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她的精神体怎么是头驴啊   作者:鹿有妖   文案:   【高亮预警:私设哨向,架空世界,BG】   【球球了,别带入现实】   第一次见到绫织的精神体的时候,有人发出了以下惊叹。   “驴?”   “这明明是兔子!”   “兔子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腿?”   “可能是因为品种不一样?”   “可它还是棕色的。”   “那是因为它还在换毛!”   “不要因此而自卑。”萧麒认真地说,“我是不会因为你的精神体是驴而看低你的。”   绫织:“………………”   直到N久以后,绫织终于看到萧麒的精神体,这才明白这位仁兄多年前的疑惑并不是挑衅,而是遇到同类时的难以置信和喜极而泣。   “……长官,你的精神体怎么长得这么像一头猪啊?!”   下本预收《瓦奥莱特家的大小姐》:西幻小妈文学,喜欢的戳一个收藏呀=3=   【阅前指导】   1.私设哨向,私设私设私设,请勿baidu之后再来批判私设世界观!   2.本文的世界观架空,请勿联系现实。   3.部分动物是作者虚构的,比如说食人兔,作者说它是猛兽,它就是。(认真脸)   内容标签: 强强 业界精英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绫织 ┃ 配角:萧麒 ┃ 其它:哨向   一句话简介:莫愁前路无知己,谁能比你更牛逼   立意:每一道灵魂都值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1章 钢铁森林中的孤狼   【夜/9:00P.M./暴雨/坐标:东城区-商业街203’’625’’42】   深秋的雨夜冷得出奇,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之又少,偶尔会有一辆飞行器开着防雨罩急速驶过。   商业街上的很多店铺早已歇业,只剩下招牌上的电子灯还在不停闪烁,唯有街角处的一家便利店还打着24小时营业的招牌,大尺寸的落地玻璃透出温暖的光。   但只要有人站在窗前往里面看去,会发现令人奇怪的一幕:明明店铺标注了24小时营业,但里面的收银员却毫无踪影。   不过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也根本不会有人闲到去思考一个便利店营业员的行踪。   直到——   有人踩着积水,冒雨跑到了便利店的门口。   脚步声啪嗒啪嗒,溅起一串水花。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男人从店铺后面的库房门走了出来,他不停地拉扯着身上的制服,似乎这衣服把他弄得很不舒服。   很快,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放弃了和制服搏斗的想法,转而微笑着看向来到便利店的客人。   那是一个女孩。   明明是深秋,却还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   她抱着胳膊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似乎只是来躲雨的,并没有进店买东西的意思。   绫织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她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用力地搓了搓。   深秋的雨夜太冷了,更何况她现在身上还穿着夏天的校服,低温的天气冻得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现在距离她从家里跑出来已经有将近两个小时了,父亲和继母绝不会出门找她,更不会向她开口道歉。   所以走投无路的她今晚只有两个选项:要么睡在马路边,要么重新回到“家”里,向他们低头道歉。   但绫织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到那里去了,反正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已经已经拿到了塔尔玛联邦公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完全可以向学校申请助学贷款。   但是今天晚上,她只能在外面流浪一晚了。   绫织苦中作乐地想,还好这边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有灯光,至少可以给她一点安慰。   然而没等她胡思乱想完,便利店的门突然开了,绫织受惊似的往后看去,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哥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要不要进来躲躲?”   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   绫织迟疑了一下,确认自己的鞋子上没有污泥之类的东西,这才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走进店。   营业员小哥给她倒了杯热水:“喝吧。”   绫织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没关系,热水是免费提供的。”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把装热水的一次性杯子往绫织面前推了推,“喝下去至少能好过一点。”   这次绫织没有拒绝,她捧着杯子暖着冻僵的指尖,半晌,慢慢地喝了一口。   水有点烫,但是这点温度从口腔一直暖到了胃,再加上店里开了常温的空调,她原本被冻得缩成一团的肩膀也跟着慢慢舒展开来。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你怎么就穿这点衣服出门啊?”营业员小哥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短袖和短裙,“怎么不发个信息让你父母过来接你?是智脑没电了吗?要不要我把我的借给你?”   小哥人挺热心,然而绫织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是和家里吵架了跑出来的吗?”小哥笑眯眯地问。   绫织本来不想回应他的问题,但他的人很好,把身无分文的自己放进来避雨,还给自己倒了热水。   于是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问题答案。   “哎,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嘛?父母总归是父母呀,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嘛。”   营业员小哥还是笑眯眯的。   绫织摩挲着纸杯的边缘,心想,他们才不是一家人。   自从母亲不堪忍受父亲婚内出轨而自杀后,父亲拿着她的保险金新娶了第二任妻子,继母也立刻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这个家庭的多余出来的一部分,一个负担,一个累赘。   父亲不再是她的父亲,而是成了弟弟一个人的父亲。   绫织唯一的家人,就只剩下了糖糖。   糖糖是妈妈亲手养大的兔子,也是她留给绫织唯一的纪念。   可就在今天,弟弟吵着闹着要吃肉。   父亲就把糖糖杀掉了。   等她去质问父亲为什么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句“我养你那么大,吃你一只兔子怎么了?再没大没小的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可那不是普通的兔子,那是妈妈养的兔子,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兔子,是被她视作亲人的兔子。   但它最后换来的是一锅汤,一场争吵,一个扇在绫织脸上的巴掌。   “啊,真可怜啊。”营业小哥听完了绫织的故事,心疼地叹息道,“你的父母真过分。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好吗?”   绫织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头才觉得不对劲:她本来没想把这些事跟他说的,为什么就突然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了?   她看向营业小哥,后者正在店铺里的迷你流理台边忙碌着,他哼着小曲,用刀切着胡萝卜,时不时用手扯一下身上的制服。   店内广播唱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收银台边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新闻内容,声音被调得有些小了,绫织只好凑近去看上面滚动的字幕。   “近日,联邦警方调查发现,‘玫瑰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在坐标为203’’-406’’的商业街流窜,请广大居民务必注意……”   看到这里的绫织微微一怔,坐标203’’-406’’?   那不就是她现在身处的这片商业街?   正这么想着,营业小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向她走过来:“我亲手做的,可能手艺不怎么样,还请赏光。”   热汤香气四溢。   他把碗向绫织那边推了推,见绫织正盯着电视看,便道:“这起案件还挺有名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政府拖到现在才播,是因为申请到国会那边调过来的警力了么?”   电视里的新闻没提到向国会申请警力这事,绫织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谁不知道?”小哥见绫织盯着他,重新微笑了起来,“啊,你还不知道吧?”   绫织摇了摇头,她一直住在坐标602’’-711’’的居民区,今天的离家出走也是漫无目的,没头没脑的。   “所以说呀,小姑娘不要随便乱跑,很危险的。”小哥叹了一口气,给她讲起了最近在这里发生的玫瑰案。   据说那是一个新起的、在东城区流窜的连环杀人狂,他热衷于在杀人之后挖掉死者的脏器,每个受害者都死状可怖,十分残忍。   联邦警方对此案件颇为头疼,已经侦查了很久都什么进展。   绫织出神地听着,她对于这样的案件天生敏感,同学们都说她很适合警察、侦探的职业,她为此专门报名了单兵作战与军演指挥实操的专业:“为什么要叫玫瑰案件?”   “因为每个受害者的身边都放着一朵玫瑰。”   绫织追问道:“是为了纪念还是单纯的看做艺术品?”   “谁知道呢。”小哥笑了起来,“可能就只是凶手喜欢玫瑰花也说不定。”   他停了一下,接着问:“汤都快冷了,你确定不吃吗?”   绫织这才如梦初醒:“抱歉。”   她低头用勺子舀着汤,这大概是用火腿和蔬菜烹制的,闻起来很香。   只是在奶白色的汤和碧绿的蔬菜之间,绫织看到了一点醒目的红色。   “这是什么?”   “啊,是玫瑰花,给汤增香的,你喜欢吗?”   当啷——   勺子撞上了碗沿。   他状似关心地问:“怎么了吗?”   绫织陷入了沉默。   这本来没什么,但是案件的坐标和与之有联系的玫瑰都让她心头一跳。   但小哥脸上的表情很是坦然,他的表情很是放松:“怎么了,你该不会是被我刚刚说的新闻给吓到了吧?”   绫织下意识地想要提高内心的戒备,但他的笑容太过真诚。   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魔力,笑啊笑的,能让绫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放松。   她的目光恍惚了一下。   是啊,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呢?   绫织端起了碗。   那一瞬间,耳畔传来窗玻璃碎裂的声音,子弹破空而来的金属音,汤勺滚落地面的声音。   营业员小哥的笑容骤然收敛。   什么……情况?   绫织看着那只碎了一地的汤碗,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外面很安静,唯有建筑物上的霓虹灯还在不停闪烁,细密的雨顺着玻璃的破口往里面灌,很快就湿了一地。   紧接着,她的喉咙一紧,小哥顺手拿起碎裂的瓷片比上她的喉咙。   “别动。”   湿热的呼吸自耳边拂过,他轻笑着道:“小姑娘的警惕心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害我白白浪费这么多精神力。”   随后他警惕地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窗外:“如果不想让她死的话,就给我马上出来!”   无人应答,唯有雨在滴滴答答地下。   半晌,终于有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他身上的制服表明了他是本地的警察。   面对罪犯挟持人质的这种情况,他训练有素地把身上的枪械解除,踢到小哥的脚边:“武装解除,请不要伤害人质。”   小哥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有没有同伙?”   那个警察坦然道:“你可以用智脑检测这附近有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生命体。”   小哥想了想,启动了手上的智脑,热成像显示周边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别人。   “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警察说,“请不要伤害这个孩子。”   他想,那个小姑娘一定是被吓坏了,站着一动不动的。   小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轻易到手的人质,他用力地扣紧了绫织的脖颈:“你给我退后,直到我说停止为。”   警察无奈,但碍于人质还在罪犯的手里,于是他只好举起双手,慢慢往后退去。   他一边退一边想:国会派来的支援到底靠不靠谱,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而小哥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警察,生怕他临时暴起,然后突然出现一大堆的埋伏。   唯有绫织,她的注意力既不在警察身上也不在小哥身上,她死死地盯着虚空的一点,看上去好像在发呆,也可能是吓傻了。   奇怪。   绫织想,营业员小哥和警察都没什么反应,难道那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她会看到一头狼正在向她慢慢走来? 第2章 祖传的高血压   今天一大老早,赵岳就接到了国会派遣支援的通知。   作为东城区警署的警长,却要让一群国会的人来接管自己手底下的案件,脸上多少是有些挂不住的。   但令人无奈的是:玫瑰案自从被新闻媒体发现并曝光后,罪犯已经连续三个月不间断地作案,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但警署却对这个案子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人们每天都活在胆战心惊之下,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社会治安氛围,作为这个区域的执法者,束手无策的赵岳只能选择向国会求助。   万幸,国会答应会尽快给他派遣支援。   然而没等赵岳松一口气,他那个在国会大厦里工作的表哥就带来了一个噩耗——和以往的重案组专家不一样,国会据说要动用新生力量。   用国会的话来说,他们是为战争而生,是国家的利刃与盾牌,是国会秘密的力量,是不会轻易动用的武装;   用表哥的话来说,他们是一群被国会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少爷大小姐,衣食住行一点都不能马虎,更不像普通士兵一样住在军营里,而是生活在被称为“塔”的建筑物里。   晴天霹雳。   他们听起来就像一群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真的能明白战争、死亡和疼痛吗?   表哥说:“我听说他们的五感超出常人,所以只能吃寡淡的食物,穿最柔软的衣服,耳朵里总塞着降噪耳机,据说是保护绝对敏锐的听力。”   赵岳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只是五感敏锐的话,那么换一个全功能型的探测器来也是一样的。”   表哥耸了耸肩:“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国会把他们保护得很好,他们居住的塔除了某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和他们本身之外,其他人都禁止靠近。”   他们是国会的秘密武器,平时从不露面,只为了守护整个国家而存在。   挂断通讯的赵岳坐立难安,因为这所谓的“新生力量”更像是骗人的噱头,或者是国会为了安置关系户而弄出来的说法。   他本来想向国会申请取消支援,但下一秒,他的智脑再度弹出了消息。   那是长长的一串注意事项。   包括并不限于:需要他为这群所谓的“新生力量”提供精美的食物、做工精良的衣服(一次性)、舒适安静的住所、白噪音播放单、独立的办公室以及等等。   赵岳盯着那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矫情得要死的条件,憋着火气给国会的长官发信息。   【这都是国会要求的?】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   【这是萧麒要求的。】   这个萧麒,不用猜,肯定就是那所谓的“新生力量”之一了。   赵岳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直磨牙。   与此同时,厕所隔板响起了警员咣咣咣的敲门声。   “老大,老大,国会来人了!”   赵岳点燃了今天的第七根烟,满脸的沧桑:“知道了。”   *   虽然很抗拒,但赵岳到底还是赶在国会的飞行器落地之前摁灭了烟头,提着裤子出去接人。   正如表哥所说的那样,来的果然是一群大少爷大小姐。   两男两女,样貌都是个顶个的出色,其中有个男的还穿着花里胡哨的高定衬衫,说实话,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来支援的,更像是来度假的。   这个四人组中容貌最出色的则是另一个青年,他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五官艳丽,表情慵懒,黑发束成半长的马尾,身上穿着休闲的长风衣,看上去一派的随心散漫。   但根据其他三个人看上去都对他很尊敬的样子,他应该这个四人小组的头儿。   赵岳斟酌了一下,清了清嗓,冲他道:“长官。”   他的语气不是那么有力,听起来充满了不信任和迟疑。   赵岳自认没有翻白眼已经用尽了毕生的教养。   青年当然听出了他的语气,他看了他一眼。   只此一眼,赵岳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是错觉吗?   不过很快,青年收敛了眼神,他向他点头致意:“我叫萧麒。”   他顿了顿,“你就是东城区的警署署长?”   赵岳点了点头:“是的。”   “很好,想必我提的那些条件,国会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赵岳:“……”   血压上来了。   但赵岳最终选择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有求于人,得忍。   “很好。那么,案件的卷宗都在哪里?”   赵岳闻言,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至少他开口的第二句话是有关正事而不是问化妆室在哪。   “请跟我来吧,卷宗都在档案室。”   说完,赵岳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队伍中的两个女孩,她们身形单薄,也不知道那瘦弱的胳膊能不能扣动扳机。   因为他们要求独立办公,所以赵岳特地给他们清理出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但因为事态紧急,还没来得及好好打扫。   各种案件的卷宗和纸质档案乱七八糟,堆积如山。   萧麒虽然没说什么,但已经微微地皱起了眉。   赵岳当然没错过他的表情,他在心底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长官,有什么问题吗?”   萧麒道:“暂时没有,你先下去吧。”   “好的,长官。”   给他们带上办公室的门时,赵岳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眼底充满了不信任。   萧麒对这样的打量习以为常。   等赵岳离开之后,他随意地坐在办公椅上,一边翻阅着卷宗一边问另外三个人:“对于这宗案件,你们怎么看?”   卷宗的资料里粘贴着一个个受害人的照片,他们彼此之间毫无关系,统一是16-18岁的青少年,凶手的杀人手法极为残忍。   哪怕只是瞄一眼照片,都能感知到那种切齿入骨的疼痛。   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女孩表情严肃道:“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普通的连环杀人犯,不可能在杀过这么多人后还能一点证据都不留。”   按理来说,罪犯做得越多,暴露得也就越多,警方得到的信息也就越完整。   绝不可能会像这宗案件一样,毫无头绪。   除非这个罪犯有着超出常人的智慧或者异于常人的反侦察能力。   警方目前得到的线索是:罪犯会在203’’-406’’的居民区之间流窜,会在杀人之后给死者留一朵玫瑰花,每周日固定作案。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通常人在被攻击的时候,会抓坏凶手的皮肤或者衣物,然后她们的指甲上会留下相关的纤维和DNA。   但在这宗案件里,没有一个死者反抗或挣扎过。   警方曾经以为凶手是给死者下了药。   但如果凶手给死者下药的话,法医也能化验出死者体内的药物成分,从而查出是哪种药物,购买渠道……顺藤摸瓜下来,也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尸检结果表明,死者的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残留。   他们直到死亡的前一刻,都是头脑清醒的。   仿佛凶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甘愿赴死。   另一个大波浪的姑娘颔首:“我同意安楠的观点,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案件,国会根本不会把我们派出来。”   培养他们中的任意一个都耗时耗力耗财,国会绝不可能大材小用,浪费资源。   她想了想,作出以下推测:“要么,是亚人兴起;要么,是境外的势力。”   萧麒点了点头:“分析得不错,林启桢,你觉得呢?”   穿着高定花衬衫的青年被骤然点名,他慌忙抬起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觉得她们说得都对。”   萧麒:“。”   两个姑娘嗤嗤地笑出了声。   被唤作安楠的姑娘笑道:“林启桢,你再这么扯淡下去,是这辈子都别想找到绑定向导了。”   林启桢:“……你们两个不也没有向导吗?为什么只攻击我一个人?”   林启桢不服。   毕竟在场四个人,除了萧麒,都是哨兵。   划重点:都是没有向导的哨兵。   萧麒打断了他:“她们两个努努力还有希望,你,下辈子都别指望了。”   林启桢:“……”   这是人身攻击吧?这绝对是人身攻击吧!   “安楠和娜娜都是出过任务的老人了,就你还是一个新手。”萧麒啪地一声合上卷宗,“不如这次你一个人出任务?”   林启桢指了指自己:“我一个人?这不太合适吧?”   他还一次任务都没出过呢!   万一碰上事故了怎么办?   “真要碰上事了——”   他状似思考,而后在林启桢眼巴巴的目光中给出认真斟酌过的答案。   “那我会跟国会申请,给你追封军衔的。”   林启桢:“……?”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然而萧麒的目光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林启桢立刻就条件反射地站直了。   “保证完成任务!”   当然,林启桢要独自一人出任务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赵岳知道了。   几乎是立刻马上,他就像阵风似的闯入了这里。   萧麒抬眼看他:“赵警长,还有什么事么?”   赵岳的语气硬邦邦的:“长官,您负责支援,但并不代表你就负责全权掌管这宗案件。”   话说到最后,他看向了不远处穿得花里胡哨的林启桢,目光里的鄙夷重了些。   “我要求全程参与,东城区的警署同样享有参与权和知情权。”   林启桢可能傻了一点,但他还不蠢。   他扯了扯安楠的袖子:“安姐,他这是在鄙视我吧?他这绝对是在鄙视我吧?”   安楠:“噗嗤。”   林启桢:“QAQ”   面对赵岳的要求,萧麒反问:“我不是全权掌管这宗案件的吗?”   他启动智脑,点了几下,看样子应该是给国会发消息。   很快,国会就弹出了一条新的通讯。   萧麒把智脑展示给赵岳看:“现在是了。”   赵岳:“……”   血压高了,拳头硬了。   两人对峙、一触即发的当口,萧麒突然喊了一声:“林启桢。”   林启桢条件反射地双脚并拢:“在!”   “好好干。”   萧麒不偏不倚地点了他的名。   “你看,你已经让警长怀疑你的实力了。”   林启桢:“……”   他现在申请退伍还来得及吗? 第3章 亚人   【夜/10:00P.M./暴雨/坐标:东城区-商业街203’’625’’42】   深夜,大雨倾盆。   安静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霓虹灯与电子光屏在无声地闪烁着。   东城区的地标性建筑商贸大厦在一片五光十色之中尤为显眼,它矗立在城市中心,耸入云霄,巨大的光屏闪过一帧一帧的美妆广告。   如果此刻有人拿着望远镜向这座大楼看去,就会发现它的顶层立着一道人影。   一道撑着伞的人影。   林启桢一边调试着耳麦一边俯视着整座东城区。   他微微地垂低了眼帘,目光危险地俯视着这片城区,眼底藏匿着野兽在狩猎前的跃跃欲试。   城市里的每一处动静、每一道声音、每一缕气味都被他全数捕捉。   整个世界,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谓哨兵,就是五感比常人敏锐的一种人。   他们能看清五百米外的蚂蚁搬家,能听到猫咪踩在棉花上的脚步声,能分辨成千乃至上万种味道——就连最出色的调香师都无法与之比肩。   林启桢深呼吸了一口气,集中精神,搜寻着目标。   根据卷宗里的杀人手法以及作案的时间规律,那个罪犯有很大概率会在今天再次现身。   他特意挑选了东城区的地标性建筑作为自己的观察点,整个城市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   耳麦里传来萧麒平稳的声音:“如果感到快要失控的时候,就喊我一声,千万别忍着。”   林启桢摁下了通话键:“明白。”   五感太过敏锐的优点是能够感知到普通人感知不到的东西,但缺点是,长期以往下来,只会让人精神崩溃。   哨兵会失控,他们需要安抚,需要治疗,需要有人及时把站在悬崖边上的他们拉回正轨。   向导为此而存在。   他们会负责把失控的哨兵拉回正常世界。   他们是拖住游船的一架锚,是拴住风筝的一根线,是控制野犬的一副项圈。   萧麒,就是他们四人组唯一的向导,也是负责带领、训练他们的士官。   虽然他说是让林启桢一个人出任务,但事实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行程摄像头里,由萧麒全程监控。   毕竟林启桢是个新手哨兵,一旦他精神崩溃,萧麒得负全责。   林启桢很快就捕捉到了目标,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五分钟后,他锁定方向:距离这里大概三百米的便利店里,有血腥味传来。   他握紧了伞柄,往前踏了一步。   高空的风猎猎地吹动了他的衣角。   “等一下。”   萧麒的目光扫过监控摄像的高清显示屏,突然叫停了他。   “有人。”   林启桢先是不解,他很快就明白了,距离他大概两百米的位置,有人在活动。   他仔细闻了闻,发觉那是熟悉的气味,是东城区警署的人。   “奇怪,这位警长说过要来辅助我们出任务吗?”   萧麒闻言,沉默半晌,而后了然。   难怪赵岳突然变得这么配合,感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虽然赵岳看上去对他们有诸多不满,但他到底没有反抗国会的能力。   萧麒还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没想到还来尾随这一套。   他双手撑着办公桌站起来,看向另外两个正在翻阅资料的姑娘:“安楠,帮我个忙,检查一下这里有没有异常的电子设备。”   安楠点了点头,她站起身,集中精神,很快就捕捉到了电流轻微的滋滋声。   循着声音,她找到了一个窃听专用的电子设备。   萧麒靠近了窃听器:“警长,你完全可以进来听。”   另一边正在窃听的赵岳和警员们:“……”   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这明明是最先进的窃听设备!   原本正留神着耳麦的另一边动静的林启桢没反应过来,一直到有个警署警员蹦了出去才回过神。   林启桢看了看那个倒霉人质,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得不说,长得还挺漂亮的。   眼看着那个警员缴械投降,一脸吃瘪的样儿,他忍不住了。   “萧哥,我可以开始进行救援了吗?”   萧麒嗯了一声。   林启桢不敢耽搁,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头纽芬兰白狼。   “去吧。”   白狼听从了他的吩咐,它从一百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向着人质狂奔而去。   精神体只有哨兵和向导才能看到,普通人是无法看到的。   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在三十秒后咬断杀人犯的脖子,并在一分钟后驮着人质回到他的面前。   一切都会很顺利。   林启桢一错不错地目送着白狼奔向人质,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他一定要成功,一定要……   等等!   那个人质在看什么?   林启桢突然愣住了,因为那个姑娘突然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精神体,她的表情看上去很错愕,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城市里会出现一头纽芬兰白狼。   但林启桢的表情比她更错愕。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能看到他的精神体???   “萧哥!萧哥!”   林启桢大叫了起来。   半晌,萧麒冷漠的话语自耳麦里传出:“怎么了?”   哪怕隔着耳麦都能想象出他嫌弃的表情了,但林启桢顾不上这个,他叫道:“我的精神体……好像被这个人质看到了!”   林启桢急得抓耳挠腮,维持了三分钟的沉稳冷静帅气可靠的形象崩塌得比泥石流还要迅速。   下一秒,那个姑娘突然抬起眼睫,直直地向他看了过来。   此刻林启桢正站在距离便利店大约六百米、离地高达一千多米的商业楼顶层上,普通人的视力是看不到这么远的。   但那个姑娘看到了。   她看到他了。   两个人的目光就此交错。   那一刻,姑娘睁大了眼睛。   而林启桢脚下一滑,差点从顶楼摔下去。   *   绫织觉得今天她过得有点梦幻。   首先,她被一个连环杀人犯挟持了;其次,东城区的钢铁森林里居然出现了一头野狼;最后,那头狼居然还是被人派来的!   绫织起初还不相信,直到她在高楼上发现林启桢的身影。   被她发现后,那个人和那头狼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   虽然狼应该是没有表情的,但是绫织就是感知到了它的情绪,它在和那个人同步地惊恐。   与此同时,营业员小哥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温和:“好孩子,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绫织不想回答,但他的话语似乎有魔力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看到一头白狼,还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   营业员小哥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他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加重了对绫织的钳制,他一边拖着她往便利店的后面走去,一边放话威胁警察不准跟过来。   “如果还有精神体靠近我们,请务必提醒我。”   他语气亲昵。   绫织狠狠地咬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抗他的命令。   就这样,他们走进了便利店的仓库,把那个警察的视线隔绝在外。   碍于人质在罪犯手里,警员不敢轻举妄动,权衡半晌,只能在他们进入仓库的那一瞬间向总部请求支援。   “你这个蠢货!!!”   耳麦里传来赵岳爆发式的咆哮,还是新人的小警员不禁瑟瑟发抖。   但随后,他听到赵岳愤怒的声音就被一道清冷的男声所替代了。   “警长,让你的人撤回来吧。”   赵岳愕然地回过头,发现萧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目光很冷。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跟个鬼一样!   萧麒也在摄像头里看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按理来说,普通人是无法看到他们的精神体的,但这个人质却能看见,并且被杀人犯利用成了一个很好的保护盾。   事情的发展显然变得更严重了。   “让他撤回来吧,你的人留在那里只会徒增麻烦。”   赵岳欲言又止,很显然不想就这么屈从他的命令。   萧麒没有强求。   “安楠。”   那个梳着高马尾的漂亮姑娘微一点头,一条森蚺缓缓地从她的脚边出现。它爬到警长的身边,冲他吐着信子。   赵岳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闻不到,也摸不着。   “普通人的五感太弱,所以你们对我们的世界一无所知。”   就像高维的生物可以轻易地发现、触摸、观测低维生物,低维生物却难以发现高维生物的存在。   萧麒说。   “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赵岳目瞪口呆。   “因为是新生力量,秘密武器,所以需要保密。警长,别说出去。”   他点了点他面前的桌子。   “这是国会要求的‘保密原则’。”   *   便利店的仓库冷气开得很充足。   绫织被冻得微微发抖了起来。   借着仓库昏暗的灯光,她可以看清地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尸体,男性,整个腹腔都已经被剖开,里面的内脏都被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鲜艳的玫瑰。   证据确凿。   他就是那个连环杀人犯。   那一瞬间,绫织感到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直观地面对一具尸体和一个连环杀人犯显然超过了她的接受范围,她感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是哨兵?”   杀人犯并没有因为躲进仓库而松懈下来,相反,他加重了对绫织的钳制。   “那么,你的精神体在哪里?”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不对,国会怎么可能养出你这种毫无防备的废物?”   适才中学毕业的绫织:“……”   “你是什么人?你究竟来自哪里?”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所,干脆用力地抓住了绫织的头发:“回答我的问题!”   绫织吃疼地嘶了一声,她想要拒绝,但她却觉得嘴巴不受自己的控制:“我叫绫织,来自东城区的居民区,坐标602’’711’’88。”   营业小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微微地笑了起来。   绫织强忍着疼痛和恐惧,但还不忘了飞快地转动大脑。   她刚才在和他接触的时间里,发现自己很容易就对他卸下防备,无法反抗他的命令,很容易就陷进去。   她几次提起了戒备与警戒,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化零。   这么几个要点串联起来,有一个答案自水面浮现成形。   ——亚人。   一种拥有着类人状态、可以深入人的思想、操控人的精神的生物。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来历,唯一的可公开情报是他们在一百五十年前出现在塔尔玛联邦共和国。   据说他们可以在瞬间瓦解人类的心房,扭曲人类的思想,混淆人类的精神和意志,这是亚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也正因如此,很少有人类在遇到亚人之后还能有幸生还。   “人是傻了点,不过脑子倒不坏。”   杀人犯似乎在夸奖她。   “你猜对了。”   绫织闻言,心底一寒。   果真如此。   “我本来没想杀你。谁让你蠢,非要跑到这里来送死。”   杀人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姑娘,下辈子可要记住了,不要再和家里人吵架了哦。”   绫织发觉在死亡逼近的时候,她很难控制住内心的恐惧和身体上的战栗。   但在听到杀人犯的话后,她仍有心思默默地反驳: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离家出走。   所有受过的委屈都是逐渐叠加的,糖糖的死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闪着冷光的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   绫织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仓库的门吱呀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绫织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刚才那头纽芬兰白狼重新回来了。   除了它之外,还有一条长约十米的森蚺和一只胖墩墩的长耳鸮。 第4章 天佑塔尔玛   “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萧麒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问另外三个人,哨兵与精神体的感官是互通的,他们可以看到各自精神体的视野。   森蚺作为三只中最瘦的那一个,率先用脑袋顶开了门。   它吐着信子,昂起头颅,环顾着四周。   安楠借着森蚺的视野,边看边复述情况:“嗯……我看到了一间仓库,地上躺着新的受害者,还有拿着刀的连环杀人犯,还有即将遇害的人质——萧哥,她好像真的能看到我的精神体!”   那一刻,绫织和森蚺面面相觑。   很难说到底是人更害怕还是蚺更害怕。   这厢,绫织管不住自己的破嘴,她脱口而出:“又有精神体靠近我们了。”   话音刚落,绫织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个杀人犯让她提醒接近他们的精神体,而她根本无法反抗他的命令。   杀人犯停了下来,他目光警惕:“有多少?”   绫织从未如此希望过自己是个哑巴:“……三只。”   他闻言,冷笑了一声:“就为了对付我一个,国会真是花了好大的阵仗。”   说完,他勒住了绫织的脖颈。   “你们大可以试试攻击我,我的身上被设置了定.时.炸.弹。只要我的心脏停跳的那一瞬间,整个便利店都会被炸掉——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来吧,一命换一命?”   绫织被他勒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可惜杀人犯才不会怜香惜玉:“它们撤退了吗?”   绫织费力地点了点头,因为他的威胁,那三只动物不约而同地往门外退去,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杀人犯这才稍稍松开对她的桎梏,紧接着,他掏出一个老式的通讯器。   这大约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了,但和现在的智脑相比,它的通讯不受地标的追踪。   杀人犯压低了声音:“出事了,是国会的人。”   绫织听到这一句,微微一怔。   他竟然还有同伙?   萧麒听完安楠复述给他的报告,沉吟半晌,道:“既然她能看到你的精神体,那你们试试看,能不能用精神体联系到她。”   安楠照办了。   面前的森蚺吐了吐信子,因为它不能离他们太近,所以它只好尽可能地拉长自己的身体,而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尾巴尖尖搭在了绫织的脚背上。   那一瞬间,绫织感觉到大脑好像被过了电一般。   仿佛有外物入侵了她的大脑,试图敲打她的思维世界。   安楠这边也很不好受,哨兵之间的精神世界是互相冲突的,她头疼地按着脑门儿:“这姑娘居然是个哨兵?”   此话一出,其他三个人都看过来了。   萧麒皱了眉:“你确定吗?”   所有的哨兵与向导早在幼年就会被国会统一保护起来,居住在塔里。如果有平民觉醒成他们中的一员,国会也会及时发现,尽早保护,绝不可能放任哨兵和向导流落在外。   “是真的。”安楠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快崩盘了,“这姑娘的攻击性太强。”   眼看安楠快失控了,萧麒及时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他伸出精神触须,安抚着她的情绪。   等她稍微好过一点之后,萧麒指挥道:“安楠,建立精神链接,我要想办法跟她沟通。”   精神链接,就是哨兵与向导建立联系,链接过后,他们可以共享精神世界,同时也共享五感和精神体。   萧麒很快就接管了安楠的精神体,借着那条森蚺的视野,他看清了那个被挟持的人质。   她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上中学的年纪,青涩、胆小、一派天真而茫然。   萧麒指挥着安楠的森蚺重新把尾巴搭上了她的脚背,他一边安抚着安楠,一边借着精神链接将安抚传达到绫织的身上。   因为向导的安抚性,这一次,两个姑娘明显都好过了起来。   “听得到我说话吗?”   绫织显然对脑子里突然冒起来的声音很不适应,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死了。”   绫织咽了咽唾沫:“那你是来救我的吗?”   萧麒说:“是的。但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诉我。”   眼看有生的希望,绫织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三言两语,简单地把杀人犯是亚人这个消息向这个声音报告了一遍。   等绫织说完,对面的四人组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安楠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姑娘,你确定那真的是一个亚人?”   绫织说:“我确定,他能够控制我的精神与思维。”   大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目前他们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人质成了杀人犯的报警器和保护盾,于是营救行动的难度进一步地增加了。   而现在,罪犯的亚人身份令这个难题彻底无解了。   一百五十年前,当塔尔玛联邦共和国还是塔尔玛帝国的时候,这片国境内突然出现了一种名为亚人的生物。   他们拥有类人的外表、思想与感情,但与人类不同的是,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他们可以入侵人们的思想、操控人们的精神。   打个比方,如果有亚人说让一个人去死,那个人根本无法反抗他下达的精神暗示。   他们的存在令人们感到新奇、敬畏与害怕。   是的,害怕。   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谁都无法保证他们百分百地友善无害。   一旦有亚人拥有邪恶的想法并付诸行动,这个世界将不堪设想。   而且,随着进一步地深入了解,人们发现亚人的身上携带着一种未知的病毒。   普通人过度接触的话,会导致感染和病变。   为了保证公民的人身安全,当时还处于统治阶段的王室提出在亚人的身上植入监测芯片——这种芯片能够随时随地监控亚人的行动,将他们的一切行为暴露于公众的目光之下,接受全天候的观测。   但很快,就有亚人无法忍受这样的隐形囚禁。   他们开始提出抗议,试图反抗这样的监视。   但王室没有同意。   歧视与偏见无处不在,矛盾和冲突愈演愈烈,反抗与游行时刻爆发,仇恨与猜疑日渐增长。   最后,在一百三十年前,王室与亚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自由之战”。   这场战争持续了大约十年的时间,等战争结束后,国会花了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和大量的财力重新构建整个国家。   统治塔尔玛的王室在这场战役中毫无作为,于是人们推翻了帝国,塔尔玛联邦共和国就此正式创建。   至于亚人,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影。   有人怀疑他们借着这场战争藏了起来,还提议说要来一场“大清扫”,把所有的亚人找出来并彻底灭绝。   不过国会最后取消了这个计划。   毕竟战争已经损耗了国家太多的经济与兵力,大清扫计划只会让整个国家雪上加霜。   但他们会在每一任新兵入伍的时候颁下铁律——如果有亚人出现,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地将其猎杀。   这是刻进灵魂与血肉的信条,没有士兵可以违背。   卢娜娜的目光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计一切代价。那么,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无人回答。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这个难题。   如果要救人质,那么必须放走这个亚人;如果要杀亚人,那么这个孩子也势必要被牺牲。   绫织一边惴惴不安地等着脑袋里的声音给她想营救策略,一边还要分心偷听杀人犯到底和同伙讲了什么内容。   “是的……很巧,刚好撞见……我已经拿到了地址……国会盯上我们了,不,不……我能搞定……”   她等啊等,最后等来的却是:“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或者未了的心愿?还有,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亲朋好友说的吗?”   绫织:“???”   离谱,这不是上坟三件套吗?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救我了吗?”   死寂。   半晌,萧麒道:“我们没法救你。”   另一边,赵岳听到了萧麒打算“放弃人质,击毙亚人”的命令,他当场愣住:“长官,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萧麒的语气很冷:“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杀人犯尽早落网,也就能少一些无辜的受害者。”   更何况放任亚人逃走,等同于放虎归山。   这样一个攻击性和破坏性都极强的病毒携带体和连环杀人犯,就这么被轻易放走,无疑是在把整个东城区的无辜人们送上死路。   尽管针对亚人病毒研发了相关的疫苗,但这也只能抑制初期的感染,一旦到了后期,仍会变得药石无医,陷入死亡。   “难道眼前的这个人质就不无辜吗?”   赵岳忍不住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长官,身为东城区的警长,我拒绝执行这种命令。她是我管辖地区的人,我不会放任你们就这么牺牲她!”   什么狗屁的新生力量,还不是和他一样!   “国会难道就是专门派你们过来草菅人命的吗?”   在赵岳说出更加过分的发言之前,萧麒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士兵。”   国会建立军队与秩序,首要的是绝对服从。   作为一个士兵,要学会接受无法驳斥的命令、极端危险的任务和不可避免的牺牲。   这是萧麒在成为向导的那一天,学到的第一课。   “更何况,我们本就与亚人有国仇家恨。”   一百多年前的“自由之战”中,有多少人失去了挚友亲朋,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战争带来的伤口也许会愈合,但它留下的伤疤却永不退色,历久弥新。   赵岳不说话了。   半晌,他骂了一句脏话,捏着拳头摔门而出。   门外传来垃圾桶被踢得咣当咣当的响动。   东城区的警员们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敢出去触赵岳的霉头,萧麒干脆让他们直接听从自己的调配。   他一边指挥着林启桢他们和东城区的警员们前往目的地包围犯罪嫌疑人,一边问绫织:“你还有别的遗言吗?”   绫织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才刚刚中学毕业,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还没来得及规划人生就要策划葬礼。   安楠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萧麒:“萧哥,你真要这姑娘去送死啊?”   萧麒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么,你能想到什么万全之策么?”   原本他们只要利用精神体靠近罪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人质,但现在,这个人质成了一个变数。   她成了敌方的眼线,他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会被曝光。   要是暴力救援,要么人质被罪犯杀死;要么引爆罪犯体内的定.时.炸.弹,同归于尽。   可如果放任罪犯就这么离开,不仅违背军令,还会导致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安楠辩解道:“可这孩子是个哨兵,如果她能觉醒的话,也许就可以自救。”   萧麒沉声道:“你该明白,这没那么容易。”   哨兵和觉醒的觉醒过程异常艰难,需要导师的引导和一系列极度严苛的条件。   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即便绫织是个天生的哨兵,但她没有觉醒,也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   “萧哥,就试一试。”安楠说,“就当我犯蠢,行么?”   她不想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萧麒没有正面回答:“安楠,给了希望之后又让人失望才是最残忍的。”   毕竟天才只是少数。   安楠的语气沉了沉:“我明白。”   萧麒顿了一顿,继而重新在精神链接中开口:“孩子,我们有个办法,也许能试试。但是你要学着自己救自己。”   绫织闻言,微微一怔:“是什么?”   “据我的观测,你应该是个哨兵。如果你能觉醒,并成功地共鸣你的精神体,那你也许能获救。”   绫织被他的一系列新名词给绕晕了,她斟酌了一下:“精神体,是指那些别人都看不到的动物吗?”   萧麒嗯了一声:“试试看。”   “我该怎么做?”   萧麒沉默了一下。   他此前还没做过导师,但现在打电话给塔,让他们安排导师也来不及了。   “你闭上眼,用五感感知这个世界。”萧麒回忆着导师曾经教导自己的内容,“一开始你会看到一片黑暗,但你要回想起设想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记忆,找到它,重温它……”   绫织顿住了:“我没有。”   她的声音很小。   要不是事态紧急,萧麒真的会怀疑这姑娘在跟自己唱反调。   萧麒反问:“一点都没有么?”   这个年纪的小孩能有什么烦恼事啊?   绫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觉得心酸得厉害。   妈妈还在的时候,也许是有的。   但妈妈走的时候,她才五岁,什么都记不得了。   萧麒沉默了。   从她复述的内容来看,这孩子的精神世界太过贫瘠,根本无法召唤自己的精神体。   绫织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我现在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萧麒没有回答。   整间办公室一片死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天佑塔尔玛。”   最后,他如此说道。 第5章 刀与刀鞘   长久的沉默过后,久到萧麒以为绫织都不会再开口。   但他的脑海里突然再度响起了绫织的声音:“我没什么朋友,糖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我……我希望您能把它和我安葬在一起。”   “糖糖是谁?”   萧麒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安抚。   当遇见不可避免的牺牲时,要学会坦然面对、关心遇难者,这是必要的人道主义精神。   “糖糖是我妈妈养的兔子。妈妈走了之后,就一直都是它陪着我。他们都说它只是一只兔子,但我知道,它不仅仅是一只兔子。”   它寄托了妈妈对绫织的爱,以及绫织对妈妈的思念。   “可是后来,就因为弟弟要吃肉,爸爸就把它杀掉了。爸爸不喜欢糖糖,他也不喜欢妈妈……从前,他就一直喝酒,喝完酒还打妈妈,还有现在的继母,我妈没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说到最后,绫织有点哽咽了。   她没经历过死亡,甚至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遇见死亡。   她甚至都不知道遗书该怎么写,只能想到哪说到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这么温柔耐心地倾听她的话语。   “你人真好,真温柔。”   绫织由衷地感叹,她很久没被人这么温柔以待了。   萧麒闻言,轻笑了一声。   “是吗?”   温柔——这真是距离他最遥远的一个词语了。   “嗯嗯,你真的很温柔,姐姐你真好,我要谢谢你,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姐姐?   萧麒一顿,这才想起他还和安楠挂着精神链接,他借用了安楠的精神体进行沟通,传达到绫织脑子里的当然也会是安楠的本音。   充当中间商的安楠感到有些尴尬:“萧哥,要不要跟她解释清楚?”   萧麒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没必要浪费在一堆无聊的解释上。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家人说么?”   绫织茫然了片刻:“没有。”   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麒安静了半晌,轻声道:“好的,我明白了。”   他的最后一字落下,便利店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的声音。   原本还在打电话的罪犯听到了外面的躁动,他收起通讯器:“该死,难道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你这个人质了吗?”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细瓷片切进了她的喉咙,伴随着刺痛感,有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   罪犯彻底歇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你们敢攻击我,我真的会引爆炸弹的!你们真的不在乎她的死活了吗?!”   绫织没有说话,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她听到了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震耳欲聋的爆炸音。   “卧倒!卧倒!”   警员们话还没来得及喊完,爆破的气浪已经掀飞了建筑物的钢筋与混凝土,无数块的玻璃碎片折射着熊熊火光。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到身上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并且这个东西还在拖着他们飞速撤离爆炸现场。   “什么……东西……”   *   这边,三个人都指挥着各自的精神体把在场的警员们带离现场,警员们纷纷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   要不是警长提前在智脑通讯里发了消息,他们肯定还要比现在表现得更加慌乱。   最后一个警员被带离火场的时候,林启桢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等二次爆炸的时间过了就可以进入现场了。”   然而其他三个人都没说话,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凝重。   寂静之下,安楠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把涌上眼眶的泪意压制下去。   她是士兵,绝不能流下软弱的眼泪。   卢娜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我们好像……忘了问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了?”   虽然根据后续的尸检结果和基因比对,还是能够找到这个姑娘的身份信息的。   但是他们之中竟然一个人都没想过要问一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来自哪里。   窒息般的死寂再一次倾倒而来。   “那个……我叫绫织。”   突然,安楠听到自己的脑海里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孩子,你还活着?”   她话音刚落,另外三个人全都齐齐地站起来了。   安楠屏住呼吸,生怕刚才听到的发言只是她的错觉。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听到绫织的发言。   “这里……好热啊……”   ——她还活着!!!   *   绫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整个世界都在熊熊燃烧,头顶还有碎石瓦砾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等等,她竟然没死?   绫织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裹在一层透明的薄膜里,像被藏进了一个泡泡里。   虽然是个透明泡泡,但它看上去很坚固的样子,瓦砾石块掉下来会被它挡住,火舌舔上来的时候会被它驱逐,甚至它还抵挡了很大一部分的爆炸产生的声浪和强光,不至于让她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上了她的头顶。   绫织茫然地抬起头,正好与一双猩红的眼睛对视。   “……”   绫织懵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绫织傻傻地和它对视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半晌,她小声提问:“是你救了我吗?”   猩红的眼睛眨了一下,没有说话。   半晌,它化作一团光雾,消散在半空之中。   绫织愣愣地看着它的消失,周围只剩下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火海之中毫无生路,绫织只好手足无措地待在透明保护罩里。   直到脑海里传来语气激烈的争吵,绫织下意识地回了:“那个……我叫绫织。”   争吵一下子就停了。   “孩子,你还活着?”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难以置信。   这搞得绫织自己都不自信了:“应……应该吧。”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这里好热啊……”   爆破的气浪几乎要融化人的眼球,哪怕她的身上笼罩着透明的保护罩,也能感到炙热的温度。   “你就在那里待着不要走动,我们马上过来接你!”   四个人各自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冲出门外,路过门口的时候,卢娜娜还不忘了制止还在踢垃圾桶的赵岳:“别踢了,人质还活着!”   赵岳:“!”   他们五个齐齐地挤进了一辆飞行器,团结得像一包压缩饼干。   一路上,赵岳踩着油门连闯了十二个红灯,吓得林启桢反手抱住了坐垫。   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火场里飘出来。   在场的警员们先是无一例外地举枪戒备,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那是一只类似于肥皂泡泡的透明保护罩。   里面待着的正是本次爆破案的人质,她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里面,细瓷般白皙的脸颊上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萧麒授意赵岳和东城区的警员们清扫排查爆炸现场,随后径直走向了绫织。   绫织看清了这个青年的样貌,准确地说,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五官艳丽,表情淡漠,看人的目光疏离而淡漠,难攀难折,高不可攀。   他在茫茫人海中鹤立鸡群。   令她忍不住联想到艺术馆里的石膏像,华丽而没有温度的珠宝,生长在峭壁上的高岭之花。   萧麒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绫织:“方便谈一谈么?有些案件的细节我需要详细知道一下。”   绫织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小声道:“我好像出不来了。”   一旁的赵岳听到了,立刻接茬道:“别怕,孩子,我立刻安排人把你弄出来。”   说完,赵岳立刻开始打电话,指挥着救援队伍把一系列的工具弄过来。包括电锯、重力锤、激光灼烧枪等等。   在他们准备工具的期间,萧麒就站在这个透明的保护罩边上:“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救的么?”   绫织想了想:“有人……不对,应该是有只红眼睛的动物救了我。但是,它后来又消失了。”   萧麒闻言,与其他三人交换了个眼色:“那你对哨兵和向导的了解有多少?”   绫织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她今天刚学到的新名词,一知半解的。   萧麒就把这些知识简单地复述了一遍给她听。   说到最后,他问:“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有为自己过人的感官而感到惊奇过吗?”   绫织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说过,但我的父亲认为我在说谎。”   他从来都不会把绫织的话当一回事儿。   久而久之,绫织也就放弃了,毕竟她只是五感出色一点,又不是什么超能力。   顿了顿,她再度提问:“你是说,我也是哨兵?”   萧麒说:“我只是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性。”   能看到精神体,能拥有敏锐的视力,能够被他所安抚。   她符合大部分哨兵所具有的特质,当然,后续肯定要接受国会的检测才能正式确定。   毕竟她之前是作为普通人而生活的,五感并没有做过特殊的保护措施,可能会存在残缺等情况。   “第二个问题,你是如何召唤你的精神体的?”   萧麒对于这一点尤为好奇。   她的精神世界明明贫瘠到什么都召唤不出来,那么那只突然出现的动物是从哪里来的?它是如何出现的?还是说,这里还有其他未被登记在册的哨兵?   绫织摇头:“我没有召唤它。”   准确地来说,她什么都没做。   它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保护了她,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那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绫织想了想,继续摇头。   这只拥有猩红眼睛的庞然大物显然超出了她的生物知识盲区。   萧麒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想,稍后也许要联系一下塔里的导师以及国会,给她来一场彻底的鉴定。   另一边,赵岳嘀嘀咕咕地领着救援人员过来了:“长官,麻烦让一让!”   他故意用力地挤开了萧麒,期待后者被他撞一个踉跄,但这个小白脸对力量与平衡的掌控显然很出色,他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了位置。   等萧麒走过去之后,他扭头就对绫织说:“哎,小姑娘,你可别老是觉得人长得好看心也就一定好看,你还不知道今天放弃人质的计划就是他安排的吧?”   赵岳的嗓门很大,生怕萧麒听不到似的。   他是故意的。   绫织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萧麒。   然而当事人就站在那里,面对赵岳的指责,他神色平静,目光疏离,不辩驳也不否认。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赵岳看了看她的脸色,纳闷:“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   要是换成别的受害人,要么眼泪都能哭出两斤了,要么鼻孔都要气得冒烟了。   更严重的,甚至还会到有关部门举报执法人员草菅人命。   绫织摇了摇头:“我从不会为不值得我生气的人生气。”   就像父亲,与其和他辩论,和他抗争,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不爱自己的人身上,不如尽早远离,眼不见为净。   更何况真的如他所言,那么她区区一个没背景没势力的中学生,得罪了国会的官员也只会是得不偿失。   绫织的目光扫过萧麒胸前的徽章,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赵岳只当这小姑娘好脾气,又是刚刚逃出生天,不愿再多生事端。   他没好气地想,真是便宜了这个王八蛋,否则他联合她实名举报,非得让他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禁闭不可。   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得先把人救出来。   毕竟绫织刚才接触过亚人,得尽快给她安排体检和隔离,避免她感染到亚人携带的病毒。   赵岳先是安排人利用电锯、重力锤一类的工具试图凿开这个罩子,后来甚至还动用上了激光枪和重型机枪。   绫织也没闲着,她在里面配合着寻找着这个透明罩子的出口,不长的指甲挠得滋啦滋啦的。   然而双方忙活了半天,毫无进展。   最后是萧麒站出来制止了他们的无用功:“这是哨兵的精神屏障,只有哨兵自己才能解除。”   赵岳:“……所以你就看着我们在这里白忙活一场?”   萧麒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我只是想测试她的精神屏障是否和其他的哨兵一样,坚不可破,牢不可摧。”   真正强大的哨兵结出的精神屏障,能够守卫、抵御一切伤害,包括病毒。   除了哨兵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之外,没有人可以摧毁哨兵的精神屏障。   虽然绫织之前被亚人操控了精神,但是引发爆炸的那一刻,亚人肯定会因为自救的本能而自顾不暇,会解除对绫织的精神暗示。   绫织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意志力确实不够坚定,但她求生的意识肯定很顽强,所以才能结出精神屏障。   赵岳:“……”   他总有理由。   拳头更硬了。   绫织着急出来,也不在乎萧麒的态度,她问:“那应该怎么解除呢?”   萧麒走上前,与精神屏障中的绫织对视。   绫织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眸,如同冰霜一样的冷。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好像有一种类似于触手的一样的、长长的、软软的透明触须从萧麒的手中伸出来,轻轻地搭上了她的保护罩。   这是萧麒的精神触须。   哨兵的精神屏障代表着守护、壁垒、坚不可摧,但也容易把哨兵隔离在现实世界之外,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而导致失控;   而向导的精神触须代表着支配、安抚、建立链接,向导负责安抚哨兵、令他们放下心中的警惕与戒备。   哨兵与向导的关系,大概就是刀与刀鞘。   他们彼此链接、相辅相成。   还没等绫织反应过来,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自己的脑海。   很舒服,很温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坐在熊熊燃烧的壁炉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巧克力,旁边有什么软绵绵、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蹭着她。   她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那一瞬间,包裹着她的精神屏障碎裂成无数飞舞的光点。   屏障一解除,绫织没了支撑,直直地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绫织本能地护住了脑袋,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绫织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青年那双淡漠的眸。   “无法自主地开启以及解除精神屏障,精神力不稳定,精神世界未知,精神体未知,等级判定:F。”   绫织:“……?” 第6章 一个人情   哨兵与向导会根据精神力、精神体、五感的敏锐度和精神世界的大小来判定自身的能力等级,从SSS、S、A、B、C、D一共分为六个等级。   国会要求的哨兵与向导的等级必须高于等于B级,等级不够的会继续留在“圣所”里培养训练,直到符合要求,才能进入“塔”,正式为国家效命。   萧麒说完那段话后,安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F?有这个等级吗?”   最差的等级不过是D,难道绫织比D级还要差劲么?   萧麒平静地指出:“连身体素质都没有达标。”   怀里的小姑娘瘦得硌人,抱在手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的话音刚落,绫织的肚子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咕噜。   这下四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绫织感到有些尴尬,离家出走了这么久,她还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饿了?”青年垂下眼睫看着她。   绫织:“……”   涨红的脸色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萧麒了然,转头询问安楠:“有能量棒么?”   他们有时候会出任务出到很晚,所以身边会时常备着压缩饼干和能量棒之类的速食食品。   但今天不巧,林启桢刚刚在路上啃完最后一包巧克力。   萧麒深深地吸气。   不等他说些什么,林启桢已经自觉地跑到现场中一起参与了保护与搜罗工作。   危险的时候,萧哥身边最安全;安全的时候,萧哥身边最危险。   现在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   这个时间虽然有些晚,但还是有部分餐厅没有关门。   萧麒想了想,低头询问绫织:“如果我想请你共进晚餐,你会拒绝么?”   他还有很多话没问完,但让受害人空着肚子接受问话显然不太合适,这同样违背人道主义精神。   绫织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随后想起塔尔玛政府宣扬的士兵精神(服从、严谨、纪律、博爱——最后一个是重点),也就坦然了:“好啊。”   萧麒把她放下来,调了一架停在现场的飞行器,示意绫织上来。   绫织没有犹豫,很快就坐上去了。   剩下赵岳和另外两个姑娘面面相觑。   赵岳开始怀疑人生了:“这小姑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她可是曾经被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给放弃了啊!”   她怎么还敢和他共进晚餐?不怕他用她来试毒么?   赵岳毫不怀疑,像萧麒不懂人情只讲规矩的冷血怪,估计他走在路上把别人家的狗的食盆踩扁了都会让狗拍照留证据走程序报销。   而旁边的安楠捅了捅卢娜娜的胳膊:“看到没有,萧哥竟然请女孩子共进晚餐了!”   卢娜娜深以为然:“看来真的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趁着萧麒关门的那一瞬,她偷偷用智脑拍了一张照片上传到塔的聊天室里。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会有一大批人炸锅了。   *   萧麒用智脑导航找到了一间营业到深夜的餐厅,他点开稍微看了一下餐厅的评分,B级,还可以。   随后示意绫织下来。   绫织跳下来,她搓了搓胳膊,跟着他往里面走。   萧麒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绫织:“需要我把外套脱给你吗?”   绫织想了一下,摇摇头:“我身上都是血,别弄脏了您的外套。”   但萧麒还是把风衣脱了下来:“至少遮一遮,别引发公众恐慌。”   他说得也有道理。   这次绫织没有拒绝,她接过来,把衣服披在身上。   不过等到他们进门之后,才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   餐厅很是空旷,除了他们,一个客人都没有。   智能的机器服务员很快就拖着四个轮子过来,领他们走到了一处能看到夜景的位置,然后把电子菜单递给了他们。   萧麒把菜单往绫织的方向推了推:“想吃什么?”   绫织还没来过这样正式的餐厅吃过饭,父亲之前也只是带继母和弟弟去吃过。   她衡量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份看起来很朴素的汤。   萧麒根据她的表现和与之接触的感受快速地给她做了一个侧写,他想,让她来点菜也许是一个错误。   他抽回了菜单,直接还给电子服务员:“两份奶油蔬菜炖肉汤,一份黑胡椒煎羊排,一份炸洋葱圈。”   电子服务员打出一份电子单交给萧麒,随后驶入厨房开始准备。   等它离开后,萧麒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推向她:“我还想问你一些个人的问题。”   绫织默默地点头。   萧麒斟酌了一下,决定直白一点:“如果后续检测出你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哨兵,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加入你们?”   “我刚刚给你解释过哨兵和向导的意思,相信你应该已经理解了。”   绫织点了点头:“但是,我加入你们要做些什么呢?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会有一定的危险吗?”   萧麒快速地给出回答:“我们都是隶属于国会,受命于国会,由国会直接管辖的组织,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受到机密保护,我们为了这个国家的安稳与和平而存在,也是这个国家秘密的新生力量。”   绫织默默地记下,然后问:“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是两两配对的么?”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而且两两结合的哨兵与向导战斗力会更出色。但是鉴于两者之间数量不平等,向导的数量更稀缺一点。”萧麒说,“就像你今天见到的那三个哨兵,他们都归我负责。”   经历过身体结合的哨兵和向导,能力都会有一定的提升。   但是这种概率很小。   一是两者数量不平衡,国会调整不过来;二是大家都互为战友,彼此更多的是战友情。能够走到一起的也很少。   说完这个,餐厅已经开始上菜了。   服务机器人忙进忙出,把所有的菜色全都摆上桌子,然后在虚拟屏幕上挤出了一个简单的微笑:“祝你们用餐愉快。”   萧麒有意把饭菜往绫织面前放,绫织问了一句“您不饿么”,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她拆开餐具,开始用餐。   坐在对面的萧麒为了不让她尴尬,把多出来的一份汤挪到自己面前,慢慢地舀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再没开口。   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和咀嚼声。   绫织已经尽量地在克制自己的吃相了,但直到把一整块小羊排、洋葱圈和炖汤全都塞进去之后,她才感到饥饿感稍稍地消退了一点。   萧麒看了一眼空掉的餐盘,问:“还需要加餐么?”   绫织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不用客气。今天的事,我深感抱歉,但我是国会的人,我不能违背国会的命令。”萧麒假装没听到她的拒绝,他示意电子机器人过来,又给她点了一份奶油冰激凌和水果拼盘。   绫织轻声道:“我明白的。”   她想,就算她不明白又能怎么样呢?木已成舟,要是撒泼耍赖倒显得不好看了。   更何况她一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学生,还能反抗国会的官员不成?   不过——   “我能不能理解为,您欠我一个人情?”   萧麒顿了一顿,继而颔首:“当然。你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做的吗?在不违背法律与道德的前提下,我会尽我所能。”   绫织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得到他的保证之后,她笑了一下:“我目前还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事情,您就先容我把这个小小的人情存着吧。”   萧麒想了想,默许了。   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她在先,她要提点要求也是无可厚非,至少这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好过一点。   “那么,你考虑好了吗?”萧麒问,“是否要加入我们?”   绫织问:“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   绫织松了一口气,不是强制性的,这很好。   而后她又忍不住琢磨了起来:自己原本就想报名相关的军事专业,如果就此答应了的话,说不定还能省掉一大笔学费。   “请问,要加入你们有什么样的条件吗?”绫织犹豫了一下,继而补充,“还有,你们包食宿问题吗?”   萧麒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堆有关“训练的条件是否艰苦”“加入他们有何好处”“国会有什么样的保障条件”——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关注的是食宿问题。   他认真了神色,上身微微向前倾,十指交握,认真地看向绫织:“后续的话,你要参与国会的一系列检定测试,确认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哨兵——至于食宿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国会都会认真对待,甚至你还能得到相应的津贴和工资。”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得等你成年,也得有你的父母同意。”   他的语气完全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孩,绫织忍不住辩解:“我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成年了。”   萧麒闻言,目光扫过她瘦弱单薄的身形,眉头轻皱,不置可否。   绫织只好把智脑里的个人信息调出来给他看,上面显示,她距离十八岁的生日仅剩两个月。   萧麒看过了之后,面对她营养不良的体型,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她居然已经成年了。   他想,看她的模样,还以为她至多才十五六岁。   不过就算是刚满十八岁,面对这样的死亡威胁,还能维持一定的镇定和从容,心理素质也很不错。   “不是镇定和从容。”绫织纠正了他,“只是那种环境下,我不得不接受而已。”   无人救援、走投无路的时候,坦然地接受命运,显然比哭着去死或者歇斯底里要好看得多。   “至于我的父母——”绫织顿住了,“一定要得到他们的同意么?”   萧麒想起她曾经在脑海里说过的那些话,默然半晌,联想到这么晚的时间她居然还一个人出来,期间家人也没给她的智脑发过通讯信息什么的(他刚刚看了一眼她的智脑屏幕,并没有静音):“和家里吵架了?”   这个年纪才来叛逆期,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绫织摇摇头:“不是,是和家里闹翻了。我目前在离家出走。”   顿了顿,她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能跟您走?”   萧麒反问:“你很着急么?”   绫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我目前还没找到地方可去,这几天大概要流浪街头。”   萧麒想了想:“考虑到相关的司法程序流程,如果你将来真的要加入我们,我们肯定还是要联系你的父母的。”   他的语气和相关部门的按部就班的管理人员还真是一模一样。   绫织闻言,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还真是想逃都逃不掉。   萧麒顿了一顿。   “不过,我们暂时还不会这么快就撤离东城区。接下来的这几天你可以暂时先和我们待在一起,我可以让东城区的警署给你安排住处。”   绫织有些犹豫:“那样会很麻烦你们吧?”   “不会。如果你是一名合格的哨兵,那我们以后就是战友。如果你不是,那你也是塔尔玛的公民,警署有义务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说完,萧麒点开智脑,开始给赵岳继续发消息。   绫织坐在对面,看着他不间断地打字,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亚人——我好像听到他说有同伙。” 第7章 恐惧   赵岳一边翻动着技术组的资料员递交上来的一系列影像资料一边在通讯里叮嘱着勘测小队:“犯罪嫌疑人的尸体需要在第一时间运回警署。”   很快,进入现场的勘测小队队员给予了回复:“报告,目前为止,除了受害者之外,暂时没发现有嫌疑人的尸体。”   “没有?”赵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没有。”   “目前为止,我们只找到了受害者的遗体,探测器显示,周边已经没有碳基生物的DNA留存物。”   赵岳想了想,问:“会不会这个亚人是硅基生物?”   “……”   好吧,想想也不可能。   还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赵岳无可奈何,只好唉声叹气地从通讯录的黑名单中翻出萧麒的名字。   然而他刚刚把他解除屏蔽,当当当,立刻就有一堆消息弹出来了。   赵岳定睛一看,萧麒竟然又发过来一堆杂七杂八的要求:包括让他们腾出个女生专用的单人宿舍,准备好相关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联系人质的监护人以及等等。   赵岳:“……”   他这血压就没降下来过。   他正打算好好地询问一下萧麒这是什么意思——东城区的警署可不是他的专人保育会所。   下一刻,萧麒又有消息弹过来了。   “据人质回忆,那个亚人还有同伙。”   赵岳心神一凛,他立刻把现场没有发现亚人尸体的这条消息也发过了过去。   并针对萧麒发过来的那一堆要求回复了个“收到”。   这个有同伙的杀人犯还在外面流窜,是极其危险的不稳定因子,那么保护幸存的人质就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另一边,萧麒接收到了赵岳的消息。   他将智脑的光屏展示给绫织看:“你还能回忆起爆炸发生前的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按理来说,这只是一家普通的便利店,不会存在地下逃生通道或者秘密暗格之类的东西,那个亚人应该无法这么快速地逃离才对。   绫织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她把眼睛闭上了,什么都不知道。   萧麒听到这里,顿了一顿。   看来她也不是完全不害怕啊。   绫织当然没有放过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她解释道:“事实上,所有人都会害怕,这只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萧麒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个姑娘,还挺敏感。   绫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没有说你不能害怕的意思。”萧麒敲了敲桌子,“相反,懂得害怕是一件好事。因为知道害怕,所以才能明白克服和战胜它的重要性和意义性。”   等绫织把最后一勺冰激凌塞进嘴里,他站起身,让电子服务员过来结账。   “现在,我们去见你的父母。”   绫织一口冰激凌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她睁大了眼睛。   “现在?”   餐厅的墙壁上有报时器,她看了一眼,现在才凌晨一点半。   这个时间点,父亲和继母都已经睡下了。   萧麒反问道:“女儿离家出走这么久了,还遭遇了绑架爆炸和生死不明的连环杀人犯,作为父母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语带讽意,可惜绫织没听出来。   绫织想,谁说的?她的父母就睡得着。   然而萧麒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拎着钥匙上了飞行器,示意她来导航。   “走吧。”   绫织踌躇了一下:“都已经这么晚了……”   “有些事,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解决的。”萧麒的语气很平静,“你以为你离家出走就能摆脱他,但事实上,他们加注在你身上的痛苦只会如影随形。”   他略略低头,直直地看向绫织的眼睛。   “而你现在就在害怕。”   绫织沉默了。   萧麒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她正无意识地抓着衣摆,布料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我之前就说过,你可以害怕。”萧麒看着她,“但你如果只是想着逃避和摆脱,那只会令你内心的恐惧更加猖獗。”   绫织闻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来给您导航。”   萧麒微微颔首:“别担心,我不会暴力执法。”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懂得如何控制情绪。   *   【夜/1:45A.M./暴雨/坐标:东城区-居民区602’’711’’88】   雨声嘈杂,滴滴答答地在窗沿敲打,吵得令人心烦。   曹美珍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一到下雨天,这座隔音很差的老房子就会发出各种噪音,阳台顶棚会滴水,墙角还会返潮,长出各种蘑菇和苔藓,光是打扫就要大半天。   她烦躁地想,明天还得大扫除,也不知道那个臭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以为离家出走了就不用打扫家务了吗?她倒要看看开学之后究竟是谁会手背朝下地来找她要钱。   翻来覆去几遍之后,她的动静吵醒了在一边打呼噜的绫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的天空一片晦暗。   于是他不耐烦地嘟囔道:“你怎么啦?这么晚还不睡?”   “还不是这下雨天吵得人睡不着。”曹美珍没好气道,“当初我就说花钱买个新房子,你不听,非要花钱去买最新一代的飞行器!现在你看看,飞行器都更新到多少代了?倒是房子永远不会变的。”   绫风翻了个身,应付地含糊着:“当初买的飞行器还不是给你代步用的吗?你现在又在计较什么呢?”   曹美珍听了丈夫的话,气不过,腾地一声坐了起来:“什么叫都是给我代步的?合着你一点都没用对吧?你的家里人一点都没用是吗?”   绫风吵不过她,又困得要命,只好应付道:“好好好,都是给我用的,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曹美珍火了,“我在跟你讨论正经事呢!”   绫风嘟嘟囔囔道:“那我哪里有钱给你买新房子啊?”   东城区这几年的居民区标价都是水涨船高,在国会没有出台新政策之前,他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有闲钱买这些东西?   曹美珍没好气道:“那你当年哪来的钱买的新代飞行器?”   毕竟新代的飞行器和高档的居民区住宅标价相差无几,曹美珍深深地怀疑丈夫偷藏了私房钱。   “那不是那女人死掉的保险金吗?”绫风翻了个身,“我总共就一个前妻,总不能喊她死两次吧?”   曹美珍把他扒拉着再度翻了个身:“那你不是还有个女儿么?”   原本还睡得晕晕乎乎的绫风睁开了眼睛:“你在说什么……杀人,杀人可是犯法的!”   曹美珍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前妻是怎么死的?”   “那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少提她,晦气。”绫风嘟囔着再度翻身过去。   曹美珍偏不如他所愿,她把他重新扒拉回来:“我可知道,当年是你故意让她撞见婚内出轨了之后她才自杀的,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听隔壁的张太太说,她那段时间情绪不稳定,一直在服药。”   绫风被她折腾得睡不着,干脆爬起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很凶:“我跟你说了那都是意外,再说了,你还想去告我啊?”   “那哪儿能?洛洛可不能没有爸爸。你看你,这么凶干嘛?”曹美珍被他吓了一跳,低声嘟囔着,“我就是在想,这样美好的意外能不能多来几次?”   “哼,净想美事!”绫风撇了撇嘴,重新躺回去,眼睛刚合上又弹开,“你等会儿,那死丫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没有。鬼知道她跑哪里疯玩去了!你到底还是不是她的亲爸爸啊,一点尊严都没有。”提起这事,曹美珍又来气了,“不就吃她一只兔子,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洛洛被吓哭了,我哄了好久才哄睡着。”   “谁知道她发什么疯?”绫风也跟着撇嘴,只有在关于绫织的问题上,他才能和妻子保持意见一致,“一只畜生也要跟亲弟弟闹,真是没规矩。还好她马上就成年了,不然我也受不了她!”   回想起绫织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他忍不住皱了下眉:“等她成年了之后我就不用负担抚养责任了,到时候喊她搬出去就行了。”   要不是国会颁布了未成年抚养协议,父母遗弃拒养未成年需要接受刑事拘留和一定程度的罚款,他才懒得管这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那她到底还有多久才成年啊?”曹美珍也跟着躺了下来,“每天都看着个外人在自己家白吃白喝,我心里也不舒服。喊她做那么一点家务还经常甩脸子,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是你是你,行了吧?”绫风急着睡觉,他含糊了敷衍了两句,终于如愿以偿地抱着被子翻过身去。   曹美珍见丈夫已经打起了鼾,气不过,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   “让她搬出去也可以,但是你可别忘了,她好歹也是你养大的,你以后得管她要赡养费,不能就这么让她白吃白喝十几年啊!”   “嗯嗯。”绫风从鼻子里挤出了两声哼哼,也不知道是鼾声还是应话。   曹美珍这才放心地也翻过身去,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有些困了。   然而夫妻俩刚刚闭上眼睛,门口的电子门铃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叮咚——   叮咚——   “老绫,有人!”曹美珍去推丈夫。   绫风用枕头捂着脑袋:“不管,肯定是那个疯丫头。让她站在外面好好长长教训。”   于是两个人再度躺了下去。   但是摁门铃的人不依不饶,叮咚叮咚地响个没完。   最后还是绫风忍不了了,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路过厨房的时候顺手抄了一根擀面杖,而后他才拉开房门,骂骂咧咧道:“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门外大雨滂沱。   濛濛的水汽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这点冷空气也使他稍稍清醒了一点:绫织明明可以用指纹解锁,偷偷回家,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摁响门铃呢?   果然。   门外面站着的不是绫织。   而是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便利店的工作服,上面还有烧焦的痕迹。   “请问,这里是绫织的家吗?”   他彬彬有礼地问。 第8章 新的死法   【夜/2:30A.M./中雨转小雨/坐标:东城区-居民区602’’711’’88】   萧麒看着面前的居民区,里面的居民楼高低错落,很明显是有一段年头了,居民区的入口大门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电子锁已经不是很灵光了,绫织刷了三次瞳孔才解开锁。   刚踩进去,积着水光的地面弹出一个电子光屏:认证成功,欢迎回家!   绫织急匆匆地走过大门旁的门卫室时,她的脚步突然一顿。   旁边的萧麒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电子锁和电子欢迎垫都能用,但是这里的看守员却不见了。”绫织看向空空荡荡的门卫室,“这个居民区的电子设备年久失修,发生过漏电事故,这里的住户们投诉过几次,但因为成本太高不了了之了。但相对的,他们每次在雨夜会安排看守员过来守夜。”   但今天,看守员不见了。   “也许是他玩忽职守?”   绫织摇了摇头:“那次漏电事故很严重,所以居民区的管理会绝不可能再这么干。”   她走近了门卫室,正待敲门,门却无风自动地裂开了一条缝。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绫织的瞳孔微微紧缩,她大力地拉开了门。   下一刻,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感到浑身上下都因为恐惧而爬满了鸡皮疙瘩。   萧麒紧随其后,也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上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具尸体。   死者只有动脉上有切口,其他地方还算完好,所以应该是被人一击毙命。   是新的死法。   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温来判断,他死去至少不超过一个小时。   萧麒检查了尸体之后,顺手用智脑拍了照片,把照片和坐标一并发给了安楠:“我这里有情况,速来。”   屋子里的血迹延伸至屋外就没了踪迹。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冲刷着一切罪证。   绫织的脸色很苍白,她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刚吃下去的晚餐在胃里翻腾。   她忍了又忍,但没忍住,最后跑到一边的垃圾桶旁吐了起来,喉咙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萧麒想了想,将手伸过去。   精神触须温柔地缠上她的手臂,很快,绫织就被他安抚得平静了下来。   她感受着心底那种暖暖流淌的安全感,下意识地靠贴过去,想要更多。   但萧麒看她镇定下来后,立刻就抽回了精神触须。   “你还好吗?”   绫织哆嗦着嘴唇点了点头,虽然有了他的安抚之后,她的恐惧感和恶心感都消退了很多,但是剧烈的呕吐还是让她很不好受。   萧麒走回飞行器,取了瓶水递给她。   绫织接过水,用它漱了漱口,又喝了一些,才算感觉好过一点。   等她收拾好自己,萧麒才开口:“我已经通知了相关人员,他们会尽快赶到。走吧,我们还要去你家。”   他的语气永远平静,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   绫织有些惊愕,虽然萧麒的所作所为很符合规范流程,但是——   “那我们就放任他在这里不管吗?”   她对这个看守员不熟悉,但她知道他工作得很认真,除了看守,他还会帮忙看管业主们的宠物和快递,有时候业主家里的电子锁坏了,他也会尽职职责地上门修好。   萧麒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已经死去,灵魂消失,思维覆灭,现在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副躯壳,那已经不再是他了。”   “……”   绫织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管理员。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一般。   她想了想,说:“请您等我一下。”   说完,绫织转身向飞行器跑去,片刻过后她才跑回来。   萧麒发现绫织把穿在里面的那件校服脱了下来,现在的她只能裹紧了他的那件风衣外套。   “抱歉,我会把您的衣服洗干净的。”   她一边道歉,一边想要把脱下来的校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那个看守员的脸。   萧麒拦住了她:“不要做无用的事,你这是在破坏案发现场。”   他顿了一下。   “走吧。”   绫织怔住,半晌,她抱紧了外套,低声道。   “我明白了。”   她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摁下对应楼层的密码键,传送电梯很快就到了。   两个人待在传送电梯里,一时无话,无言的尴尬弥漫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不过还好,电梯很快就到了。   叮——   绫织松了一口气,她率先走出了电梯。   穿过长长的连廊,最后站定在了那扇在记忆里存在了十几年的大门前。   面对门锁上的瞳孔解锁,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勇气凑上去解锁。   因为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继母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父亲声如洪钟的骂骂咧咧,可能还要换来一顿毒打,最后引来一群八卦而刻薄的邻居。   就算是萧麒在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上次她的老师家访,父亲照样能当着老师的面,抽出金属的晾衣杆。   萧麒似乎看出了她的踌躇,他替她做了这个决定:他上前一步,手臂横在绫织的脑袋上方,摁响了那个电子门铃。   绫织睁大了眼睛。   他是不是疯啦?   这么晚登门就算了,还这么大声地摁门铃!   她仰起脸看他,萧麒的脸孔就在上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弧度完美的下颚线和滚动的喉结。   虽然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绫织大概也能猜得出。   ——面无表情。   萧麒并没有因为摁了一次门铃而就此收手。   他等了一分钟,没听到开门的动静,于是他就重新摁了。   门铃的响声几乎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绫风和曹美珍睡得再死,也该听到了。   但门就是没有开。   绫织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萧麒还在摁门铃,一下一下,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绫织赶紧拉住了他的袖子,弱弱道:“……你在干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她,果然如她所想,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然门锁坏了,那么我来代劳。”   “……”   绫织认命了。   她示意萧麒收手,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凑上门锁。   瞳孔因为紧张而微微地收缩着,她这次试了五遍才解开门锁。   萧麒在一旁评价道:“看来你不适合瞳孔解锁。”   懂了。回去把她的宿舍换成指纹的。   等到电子锁传来解锁成功的声音,绫织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那一瞬间,有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萧麒懒得看她磨磨唧唧的动作,他直截了当地抬起腿,然后,咣当——   正常开锁的大门硬是被他踹出了暴力破门的样子。   大门推开之后,一股更为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绫织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灯,刺眼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的时候,绫织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但很快,一只手就虚虚地捂住了她的眼睛,带着点温热的体温。   是萧麒。   绫织:“……?”   “作为一个哨兵,你必须要保护好敏锐的五感。”说到这里,萧麒皱了皱眉,“其实我很怀疑,你以一个普通人生活这么久,再敏锐的五感都会受到损伤。”   能否和其他哨兵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都很难说。   但既然还残留有几分可能性,那么他作为一个向导,引导、支配、保护、控制一个哨兵就成了他的本能和职业习惯。   绫织只好站在原地等着萧麒一点点地张开手指,把光慢慢地渗透进她的视野之中:“说实话,接下来的画面有些血腥不宜,我不建议你看。或者你可以在外面等一会儿。”   “那么大的血腥味我都闻到了。”绫织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宜不宜的,我都已经经历过杀人犯和爆炸了。”   更何况血腥味如此浓重,她就算什么看不到,也该猜到了。   这倒也是。   萧麒把手放了下来。   说实话,绫织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平静。   尤其是在看到家中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之后。   虽然她看上去恐惧而震撼,还有些因为场面血腥而看上去隐隐作呕,但她没有其他的反应。   这个其他的反应是指:如果正常人看到自己家被灭门的话,应该是会因为接受无能而昏倒在地或者嚎啕大哭的。   绫织站了半晌,最终强忍着对血腥味的恶心感,慢慢地挪上前,走近了父亲。   萧麒在她的身后,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别破坏现场。”   “……知道。”绫织低声喃喃。   她走得更近了一些,她看清了此刻的父亲。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恐和愤怒之间,洗得发白的睡衣被利器划得斑驳,地上滚落着一根擀面杖,是之前她犯了错就会往她背上抽打的那一根。   和那个看守员的死状不同,一家三口和看守员是一样的,一击毙命,但因为划破了大动脉,流了很多血。   除此之外,有人蘸着血在客厅的地板画了一朵花,花心是一张笑脸。   绫织看着绫风,她的父亲,一个婚内出轨的人渣,一个会对她使用暴力的施暴者,同时也是一个工作出色的职员,一个疼爱儿子的好爸爸。   ——很难说清这个男人到底是由纯粹的“好”或者“坏”构成的。   他给了她生命,他抚养她长大,他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他婚内出轨导致母亲死亡,他偏心自己的儿子到是非不分,他会当着外人的面家暴她,他杀掉了母亲留给她的兔子。   ——也很难说清她对他到底“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但,他现在死了。   那些好的坏的,爱的恨的,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绫织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直到楼下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赵岳领着一大批警员和另外三个哨兵进来了。   看到这满屋的惨状,赵岳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下意识地看向这个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小姑娘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身上罩着尺寸过大的外套,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我去联系心理医生……”赵岳下意识地说。   警署有配给心理医生,通常是用来安抚一些受害者或者精神不太正常的嫌疑犯。   一天之内就碰到了爆炸案、杀人犯和灭门惨案,如果是他的话,怕是早就疯了。   萧麒打断了他:“不,不需要。”   赵岳觉得自己的血压又高了:“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你就说不需要?”   他的说话语气冲了一点,不过萧麒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计较他的以下犯上。   “心理医生对哨兵来说是没有用的,他们只需要向导的安抚。”   他补充道。   “我的安抚。”   赵岳:“……”   呸!   真是王婆卖瓜,臭不要脸!   “我更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绫织的大脑空白了很久,直到她听到外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于是她才恍惚地抬起头:“谢谢警长,我真的不需要。”   “……”赵岳压低了嗓门,“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没关系,老实跟叔讲。”   威胁公民,罪加一等。   绫织摇了摇头。   既然小姑娘坚持,赵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转而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这起案件上:“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是新的,包括之前的看守员,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东城区不止一个杀人犯……”   “不。”安楠打断了他,“是同一个人,虽然作案手法不同,现场残留的气味是一模一样的。”   赵岳:“……”   隔着这么大的血腥味都能闻出来?   她是警犬变的吗?   “没错,是同一个人。”卢娜娜抽了抽鼻子,过后,她同意了安楠的观点。但她还是很疑惑,“我真正好奇的是,他是如何安然无恙地逃离爆炸现场的?”   “你忘了他是一个亚人了吗?”萧麒开口,“能够侵入人或动物的思维屏障,命令他们,我想,他肯定也能命令精神体。她虽然是哨兵,但却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那么那只精神体也不会太强——所以杀人犯很容易就命令那只突然出现在现场的精神体也保护了他。”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看向了绫织。   这么说来,她相当于是变相地保护了屠杀全家的灭门凶手。   赵岳犹豫地看着通讯录里的心理医生联系方式:这要是真的不给安排个心理咨询,这孩子怎么过得下去啊?   绫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地上滚落的那根擀面杖看。   绫风曾经拿着它抽打了她好几十下,只是因为她放学晚了,没有来得及给弟弟做晚饭。   从那一天起,东城中学的三年A班就再也没有拖过堂。   半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走向了厨房。   冰箱里还冻着兔肉汤,厨余垃圾桶里还有皮毛和内脏。   她蹲下去,一点一点地翻找着散落在垃圾箱里的骨头。   林启桢见状,悄声靠向安楠:“她怎么都不哭的啊?该不会是和萧哥待久了,被传染了吧?”   但是变温动物好像没有群居性啊?   安楠闻言,白了他一眼,还附带一肘击。   林启桢顿时面目扭曲了起来:“……”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所有人都看着绫织一个人蹲在地上默默地翻垃圾桶。   他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万籁俱寂之中,他们都齐齐地看向了萧麒。   ——至少他可以安抚情绪,稳定精神。   萧麒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半晌,他走了过去。   有阴影笼罩上来,绫织感觉到了,但她没有抬头。   一块干净的手绢递了过来。   说实话,在这个电子洁面仪横行的年代,随身携带手绢的人要么年纪很大,要么就是家教刻板的绅士。   “擦一擦。”   他没用精神触须。   绫织愣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与萧麒对视。   他的目光很平静,似乎对她现在的反应毫不奇怪。   哭得满脸泪痕的绫织倒映在他的眼底,脸已经花得不成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绫织那两只还扒着垃圾桶的油腻爪子,皱了一下眉。   随后,他抬起手,将那块手帕轻柔地摁上了她的脸。 第9章 英年早瞎   绫织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从小到大,在她的记忆里,绫风这个父亲都当得温柔不足,严厉有余。   从她记事起,他每一次工作回到家都会殴打母亲,家里百分之百的收入都来源于他的工作,但有百分之八十的支出他都会花在外面的女人身上。   直到后来母亲不慎撞见父亲婚内出轨,她不堪忍受,最后自杀。父亲很快就拿着她的保险赔偿金新娶了外面的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弟弟。   从那以后,绫织每天能吃饱的概率成了百分之三十,每天能睡好觉的概率成了百分之三十,但每天挨打的概率却骤升到了百分之百。   做不干净家务会挨打,照顾不好弟弟会挨打,反抗会挨打,沉默寡言死气沉沉同样会挨打。   但她要操心的远远不止是家务和弟弟,她还要操心自己的学费。   每一次都要软磨硬泡,哀求好久,在继母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忍气吞声地接下这笔钱。   至于父亲,他从来不管,他也从来不在乎。   他现在有了新家庭,绫织是多余的那一个。   曾几何时,绫织以为自己也可以把他当做多余的那一个,当他死的时候,她大可表现得满不在乎,没心没肺。   周围的邻里邻居都知道她的情况,没有人会为此指责她些什么。   但如今,绫织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那么洒脱。   她蹲下来,给糖糖收拾遗骨的时候。   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垃圾桶是妈妈还在的时候,绫风带回来的。   那个时候他也许还没有出轨,在某一个下班回家的夜晚,他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却还不忘了向她们得意洋洋地举起这个半自动的电子垃圾桶:“老婆!织织!你们都快来看看,我在公司的年会上抽到了什么好东西!”   垃圾桶是真的,回忆也是真的。   绫织盯着这个垃圾桶,突然感到眼眶一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大滴大滴,有的砸在了地板上,有的落进了垃圾桶。   她以为可以对父亲的尸体横眉冷对,但看到这个年代久远的垃圾桶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努力不发出多余而丢人的声音。   然后萧麒过来了。   这个青年看似冷漠,但又似乎精通人情世故。   他掏出手绢,细致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好奇提问。   他什么都没有说。   林启桢看到这一幕,表情更震撼了,他悄悄地靠近了安楠和卢娜娜。   然而她们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就再度一人一个肘击把他送回了原位。   林启桢面目扭曲:“……”   等绫织终于收住眼泪,萧麒开口:“林启桢。”   原本还在龇牙咧嘴的林启桢立刻站直了:“萧哥?”   “送她回去。”   萧麒的手一松,那块沾满眼泪的手绢就掉进了垃圾桶。   林启桢犹犹豫豫地开口:“那……那萧哥,你们……”   “我们留下来勘探现场。”萧麒一扬下巴,示意安楠和卢娜娜留下来排查现场。   之前爆炸,他们以为罪犯已经死了,所以放松了警惕,但却没料到过精神体这个变故。   两人得到了指示,立刻释放出精神体,开始顺着现场残留的气味排查犯罪嫌疑人的动向。   林启桢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留下来,护送人质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东城区的警署。   “关于人质的哨兵身份,我已经通知了国会,塔里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给她做检定,记得做好接待。”   哦,感情在这里等着他呢。   林启桢:“……好的。”   说是要让他历练,结果最后是要让他护送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回去。   林启桢有些愤愤不平。   如果今天的人质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的第一次任务就该圆满地完成了。   谁能想到变故横生,导致他现在还是新人一枚。   当然,林启桢还不至于丧病到要为了这点小事去迁怒一个小姑娘。   不过,他已然把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外貌特征刻烟吸肺。   ——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但是光记仇肯定是不够的。   林启桢忧伤地抬头望天,照这么个进度下来,他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拥有自己的绑定向导呢?   虽然说萧哥就很不错……   不不不!   想象才到一半,林启桢就自动自发地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把萧麒列入绑定向导的候选人,跟把自己老妈列入一夜情对象有什么区别?   甚至前者还不如后者呢!   他打了个冷战,萧哥这种跟温柔友善、和蔼可亲根本搭不上边的向导,得是心理和身体素质强大到什么样的哨兵才能征服他呢?   ……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人吧!   想到这里,林启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绫织,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睛肿得像核桃,颧骨上还挂着不正常的红晕和乱七八糟的泪痕,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血渍,她的身上还罩着萧麒的外套,把她的人衬得又小了两个码。   有点像流浪在外的纯种猫,漂亮、脏兮兮、落魄不堪。   你有想要抱一抱它的心思,但又害怕它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林启桢评估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萧麒一看就不会是喜欢这种可怜巴巴的款式的,他也许会更想要势均力敌一点的类型。   更何况这小丫头一看就未成年的样子,萧麒这人虽然丧心病狂,但也不至于变态才对。   林启桢拍了拍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专心驾驶。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东城区警署,他搀扶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飞行器:“那什么,他们已经给你腾出了一间宿舍,一次性的生活用品也放在里面了,我等会儿带你先去盥洗室洗一洗……”   说到一半,他像是突然卡了壳,憋了半天才继续往下道。   “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苍天可鉴,他是真的不会安慰人,平常的训练任务也没有安抚这种任务——一般来说,安抚与开导都是向导干的活。   不过想来萧哥也不会把自己的精神力浪费在安抚小姑娘的哭哭啼啼上面,于是林启桢只好被迫顶岗营业,他搜肠刮肚地找点安慰性质的话语,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全场最惨的小姑娘。   但令他意外的是,绫织打断了他的磕磕巴巴:“谢谢您,我很好。”   林启桢迟疑地看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小姑娘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故作坚强什么的,恕他实在是不能苟同。   其实适当地释放情绪是有好处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哨兵,老是压抑自己说不定会发疯。   绫织摇了摇头:“我真的很好。”   发泄情绪什么的,刚刚已经发泄过了。   她捧着手里的那个纸箱子,那是她临时从家里厨房找到的,里面装着糖糖的遗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找块地埋葬它。”   林启桢看了一眼这只纸箱子,如果他的鼻子没犯错的话,这味道属于一只兔子,还是一只接受过高温烹饪的兔子。   ……闻起来味道好极了。   “那,那你的父亲……”林启桢犹豫了片刻,总觉得她不该把兔子看得比自己亲生父亲重要。   绫织轻声道:“他只值这么点。”   父女一场,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女:毕竟他不是个好父亲,她也就算不上什么好女儿。   为他掉一点眼泪,已经是她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林启桢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怯怯的小姑娘看上去比自己想得还要绝情,不过这总归是别人的私事,他作为外人不能多评价什么。   他斟酌了半晌,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就算你真的不喜欢你的父母,你也要做做样子,不然以后在葬礼上,你该怎么面对那些亲朋好友?”   绫织盯着窗外,在玻璃上蜿蜒的雨水把整片城市的灯光模糊成一团。   半晌,她低声道:“我不会回去了。”   那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自妈妈死去的那一天起。   至于亲朋好友——无论是父亲还是继母那一方的——他们都不喜欢她。   大约是父亲老是喜欢在外面说她是一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继母则老是说她是一个不听话的犟丫头。   夫妻俩对她付出的家务劳动视而不见,一味地抱怨着、批判着,更好笑的是,绫风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把她宠坏了,才导致她经常和他作对。   “……不是。”林启桢彻底惊讶了,“你不回去了?你就这么肯定你会被国会选中,留在塔里?”   虽然国会是在大力培养哨兵与向导,但他们也不至于什么人都收。   尤其是哨兵,他们必须从小开始培养,卓绝敏锐的五感必须受到很好的保护,否则会对哨兵的体质造成不小的伤害。   比如工地上的噪声,听力迟钝的人也许没什么,但听力良好的人只会备受折磨,从而导致听力退化,精神溃散。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从小就生活在普通人之中,五感并没有受到很好的保护,估计早就开始退化了。   更何况,她一看就连身体素质都不达标,瘦骨伶仃的营养不良样儿。   林启桢暗自嘀咕,人也不能太自信,好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绫织摇了摇头:“我没有。”   她对今天新出现的一系列名词都是一知半解的,当然不会就此抱着百分百的信心。   虽然说能入伍、成为军队的一员固然是很好,但如果成不了,她也不会因此自怨自艾。   “我已经被联邦公立大学录取,是单兵作战与军演指挥实操专业。”绫织说,“助学贷款的申请我也早就提交了,附近的租房我早就对比过了也敲定好了,国会的租房补助手续我也已经办理了,不过勤工俭学的兼职我还在找广告。总之,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所以,我不打算回去了。”   没想到这小姑娘准备得还挺充分。   林启桢感到自己无言以对。   “如果我毕业之后选择了专业对口的工作,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面呢。”绫织微微一笑,“长官。”   “……”   还叫啥长官啊?   林启桢捂着脑袋想,你到时候干脆和萧哥一样,喊我林启桢得了。   “您还有什么事吗,长官?”   “没有了……不,你等等。”林启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精神一振,“你觉得,萧哥这个人怎么样?”   萧哥?是萧麒?   绫织想起那个五官精致、行事淡漠、表情浮动几乎没有的青年,虽然说认识第一天就武断地判断一个人是很愚蠢的行为,而且对方是国会的士官,得罪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绫织犹豫了一下,挑出一个自认还算合适的形容词:“……他很温柔?”   林启桢:“……”   不是吧?他没听错吧?萧麒居然也能跟温柔这个词语搭边了?   这个姑娘肯定不是纯种的哨兵!   林启桢坚定地想,哨兵都需要出类拔萃的五感。   至于绫织——   ……她已经英年早瞎了。 第10章 无脸人   因为警署腾出来的这间宿舍只是暂时地归置了一下,所以林启桢还留下来帮绫织打扫了一会儿卫生。   可惜他笨手笨脚,还经常帮倒忙,最后被绫织安排搬一些比较沉重的家具和倒垃圾了。   打扫完了之后,林启桢本来都要离开了,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折返回来。   “其实,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在质疑你,我们很缺人,哨兵和向导的数量都很稀少,我由衷地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他说,“我是真心的。”   他真的是真心的。   多一个人分摊萧麒的火力,就意味着落到他头上的火力能够少掉几分。   绫织点点头:“我知道,谢谢您,长官。”   “呃,不用谢。”林启桢说,“晚安,祝你好梦。”   绫织说:“也祝您好梦。”   送走林启桢后,绫织背靠着门,打量着这个全新而陌生的幻境。   有人给她的智脑发了消息,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是她之前投递过的一家兼职公司:【你好,请问有意向详谈吗?我们的薪资目前定在500-600之间……】   绫织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这要是在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反正兼职的钱还要分一半给父母,真正到手的也不剩多少,所以赚多赚少都无所谓。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以找的兼职的薪资区间变大了,可供选择的余地也变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绫织怔了怔,继而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半晌,她自嘲地笑了,绫织啊绫织,你可真没出息啊。   她把智脑上的信息清空,然后把萧麒的外套脱下,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警署很贴心地给她配置了一台衣物清理机,虽然是二手的,但功效还挺齐全。   绫织把清洁剂倒了进去,把衣服上沾到的灰尘和血迹清理了一下。   洗完衣服后,绫织简单地洗漱了一下,随后便迷迷糊糊地蜷缩在新宿舍的简易床板上酝酿睡意,新买的被褥上还残留着塑封包装的味道,令她感到不太习惯。   外面的雨不知道何时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下。   绫织听着嘈杂的雨声,一时之间有些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了几遍,干脆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数羊。   数到一半,今天的各种纷杂成乱的记忆片段又浮上了眼前。   绫织捂住了脑袋不想去想,但它们就越会往她的脑袋里钻,一幕一幕,毫不间断。   包括那些爆炸带来的气浪,几乎要灼烧她的脸颊,浓烈的、铁锈味的血腥气还萦绕在鼻尖,尖利的责骂,蛊惑人心的话语、陈年挨打留下的淤青和伤口……   它们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缠着她。   渐渐地,嘈杂的雨声、纷乱的脚步声、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咯咯的窃笑声也一并涌入了她的脑海,它们霸占着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不断地撑满它们,不断地折磨它们。   下一秒,眼前的画面一转,绫织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东城区的街道上。   大雨倾盆。   绫织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周围的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撑起的雨伞挤挤挨挨地簇拥着。   直到额头上有一缕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了下来,绫织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打伞。   她站在人群里,格外地突兀。   绫织终于反应过来,她试图向能够避雨的地方躲去,但她不管往哪里跑,哪里的人群就会引起一阵骚动,五颜六色的伞面打着旋儿地往前挤去。   她迫不得已地被淹没进了人海里。   她四下张望,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围的人们都没有面孔,他们的脸上一片空白。   绫织这才明白骚动为何而来,她大概是这群无脸人中的一个异类。   意识到这一点的绫织感到毛骨悚然,她不再寻求能够避雨的地方,她开始往远离人群的地方跑去,人群的骚动更大了一些,有人开始喊:“她跑了,抓住她!”   绫织头也不回,她狂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体力不支,赶紧又往小巷里躲。   还好她对东城区很熟悉,左拐右拐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甩开了他们。   这条小巷阴暗潮湿,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汁水横流的垃圾桶,小巷的上方还拉着许多根纵横交错的光缆。   绫织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她刻意放轻了脚步,环顾四周,避免横生什么变故。   “你还好吧?”   突然有个人在她背后拍了她一下,绫织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个中年大叔,看上去是个社畜,最重要的是,他有五官。   但绫织还是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也被追了?这里就是这样,你得成为他们的同类,才不会被抓走。”中年大叔听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小姑娘你还年轻,成为他们也要简单很多,我来教你吧?”   他看上去很热心的样子。   但绫织拒绝得很果断:“不用了,谢谢。”   大叔很疑惑:“你不害怕他们吗?”   绫织点了点头:“可我更害怕变成他们。”   中年大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看上去很愤怒,他斥责绫织:“不知好歹!”   绫织对他滔滔不绝的斥责(确切地来说,是辱骂)无感,她只是警惕地盯着这位大叔。   果然,他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着、扭曲着、扭曲着——最后,他的脸也变成了一片空白。   绫织没有意外,果真如此。   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才不会上第二次。   她抗不住亚人的精神控制,难道还逃不过一群没有异能的无脸人?   她毫不迟疑地抓住了旁边的垃圾桶,也不怕脏,使劲地往他身上推去。   趁着那个人大声惨叫的空隙,绫织扭头往他身后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的惨叫声已经吸引来了更多的无脸人。   他们从各个方向挤挤挨挨地围堵过来,抓住了她。   绫织使劲地蹬腿踢掉一个无脸人,很快就有另一个无脸人缠上来。   “异类,怪物!”   绫织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才是怪物呢!”   “安静!”   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随着声音的响起,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全都将空白的脸孔转向说话的那个人,他同样是一脸的空白。   但他似乎是这群无脸人的头头,他向她走来,人群就会自动分开。   他走到绫织面前,站定,空白的面孔正对着她,应该是在打量她吧。   “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他平静地问,“我知道,也许你看我们现在都像怪物,但没关系,我们看你也是如此。但如果你加入我们之后,你对我们而言就不再是怪物,你看到的我们也不再像是怪物——所以,为什么不呢?”   他的话语很动人,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像是一个诱人的陷阱。   “我不需要你们来判定我是不是一个怪物。”绫织说,“我本来就不是怪物。”   但那个无脸人的语气比她还要笃定:“你是。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你才是那个异类。”   绫织想了想:“那好吧,我是。”   无脸人:“……?”   “但就算我是怪物,我也很喜欢我自己。”绫织说,“你们觉得我是怪物,那正好,我吓死你们。”   无脸人:“…………”   绫织瞅准了这个空隙,她使劲地抬起腿,踢了那个无脸人一脚。   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他们放开了绫织,全都涌向了他。   趁此机会,绫织找到机会,冲出人群,再度狂奔了起来。   她头也不回,一往无前。   两边的树木和街道都在飞快地往后退去,但无脸人的声音却一直追着她不放:“你会死的,我会让所有人都来追杀你,你甚至都活不过这一天!”   绫织闻言,没忍住回过头,她甚至边跑还边冲他比了个中指。   “那我就好好地活这半天!”   但她属实不该回头的。   因为她这么一回头,没注意脚下,她被绊了一个踉跄,咕噜噜地被摔倒了。   剧烈的疼痛很快就传遍了全身,绫织咬着牙,重新爬了起来。   后面还有追兵,她可不能折在这儿。   “精神力等级判定:A。”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语气平静的声音。   是萧麒。   绫织迟疑地回过头,发现真的是他。   他似乎没换衣服,还穿着昨天的衬衫,领口凌乱,袖管卷起,有些几缕碎发垂了下来,似乎熬了一整晚的夜。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是惊人的好看。   这样真实的他站在这片虚幻的情境下,就显得特别不真实。   绫织站住了,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到她再度睁眼的时候,她发现东城区的街道和无脸人都不见了踪影。   她还在宿舍里,躺在那张行军床上。   宿舍的窗外已经褪去了大雨倾盆的阴暗,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大约已经是下午的四五点钟了。   绫织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闹钟,确认了这一点。   【5:31PM】   ……她大概睡了十四个小时。   萧麒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我们敲过门,不止一次,但你没有开门。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意外,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不得已才破门而入。”   他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们在担心她会自杀了。   毕竟是个人在遭受了一系列的打击之外,都会想不开的。   再加上他们敲过好几次门,她都没开,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除了他之外,站在她的宿舍里的还有林启桢、安楠、卢娜娜,还有几个西装革履、面目陌生的中年人,看着装,应该是国会的官员。   他们都在注视着她,她只好尴尬地爬了起来。   卢娜娜赶紧给她递上了漱口水和热毛巾:“没有人责怪你,孩子,你确实累坏了。”   “……”   绫织把脸埋进热毛巾里,不想说话。   等到洗漱完毕后,绫织揉了揉脸:“长官,请问我刚刚看到的幻觉是什么?”   “我似乎跟你说过,国会的人会对你进行一系列的检定测试,确保你是一个合格的哨兵。”   绫织感到不可思议:“刚才的幻觉都是测试的一部分吗?”   “是的。”萧麒点了点头,“刚刚的幻觉其实是我虚构出来的精神世界,用来测试你的意志是否坚定。”   除了安抚、控制、支配、引导哨兵之外,向导还有一个能力,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地构筑并创造出一个虚拟的精神世界,并且能够把等级低于自己的哨兵和向导拉进这个虚拟的世界。   高等级的向导经常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测评一个新人是否能够进入塔,成为一个合格的哨兵或者向导。   绫织测试出来的结果还算不错,作为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哨兵,她的意志很坚定。   绫织一时之间有些无言:“那我要是真的死在里面了该怎么办?”   “不会。”萧麒说,“这是个虚拟的幻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绫织哑然,她看向旁边的林启桢,感到对方眼里的同情已经浓得可以切块儿了。   ……她好像能够明白他昨晚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萧麒问:“你准备好进行下一项测试了吗?”   绫织:“……”   一点让人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萧麒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一个优秀的士兵是绝不会临阵退缩的。”   “我明白了。”绫织说,“那请尽快开始吧。” 第11章 人间值得   国会关于哨向的检定测试是很严格的,测试成员主要由高等级哨兵、高等级向导和“塔”的导师们共同组成。   这是为了防止低等级的哨兵和向导在测试过程中,被测试内容影响到自身。   哨兵的检定测试内容包括:五感的敏锐度、自我意志(抵御精神攻击的抗性)、精神屏障(可以抵御物理伤害)、精神体的战斗力(一般都为食肉性动物)、精神世界的延展性(一般要构建出足球场大小的虚拟世界视为合格)   向导的鉴定测试内容包括:自身性格的温和性与包容性、对精神损伤的治愈强度(可以治愈哨兵的精神创伤)、精神触须(可以安抚、维.稳哨兵的精神,同时与哨兵形成精神链接,共享思维与感官)、精神体的驯服性(一般为草食或杂食性动物)、精神世界的延展性(合格标准与哨兵相同)   ——以上测试内容适用于S级(包括S级)以下的哨兵和向导。   【备注:SSS级以上的高等级哨兵和向导还要接受另外的检定测试内容。】   在测试成员准备的过程中,林启桢凑过来,把测试内容给绫织大致地说了一遍。   她刚才接受的测试属于自我意志测试,她通过了,还是A级。   林启桢喜滋滋地把这个测试结果告诉了绫织。   绫织沉默了一下:“可我只拿了一个A啊。”   上面还有两个等级呢。   “我的天,你是不知道A有多难得吗?”林启桢不满了,“塔中能够被评测为S级的哨兵向导不超过20人,能被评为SSS级的更是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他的综合指数加起来,也就是个A级。   “不过你弄错了一点,上面不止两个等级。”林启桢正色道,“最高的等级是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不过塔中从来没出过这样等级的哨兵和向导,他们一般都活在导师讲的传说里。”   绫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麒:“那么,长官他是什么等级?”   “那当然是SSS级了!不然他能一口气安抚这么多哨兵吗?普通的向导,光是安抚一个哨兵都能累得够呛。”林启桢一脸的自豪,他对萧麒的感情很复杂,那是又敬又怕,“要成为高等级的哨兵或者向导都是要经过巨大的努力和付出的,你别看萧哥才二十四岁,他进入塔、为国效命的那一年才十四岁,是最年轻的向导,没有之一。”   绫织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另一边。   “她的精神屏障就不用测试了。”萧麒在表格上打了一个勾,“这些人都亲眼见证她靠着她的屏障逃出爆炸的火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能够抵御爆炸,那还挺不错的,也是个A了。”塔的导师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是对绫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才表示满意。   萧麒语气平静:“您不必高兴得太早,她还有很多测试还未完成。她未必就是一个合格的哨兵。”   “我说萧麒啊,你也不用这么严苛吧?昨天还拉人姑娘共进晚餐,今天就这么冷淡——男人心海底针啊?”   萧麒闻言,动作一顿,继而抬起眼睫看向他们。   后者被他看得心虚:“你干嘛……有照片作证,你还想不认账怎么的?”   萧麒重复了一遍:“照片?”   “啊,就是这张。”导师忙不迭地把智脑里的聊天室翻出来,找到塔的那个,翻出聊天记录给他看。   照片里的人正是他和绫织,他的身材修长笔挺,穿着衬衫和长裤,旁边跟着绫织,她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外套。   萧麒扫了一眼聊天记录,卢娜娜这张照片一出,整个塔都炸了锅。   “***(塔尔玛粗口),谁瞎了?我瞎了!”   “这姑娘肯定不是哨兵,没有哨兵能受得了萧麒,她估计也是个向导。”   “向导配向导?你这是什么魔鬼组合?”   “有没有正脸照片?有没有正脸照片!”   “萧麒你居然也有今天,这不得让国会设立一个纪念日吗?”   “萧麒都有对象了,你们呢?”   “什么,难道不是他脑子里的程序代码命令他这么干的?”   ……   导师原本是想po出那张照片来证明自己没有无中生有,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卖队友了。   萧麒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给智脑关机:“你们误会了,她当时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我出于塔尔玛宣扬的人道主义援助精神,才带她去餐厅的。”   导师没说话,他看了一眼绫织,的确是瘦瘦小、营养不良的模样。   萧麒语气淡然地指出:“她甚至还没有成年。”   虽然离成年只剩几个月了。   导师一听,这还了得,合着昨晚这群牲口都在议论一个小孩?!   他果断地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下一项测试是什么来着?”   萧麒翻了一下手上的测量表。   “是五感的敏锐度。”   哨兵的五感拥有卓绝的天赋,能够令他们最大限度地感知着这个世界。   如果把这样的天赋投入战斗之中,必然是很大的一个助力。   也正因为如此,塔对哨兵的五感要求更为严格。   譬如说,视觉的敏锐度不仅要有超精度的视感,还要有极强的动态视力。嗅觉的话,不仅仅是要在大环境中分辨多种复杂的气味,还要分辨哪种气味更加浓重,气味的走向,气味的来源。   绫织作为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哨兵,就算能看清三公里外的那只鸽子啄玉米,也不能很好地捕捉它的一举一动,鸽子很快就受惊,振翅飞走了,等到它融入鸽群,就再也无法分辨到底哪一只才是萧麒要她捕捉的鸽子。   还有气味,她虽然能嗅出麻辣的锅底里掺了白糖、砂糖、苹果醋、面粉、小苏打以及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对于哪种东西放的更多,气味更重,她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划分出一个大概。   因此这项测试,她只拿到了一个D。   刚刚还有些欢天喜地的导师现在看上去有些沮丧:“真是辛苦这孩子了,这么多年以来,就和普通人生活在这些噪音和光污染下面。”   萧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至于接下来的关于精神体和精神世界的测试,情况就更加不容乐观。   导师对于萧麒曾经提到过的那双巨大的、猩红的巨眼一直都很感兴趣,因为哨兵和向导们的精神体都是目前人类已知的动物,因为它们“已知”,所以才能成为精神中的一部分。   对于这只未知生物,导师表示跃跃欲试。   萧麒提醒道:“我建议您别抱太大的期待。”   “那是你不是专业的导师,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引导哨兵和向导。”导师自信满满地上了。   绫织向他点了点头:“您好。”   “你好。”导师笑眯眯地回应了绫织,“萧麒跟我提过你的精神体,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见一见它?”   绫织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它昨天是如何出现的……长官教我的办法似乎不起作用。”   “那是他教得不好。”导师说,“请你相信我。”   他向她伸出了手。   绫织迟疑了一下,将手递给了他。   “闭上眼睛。”   绫织照做了。   那一瞬间,她感到所有的思绪都向着往下坠去,但她并没有因为脚下的失重而感到害怕。   深渊是五颜六色的,承载着每一段回忆,它们像彩色的默片一样,一帧一帧地滑过她的眼前。   导师的声音在耳畔循循善诱,像是诱饵,引着她往回忆的最深处下坠。   空气一时之间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这一幕。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半晌,导师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是最低级的哨兵和向导,根本无法很好地形成精神体和精神世界,但他们也会拥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轮廓。   但绫织不一样。   他根本就探知不到她的精神体,也探知不到她的精神世界,回忆的最深处,那里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测试的导师看上去欲言又止,直到一旁的安楠走过去,低声跟他解释了几句。   他才终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但又饱含着惋惜、同情和无可奈何的表情。   绫织熟悉这样的表情,基本上听过她家世、或者见识过她最近遭遇的人,九成九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天见到的它,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人生中的那些能够被称之为美好、温暖的回忆所剩无几。   绫织不知道哪一个听起来更可悲一些。   但是没有关系。   她想,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她现在没有的,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   来日方长。   她来人间一趟,要好好地看看太阳。   今时不同往日,这世界值得认真欣赏。   测试全部完成之后,测试小组的成员们在测试表格上继续写写画画,接着,他们又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的综合素质不太行。”   他们给出了这样的回复。   不仅仅是营养不良,五感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也有一定的退化迹象,再加上精神体和精神世界的缺失,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哨兵。   萧麒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倒是三个哨兵对这样的判定感到惋惜,尤其是林启桢:“长官,真的不能把她留下来吗?虽然她的身体素质不好,但是……她的心理素质很好啊。”   国会区的长官皱了皱眉:“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心理素质很好的确是一个加分项,但她是一个哨兵,哨兵不需要心理素质。”   不管一个哨兵有多疯多癫多怂多怪,向导都能及时把他们拉回理智的世界。   林启桢闻言,欲言又止。   倒是萧麒抬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   他看了一眼绫织,她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是特别失望。   “你应该服从命令。”他对林启桢说。   后者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绫织对于这样的结果一点也意外,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全都加注到别人身上。   反正,她总有退路。   因此她只是点了点头:“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萧麒微微皱眉:“走?你要去哪儿?”   且不说杀人犯还在外面流窜,她的家现在也被封成案发现场,无法随意进出了。   绫织有些尴尬:“我没说我要搬出宿舍。”   她还没那么蠢到会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满大街游荡。   “我是想着出门找份兼职,坐标基本都在闹市区,请您放心。”   马上就要开学了,她得在学校附近找份工作来赚到自己的生活费。   “我不会跑太远的,更何况现在是白天,很安全。”   萧麒没有苟同:“谁也不敢百分百地保证。”   她现在出去,等同于是个大号的闪.光.弹外加10米靶。深受各大罪犯的喜爱。   绫织没有坚持,她只是看上去有些沮丧:“我明白了。”   等到开学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较好的兼职会等着她。   萧麒静默了一刻,道:“赵岳在哪里?”   “赵岳?你说那个东城区警署的署长,他好像一大早就去给我们买饮料了。”   其中一位国会官员将速记笔别回衬衫口袋。   “到现在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赵岳就拎着一大袋子五颜六色的饮料和零食,满头大汗地闯进了绫织的宿舍。   他先是给国会区的官员们每人递了一瓶水,然后再给萧麒他们每人发了一瓶,最后把剩下的饮料和零食全都堆到了绫织面前。   绫织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堆她基本上见都没见过,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零食和饮料:“警长,您这是在做什么?”   赵岳刮着脑门子上的汗:“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年纪的小丫头喜欢吃什么,就干脆都买了一点。”   这小姑娘先后经历了绑架、爆炸、全家灭门、宿舍被非法入侵,问题是这帮人居然一个都不认为她需要心理医生。   说是什么哨兵有向导安抚,没有必要叫心理医生。   但问题是那个所谓的向导——赵岳瞟了萧麒一眼——与其让他来安抚情绪,还不如他去买一兜子零食呢。   绫织微微涨红了脸:“谢谢您。”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零食,一下子见到了这么一大堆,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赵岳嘿嘿地笑道:“不用跟我客气,想吃啥跟叔说。”   顿了顿,他语气有些生硬地转向萧麒:“长官,您刚才问我的去向是有什么吩咐?”   “我在想,你们这警署的档案、资料什么的也该要人整理。”萧麒说,“我早就想说,乱得毫无章法。”   赵岳看了一眼那些国会区的官员们,感到血压又双叒上来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变着法地告状?   “所以——”   萧麒顿了一下。   “你们缺个资料员吧?”   因为脑子还在预备吵架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赵岳:“……?” 第12章 “你好,妈妈”   “操,要我帮忙就直说啊,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啊?他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去档案室的一路上,赵岳一边小声地骂骂咧咧一边领着绫织去档案室。   他当然也很乐意让小姑娘留在警署做兼职,不仅能保护人质,最主要的是,他们也的确需要人手。   但!是!   萧麒凭什么diss他的办公室整洁度?   国会精心养出来的“新生力量”当然用不着自己动手做保洁,他们可是除了公务还要处理一大堆民事纠纷的啊!   赵岳嘀咕了一路的小白脸,直到到了档案室门口之后,见绫织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把剩下的抱怨咽了回去。   “我不是在说你,唉,警署的人手不够,我也确实需要人手来整理资料。丫头,我不是针对你,那些话你可也就别往心里去。”   赵岳倒不怕告状什么的,他就怕小姑娘的心思细腻,听了这些话要多想。   绫织倒不在乎他的话,她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她在乎的是更重要的事,之前她听到萧麒说杀人犯还在外流窜,但因为种种测试就没来得及问出口:“警长,你们昨天没有抓到那个杀人犯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赵岳又想骂街了。   但当着绫织的面,他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回去了:“我们昨天搜捕他到凌晨四点左右,本来快要把他堵上了,但他突然狗急跳墙,精神控制了其中一个警员,引爆了一辆飞行器,就在西街那边,还好附近是没人住的开发区,但是他给跑了——那个萧麒说,爆炸抹平了他的气息和踪迹,他们无法继续追踪下去,这下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顿了顿,他安慰她。   “别怕,你待在警署,足够安全。”   绫织想了想,试图安慰他:“总会抓到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岳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安慰,但还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烦躁地抓头发。   等他们走到档案室后,绫织忍不住提问:“您让我一个非相关人员接触这里的文件,这不要紧吗?”   “嗐,要什么紧呢?”赵岳挥了挥手,“机密重大的文件都是直接上传到国会设置的云端储存上的,这些案件卷宗都是已经向社会公开过、早就已经结案的。”   他说完,用瞳孔解锁了档案室的门锁,顺道让绫织也把瞳孔也给录入了。   “你这几天就在这里帮忙我们整理资料吧,按照案件时间进行排序,按照发生坐标进行分类就行。当然,等到你开学,学业都稳定下来之后,也可以接着来我们这里帮忙。薪资的话,就按照现在的标准时薪来好了。”   赵岳一边说着,一边把蒙在资料上的遮盖布扯下来。   “你现在呢,就先安心地在这里住着,等他们把那个亚人抓到手就行。要是开学的学费有困难,我也会帮你向市政厅申请补助的。”   那一瞬间,厚重的布匹落下,灰尘也跟着四处张牙舞爪。   赵岳在堆积如山的卷宗资料中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当然,你得先把这里打扫一下。”   他瞟了一眼绫织,后者已经被厚重的灰尘呛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赵岳有些心虚。   ……好吧,也许萧麒是对的,但他的言辞完全可以再委婉一点嘛。   绫织自然而然地就去接了盆水,打扫之前洒点水就不至于弄得到处都尘土飞扬了。   赵岳看着她熟练地忙进忙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丫头,看不出来啊,你人这么瘦小,倒是挺能干的哈。我有个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在家里都快懒成什么样儿了,天天都指望着保洁机器人,电费的账单都能拖到地上了。”   他的话里有对绫织的夸奖,也有对女儿的埋怨,但绫织听得出来,他爱她,他宁可花费重金买保洁机器人也舍不得让小女儿辛苦。   于是她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道:“我习惯了。”   几次对话下来,赵岳逐渐意识到,这姑娘看上去礼貌温和,但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但多余的寒暄和唠嗑却一句都不说,她用礼貌和温和给自己铸了一层厚厚的壳。   赵岳直觉再聊下去天就要被聊死了,他咳嗽了一声:“啊,那你就先开始整理吧,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来,别累坏了。”   绫织点点头:“好的,谢谢您。”   等赵岳离开后,绫织就正式开始了打扫。   因为这间档案室没有电子充电桩,所以她只能手动打扫,不过还好,她在家里都是这么干的,美其名曰省电,所以她也还算习惯。   她先把灰尘垃圾全都扫掉,把蜘蛛网掸走,然后用抹布把堆积着卷宗的书架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   一番打扫下来,这间档案室才总算有了点能看的样子。   绫织把工具归置好后,这才开始整理那些案件卷宗。   诚如赵岳所言的那样,这些案件,要么是年代久远,受害者都去世了才来立案的;要么是至今未能侦破的悬案疑案,被暂时搁置了;还有已经被解决的案件,因为都是些偷盗抢劫之类的,很容易就侦破,没什么机密性,所以就一起归档了。   绫织把它们大致地分成几类,开始一本一本整理。   因为对这些刑侦类的案件很感兴趣,大学也报了相关专业,所以每一份档案,绫织都会翻开来看看。   每一份档案卷宗上都附有现场照片和案件综述。   里面有因为校园霸凌而跳楼的少年,也有老人因为郊区拾荒而死在了冬天,还有姑娘因为保险骗局走投无路,不得不孤注一掷,以身试险。   看上去都是微不起眼的小案子,警署的警员每天都要处理几十桩报案,未必会对所有的案件都引起重视。   于是在这个亚人出现之前,东城区看上去和别的城市一样,平静、安稳。   最严重的事故也不过是一家医药公司发生的药物投毒。   绫织听说过那桩案件,据说是他们的推销员被辞退后,为了恶意报复公司,给很多病人开了毫不相干的药物,导致很多病人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治疗而死亡。   她一一翻过去,直到一份十几年前的坠楼身亡的案件映入眼帘。   绫织顿住了。   这上面附着几张当时的现场照片,死者从十四楼的高层一跃而下,当场死亡。人们发现尸体时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因此照片上的血迹呈现出紫黑的颜色。   尽管尸体看上去血肉模糊,但绫织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妈妈。   那个时候,因为爸爸出轨,所以妈妈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医生说她抑郁症,所以妈妈一直在按时服药并接受每周固定的心理治疗。   五岁的小绫织天真地以为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向妈妈挥手作别,高高兴兴地去幼儿园上学。   但她不知道那就是永别。   那一天,她比其他小朋友放学都要早,而且是由老师护送回家的。   绫织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警署出面立案调查,发现是自杀后就结案了,街上的血迹也早就被清扫干净。   她回到家的时候,洗衣机还在隆隆作响,阳台上的绿萝在怡然生长,糖糖蜷缩在笼子里啃着一捆干草。   父亲跟着相关部门的人员去领保险金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绫织,她以后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他们总以为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很快就会忘记的。   居民区有户人家的大妈于心不忍,偷偷地告诉她:你妈妈是撞见了你爸和那个女人偷情才跳楼的。   年幼的绫织不知道偷情是什么意思,只是茫然地问:那妈妈是爸爸害死的吗?   对方结巴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等她再长大一些,妈妈的心理医生找了个时机,在私底下告诉她:其实你妈妈早就知道你爸出轨了,她的抑郁症也是因他而起的。   中学时期的绫织没有哭闹,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明白哭闹是没有用的。她只是冷静地问:那么,我可以起诉我爸和我继母吗?   对方语塞了:这……怕是有些困难吧?   现在的绫织看着卷宗上面的已结案,没有说话。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这张照片,小声地说:“……你好,妈妈。”   继母嫁进来以后,就把妈妈的照片一股脑全都扔进了垃圾回收中转站,美其名曰“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再后来,等她长大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就成了一段模糊不堪的回忆。   微笑、肉丸汤、午后晒好的被子和糖糖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全部。   绫织一点一点地摸着照片,她之前没来得及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父亲说她死的时候模样太惨烈,小孩看到了不好。   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   绫织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或者恶心,因为这是妈妈。   蓦地,她看到了什么,瞳孔微微地紧缩了起来,搭在照片上的手指猛地僵住。   奇怪——这张照片上的血迹扭曲得就像被人拖行过一样,组成了一种奇怪的图案。   而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紧接着,绫织想起了先前整理翻阅过的那些案件卷宗,她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开始翻那些文件。   很快,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对比着几份案件卷宗,绫织认真地看了好几遍,终于,她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跳起来,冲出了门外。   可能是走的太急,再加上档案室的电子门年久失修,她被绊了一下,左腿因此咣的一声撞到了上面。   但绫织浑然不觉,她抱紧了手里的文件,一瘸一拐地拖着那条倒霉的腿,跑得飞快。   以至于冲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警署的警员们都各自在认真地处理着工作,赵岳也在忙着给文件签字,令人奇怪的是,那三个哨兵都不在,至于萧麒,他正在翻阅着一些厚重的文件。   见她闯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她。   “出什么事了吗?”赵岳问,“还是说……档案室里有蜘蛛或是老鼠?”   前几天,警署的员工宿舍里才闯进了一只极为嚣张的褐家鼠,吓哭了三个一米九的壮汉。   萧麒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皱了一下眉。   “你的腿怎么了?”   绫织摇了摇头,她无暇顾及腿上的伤口,也不怕那些老鼠蜘蛛——她在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处理这些小动物。   她只是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半晌,她认真道:“长官,我想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第13章 荒地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之下,是一座矗立于大海的孤岛。   孤零零的小岛在风雨和浪潮之下摇摇欲坠,凶猛的波涛拍打着岸边,似乎随时随地都能用一个浪头把它淹没。   林启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心如死灰过。   好吧,如果不算上没有赶到Anna·Lee的演唱会的话。   今天一大早,大概五点左右的时候吧,林启桢躺下还不到三小时,就被萧麒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   还没等他彻底清醒,萧麒又是一脚,把他连同安楠和卢娜娜全都踢进了这个虚拟的精神世界。   高等级的向导可以随时随地地创造出除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以外的虚拟精神世界,除了当做精神力的考核测评场地之外,还可以用于模拟训练。   上一次,林启桢被萧麒扔进一片虚拟沙漠里,他在里面鬼哭狼嚎了整整一礼拜,萧麒才把他放出来。   虽然在精神世界里,不用吃喝拉撒,全靠创造这个虚拟世界的向导的精神力续命,但高温的炙烤、昼夜的温差、和四处流窜的响尾蛇、沙鼠、沙漠蝎还是让林启桢自闭了足足两个月。   此刻,林启桢抹着脸上的雨水,目光呆滞地面对着眼前的疾风骤雨、波浪滔天。   ——这个由萧麒领导的队伍,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他扭头看看另外两个队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安楠已经指挥着她的森蚺潜入水底,寻找这个精神世界的出口,卢娜娜则让她的圆脸鸡,呸,长耳鸮飞上高空,搜寻出口。   至于他嘛——   林启桢看向自己的精神体:一头和他一样、既没法游泳、也不会飞行的纽芬兰白狼。   见主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白狼赶紧扭头,装作没看到。   ……呸!   哨兵向导和自己的精神体可是有感应的,它怎么敢装作看不见!   “林启桢,别发呆了,过来帮忙。”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只圆脸鸡已经搜寻到了出口:这座岛的中心有一座活火山,从山顶口一跃而下,就能离开这里。   当然,在到达山顶之前,一路上的猛兽、沼泽、狩猎陷阱也够呛,他们都要一一克服这些困难。   “这根本不合理!”   林启桢差点掀桌。   “这座无人岛上怎么会有人为布置的狩猎陷阱呢?萧哥他在创造这个精神世界的时候都没考虑过这个BUG吗!”   安楠的语气冷静,看来她早就适应了萧麒的魔鬼式训练:“还有更BUG的呢,我刚刚令我的森蚺探知水下的时候,发现这座孤岛被固定在一只水下的大型猛兽的背上,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出去,这只猛兽就会苏醒。”   卢娜娜卷了卷缠在手腕上的拳击绷带,语气比安楠更冷静:“被水淹死、被猛兽杀死、被闪电劈死、被陷阱刺死和被萧哥骂,你总归要选一个。”   林启桢:“……”   他选择死亡。   在塔里训练的时候,那些高等级的向导顶多是构建一些正规的训练场地,而且他们还会陪同哨兵一起进入精神世界进行训练,从旁指导,耐心讲解。   再看看萧麒,唉。   命,这不公平的命啊。   安楠拍拍他的右肩膀:“没事,等你什么时候进化成高等级哨兵之后就不用再吃这个苦了。”   高等级的哨兵可以随意探知、进入任何等级低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只是他们的数量比高等级向导还要稀少一些。   卢娜娜拍拍他的左肩膀:“虽然这个目标比你摆脱萧哥的魔爪还要困难,但总归聊胜于无,加油吧。”   林启桢认命地唉声叹气:“……走吧。”   三人组在狂风巨浪、天崩地塌的艰难险境之中迈出了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下一刻——   整个晦暗的天空就此垮塌下来,消散成无数光点。   三个人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重新回到了东城区的警署办公室。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被重新放出来了?这不科学啊!   ——萧哥什么时候学会“大发慈悲”这个成语了?   见他们出来了,萧麒语气淡然地宣布:“本次训练暂时取消。”   “……萧哥?”   萧麒嗯了一声。   “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他身边的赵岳和绫织,赵岳是被绫织喊过来的,至于绫织,小姑娘的手上正紧紧地抱着好几本卷宗。   她指着卷宗上的案件照片,低声道:“长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里的图案——就像是一朵花。”   *   几个人都依次上前检查了那张照片。   这是一具女尸,死因是跳楼,当场死亡。   照片上的她已经血肉模糊,已经难以分清她原本的面貌,她的四肢呈现出一种骨折后的扭曲感,地面上有大量干涸的血迹和其他一些黄的白的人体组织混合在一起。   初看根本不明显,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周围的血迹被拖行过,呈现出一种花瓣往外盛开的扭曲状态。   警署当时的归档说明上写着:当人们第一时间发现有人跳楼,周围的热心群众都在第一时间就去抢救,但因为抢救措施比较业余,再加上人多手杂,七手八脚,因此现场遭到了严重破坏。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没人在意那古怪的血迹拖痕,都以为这只是巧合而已。   绫织的语气有些急促:“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巧合,可我在整理卷宗的过程中,发现还有两起和这桩案件时间相近的案件,尸体的周围都有这样的血迹拖痕。”   她向他们展示了另外两宗案件的档案:一桩是车祸,一桩是坍塌事故,时间和这件自杀案间隔不大,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他们周围的血迹同样有严重扭曲的形状。   像一朵花。   绫织顿了一会儿,继续道:“然后我排查了这几件案件的详情,发现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曾经经历过同一位心理医生的治疗。”   赵岳惊讶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般来说,只要不涉及法律,心理医生的治疗都是签订了保密协议的。   绫织说:“因为我注意到尸检报告上,他们使用的药物都是同一个牌子。”   根据最新颁布的塔尔玛人道主义援助法,每位死者都需要得到妥善的尸检报告,才能进行下葬。   这几位死者的尸检报告显示,他们在生前都服用过同一个品牌的抗抑郁药物。   东城区最不缺的就是医药公司,光是国际知名的品牌也有十几家。   一般来说,他们都会和某家医院或者某位医生签订长期合作协议,在药物检测合格的情况下,要求医生推荐给相应的病人,获取相关的利润。   绫织接着道:“我还上网查过,这家医药公司的规模很小,而且很早就倒闭了,如果不是同一个医生对他们进行推荐的话,一般来说是不会有病人去买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品牌的。”   赵岳有些为难:“但是,靠服同一种药物这种巧合来立案的话,恐怕无法成立,至于血迹都像一朵花嘛……”   他刚想说这一点也很牵强,但话到一半,突然顿住——花?   联想到现在的玫瑰案件,赵岳把那几份照片排开来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像。   ——不仅像花,还很像玫瑰花。   “而这家医药公司的商标,就是一朵花。”   绫织把智脑搜索到的结果给他们看。   克里兰拓医药公司。   智脑光屏上的注册商标闪闪发光,是一朵铁质的玫瑰,花枝和花叶都被刻意点缀上了锈蚀的装饰。   商标旁边甚至还有注释:疾病就是玫瑰上的瑕疵,克里兰拓负责让您重新绽放,闪闪发光。   赵岳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又是玫瑰?”   玫瑰案件里的玫瑰,尸体血迹上的玫瑰,公司商标上的玫瑰。   单独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但都是玫瑰,未免太过巧合了。   安楠插嘴道:“从前塔尔玛还处于帝国时期的时候,统治塔尔玛的王室徽章就是永不凋零的玫瑰。”   太阳永不落山,玫瑰永不凋零——这句话曾经传遍了整片塔尔玛的国境。   后来因为亚人的出现,王室垮塌,玫瑰就成了塔尔玛不可被提起的禁忌。   “这么看来,两桩案件倒有一定的联系。”卢娜娜补充道,“当年,塔尔玛的王室一意孤行地要让亚人接受高强度的监视和统治,导致矛盾积聚,战争爆发;现在这个亚人用玫瑰花四处作案,很有可能是在故意嘲讽了。”   当初,玫瑰案件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疑心是亚人在报复社会。   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你们的意思是,这十几年前的自杀案件也是亚人导致的吗?这也太牵强了吧?”赵岳不同意她的观点,“玫瑰花倒也不是只有亚人专属,有些还在主张王室复辟的保守派也会使用玫瑰的图案来支持他们的君王——更何况,两宗案件性质不同,时间也隔了十几年了。”   他们围绕着亚人和玫瑰激烈地讨论了一会儿,最终的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们也都是基于假设罢了。   绫织等他们说完了,继续轻声道:“其实,重点不在于是否和亚人有关,而在于这些自.杀案和意外事故都很可疑,根本就不是纯粹的自.杀或者意外身亡。”   她顿了一下,低头继续浏览着智脑。   “我还收集了一些有关克里兰拓医药公司的相关信息。我发现,他们成立于一百年前左右,十几年前才倒闭。有将近一百多年的经营时间,不可能还能把这个招牌经营得毫无名气。”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纯粹的制作医药。   赵岳有些惊讶,他忍不住夸奖道:“没想到小姑娘你还挺细心的嘛,看来我们倒的确需要找一个常驻警署的资料员。”   绫织抿了抿唇:“因为这是我的妈妈。”   赵岳卡壳:“……”   绫织不在乎赵岳如何懊悔自己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有些急迫地问:“长官,这算是谋杀案吧?可以立案吗?”   “这……”赵岳被她问住了,有些为难,“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案子,都已经结案了。”   萧麒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警长,我有义务提醒你。如果涉及到亚人的话,这起案件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岳听了他的话,只想烦躁地扯头发:“目前的玫瑰案件还没有任何头绪,长官,你确定我要分出警力再去调查只是‘有可能’和亚人有牵扯的案子?”   顿了顿,他很抱歉地看向绫织:“我很抱歉,但光凭相似的玫瑰花不能定罪,因为这些的案发案件时间不同,受害人不同,案件性质也不同。”   就算是三位逝者服用同一种药物,尸体边的血迹都有花一样的拖痕,也只能说是凑巧罢了,没有任何有力的直接证据,赵岳就没有权限重新立案。   绫织听着他秉公办事的语气,沉默半晌,低声道:“我明白了,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等一等。”   萧麒说:“警长,既然有这种可能性,就不要太死板了。更何况我们对于现在的玫瑰案件根本就毫无头绪,这家医药公司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绫织闻言,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了萧麒,后者仍然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但她却觉得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和蔼可亲。   他停了一下,看向赵岳:“警长,如果我向上面申请重新调查这些案件呢?”   赵岳:“……那你申请呗。”   他又不是因为要和他们对着干才不立案的。   如果能够在重新调查的过程中发现突破口,进一步地解决现在的玫瑰案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本人是毫无异议,举双手赞成。   萧麒微微颔首,他低下头,在智脑上编辑相关的申请文件。   发送成功、等待通知的期间,萧麒下意识地翻阅着那些卷宗,试图再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绫织见状,从身后拿出一本打印出来的文件,向他的方向递了递。   萧麒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我之前搜索过的关于克里兰拓医药公司的信息,包括它的旧址、历代的董事会、公司法人代表、营业执照以及等等。”   档案室里有一架淘汰的打印机,只是过时了,但还能用。   萧麒粗略地翻了一下,密密麻麻,绫织还在某些重要的地方用红笔圈了出来。   卢娜娜也跟着凑过来看,看到一半,她忍不住惊呼:“真的假的,你连他们的董事会成员养了几个情人和私生子这种玩意儿都查出来了?”   绫织的脸红了红:“我只是觉得可能会从家族矛盾中推演出有用的信息。”   这家医药公司名气不大,能检索出来的大新闻也就不多,唯一的出名机会也只能是在这些花边新闻里了。   萧麒的目光落在医药公司的地址上:东城区凤凰路以东、河流大道以北-坐标区间1125’’455’’2112.——看坐标就知道,这是片偏僻的、没什么人来往的荒地。   他若有所思。   东城区的医药公司很多,大多都成立在东城区的西南角,因为那里有最繁荣的物流,可以很好地运输珍贵的医学药物。   怎么会有公司把地址选在这种荒野地方?   有点意思。   接着往下看,是克里兰拓的破产事故:据说当时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医药事故,许多病人在服用药物的过程中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幻觉,导致患者产生精神恍惚、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东城区的市政厅勒令克里兰拓承担全责,次月,公司宣布破产,医药公司就此遗弃。   那座办公楼也被司法拍卖执行,最后被一位不知名的买家买走。   但奇怪的是,那位买家买回办公楼的使用权和土地所有权后,并没有就此大兴土木。   他任由这座大楼荒废在了那里。   导航仪在三个月前更新了这块坐标的全景图片,萧麒发现这家公司仍然矗立在荒地之中,外墙因为年久失修,早就长满了荒草青芜。   司法拍卖的价格只会比市场价更贵,哪怕有些办公楼买到手了之后才真的发现没什么用处,一些富人也会将其改造成私人庄园或者收藏室。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会把钱扔进水里的傻子。   ——这家医药公司必定有古怪。 第14章 规则之外   萧麒浏览着关于克里兰拓公司的新闻,半晌,智脑传来了讯息。   他点开,发现对方是管辖整个东城区的拉贝市市政厅。   他们的回复很模糊,没有说同意或者不同意,只是反问国会想要做什么?   萧麒想了想,弹了一个视屏通话过去。   对方几乎是秒接,智脑的上方很快就升起了一块虚拟屏,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   拉贝市的市长吴式微。   萧麒在执政官的选举大会上见过他,他是个顽固守旧的保守派,对于国会和执政官大有意见——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他深受当地人们的爱戴。   塔尔玛的王室陨落之后,国境内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种是支持国会和执政官的革新党,另一种就是主张复辟王室的保守派。   革新党认为,王室对亚人的高强度监视和统治是“自由之战”的导火索,他们的陨落完全是统治不力,咎由自取;   保守派则认为,王室的手段并没有错,控制亚人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人们,从亚人能够掀起一场战争来看,他们本就是十分危险的存在。   拉贝市的市长吴式微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王室还未陨落的时候,他们家世代侍奉王室,是当地的保守贵族;   战争开始,他们庇护了许多流离失所的人们,带领士兵向亚人进行反击,提供了很多物资和救助;   因此在王室没落,国会、革新党和执政官上台之后,他们家就算作为保守派,也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只要拉贝市的人们还活着,他们家就永远能够得到人们的支持。   ——人们不在乎执政者究竟是谁,他们只在乎执政者是否爱他们,是否在乎他们,是否带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   也因此,每次国会召开会议,吴式微总会用激烈的言辞和过激的语气去抨击国会颁发的新规、新法,以及一切。   而国会对此无可奈何。   “没办法啊。别说拉贝市,整个塔尔玛都欠着他们家的人情。”   也幸亏国会的官员们在给绫织做完一系列的测试就因为公务的原因回去了,要不然被这位市长看见,免不了又是一场口水仗。   萧麒站直了,他向他敬了一个礼,同时不动声色地掩了掩领口——他昨天因为熬夜解开了三颗扣,实在是太过失礼。   旁边的赵岳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想:好家伙,你竟然也有今天。   “你是谁?”   吴式微打量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   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象征性的饰物。   萧麒的语气平静:“萧麒,隶属于塔,效命于国会,编号X13519,X军团第一梯队第一助力,授勋于高级士官。”   “是吗?”他笑了,“国会的人,你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用来针对着所有为革新党效命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交握着双手,右手食指上的玫瑰花枝戒指闪闪发光,曾经拱卫王室的贵族们都会得到这份恩赐,只是后来王室陨落后,大部分贵族都抛弃了他们的忠诚与誓言。   也只有他还敢这么毫无顾忌地把这枚戒指大大方方地戴在手上。   “是这样的,市长先生。我们最近在调查新起的玫瑰案,案件本质牵扯到亚人,所以我想请您批准我们重新一些多年前就已经结案但是会和亚人有关系的案件。”   “……亚人?”吴式微皱起了眉,“他们早在‘自由之战’过后就没有了踪迹。”   “只是消失,并不是灭绝。”萧麒说,“玫瑰案的犯罪嫌疑人已被确定,亚人,男性,作案动机目前不明,另外,我们有人质作证。”   “人质?”吴式微有些惊讶,“竟然有孩子幸运地逃脱了他的魔爪?”   “是的。”   萧麒稍稍地调整了摄像头,对准了绫织。   绫织当然听说过吴式微的大名,他们家是塔尔玛的战争英雄,市长他本人还在上任后,为拉贝市的人们争取到了不少公有福利制度,东城区也不例外。   听说他之前还在塔尔玛的联邦公立大学举行过两次演讲,这也是她下定决心要报考这所学校的原因。   但突如其来的见面令她毫无防备,她手足无措,涨红着脸给他鞠了一个躬:“您好。”   对比下来,吴式微对她的态度显然要比对萧麒的时候温和一些:“你就是在玫瑰案件里活下来的人质,孩子?”   绫织点了点头:“是的,那个挟持我的罪犯就是亚人。”   她把挟持的大致过程和整理案件时发现的疑点跟他说了一遍。   吴式微听完后,有些动容。他凝视着绫织的脸,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孩子,辛苦你了。”   绫织摇了摇头,她看着他:“如今罪犯再一次地逃脱了警署的追捕。我只是希望您能够批准他们重新调查这些案件,说不定也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吴式微犹豫了一下,他沉默半晌,目光落在那朵铁玫瑰的商标上。   “抱歉,孩子,我想我不能批准。”最后,他的语气温和地说,“毕竟那是十几年前的案件,光凭着这些间接证据成立不了,更何况,重新调查已经结案的案件,这会引起人们的恐慌,也会让他们不信任警署。”   绫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明白您是在为公共治安着想,但是,请您相信我,人们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质疑警署的权威性,只会让他们感到警署更加地负责可靠——因为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哪怕它微乎其微。正如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譬如我。”   “说得很好,正因为他们、我们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所以我才要他们竭尽全力地破案。”   吴式微认可了她的发言,但他没有松口。   他在摄像头里看见了赵岳,于是毫不迟疑地点了赵岳的名:“警长,如果你缺人手,尽可向市政厅提起,他们会批准的。另外,市政厅储备了大量能够抵抗亚人病毒以及精神控制的药物,你也尽快申领,也好早日将那个亚人缉拿归案。”   一百多年前的自由之战中,有人研究出了能够抵御亚人病毒的疫苗,以及能够免疫亚人的精神控制的药剂(只是两者的生效时间都不是永久的,药效也不是百分百地生效,需要定期且大量地服用,因此这类药物的造价向来昂贵。)   幸好当年的吴式微鼓励人们在东城区创立大量的医药公司,这类药物也一直都有可观的库存数量,对付一个亚人绰绰有余。   吴式微这是表明了自己在全力支持东城区的警署,但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推诿了他们旧案重查的申请。   毕竟旧案重查并不是一件对公众有正面影响的事,为了警署的权威与公众印象,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赵岳倒没怎么多想,他心里一喜:“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案子有你全权负责,我很放心。”吴式微目光和蔼地看着赵岳,“东城区在玫瑰案之前的治安向来名列前茅,是你的功劳,警长,希望你能重新把安稳祥和带回城区。”   “好的,长官。”   随后,他嘱咐了一些相关对付亚人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并且要求赵岳好好照顾绫织,末了,他语气温和地向他们向他们告别,从头到尾都把萧麒他们当空气。   原本赵岳还在幸灾乐祸,可等他扭头一看,对方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波动。   等到智脑的光屏通讯挂断之后,萧麒才开了口:“警长。”   赵岳有些警惕:“什么事,长官?”   “你刚刚听到市长的话了吧,他让你去拉贝市的市政厅申请人手和相关克制亚人的药物。”   赵岳愣了一下:“这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市长在全力支持你破案。”萧麒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向国会申请支援?”   谁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国会那群革新党,他们把他的王推下了王座,怎么会放任自己的人去向国会低头求援。   赵岳一愣:“因为我之前和市政厅联系的时候,他们说市长一直在忙,而且各个城区的人手都很短缺……”   萧麒意味不明地弯了一下唇:“但我一联系他们,市长本人就立刻弹出视频通讯了,人手的问题也跟着解决了。”   赵岳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市长故意阻挠我们,不让我们查案吗?你别忘了,当年的自由之战,他们家族庇护着整个拉贝市,带领着人们击杀了许多亚人。”   “只是市长的家族,又不是市长本人。”萧麒平静地指出,“战争发生在一百多年前,他现在也不过五六十岁。”   “市长不会是那种人。”赵岳下意识地反驳,“自他上任以来,为拉贝市开创了许多公民福利,把整个城市管理得井井有条,人们都爱戴他。”   “你错了,警长,我从来都没有质疑市长渎职的意思。”萧麒说,“他的确是个好市长,在他上任的期间,拉贝市的GDP一直都名列前茅,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赵岳翻了一个白眼,他才懒得跟萧麒磨嘴皮子,这厮就喜欢阴阳怪气。   再加上国会的革新党和保守派一向不对付,他们不互怼才叫奇迹。   他转向绫织,无奈地摊了摊手:“孩子,你看,我就说十几年前的案件不是这么容易重新调查的。”   赵岳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但,纪律就是纪律,命令就是命令。   绫织沉默了,她不甘心地抱着手中的卷宗档案。   里面有妈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张照片。   她很想她。   她偷偷地观察了一下赵岳,还有萧麒他们几个的表情,他们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些工作量就表现得轻松,正相反,安楠的脸上甚至还有些遗憾。   ——所以,他们其实也是希望这些案件重新调查的吧?   有了这个模模糊糊的推论,绫织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如果……长官,你们可不可以偷偷调查呢?”   赵岳被她的话一惊:“你说什么?偷偷调查?”   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大事,小姑娘怎么这么敢想敢说?   “是的,既然目前的玫瑰案件还没有进展,我只是想,哪怕有一点点联系,也可以作为关键线索。”   看着小姑娘脸上满是期冀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孩子,你大概不知道,我们的智脑都被绑定了二十四小时待机的执法记录仪,如果我们有异样的动向,或者生命体征不正常,都会立刻上传数据到云端。”   为了避免有些人违规执法,暴力执法,越矩不属于自己的权限,以及保证他们执法过程中的自身安全。   他瞟了一眼萧麒:“我估计他们的身上也有。”   萧麒没有说话,他默认了。   但绫织并没有就此放弃,她把手里的卷宗档案抱得更紧了一些:“那,如果我来调查呢?”   “……哈?”   这下,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向了她。   绫织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她反倒更坦然了一些,她放松了肩膀,正视着他们。   “我不受那些规章制度的约束和监管,所以,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忙调查。” 第15章 我合格了吗?   “不行,这绝对不行。”   等赵岳反应过来,立刻就在第一时间断然拒绝了。   “先不说你现在处境不安全,更何况你也根本都不懂如何专业地检索现场的信息线索。”   出人意料的,绫织点了点头:“我会,我之前在刑事案件侦查、公检法入门笔记和嫌疑人审讯心理学的选修课程里都学过。”   (注:塔尔玛从中学开始设置选修课,学生年满十六岁就可以选课,大学录取的定向专业也跟选修课程的分数挂钩,当学生们进入大学后将进行更进一步的深入学习)   “……”   赵岳陷入了沉默。   真是见了鬼了。   像她这种年纪的的小姑娘,选修课不应该都是上的珠宝鉴定、化妆品成分分析或者娱乐产业的走向趋势吗?   “你大学报的专业是什么?”   “单兵作战与军演指挥实操。”   “…………”   赵岳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   他难以置信地把绫织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瘦弱、单薄,皮肤白得像个细瓷娃娃。   这样的姑娘应该去报美妆、珠宝、或者影视专业,最硬核的,那应该也是医学。   毕竟医药公司在东城区向来是巨头产业,当个医生或者药师简直可以吃喝不愁。   赵岳憋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就算你会,那我也不能放你出去啊,那个亚人满世界乱窜,我怎么放心让你出门?”   这太丧心病狂了!   赵岳想,就连萧麒这种冷血怪都干不出这种事儿。   “可是警长,你们对于玫瑰案件的线索少之又少。”绫织认真地分析给他听,“这个亚人还会借助爆炸来逃脱,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如果案件一直没有进展,只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说完,她又眼巴巴地去看萧麒,希望后者能明白她的意思。   “抱歉,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人质。”想也知道,萧麒不可能同意她这种幼稚而不成熟的想法。   赵岳撇嘴,算他还有点人性。   绫织说:“他未必就会盯着我不放啊。”   赵岳说:“别傻了,丫头,你看看他都找上你家门了,你——”   说到一半,他又卡壳了。   ……他真的不应该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伤心事的。   绫织试图辩解:“正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找到线索,为他们报仇,不是吗?”   “既然市长不同意旧案重查,在外人无法接手这些案件的情况下,那么我可以代劳——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也算是一……半个哨兵,对吧?”   这话有点好笑。   之前落选的时候,她都不怎么在乎哨兵这个名头,但如今,她却把它当成了推销自己的加分点。   萧麒掀起眼睫,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呃。   绫织被他问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半晌,试探性地道:“毛遂自荐?”   萧麒的目光落到了她紧紧抱着的档案文件上,说:“是困兽求生。”   倒是站在他背后的林启桢张了张嘴,无声地说:自寻死路。   绫织:“……”   我看到了。   “困兽求生——我不明白长官您的意思?”   萧麒注视着她:“你想要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因为她当年是自.杀,虽然是不得已,但你的心底总感觉是被她抛弃了——你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人肯爱你,你想要爱,你想要证明你曾经被爱,你想要探知当年的真相,对么?”   这是实话,大部分因自.杀而去世的人们,他们的亲人会比他们本人还要痛苦:他们会自责,会难受,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挽留不住走掉的那个人。   绫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那天回到家的时候感觉就是如此,感觉世界在一瞬间就颠倒了,爸爸变了,妈妈走了,生活中多出了一个陌生的继母。   他们各自朝前走,却把她遗忘了。   但她不想就这么承认,被人一眼就看透并不是什么优点。   “我同样在乎那些死去的受害者与即将陷入危机的受害者,将心比心,长官,我只是在尽自己作为一个塔尔玛公民的义务——尽我所能地在对别人施以援手。”   萧麒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辩解,他只是注视着她:“那么,如果你得到的结果并不是你想要的呢?这可不是许愿机。”   绫织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这案件背后牵扯的是人命关天,我不会把它视作儿戏,我只是想要出一份力。”   萧麒审视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头,淡淡地吩咐安楠:“拿个药箱过来,给她的腿包扎一下。”   绫织愣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条倒霉的腿还受着伤,但因为刚刚精神绷得太紧,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现在一看,已经肿起一个老大的包。   但绫织根本不想在乎这些伤口,她有更在意的事:“长官,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萧麒看着安楠,“用那款你们常用的药油。”   安楠微微颔首,她蹲下来,把绫织的裤子撸起。   小姑娘的膝盖又红又肿,像个密伦大苹果,安楠受惯了伤,所以对此波澜不惊:“还好,骨头没断。”   她倒了一点药油,抹上绫织的膝盖,引来后者一声轻嘶。   “痛?”安楠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   绫织咬着牙:“不痛。”   安楠闻言,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她压低了嗓门,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逞强,尤其别在萧哥面前逞强。”   绫织没听懂她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安楠已经收起药油,起身走开了。   这款药油应该是特供的,涂上去的时候感到冰冰凉凉,还有镇痛的作用,很快,红肿的部位就消退了下去。   绫织惊奇地动了动腿,还试着在原地蹦了蹦,虽然还有点痛,但已经不妨碍行动了。   萧麒看着她活动完,才重新开口:“国会把我们培养出来的时候,有专门针对亚人的训练。接受过训练后,我们可以封闭思维和情绪,令亚人无法入侵我们的思想。客观来说,我们是为了克制亚人而生的。”   他看着她,用一种审视的、估量的目光。   绫织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长官你的意思是,让我也接受同样的训练?”   “至少你下次遇到那个杀人犯的时候,不会再任人宰割,你可以直面他。”   绫织明白他的话外音了:他这是同意她帮忙了!   她站得笔直:“那么,我准备好了。”   萧麒抬起了手,无数根半透明的精神触须向她伸过来,缓缓地延展,像茧一样,最后包裹住了她。   眼前骤然一黑。   绫织感到有什么东西,像箭、像刀、总之是某种尖锐的利器在瞬间就刺入了自己的脑袋,剧烈的疼痛令她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空白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雾,影影绰绰,雾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萧麒的眼睛。   他用他的精神触须建立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后,就可以共享他们彼此的感官与思想。   此刻,他正在入侵她的大脑。   她所有的记忆、思想、精神,都在他的面前一览无遗。   此刻,她好像终于明白卢娜娜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要她不喊停,萧麒是不会在乎她表露出来的不适的,他只会深入得更远,他在试探她的能力上限。   绫织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试图无视大脑中产生的不适感。   “不要试着无视我,你要试着抵抗我。”   萧麒说。   “你永远在回避,永远在退缩,那你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绫织听完他的话,她下意识地反驳。   “我没有!”   “没有吗?”   萧麒轻笑了一声,他注视着她。   “你明明可以。远的不说,国会说你不合格,你就立刻放弃了成为一个哨兵的打算。你没考虑过你的自我意志和精神屏障有多么卓越出色,你立刻就选择了放弃——但你现在,却又回过头来,试图以一个——不对,据你所言,应该是半个哨兵——参与案件的调查。”   绫织反问:“难道我提出请求后,国会就会收容我吗?”   她有自知之明,更何况死皮赖脸的纠缠一点都不好看。   萧麒说:“可你甚至都没有尝试过。”   “我倒不知道国会居然是这么善变的地方?”   “你太不了解政客这个职业了。”   “我只知道一个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绫织说,“我没有家世,没有钱财,我所拥有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要永远都给自己留下退路。”   萧麒一顿。   “那现在,你的退路又在哪里?”   绫织咬着牙,剧痛还在持续。   “你就靠这个来抵抗我,来抵抗亚人的精神控制吗?”   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光洁的额头,她的睫毛微微在颤抖。   “你打算喊停了吗?”   他的整个人都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冷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随时都可以停止。”   只要她喊停。   “……我不要。”   绫织下意识地想要抱紧手里的档案卷宗,但她扑了个空,怀里什么都没有。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小,萧麒没有听清。   “我说——”   绫织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向着他冲过去,穿过那层层的浓雾。   那一瞬间,雾里有无数透明的触须伸出来。   它们拉扯着她,卷住胳膊和腿,缠住脊背与腰,一条接一条,像无数的锁链困住了她。   绫织当然抵挡不了这么多的精神触须,她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被重重地绊倒了。   雾里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他慢慢地走近了她,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绫织被无数的触须压在地上,她连视野转换都很困难,目光所及之处就只能看到萧麒的那双马丁靴。   “你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对么?”   他在反问,但语气就像陈述句。   绫织不甘心地挣扎着,但她越是挣扎,触须就勒得越紧,皮肤上已经有红痕被勒出。   但萧麒的话还没说完。   “你就凭着这个,想要调查案件,想要查清真相,想要逃离那些亚人的魔爪?”   他看着她,那些更刻薄的话语终于没有说出口。   她毕竟不是他手底下的士兵。   “真是孩子气。”   最后的最后,他如此评价。   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毕竟在此之前,绫织最关心的大事就是学习和兼职。   绫织听着他的话,如果是别人,说不定会以为这是激将法;但萧麒不是,他的语气太冷漠,太平静,他只是在陈述他所知的事实而已。   身上的触须还在纠缠着她,越挣扎越难受。   到最后,它们已经紧得让人产生快要勒进血肉里的错觉,可绫织还咬着牙,不肯喊停。   她不停,萧麒也就不会停。   他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等等!   正在和触须搏斗的绫织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既然精神触须是用来安抚哨兵的,那么它们就不会对哨兵产生伤害。   所以,就算她永远都不喊停,它们也不会对她怎么样,那些疼痛都只是错觉。   问题是,她该如何摆脱它们的纠缠。   认真想想,好好想想……   ——既然她挣扎会越来越紧,那么,如果她选择放松呢?   可以试试!   绫织闭了闭眼,她不再反抗,转而开始放松全身上下的肌肉。   果然,她不再挣扎之后,那些精神触须开始蠕动着退去了。   萧麒见状,意味不明地弯了一下唇。   还算聪明,没有一味地犟下去。   他正想说什么,地上的女孩突然挣脱最后一点缠在脚腕上的精神触须。   她跳了起来,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向他冲过来。   ……而他没有任何防备。   说实话,这是个严重的失误。   况且绫织看上去也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她此前表现得温良谦恭——谁都不知道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他被她撞倒在地。   那一刻,她的精神屏障层层缔结,将所有舞动着的精神触须挡在外面。   这次有了她的自主意识,精神屏障便不再那么容易瓦解。   小姑娘喘着粗气,她用力地摁着他的肩膀,努力压制着他。   这一次,角色对调。   轮到她高高在上。   “长官,这只是个测试,根本不是真正的对抗亚人的教学,对吧?”   她低头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那么,我合格了吗?” 第16章 抓住他   她的确聪明。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对抗训练,只是仿照着对抗训练而被他创造出来、给她上一课的虚拟精神世界罢了。   赵岳眼睁睁地看着绫织冲向了萧麒,就像旧时代的斗牛,撅着蹄子就冲过去了。   她把他撞倒在地,虽然瘦,但毕竟还是有几十公斤的重量,冲击力也不小。   地板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嘶,他听着就疼。   但萧麒的脸上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令他深深怀疑他是机器人。   他甚至还在她撞过来的那一瞬间扶了一下她。   旁边的安楠和林启桢同样是目瞪口呆。   他们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莽。   倒是卢娜娜娴熟地启动了智脑,继续狗狗祟祟地偷拍。   “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萧麒注视着她,“你还没有那么正义,你只是想要知道母亲当年去世的真相,可你不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绫织听到这句话,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抬起头和他对视了:“是的,我的确想知道她去世的真相。您不知道,在她去世后,周围的人都如何议论她:一个蠢女人,抛下自己年幼的女儿,留给恶毒的父亲和继母,根本就没为孩子着想过,一点都不是个负责的母亲。”   她努力地维持着语气,别让自己哽咽出声。   “但我知道,她是个好妈妈。”绫织说,“我知道她好爱我,就算她很早就离开我,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但她会喊我织织,会给我做肉丸汤,会给我织小围巾——如果她是因为抑郁而自.杀,我不会责怪她;但如果她是被谋杀的,那么我一定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   她的目光如此坦然,如此无畏,真正地像一头刚出生的小牛犊,初出茅庐,未经世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会笔直而坚定地前进。   “不管代价是什么样的,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萧麒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等她调整好状态。   等绫织终于缓和好情绪后,他用手一撑,站起了身,顺手也把她拉了起来。   绫织站稳之后,小声地道了声谢。   毕竟自己热血上头,把人家撞倒了,估计还疼的。   “长官,您不要紧吗?”   萧麒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   “我会教你抵抗亚人的方法,但我还是有些事项要提前警告你:这只能是你的自保手段,而不是哨兵的常规训练。你不是军人,不必做到全力以赴,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及时撤退。”他注视着她,“你明白了吗?”   他这是在提醒她,保证她的安全仍是首要任务。   绫织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很好。”   下一刻,萧麒再度抬手。   “亚人最擅长的就是精神控制,他们会入侵你的大脑,找出所有的记忆和感觉,以及你的弱点所在。”   他顿了一顿。   “所以你最好不要拥有一些诸如害怕毛毛虫或者巧克力过敏之类的弱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林启桢就像一只好好地走在路上却被人突然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绫织明显地困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我是不会害怕那些东西的。”   “那就好,否则这只会让亚人更加容易地对付你,训练的难度也会因此成倍地增长。”   他抬起的那只手终于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落下,那一瞬间,她的眼前一黑。   虽然经历过环境的经历只有寥寥几次,但绫织的适应性很强,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半眯着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   但很显然,他这次并不打算让她适应环境,再来对付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怪物”。   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   一幅幅的画面很快地闪过她的眼前,就像一部断断续续的电影。   她看到五岁时妈妈给她织的围巾,她坐在毛线篮里,不放过每一个无辜的毛线球……八岁时,她上了学,周围的小朋友都指着她大声笑她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十一岁时,学校里组织冬令营,她是唯一一个去不了的学生,偌大的学校空无一人,她坐在花园上发呆……   这和之前给她做测试的导师不一样,他的探知很温和;但萧麒的入侵更锐利、更冷硬一些,没有任何的试探与触碰,就这么大刀阔斧地闯了进来。   不,这不能让他看到。   绫织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萧麒就像个寄生虫,她没法把他赶出去,她做不到。   紧接着,她感到那只摔伤的膝盖重新剧烈地疼痛了起来,黑暗的世界不见了,她重新回到了东城区的警署,因为大脑的晕眩和刺痛感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跪坐在地上,因为着力点是膝盖,所以她再一次光荣负伤。   “别让我看到。”萧麒警告她,“尽管我为你带来了疼痛,但你至少能够意识到我在入侵你。要知道亚人在入侵你思维的时候,你甚至都感觉不到他们在入侵你,他们只是在你的额头上敲了敲,你就敞开了你的脑门。”   的确如此。   之前那个亚人控制她的思维做事的时候,绫织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只是觉得自己浑浑噩噩,根本无法反抗。   “你该庆幸你是个哨兵,所以你还能意识到自己被控制。很多普通人直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死因。”萧麒说,“试着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记忆,把它们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到。无论是亚人还是我都不行。”   绫织喘着粗气点头,刚才的她没有任何防备,她只感到好像有人钻空了她的脑子。   “起来。”   萧麒抬起了手。   旁边的安楠看不下去了:“那什么,萧哥,她还有伤呢。”   好歹让她先抹点药啊。   萧麒闻言,平静地转向了他们:“我差点忘了你们三个。”   在他的目光中缩成一盒三色冰激凌的三人组:“???”   ……大事不妙。   下一刻,他们感到眼前一黑。   再睁开的时候,他们重新回到了那座孤岛。   电闪雷鸣,风雨飘摇,脚下的大地隆隆作响,那只巨兽似乎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林启桢悲愤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刚刚是谁多嘴来着?是谁???待会儿排查陷阱的时候,你给我走最前面!”   “……”   绫织疑惑地看着刚刚还站在这里的三个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长官,他们……”   “一些小训练,就和你一样。”萧麒说,“我可以在同一时间段创造出很多不同的精神世界,这是高等级向导的常备手段。”   顿了顿,他看向绫织:“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语气无悲无喜,他的目光古井无波,他不会为一点小挫折就对她产生怜悯之心。   绫织咬了一下牙,点了点头。   世界重新摇晃了起来。   这一次,她坠入了深水之中。   周围是无数悠悠上升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承载着一小段记忆。   她能看到里面有和父亲吵架的自己,有笨拙地哄着弟弟的自己,有拼命地打扫卫生的自己……无数个过去的自己。   水面上立着一道人影,通过阳光折射进水底之后,看上去歪斜而扭曲。   绫织知道,那就是萧麒。   她试图伸手去捞那些气泡,阻止它们向他涌去,结果当然是徒劳,它们轻易地穿过了她的手指,飞快地游向了萧麒。   ——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任何人入侵思维,不能让任何人轻易看透自己。   她挣扎了一下,水流令她的动作都迟缓了起来,现在的她基本上就是任人鱼肉。   绫织不甘心地想,真的有人能反抗他吗?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   他这个入侵者看上去简直比她还要自由自在。   等等,入侵者。   绫织感到脑子里灵光一现,她意识到了她从一开始就弄错的东西。   之前萧麒是故意刁难她,所以才创造了和训练环境差不多的精神世界。   但现在,萧麒是入侵者,他在入侵她的思维,以此来训练她抵抗他的入侵。   所以,这里就是她本质上的思维所在,而非他创造出来的精神世界。   他在误导她。   既然这里属于她,那么她是否可以命令这里?   绫织飞快地转动着大脑,一旦想到这点,她就想要试一试。   她试图操控这些水流,让它们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显然有些困难。   她想了想,转而闭上眼睛,凝心倾听汩汩的水流声,气泡破裂的声音,水底的水草在摇晃,泥床上有虾米和螃蟹爬动。   她感受着它。   那些声音和现实中的大自然的不同,它们是有规律的,是单曲循环的,是不会产生变故的,就像特定设置的程序。   就像……她的心跳。   绫织睁开了眼睛。   一大串的气泡涌了出来。   她挣扎着向水面上的萧麒伸出了手。   萧麒看到了她的动作。   他微微地皱眉,因为这里是不该让人溺水的,但对于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中学生来说,因为恐惧而产生内心的动摇,这也说不准。   他俯下身,想要向她伸出手。   但没想到的是,绫织再一次骗了他。   指尖触及水面的那一瞬间,整个水面都卷起了巨大的漩涡。   滔天的巨浪朝他打过来,他目光一凛,正打算退出去,水面之下突然伸出了一只湿淋淋的手。   她抓住了他。 第17章 现实与虚幻   萧麒当然不会第二次地上她的当。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剥离水面。   “兵不厌诈。”他的语气很淡,“很聪明,也很愚蠢。同一种招式,你不该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用第二次。”   绫织抹了把脸上的水,入手却是一把干燥。   此刻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警署的办公室,那些水都已经全数消失。   “你该分清楚现实和你的思维。”萧麒指出了她现在最大的弱点,“精神世界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包括你的本质思维。”   他们可以自主进入精神世界,但精神世界带来的影响(比如淋湿衣服)都是无法在现实中体现的   绫织试图辩解:“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它们实在是太逼真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完全是在小声嘀咕了。   “所以我在庆幸你根本没有能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萧麒说,“对你而言,它只会成为成瘾性的精神毒药。”   每个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它们也许会是一大片草原,或者一座水上游乐园,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那是他们的精神栖息地,也是安全区。   而且这和向导创造出来的虚拟精神世界是不一样的,向导创造出来的虚拟精神世界是随手捏造的,没有牢固的精神来维持,所以只能用于虚拟的模拟训练。   但他们本身的精神世界是可以让他们迅速恢复体力和身体机能,并重新返回战场。   不过就算能够恢复体力和身体机能,那也同样不能够长久地待在那里,那里太过美好太过温暖,同样会令人沉迷于虚幻。   绫织沉默了半晌,说:“可是,拥有精神世界的前置条件就是要在现实里拥有美好的回忆吧?我如果真的在现实拥有美好的记忆,那我也就不必沉湎于虚幻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悖论。   如果现实过得很好,根本就不会在虚幻中找存在感;但在现实里过得不好,也根本没机会沉迷虚幻。   萧麒闻言,陷入了沉默。   绫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初我被挟持的时候,长官你也是因为这个意思才没有把我拉进精神世界的吗?”   因为如果萧麒可以随时随地把人拉进精神世界的话,那么他也可以动用这种方法来把自己拉进精神世界,从而躲避亚人的追捕才对。   “这倒不是。”萧麒说,“高等级向导把人拉进精神世界的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在你一米之内的范围。”   否则是无法成功的。   绫织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感觉有些尴尬,可能是赵岳喊他冷血怪喊多了,自己也有些先入为主了。   “对不起,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麒选择转移这个话题:“你知道该如何对抗亚人的入侵了吗?”   绫织想了想,根据刚刚的经历,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我的思维其实是可控的,只要我掌控住它,别人就无法掌控它了,对吗?”   萧麒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大概的意思对了。因为你无法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要对抗亚人的过程也会艰难得多。”   他们的精神世界就是安全区,至少低等级的亚人对此束手无策。   绫织是哨兵,她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区,但她好歹能够通过对抗训练来控制自己的意识,驱逐异物。   一般的普通人连控制思维都做不到,他们的脑子如同奔腾的野马,上一秒还在想着高数作业,下一秒就在思考晚饭应该吃什么。   “等等,长官,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低等级的亚人?”   绫织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还存在高等级的亚人?   萧麒微微颔首:“当初开战的时候,为了不引起人民恐慌,执政者选择向他们隐瞒了一些情报。”   低等级的亚人可以控制思维和精神,命令人类做一些小事,但他们每次只能命令一个人;   中等级的亚人不仅仅是可以控制思维,他们还能扭曲人们的认知、记忆和固有思维,当然,每次同样只能攻击一个人;   至于高等级的亚人,他们甚至可以同时控制、扭曲许多个人的思维,不仅如此,他们还能操控属于自己的精神力,造成大规模大范围的破坏性行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的‘自由之战’是一场恶战,它值得被写入史书,值得成为血淋淋的政.治教训。”萧麒说,“当年的塔尔玛为此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   当年的塔尔玛甚至要搬出大量生化性的武器来对抗亚人的进攻,为此,塔尔玛帝国当年曾经最为繁荣的城市巴比特,也因此变成了无人居住的禁区。   那里常年生活着各种因为毒气和病毒而感染变异的怪物,没有人敢进去自寻死路。   绫织回想起曾经在学校里看过的纪录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么,现在亚人都已经消失了,为什么国会不选择继续向人们公开未知的情报?”   萧麒说:“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亚人在自由之战后没了踪迹,关于他们的情报也已经没什么用处。更何况之前选择隐瞒情报的是王室,如果国会现在向人们公开,不但是没事找事,还很容易让人们误会他们是在故意抹黑王室。”   绫织愣了一下:“怎么会是抹黑?”   难道不是在说实话吗?   “因为国会立足还不到百年,因为塔尔玛还有很多支持王室复辟的保守党,因为王室曾经统治了塔尔玛至少两千八百多年。”   历史课本上的记载依然历历在目,塔尔玛的人民受到了太多关于王室的影响。   “他们至少为塔尔玛带来了两千多年的繁荣,这并不是一场战争就能全部抹杀的。”   国会的统治时间太短,根基不稳,他们多次地提起王室,只会白白地惹人民对他们产生反感。   唯有巩固统治,稳定人民,才能慢慢地让旧王淡去笼罩在塔尔玛上空的阴影。   专政是真的,□□是真的,但他们带来的荣光与昌盛也是真的。   要不是这场自由之战让人民开始有了质疑王室专政的合理性,塔尔玛至少还能保持三千年的王权至上、君主□□。   现在的王室虽然陨落,塔尔玛由国会和执政官掌权,但王室在保守党的庇护下,也没有受到过多的责难和清算,他们和亚人一样,同样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式微拦着我们查案的原因。”   绫织迟疑了一下:“因为他是保守党,他怕这些案件和王室有牵连?”   “有牵连倒不至于,王室再怎么堕落也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杀害平民。”萧麒说,“但这些案件的联系点都是‘玫瑰’,是旧王室的徽章。就算这些案件都和王室没有关系,但它们肯定也会被革新党拿来大做文章。”   他几乎可以设想某些过激革新党的嘴脸:【你看,果然又是亚人出来报复社会了,如果王室当年没有balabala,也不至于balabala……】   吴式微大概就是在顾忌这个,所以才没有允许——一旦旧案重查,那些新闻媒体能够瞬间把事实夸张一百八十倍散播出去。   案件中最重要的“玫瑰”,也必将成为最刺眼的存在。   绫织对于这些政党的勾心斗角表示难以理解:“这有必要吗?”   萧麒微微颔首:“他们家从前是贵族,一直受着王室的庇佑,对他们忠心耿耿也是理所当然。”   “目前我们已经开始向各大供水公司提供相应的亚人病毒的疫苗原液。”萧麒说,“当前的国会已经同意,如果我们在一个月内不能将他抓捕归案的话,就要向全国人民公布亚人的再次出现。”   绫织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当你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只蟑螂的时候,这屋子里至少有两百只蟑螂活着;亚人同理。   如果亚人真的复苏,那么塔尔玛将再一次迎来黑暗时代。   各个工厂将不再生产电器、服装和家具,取而代之的将是各种对抗性武器,人们维持了百年的和平将在一朝瞬间崩塌,食物和生存物资紧缺,塔尔玛联邦创立了不过百年,战备资源还很紧缺,当时候可能还会有别的国家趁火打劫。   “我没有要阻拦你调查案件的意思,毕竟那个亚人利用爆炸逃脱了我们的控制,追踪的线索再一次地断掉了。如果你能从十几年前的案件中找到线索,那便最好不过。”   萧麒看着她。   “现在的你应该真正地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绫织默默地点头。   她不该抱着一腔私心只在乎母亲而心心念念地不忘查案——生者永远无法代替逝者,但生者永远比逝者重要。   萧麒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而后他看向了赵岳:“警长。”   “长官!”旁边的赵岳听到他点自己名了,他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   他站直了才反应过来不对:诶,他怎么现在好像表现得和那个花皮蛇一模一样了呢?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出发了,以之前案件发生的发生地点进行坐标排查,大概有二十三处地点可以作为他们的安全屋。”   萧麒检查了一下智脑的电子地图定位,确认无误后,继续道。   “市政厅的人员调动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赵岳点头,点完头又意识到了什么:“那……长官,你手底下的那三个人?”   萧麒说:“暂时还用不到他们。”   他们应该还在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赵岳有些迟疑。   虽然那三个青年男女看着年纪轻轻,但毕竟实力还是有的:之前便利店爆炸的时候,多亏了他们的精神体,才能够及时地把周边的警员们撤离危险地带。   可萧麒——   他偷偷地瞟了他一眼。   他是个向导,所以五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至于精神体,林启桢曾经私下偷偷告诉他(赵岳用一盒马蹄巧克力就成功地贿赂到他了):整个塔里,都没有人见过萧麒的精神体。   林启桢也曾经怀疑萧哥是先天性的精神体缺失,这对一个向导来说,这无异于是残废。   而如果萧麒真的是个残废,国会和塔不可能如此看重他,更不可能让他来领导他们三位——毕竟他们三个也是这批哨兵里的佼佼者。   提到“佼佼者”这个词语的时候,赵岳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佼佼者?谁?那两个姑娘暂且不提,林启桢好意思自称是佼佼者吗?   穿得花里胡哨,耍帅不过三秒,遇事不决就喊萧哥,一盒巧克力成功放倒。   ……离谱。   不过林启桢虽然扯淡,赵岳好歹也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萧麒的精神体在哪里?   如果不带上哨兵的话,向导基本上就没什么用。   再加上都没人见过他的精神体,那他还能有啥战斗力啊?   赵岳犹豫了一下:“长官,您要不就留在警署,或者护送小丫头去调查旧案?”   萧麒看向了他,他的目光很平静,没什么情绪,但赵岳总有种被他一眼就看穿的错觉。   半晌,他收回目光,难得地轻笑了一声。   “别担心,警长。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第18章 手一滑   警署的人身上都装备着二十四小时开启的执法定向仪,因此他们是无法调查未经允许调查的案件的。   但思维拓展一下,他们如果只是护送当前调查案件的人质,而人质喜欢到处乱跑,他们是没有权力阻止的。   毕竟公民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行动自由权,就算是去作死,在不违背法律和他人利益的前提下,也是允许的。   这就给赵岳拓展了思路。   他挑了两个看上去想当可靠、年轻力壮的警员作为护送绫织的保镖,然后又给绫织配备了耳麦和可夜视的超清摄像头。   在她进入医药公司旧址进行调查的时候,如果遇到危险,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外面的警员展开救援。   不过说是调查,但赵岳还是再三叮嘱了她:“只是去查看一下那里是否有人活动,如果没有人的话,那就表明死者服用同一种药物只是巧合,你也得尽快回来。”   他仍然觉得十几年前的旧案和眼下的案件有关联这一点太过牵强,但考虑到绫织的情况特殊——她已经这么惨了,倒不如先给她一点希望。   他看着绫织,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他本来还想给她配两把轻型激光枪来着,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守,太危险。   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使用这种的限制级武器过于离谱了。   于是赵岳斟酌再三,给她挑了一把麻醉打字机。   优点是射速快,储备量大,一次性放倒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缺点是因为储存方式的问题,麻醉的效果很不理想,只能持续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   不过这段时间也足够她逃脱和喊来外援了。   他本来还想给绫织配点防护设备,但萧麒拦住了他,理由是她有精神屏障,不用太过担心。   把绫织送上飞行器的时候,赵岳又对那两个警员千叮咛万嘱咐:“如果真的碰上了亚人,不要想着和他们正面对抗,优先保护绫织,等待救援。”   “明白!”   等他们离开了之后,赵岳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正好看到萧麒正在慢条斯理地卷着衣袖,他的小臂线条紧实有力,倒不像是弱不禁风、一拳就倒的类型。   卷好袖管之后,他咔哒一声给自己的那把重型激光枪上了保险。   “警长,我们也该出发了。”   *   他们很快就到了克里兰拓医药公司的旧址,诚如智脑上检索到的讯息那样,这里就是一块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周边都是尚待建设的开发区,但问题是文件都批下来好几年了,却没几个开发商愿意竞标这里的土地。   无论是物流还是交通都不发达,如果把公司或者大型的购物商场建在这里,前者只会让通勤过久的社畜连夜辞职,后者则会让商场经营者赔得血本无归。   因此,克里兰拓医药公司在这片野地里鹤立鸡群。   他们圈了很大的一块地,修建了喷泉、草坪,还有娱乐设施。甚至隔得远远地,还能看到中庭立着一座巨大的铁质雕像。   想必是这里的地皮价格很便宜,因此给其他的造价预算腾出了经费。   绫织走上前,打量着这座医药公司。   它的规模很大,但经过岁月的侵蚀,公司的大门已经爬满了锈蚀,里面的喷泉长满了荒芜野草,不远处有一群乌鸦被人声惊得拍着翅膀呱呱乱叫。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门上的铁栏杆,后者已经被腐蚀成了一块威化饼干,轻轻一掰就有许多铁锈碎屑掉下来。   身后的警员喊住了她:“小姑娘,先调试设备。”   绫织掏出了那些设备,她带上耳麦和摄像头,然后喂了两声:“能听到吗?”   “嗯,可以了。”   警员看着智脑云端上面已经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将设备连接到整个东城区警署的共享云端后,松了一口气。   “早去早回,有不懂的地方及时问我,别逞能,明白吗?”   “我明白。”   绫织点点头,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绕着大门转了一圈,挑了一块缺口比较大的空隙钻了进去。   可能是进门的动作大了一些,她刚把右腿收回来,就见这座铁栏门晃了两下,轰然倒塌。   绫织:“……”   她刚刚是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来着?   “没关系,你继续走吧。”警员的声音明显在憋着笑,他肯定看见了全过程,“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来找我们赔偿的,就算有,警署也不会缺这点赔偿金。”   绫织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拍了拍身上的铁屑,继续往前走。   这里荒废了多年,生长的野草早就长得齐腰高,绫织一边开着智脑的探测功能,一边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走得近了些,就能很清楚地看到立在中庭的那座铁质雕像。   因为上面爬满了各种藤蔓和荒草,雕像的本来面目也就难以辨认。但是根据上面植物的生长痕迹来看,也并没有人动过这座雕像。   绫织给这座雕像拍了照,随后继续前进。   医药公司的大门是锁的,把手上的灰尘和锈蚀也没有被蹭过的痕迹,门口的荒草蓬勃茂密,近年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绫织继续用智脑拍了照片,到目前为止,这里都很正常,确实是被荒废的,没有人来过的踪迹。   建筑物周边的窗户也没有被人刻意破坏或者进入的痕迹,植物疯狂而热烈地生长,唯一觉得被冒犯的大概就只有那群乌鸦,它们远远地落在围墙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绫织。   绫织一边绕着这座公司走一边匪夷所思地想,难不成买家是这家公司的脑残狂热粉,买完公司后就把它当做纪念地标搁置在这里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如果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还是尽快回来吧。”耳麦里传来警员的催促,“哎,小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没有就是没有,还是快点回来吧。”   绫织听到耳麦里的另一个警员正小声嘀咕:“还是学生呢,警长也真是放心。”   她不甘心地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脑海里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似的,她低下头,在智脑上开始搜索关于乌鸦的词条。   奇怪,这种喜欢食腐和农业垃圾的杂食鸟类,怎么会大批地聚居在这种平原荒地?   绫织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鸦群扔去,它们很快就扑棱棱地振翅飞走了。但没过多久,它们重新飞回了围墙。   来回几次,绫织确定了什么。   她开始绕着整个围墙跑了起来,耳麦里传来警员震惊的声音:“小姑娘,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证据。”   她绕着围墙来回跑了两圈,一无所获,这里同样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但绫织不信这个邪,这里肯定有什么地方是被她漏掉了的部分。   她翻着刚刚用智脑拍的照片,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那群乌鸦明明在绕着这座雕像盘旋。   但雕像周边并无异常,绫织走回雕像边,扒开上面的植物。   虽然这座雕像和大门一样是铁质品,但这上面的锈蚀明显要少一些,甚至整座雕像保存得很完好。   可是这座雕像并没有人保养过的痕迹,植物也不可能会去保养一座雕像。   她想了想,折返回去,上了飞行器。   两个警员见她回来了,正要去启动飞行器,却见绫织冲他们嘘了一声。   她紧张地盯着外面,那群乌鸦等人走后,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那座雕像。   果然,这就是她漏掉的细节。   在大门的铁栏杆都被腐蚀成一堆豆腐渣的时候,那座雕像怎么还能够屹立不倒?   绫织注视着那群乌鸦,同时想到了另一个疑点,刚刚她在查看这座雕像的时候,上面的野草和灰尘也证明不存在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重新下了飞行器,走近了那座雕像。   鸦群在头顶盘旋,它们拖长了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   围墙、雕像、被吸引的乌鸦。   绫织思索了片刻之后,她重新绕着围墙走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她一边走,一边摸索,摁压着、敲打着围墙。   不多时,她果然在墙上摁到了微微下陷的地方。   绫织用力一摁。   顿时,整个地底传来隆隆的沉闷响声。   绫织的心脏很快就狂跳了起来,因为她看到那座雕像缓缓地动了起来,它似乎立足于一块活动板门上面,只要移开,就能露出什么秘密入口。   与此同时,她嗅到了一股时有时无的血腥味。   很淡,并不容易捕捉。   绫织的五感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所以也开始有一定的退化。所以她不得不集中精神,但很遗憾,结果并不理想。   她犹豫了一下,朝着雕像走去,血腥味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里果然有一处通往地底的入口,黑洞洞的,看不清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绫织试探性地拧开智脑上的照明系统,但这里显然装配了什么吸光的设备,即使把智脑调成飞行器的远光灯强度,她也无法照见里面到底有什么。   除非她亲自下去看一看。   但直觉告诉绫织,一个人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里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是很谨慎也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如何抹除自己的痕迹,确保万无一失。   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入口告诉警署,让他们来处理。   她调试着麦克风,喂了两声。   警员那边立刻传来了回应:“什么事?”   绫织清了清嗓,正要说话。   但她的耳麦里突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声音很大,绫织的五感再如何退化也比普通人要敏感,耳膜传来刺痛感的时候,她忍不住,几乎是扣着耳麦扔了出来。   什么情况?难道这里还有干扰设备?   绫织蹲下去,拿着耳麦在草地上晃了一晃,果然,越靠近洞口边,杂音越大。   同时存在着吸光设备和干扰设备,这里绝对不简单。   “小姑娘,你还在吧?”杂音中依稀能够辨认对面传来的询问声。   绫织点了点头:“在,这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原本撑在洞口边的手猛地一滑。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一头栽了进去。   “滋啦……滋啦……滋啦……”   警员听着耳麦里的动静,皱着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噪音?这明明是警署新到手的设备。”   “靠!摄像头黑了!”   另一个警员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他们两个急急忙忙地扒着飞行器的舷窗往外看,荒草废墟里自然不见了绫织的身影。   他们立刻下了飞船,狂奔向刚刚还在摄像头里看到的雕像。   此刻的铁质雕像重新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刚刚还在的漆黑洞口已经不见了。   有个警员摸索着周边的草地:“见鬼了,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机械用润滑油。”   “明明刚刚在摄像头里都没看到的,而且那个小姑娘不可能注意不到啊。”他嘀咕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使劲地扒拉了两下雕像上的荒草。   果然,机械油还在源源不断地从雕像上流出来,很细小的流动,但涓涓不断。   看来这个洞口每开启一次,这座雕像都会流出机械油来给洞口上方的移动活门做润滑,以免机关失灵。   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开始哇哇大叫起来,机械的女声不间断地提醒着他们已经违法入侵私人领地,身处坐标不属于正规的执法范围。   “靠!你快想办法把这个洞口打开!这里有干扰设备,说不定能让记录仪闭嘴!”   “不行,打不开。”   “你说什么???”   另一个在围墙边摸索机关的警员摊了摊手:“机关找到了,但是它已经摁不了了。”   看样子是被设置了程序,同一时间段不能打开两次。   “靠!!!” 第19章 密钥正确   失重感、下坠感、天旋地转。   绫织感到整个人就像被塞进了一辆只有在教科书里才能见到的老式洗衣机,而这架老式洗衣机又被人从悬崖上高高地推下去了。   她本能地抱住了脑袋,从背部感知到的硬硬的触感来看,她应该正在一节很长的楼梯上往下面滚。   不知道滚了多久,下坠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了。   绫织躺在地上晕晕乎乎地缓和着自己的状态,她的眼前现在一片金星乱冒,背部、手肘、和脚踝都在火辣辣地痛。   与此同时,她还闻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股机油味,刚刚估计是她太紧张了,没能注意到,现在看来,这玩意儿就是害她手一滑掉下来的罪魁祸首。   好一会儿,绫织才平复自己的状态,她使了点劲,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这种晕眩的感觉很不好受,绫织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   好半天,她终于站起来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智脑的照明装置在这里就是个摆设。   绫织迟疑了一下,她伸出手,四处摸索着周围的墙壁,果然摸到了,坚硬、冰冷,头顶也有同样的触感。   摸起来像是身处一条窄窄长长的走廊,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也的确如此。   绫织回过头,发现来时的入口也早就被封闭了,头顶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身上携带的设备,发现除了随身绑定的智脑之外,耳麦在翻滚途中被弄丢了,至于摄像头倒是还在,但是根据她摸到的裂纹触感来看,估计也已经碎得不能用了。   倒是赵岳给的麻醉打字机还在口袋里,至少外表没有明显的破裂。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倒是血腥味愈发浓重。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持续性的慌乱只会浪费体力,消磨心态,而且耗费的氧气量也比平时大。   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密室,如果含氧量不高,那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过了好一会儿,绫织总算不再那么慌乱了,虽然心跳还是很快,但至少呼吸已经平复了下来。   血腥味还在不断传来,她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除了血腥味之外,这里的空气并没有那么沉闷。   看来这里应该还有通风设备,这让绫织稍稍地放下了心,至少她不会因为缺氧而死了。   但人还是会因为缺水和食物死去。   绫织想了想,决定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至少得找到出口才行。   她站起身,摸索着继续往长廊里前进。   走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之后,黑暗中亮起一道微光,半空弹出了一块虚拟电子屏,与此同时,一个中性的电子音响了起来:“请说出解锁密钥。”   “什么?”   电子屏上亮了一下红光。   “密钥错误,您还有四次机会。”   绫织赶紧捂住嘴,她打量着这块电子光屏,借着它的微光,可以看清周围的走廊是金属材料制成的,墙壁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金属管道和光缆。   那些乱七八糟的管道绫织都不认识,但是供水管道和供电管道还有燃料管道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她经常负责维修家里的下水管道,所以对这些常用的管道很熟悉。   她一开始以为这里会是个藏尸地,所以才会传来血腥的味道,但现在看来,这个密室远远没她想得这么简单。   “为了自由?”   她琢磨了半晌,把当年自由之战中的亚人口号说了出来。   “密钥错误,您还有三次机会。”   看来和亚人没有关系。   绫织想了想,继续道:“太阳永不落山,玫瑰永不凋零。”   这是曾经塔尔玛王室还在掌权时的名言。   “密钥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好吧,看起来和旧王室也没有关系。   “疾病就是玫瑰上的瑕疵,克里兰拓负责让您重新绽放,闪闪发光。”   这是克里兰拓当年打广告的标语。   “密钥错误,您还有一次机会。”   “……”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绫织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1,再一次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焦灼。   问题在于她不知道密钥全部错误之后会有什么惩罚:各个地方的安全防护措施都不一样,有的会智能报警,但这里的设备一看就不是合法的样子;万一要是全部错误之后,释放出毒气之类的致命性武器就完蛋了。   绫织决定不再碰这些东西,她打算原路返回,等候救援。但等她转过身,这才发现退路突然已经被堵死了,身后升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可见光。   绫织:“……”   也不知道哨兵的视觉可不可以看见红外线。   绫织把摔碎的摄像头扔了过去,设备刚刚接触红色激光的那一瞬间,它发出了嗤的一声,随后变成了一坨黑色渣滓。   ……无论哨兵能不能看见红外线,她都可以确定这肯定不是红外线了。   绫织转过身来看着电子屏幕,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这家医药公司和十几年前的案件有关联,而那些案件之间的关联性是死者身边都有花一样的血迹拖痕,以及尸检报告都显示曾经服用过克里兰拓家的一种抗抑郁药物。   绫织记得那种药物的模样,她小时候很懂事,经常帮妈妈拿药递水:装在避光的药盒里,药盒上刻着克里兰拓的玫瑰商标,里面装着许多黄色的、圆圆的小药片。   ——这种药片叫什么名字来着?   绫织发现自己毫无印象。   五岁的那年自己还不认字,就算认字了也不会太关注药物的名称。   好吧,换个思路。   当初给妈妈看病的心理医生叫顾琳,有时候妈妈会带着她一起去诊所,她长大之后也和这位心理医生接触过,当初也是她把爸爸出轨的事件和妈妈抑郁的病史告诉自己的。   按理来说,心理医生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她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她就是说了,这会不会也是一个疑点呢?   绫织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再度否认了。   她图什么呢?应该只是好心,不忍心自己被蒙在鼓里罢了。   更何况她的嘴看上去不是很严,让她来做高层机密人员甚至用她的名字作为安全密钥也有些扯淡。   可是自己对克里兰拓的印象除了这些也就只有浏览器的花边新闻了,说实话,那里面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   药物、心理治疗、医生、妈妈、医药公司。   看起来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等真相连接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确实如赵岳警长所言的那样,有些牵强。   难道她真的不适合报名这类的专业?   绫织沮丧地蹲在角落,有些自闭。   当年妈妈带回来糖糖的时候,小兔子还有点拉稀,那时候她一心一意地为糖糖着急,倒是很想当兽医之类的专业。   不过现在糖糖已经去世了,在得到赵岳的同意后,她把它埋在了警署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   她当初照顾糖糖的时候,想当兽医;后来妈妈一直受爸爸欺负,她就想当警察,可现在,她的梦想一个都没有实现,她想要保护的也都已经不在了。   她向来习惯给自己找退路,但这一次,她好像也没有后路可走了。   “妈妈,糖糖……对不起。”   绫织低声喃喃。   她审视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无法保护妈妈,无法保护自己,甚至都无法保护一只小兔子。   “密钥认证成功,准许通行。”   中性的电子音再一次响起,吓了绫织一大跳。   半晌,她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在自言自语,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而面前的这块电子光屏提取了她的话语关键词,并且识别成功了。   ——可,她刚刚说了什么?   绫织想了想,试探性地:“……糖糖?”   电子光屏闪了闪。   “密钥认证成功,请勿重复密钥。” 第20章 被装进容器里的青少年……   绫织其实对于小时候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   她只能记得妈妈已经陷入抑郁有一段时间了,她会经常性地去那家熟悉的医疗诊所,定时性地服药,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绫织不知道。   她只知道妈妈在某一天抱回来一只兔子,小小白白的一团,像个毛线球。   心理医师告诉她,抑郁症患者养些宠物有助于缓解病情。   妈妈摸着兔子,笑眯眯地问她:“以后叫它糖糖好不好?”   当时的绫织是很欢喜的,满心想着自己要有一只小兔子了。   “妈妈有时候也是很忙的,如果织织想妈妈了,就抱一抱糖糖好不好?”   为了妈妈的这句话,绫织一直把糖糖当做家人,有它在,就好像妈妈从未离开过一样。   虽然兔子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但妈妈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绫织当初要和绫风闹得那么凶。   因为糖糖是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纪念意义了。   但现在看来,它好像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意义。   它的名字还是这座地下密室的安全密钥。   糖糖是在她五岁之前来到这个家的,而今她快要满十八岁了。   认真想一想,一只普通的兔子,真的能活这么长久吗?   绫织看着面前已经闪现出绿色字体的电子屏:密钥认证成功,准许通行。   前面是黑色的、不可见光的长廊,通往未知之地。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再犹豫,向前走去。   *   赵岳坐在飞行器的后排,欲言又止地看着突然要求和自己坐同一排的萧麒。   几天接触下来,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这人有点洁癖。   但此刻他却选择和自己共享座位,总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飞行器启动后没过多久,萧麒就以阳光刺眼这种离谱的理由,把前排和后排的遮光挡板拉了下来。   这种遮光板不仅避光还隔音,很适合谈私事。   不过对于他们这两个看上去就水火不容的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可谈的。   “警长,方便谈谈么?”   萧麒边说边检查了一下后座的环境,赵岳对这种动作很熟悉,一般是用于排查有无具有窃听性、偷拍性之类的设备。   赵岳就有点不高兴,这可是警署专用的飞行器,他这是在防谁呢?   “长官,你想要谈些什么?”   “谈一谈这件玫瑰案,谈一谈亚人。”萧麒问,“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赵岳一愣:“什么?”   “警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哨兵和向导的存在的?”萧麒说,“尽可能地准确时间。”   赵岳说:“当然是我向国会申请支援的时候。”   “也就是你在这之前对我们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萧麒对他的话语盖棺定论。   赵岳闻言,没好气道:“这不还是国会说你们是秘密武器,需要我保密吗?”   萧麒微微颔首:“因为我们和亚人同样都是使用精神力的存在,只是能力不相同。我们被创造出来克制亚人——而亚人消失了很长时间,所以国会为了不引发群众恐慌,选择了暂时保密。”   赵岳听着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是说……”   萧麒说:“警长,你是个聪明人。”   在信息绝对保密的前提下,那个亚人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的?   他知道精神体的存在,在绑架绫织的时候推测她是不是来自国会的哨兵。   甚至每一次逃跑,都要利用爆炸抹杀一切可能会遗留的踪迹,不留下任何的气息、脚印、身影。   他只是一个低等级的亚人,但这三个A级的哨兵竟然拿他束手无策。   他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对付身为天敌的他们。   “所以我才没有让他们一起出任务。”萧麒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赵岳深深地抽气:“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们警署有卧底?”   “那倒不是。”   还没等赵岳松一口气,萧麒接着说:“泄露秘密的人也有可能藏匿在国会或者塔里,毕竟除了你们之外,只有这两块区域里的人会知道我们。”   毕竟他们在外观上来看,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赵岳感觉头皮发麻:“长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萧麒语气平静,“但是警长,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赵岳沉默了一会儿,叹气:“我明白了,我接下来会留意警署里面的动静,但长官,你也要留意国会和塔的动静。”   这烂摊子可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   萧麒微微颔首:“当然。”   赵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确认萧麒没有下文之后,抬手拉开了遮光板。   那一瞬间,坐在前面的警员把脑袋探了过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   “警长,咱们的人……触发了执法记录仪的警报。”   赵岳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看向随行的市政厅支援飞行器:“先稳住,就说是误触的。”   警员有些犹豫地继续补充:“……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这下赵岳和萧麒双双看了过来。   “你说什么?”   *   绫织在黑暗中往前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直到迎面来了一堵厚厚的墙,她撞了上去,咣的一声响。   “唔!”   绫织捂着酸痛的鼻子,感觉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她抬起头,发现那并不是墙,而是一扇金属门,随着她的撞击,门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开始显出红色的电子光。   直到所有的光纹亮起,绫织才发现这是一朵玫瑰的图案。   一朵电子的红玫瑰。   而后,金属门的内部发出了咔哒的声响,很快,它就缓缓地打开了。   那一瞬间,门后传来刺眼的镁光。   绫织眯着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等绫织终于看清门后的情景,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被粉刷成惨白的颜色,天花板上架着几盏大功率的镁光灯,把整个房间照得白惨惨的。   等绫织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她发现这里很像一个违法的地下实验室。   靠墙的地方矗立着一排圆柱状的透明玻璃容器,里面灌满了淡黄绿色的液体,每个容器里都放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   绫织凑上去看了看,发现他们有男有女,眼睛紧闭,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或者尸斑,容器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识别身份的标签——这很难判断他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很年轻,十几二十岁的样子,青少年的年纪。   除了装人的容器和医疗设备,绫织还发现这房间里立着一个双开门大冰柜和一个木质柜子。   木质柜子里面装着许多套整整齐齐的手术用具。   手术用具都是一次性产品,这里备了上百套不止。   至于那个大冰柜,绫织拉开了门,发现里面装着很多方形的标本缸,每个缸里都泡着溶液和一整副的内脏。   几乎是立刻马上,绫织就想到了玫瑰案件中的受害者:他们统一都是青少年,内脏被硬生生地挖空。   与此同时,绫织发现角落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装着一些已经被遗弃的内脏,血腥味混杂着□□组织腐烂的臭味,绫织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难怪那些乌鸦会一直盘旋在这里,看来这里有人定时会把垃圾扔掉,人类的内脏不好处理,干脆就喂给外面的乌鸦。   这些食腐鸟会把罪证清理得干干净净。   难怪这里多年来都没人发现罪证,入口隐蔽,坐标偏僻,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这里。   绫织忍不住看向玻璃容器里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亚人吗?   那个亚人要谋杀人类来给同胞内脏移植?   但这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只挖走了那些青少年的内脏,但对于父亲、继母、弟弟和看守员却只是割开了他们的大动脉。   莫非亚人的内脏移植比人类移植的条件还要严苛?必须还要年龄相吻合?   她走近了他们,盯着他们看。   其实亚人和人类的长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看起来和她一样——如果当年没有发生自由之战,如果人们能和亚人和平相处,共同生活——他们差不多也就是中学毕业的年纪。   但谁也不能保证亚人真就能和人类和平相处,毕竟他们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说到底,这都是假设而已。   他们的唇角都挂着柔和的笑意,表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绫织注视着他们,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一些。   她此刻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链接在这些装置后面的管道拔掉?   他们是亚人,是塔尔玛的全民公敌,而且他们还有可能是那个亚人杀人的全部理由。   但是他们看上去和她一般大的年纪,也许还没有她大,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绫织感到自己的手在抖,她之前连鸡都没杀过,难道现在要她去杀一群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的亚人?   她犹豫不决地看着那些管道,又回头去看他们。   如果是之前那个挟持过她的亚人,她也许会有勇气和他抗衡,可他们——   一方面来看,他们需要移植内脏,是玫瑰案件的既得利益者,但另一方面,他们不知情地沉睡在这里,对外界一无所知。   绫织感到浑身上下都在战栗,她一边迟疑不决地把手伸向管道,一边看着容器里的他们。   也许……闭上眼睛会好一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想伸手过去,但却蓦地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咯噔咯噔,沉重的脚步声。   来自头顶。   绫织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看来很快就有人要进来,这么短时间拔掉这么多管子根本不现实,更何况这里也没有额外的出口,就算有,现在找也来不及了。   唯一的出口看来是原路返回。   绫织摸了摸口袋里的麻醉打字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21章 两百只蟑螂   头顶的脚步声咯噔咯噔地响了一阵,房间的天花板突然响起机扩活动的声音。   随着类似活动门的开启声音,房间中央延伸出一节电动长梯。   ——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的通道。   有人正从楼上走下来,他边走边抱怨道:“对照实验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他顺着楼梯走了下来,在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后,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绫织侧耳听着他的反应,手里忍不住握紧了麻醉打字机。   他很快就尖叫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知道打扫卫生吗!”   另一个人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这个房间:“我记得我们当时签订的合约里只有药理研究这一项,保洁的工资得另算——或者你可以去请一个保姆?”   这是个女人。   她戴着口罩,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先前进入房间的那个人转向她,冷笑了一声:“哼,你这是在明知故问。”   他们干的勾当见不得人,当然不可能真的去请一个保姆。   随着他的脸转过来的那一瞬间,绫织看清了他的脸。   她忍不住捂住了嘴。   果然是那个亚人!   他和那个女人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只不过他没有戴口罩。   她之前的推测果然是对的,克里兰拓医药公司和亚人有一定的联系。   绫织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慢了,生怕让他们发现自己。   “话说回来,内脏适配度的排查完成得如何了?”那个亚人问。   “又发生了排异反应,已经是第十八次的失败了。”女人叹了一口气,“这些实验品都养成失败了,他们现在只是普通人类——我们的计划又一次地失败了。”   亚人闻言,先是骂了一句脏话,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你等等,也许并没有完全失败。”   “……哈?”   亚人问:“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整理实验品的信息档案时,有一个实验品因为搬家的缘故,地址信息缺失吗?”   女人点头:“当然记得,但那有什么用?估计那个实验品也只是个普通人类。”   “不。我确定她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品,百分之百。”   “真的假的?”女人有些怀疑,“我们已经失败了很多次。”   “当然是真的,她能够看到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这些实验品也需要拥有一些精神力才能让自己的内脏和亚人契合——而她就是一个拥有精神力的实验品。”   亚人的声音陡然兴奋了起来。   “一个藏匿于人海的实验品,我找了她好久。”   女人问,“那么那个实验品现在在哪儿呢?”   亚人说:“你别着急,她家就在东城区的居民区,坐标602’’711’’88,我已经彻底查清楚了。”   绫织用力地咬着下嘴唇。   东城区-居民区602’’711’’88?那不就是她家的地址!   女人闻言,愣了一愣:“是你那天碰到的小姑娘?她居然是实验品?那你应该按兵不动,趁机下手才对!你现在杀了她全家,无疑是打草惊蛇!”   她抖开一份《金太阳日报》,指着那上面的头版头条。   标题:无辜女孩惨遭全家灭门,凶手竟是玫瑰案的嫌疑人。   副标题:放弃原有的作案手段,宁可不优雅也要屠杀——这究竟是感情的纠葛,还是一时兴起的报复?   整个新闻占据了大幅的版面,照片明显是偷拍的。   因为照片里的赵岳有着扭曲的表情,惨不忍睹。   “我故意的。”亚人得意洋洋地说,“只要她们家成了凶案现场,她身边的亲人全都不在了,那就没有人能够护着她了。”   “你想得美,我听说这个小姑娘现在被警署严格保护起来了,咱们去哪儿抓住她?”   女人顿了顿,压低了嗓门。   “据说,国会训练出来的哨兵和向导也在那儿。”   “放心吧,林娜。”亚人打断了她,“我好歹也接受过针对他们的反追踪训练——哼,国会那群傻瓜估计还以为自己能创造出对付亚人的武器呢!不就是一群国会的走狗,鼻子比狗灵罢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绫织想起了萧麒的话,他们这类人数量稀少,只有国会和塔以及一小部分相关人员才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么这个亚人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以及能够接受针对性的专业训练的?   绫织更加用力地咬住嘴唇,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但她飞快地在智脑上打出几个字:怀疑有内鬼。   林娜追问道:“那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这还不简单?”亚人说,“国会的人是傻瓜,警署就更是聪明不到哪里去。我在固定的坐标区间作案,肯定会让警署的人认为我在那一带有个安全屋,等他们一个个排查过来,我早就已经趁虚而入,把那个小姑娘抓到手了。”   林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可不能被人发现。”   说完,她又咬了咬嘴唇:“我爸爸还以为我在正经的医药公司上班。”   “别担心,你爸爸不会知道,他们就更不可能知道。这地方都在这里待了两百多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一群白痴给毁了呢?”亚人得愈发得意,“那些转基因乌鸦会把这些证据吃得一干二净。”   他一边说一边扒拉着垃圾桶把黑色的塑料袋扯了出来。   “我去喂我的小宝贝们了。”   两百多年?   绫织想起浏览器上的讯息,这家医药公司明明才创立了一百多年,哪来的两百多年?   她继续飞快地在智脑上打字:信息被伪造。   那个亚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哼着小曲,拎着垃圾袋,用人类的内脏去喂那群转基因乌鸦。   随着暗门被咔哒一声合上,林娜也长出了一口气。   她走向了那排被装在培养装置中的亚人们。   她抚摸着那些冷冰冰的玻璃罩,仿佛在抚摸挚爱或者自己的孩子。   “什么时候,你们才能够真正地在这个世间自由地行走呢?”   她用额头抵着玻璃,低声喃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玻璃里的人影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她激动了起来,刚想要说些什么。   却蓦地感到腰间被抵上了一点冷冰冰的触感。   她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别动。”   她说。   *   绫织竭力地稳住自己端着麻醉打字机的手,同时尽量压低自己的声线,不至于自己听上去发抖。   她用力地将麻醉打字机往她的腰间送了送。   “林娜,对吗?”   林娜一愣,立刻颤抖着举起了双手:“你是谁?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   绫织想了想,随便编了个理由:“你们的安全密钥失效了。”   “这不可能!”女人失声尖叫。   “为什么不可能?”绫织反问,“除了国会拥有顶级的安全防护级别之外,任何的安全防护都是可以被破解的。”   林娜闻言,咬住了嘴唇,不再开口。   “现在,林娜小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绫织说,“如果你不回答的话——”   她顿住了,有些为难。   因为麻醉打字机还真杀不了人,就算能,她也不敢。   但这个女人比她想得还要好吓唬:“别杀我……求求您,我不是亚人……大家都是塔尔玛的公民,应该互帮互助,相互守望。”   “是吗?”绫织有样学样地轻笑了一声,“既然你是塔尔玛的公民,那么你怎么还会和亚人待在一起呢?”   林娜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被他绑架到这里来的,他用我的家人威胁我,他还……”   “我要听实话。”   绫织咔哒一声地给麻醉打字机调了一下准心,这声音和机关枪的保险很像,女人的腿差点软了。   “他们给了我钱……很多的钱……别杀我好吗?我可以把钱都给你!”   “我不要钱,我只需要一些答案。”绫织一边瞟着那扇暗门,一边问她,“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叫林娜,是塔尔玛联邦公立大学的教授,专攻医学和生物方面的研究。后来他们逼着我从学校里辞职,让我呆在这里工作,是他们逼我……”   “第二个问题。”绫织没耐心听她的陈词,“你们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什么?”林娜先是一愣,继而结结巴巴道,“我本来不想杀这么多无辜人的,都是那个亚人干的,他是为了给这些亚人内脏移植——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杀过人。”   “为什么要给他们进行内脏移植?”绫织追问,“难道他们都患了器官衰竭?”   林娜说:“不是,是因为亚人病毒。”   每个亚人都携带着一种病毒,人类与之长期接触,最后也会因病毒而死亡。   但其实,亚人也同样饱受病毒的折磨。   这种病毒一般潜伏、寄宿在每个亚人的内脏器官之中,它们会无时无刻地让亚人受到疼痛感。甚至每使用一次精神力,病毒的扩散就会更加严重。   他们相当于是在透支生命来使用精神力。   因此,这家医药公司早在百年前就被创立出来,用来研究亚人病毒的抑制剂。   但因为这种病毒构造过于复杂,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让这些亚人沉睡在培养皿内,冻结他们的生命成长,等待抑制剂的研究成功。   “新生的亚人就这么点吗?”   这个屋子里总共也才二十几个亚人,看起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林娜急忙补充道:“当然不是,其他的地区也是有的,但都是秘密基地,外人很难发现。”   绫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那么难以置信:“每个地区?”   林娜点点头:“每个地区。”   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绫织想,这下真的是有两百只蟑螂了。   “刚刚的那个亚人叫什么名字?”她说,“他应该只是个低等级的亚人吧?”   林娜原本还试图蒙混过关,但听到这个低等级的时候,腿就有点软。   这属于不公开情报,她的来历肯定不简单。   “是的,他是个低等级的亚人,他叫莫里。”林娜的语气艰涩,“这百年之中,亚人的社会中催生出了蜂巢制度,就像工蜂供养蜂后一样:低等级的亚人到处奔走,透支生命为高等级的亚人寻求破解病毒的方法。”   因为高等级的亚人更有能力,所有的亚人都坚信:当他们在这个世界自由行走的时候,所有的亚人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与庇护。   还挺有觉悟。   绫织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说的实验品是什么?” 第22章 下一枪   林娜犹豫了一下,显然是不太想说。   绫织把麻醉打字机的准心对着她的脖颈,压下去一公分。   女人的哭腔立刻就拖出来了。   “十几年前,我们对于病毒抑制剂的研究到了穷途末路的阶段,所以想出一个办法,既然病毒无法被消灭,不如直接移除。”她说,“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要用普通人的内脏替换掉亚人的内脏。”   但遗憾的是,普通人的内脏和亚人的内脏根本无法兼容。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换了另一种方法。”林娜说,“培养一批拥有和亚人相同脏器的实验品。”   十几年前,他们把特制的药物分发给各个医生和药师,给他们提供报酬,让他们给一些适龄生育的男女吃下药物。   这种药物的成分和抑郁症药物的成分相似,普通的医药检测机构很难分辨。   这样一来,服过药后的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就会是合格的实验品,年纪也会和新一批的高等级亚人差不多,很适合成为移植的器官库。   但几年之后,那些实验品的资料突然被弄丢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估算着实验品们的年龄和大概的生活坐标,等到他们成年之后,在那个坐标范围内寻找条件相对符合的实验品。   杀掉那些青少年,把他们的内脏带回来做检测,用这种排除法来寻找藏匿于人海的实验品们。   但截止到目前为止,莫里杀掉的都只是一些无辜人。   至于那些内脏在检测出非实验品后,就要被报废处理,拿去喂那群转基因乌鸦。   绫织感到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实验品?她是个实验品?一个移动的器官源?   那妈妈呢?在他们的世界里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包装,一个容器,用完就可以扔掉的一次性物品吗?   “那些实验品的父母也是你们杀的?”   绫织用力地握着麻醉打字机,从未如此想过把手里的东西换成枪,什么枪都行。   “这倒没有。”林娜说,“我们干嘛要杀实验体的父母呢?他们帮我们孕育了实验品,虽然他们本人不知情,但我们真的很想好好谢谢他们呢。”   她还在碎碎地念叨着。   全然没注意身后的绫织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眼神在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她正咬着牙,专注地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   目光很冷。   林娜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屋子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窒息。   令她窒息。   于是她咽了一口唾沫:“您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在想,在这场罪行里,你需要承担什么样的罪名,又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绫织用力地握着麻醉打字机,那么好的妈妈,那么温柔的妈妈,他们怎么敢……   林娜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去,她惊恐道:“不是我!都是那个亚人!都是莫里逼着我这么做的!那些人也都是他杀的!我……我……”   她“我”了半天:“我只是被逼的。”   声音到最后,已经小得听不见了。   绫织拿不定主意,她当然不可能真的杀掉她。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把她作为人质,让自己顺利地走出这里,最后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警署。   ……想不到这才几天,自己倒从人质变劫匪了。   暗门传来活动的声响。   莫里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把那群小东西喂饱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除了林娜之外,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认得她。   先前还在自己手底下抖得像一只小兔子的小姑娘,看到尸体会因为恐惧而恶心,毫无杀伤力,脑子就像防空洞一样容易进出、毫不设防。   此刻她正举着武器挟持着林娜。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绫织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告诉自己。   ——不要回避,直面你的恐惧。   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你好,莫里先生。”   就和之前的他一样礼貌。   短暂的震惊过后,莫里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妨猜一猜。”绫织说,“或者你可以试试钻进我的脑子里,研究一下前因后果。”   莫里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   那一瞬间,绫织感到之前接触过的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再一次地缠住了她。   像触须,又像是羽绒。   令她陷进一个温柔而甜蜜的陷阱。   但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因为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着,最后狠狠地扯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脸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   他被赶出来了?怎么可能!   “你一直在找我对吧?”绫织说,“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她狠狠地咬着牙,她、他、他们把她的妈妈当做生育的工具,把她当实验品。   可是她还不能哭。   绫织默默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流下软弱的眼泪,而是应该把这群亚人彻底铲除。   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看了一眼那些沉睡在容器里的亚人们,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但她已经没有同情心再去怜悯他们了。   明明妈妈更无辜,明明她更无辜。   砰——   莫里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比她更快一步地掏出了枪。   射杀激光在飞到半途中的时候戛然而止。   莫里看着她面前结出来的精神屏障,冷笑了一声。   “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敢一个人独自来这里送死,原来是学会了这一招。”   绫织强忍着刚刚差点因为射杀激光要撤回的手,她竭力地稳住表情,沉声道:“敌人总会促使你进步。”   假的。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自主结出精神屏障,只是它会在她受到危险的时候自动弹出。   譬如上一次的爆炸,再譬如上一次的精神触须,具有随机性和不稳定性,绫织当然不会全指望这不靠谱的屏障。   莫里冷笑了一声,他的目光一闪。   那一瞬间,林娜的目光晦涩了起来。   她挣脱了绫织的钳制,飞快地转过身,目光迟缓而呆滞,但动作干脆利落地向她袭来。   绫织一惊,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狼狈地避开了她的攻击。   这女人平时应该没有练过专业的搏斗术,所以她只是胡乱地攻击着她。   绫织和她差不多,年轻的中学生和亚健康的社畜打起架来半斤八两。   绫织手忙脚乱地拉开麻醉打字机,朝她开了一枪。她的第一枪歪了,第二枪才打中。   然而麻醉针打进了皮肤,却并没有起作用。   “没用的,她现在等同于行尸走肉。”莫里遥遥地站在远处,他眯起了眼睛,架着激光枪,“她现在会为了我的命令战斗到最后,除非你击穿她的大脑,掐断她的思维与精神。”   绫织狼狈地在一堆医疗机器里躲来躲去,她终于会熟练地使用麻醉打字机了,十二针里射进去八针,但那都没有用。   砰——   红色的射杀激光击穿了她身后的墙壁,高强度的建筑聚合物在瞬间崩裂成无数块粉碎的小块。   “让我来猜猜,你的手里就只有那把麻醉打字机,是不是?”莫里冷笑了一声,“真可爱。”   她不能死。   她至少死得毫无价值。   绫织飞快地朝那排装着人的容器躲去,莫里看她躲了过去,暗骂了一声,他端着激光枪也走了过去。   麻醉打字机的针的杀伤力不大,看她的使用程度也是新手,问题不大。   绫织在培养装置里左绕右绕,心里却明白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出路,他们比她更熟悉这里的位置。   那么……   想到这里,绫织不再犹豫,她趁着他们还没过来的那一段空隙,弯下腰拔了其中一个装置的后置管道,顿时就有绿色的营养液汩汩地流了出来。   有了第一回 ,绫织便不再犹豫,她立刻又拔了好几个装置的管道。   黄绿色的营养液流了一地,黏糊糊的,令人作呕。   “操!”   莫里瞬间暴怒了起来,他嘶声尖叫。   “你怎么敢!”   他暴跳如雷,立刻端着枪给绫织来了一发。   他的手因为愤怒而有些不稳,射杀激光穿透了绫织的肩膀,以及绫织身后的装置——绫织还没来得及拔他管子,就先一步被人击穿了营养装置。   那一瞬间,绫织感到左肩膀一阵麻木,紧接着右肩膀上流过温暖的液体,最后血肉撕裂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而来。   她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那个培养装置里的人就掉了出来,栽倒在她的身上。他浑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像是刚刚从胎盘中被剥离出来。   他被打穿了左肩膀,同样有血液流淌出来,两个人的伤口撞在一起,雪上加霜。   莫里看到这一幕,瞳孔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绫织试图把身上的这个亚人推下去,但那没用,他又重又黏。   既然赶不走,绫织干脆把他当做挟持的人质,把麻醉打字机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我知道这东西不能杀人,但是麻醉剂入脑,变成白痴这个选择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手因为剧痛而有些发抖,所以她只能尽力地握住麻醉打字机。   “别、别伤害他……”   莫里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收起激光枪,同时撤回了对林娜的精神控制。   但在绫织看不到的地方,他将手背在身后,偷偷地摁下了呼叫按钮。   这里当然不止他和林娜两个人,只不过他们今天很倒霉,凑巧下来了而已。   绫织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站稳,这营养液黏黏糊糊滑不溜丢的,就像油一样。   她一手抓住麻醉打字机,另一只手试图抓住这个亚人,她手滑了两次,最后选择揪住他的头发。   “我要出去,否则我就开枪。”绫织强忍着剧痛,努力地维持声音的平稳,“别以为我不敢,你们的‘蜂后’现在在我手里。”   莫里没有说话,他咬着牙,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绫织尝试着拖了拖这个亚人,但是稍稍一动,肩膀上就传来了撕裂性的疼痛。   她努力不发出任何多余的痛呼声,看来靠挟持亚人走出这里并不可靠。   她想了想,转而对莫里说:“你们的通讯设备在这里应该有信号的,对吧?把它给我。”   莫里犹豫了一下,她的脸色现在很苍白,也许不必等到上面的支援,他就可以动手把她拿下。   绫织看出了他的犹豫,她从小就对这些微表情很敏感。   她立刻扣动了扳机,对准这个亚人的大腿来了一枪。   莫里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给我。”   绫织警告他,她现在对这些亚人已经毫无怜悯之心,他只是她的求生工具。   “你每拖延一秒,我就冲他来一枪,从大腿开始往上,你猜要多少枪才能打到脑门?”   她顿了一下,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我的数学不是很好,所以我猜是下一枪。” 第23章 注意玫瑰   莫里权衡了一下轻重, 最终不得不妥协。   他恨恨地把通讯设备解下来,扔过去。   绫织伸手接住,因为动作有点大又扯到了伤口。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时候哪怕有一点服软都是在向敌人低头。   确定莫里没有任何小动作之后,她尝试着拨通了一下警署的通讯码, 果然是有信号的, 她打通了。   另一边,正蹲在车里不敢轻举妄动, 还要接受赵岳在视频通讯里破口大骂的两位警员正一脸心如死灰的鹌鹑样,突然, 有陌生的通讯信号接了进来。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打断了赵岳的嗓门:“警长,有陌生通讯。”   赵岳收住话头,没好气地:“接!”   他们接通了通讯, 开头的半分钟都只能听到有人在缓慢地呼吸, 警员问了好几遍,才听到绫织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她的声音很低, 断断续续的:“长官,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一些信息, 请你们务必要记下来。”   另一边视频通讯的赵岳听到了她的声音:“丫头,是你?你说话怎么这个腔调?……你受伤了?”   绫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和亚人对峙,以及整理脑海里的信息。   “克里兰拓公司成立于两百年前,他们似乎一直在为亚人工作,这里有很多的高等级亚人,玫瑰案件里的受害者都是他们培育出来的违法器官移植库,包括我——我稍后会把我所记录到的照片和录音上传到智脑的云端, 登陆密码是我妈妈的生日。”   绫织压低了嗓门,快速地把所知道的信息全都说了一遍。   还没等到对方传来答复,她突然听到头顶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微,也许是刻意的蹑手蹑脚。   绫织看了一眼莫里,大概能猜出他肯定偷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喊了人。   她的听力比普通人出色,所以她能听到至少二十个人的脚步声。   以及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真的要把这个地方处理掉吗?”   “反正已经暴露了,趁着警察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赶紧走,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发现……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这些高等级亚人该怎么办?”   “启动地下运输装置,把他们从地下通道秘密运走,到其他的基地去。”   “那个女人和低等级亚人呢?”   “哼,这个蠢货,还敢违规杀人来吸引警察注意,我早就想处理掉他了——就当是送给那些警察的一点升职材料吧。”   “资料都带齐了吧?”   “嗯,可以启动自毁装置了。”   ……   绫织听到这里,握着通讯器的手紧了紧,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她不是不害怕的。   但她还是咬着牙低声问赵岳:“警长,如果碰上自毁装置,该如何逃离?”   赵岳一愣:“自毁装置?那种破坏性极大的装置?那是绝对不可能……等等,你说什么?自毁装置?”   萧麒听到这里,微微前倾了身体,示意他开最大音量。   ——绝对不可能啊。   绫织听到这里,感到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但她仍然选择继续开口。   “……警长,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我埋得离我妈近一点?就我和我妈妈。”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持续性地往外扩散剧烈的疼痛,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关键部位,总之很疼,真的很疼。   鲜血差不多浸湿了半个身体。   她现在完全是凭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力在坚持,去抵抗渐渐侵袭而来的睡意。   赵岳听到这里,立刻一惊:“又在说什么傻话,我们已经赶过去了,你要撑住!”   说完他就冲着前面正在驾驶的那个警员大声咆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等红灯?给我往前开!左边的那辆私家飞行器你摁个屁的喇叭啊,信不信我开了重装甲创死你!”   绫织侧耳听着他的大嗓门,忍不住笑了一下。   “谢谢您,警长。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   她低声说。   “谢谢。”   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闭了闭眼,切断了通讯。   *   “喂?喂!”   赵岳喊了几声没得到她的回应,急了。   他干脆一手把前排的警员提去了副驾驶,一手握住了飞行器的方向罗盘:“这倒霉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他一边把飞行器的油门踩到底,一边扭头过去看萧麒:“那什么,长官,你懂急救的吧?”   通讯器里的绫织状态听起来不太好,很有可能受了伤。   萧麒颔首:“我一直随时携带急救用品。”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压缩装置,摁了一下,电子医疗设备的清单从装置里弹出来。   甚至还包括了一台迷你呼吸机。   可以用于暂时性的急救。   高科技就是好。   萧麒问:“可否让我和她谈谈?”   赵岳胡乱地拆下手腕上的智脑,扔了过去。   他接过,视频通讯里的画面,那两个警员正苦着一张脸,看到他的出现后明显松了一口气:“长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麒问:“你们还能接通绫织的通讯吗?”   警员摇了摇头,他们发现绫织的通讯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挂断了,回拨无人接听。   这表明她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这样。”萧麒问,“你们现在的飞行器上有迷惑性武器吗?”   类似□□、催泪瓦斯、迷雾弹之类的。   他们点了一下头:“有的。”   萧麒说:“很好,现在过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要攻击,避免他们挟持人质。同时别让自己处于危险地带,尽量避免正面开战。尽量地拖延时间,给我们救援时间。”   “明白。”   赵岳硬邦邦地插话:“她有名字,她叫绫织。”   萧麒顿了一下:“我知道。”   他抬了一下手。   三个人惊魂未定地出现在了飞行器的后排,看表情,应该被这个精神世界的训练折磨得不轻。   赵岳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才吓成这样。   “还能执行任务么?”萧麒问,“需要安抚吗?”   “还好,萧哥。”安楠和卢娜娜一边一个,再度把林启桢申请安抚的话给堵了回去,“什么任务?”   萧麒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他们点了点头。   下一秒,三个人直接拉开还在飞速疾驰的飞行器的滑动门,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去。   赵岳脱口一句浑厚悠扬的“我操”,他把脑袋伸出舷窗,正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发癫了才往出蹦。   但他往下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影。   “别担心,警长。”萧麒说,“只是飞行器的速度太慢了。”   现在是高峰期,没有交通拥堵基本是不可能。   他的手搭住了滑动门,赵岳赶在他往下跳的时候喊住了他。   “你等等,长官。”赵岳叫住了他,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副驾驶的警员,“你为什么没把那事告诉他们?”   他指的是他们中间有内鬼这件事。   萧麒说:“没有必要。”   “你是信不过他们吧?   赵岳随口问了一句,他瞥着后视镜里的萧麒,后者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操,还真是啊!   “……那么长官,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麒语气平静:“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是内鬼,没有人会选择警长你这样的人作为卧底。”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没有人会这么干的。   没有人。   “是嘛?谢谢夸奖。”赵岳有些沾沾自喜,而后回味过来,“你等会儿,你是不是在骂我?”   萧麒没有回答。   他趁着赵岳问话的那段时间,松开了手,坠入了猎猎的风里。   赵岳又是一句抑扬顿挫的“我操”,不过这次他看清了。   萧麒并没有掉下去。   他……好像消失在了风里。   *   绫织扔掉了手里的通讯设备,她看向站在对面的莫里:“我们谈谈?”   莫里见她这样,反而悠闲起来,他拎了把椅子坐下:“怎么,小姑娘,你终于想通了?不再反抗了?”   绫织笑了一下,她看着他们:“我知道你叫了支援,楼上有多少个人?二十?”   “我信了你的数学是真的不好,是二十二。”莫里的笑容突然一滞,“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拜你们的实验所赐,我也许大概是得到了一些精神系的能力,和哨兵差不多。”绫织看着他,“这里有个自毁装置对吧?他们打算放弃你们,启动它。”   这里的确存在自毁装置。   旁边的林娜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他们真的这么说了?”   “安静。”莫里喝止了她的胡言乱语,“小姑娘,你很聪明,但你别想挑拨离间,他们很快就会下来。”   “是吗?很快是有多快?”绫织说,“他们是端着助行器的老太太吗?这么久了还没爬下来?”   莫里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听着,他们似乎在保护更重要的东西,甚至打算把你们当做警署的升职材料。”绫织想起那句戛然而止的说话,“你们也许只是被利用了,我们谈谈吧,如果你现在肯帮助我,我们就可以一起逃离这里。我会向法院递交材料,尽可能地为你们减刑。”   说到最后,她轻轻地喘息着,疼痛令她的发言变得越来越困难。   林娜听上去有些心动:“那我们赶快走吧,自毁装置的启动也要时间,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得给我作证,小姑娘,我真的是被逼……”   “林娜!”莫里暴怒了起来,他的脖颈上有青筋蹦了出来,“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用精神力控制你的死亡,在你死亡之前,我还用控制你干出一系列违法的事情,你试试吧,你会成为今年最热门的新闻头条!”   林娜闻言,剩下的话语也噎了进去。   此刻的莫里表情狰狞得可怕,尽量还是不要惹他。   “挑拨离间,嗯?你们老师上课的时候就教了你们这个,是吗?”莫里咬着牙走向她,绫织已经拿不动手里的麻醉打字机了,她看上去很虚弱,他抓住了她的头发,“我真该教教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眼前那排培养装置突然开始动了起来,它们缓缓地旋转着,地面隆隆作响,很快这排装置就沉入了地底,包括这个被绫织绑架的亚人——装置伸出了两只机械臂,把他一整个地塞了进去。   莫里的表情更扭曲了,地底下的确有快速运输的秘密通道,他知道的。   他使劲地摁着那个支援按钮,一遍又一遍,但却没有人回应。   林娜自己还有个通讯设备,但是她发现有信号没信号没差,她拨通不了:“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接我们的电话?”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踩着凳子去推天花板上的暗门。   【通道已关闭】   中性的电子音在整个房间响起的时候,莫里和林娜的脸色都变了。   林娜不信邪,又去拉那扇通往雕像的金属门:“是不是坏了?”   【通道已关闭】   电子音冷冰冰地重复着。   “操!”莫里开始大声地骂脏话,他疯狂地摁着通讯设备,试图联系上其他同事,当然是不可能的。   甚至到最后,他们的通讯设备也没了信号——他们肯定是把这里的信号塔销毁干净了。   “我为了你们出生入死,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他歇斯底里地大骂,林娜已经被他吓得躲进了角落。   绫织放松了自己,滑坐到地上:“现在,你有兴趣谈谈了吗?”   莫里闻言,他看了过来,眼神异常可怕。赫拉   放在平时,绫织肯定会发憷,但现在她反而不怕了,身上有伤,四面封锁,反正都出不去,无所谓了。   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的,感觉不到害怕和疼痛,只觉得冷,非常冷。   莫里咬牙切齿。   都是她闯入了这里才招来警署,以至于整个组织都不得不迁移。   但现在迁怒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个低等级亚人,除了控制别人的思维毫无办法。   再加上绫织已经无法控制,他唯一能控制的就只有林娜,一个只会做实验的书呆子。   控制她有个屁用!   “好,那我们谈谈。”莫里问,“你叫了警署救援对吧?”   并没有。   装置已经被启动,再多的人过来都是徒劳送死。   她一早就切断了和警署的通讯,这下他们应该就无法靠通讯信号准确地定位她了。   但绫织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绫织很干脆:“我要剩下的那些秘密基地的坐标。”   莫里下意识道:“你想都别想!”   “你想想吧,你这么卖命,期待他们苏醒之后为你们带了真正的自由,但现在,他们没有苏醒,你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绫织问,“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群陌生人如此卖命?”   莫里沉默半晌,道:“为了自由。”   绫织内心升起一点遗憾,但她点了点头:“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一等。”莫里看上去犹豫了一下,他走近了绫织,这令她瞬间就戒备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注意玫瑰。”   绫织还没来得及去想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地底传来了隆隆声响。   这响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连莫里和林娜都听见了。   绫织不做他想,她立刻把这句话写进智脑的电子便签里,备份进了云端。   最后一件事情完成,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警署的救援在哪里?”莫里大声地质问。   绫织对他笑了笑。   “莫里,下辈子,不要再做亚人了哦。”   依旧是他说过的话。   她还给他。 第24章 哈士奇   巨大的翅膀掠过天际, 猎猎的风声吹动了衣角。   林启桢胆战心惊地抓着长耳鸮的背羽,生怕被颠下去。   精神体虽然可以调整大小来进行战斗,但一般情况下(指通行)没人会这么用, 因为精神体和本人是互相链接绑定的,这么做太耗费精神力了。   “……萧哥, 咱们就非得这么去吗?”   萧麒言简意赅:“人质有危险。”   而地面的交通出行有着太多的规矩, 虽然赵岳已经在努力地闯红灯了,但还是有很多私家飞行器在此起彼伏地摁喇叭。   很吵。   为了保护哨兵的听力, 远离那块地带才是一个向导的正确做法。   林启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鸟背上的位置,但没等他找到一个可靠的安全地带, 萧麒突然发了话:“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还是第一次出任务的林启桢显然对于萧麒的这句话没有彻底的了解和直观的概念。   下一秒,卢娜娜收起了精神体,失重感自脚底传来。   安楠大声冲他喊:“开你的精神屏障!”   虽然知道这是最快的降落方式,但林启桢一整个的裂开。他到底是在落地之前开启了精神屏障, 三颗巨大的透明防护罩在地上像球一样弹了又弹。   安楠第一个解除了屏障, 开始向周边待命的两个警员了解情况。   他们两个人破了窗,往公司里面扔了好几颗□□和催泪瓦斯, 但始终都没有人出来,尽管里面的浓度已经严重超标。   安楠能够嗅到这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初步判断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并不新鲜, 死者应该都不是在这里死亡的。   那些乌鸦身上也有同样的血腥味,有人在用人的血肉喂食它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楠毫不迟疑地回了警署的飞行器,从后备车厢里翻出三把重型激光枪,将其中两把递给队友。   萧麒快速地撤回搭在卢娜娜身上的精神触须,也握住了自己的那把重型激光枪。   红光,定位, 瞄准。   “等等,萧哥。”千钧一发之际,安楠突然撤回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地底传来的隆隆的声音,逐渐清晰,三个哨兵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凝重。   林启桢自言自语:“……地震?”   这里是平原。   安楠的脸色变了:“是爆炸!”   ——来不及了。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高温的火焰就从地底下升腾了起来。   灼热的气浪席卷着滚烫的泥块、砂砾和金属碎片,那座铁质雕像被巨大的冲击力弹出去,横飞进了干燥得令人咽喉作痛的热空气里,火光熊熊地燃烧着,在瞬间吞噬一切,幕墙玻璃和钢筋混凝土碎成千万块碎片,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落。   那两个警员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被他们摁倒了,透明的精神屏障在头顶层层缔结。   与此同时,智脑滴滴地响了起来。   萧麒低头去看,是赵岳给他发了消息。   通讯短信的大致内容是西街口有个傻.逼酒驾,出现了交通堵塞,赵岳不仅被困在了原地,还要留下来指挥交通。   当然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这期间,他成功地护送了两个倒霉的老大爷去医院,为那个酒驾的司机开了一张巨额罚单,另外他还忙里偷闲地登陆了绫织的云端,把她收集到的信息看了一遍。   现在,他又把这些信息转发给萧麒,并附上了一句PS:长官,国会不要她真是你们的损失。不管怎样,我要了,我以后要向她的大学递出实习生邀请函。   ……没有以后了。   萧麒目光平静地注视面前燃烧的火光,而后取出了一副墨镜戴上。   几乎能令人致盲的强光刺目而耀眼。   林启桢偷偷地掀开便携眼罩看了他一眼:“萧哥?”   就算有墨镜,那也不代表他要这么直视强光啊,普通人的视力也很伤啊!   萧麒扶了扶墨镜,垂下眼继续查看智脑上的信息:“你的视力不想要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   林启桢老老实实地把眼罩盖了回去。   爆炸持续了很长时间,过程中出现了二次爆炸,燃烧的火光持续而不间断。   萧麒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握着电容笔,在智脑上给玫瑰案件做信息总结。   很多人都说生命顽强,但其实生命真的很脆弱。   一个呼吸之间就能陨落,悄无声息,无人知道。   火焰燃烧了很久很久,他们从天亮等到天黑,万幸这里是荒地,不需要人员救援和疏散。   等到火势终于微弱了下来,精神屏障也被撤离,安楠对另外两个警员低声道:“麻烦请你们把消防部的人喊过来。”   两个警员也还年轻,他们点点头,赶紧奔回了飞行器。   安楠看萧麒仍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智脑,她想了想,走过去:“萧哥。”   她没能得到回应,回头看看卢娜娜,她也只能摊摊手。   “等火势弱下来就可以了。”卢娜娜小声说,“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安楠看了看已经被烧得寸草不生的克里兰拓医药公司,摇了摇头:“这是自毁装置。”   威力就是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活口或是线索,代价是造价昂贵,且只能使用一次。   安楠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也在这里面,但他们无法救援。   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就是无能为力。   “……她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安楠低声喃喃。   卢娜娜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安楠,你快看,那是什么?”   她微微一怔,抬头看去。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火场里走出来。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的皮毛因为被火焰灼烧而泛着焦黑,有着一对长长的耳朵,猩红的眼睛,体型看上去跟大型的猛兽(北极熊)差不多。   这不可能是动物或者转基因动物。   卢娜娜的大学专业就是动物学,但她发誓这绝对不是她所认识的碳基生物中的任何一种。   绝对不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掏出了智脑,给它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照片。   它对于智脑的闪光灯没什么反应,只是缓缓地向他们走来,它的耳朵长长的,正高高竖起,很明显它也在戒备。   林启桢喃喃:“……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它的耳朵动了动,随后就抖了抖皮毛,砖石瓦砾掉了他一身。   吃了一嘴土的林启桢:“……呸呸呸!”   这只未知生物和他们对视着,不攻击,不退缩,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探究地打量着他们。   安楠瞪着它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就是绫织的精神体吧?”   这只生物动了动耳朵,随后靠近了安楠,它抽动着鼻子,使劲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安楠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绫织?”   这回它似乎听懂了,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一只透明的防护罩,里面躺着的正是绫织,身上血迹斑斑。   安楠看了看绫织,又看了看它,表情逐渐难以置信了起来:“……你是她的精神体?”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不明生物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它伸出爪子或者是蹄子(总之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精神屏障推得离她近了一些。   随后它化作一团光雾,星星点点地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安楠又去看萧麒:“萧哥……”   后者已经取出了压缩性的医疗装置,精神触须很快就搭上了绫织的精神屏障,将她的最后一点防护解除。   绫织的肩膀被激光严重撕裂,是贯穿伤。   他解开她的衣扣,开始有条不紊地对她进行急救,缝合伤口,心肺复苏,把一袋高疗效的药物全都打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脱下外套给失血的绫织保温,同时吩咐卢娜娜:“快一点。”   卢娜娜不敢怠慢,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原本体型小得像只家养鸡的长耳鸮在此刻展出了巨大的翅膀,正努力地拍打着翅膀,载着五个人的重量,向着主人指明的方向努力地飞去。   卢娜娜一边摸着它的脖子一边碎碎地念:“乖啊,知道你辛苦了,回去给你洗沙浴。”   林启桢忍不住问:“有必要这么安抚它吗?”   “当然,和自己的精神体关系越亲密,战斗力和默契也会培养得更好。”卢娜娜瞟了他一眼,“你和你家那条哈士奇从来没做过互动吗?”   “……没有。等等,它才不是哈士奇!”   “我懂的。”卢娜娜表情深沉,“我懂的。”   养哈士奇就是快乐别人痛苦自己,简直活菩萨。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绑定精神体。   林启桢:“……养圆脸鸡的人这样说。”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从鸡背上跳下去。”卢娜娜说,“只是一个建议。”   林启桢:“……”   她故意的,绝对是!   为了避免真的被扔下去的悲剧,林启桢不着痕迹地朝萧麒挪了又挪。   后者对他的蹭座没什么反应,他一手帮绫织摁压着伤口,一手仍在关注智脑上的通讯。   “萧哥,还在整理案件信息啊?”林启桢看了一眼他的智脑,发现那是邮箱,收件人是国会官员。   “不是。”萧麒把申请报告发送出去后,捏了捏眉心,“我只是觉得,国会不应该错过这个巨大的损失。” 第25章 请多指教   “织织。”   有人在喊她。   绫织回过了头。   案件卷宗里的照片仿佛在此刻倒退了时光, 那些血肉、内脏全都飞回了人体,落在地面的落叶重回到了枝头,太阳和月亮交替着, 一帧一帧地往后退去,直到退回到了那一天。   她站在阳台上, 坐在安乐椅里, 轻轻地摇着。   但她的面容始终很模糊,隐在了柔和的光线里。   ……是妈妈。   “妈妈?”绫织不确定地小声问了一句。   这是她的错觉吧?还是说海市蜃楼?   下一刻, 妈妈冲她张开了双臂:“织织。”   真的是妈妈!   “妈妈!”   绫织再也忍不住,她狂奔了过去, 伸手用力地抱住了妈妈。   心脏在这一刻咚咚地狂跳了起来,好像在提醒她,这一切并非虚幻而是现实。   “妈妈。”绫织用脸蹭着她的绒线毛衣,那上面有葱蒜、油烟和洗洁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绫织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心的味道, “妈妈,我做到了。”   妈妈摸着她的脑袋:“你做到了什么呀?”   “我杀了害死你的真正元凶, 虽然还有一部分逃脱了,但是我收集到了有关于他们的证据, 他们不会逍遥太久的,他们最后一定会被绳之以法。”说着说着, 绫织哽咽了起来,“……那根本就不是真的抑郁症药物,那是他们的实验用药。”   如果她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如果她能早一步地发现,妈妈也许就不会死去。   “笨蛋,织织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子呀。”妈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小孩子能懂什么啊?”   绫织摇了摇头,她将脸埋进妈妈的衣服里:“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但我也没保护好糖糖。”   “织织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摸着她的脑袋,“现在的织织也是小孩子啊。不管织织是五岁、十八岁还是九十九岁,都是妈妈的小孩子啊。”   妈妈的声音很温和,很轻柔。   “妈妈怎么会怪织织呢?妈妈明明最爱织织了。”   绫织呜咽了一声。   “妈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她试图小心翼翼地抓着妈妈的绒线衣,但指关节还是因为过度用力而发了白。   “不行哦,织织不可以和妈妈走,至少现在不行。”妈妈捧住了她的脸,语重心长,“织织还应该拥有大好人生,应该拥有一大堆五彩斑斓的美好回忆才对。”   她的生活理当灿烂,而非黑白。   “我没有,也不想要了。”绫织从没觉得那么委屈过,“我只想和妈妈在一起。”   “瞎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最美好的回忆,你把它存在心底,难过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妈妈也有吗?”   “有的。”妈妈笑了起来,“是织织呀。”   绫织感到有眼泪流过了鼻梁,无端地刺痒:“可是妈妈,我已经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没关系。”妈妈说,“织织以后总会遇到的和妈妈一样关心你的人的。但是现在,织织不需要操心那些事,你现在很累了,一定需要休息。”   绫织微微一怔,不提起还好,一提,她突然感到浑身上下都传来了疼痛,尤其是肩膀。   妈妈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织织,睡吧,睡吧……”   她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绫织眨动着眼睛,感到困意袭来,她忍不住靠在她的膝盖上,但是迷迷糊糊之间,她还不忘了死死地攥住妈妈的衣角。   半晌,轻轻哼唱着的睡眠曲停了。   妈妈俯身下来,亲吻了一下绫织的额头。   “织织,晚安。”   她向她道晚安。   一如既往,就像她很多年前做过的那样。   *   绫织抽动了一下手指,随后,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此刻感到浑身上下的骨骼都被拆散之后,用浆糊重新拼接了一下。   四肢无力,浑身抽痛。   “醒了?”   是萧麒。   绫织费力地撑开眼皮,模糊的光影在眼前不停地旋转,过了好一阵,她才意识到她应该没死,地府不应该是全白的,也不应该有萧麒。   “……长官?”   她张了张嘴,发现声音又哑又低,喉咙因为声带的震动而隐隐作痛。   萧麒拿了个蘸水的棉花球给她擦了擦嘴唇:“你刚醒,不能喝太多的水。”   她睡了大约两天两夜,期间全靠营养液续命。   绫织竭力地睁开眼,撑起身体,环顾了一圈,这里应该是医院的高等护理病房,一切都是白的,除了被套上有一个蓝色的急救标志。   当然了,是梦。   萧麒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了?”   她失落地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欲多言,萧麒也不会多问。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要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绫织摇了摇头,她睡得有些久了,现在再睡也睡不着了。   萧麒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她靠坐了起来:“那你想要听听玫瑰案的最终审判结果吗?”   绫织点点头。   “首先,主要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   萧麒向她展示了模糊处理过的照片,上面有两局人形的焦炭。   “经过对比,确认是他,名字叫莫里,作为亚人却伪装成人类,一直在为克里兰拓医药公司进行地下任职,另一个死者林娜则是人类,同样在为克里兰拓医药公司效命。”他从智脑上翻出了一堆工资单和银行流水的附件。   “至于克里兰拓医药公司的其他人员,目前下落不明,根据猜测,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的逃生出口,但因为自毁装置启动,基本上什么证据都没有留。”   萧麒又向她展示了几张现场拍摄的实景照片。   听到其他人都逃脱了,绫织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单。   “另外,我们还调查到了一件事,克里兰拓医药公司是假的。”   绫织忍不住了,嘶声问了一句:“……假的?”   萧麒微微颔首:“包括注册时间、法人代表、营业执照……甚至董事会的花边新闻都是假的。”   其实想想也该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拥有十八个私生子啊?   这又不是母猪,一生生一窝!   “除了公司地址外,基本都是造假。”萧麒说,“至于那个曾在司法拍卖上买下这座公司的私人买家,我们也调查过。”   但那位买家早在很久之前就因为重病离世了,他没有子女,倒是有个侄子,但侄子也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的海滩上度假。   警署向他问起这个公司的时候,他甚至都说不对这个医药公司的名字。   听上去好像再一次地陷入了僵局。   绫织咬住了嘴唇。   “但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萧麒说,“国会已经同意向整个塔尔玛重新公开亚人的卷土重来,这将不再是只你或者我们的孤身战斗。”   ——整个塔尔玛必将联合起来,驱逐所有的敌人,共筑天下的光明。   绫织咳嗽了一声,哑声道:“长官,你有没有看到我发的那句‘注意玫瑰’?”   “看到了。”萧麒说,“我们推测过很多种意思,但结果还是要你来公布答案。”   绫织哑着嗓子开口:“那个低等级亚人在死之前,对我说过这句话。”   萧麒立刻就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我会联系各个地区的市政厅,让他们务必注意一切玫瑰相关的事务。”   绫织犹豫了一下。   她看着萧麒,轻声道:“那么长官,你看到我留的另一句信息了吗?”   “哪一句?”   绫织看起来有些迟疑,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一点。   “我不是故意挑拨或者恶意揣测,但是长官,我听莫里说,他接受过专门针对于你们的反击训练——我在想,你们中间,也许、大概、有可能是……”   有内鬼。   最后三个字她放得很轻。   这下萧麒端正了神色,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有些严肃。   绫织急忙补充道:“也许、我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信息泄露,或者……”   “你很聪明。”萧麒打断了她的话。   “……?”   “东城区的警署宣扬了你的事迹,录取你的塔尔玛联邦公立大学决定提前给予你优秀学生的表彰,另外,免除你在上学期间的所有费用。”   这几天的赵岳真的是一点都没闲着,他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好几家新闻媒体——尤其是《金太阳日报》,因为他们偷拍了他的丑照——指使他们发表了好几篇表扬她的报道和文章。   当然了,用词优美,措辞动人,连她登报的照片都是P了又P(警署警长亲自审核)   绫织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激动了起来。   免除了一切学习费用?   那她岂不是不用去兼职了?那不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学习时间了吗?   他顿了一下。   “当然,这只是你的其中一个选择。”   绫织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自从你出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国会挑选人的标准是否太过单一。”萧麒说,“你很聪明,也很优秀,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我向国会递交了报告,他们同意了。”   准确地来说,是沸腾了。   可能他们是第一次看到不近人情的萧麒竟然会举荐人,也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奇怪的不明生物(卢娜娜直播了全程)   绫织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她迟疑了一下:“长官,您知道‘实验品’的事吗?”   “我知道。”萧麒调出智脑里的电子文档,“这也是国会同意的原因之一,也需要你留在国会观察。当然,是出于人道主义的那种,一切检测都会经过你的同意——为了更好地了解亚人。”   他安静了片刻,补充道:“从生物学来讲,你的一部分基因被药物更改,但是你不用担心,经过检定,药物并不会影响到你的思想、精神和记忆等其他方面。你还是你,是绫织,是塔尔玛的公民,你不会因为基因篡改,而失去一系列的社会保障和社会身份。”   绫织:“……”   他这解释是不是一本正经得过了头了?   萧麒站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所以,你的选择是?”   绫织回想起了那个梦境,她想到了妈妈。   于是她握了握拳:“如果这能让我亲自手刃敌人的话。”   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亚人逍遥法外,她决不允许。   萧麒弯了一下唇:“这要看你的实力。”   绫织笑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干脆利落地晃了一晃。   “长官,请多指教。” 第26章 关系户   三个月后。   【日/10:00A.M./晴转多云/坐标:首都-商业街5455’’007’’228】   绫织站在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上, 低头察看着智脑给出的环境信息。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之前的拉贝市和东城区显然是有些不够看了,这里的建筑物美轮美奂、不同凡响, 这里的人们全都衣着时尚,步履生风。   之前因为受伤的缘故, 她不得已只好留在东城区的医院养伤。   萧麒他们因为公务相关的事宜必须先回国会, 但是他们做出承诺,让她一出院就立刻联系他们, 他好安排人过来接她。   其实,她的伤两个月就养好了, 但是赵岳为了以防后患,因此又留她多修养了一个月,确定没有大问题了才放行。   临行前,他买了一大堆的新衣服和零食撑满了她的两只小皮箱(绫织明确地拒绝过, 但赵岳说这是破解玫瑰案件的奖励金):“丫头, 没事,带着路上吃。”   绫织盛情难却, 只好在临走之前把整个警署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把档案室里的档案全都整理齐全, 另外帮他们抓住了几只可恶的老鼠。   登上去往首都的飞船时,她还郑重地给赵岳鞠了一躬:“谢谢您。”   赵岳热泪盈眶。   娃是个好娃, 怎么就偏偏想不开要送去给萧麒辣手摧花!   绫织上飞船前就给萧麒发了通讯信息,萧麒隔了一会儿回了个“收到”,随后又补充“我会安排人来接你,你们在这个坐标进行汇合。”   紧接着,他发过来一个地址。   【首都-商业街5455’’007’’228】   下了飞船后,绫织直奔坐标等人, 一边好奇地张望着这个大城市。   起初她还觉得自己身上的白短袖和长裤太过朴素,后来才发现,大城市节奏快,多包容,综合化,根本没人会注意她穿了什么,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引来太过瞩目的眼神。   绫织在一个穿着绷带短上衣的漂亮美女路过的时候,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又过了一会儿,绫织觉得腿有些酸了。   她蹲下去,打算缓一会儿,却没想到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   “喂!”   绫织吓得差点仰倒,她用手撑地,回头去看,发现那是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女孩,头皮梳得很紧,嘴唇上抹着银色的唇膏,穿着细细薄薄的黑色吊带,小麦色的胳膊上纹着着黑色的纹身,是一只狐狸。   她正打量着绫织,目光里有很浓重的审视意味:“你就是小组新来的成员?”   绫织懵了一下:“什么?”   什么小组?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女孩看着她差点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样,皱了一下眉。她单手拉着绫织的手腕,轻轻松松地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带你进来的那位长官没跟你说过?”   绫织摇了摇头。   女孩的眉头皱得更深,但她还是解释了:“这里的哨兵和向导都是需要分组进行训练,基本上都是四个人一组,但我们一组有点特殊,因为你的加入,现在成了五个人——而我是小组的组长。”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听不出对绫织的嫌弃,但也绝对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   绫织点点头:“我叫绫织,日后请多指教,组长。”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出去,想要来一个友好的握手。   但女孩根本没有任何要和她握手的意思,半晌之后,她终于肯把打量的目光从绫织身上撤下来,语气淡淡的:“柳同桑。”   绫织感受到了她态度的冷淡,却始终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新人的缘故?   “抱歉,组长,我也是初次接触到有关于哨兵和向导的知识。”绫织试图解释,“但我会努力融入集体的。”   柳同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东城区的人。我听说,那里发生的玫瑰案件也有你的参与,是吗?”   绫织点了点头。   关于她的报道现在已经快要在整个国境内满天飞,甚至被一大批家长用来做成教育孩子的典型例子:你看看人家也是未成年,人家不仅考上了好大学,甚至还破获了大案子,balabala……   听到这里的柳同桑才像是突然提起了一点兴致:“能和我详细说说么?”   她顿了一下。   “你比我们幸运。我从小到大都没真正地见过亚人,我只在教材里见过他们。”   绫织想了想,迟疑:“也……没什么可讲的。新闻里报道的都差不多。”   从外表上来看,你甚至都无法区分亚人和人的区别。   但是那些血腥味、肢解的肉块、盘旋的乌鸦仍在她的梦境之中盘旋,阴魂不散。   “是觉得没什么可讲的,还是根本就讲不出什么呢?”柳同桑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干干瘦瘦的,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带你进来的那位长官没为你准备好入伍的致辞么?”   “……”   绫织终于明白她的冷淡从何而来了。   柳同桑穿的衣服很修身很有弹力,绫织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清晰的锁骨与短吊带下面的腹肌,很流畅很优美的线条,像优雅的猫科动物。   相比之下,她看上去更像是那种缩在屋子里万年不出门的宅女。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就营养不良的女孩能破获一宗有关于亚人的连环杀人犯。   再加上绫织的确是被萧麒介绍进来的,很容易就被柳同桑误认为“关系户”。   ……这下可尴尬了。   绫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萧麒跟她说过,让她保密国会里有内鬼以及自己是个实验品这件事。   所以就算新闻报道满天飞,但是详细的内情都是含糊了事,基本都是赞美她的车轱辘话。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绫织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大概是我运气好。”   “哦,运气。”柳同桑的语气更冷了一点,“在战场上靠运气打仗的士兵一般活得不会太久,有神论者也是一样。”   绫织无言以对:“……”   她说得很不客气,但的确很有道理。   这个组长显然对她这个“靠关系进来的虚弱阿宅”很不满意。   ……她还是少说点话好了。   正当绫织以为柳同桑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却再度打破了沉默:“你饿了么,新人?”   “……啊?”   柳同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顺手拎起绫织的两只箱子,绫织有些脸红,试图阻止她帮她拎箱子,被柳同桑让开了:“省省,你那小身板还是留着点力气面对训练吧。”   她顿了顿,“当然,如果你到时候哭着回家找妈妈的话,我作为组长,也是会来送你的。”   绫织沉默了一下:“我不会的。”   “我拭目以待。”柳同桑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根本就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她领着绫织进了一家购物中心,挑了个餐店吃饭,顺道摁住了绫织想要AA的手。   “我还不至于和一个新人要钱。如果你能坚持到月底还没跑路的话,就拿这个月发的补助还我吧。”   绫织不语。   但她在心底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笔支出。   吃完饭后,柳同桑又在这个购物中心逛了一大圈,买了一大堆东西。   “平时我们是不允许出塔的,所以能买的东西就尽量在这里买。”柳同桑说,“你想要买什么就抓紧。”   所有的哨兵和向导自一出生就要生活在名为“塔”的建筑物里,他们被国会严密地保护着,进行封闭式的管理和训练。   塔里吃喝玩乐的场所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但总还是有人更向往外面的东西。   绫织没什么想买的,她的基本生活用品在东城区就被赵岳买齐了。   但柳同桑不一样,她在塔里待得久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她作为组长,肯定也要给组里的另外三个人买东西。   一直拖到快要天黑,绫织看了三遍智脑上的时间,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   毕竟她之前还在智脑上跟萧麒说过会早点到的。   虽然第一天就和组长闹矛盾不太好,但绫织还是选择坚持己见:“我们走吧,组长。”   柳同桑看上去没有生气,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现在总算有点士兵的样子。”   她转手呼了一辆共享飞行器,把坐标地址报给司机:“走吧。”   飞行器大概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荒郊野外,这里丛林茂密,树木葱郁。   司机在中途跟她们确认了四遍地址,柳同桑不得不再三保证,让司机安心。   下了飞行器后,绫织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里是个不毛之地,根本不像什么“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的塔”。   柳同桑等到司机离开视线范围之内后,她这才走向一棵参天而立的榉树。   她轻轻松松地掀开其中一块树皮,露出里面发着光的电子面板。   【请输入安全密钥】   柳同桑清了清嗓子:“天佑塔尔玛。”   她话音刚落,地上的灌木丛便开始前后移动,最后现了一个入口,里面折射着绿盈盈的光。   “一次只能通过一个。”柳同桑说,“你看好了我是怎么走的就行。”   说完,她就拎着大包小包跳了下去。   绫织看着她跳下去,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她想了想,也拎着箱子跳了下去。   这里的通道显然比之前那个医药公司里的要好多了,甚至设置了缓冲装置,周边也有微光照明。   绫织一路畅通无阻地安全降落。   【目的地终点已到达,欢迎来到003号秘密基地。】   随着机械滑门的开启,炫目的白光自门后传来。   绫织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门后的情景。   面前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建筑物,银白的金属墙壁上附着中节能管道与通风排气装置,天花吊顶上悬着许许多多盏星星一样的蓝色能源灯,彩色的电子光屏占据了其中一整面的墙壁,播放的是关于猎杀亚人的宣传片。   这里面装配、承载着许许多多新概念式的武器、装置和设备,甚至还有未公开的新型智脑tyh78890一代。   绫织怔怔地在原地站着看了好半天,才想起要找柳同桑。   奇怪……她人呢?   绫织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丢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另一边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大约有几个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第27章 吊车尾   绫织转过头, 刚好看到萧麒和一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走过来。   这一次他改了休闲风的打扮,和他们同样的西装笔挺,半长的黑发用绸缎的发带束好。   他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很难不让人一眼就看到。   绫织也是。   ……不过现在的她是以一种比较尴尬的方式引起的瞩目。   他们经过她的时候,萧麒停了下来, 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目光落到她的皮箱上:“刚到?”   紧接着调出智脑的聊天记录:“我以为你早就安置好了。”   他没有回复消息, 不代表他没有看。   绫织发的消息内容是下午之前,但很显然她没有。   绫织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抱歉, 长官,今天的路上有一些耽搁。”   她话音刚落, 与他同行的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是她?”   “长得不差,萧麒有眼光。”   “太瘦了,不怎么健康的样子。”   “人家年纪还小嘛。”   ……   绫织的听力不差,自然是听到了, 她感到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萧麒回过头, 用无声的目光示意他们闭嘴。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还呆在这里?”   绫织更尴尬了:“我不知道宿舍在哪里。刚刚有人带我过来,但她现在……”   不见了。   “我明白了。”萧麒微一颔首, 他随手将手里的文件塞给其中一人,“跟我来。”   绫织拎起了两只皮箱, 慌忙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萧麒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之后,同行的那群人才敢再度出声。   “连箱子都不帮人提, 啧啧啧。”   “说不定是在人前不好意思,人后就——嘿嘿嘿……”   “别逗了,萧麒要真是那种人,我就活吞了这个控制台!”   “我现在怀疑那些照片是娜娜P的了,她上次还把她的圆脸鸡P成美女,群发给所有人执法钓鱼。”   “真的假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   “所以你上钩了是吧?”   “……闭嘴!”   *   绫织紧赶慢赶地跟着萧麒跑,皮箱的滚轮在地上拖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这个存在于地下的巨大空间里有无数通道,每一条通道又连接着无数扇门,每一扇门后都通往不同的地方,稍不留神就会走丢。   再加上萧麒腿长步子大,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最后他终于在一扇刻着数字的门前停下的时候,绫织还在默默地背地标,幸亏她最后眼疾手快悬崖勒马,这才没给撞上去。   门上刻着【8005】   萧麒开始敲门,半晌,终于有人来开了门:“长官?”   那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棕色的卷发睡得乱七八糟,身上还穿着睡衣,脸上架着的宽边黑色眼镜给脸蛋上压出了一点红色印子。   萧麒问:“你们应该接到了通知,今天会有新人搬进这里吧?”   男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是这样的,请进请进,长官,您也请进。”   他主动让开了一条路,并且把宿舍里的大灯给打开了。   这是个四人宿舍,占地面积跟一个标准篮球场差不多大,用移动隔板给每个人划分了各自的生活区域。   因为面积够大,隔音隔光效果都很好,而且有独立的卫浴,所以男女混宿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萧麒环顾了一圈,微微皱眉:“你们没有给新队友腾出空位来吗?”   这座宿舍里看上去已经被各种私人物品占领得满满当当,没有多余的位置来放额外的东西了。   眼镜男孩显然不敢反驳萧麒的话语,他挨个过去敲队友们的睡眠舱门,把他们喊出来。   果然,很快,就有另外三个人低声抱怨着爬出了睡眠舱。   他们穿着睡衣,揉着眼睛,嘟嘟囔囔着,但在看到萧麒之后还是规规矩矩地站直了:“长官。”   绫织看到柳同桑也在其中,但是她换掉了那身叛逆的衣服,头发也变成了蓬松的卷儿,现在的她穿着小熊睡衣,中规中矩的样子。   见绫织的目光看过来,她没有说话,目光坦然而平淡。   萧麒语气平静地宣布:“这是你们的新舍友,你们准备一下吧。”   除了柳同桑和眼镜男孩,这里还住着一个看上去模样怯生生的、脸上有雀斑的小姑娘,以及一个穿着真丝睡袍、手上戴着宝石戒指的男孩。   萧麒话音刚落,四个人的目光全都落到绫织的身上了,他们像是才看到她似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没有任何喜悦或者欢迎的意味。   四人宿舍里突然挤进来一个人,肯定是很突兀很明显的。   但绫织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所想所思肯定不止于此。   他们的目光偷偷地在她和萧麒之间转换,再加上柳同桑语气中的鄙夷。   很显然,她不仅是关系户,还是个插班生。   想到这里,绫织看了一眼门口那个放饮料的冰柜:有四款不同的冰箱贴,鞋柜里也有四双尺寸明显不同的居家鞋,门背后贴着的值日表更是清晰可见地写着四个人的名字。   而她是新来的那一个,多出来的那一个,被硬挤进去的那一个……也是注定不会受欢迎的那一个。   “你们先把自己的东西腾出来,留个空位。”萧麒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随后看向绫织,“你跟我来。”   绫织放下皮箱,跟着萧麒出去了。   探究的目光没有停止,如芒在背。   “第一天就迟到这么晚,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来了。   虽然此前绫织还抱有侥幸心理,但她现在等同于编入制度的士兵,迟到是大忌,纪律是信仰。   她试图解释:“路上买东西,有些延迟……”   “所以你们就玩过头了。”萧麒点了一下头,“你是第一次来首都,可以理解。”   “那么你为什么会不认识去宿舍的路,为什么他们没有给你留下位置。”   绫织干巴巴地道:“因为我跟丢了……”   “这不是借口。你不是哑巴,你完全可以提前向她问清楚宿舍的地址——但你没有。”   绫织不说话了,不长的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   “与人相处也是成为哨兵时的重要一环。”萧麒说,“他们不仅仅是你的舍友,还会是你的战友。”   是可以彼此看顾背后、托付生死、共同用肩膀支撑起整片国境的伙伴。   绫织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那么,长官,你和你的队友相处得很好吗?”   “我无法评价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萧麒语气平静,“但我很强。”   而她现在还太弱了,不足以用自己的实力说话。   绫织沉默半晌,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长官。”   “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会被他们扫地出门。”萧麒说,“我不会为你求情的。”   绫织脱口而出:“我不会的!”   萧麒语气平静:“向我证明。”   “……”   “我等着。”萧麒不在意她的哑然,“希望你不会浪费我的举荐信。”   他留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萧麒走后,绫织重新回到了宿舍。   他们的动作显然挺快,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把四人宿舍划分出了五人间,给她腾出了一块私人空间,另外还有一些全新未拆封的家具和睡眠舱也堆在空地上,显然是留给她的。   但他们谁都没跟她说话,大家默默地打扫完毕后,一个接着一个地爬回了睡眠舱。   绫织走过去,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和家具。   等到一切都归置好后,离她最近的一扇活动隔板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   绫织绕过去,发现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雀斑姑娘,她的皮肤细腻得像涂满奶油的松糕,脸上的雀斑就像巧克力碎屑。   “你等下可以过来用我的私人卫浴室,明天会有人来帮我们宿舍扩建。”她小声地问,“你带生活用品了,对吧?”   听到这么大的宿舍还要扩建的时候,绫织明显震撼了一下,毕竟她原先的家还不到这里的三分之一。   但她点点头,向她道了谢。   洗漱过后,已经快要到九点。   绫织不是很想睡,雀斑姑娘看出了她的心事,她光着脚从冰柜里取出了两罐饮料,给了绫织一罐:“我叫安吉。”   顿了顿,她继续补充:“队长你应该见过了,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名叫余右,另外一个看起来就像个贵族小少爷的男孩子叫洛若荷。”   绫织点点头:“绫织。”   安吉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萧麒长官推荐进来的人。在这之前,你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了整座塔。”   绫织:“……”   说实话,她宁可是因为灭门惨案而闻名,也不想因为另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扯上联系而就此出名。   “其实组长那里的事,我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安吉小声说,“柳姐其实人不坏,她主要是看不惯关系户。”   绫织:“……”   “至于另外两个男孩子——他们故意针对你,是因为听说你甚至无法自主召唤精神体,甚至没有精神世界。”   顿了顿,她追问,“这是真的吗?”   绫织点了点头。   “啊,居然是真的。”安吉看上去有些为难,“那可就难办了。”   “什么意思?”   安吉看了她一眼:“组长没跟你说过考核这件事吗?带你进来的那位长官呢?”   绫织摇了摇头。   “呃,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安吉说,“那我重新跟你解释一遍吧。”   自从玫瑰案件之后,塔尔玛的国境内再度发现了亚人的行踪,国会将这一情报公布于世的同时,也在筹备对于亚人的作战。   “我们也是从圣所里抽调出来的哨兵和向导。”安吉叹了一口气,“大家其实都一样的。”   哨兵和向导一开始会在圣所里学习和生活,直到检定自己等级符合要求(C级以上),才可以进入“塔”,正式成为一名士兵,为国会效命。   但这次因为紧急备战的缘故,所有人都必须进入塔,接受正规的训练。   “我们的综合素质都是D级,你应该也和我们一样。”安吉耸了耸肩膀,“就譬如我,虽然我的精神触须是S级,但我的其他能力都很拉胯,所以也被分成了D级。”   他们这一批都是刚刚从圣所里出来的新兵,因为亚人再度兴起的缘故,不仅要面对正规正式的对战训练,同时还要面临等级测评和小组考核——为了培养自身能力和团队合作,更好地备战。   “所以我们才要分成四人小组进行训练。这本来没什么,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现在多了一个你——当然,我不是故意针对你,对于你的精神力缺失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安吉看着绫织叹了一口气。   “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因为你,我们小组大概要排到最后一名了——柳姐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故意针对你的。”   他们之前在圣所生活的时候,虽然不如在“塔”里的时候严格,但也会接受一定的教育和定时定量的锻炼。   而像绫织这种没有任何基础的新人无疑是在凭一己之力拖全组后腿。   ……她现在不仅是插班生、关系户,还成了一个吊车尾。   “他们都说你是靠关系进来的。”安吉说,“还有人说你能破案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之前柳同桑就旁敲侧击地问过她,但绫织避而不谈,这就让她倍加怀疑。   再加上现在绫织承认了自己的缺陷,无疑是在坐实那些本就满天飞的谣言。   绫织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舍友看起来都不怎么欢迎她的样子,柳同桑还要借机给她一个下马威。   安吉歪着脑袋,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你不生气吗?”   绫织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如果所有小事都要拿出来生一遍气的话,她说不定没等中学毕业就会患上心肌梗塞。   而且,人言可畏,解释了也没什么用,与其老是注重无用功,不如用实力证明自己。   安吉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她想,这种好好脾气、乖乖学生,最容易倒大霉了。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指点绫织:“我不能和你走太近,所以你最好提前在智脑上加载这里的全景地图——我把下载渠道发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提前找到食堂在哪里。另外,明天早一点爬起来,这里的教官和导师都不太喜欢有人迟到。”   绫织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   “记得把睡眠舱里的白噪音打开。”安吉说,“它能够保护你的听力,也能更好地助你入眠。”   说完,她就爬回了自己的睡眠舱。   绫织目送着安吉爬回睡眠舱后,她也跟着爬进了自己的睡眠舱。   这是高科技定制,自动贴合身材睡姿,创造百分百的完美睡眠。   绫织找到了那个白噪音的按钮,她点开来。   里面有一大片选项:雨点、雷声、森林、流水、深海……等等等等。   这种自然的白噪音可以很好地保护哨兵的听力——因为他们的听力太过敏锐,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过血管、皮肤碎屑掉落床笠的声音——为了保证睡眠,所以必须在睡眠舱里设置白噪音,用它们盖过这些小噪声。   绫织选了一个壁炉。   火焰燃烧着松木的轻微噪声混合着火星爆裂时的噼啪,是令人能够感到安心和温暖的声音。   “晚安,绫织。”   她闭上眼睛,轻声地对自己说。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第28章 习惯   绫织是有些认床的, 尽管这里的睡眠舱保证了高度舒适,但它显然有些过犹不及了。它甚至还给她贴心地点了香薰蜡烛,因为香味太过浓郁, 绫织迷迷糊糊地挣扎到后半夜才睡着。   还好她已经固定了生物钟,总是习惯在每天的五点半准时醒来(赵岳曾经想过要纠正她的生物钟, 被她以“早起并不是什么坏习惯”的理由推拒了)   她悄无声息地爬下了睡眠舱, 开始洗漱穿衣,但是没过几分钟, 她发现其他几个舍友都陆续地起床了。   绫织侧面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并不是故意要起这么早的, 而是必须得起得这么早。   他们看见绫织已经起床了,显然是有些惊讶,但是谁也没跟她打招呼,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陆续去各自的私人卫浴洗漱。   等他们整理完仪容仪表之后, 绫织才发现了另一个尴尬的地方。   他们是统一着装,无论男女, 都穿着配套的银白色制服和黑色短靴,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国会的徽章, 是交叉的两把长剑,剑柄上缠绕着荆棘。   因为绫织是新来的, 国会还没来得及给她定制衣服,因此她在他们中间格格不入。   绫织觉得这没什么,反正从前继母没有给她买校服的时候,她也可以很从容地站在队伍里,当一个刺头。   敌不动,她不动。   双方对视了一阵, 末了,最后还是柳同桑率先败下阵来。   她憋了半天,最后从自己的衣柜里扯出一整套全新未拆封的制服扔给她:“换上。”   她毕竟是队长,这个队伍里有个吊车尾的关系户已经是不幸中的不幸,何必让她的着装给这个成绩本就倒数的小队雪上加霜。   虽然双方的关系没怎么缓和,但面子功夫总是要的。   绫织向她道谢:“谢谢队长。”   柳同桑说:“你等新衣服到了以后记得还我一套新的就行。”   说完,她看也不看她,径直地离开了宿舍,那两个男孩也跟着她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安吉看了她一眼,表□□言又止。   绫织冲她笑了笑。   这下她反倒像是吓了一跳似的,也跟着柳同桑离开了宿舍。   绫织换好了衣服,看了一眼穿衣镜里的身影。   是有点过瘦,柳同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松垮。   “来日方长。”   绫织一边捏着胳膊的肉,一边冲它们嘟哝。   她昨天用智脑连上了这里的信号塔,加载出了这里的全景地图,食堂离这里显然是有段距离。   绫织不得不跑步前进。   万幸她昨晚在跟着萧麒的时候,已经记住了一部分的地标,因此可以排除掉一部分错误选项。   不过等到她终于跑进食堂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虽然免除了排队的等待,但这无疑是在告诉绫织,她来晚了。   还好食堂的厨师长随时随地都会准备热腾腾的食物,他一边帮绫织准备餐具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我没见过你啊,姑娘,你是新来的么?”   绫织点了点头。   厨师长闻言,他的声音立刻压低了八个分贝,语气也同时变得兴奋了起来:“是萧麒长官介绍进来的那一个?”   “……”   绫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背负上了一个大麻烦。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关系户,是靠着萧麒才进来的——当然换个方式来说,这是事实。   她虽然向萧麒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林启桢曾告诉过她,萧麒从不会对废物给予眼色)   ——但只有萧麒、安楠、林启桢和卢娜娜。   其他人不了解,不认识她,更不曾亲眼目睹过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但现在解释无异于是添油加醋,如果她承认,他们就会把她说的内容经过加工之后,遐想一遍,如果她不承认,他们就会曲解她说过的内容,继续遐想一遍。   ……没什么区别。   绫织干脆不说话,给了他一个微笑自行体会。   这里的伙食水平不错,虽然厨师长看上去很八卦,但他的手艺显然很不错。   面包香香软软,煎蛋外焦里嫩,连蔓越莓红茶都冲泡得极有水平。   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智脑突然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是安吉。   绫织点开来,立刻看到了安吉的消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焦急:“你现在在哪儿?马上就要集合了!”   说完,她还给她发了一个十万火急的表情包。   绫织差点一口红茶噎进喉咙:“……”   智脑上现在显示的时间是6:30.   她把剩下的面包和煎蛋塞进嘴里,再把红茶一饮而尽,最后冲出了食堂。   *   【日/6:40A.M./多云/坐标:*****************】   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房间,高高悬起的天花板上是电子屏播放的蓝天白云,地板上则是精仿的人造草坪,人的倒影落到草坪上,颤颤巍巍地晃。   这里大约站着一百左右的人,他们统一穿着银白色制服和黑色短靴,站姿笔直,目光坚定。   饶是这样,还是有人被教棍戳着纠正了站姿:“站直,这里可不是按摩中心!”   拿着教棍的是一个女人,她个子高挑,身材挺拔,上身穿着短袖,下面穿着军裤和长靴,腰间别着轻型机枪,胸前别着的徽章同样是塔尔玛的国徽。   她抬起脸的时候,他们就能发现,她的左半边脸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烧伤疤痕。   但她本人似乎毫不在意这块伤疤,甚至还绑了高马尾,没有丝毫遮掩。   “全员注意,听我讲话。”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背后一紧。   “大家都是第一次从圣所里出来,进入塔的世界。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一肚子的好奇,疑惑,兴奋。”她用手敲打着教棍,“但你们要明白,能留在塔里的只有C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还是丝毫没有长进,仍旧只是一个D级的话,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   教棍不轻不重地拍打着掌心,一下一下,像倒计时而踩点的秒针。   “当然,你们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也该对我有信心。”女人审视着大气都不敢喘的青少年们,“说到这里,我该介绍一下自己——应一君,隶属于塔,效命于国会,编号X13588,X军团第一梯队第三助力,授勋于高级士官。”   X军团第一梯队的前十位助力各个都平分秋色、不分伯仲,他们的排名只根据进入军团的时间进行排序。   阳光落到了她的胸前的徽章上,闪闪发光。   她脸上的那块伤疤据说是当时边境防守战的时候留下的:她一个人敢驾驶着平衡翼毁了一半的战斗型飞船,直面敌国三十人的突击队,死守边境的最后一道防线直到援军来临。   执政官赐予她无上的荣光,称她为帝国最坚实的后盾。   “从今天起,我将负责你们的体能训练。”   哨兵和向导的训练主要分为两种:体力训练和精神力训练。   前者是以自身的体能(包括格斗术、冷兵器和热武)进行作战。   后者是以自身的精神力(包括精神屏障/触须、精神体、精神世界)进行作战。   这两种训练一般是交错进行,保证能够给人缓和调息的时间。   “当然,在训练之前,我也该介绍一下我的规矩。”应一君看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花名册,“我最讨厌迟到的人,但你们现在都站在这里,没人缺席。这很好。我现在主要来认识你们一下:柳同桑。”   “到!”   柳同桑答完到后,下意识地去找那个新人。   她今天第一天去食堂,应该不会这么准时到这里才对。   但绫织偏偏就站在队伍里,还在偷偷地给安吉比大拇指。   嘁。   柳同桑撇了撇嘴,她扭过头,装作没看到她们的挤眉弄眼。   应一君一个一个地喊过去,这批从圣所里拉出来的新兵人数总共是241人,四人一小组,刚好是六十组。   喊到最后一位的时候,她顿了一下。   “绫织。”   “到!”   应一君眯起了眼睛,看向答道的人。   据说她是萧麒带回来的。   她和萧麒当了十年的战友,从十四岁开始出任务,深知这厮向来不近人情惯了,她倒要看看他能捡回来什么样的宝。   今天一看,瘦瘦的,看起来也不强壮。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要么是萧麒瞎了,要么就真的跟那群小姑娘传的八卦那样,他是春心萌动,老房子着火——虽然但是,这两个说法真的都太他娘的扯淡了。   啧。   她啪地一声合上了花名册:“全员注意!绕着这里跑上十圈作为热身训练。我也会根据给你们的体能进行评估,跑步跑倒数的,要进行加训。”   她的话音刚落,全员一片哗然。   “教官,体能测试需要跑十圈吗?”   “你这是对我有意见?”应一君眯起了眼睛,“那就十五圈。”   “教官,我不是……”   “二十圈!”   应一君随手把花名册扔到一边。   “你多说一句,我多加五圈,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全员的幽怨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只出头鸟身上。   应一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开始绕着这里跑圈,目光着重地看了一眼绫织。   这些圣所出来、经过训练的哨兵和向导极限也就是二十圈,这个普通的小姑娘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不过这样也正好,要是她在训练中受了伤什么的,她也能及时把她摘出去——她以后不会继续在这里吃苦,也算是帮了萧麒一个大忙。   想到这里,她又调出了智脑,给萧麒发了一条讯息。   “帮你一个忙,不用谢。”   *   跑步这种运动需要全身肌肉的调动,同时还要保持呼吸的均匀。   一开始跑步不算什么,跑的路程长了,肺腔就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腿脚开始发软,全身上下的器官大概都要被折磨一遍。   柳同桑一开始还能保持在队伍的前端,但很快就被慢慢地拖到了最后面。   第十二圈的时候,她感到下腹部传来刺痛感,大概是跑太快,岔气了。   左右看了一遍,周边的人都差不多,他们毕竟没接收这样正规的训练。   话说回来,那个新人在哪儿?   前面没有她的影子,柳同桑就往后看。   发现绫织正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慢腾腾地跑着。   反正那个教官没有规定她该怎么跑。二十圈,她总该为自己节省点体力。   有部分人也跟着她一起,慢腾腾地落在最后面。   那一瞬间,柳同桑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知不知道这是评估!跑倒数要加训的!   应一君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等等,倒不如说,X军团的第一梯队的前十位助力都是心狠手辣,莫得感情。   再转念一想,她加训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训练点总没坏处。   想到这里,柳同桑不再看她,专心致志地往前跑去。   第十五圈的时候,她感到下腹部越来越疼,导师之前教过的呼吸法早就被她忘了个精光。   这个时候,绫织慢慢地从队伍最后面挪上来了,她还是慢吞吞的,保持匀速。   “队长,你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调整一下呼吸会好很多。”绫织说,“只是一个建议。”   柳同桑抿着唇不说话。   其实她说得没错,但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搭理她。   第十八圈的时候,柳同桑终于败给了疼痛,她慢慢地停下来,开始慢慢地调整呼吸。   她站在路边调整状态的时候,原本在队伍中端的绫织已经开始挪到前面去了。   她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从没有脱离队伍,只是变动着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   第二十圈的时候,柳同桑勉强跟住了队伍。   整个队伍都开始稀稀拉拉地溃散,像一碗打散的蛋花汤,已经没有人在乎是不是倒数,以及会被应一君加训了。   绫织在这个时候开始加速,她开始狂奔了起来。此外,另一些囤积体力的人也开始了冲刺。   应一君看到了她。   年轻的女孩被淹没在人群里的时候,很不起眼。   但她跑动起来的时候,晴朗的人造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如此耀眼。   她不是唯一一个正在冲刺的人,但她绝对是最令人难忘的那一个。   二十圈结束的时候,她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重任一样,并不急着像其他人那样七手八脚地瘫在地上,而是像只小兔子似的,在原地蹦了又蹦,像是在无声地庆祝,也可能只是在活动四肢。   除此之外,她还试着去拉瘫在地上的安吉:“刚跑完步就瘫在地上不太好。”   安吉生无可恋:“……你是不是练过长跑?”   “没有吧。”绫织想了想,“应该只是习惯才对。”   安吉看上去对她的回答难以置信:“……习惯?”   怎么会有人把长跑当做习惯啊?   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绫织倒是想起自己在初中上学的时候,家里就一辆飞行器,得用于接送弟弟。   她哪怕再怎么早起也有一堆干不完的家务,为了不迟到,她日久积累练就了一身夺命狂奔的本领(每次都能准时在上课铃响起前踏进教室)   这其实不是什么很愉快的回忆。   但绫织在此刻无比庆幸,她笑了起来:“对啊,是习惯。”   *   与此同时,萧麒终于回了她的信息。   他发过来一个问号。   应一君沉默半晌,重新开始打字。   “帮我一个忙,假装没看到我刚才发的消息。” 第29章 抓到你了!   “我简直不敢想象你们在圣所里训练了什么东西。”   应一君浏览着智脑统计出来的体能测试数据, 一脸嫌弃。   “你们是在游乐园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吗?”   要知道她当年十四岁就开始出任务,无论体能训练还是精神力一直都是SSS级。   “我把测试倒数的名单发到你们的智脑上,晚上记得来我这里加训。”应一君板着脸说, “胆敢不来就试试看。”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脊背一紧。   “全员休息半小时, 半小时开始正式训练。”   她语气冷漠地宣布完, 毫不意外地听到他们的哀嚎。   现在的孩子啊——   应一君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去看绫织, 她倒是在很积极地在热身,脸上没有任何抱怨的表情。   安吉扯了扯她的衣角, 脸上的雀斑皱成可爱的一团:“……你是不是机器人啊?”   她怎么好像有用不完的体力似的。   绫织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是抱怨的话也无法改变什么啊。”   安吉嘀咕道:“我才不信你没有抱怨过。”   “比如?”   “比如你妈做饭很难吃,比如你爸从不给你买最新款的漂亮裙子。”安吉说,“一次都没有?”   她才不信!   绫织顿了一下:“他们都去世了,在很早的时候。”   “……”安吉小声道, “对不起。”   绫织弯了弯唇:“没关系, 我不介意。”   “不过我们其实也都和没有父母差不多啦,除了任务之外, 这里的哨兵与向导都不允许出塔。只有每个周末,我们的父母才会被允许来这里看望我们。”安吉想了想, “他们其实都有其他的孩子,也并不是特别爱我——国会说, 这是为了塔尔玛的荣耀,牺牲小家成全大家。”   她耸了耸肩。   “向来如此。”   “好了,全员集合!”   应一君拍了拍手,示意那些在地上烙大饼的人尽快起身,否则她就要继续加训。   等他们软手软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后,应一君示意他们全部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尽快地恢复自己的体力与身体机能。   绫织作为唯一一个连精神世界都创造不出来的人,显然是有些尴尬。   不过还好,应一君早有准备,她给了她一管恢复体能的药剂。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绫织的一个致命弱点。   别的哨兵和向导在没有达到濒死的极限时,都能够尽可能治愈自己,但她不能。   她会比别人少了很多优势。   等所有人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她开始宣布:“接下来,我们开始体术训练。当然,你们肯定以为自己有了万能的精神体为自己战斗就可以万事无忧——我知道还有人偷偷让她的猴子精神体给自己端茶倒水——但你们想错了,精神力是有限的,是可以被耗尽的,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必须用血肉之躯来面对自己的敌人。”   她顿了一下。   “所以,我们接下来才要更注重体术训练。”   说到这里,应一君看向他们:“当然,既然你们在圣所里应该接受过相关的体术训练,所以我就不再多教了——我们来换个规则。”   她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圣所里学了什么东西,怎么搞成这么一幅柔弱废物的模样!   “从现在开始,按各自的编号排序,两人一组开始对战,赢的那个人将进行下一轮的比赛,直到我们迎来最后的胜利者——当然,这个胜利者也会给你们的小组考核进行额外的加分。”   应一君示意他们看向自己的智脑。   “评分系统已经通过信号塔自动加载,大家都可以看到各个小组的分数。”   初始分是六十分,到一百分为及格。   听到对战可以加分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毕竟小组的考核也关乎到自身的评分,而等级不合格的哨兵和向导都是要被淘汰,最后重新回到圣所里的。   他们都渴望成长为高等级的士官,成为塔尔玛的史册上闪闪发光的一颗星。   绫织也听到了,不过她倒不在乎自身等级这个事情。   她想,如果这个能加分的话,她说不定就不会再给她所在的小队拖后腿了。   虽然她不是很介意他们的态度冷淡,但是如果小组成绩因为她而拉胯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以前在学校学习的时候,她总是第一名)   不管怎样,值得试试。   应一君说完,环顾四周,微笑,状似和蔼地询问。   “没人有意见,对吧?”   鸦雀无声。   “很好,那么——”   “等一等,教官。”绫织举起了手,她看着智脑上的编号,是241,这批新人里多出了一个她,“按编号开始排序的话,我该和谁进行对战?”   应一君状似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干脆地回答:“我。”   “……”   绫织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要怕,我不会摁着你打。”应一君说,“鉴于你没在圣所里生活过,也没有经历过专业的体术训练——嗯,我也应该给你开个加训,没意见吧?”   绫织说:“不会,教官。”   倒是安吉哀怨地看了过来,似乎很为她鸣不平。   早知道还是要加训,那她跑那么努力不还都是白费!   “很好。”应一君摸着下巴,“过来吧,我们准备开始了。”   绫织依言走了过去,她刚在她的身前站定,就被应一君抓住了肩膀。   下一刻,她被拉进了一个精神世界。   绫织愣了一下,便很快就反应过来应一君应该也是个SSS级的向导,可以随时随地创造各种各样的精神世界。   她真正意外的是,应一君这样严厉冷硬的人竟然也会是个向导。   但是后来想想……萧麒也是向导不是吗。   “萧麒应该跟你说过自带的精神世界和高等级向导创造出来的精神世界的区别,对吧?”应一君说,“考虑到你没有基础,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们的对战将在精神世界里进行。”   创造出的精神世界的影响无法带进现实,是绝佳的模拟训练场所。   绫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处于一座房间内,这里没有门,没有窗,四面墙包括地板和天花都是同一个花色的墙纸,密密麻麻的格子形状。   “这个精神世界是我的得意之作。”应一君说,“它每隔一会儿就会开始旋转,旋转的方向未知且时间不固定,而你需要找到我的珠子。”   她扬着下巴,示意绫织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   大小一致的格子里,有一格画着一个圆圆的珠子。   格子太密了,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没法看清那颗珠子的位置。   “它看上去像是画在墙纸上,但是这个房间每旋转一次,它就会滚到另一边。”应一君说,“抓住它,我就算你可以进行下一场的对战。明白了吗?”   绫织点了点头。   然而她刚点完头,整个房间就旋转了一次。   随着角度的倾斜,她猝不及防地从地板滚到了天花板,说实话,她分不清它们之间的区别,反正长得都一样。   之前还看到的珠子在此刻不翼而飞。   绫织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它的踪影。   而应一君正端坐在之前的地板上,她倒悬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专注,新人。”   专注。   战场上随机的分心都是致命的,要随时随地关注着自身和敌人的动向。   没有任何能够分心的理由和时间。   “你不知道那些亚人是多么狡猾的存在。”应一君的目光开始变得悠远,“你一个分心,他们就凿进了你的脑子,到时候,他们喊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哪怕你不会跳恰恰舞,在他们的命令下,也会像一只甩着竹竿的猩猩一样蹦起来。”   绫织闻言,静下心,调整着呼吸,集中着注意力,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里搜寻着。   找到了!   她目光一凛,在左手边的那面墙上找到了它。   绫织跑过去,下一刻,天旋地转。   房间再度翻滚了起来。   珠子再度不见了。   “灵活。”应一君敲了敲身下的地板,“你要时时刻刻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更要揣测你的敌人在做什么,保持高机动的状态。你现在的反应状态就像只蜗牛,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说起八卦都会比你更灵活。”   绫织咬了一下嘴唇。   她很快就再度找到了那颗珠子,它现在就出现在她的脚边,这太难了,一般很少有人会低头去看地面。   但没等她抓住它,地面就再一次地活动了起来。   “观察。”应一君说,“它其实有迹可循。正如你的敌人一样,凡事出现,必有规律。找到他们的破绽,才能够更好地击败他。”   绫织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房间每次旋转,都是向右旋转,且第一次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第二次就只会是九十度。   果真如此!   绫织掌握了房间旋转的规律,果真发现找到珠子就更容易了。   但也仅仅是“找到”。   每次她即将伸手触摸到它,它就咕噜噜地跑开了。   仿佛是故意的。   当她第二十九次从不知道是墙面还是天花板的地板滚落下来,砸到另一面墙的时候,她趴在地上,没再像前面那样立刻起身,只是望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格子发呆。   这太难了。   “你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吗,新人?”   应一君站起身,走向她,她的语气淡淡的,只是出于客观的询问。   绫织的侧脸贴着地面,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她锃亮的军靴。   她的手指突然死死地扣住了地面。   她喊她“新人”。   没有任何轻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   她就是新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主动退出。   但她偏不。   塔尔玛联邦公立大学的开学日早就过了。绫织想,她向来喜欢给自己找退路,但现在,她再一次地无路可退。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有向前走。   绝不回头!   绫织毫不犹豫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在应一君错愕的目光里,她扭头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房间在此刻缓缓地旋转了起来。   绫织寻索着那颗珠子的动向,它这一次要选择滚到和她方向相反的另一面墙上。   这正合她意!   绫织张开双手,用双腿支撑着自己固定到角落上的两面墙壁上。   在房间下一次旋转起来,那颗珠子即将滚走的时候。   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笔直地、坚定地下坠。   密密麻麻的格子在下落的过程全都模糊成了一片马赛克。   她的目光看向那颗珠子,心无旁骛。   房间天旋地转,格子密密麻麻。   都无法干扰到她。   绫织竭尽全力地向着珠子伸出了手。   “抓到你了!”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应一君看着那个几乎滚到角落,头发被揉得像鸡窝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在一刻变得亮晶晶的,颧骨上泛着兴奋的红。   懂事、安静、不会抱怨、少年老成——都是屁话。   她也就是一个小姑娘啊。   应一君难得露出了些柔和的笑意,轻轻地鼓了鼓掌:“做得很好。”   她想,萧麒还算有眼光。   *   训练场地原本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对战训练,突然,他们的智脑上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滴滴的声音。   “诶,小组评分怎么突然就加了?这不是明明还没有比赛到最后一刻吗?”   “什么什么,是不是教官不小心摁错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这女人可是能用激光枪在五百里以外打蚊子玩儿啊!”   “话说回来,是哪个小组这么幸运啊?”   “看编号,好像是柳姐那个小组?”   原本挤挤挨挨窝在一起的脑袋突然全部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正在用十字固逼迫男孩就范的女孩。   “柳姐!柳姐!你们小组加分了诶!”   这个时候,安吉、余右和洛若荷都还没有结束战斗,加分者是谁不言而喻。   “不是吧?那个精神力残废的新人?当初她要安排进我们小组的时候,我们组长写了三页纸的小论文给拒绝了呢!”   “操啊,这不血亏?!”   这厢,柳同桑终于把那个难缠的男孩子放倒了。   她站起来,使劲地拍着身上的草屑,蜜色的肌肤涨出一大片红。   “闭嘴,烦死了!” 第30章 他们   应一君走出精神世界的时候, 场上还有很大的一部分人还在对战——与其说是对战,互相斗殴这个词应该更合适。   他们的体术,说实话, 大部分都惨不忍睹。   她忍了又忍,没忍住, 抽出教棍, 一连纠正好几个人的姿势。   直到全部对战结束后,应一君已经开始琢磨要换一根新的教棍了。   “第一轮就淘汰下来的人也得接受加训。”她语气严厉地补充道, “另外,这一轮对战完成后, 下周的今天将进行新的对战,那些赢家别抱有侥幸心理,回去之后好好琢磨你们到底学了个什么东西!”   结果当然是241个人里有一大半都要被留堂加训,包括安吉和小组里的另外两个男孩。   这下柳同桑彻底成为了光杆司令。   她气得耳尖发红, 瞪着他们,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姐,别生气呀。”   安吉鼓起脸颊冲她笑了笑。   “咱们总比那些一网打尽的小组要好呀, 更何况,织织帮我们加分了啊!我们目前暂时领先呢~”   柳同桑干瞪着她, 而后者毫无自觉,甚至笑得就像一只软乎乎的仓鼠……等等, 她的精神体好像就是这个。   “加分也有可能只是一时走运罢了。”她语气生硬地说,“人不可能一辈子靠运气活下去。”   安吉耸了耸肩膀,她用手肘去撞绫织:“织织,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绫织想了想:“专注、机动、思考、观察。”   应一君大概就教了这么多。   “诶,这个不是圣所的导师教过我们的内容吗?”安吉说,“我记得好像很早以前就教过这个, 教官真的一点都没藏私吗?”   绫织有些无奈。   安吉的问题让她梦回从前在学校上学时,那些差生来找她补习时问过她的问题——“真的假的,老师没给你开过小灶吗?”   ……老师真的都在课堂上讲过啦!   她把那个精神世界大概地跟安吉说了一下,安吉惊叹道:“真的吗?织织你真厉害啊!”   绫织迟疑了一下:“人被逼急了,大概什么都能做出来?”   她那个时候的确是毫无退路,只想着放手一搏了。   反正应一君又不可能会让她死在里面。   “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柳同桑语带嘲讽,“到时候上了战场,你还指望敌人留你一命吗?”   说是没有退路,但事实上,还不是看中了教官不会对她怎么样吗?   据说应一君和萧麒的关系也很好。   她撇了一下嘴。   果然是个关系户。   安吉脸上的笑就变得有些尴尬:“只是训练对战而已嘛,队长,那么较真干什么呀?”   柳同桑不说话,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   她什么意思?   作为小组里唯一一个用实力说话、免除加训的人,她反倒被他们(这群扶不上墙的烂泥)给孤立了是吗?   “哈哈,加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余右见气氛不对,试图出声安慰组长,“说不定还能加强体能呢,是吧,柳姐?”   旁边有人听到了他的话,也纷纷跟着赞同,顺道还拿去安抚自家的组长:“就是,就是,加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心啦。”   余右本来只是想缓和气氛,但他的这句话被刚好路过的应一君听到了。   “什么叫加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上去比柳同桑还生气,“既然这样,所有留下来加训的人都要接受扣分!”   这群孩子怎么搞的?对待训练怎么能如此敷衍?   余右:“……”   那些赞同的人:“……”   “每一次训练,你们都应该认真对待——马马虎虎可不是一个士兵的态度!”   她着重强调道。   而后,伴随着智脑的滴滴声,小组的分数排名再度调整了。   有不少人都看向了余右,眼里怨气已经浓得可以切成块了。   “余右你今天起床的时候是不是没带脑子啊?”   有人嚎叫了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引用他的发言安慰自家组员。   应一君一个眼刀飞过去:“辱骂战友,再扣一分。”   “……”   “真是不像话!你们不仅菜得离谱,态度敷衍,甚至还很不团结——我一定要向国会报告这件事!”   她怒气冲冲。   “解散!”   等到应一君的身影终于离开训练场之后,余右才拍着胸口缓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好险。”   柳同桑懒得和他说话,她翻动着智脑上的小组评分,原本六十个小组因为绫织的加分而排在第一名,而现在,组里有四个加训者,他们已经掉到了最后几名。   现在开口缓和关系、打圆场或者说俏皮话都已经为时已晚。   认错才是正确做法。   余右干巴巴地试图解释:“柳姐,我刚刚输是有原因的,他偷袭我啊,呃,当然,我主要是手有些滑了,这是个意外,意外……总之,你别生气就是了。”   洛若荷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摸着手指上的宝石扳指。   半晌,他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输掉对战的,但是我的戒指很贵。”   他着重地强调了“贵”这个字眼。   小组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去看他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是很纯净的紫色,每次转动都会显现出褶褶生辉的火彩。   可惜这样的安慰和解释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只会让柳同桑的怒火超级加倍!   对加训不放在心上也就算了,这么在乎珠宝首饰还干嘛来参军,他怎么不在家里当一个娇娇大少爷?   “倒也不是不行。”洛若荷说,“但是所有的哨兵和向导刚一出生就被国会收编了,而我那个时候只是个婴儿,没有选择的余地。”   柳同桑厉声道:“随便你们,别和我说话!”   她说完这句话后,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用肩膀用力地顶开人群。   有好几个人都被她撞倒了,不满的抱怨此起彼伏。   “又不止她一个组扣分,板着脸干什么啊?”   “谁知道?看着就会装腔!”   柳同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连个争辩的眼神都懒得给,径直离开了训练场。   “教官已经宣布解散了,下午是精神力训练,我们可以先回去午休。”安吉小声道,“柳姐就这个脾气……嗯。”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余右插言纠正她,“我总觉得她进入塔后,就直接跳过青春期,进入更年期了。老是神经兮兮的,动不动就战争啊死亡啊什么的,自从国会宣布亚人再度出现之后,她净搞这些危言耸听。”   说到这里,他停下,看了一眼绫织。   “嗯,不管怎样,今天加分的事,谢了。”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表情也是别别扭扭的。   绫织弯了一下嘴唇:“我们不是一个小组的吗?”   是舍友、是伙伴、也是战友。   “这倒也是。”余右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见绫织并不记仇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向绫织伸出手,“余右——迎刃有余,左右逢源——是我。”   绫织笑了一下,她回握住男孩的手,干脆地晃了晃。   “绫织。”   而后他们看向了洛若荷。   后者注意到了他们目光的集中,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我就算了,握手什么的,容易碰坏我的戒指——它的中端是镂空的纯金,软金属。”   余右撇了撇嘴:“你当初明明也和柳姐握手了。”   “她不一样。”见余右的四只眼睛都投来八卦的目光,洛若荷继续补充,“你也知道的,我当初要是不和她握手,就会被她误以为看不起她而被她一拳打进墙里,扣都扣不出来的那种。”   他说的是实话。   然后他们集体看向了之前那个被柳同桑摁着十字固的男孩。   后者满脸的生无可恋:“……看什么看啊?你们行你们上啊!”   他们收回了目光。   绝无此意。   午休的时候,柳同桑一个人端着餐盘远远地坐在了餐厅的角落里。   她板着脸,使劲地用手里的叉子折磨着碗里的牛肉丸子。   因为她的低气压,周围一片桌椅板凳都被空出来了。所有人都坐得远远的,宁可拼桌也不敢触她的霉头。   绫织一边舀着碗里的排骨汤,一边好奇地看着她。   “组长是不是很厉害啊?”   “你说呢?”余右专心致志地拆着手里的鸡骨架,他头都不抬,也可能是不敢抬,“当初在圣所里,就属她最能打。”   不服气的都被她收拾了,就剩下服气的了。   “我当初年少轻狂,也被她教训过。”余右拆了两个鸡翅膀分给安吉,又分了她一块肋排,“起初我听说我被分到和她一组,我还挺庆幸的。现在看来,大概是祸福参半吧。”   此刻,他们稍微熟稔了一些,至少是能够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关系了。   “柳姐向来要强,以前小组分工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完成那些作业。”洛若荷试图瓜分余右的鸡骨架,被后者抽了一筷子,“别让鸡油弄脏了你的戒指,小少爷!”   洛若荷哼了一声,收回手:“但是,我觉得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不希望别人拖累罢了。”   安吉:“……一个要被留堂加训的人这样说。”   他明明就拖累得最多!他们至少都努力过了,哪像他,就差开场投降了。   洛若荷纠正她:“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的私人财产,以后我就不戴了。”   安吉:“那你也没和她去坐一桌啊?”   洛若荷说:“我想的,但是被她赶回来了。”   “呸,你说得倒是轻巧,她也太严厉了。”余右看着绫织,“你知道的吧,你昨天到这的时候,是我开的门,安吉借你的浴室——本来柳姐不想搭理你的,还是我看不过去才起来的。”   洛若荷皱了眉:“什么叫你看不过去?要不是昨天你在宿舍里的摄像头里看到了SSS级的高级军官,你能睡得比谁都死。”   “那也好过你和柳同桑什么都不做吧?”余右也开始生气了,“差不多就得了,我至少承认了我的错误,你们呢?”   洛若荷说:“我也承认我的错误,我下次不会再携带贵重物品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接受绫织呗?”   “不是。”洛若荷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么见风使舵。”   余右毛了:“我见风使舵?总好过你助纣为虐!”   “我没有助纣为虐。”洛若荷掏出手巾,细致地擦着手指上的油,“我对谁都是这个样子。”   余右看上去被他噎住了。   这倒是真的,洛若荷的确对谁都是淡淡的样子。   上次导师来查寝,他也不为所动,顶多就是全员起床后,导师点名发现人数不对再慢吞吞地起床。   洛若荷擦完手后,他端起餐盘,起身准备离开。   “慢用。”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餐厅之后,余右看向了绫织。   “呃,你该明白的吧?我们刚才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绫织点点头,她的嘴里还塞着一块小香肠,等她把香肠咽下去之后,才开了口:“我知道。”   很显然,不团结的不止她一个。   “我也没有见风使舵。”余右看着她的神色,干巴巴地解释,“但是大环境的趋势所在,你肯定能明白的吧?”   毕竟当时除了洛若荷,柳同桑率先就对她表示了不满,安吉又向来不是拿主意的那个,只会跟着柳同桑走。   他属于形势所迫。   绫织仍旧点点头,她继续往盘子里夹香肠:“我知道。”   坚果小香肠香香脆脆的,好好吃喔!   “……”余右突然就泄了气。   安吉看着绫织使劲地往嘴里塞东西的样子,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的精神体,它的确是只仓鼠,永远都喜欢把颊囊撑得鼓鼓囊囊的。   她干脆把自己盘子里的香肠全都夹给了绫织:“织织多吃点,下午的精神力训练也要继续努力哟~” 第31章 信念   下午是精神力训练, 这一次换了场地,又是许许多多的弯弯绕绕。   不过因为这次有安吉给她带路,所以不用再一路狂奔了。   这里的训练场地同样也是人造的场景, 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室内的温度也因此提高了好几度。   绫织一进场就感到热风扑面而来。   沙漠的正中央立着一只巨型的响尾蛇, 它甩着尾巴尖尖, 优雅地吐着信子。   训练场地的场地大概就是为它量身打造的。   它的额前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艳俗的红, 连脑袋上的头发都被染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今天上午的训练,想必应一君都给你们立完了规矩, 所以我就不多赘述了。和她一样,我也不允许有人迟到。”男人纵身从蛇身上跳了下来,“自我介绍一下。厉焰,隶属于塔, 效命于国会, 编号X13549,X军团第一梯队第九助力, 授勋于高级士官。”   他浑身上下都红通通的,像个小红人, 他胸前挂着的国会胸章大概是唯一一个不红的东西。   “如你们所见,我来负责你们的精神力训练。”厉焰说, “当然,并不是全部。我只负责‘自我意志’和‘精神世界’这两部分。”   哨兵和向导的能力具有共通性和差异性。   自我意志和精神世界的作用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都是共通的;但是精神体的攻击性/包容性、精神屏障/精神触须的训练都会分开上课。   “当然,和应一君一样,我也要在训练之前给你们的精神力进行测评。大家都没意见,对吧?”   他状似和蔼地询问。   众人鸦雀无声。   “有意见”是什么下场,应一君已经给他们展示过了。   大家的智力都正常, 下雨天知道躲雨,挨打后知道还手,不会乱捡地上的东西吃,同一个陷阱,自然也不能踩进去两次。   “很好。”厉焰满意地点点头,他拍了拍手,“正如你们所见的那样,我是一个高等级哨兵,可以随意进出任何人的精神世界。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先来检查一下你们的精神世界的状况,确保它们能够合格地恢复你们的体能与伤口。”   “你们准备好了吗?”厉焰清了清嗓子,“我数到十——十!”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原地消失了。   他根本就没数到十!   正当有人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听到脑子里开始复读他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数到十,你认真的么?当有亚人入侵国会的时候,你脑子里就在想‘亚人真是不讲道德’这种无意义的想法吗?”   厉焰感到匪夷所思,跟敌人讲规矩,他怎么想的?   下一位。   “教官为什么穿得那么红?”   厉焰无言以对。   “你怎么不问花朵为什么那么红?”   被点名的姑娘小声道:“可是花朵不是还有黄色、紫色、蓝色……等等很多种颜色吗?”   “……”   下下一位。   “教官的响尾蛇好帅啊~”   厉焰扶额。   “谢谢你对我精神体的夸奖,但这个不是重点好吗!”   下下下一位。   “等会儿的晚饭应该吃什么呢?不然就吃菠萝披萨吧!”   厉焰无能狂怒。   “这已经完全和今天的训练不沾边了吧?还有,菠萝披萨那么难吃,你是怎么想的?!”   下下下下一位。   “………………”   厉焰没说话,他安静无声地退了出来。   他甚至还中断了一会儿测试,在智脑上戳了戳应一君:“君姐,我需要治疗。”   他的眼睛要瞎了,脏了,不干净了。   半晌,后者回了。   “滚吧!”   干脆利落,是她的风格。   厉焰捧着智脑默默无言。   教官真的不是人干的活儿,真的不是。   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厉焰收拾收拾心情,继续进入下一个精神世界。   花花世界迷人眼,他还是太年轻了,掌握不住。   一圈溜达下来,他基本对他们的自我意志和精神世界有了个稍微的认定。   和应一君的想法一样。   “这都是些啥啊!”   终于逛完了所有人的精神世界的厉焰揪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扭曲。   在场所有人,除了绫织没有精神世界之外,所有人都被他进入了一遍。   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不提也罢,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厉焰在智脑上一边做着总结的评估报告,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的我也就不赘述了,总之,你们一定要学会培养自身的自我意志,它能够抵御精神力方面的攻击——还有,你们自身的精神世界是可以帮助你们恢复伤口与体能的安全堡垒,请不要把它打造奇怪的场所好吗?”   有人斗胆发言:“教官,请定义一下什么是‘奇怪的场所’?”   厉焰沉吟片刻:“……里面有一群打扮得很性感的鬼怪和妖精的鬼屋?”   斗胆发言的人:“我以后一定要立志成为高等级的哨兵!”   厉焰:“……”   啧,要怎么跟他说,这个精神世界属于一个姑娘,而这里面的鬼怪妖精都是男的呢?   算了,说不定人家就好这一口。   “好吧。总而言之,我们今天先开始训练。”   厉焰摸着下巴道。   “当然,我无法像亚人一样控制精神、入侵思维;高等级的向导可以创造出类似的模拟训练环境,但毕竟不是真刀实枪,也只能对付对付低等级亚人——所以,国会特意为培养你们的训练研制出了亚人的克隆体。”   当初一百多年前的自由之战中,   人群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亚人的克隆体?”   “克隆人不是违法的吗?”   “嘘!安静!”厉焰打了个手势,“克隆人当然是违法的,但是亚人不能算。”   毕竟只是类人的生物,无法拥有人权。   “这个克隆体一般用于给你们训练,毕竟你们之前都没见过真正的亚人,训练太过儿戏了。”厉焰说,“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到你们的。”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那头巨型的响尾蛇用尾巴尖从沙漠里挑出一只睡眠舱。   随着活动金属门的缓缓开启,里面出现了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穿着近身作战服的人。   “高等级亚人,同一时间可以入侵、操控多人的思维——你们的自我意志即是你们的心之所向,你们的信念缩在——虽然你们现在的自我意志应该还不足以抵抗他的入侵,但你们至少应该学着抵抗!”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   “如果我发现有谁的大脑空空,任亚人操纵的话——你就完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哪位是绫织?”   他话音刚落,绫织就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朝自己集中。   柳同桑还着重地翻了个白眼。   不妙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你可以免除训练。”厉焰说,“毕竟高等级亚人的控制还是能造成一定的精神方面的伤害,虽然克隆体已经削弱过,但为你自身考虑——毕竟你没有精神世界,恢复损伤的速度也会比他们更慢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好像对他说的话不能理解。   “我还不至于刁难一个小姑娘。”厉焰咳嗽了一声,“你知道吧?我算是前十位助力里面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他压低了嗓门,“听说你还夸过萧麒温柔,那你应该知道他和我的排名刚好相反,对吧?”   说到这里,他挺直了胸膛:“就算不知道,一看也就看出来了。”   比起萧麒,比起应一君,比起X军团第一梯队的其他九位助力,他简直就是个大善人。   然而,绫织闻言,沉默半晌,轻声道。   “我不这么觉得。”   “……”   “???”   厉焰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不对不对,他可是SSS级的哨兵,拥有着SSS级的听力。   那一定是这个小姑娘口误了!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绫织抿了抿唇,坚持己见。   “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厉焰沉默半晌,问:“为什么?”   “至少他们都把我当做一个真正的士兵在鞭策我、在测评我、在考验我。”绫织咬着牙,“而您把我当做了一个弱者。”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这种东西多余而没有用,只是上位者溢出来的虚假感情。   眼看着余右和安吉都开始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抬杠了。   但绫织对此视而不见,她一意孤行地抬着头,和厉焰对视。   她知道她现在还不够好。   但,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弱势而有半分的退缩。   她的确是个温和、好说话、会为了一时的困境而委屈求全的人,但她也同样是那个宁折不弯,一条死路走到底的人。   周边的人则在窃窃私语。   “她疯了吧?”   “不好说,有可能。”   “天啊,上午应教官刚给她加了分,她下午就膨胀起来了。”   ……   绫织听到了。   她想,这才不是膨胀,她只是在追求平等。   “我不需要这样的特权。”   厉焰似乎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新奇的说法。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沉吟半晌。   “行啊,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对于高等级亚人的入侵,你究竟能抵抗多长时间。”厉焰伸了个懒腰,十指掰出喀啦的脆响,“钢铁还是棉花,虽然一公斤的重量,他们都是平等的。但是没有人会害怕棉花的意志——让我来看看,你的意志是钢铁还是棉花。”   绫织点点头。   “我明白。”   她的目光坚定、笔直、毫不退缩。   厉焰轻笑了一声。   真的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有点意思。   厉焰玩味地想着,他给克隆体亚人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操控在场的所有人,让他们开始跳狗熊舞。”   他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克隆体没有动。   厉焰安静了片刻后,感到了一丝尴尬。   他再度登上智脑,戳了一下应一君。   “君姐,这玩意儿该怎么用啊?”   应一君弹过来一个语音条。   “你应该这么说:13527,执行我的命令,履行你的义务。”   厉焰恍然大悟,他跟着应一君的话鹦鹉学舌了一遍。   克隆体纹丝不动。   “……这是哪儿出了问题啊?”   他挠了挠头,为了确保自己没听错,他又特意公放了一遍应一君的语音条。   这一回,克隆体终于有了反应。   面具下的眼睫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后,他抬起手。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都开始了胡乱蹦跶。   厉焰:“……?”   好家伙,这还自带语音识别的?   不对,等等,为什么这里的所有人一点反抗都没有的啊?!   绫织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控制着,身体已然不听她的使唤。   她意图把脑子里的控制驱逐走,但这没有丝毫的效果。   正如厉焰所说的那样,萧麒之前教过她的应对方法并不是真刀实枪,只能用于应付低等级的亚人。   高等级亚人的实力太过恐怖,唯有高等级的哨兵与向导才能与之抗衡。   “你们难道一点信仰都没有的么?幸亏我还只是让他操控你们跳个舞没有喊你们自.杀呢!”厉焰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乎是一点反抗都没有,“为国会效命,守卫塔尔玛并非只是一句空话,你们应该找到自己的真正的理念所在,找到比生命更崇高的东西。”   唯有钢铁的意志可以抗衡温柔的陷阱,唯有不折的精神能够屹立于风暴之上。   但很显然,他们还没有这个概念。   听到厉焰的苛责,他们只能勉强从满场的乱窜乱蹦跶之中忙里偷闲地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他们甚至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塔里,没有承担过什么责任,没有履行过真正的义务(国会给他们的一切开支都免税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守护的人们长的什么模样。   绫织算是唯一一个还算有些模糊概念的,但也仅仅局限于她的大学专业而已。   毕竟她此前的人生规划,和现在的人生道路,并不是同一条道路。   她的自我意志评分等级为“A”,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也明白自己的立场。   她不会为众人的目光而全盘否定自己,即便是父母也不能阻碍她一路往前的步伐。   但她所需要的理念还不止于此。   而更伟大更崇高的信仰也并不仅仅只会立足于自我而已。   他们都一样。   此前,亚人还未出现的时候,这样的能力足以应对一些恐.怖分子或者雇佣兵。   但如果是为了对抗更强的力量,这种水平显然是不足够的。   因为是哨兵和向导是国会的“新生力量”,他们出现的时间远远比亚人短,甚至都没能成立完善的训练制度——也因此,他们算不上是特别好的教官。   当然,他也想过要深究一系列的报告,但国会总会用“你的权限等级不够”之类的说辞将他堵回去。   现在看来,依靠这种训练   厉焰感到有点头疼。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我大概也得跟国会做个汇报工作,不过在他们想出应对的训练方法之前,你们就先凑合着跳一阵子的狗熊舞好了。” 第32章 笑   “一直跳狗熊舞?教官他是怎么想的?”   “对啊!就不能换成别的舞蹈吗?”   “……所以你的重点是这个?”   餐厅里的抱怨此起彼伏, 刀叉筷子碰撞着碗盘发出叮当的乱响。   绫织戳着餐盘里的食物,听着周遭人的抱怨。   她若有所思地想着今天的应一君和厉焰说的话。   他们不够团结、不够优秀、意志甚至都不够坚定,而亚人已经构建出了完整而成熟的社会等级模式。   “织织, 不吃吗?”安吉说,“等下还要加训哦?”   洛若荷和柳同桑都不在, 这张桌子上目前就只有他们三个。   “我只是在想教官说过的那些话。”绫织说, “如果亚人现在真的挑起了战争,我觉得……那个高等级的亚人克隆体太厉害了。”   如今看来, 低等级的亚人和高等级的亚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余右好奇道:“绫织,你之前曾经面对过亚人吧?和我们详细说说呗?”   绫织摇了摇头:“高等级亚人和低等级亚人的水平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何况亚人可是构建了蜂巢社会的, 他们向来团结,为了能够为自身争取到公平和正义,甚至不惜牺牲自我。”   严格上来说,他们团结、目标一致、有着共同的信仰与理念。   “团结什么的, 又不是靠嘴巴说说的。”余右推了推眼镜, “你倒是想团结,你看人家理你们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快。   绫织顿了一下, 用目光去询问旁边的安吉。   安吉耸了耸肩膀:“刚才训练的时候,余右问柳姐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们一起加训, 稍稍地指导我们一下,但她拒绝了。”   柳同桑的体术是S级的, 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既然不想我们拖累她,好歹也帮帮忙啊。”余右说,“分组又不是我们自己分的,难道还要怪我们吗?”   安吉小声道:“可是人家本来就没义务把自己的休闲时间空出来陪我们吧?”   “可她不是组长吗?”余右说,“在其位,谋其事。不然我也可以当组长。”   “你可没有柳姐厉害。”安吉纠正他, “准确地来说,在还没进塔接受训练之前,柳姐的很多技能就是A级以上的——要不是她的精神体,嗯,有缺陷,她的综合等级是肯定不止这么点的。”   绫织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什么样的缺陷啊?”   “准确地来说,是精神体缺陷综合征。”安吉小声说,“她的精神体是残疾的,你不要说出去哦。”   绫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讲:“能治愈吗?”   安吉摇了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准。”   她毕竟不是医生。   绫织一下子就了然了。   几乎是全方面优异的尖子生,肯定是无法忍受自己因为小组分数而变得平庸吧。   “啊,加训的时间快到了。”安吉看了一眼智脑上的时间,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餐盘,“快快快,我们要开始准备了。话说回来,洛若荷今天都没来吃晚饭啊?”   “这里有购物中心,吃零食估计也足够了。”余右说,“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还能饿着自己吗?”   “那他的加训不会迟到吧?”安吉有些担心,“我还是在智脑上发个消息提醒他一下。”   余右撇了一下嘴:“随便你。”   加训的场所当然还是在上午参加集体训练的地方,洛若荷早早地到了。   虽然中午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但到底是要在一个宿舍生活的小组成员。安吉蹦过去打招呼:“洛若荷,你今天晚饭没吃啊,不要紧吧?”   洛若荷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我回去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安吉这才发现他把手上脖子上的那些精致首饰全都拆下来了,另外,少年的头发没有了发胶的支撑,柔软地垂下来,有一些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显得他看上去温和了一些。   “……哦,你居然还抹了发胶。”安吉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你的头发就长这个样子。”   绫织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洛若荷之前那头看上去就板板正正规规矩矩的头发,紧接着把他的脑袋分别嫁接到了婴儿、儿童和少年洛若荷的脑袋上,噗嗤。   安吉瞬间瞪大了眼睛:“诶,织织,你笑了哦!”   绫织:“……?”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她又不是机器人。   倒是安吉凑上来,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这还是自从我见到你后,第一次看到你笑诶!”   绫织干巴巴地:“……哦。”   安吉笑了起来:“织织你要多笑一笑呀,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右脸的脸颊有一个梨涡——超可爱!”   她比绫织矮了小半个头,于是她踮起脚尖,食指轻轻地戳在了她的颊边。   “就在这儿。”   绫织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当然是摸不到的。   “不骗你哦。”安吉冲她眨了眨眼睛,“真的超可爱!”   *   应一君很早就等在那里了,她掐着智脑上的倒计时,板着脸等他们。   “也许我该和你们讲清楚,不管是正常训练还是加训,我都不喜欢有人迟到。”   正好踩点进门的两个学员听到这句话,咯噔一声,颤巍巍地抬头去看应一君。   后者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去,先跑上五圈。”   “…………”   “老规矩,你们开始对战。”应一君指点着其中两个人上前,“我会在过程中帮你们纠正动作,也会教一些额外的格斗术,你们最好认真学习。合格的人就不用再继续加训了,解脱你也解脱我,彼此放过一马。”   被她选中的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两人看上去个子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   对战开始前,女孩抓了抓满脑袋的脏辫:“别抓头发,好吗?”   她是用试探性的语气,看上去极度友好。   男孩点了点头,也跟她打商量:“别踩我的鞋,可以吗?”   女孩微笑示意。   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友好十分亚克西。   应一君宣布开始后,两个人的神色就变了。   女孩迅速地蹲下,小腿的肌肉开始鼓起,她在蓄力。   没等绫织反应过来,她猱身扑上前,左手握拳,男孩举起双手格挡,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腿一扫,女孩反应敏捷,一个后空翻躲开,同时眯起了眼睛,伺机而动。   两人一触即发之时,应一君叫停了他们:“停下!”   两人果真没有再动,但也没有解除自己的攻击状态。   应一君甩着教棍上前,指指点点:“这里不合格,你的招式太软弱了。对,我知道你不可以碰她的头发,但她的右手满是破绽,你是看不到么!还有你,他刚刚踢你的时候,你就该照着他的小腿攻击!对,把他摁在地板上!像这样!”   她说话,一只手放倒了男孩,转身,另一只手放倒了女孩。   心狠手辣,干脆利落。   “……”   围观了全程的绫织露出了被震撼到的表情,他们的攻击已经让她看得目瞪口呆了,但在应一君的眼里居然还是不及格?   因为号码排得最后,绫织还有幸围观了小组的其他三个人的作战记录。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凶残。   ……在这之前,她大概是挠破脑袋都想不到笑起来软绵绵、可爱得就像一只仓鼠蛋糕的安吉会毫不犹豫地背摔一个男孩,还试图肘击他的肋骨。   应一君耐心地一个一个地纠正了他们的问题所在,告诉他们适合的战术,还创造了很多精神世界安排他们进去学习。   最后场上只剩下了绫织。   她若有所思道:“你一点基础都没有,这估计有些难办。不然我先教你一些基础的动作,你试着和我对打看看。”   绫织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教官。”   “先扎个马步。”应一君趁着她扎马步的期间,一边给她示范着体术的基本动作,一边问,“听说你今天在厉焰的训练中怼了他?”   绫织没有说话,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别这样,我们彼此都是过命的战友情,基本上一个人知道,其他九位也就都知道了。”应一君拍拍她的肩膀,“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要求平等,这没什么错,只是——”   她话锋一转。   “你确定要和其他人都待在同一个起跑线吗?他们能承受的训练,你不一定能承受。你的精神体和精神屏障都不稳定,精神世界缺失——嗯,小姑娘,别这么倔。要知道,接下来的训练只会更加困难更加惨烈。”   “我不会害怕的。”绫织语气认真,“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要猎杀那些亚人,他们把我当做实验品,您知道吗?但我绝不会是任何人的实验品,我是我,是绫织。”   “有点意思。”应一君笑了,“你和我之前碰上的一个小姑娘差不多,也是硬脾气,不过她的脾气比你火爆一点。也是精神体有缺陷,但是她死活不服输,甚至可以说,她在你们这一代中算是最拔尖的那个。如果不是精神体的缺陷,她很有可能已经加入中级士官的队列了。”   绫织愣了一愣。   柳同桑?   唏嘘完了,应一君话锋一转:“我刚刚的动作你看清楚了吗?”   绫织有些迟疑:“……大概?”   毕竟塔尔玛的公立中学不会教这种体术,她看一遍也记不住全部。   “演示一遍。”应一君说。   绫织照做。   做完了。   应一君开始深深地叹气。   她叹气的时候并不多,就算知道那个衣品很差舌头很大自诩绅士的小红人和自己同为战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叹过气。   问题是她不能要求她太多,毕竟她没有任何基础。   “……算了。”应一君认命道,“我们从头开始慢慢来吧。”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其他加训的人早就在一个小时前走得一个都不剩了,就剩下绫织一个刺头。   应一君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哪次这么热切地盼着高级士官的每周例会,从来没有。   ……看来真的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经历啊。   终于,当有人开始在智脑上群发开会通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地对绫织说:“我要开会了,你先回去慢慢琢磨吧,来日方长。”   绫织看着应一君松了一口气、往外走的背影,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揉了揉胳膊。   刚刚几个小时的训练下来,她的四肢都变得很酸很疼,但训练效果却微乎其微。   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发现宿舍的规模果然又变大了。   看来是有人来扩建过了,安吉冲她招招手:“织织快过来,他们把你的制服和常服都送过来了。”   绫织翻了翻衣服,找出一套作战服,去敲柳同桑的睡眠舱舱门:“组长,我来还衣服。”   柳同桑连舱门都没开,她直接就给拒绝了:“不用了,我穿不上你的衣服。”   绫织踌躇了一下:“那么,组长,我把身上这套洗干净还给你?”   “我穿不惯别人穿过的衣服。”   绫织碰了两回钉子之后,安吉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胳膊:“组长心情不好,她今天中饭晚饭都没怎么吃,你少烦她啦。”   绫织在家里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那感觉可太难受了:“她不饿吗?”   安吉耸了一下肩膀:“不会,这里有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自助贩卖机。好了好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来来来,我帮你把那些衣服过一下水,今天放进烘干机里,明天就能穿了。我们今天要早点睡,毕竟明天还有训练呢!”   绫织看了一眼柳同桑紧闭的睡眠舱,抱着衣服和安吉去捣鼓烘干机了。   “今天的训练怎么样?”   安吉往烘干机里塞衣服。   绫织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太好。”   没有基础,训练起来的节奏都比别人慢。   安吉有些为难:“哦,这可就难办了。因为亚人兴起的事,国会特意调配了最高等级的士官来教导我们训练,我没有说他们坏话的意思,他们的确厉害,但不是在教学方面——所以,也不能全怪你啦。”   她拍拍绫织的肩膀,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真是难得看到绫织笑一笑。   “慢慢来吧。”   绫织没有说话,她看着烘干机里的衣服滚啊滚的。   等所有人睡下后,她偷偷地从睡眠舱里爬出来,复盘应一君教过她的东西。   一直到十二点,智脑的时间跳到了明天。   绫织终于停下来,她抹着额前的汗水,去盥洗室里洗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如安吉所言的那样,表情并不是特别舒展的样子。   这样状态下的自己,构建精神世界的目标只会显得遥遥无期。   但她还是冲着镜子里微笑了一下,果然有个酒窝,浅浅的,很可爱,她此前从未注意过。   绫织看着微笑的自己,轻声道:“加油啊,绫织。” 第33章 天降正义   第二天一大早, 柳同桑照样是起得很早,整理过后离开了宿舍。   不同的是,这次她是一个人走的。   余右等她走了之后看向正在拉拉链的绫织:“看吧, 她昨天孤立你,风水不就轮流转了吗?”   绫织有些迷惑:“难道不是组长一个人孤立我们所有人吗?”   毕竟他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你站哪一边的?”余右瞪着她, “我可是在帮你说话啊!”   绫织眨巴着眼睛:“我只是说实话嘛。”   余右干脆扭过头去, 催还在盥洗室里的洛若荷:“好了没有,就等你了, 少爷。”   他话音刚落,洛若荷就打开了门。   “好吵。”他的语气淡淡的。   “组长不在?”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余右有些无语:“合着催你还成了坏事了?还有, 组长早就走了,你还不快点?”   洛若荷的眉毛皱了起来:“是因为我太晚了的缘故?”   他看了一眼智脑,5:48,来得及。   “不是。”余右更无语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吗?”   柳同桑傲得就像一只天鹅——这就是余右此时此刻给她的评价。   洛若荷的眉毛皱得更深:“当初你想着抱她大腿的时候, 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   眼看着两个人都开始毛了,安吉赶紧充当和事老。   “别吵了别吵了, 你们都少说两句。再晚就赶不上早餐了!先生们,动起来!”   她一手一个, 硬拉拖拽把他们推出了宿舍,同时不忘了回头催绫织。   “织织, 别发呆了!”   四个人往餐厅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通往餐厅的路上挤着许多人,他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块,好像根本就不怕迟到似的。   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在干什么?   余右率先挤进了人群:“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墙上镶嵌的那块电子光屏闪烁着一排醒目的公告。   【敬告诸位,今天的精神体训练将改为实战制:诸位只能利用精神体进行战斗, 以小组为单位。切记,从现在开始,精神体将是唯一的手段,请诸位注意团队合作】   公告下面贴着一张小组排名表格,他们组的排名并不好看。   余右看完了,但没看懂。   他挠了挠头:“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一个男孩看了他一眼:“简单,我来教你。”   余右:“?”   他还没来得及问究竟是怎么一个教法,突然凭空跳出来一只花豹,它龇牙咧嘴地举着右爪冲着余右的右脸来了一下。   幸亏余右反应快,他躲开了,就是眼镜遭了殃。   余右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孟唱,你**的有病啊!”   虽然他是哨兵,这个眼镜基本就等于装饰品,但他也是很喜欢这个装饰品的好不好!   可他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那个叫孟唱的男孩开始鼓掌欢呼:“看啊,我们小组的排名真的上升了!”   果然,随着花豹的攻击,他们的小组排名加了一分,排名也上升了一位。   “余右,你们组长昨天不是挺横的吗?”孟唱冷笑了一声,“她今天怎么不跟你们一起出来了?让我来猜猜,她那只残疾的精神体估计撑不了多久吧?怕是早就吓得躲起来哭了吧?”   人群发出了一阵促狭的笑声。   绫织盯着孟唱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不就是那个昨天被柳姐摁着十字固的……”   “闭嘴!”不提还好,一提,孟唱的脸气得涨红了,“你这个精神体残缺好意思说我吗?!”   花豹也跟着呲出了两颗獠牙,目光凛然。   余右脑子不坏,他虽然现在处于和柳同桑闹矛盾的阶段,但也知道“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你给我道歉!”   一只咸水鳄从他的身后缓缓地爬了出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鳄鱼咆哮了一声,飞快地冲着花豹爬了过去。   人群纷纷四下散开,伸长了脖子预备看热闹。   花豹优雅地窜上了天花吊顶,顺便还用尾巴尖尖抽了鳄鱼一脸。   “你有种上来!”   “你有种下来!”   “你有种上来!”   “你有种下来!”   ……   两人对骂几个回合之后,突然有只红隼蹿了出来,它扑棱着翅膀,先给了花豹一爪子,再给了鳄鱼一爪子。   鳄鱼:“?”   花豹:“?”   余右:“?”   孟唱:“?”   那个有着红隼精神体的女孩笑道:“组长,快看呀,咱们的排名也上升了!”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便陷入了鸦雀无声,目光交换过后,都变得了然。   余右还没来得及看清排名表,就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凉气。   哪怕他再蠢,也该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人群中心,是最好的移动靶子。   现在,除了他的组员,每个人都是敌人。   “**!”   余右赶紧喝令咸水鳄跟着自己一起跑。   孟唱也示意花豹撤退。   与此同时,周围的围观群众也终于回味过来,彼此都开始用目光打量、审视、评估、侧写对方。   视线在空中交错,同组的人是水乳.交融,异组的人是水火难容。   余右在万籁俱寂之中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他刚刚被打掉的眼镜。   喀啦——   很清脆很响亮的一声,它碎得更为彻底。   就像一个开战的信号。   一只狐猴踩着公告板的边沿跳进了人群,它正对一个女孩虎视眈眈,但没等它的爪子落上她的脸颊;一头麋鹿就用脑袋上的角挑着它狠狠地甩下了下来,可它蹄子还没来得及踩上狐猴的尾巴;左前方就有一头水牛飞快地冲它犁了过来,当然,它们的角在即将撞上的时候,一头野猪狂奔而过。   ……   余右狼狈不堪地从混战中逃了出来,他的脑袋上还插着一根绿孔雀的尾羽。   “我们要不要也试着给自己小组加分?”混战之外的洛若荷若有所思地摸着他的夏尔马,“重型马踏人还是蛮痛的。”   夏尔马闻言,兴奋地咴了两声。   安吉赶紧举手申明:“我的精神体太怂了,没法战斗该怎么办啊!”   她和洛若荷虽然是组里唯二的向导,但精神体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是吗?”洛若荷看了过来,“你应该是没能激发它的斗志。”   安吉虚心求教:“那该怎么激发它的斗志?”   洛若荷神色认真:“把它腮帮子里的东西全部掏空。”   安吉:“……”   仓鼠:“……”   好家伙,做狗还是你在行啊。   这个空档,不知道是谁惨叫了一声:“天啊,有臭鼬!”   “组长,不要怕,我的精神体是黄鼠狼,可以以毒攻毒!”   “……操啊,快跑!”   洛若荷立刻翻身上马,喝道:“都快上来!”   绫织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开始开始寻找掩体。   “我们回宿舍吗?”   “宿舍都被封锁了,我们去餐厅!”洛若荷果断地拍了拍夏尔马的脖子,“至少先找个防线位置。”   谁知道距离餐厅还有大概二十米的地方,余右眼尖地发现了一只长颈鹿守在那里。   它眨巴着长睫毛,一副无辜而天真的模样。   ……呸!   谁不知道要是有人敢过去,它准会把他一蹄子踢到三十米开外。   “走那边,我们去图书馆。”余右说,洛若荷一点头,立刻调转马头。   安吉终于有空松一口气:“余右,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帅啊,干嘛非得戴着啊?”   她其实早就想说了,那副眼镜根本没起到装饰品的作用,相反,它把余右衬托得像一个书呆子。   现在的余右没有了多余的眼镜,整个人的目光都显得锐利了起来,他观察战况的时候,就像有锋利的刀刃滚过眼睫,眼神危险。   余右沉默半晌,问:“柳姐呢?”   鸦雀无声。   “我们把柳姐给忘了!”安吉猛地噎住,“她的精神体……”   有缺陷。   她慌忙打开智脑,却突然发现这里没有了信号,教官们应该是关闭了这里的信号塔,除了小组排名更新,他们一无所有。   ……突然能明白公告上的“精神体是唯一”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找?”   “不知道,试着喊喊她?”   “她该不会是被抓走成为俘虏了吧?”   “别瞎猜了。”洛若荷说,“我们分头行动。我走那边,余右走那边,安吉你和绫织一起,互相照应。”   毕竟绫织也无法召唤自己的精神体。   “对了,别忘了掏空它的腮帮子。”   临走前,洛若荷补充道。   “不然生活在优越里的它没有危机感。”   窝在安吉肩膀上的仓鼠一脸悲愤:“吱!”   “它说什么?”   安吉:“它说你不仅狗,还很魔鬼。”   洛若荷顿了一下,轻描淡写。   “多谢夸奖。”   安吉:“……”   绫织拉了一下安吉的胳膊:“走吧。当务之急,要先找到组长。”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到有只老鼠从脚边飞窜而过。   奇怪,这里这么干净也会有老鼠?   绫织在家里和警署打老鼠打习惯了,下意识地脱下鞋子,想都不想地扔了过去。   砰!   正中目标。   与此同时,智脑传来提醒声音。   他们小组继续上升了一名。   安吉惊叹道:“哇,织织厉害,扔得真准!”   绫织:“……我以为它只是普通老鼠。”   ——不对,等等,不是说精神体是唯一的攻击手段吗?   安吉挠了挠头:“估计是教官也没想过会有人拿鞋子当武器吧?”   那只老鼠悲愤地吱了一声,它刚刚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砰!   另一只鞋子天降正义。   绫织:“……不好意思,只是本能!”   “哦哦哦!”安吉看着智脑上的排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织织继续扔,我们又升了两名。”   绫织:“真的只是本能!”   ……她熟练地接过了安吉递过来的鞋子。   …………安吉肩膀上的仓鼠看得瑟瑟发抖。   安吉:“你觉得我们要再去弄点鞋子来吗?”   绫织干脆走过去,捉住了那只褐家鼠:“我觉得不用。”   然而她刚抓住那只老鼠,就有人惊声尖叫了起来:“是谁在揍我的精神体?谁干的!站出来!”   绫织和安吉对视了一眼。   哦豁!   她们窃喜着转过身,刚想大捞一笔。   就看见男孩并不是孤身一人。   孟唱站在他的身边,摸着身边的花豹微笑道:“林西,告诉我,是谁打了咱的雪儿,说话!”   绫织:“……”   安吉:“……”   啊啊啊啊啊!   她们赶紧转身夺命狂奔。   绫织一边跑一边喊:“安吉,让你的仓鼠和它对战啊!”   安吉崩溃道:“它太胆小了啊,把它变成和花豹同等体积也打不过啊!”   如果对战普通罪犯和低级亚人倒是绰绰有余,但它现在直面的可是同等级的精神体啊!   花豹在她们的身后紧追不舍,嗷嗷咆哮!   眼看着虎爪即将落到她们的身上,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高亢的鸣叫。   等等,这声音是鹅?   还没等绫织反应过来,一只大白鹅不知道从哪里连飞带扑腾地冲了过来,稳准狠地叨住了花豹的耳朵。   “你们两个笨蛋。”柳同桑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还不赶紧过来!”   安吉和绫织赶紧跑过去。   绫织松了一口气:“组长,多谢你。”   柳同桑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你们继续拖小组的排名分数罢了。”   那只已经变得和花豹同等体积的大白鹅正高亢地叫着,它扑腾着翅膀,左叨一口右叨一口,花豹当然不甘示弱,它猛烈地挥着爪子,和大鹅互殴。   小组的排名上上下下波动的幅度很大。   “哟,是柳姐。”孟唱看到了柳同桑,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柳同桑冷冷地抬眼:“因为你在攻击我的组员。”   诶?   绫织忍不住抬头去看柳同桑,然而她看都没看她们。   那个老鼠精神体的男孩叫了起来:“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们先攻击我的雪儿!”   “如果我没记错,这本就是允许的。”柳同桑笑了,“道理?实力就是道理!”   “实力?”孟唱也跟着笑了,“就凭你的精神体?一只翅膀有缺陷的鹅?”   花豹咆哮了一声,它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狠狠地咬住了天鹅的左翅膀。   天鹅的脖颈弯折着,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绫织这才注意到这只鹅的左半边翅膀是残缺的,展开来的时候,有明显的畸形。   孟唱摇了摇头:“我的精神体都还没出全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真是……啧啧啧。”   柳同桑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你的组员呢?不来帮你吗?”孟唱的表情有些夸张,“对不起,我忘了。你们三个人都凑不出一只完整的精神体——但是抱歉,我们有两只。林西!”   林西微一点头。   绫织就感到右手猛地一坠,重量突然增加。   那只老鼠挣脱了她的禁锢,它逐渐长大,直立了起来,最后缓缓地转过头,用一双乌黑的眼睛俯视着绫织。   绫织:“……如果我说那只是我的肌肉记忆,身体本能,你相信吗?”   老鼠:“吱。”   绫织:“?”   这是信还是不信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老鼠张开了嘴,发达的门齿闪烁着冷光。   它向她扑了过来。   柳同桑的大白鹅还在和花豹缠斗,而且还落了下风,根本无暇顾及。   安吉:“……我觉得它并不相信。”   绫织:“……我知道。”   绫织:“所以快跑啊!!!”   她这次反应极快,一手一个,拉着安吉和柳同桑往远处跑。   柳同桑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放开我。”   绫织没撒手:“让我拉着你吧,组长,我跑得快!”   她甚至都没回头,扎成马尾的头发蹦啊蹦的,传来栀子花的洗发水味道。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余右和洛若荷,和他们汇合!”   柳同桑哼了一声,移开眼睛:“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绫织笑了起来:“我只是不希望继续拖小组的排名分数罢了。”   柳同桑:“……”   竟然拿她的话堵她,真是岂有此理!   安吉在逃命的空档还不忘了大惊小怪:“诶诶,织织,你又笑了喔!”   绫织问:“喜欢吗?”   安吉点头:“嗯嗯,这样的织织更可爱!”   绫织大笑了起来:“你还会更喜欢!”   安吉:“?”   绫织跑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本来还等着看好戏的孟唱和林西也是一头雾水。   她怎么突然不跑了?难道是被吓傻了?   他们正纳闷着,突然就看到两只鞋子呈流畅的抛物线飞跃而来。   老鼠和花豹各一只,百分百命中。   叮叮两声,他们小组的排名又上升了一名。   安吉继续大惊小怪:“柳姐,你的草莓袜子好可爱哦!”   柳同桑语气冷静:“……绫织,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不仅欠我一套衣服,还欠我一双鞋。” 第34章 赌局   【日/10:11A.M./多云转小雨/坐标:*****************】   会议室, 高高悬起的水晶吊灯,角落燃着袅袅绕绕的熏香,昂贵的紫檀木长桌上坐着十个人。   统一的高等级士官军装, 胸前挂着超过三排的亮闪闪的徽章,绶带、肩章、效忠佩剑都在表明他们是塔尔玛联邦共和国的X军团第一梯队的前十位助力。   “我觉得这种精神体混战不太合适, 真的不太合适。”   厉焰敲打着会议室的桌子。   “他们毕竟刚从圣所里出来, 这么血腥的战斗不适合他们。”   “他们以后会经历更血腥的战斗。”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说道,他是负责今天精神体训练的教官——江枫。   应一君表示同意:“这群孩子不能惯着, 他们理当有为国效忠的觉悟。老妈,你可以停止唠叨了。”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可不是同等级的——你是打算让仓鼠去和孟加拉虎对打了是吧?”   “你说到了点子上。这才是混战的妙处。正因为他们的精神体各有长处和短处, 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更好地赢得胜利,这也能更好地培养他们的默契和团队合作。”   江枫喝了一口饮料。   “正如应一君所言的那样,他们的确不够团结。”   厉焰:“……那你们至少要引导他们如何正确地和精神体战斗吧?”   “怎么教导?要不你来?”   厉焰想起给他们训练时的操心劳力的情形,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还是吗?你要觉得你能教, 那就你来。你不能教,那就闭嘴。”   话糙理不糙, 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厉焰心说他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他给他们训练的时候劳心劳力,还要冒着精神污染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充满了肌肉兄贵的鬼屋);江枫倒好, 往这里一坐,小饮料一喝, 小香薰一点,舒舒服服地当一个甩手掌柜,一点都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   有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不是说萧麒带回了一个无法自主召唤精神体的亚人实验品?这起跑线不一样吧?”   “嘁,她不是向你要求平等吗?”江枫撇了撇嘴,“既然如此, 我就成全她好啦——顺便也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说着,他特意去看坐在桌子末尾的萧麒:“你觉得呢,萧哥?”   萧麒问:“目前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应该是开始了有一段时间了,我特意切断了信号塔,他们就发现不了我安装的摄像头。”江枫得意洋洋地问,“现在,你们谁要看现场直播?”   “没人反对是吧?那很好。”   江枫美滋滋地开始播放投影仪。   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他带来的投影仪上贴着名牌标签:“……卢娜娜?”   “我早就猜到是她!她最喜欢搞那一套!我记得上次萧哥英雄救美公主抱,她还在聊天室里直播了全程!”厉焰搬着凳子往萧麒身边挪了挪,“是不是,萧哥?”   萧麒懒洋洋地抬眼:“直播?”   他一开口,室温低了至少八度。   “我以为,她只是拍了照片。”   厉焰猛地噎住了。   江枫也跟着噎住了。   两个人疯狂地冲彼此使着眼色,生怕对方这只猪队友害惨了卢娜娜。   萧麒侧首看向他:“有录播么?”   厉焰:“没有……有……没有……好吧,有……”   呜呜,求求了。   应一君别掐他了,萧麒也别瞪他了,江枫这个**也别向他使眼色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萧麒垂下眼睫:“我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其他九位助力:“……哦。”看出来了。   “但有些事情,还真得和你们解释一下。”萧麒捏着眉心,“我给她写举荐信的理由有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应一君也跟着点头:“我能证明,她确实是个很坚韧的小姑娘。”   厉焰嘀咕道:“是吗?”   他咋没看出来?   江枫见气氛不对,试图缓和一下:“都别吵了,看直播就知道分晓了。”   应一君皱了皱眉:“可是她没有精神体,小组作战怕是会吃亏。”   江枫扭头去看萧麒:“萧哥,你觉得呢?”   萧麒沉默。   “不是说她值得吗?”江枫笑嘻嘻的,“那你至少该对她有点信心啊?”   他话里有话。   萧麒问:“你什么意思?”   “想要打个赌吗,萧哥?”江枫笑眯眯地问,“既然你这么信任她,还肯举荐她,不如就来打个赌?”   厉焰说:“太不像话了!高级士官公然赌博……好哥哥们,你们都赌些什么啊?”   “唔,就赌管理权,怎么样?”江枫说,“如果萧哥你输了,你就把你小组里的卢娜娜让给我,行不行?”   萧麒问:“那如果你输了呢?”   江枫豪爽道:“条件随便你开。”   嘿嘿,反正萧麒赢不了,随便他狮子大开口。   “但你没有任何我想要拥有的东西。”   江枫:“……”   要不要这么伤人。   倒是其他几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   “不然,就赌三个月的工资?”   “或者给萧哥做一个月的义务劳动?”   “不不不,萧麒有洁癖,他不会让任何人近身的。不然把你新买的飞行器扣下来吧!我眼馋了好久了。”   “……人萧哥的赌注,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那还不兴我跟注吗?”厉焰豪迈地一拍桌子,“我跟了!”   江枫鼓起了掌:“很好,要的就是这种参与精神!你们呢?”   “江枫,别光着说赌注啊?萧哥把宝押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你呢?”   江枫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比应一君和厉焰聪明多了,甚至提前去圣所的导师那里要了检测报告。   根据大数据分析,他选中了一个孟唱的男孩,虽然这个孩子的其他方面都较为平庸,但他的精神体是S级,属性也不错。   “我选孟唱,我看好这个孩子。”   有人惊呼:“S级的精神体?江枫,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对啊,你就是馋卢娜娜的身子!你下贱!”   江枫呸了他们一口:“愿赌服输嘛,萧哥,怎么样?”   萧麒没什么表情,他微微颔首:“我跟了,但赌注还没想好,介意么?”   成了!   江枫喜上眉梢,他把胸脯拍得咣咣响:“不介意,萧哥,随便你开条件!”   ——前提是他能赢,嘿嘿!   “诸位,你们呢?”江枫说,“下注可要趁早啊!”   好几个人都跃跃欲试,但看着萧麒的脸色,没敢动弹。   萧麒淡声道:“不必勉强,想下就下吧。”   他话音刚落,一窝蜂的人都围上了江枫。   “我赌三个月的工资!”   “我也是我也是!”   应一君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我弃权!”   “不必。”萧麒说,“不必顾及我的感受,我们只是战友,并不是什么上下级的关系。”   应一君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倒是想得美!谁管你啊,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对绫织!”   尤其是,她真的是一个很努力的小姑娘!   哪怕她没有任何的天赋也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只是一棵从水泥地里破土而出的、开不了花的野草——她也在拼尽全力在阳光下生长。   “野草,你是这么看待她的吗?”   应一君愣了愣,她看向萧麒:“那么,你有何高见?”   萧麒说:“她会是一朵花。”   他语气笃定。   “好了好了,大家都买完了哈!”江枫拍了拍手,凑过去折腾了一下他的投影仪,“开盘了开盘了!”   巨大的投影屏幕折射在半空,清晰的影像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   当那两只鞋子一前一后,在空中抛出了两道完美的弧线的时候,应一君忍不住鼓起了掌:“干得漂亮!”   “靠啊!”江枫气得直拍桌,“我还特意把智脑的信号塔给切断了,结果她给我来这一出?”   厉焰咳嗽了一声:“别说脏话,江枫。”   “知道了,知道了,老妈!”   厉焰:“……”   “我明明把‘精神体是唯一手段’这条规矩写进了公告里!”江枫说,“我要正式提出抗议,她这是舞弊!”   “兵不厌诈。”萧麒冷声道,“也许你该思考着把脑子里的水倒掉一些,就不会创造出如此破绽百出的作战环境了。”   应一君跟着幸灾乐祸:“就是,这怎么能算舞弊?明明孟唱也可以拿鞋子扔她啊!”   江枫说不过她,干脆冷哼道:“不就是个实验品嘛?我相信孟唱能赢!”   “她有名字。”   江枫闻言,愣了一下。   他看见萧麒抬眼看向自己,重复了一遍。   “她有名字。”   语调很冷。   江枫的语气干巴巴地:“……哦。绫织。”   *   鞋子命中之后,绫织拽着她们继续扭头就跑。   敌进她退,敌退她追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再者,老鼠打多了也能总结出一个道理,打老鼠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老鼠会急得跳到你的脸上去,让你跳上三天三夜的激光雨。   孟唱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你有种别跑!”   林西的精神体都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本就是向导,精神体也不怎么抗揍。   绫织:……只有傻子才不跑。   “……好,这是你说的!”孟唱磨了磨后槽牙,“我已经向你亮明了规矩。”   绫织不是出身圣所的,所以她不明白这个规矩。   在双方对战的过程中,规矩有三:   一、点到为止;   二、不可出口伤人;   三、不能临阵脱逃。   一旦有一方触犯了某条规矩,另一方也就不必再恪守规矩。   “没有点到为止了。”   孟唱弯起唇角。   “林西!”   那只老鼠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一样,它回转身体,扑向了天鹅。   天鹅扑扇着翅膀退开了一步,试图躲开它们的两面夹击,但它却没有发现这只是一个陷阱。   那一瞬间,花豹从它的身边掠过,尾巴尖尖擦过了它的喙尖。   只差一点。   它咆哮了一声,目标明确地向绫织冲了过去,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馑的光。   “唔,大家都是战友,再加上你没有精神世界。”孟唱说,“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花豹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绫织可以看清它嘴吻的胡须。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害怕的感觉。   她看着它,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拳头。   花豹冲她张开了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   不管应一君教她的体术能在此刻用上几成,她都得试试!   *   当看到那个小姑娘被花豹重重地摁在了地板上的时候,江枫松了一口气,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赢了,胜负已成定局!萧哥,那个,卢娜娜什么时候去我那儿报道啊?”   萧麒交握着双手,神色平静:“还没有。”   画面里的绫织还在不甘心地挣扎,她还没有彻底倒下。   “萧哥,你不会以为体术还能和精神体对战吧?”江枫看了一眼应一君的脸色,“君姐,我也不是质疑你,不过她还只是个新手啦——哦,使用体术这个行为其实也犯规了,不过我今天心情特别好,就不罚她跑圈了。”   他心情很好地开始收拾投影仪,顺道开始盘算双人约会的西装该穿条纹的还是纯色的,因此也就错过了周围人的表情和投影仪上的画面。   “喂,江枫,你的投影仪是不是坏了?”   “没有啊。”江枫低着头用智脑发消息。   “那么……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鬼啊?”   “嗯?”   江枫忙里偷闲地抬起头,刚好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一闪而逝。 第35章 如您所愿   疼痛。   这是绫织此刻的想法。   花豹向她扑过来的时候, 刻意增大了体积,它的爪子勾住了她的作战服,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不仅仅是脊背摔到地板上时的疼痛, 还有手,她的体术并没有对精神体起作用, 或者说, 作用不大,骨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应该是擦破了皮。   柳同桑的瞳孔微微缩紧,她上前一步:“喂, 绫织……”   刚说出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不远处正委婉地幸灾乐祸的孟唱。   “孟唱,你——”   她屈膝, 握拳, 猱身上前。   孟唱在体术上不是她的对手,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也同样被她摁倒在地。   随着物体砸到地上的闷响, 孟唱就被她给心狠手辣地给放倒了。   她一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命脉,另一只手握拳高举,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很冷。   “孟唱, 这是一场精神体的混战,你在干什么?”   孟唱低低地笑出了声:“是啊,柳同桑,这是精神体的混战,你又在干什么?”   安吉惊慌失措地上来拉柳同桑:“柳姐,柳姐, 要冷静啊!我们组的分数在唰啦唰啦地往下掉啊!”   毕竟柳姐最在乎小组的分数和排名,这要让她看见这排名分数的坠势比高空跳楼还惨烈,她不得把肺管子都气炸了?   柳同桑抽空看了一眼安吉的智脑,果然,他们的分数还在掉。   “精神体是唯一的攻击手段”   于是她们俩个被双双地扣了分,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最后一名了。   “要怪就怪教官设置了规则,除了精神体之外的攻击,都要被视为违规。”   孟唱半撑着身体,抬头去看柳同桑。   “看吧,现在,此时此刻,你引以为豪的一切在我面前都一文不值。”孟唱冷笑了一声,“所以,少那么高傲了,柳同桑。”   柳同桑慢慢地收紧了拳头,孟唱警惕地看着她的动作,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站起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针对我的组员有什么意思?我和你对战。”   “我对一只残废的大白鹅没什么兴趣。”孟唱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更何况它现在很忙,不是吗?”   他瞥了林西一眼,那只老鼠正踩着大白鹅的翅膀,发达的门齿切进了它的翅膀,染血的羽毛像花瓣一样纷纷扬扬。   柳同桑的瞳孔微微缩紧:“可乐!”   白鹅惨叫了一声。   她再不愿认输,此刻也不得不低头了。   柳同桑咬了咬牙,低声道。   “……回来吧,可乐。”   白鹅曲起脖颈,化作一团星星点点的光雾,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哦,现在就只剩下——”孟唱的目光落在了安吉肩膀上的那只仓鼠,“它了,是吗?”   仓鼠吱了一声,直接缩进了安吉的衣袖里。   安吉涨红了脸:“……你给我出来,像只真正的精神体去战斗啊!”   “现在,我要把你们之前在我们身上赚的分统统拿回来。没意见吧?”   孟唱弯起了唇。   花豹弓起了脊背,利爪更近一步地扣紧了绫织的肩膀。   柳同桑喝道:“你放开她!”   “是她先打破了规则。”孟唱摇了摇头,“她老是逃跑,没有直面我的勇气,这样懦弱的人,以后在战场上真的能够百分百地信任吗?又怎么配和我们呆在同一个塔里?关系户而已,我顺手帮你清理了,不好么?”   柳同桑咬牙:“这跟你没有关系!”   她的组员,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绫织躺在地板上,不甘心地在花豹的爪子下挣扎着,听到孟唱的话语,她试图坐起来反驳他,但被无情地压制了。   ——没有直面他的勇气。   萧麒也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他们懂什么?   她甚至都无法自主召唤她的精神体,根本就没有直面他们的实力!   她唯有逃避,唯有迂回战术,唯有敌进她退!   她……   等等,自主召唤精神体?   绫织没有见过自己的精神体,但她知道它存在过,萧麒见过它,它救过她,两次。   但它此刻却不愿意出来,为什么?   它之前出来是因为她处于濒死的状态,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侧首,狠狠地咬上了花豹的前肢,一嘴的毛,口感极差。   花豹吃痛地咆哮了起来。   很显然江枫也没考虑过会有人咬精神体这一回事,他们的组名又开始上升了。   “你疯了!给我松口!”孟唱暴跳如雷,“你再不松口我会让天天咬断你的喉咙!”   好啊,来啊。   花豹的牙齿贴近了她的喉咙,绫织侧着头,脖颈上的血管一览无遗。   绫织没松口,她闭上了眼睛,感到心脏从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如果真的要我濒临死亡才能让你现身的话,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值不值得我这么做!   第一秒,绫织感到花豹的牙齿在缓慢收紧。   第二秒,她听到了周围人在低声惊呼。   第三秒,她听到了花豹的哀嚎。   随后,她感到身上一轻,花豹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绫织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一双猩红的、巨大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这只未知的庞然大物。   说实话,这是绫织第二次见到它,第一次清晰而直观地见到它。   他们都说这是“未知生物”。   但绫织却觉得,它长得好像一只兔子,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长得和糖糖很像。   皮毛有点泛棕色,大概是上次爆炸遗留下来的焦痕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试探性地向它伸出手,兔子就乖顺地把毛茸茸的脑袋凑了上来,轻轻地蹭着她的手。   据说哨兵和向导能够和自己的精神体对话。   “你好。”   绫织摸着它的额头。   “你是我的精神体吗?”   兔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它轻轻地蹭着她。   “你能帮我对付这里的精神体吗?”   兔子仍旧不为所动,它缓慢地晃动着耳朵。   绫织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认真地看向兔子,再一次地下达了指令。   “请保护我。”   这一回,兔子终于听懂了。   它的耳朵动了动,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那只被它扔出去的花豹。   孟唱似乎也认出了眼前的这只生物很像一只兔子,他目瞪口呆了半晌,强撑着笑出了声。   “哈?作为哨兵却有一只草食性动物作为精神体,说真的,你和柳同桑可以并称为哨兵中的两大笑话了。”   “是吗?”绫织用手一撑,“可就算只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请保护我。”绫织重复了一遍。   兔子的三瓣嘴动了动。   尽管精神体不会说话,但绫织却感觉到自己听到了它的声音。   它在说:   “如您所愿” 第36章 天要下血雨   【日/12:20A.M./小雨/坐标:*****************】   “组长, 我饿了。”   她看了一眼智脑上的时间,眼巴巴地看着组长,扯着他的衣角晃啊晃的。   “咱们去吃饭吧?”   “餐厅还被那头长颈鹿守着呢, 你要是觉得你的那只短腿鸽子可以和它互博,那就请便吧。”组长冷冷地说,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你知不知道我们小组的排名都快垫底了?”   她委屈道:“人是铁,饭是钢, 就算是垫底也得吃饱了才能垫底啊!”   “……”组长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组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灵机一动:“话说回来, 柳同桑那组不是有个据说三无的关系户吗?”   “三无?”   “无法自主缔结精神屏障,无法自主召唤精神体,没有精神世界。”这个大聪明得意洋洋地扒拉着小算盘,“攻击她, 我们的分数肯定蹭蹭蹭地往上涨!”   她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组长瞪了她一眼:“想开饭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啊,太想了!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 能把分数拿到手了之后你就有饭吃了!”组长拍了拍自己的瞪羚,“走!”   她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委委屈屈地跟了上去。   不过很巧的是,但他们走到半路上的时候, 竟然撞见了另一组垫底小组。   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双方各退了一步。   “好吧,看来大家都不想扣分,那就当是路过?”   “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是去找那个‘三无’, 对吧?”对方小组说,“既然都想加分,那就合作吧!”   “好吧,合作。”组长说,“我同意。”   她一边听着他们的交涉,一边抱着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心想:这个新来的叫绫织的姑娘可真倒霉啊!   问题是他们两个组的哨兵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绫织,即使拥有超强五感也无法追踪,不过还好,她的精神体是信鸽,它拍着翅膀咕咕地飞了一圈,很快就知道了大致位置。   鸽子向她给出信号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组长,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那么你就心甘情愿地输给一个三无关系户?”组长冷冷地反问。   她想了想,只好闭上嘴,跟着鸽子的飞行轨迹走过去。   即将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听到一声惨烈的哀嚎。   根据吼叫声来判断,应该是大型的猫科动物。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赫拉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只花豹横飞了出来。   说“飞”其实不太准确,它更像是被扔出来的,就像一颗棒球。   “那不是孟唱的精神体吗?我记得它在圣所里的等级是S级啊……”   “这里有谁的精神体是大象吗?”她颤巍巍地问道,“或者犀牛?”   没人敢回答。   但他们都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慢条斯理。   循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巨型的、猩红的双眼。   它看着他们,用打量猎物的眼神。   这是……什么东西?   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心底升起,看着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花豹,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在此刻显得无比正确的决定。   ——跑!   “跑啊!”   有人尖叫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扭头往别处跑去。   它在注视他们。   哨兵和向导是能够和精神体共感的。   换个方式来说,是绫织在注视他们。   他们不是也一样在害怕吗?   绫织想。   和她没有任何区别。   ——直视我啊,别逃跑啊,出来对战啊。   *   “我靠,那是什么?好大的一只兔子——等等,它的皮毛是不是被烧焦了?”   “不对吧,兔子哪里有这么大?虽然精神体是可以随意改变体型,但这一只明显是自带的体积啊!”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动物会有这么长的耳朵?”   “……驴?”   江枫看了一眼萧麒,故作镇定:“还没到判定胜负的时候……那毕竟只是一只兔子,哦,不太像,但肯定也是草食性的!”   萧麒并没有抬头,他的目光淡淡的,正在智脑上编辑信息。   厉焰凑过去看了,然后回来报告了。   “他在给卢娜娜发信息,让她要离你远点,还说你是个变态。”   江枫:“……”   他们都在幸灾乐祸。   放下智脑后,萧麒抬眼:“刚才是谁在跟注赌三个月的工资和飞行器的?”   “……”“……”“……”   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厉焰干笑了两声:“萧哥,别这样,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少废话,拿钱!”应一君敲着桌子,“刚刚你们不是很嚣张的吗?”   厉焰嘀咕道:“谁知道这姑娘这么狠啊……”   甚至都敢对自己下死手,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召唤自己的精神体。   还成功了。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萧麒说,“我现在很怀疑是否和你们在同一间圣所里学习了。”   江枫嘀咕道:“萧麒,你赢就赢了,也不至于这么打击人吧?”   “打击?”萧麒轻笑了一声,“真是如此吗?”   应一君附和道:“少装了,明明是你要跟萧哥打赌的!”   “我这是敢于在封建社会的教旨下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   应一君一愣:“封建社会的教旨……谁?”   她的话刚说出口,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萧麒的身上。   萧麒并无所谓她的打量,他注视着屏幕里的绫织,目光越来越凝重。   直到投影屏里传来一声惊叫。   原本还在和萧麒扯皮的江枫霍然起身:“不对,这只精神体太奇怪了!萧哥?”   萧麒沉声道:“通知国会的专员。”   江枫一边扣着外套纽扣,一边开始在微型移动广播里更新公告:“通知,精神体训练到此为止,请各位在三分钟内停下手头的一切动作。重复一遍,精神体训练到此为止,请各位在三分钟内停下手头的一切动作。”   随着广播的传达,很多人都开始停战。   他们互相颔首或者握手致意,毕竟都是战友,不可能把训练当做死战。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更加与众不同的事情。   X军团的第一梯队的前十位助力竟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了,甚至包括一些国会的官员,他们都穿着军装,行事很急。   “长官!”   他们向其行礼,但对方只给了一个敷衍的颔首就匆匆离去。   “发生了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了起来。   “要不跟过去看看?”   *   江枫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眼前如此惨烈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好多人都因此而受了伤,包括一些精神体。   场地的中央站立着本次战役的罪魁祸首。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它的皮毛大概是因为爆炸而遗留着部分的焦棕色,有着一对长长的耳朵,猩红的眼睛,体型看上去跟大型的猛兽差不多。   近距离的接触,让它看上去比屏幕里的虚拟成像更加地震撼。   此刻它正处于暴走的状态,想要把方圆百里之内的精神体和人类全部抹杀。   ——必须尽快压制它。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很快,一条巨型的响尾蛇就飞快地缠上了它。   与此同时,一只硕大的红背蜘蛛开始冲它吐丝。   好几只SSS级的精神体全部出动,它们都在竭尽全力地压制它。   这只不明生物张开了嘴,露出一口细密而尖利的牙齿,但它没有像其他猛兽那样开始发出无谓的咆哮,而是转而开始低头啃咬着身上的蛛丝,试图挣脱。   它不怎么叫,很安静。   萧麒目光凝重:“厉焰,她在哪里?”   厉焰抽动着鼻子,嗅闻了一会儿:“在它身后。”   萧麒微微颔首,他抽出腰间的装饰佩剑,挽了一个剑花。   随后,侧身,飞快地冲这只生物的身后奔去。   绫织果然站在它的身后,她听到动静,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那是同样一双——猩红的眼睛。   “长官?”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国会官员惊愕的声音:“SSS级?!”   萧麒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收起佩剑,向她伸出手:“你还认得我。”   “当然认得,长官。”绫织点头,“我们前不久还见过。您让我留在这里,让我证明自己。”   她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颊边有一个酒窝:“而现在,我做到了。”   萧麒沉默了。   他看到她向他举起了右手,虚虚地握住,做出一个想要碰拳的动作。   白皙分明的骨节上有很明显的擦痕和血丝。   应一君也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气音:“萧麒,别……”   别再刺激她了,眼前的绫织很有可能再一次地暴走。   下一刻,她看到萧麒沉默了半晌,最后给她回了一个弧度很小的微笑。   “你做得很好。”   他伸出手,但他并没有使用安抚性的精神触须。   而是同样虚虚地握成拳,碰了一下她的手。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天要下血雨了。   他们如此想道。 第37章 如你所愿   “等一等, 长官,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正当萧麒将绫织打横抱起、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旁的柳同桑拦住了他, 她的目光有些震惊。   “长官,就在刚才, 你打晕了我的组员!”   天佑塔尔玛!   她刚刚亲眼目睹着传说中最为不近人情的长官和绫织碰了拳, 然后另一位据说是好好先生的厉焰绕到绫织背后,用什么药剂迷晕了她。   “听着, 小姑娘,你这可是过度的指控。”   江枫赶过来, 咳嗽了一声。   “你知道的吧,她现在很危险。”   那只不明生物疯起来要动用好几只SSS级的精神体来压制它!   一开始,国会给予的测评等级同为SSS级,但后来就发现, 它的等级不止于此。   绫织的精神力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充沛, 她能够驾驭、命令、支配如此恐怖而强大的精神体。   他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堪堪地压制住它。   “既然如此,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使用精神触须安抚她呢?”   柳同桑直视着他。   “为什么要用这种山顶洞人的方式?”   只有亿万年前的原始人才会用打晕这种野蛮方式把一个女性拖进山洞。   “啊,这个啊。”江枫咳嗽了一声, “因为她看起来太危险了。嗯,毕竟, 实验品和真正的哨兵还是有区别的……她只是获得了和哨兵很相似的精神系能力,你知道的吧?”   柳同桑不知道。   她的目光更震惊了。   “什么实验品?”   “?”江枫也跟着震惊了,“她没跟你说过吗?”   他扭过头去看萧麒。   萧麒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以为,这样能够免去很多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   “这不能!”一旁的应一君闻言,暴怒了, “难怪他们一直排挤她,把她看做关系户,但她并不是!她是完全地凭借自己的实力赢来的地位,她有这个能力,而你选择抹杀,你个***——”   哨兵和向导在没有经历过圣所的训练之前,是无法很好地使用自己的精神力的。   所以这里的新人们都对绫织在玫瑰案件里的贡献表示怀疑——因为传闻中她在爆炸里二度缔结了精神屏障——他们以为那也是假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圣所训练,但她本来就不是天生的哨兵。   她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也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萧麒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江枫赶紧打圆场:“君姐,冷静,冷静……”   “冷静你个**——”应一君说,“把她给我!”   萧麒沉默半晌,选择松手,应一君小心翼翼地将绫织从他怀里接过去,随后她用力地朝萧麒的小腿踹了一脚:“**,****!”   萧麒纹丝不动,站得笔直:“我对此感到抱歉。”   应一君闻言,冷笑了一声:“你的应用程序里竟然有‘抱歉’这个词语?”   见萧麒说完那句话后就没了下文,应一君懒得跟他纠缠,她扭头看向江枫:“去给我找两个TOP级的医生来!我会在半小时之后到达医务室。”   江枫拦住了她:“君姐,这使不得,这使不得啊!我觉得她很危险,她毕竟只是一个实验品……你看到她的那双眼睛了吗?她失控了啊!”   “所以,我就不危险了吗?”应一君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江枫感到有些尴尬:“呃……”   “我去吧。”萧麒说,“我会尽快把医生带过来。”   应一君懒得回他,她扭头就走。   目送着应一君离开后,江枫捅了捅他的胳膊:“萧哥,这怎么回事儿啊?”   萧麒目光平静:“她是实验品这个事实,目前我只告诉了你们。”   “……你连国会的人都没说吗?”   萧麒摇了摇头。   江枫嘀咕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麒突然转过来看向他,目光很冷:“为什么亚人的实验品会和国会的哨兵如此相似,这个问题,你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吗?”   “你是说这不是巧合?”江枫一愣,“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国会里有内鬼吧?”   许是这个猜测太好笑,他嘿嘿笑了起来。   萧麒没有笑,他目光地平静看着他。   笑着笑着,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等等,萧哥,你认真的么?”   萧麒微微点了一下头:“之前的玫瑰案件,那些亚人知道如何摆脱哨兵的超强五感追踪,他们接受过针对性的训练。”   江枫愣了一下:“反追踪?怎么反?”   “用爆炸。”   可以抹平一切痕迹、气味,同时产生的高强光和噪声可以干扰哨兵的视觉和听觉,无迹可寻。   江枫彻底笑不出来了:“那……要告诉君姐吗?”   “不用,她早就知道。她就是在拿我出气。”萧麒说,“前十位助力里,就只有你不知道了。”   江枫:“?”   江枫:“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其实对你们每一个人都抱有怀疑。”萧麒说,“我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才能确保你们是可信的。”   江枫听得血压都上来了:“确保可信?萧麒,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居然还搞猜疑链这一套?哈???我没听错吧!!!”   萧麒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我对此感到抱歉。”   “君姐说对了,你还真是****!”江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连道歉的话都重复得一模一样,你出厂设置就只有这一句话是吧!”   他气得扭头就走。   萧麒沉默半晌,看向不远处还处于一脸震惊的柳同桑他们:“别说出去。”   点头,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兔子跑过来了。   兔子又跑过去了。   绫织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许多只兔子蹦来蹦去,它们都是长长的耳朵,绒绒的皮毛,有黑色的、有棕色的、有白色的,也有花斑的。   许多只小兔子在她的脚边跳来跳去,十分地可爱。   据说兔子的生命力十分顽强,繁殖能力也很强盛,而且被逼急了不仅跑得快,蹬人也很痛,所以哪怕是如此柔弱的小动物也能够在残酷的大自然里生生不息下去。   它们不屈,它们顽强。   生命自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绫织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离她最近的那只小兔子,它十分上道,绫织伸了手,它就蹭了过来,在她的脚边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团。   等绫织想要撤回手的时候,它甚至还不依不饶地黏了上来,有点想要跟她回家的意思。   “对不起啊。”绫织抱歉地揉揉它的脑袋,“但我不能养你,因为我已经有一只小兔子了。”   小兔子似乎不相信,它直立起来,固执地两只爪子扒着她的膝盖。   “是真的,它叫糖糖,它很乖,很听话,最喜欢吃干草和生菜叶,晒太阳的时候会把自己缩成一团,它……”   绫织突然顿住了,她怔忪了半晌,慢慢地道完后半句话。   “……它已经死了。”   但小兔子还是不信她,它用小小的爪子扒着她的鞋,红红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绫织好笑地把它的爪子拿下来,但它重新搭了回来,“我难道还会骗你吗?”   小兔子听到这句话,耸了耸鼻尖,突然转头看向上方。   它在看什么呢?   绫织有些诧异。   她也跟着抬起头。   然后,刚刚好地与一双猩红的眼睛撞上了。   ——和记忆里的那双一模一样。   *   绫织微微地睁开了眼,医务室的强光落到眼皮上,微微地有些刺激。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旁边正在翻阅《金太阳日报》的应一君听到动静,松了一口气,“你晓不晓得你睡了有多久,整整三天三夜!”   绫织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一听到后半句话直接清醒了:“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的训练?”   “还在想什么训练啊?”应一君熟练地把她摁了回去,“你都已经一战成名了。”   一战成名?   绫织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之前的精神体混战。   那只巨大的兔子……   “糖糖!”她再次坐了起来,“它在哪儿?”   “所以,它是叫糖糖?”是江枫。   绫织扭头看去,发现她的床边还围了另外九个人,穿着和应一君一模一样的军装。   “看来你还不认识我,我是负责精神体训练的教官。”江枫冲她伸出了手。   绫织犹豫了一下,握住晃了一晃。   随后,她小声道:“它在哪儿?”   “你不用担心,它很安全。只要你没有死亡,它就不会消失。”江枫咳嗽了一声,从智脑上调出一张照片,“所以,这玩意儿的确是你的精神体是吧?”   猩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微微泛着焦棕色的皮毛。   绫织点了点头:“是的。”   江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张照片,半晌,他给出一个定论。   “驴?”   绫织:“这明明是兔子!”   “兔子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腿?”   “……也许是因为品种不一样?”   “可它还是棕色的!”   “那是因为它还在换毛啊!”   “不要担心。”旁边的萧麒突然插话了,他神色认真,“我是不会因为你的精神体是驴而看低你的。”   绫织:“………………”   萧麒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   江枫阴阳怪气道:“哦,真是谢谢你啊,萧麒,你总算是在这些歧视人的小事上想到了你的战友,我们听完感动得都快哭了。”   萧麒抬起眼,盯着他看了三秒:“但你并没有哭。”   江枫:“………………”   硬了,拳头硬了。   “其实不管是驴还是兔子,对于一个哨兵来说,拥有草食性的精神体都是很不常见的一件事。”厉焰咳嗽了一声,“上一次见到的还是柳同桑的那只鹅,不过鉴于鹅和狗都可以看家和咬人,在某些方面有着一致性,所以我们暂时将它的属性归为正常事件。”   绫织试探性地反问道:“所以长官你的意思是?”   “它有些过于凶残了,你得承认。”厉焰说,“它把我的响尾蛇当成双节棍来挥舞。”   就为了这,他哄了它整整一个下午。   绫织沉默半晌:“也许是因为它是食人兔?”   “……孩子,兔子没有这个品种。”   绫织认真道:“也许有呢?”   “……”   他们沉默了半晌,互相交换过眼色之后,最终集体的目光都一致性地落到了应一君的身上。   ——君姐,谈判的灵魂方向,集体的情商之光。   应一君:“……”   你们这群牲口。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孩子,你对之前的精神体混战还有任何印象么?”   绫织闻言,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发现部分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她用破釜沉舟的方式召唤出了她的精神体。   “我只知道它出来是保护我的,有什么不对吗?”   应一君看起来更为难了,她憋了半天,最后问道:“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绫织愣了一下:“……好的?”   “恭喜你,你的精神体是SSS级!”应一君说,“你果然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我没看错你。”   “那坏的呢?”   应一君说:“它有些失控,一开始只是保护你,但后来,它想抹除场上所有的精神体和人类,甚至影响到了你——你当时的眼睛看起来和它一模一样,血红血红的。”   绫织闻言,怔住了。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绫织说:“坏的。”   应一君迟疑了一下:“那只精神体可能需要被毁掉,它于你而言太过危险了。不过好消息是,这不影响你的评分等级,甚至还能给你的小组加分数,加很多很多的分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萧麒。   “你不要害怕,萧麒的精神体目前来说也是缺失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SSS级的向导,以及前十位助力,因为他足够优秀。”   虽然他们都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毕竟大家都是SSS级的,但萧麒就算少了精神体,也还能和他们比肩)   精神体缺失?   绫织一愣,她看向萧麒,后者眼睫低垂,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应一君还在催促她:“孩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绫织闻言,沉默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十位军官都在看着她,他们没有开口,但目光却是一致的,他们想让她答应应一君的条件。   “我……它……”   绫织甫一开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别急,慢慢来,先喝口水。”应一君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下去,“你现在感到好一些了吗?”   绫织没有回答。   她低着头,使劲地抓着身上的被子,半晌,她抬起头。   “如果我拒绝呢?”   “这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应一君叹气,“你知道的吧?它很危险,它能够影响到你,你最后会被它反噬的!”   “不会的!”绫织反驳道,“糖糖是不可能伤害我的,它会保护我的!它已经保护了我两次,它很好!”   应一君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   她看向身后的九位战友,很显然,他们也参与了无声的投票。   绫织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们:“求你们了,长官,糖糖不会伤害我的,至于影响,我也能够控制,它……你们不能这么做!”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养的糖糖也去世了,但现在它重新回来了……长官,你们真的要选择带走我身边最后一个亲人?”   应一君叹了一口气:“抱歉,孩子。”   这无疑是最后通牒了,绫织干脆放起了恳求,她咬着牙:“长官,我会反抗的,哪怕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也会反抗到最后的——你们不能这么做!”   “那我们就只能全员出动来压制你了。”应一君说,“原谅我们,孩子。”   他们都是SSS级的军官,拥有出色的战斗经历,经历过生死与大风大浪,更何况人数碾压,拥有众多优势。   如果她真的选择和他们为敌的话,无疑是以卵击石。   绫织咬着嘴唇,突然看向了萧麒:“长官,萧麒长官。”   萧麒闻言,回应了她的目光:“什么事?”   “长官,你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记得吗?”绫织认真地看向他,“你答应过的,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   他曾经试图放弃过人质,这相当于是她用命换来的代价。   “我记得。”萧麒坦然地回应了她的目光,“你现在要找我兑现了吗?”   其他人纷纷地看向了萧麒,目光有些震惊。人情?什么人情?萧麒这王八蛋到底还有多少隐藏设置是他们不知道的?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如果我想留下糖糖呢?”   这本是一句试探,她只能抱着她的侥幸心理作最后的争取。   但令她意外的是,萧麒并没有拒绝,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如你所愿。” 第38章 我很想你   “萧麒?你疯了吗?”   厉焰眼睁睁地看着他举剑横于胸前, 刀锋映着目光冰冷。   “……还是我疯了?”   萧麒很干脆道:“速战速决,来吧,你们打算一起上还是轮流来?”   ——他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萧麒从来不开玩笑, 因为他的出厂设置(或者说是应用程序,鬼知道, 反正那玩意儿不能被称之为大脑)里就根本没有这玩意儿!   “萧麒, 你把剑放下!”   萧麒没有动,作为一个精神体缺失(冷血没人性没人缘脾气还差)的向导, 却能和他们共同并肩站在这里,穿着同样的军装, 戴着同样的绶带与勋章,不可能只靠着那张漂亮的脸蛋。   他有实力。   他的剑术凌驾于他们之上,他的精神触须可以安抚多个高等级哨兵,他所创造的精神世界能把他们困到老死——而他们同样是SSS级。   换而言之, 没有人愿意和萧麒动手。   最后有人打破了僵局:“萧麒, 把剑放下,咱们再谈谈……再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萧麒挽了一个剑花, “一起上,还是轮流来?”   鸦雀无声。   “好的, 好的,我们暂时不会销毁那只精神体。”最终, 还是要有人妥协的,“好吧,但是小姑娘,你得先跟我们去见见那只精神体,确认它真的不会影响到你,我们的意思是……SSS级的精神体, 你很有可能会掌控不住。”   绫织认真地反驳道:“不会的,糖糖会保护我的,它不会伤害我!”   “好的,好的,我们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他们看了看萧麒,“萧哥,这下你总该把剑收起来了吧?”   萧麒不为所动。   他们再一次把目光集中到了绫织身上。   绫织咳嗽了一声:“长官,要不,我们先去看看?”   萧麒还剑入鞘:“直到你能够保下它,条件都是有效力的。”   “谢谢您,长官。”   萧麒微微颔首:“我答应过你。”   他们身后的几个人又开始交换眼色了。   厉焰:他们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江枫:你要说是,他们还在使用礼貌用语;你要说不是,萧麒表现得太怪了。   朱丽丽:那肯定是萧麒的主板烧坏了,或者他把攒了二十多年的人性全拿出来用了。   杨曦:乖乖,他这攒的够多的啊!   应一君咳嗽了一声:“行了,走吧。你的精神体还在隔壁,我们的精神体都在压制它,以免它立地消失或者疯狂暴走。”   绫织点了点头,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走吧。”   *   这是一间空间巨大的房间。   天花板上、地面上、墙壁和角落都缠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雪白的絮状物像积雪一样,铺陈了整个房间,高高悬起的天花板上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灯光透不下来,室内的光线也因此有些昏暗。   随着脚步声的走近,每一根蜘蛛丝都颤抖了起来,一只体型巨大的蜘蛛从天花板上顺着丝线爬下来,它很高兴地凑到江枫身边,八只眼睛都眨啊眨的。   随着它的出现,还有许多体型庞大的精神体陆陆续续地从蜘蛛丝里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绫织看到正前方缠着一只庞大的茧,说是茧不太准确,应该就是用蜘蛛丝胡乱缠起来的陷阱,比茧管用,因为蜘蛛丝是有粘性的。   里面透出两只耳朵,还有一双红红的眼睛。   应一君解释道:“它一直都在试着挣脱,我不得不把我的小宝留在这里,每隔一小时就要补充一次蜘蛛丝。”   绫织向它走了过去,被江枫拦了下来:“它现在很危险,它试图攻击所有的人和精神体,你要是靠近它,也会被影响的——要不是塔尔玛注重公民的肖像权和隐私权,我真应该给你的红眼睛拍张照,那个时候的你看着就和兔子一模一样!”   “它只是在保护我!”绫织试图反驳,“当时处于混战之中,我作为那个无法自主召唤精神体的‘关系户’,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但你之前明明就跟我们要求‘平等对待’。”他小声嘀咕着,应一君狠狠地给了他一拐子。   不管怎样,混战这个馊主意是他提出来的。   “没关系的,长官,请让我见一见它。”绫织请求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影响了。”   应一君叹气:“我们大概和萧麒了解过情况,但精神体和宠物毕竟不是同一种存在,精神体也算是我们的一种战斗武器,更何况它有失控的风险。”   绫织追问道:“那如果它不再失控呢?”   “这很难说,毕竟它连你都影响了,要不是你是它的主人,它是你的伴生物,我估计你也是凶多吉少。”   绫织提取到了关键信息:“也就是说,我只要不再被它影响就可以了,对吧?”   “还得自主掌控它!”江枫追着补充了一句。   绫织道:“我明白了。那么,请让我见一见它。”   他们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警告她:“所有的SSS级精神体都在后面观望你们,如果它还有任何暴动的话,嗯……不过几率很小。”   她想起之前也有一起精神体暴动的事件,那只精神体远不如这只精神体厉害,但它最后还是被销毁了。   绫织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转身向它走去。   地板上的蜘蛛丝有些厚,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有些艰难,但她还是慢慢地走过去了。   近距离的观察下,它的体积果然很大。   ……但绝对不是驴!   见她过来,原本还在使劲挣脱身上那些蛛丝的兔子停了下来,它看向她,红红的眼睛纯净得就像毫无杂质的红宝石。   绫织看着它,心里感到一丝抽痛。   她伸出手,试图拽开它身上的蛛丝,兔子显然受到了惊吓,它挣扎起来,差点踢到绫织。   “危险!”   应一君喊了一声,立刻就要支使着小宝去补充蛛丝。   小宝:感觉身体被掏空.jpg   萧麒拦住了她:“再等等。”   “等什么?再等就出事了!”   “我相信她。”萧麒说,“所以,再等等。”   应一君气急败坏,但又不好和萧麒直接翻脸,毕竟都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就算人萧麒不懂事,她总不能和个仿生人置气。   她气哼哼地走到一边,坐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绫织躲开了。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心想,体术训练果然是有用的嘛!   见自己差点踢到绫织,兔子再一次地不动了,僵硬得像个标本。   它任由绫织将手放在自己身上:“糖糖,是你,对吧?”   绫织抬起头,和那双红眼睛对视着,隔着一层朦胧的蜘蛛网。   “你回来保护我了,对不对?”绫织哽咽,“对不起,其实本来应该由我来保护你的。”   它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爪子,伸向绫织,又在半道被蛛网缠住。   “为什么要攻击那些人和精神体,甚至,还要抹杀它们?”绫织问,“你此前没有这么残忍,你之前甚至还保护过那个低等级的亚人……”   兔子听到这句话,它的耳朵一整个地耸拉了下来。   她见状,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害怕有别人的存在会伤害到我,才会选择清场的!”绫织追问,“因为你之前保护了莫里,但他差点杀掉了我,所以你现在才要不顾一切地攻击场上的那些人和精神体,对不对?”   兔子的耳朵耸拉得更低了。   天啊!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很危险。”绫织摸了摸它的爪子,“他们会是我的战友,也会是你的。”   兔子抽了抽鼻翼,它小心翼翼地隔着蛛网蹭了蹭她的手。   绫织想起以前糖糖在窝里乱拉乱尿,被她骂了之后,也会这样乖乖地用手来蹭她。   那是它在说“对不起”。   但绫织还是感觉到它还在回避自己,它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地伤害她。   她想了想,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   阳光、草地、漫天遍野都是毛绒绒的小兔子,她只要选择任何一只,它都会成为她新的精神体,为她战斗至死,陪她至死不渝。   听到这里,兔子瑟缩了一下,但依旧不肯回应她。   “但我拒绝了它们。”   它瞪大了红眼睛。   “因为我只想要你。”   绫织正视着它的眼睛。   “……我很想你。”   确切地来说,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她向它伸出了手。   “这一次,请让我来保护你吧。”   猩红的眼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   它化为了漫天的光点,消失在了绫织的掌心之中。   下一刻,它重新出现。   在绫织的面前。   它在她的面前低下脑袋,温顺而驯服。   但应一君已经看清楚了,这一次,它是被绫织自主召唤出来的。   ——她已经可以自主召唤她的精神体了。   应一君不敢置信:“……我的天啊!”   萧麒看了她一眼:“我早就告诉过你。”   他顿了一下,转向他们。   “现金,还是刷卡?”   *   “我建议你在医务室里多留几天,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好休息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钱包大出血的江枫并不死心,他绕着绫织打着圈儿地转,试图说服她留院观察。   一旁的厉焰插话道:“这下你可真的要落实变态的名号了。”   已经向他们多次证明过掌控精神体的绫织摇了摇头:“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我的训练进度已经落下了不少,我需要尽快补回来。”   江枫咳嗽了一声:“孩子,我算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精神体暴动已经伤到了不少人——还记得你之前在塔里的处境吗?这下估计会更加艰难,你确定还要回去吗?”   虽然大部分责任可以归咎为萧麒这个害群之马,但他毕竟有正当理由。   绫织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沉默半晌:“那我也要回去。”   周遭的环境哪怕再艰难,再困苦都是无法影响到她的!   “那至少让我们几个都陪你一起去吧,至少帮你说明一下情况。”厉焰和几个战友使了个眼色。   绫织想了想,继续摇头:“不用了。”   她不想再被当成关系户了。   几个人继续互相使眼色。   “那……至少让我们偷偷跟着你,护送你一程吧?”   省得到时候他们要是内讧,出了矛盾,甚至打群架,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处理,毕竟霸凌也属于违反军纪的大问题。   厉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你刚刚醒来,又使用了精神力,身子肯定很虚,我们也是为了防止你半路晕倒嘛!”   见他们坚持,绫织有些无奈,只好同意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物,向宿舍走去。   几个高等级士官就狗狗祟祟地跟在她身后,怎么看,怎么诡异。   快要到宿舍的时候,绫织看到柳同桑迎面走过来,她板着脸,还是初见的那张臭脸:“你今天怎么没有去加训?”   绫织本来想解释自己刚回来,但她想了想,还是把解释咽了下去。   “我马上就去。”   柳同桑点了点头:“很好,我跟着你。”   不远处的应一君满头雾水,她忍不住开启了屏蔽设置,然后才小声道:“奇怪,我今天明明没有要求他们加训啊?”   厉焰看了她一眼:“说不定是因为你的魔鬼形象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心上。”   “你找死,你有病吧!”   绫织跟着柳同桑慢慢地往训练场走,一路无话。   最后还是柳同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实验品,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   几个偷偷跟踪的人闻言,齐刷刷地去看萧麒。   他沉默半晌,才道:“我明明要求他们别说出去的。”   “你个**!”应一君骂道,“现在他们小组的人知道她是实验品,肯定更排挤她了!完了完了,她们真的是去加训的么?”   绫织闻言,低声道:“组长,你都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柳同桑问,“作为你的组长和战友,我是不够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信息吗?”   绫织摇了摇头:“不是的,只是……这件事情牵涉众多,我不想把你们拉扯进来。”   “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柳同桑说,“你不是什么‘关系户’,而是真正地杀掉亚人的英雄,比我们大部分都要强。”   绫织小声问:“组长,你不会因为我是个实验品而看不起我吗?”   “我也是个精神体残疾的哨兵。”柳同桑语气平静,“你会看不起我吗?”   绫织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就好了。”柳同桑说,“我们现在是平等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   “……对不起。”   声音很低。   绫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跟着愣了一下。   “不仅仅是这个小组,这里的二百四十一个人,以后会成为塔尔玛联邦的Y军团,就和之前那些长官的X军团一样——教官说得对——我们需要彼此信任和团结。”柳同桑说,“当然,我们之间有些小隔阂,这个以后再谈。”   绫织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指孟唱。   绫织说:“我以后都不会了。”   她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组长,你今天陪我过来是要帮我加训吗?”   听安吉说,柳同桑的体术是S级,虽然水平比不得应一君,但她很擅长教人,有当教师的天赋。   柳同桑闻言,白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绫织:“……对不起,”   是她想得太美了。   下一刻,她听到柳同桑慢悠悠地开口:“就算想要我教你,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啊。”   诶?   绫织猛地抬起了头,组长她刚刚说了啥?   诶???   “组长,我没听错吧,你愿意教我???”绫织瞪大了眼睛,“等等,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   柳同桑不答,她一手用力地推开了训练场的大门,另一只手把绫织推进了门。   那一瞬间,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不好,他们要关门打人了!”   厉焰看到这一幕,又听到那些动静,他有些急了。   “我得拦着他们!”   可惜他的战友们没拦住,因为他蹿得实在太快了!   绫织被推进了门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看到五人小组的成员都在这里,安吉和余右都在使劲地鼓掌,就洛若荷拍得慢条斯理的,还拿捏着他的架子。   见绫织来了,他们纷纷让开一条路,露出“欢迎会”的横幅,还有一张巨大的餐桌,上面堆满了食物,种类丰富得就像刚打劫过餐厅。   绫织傻了:“你们……你们……”   安吉蹦跶着上来拉住绫织的手:“织织,欢迎回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安吉咳嗽了一声:“原本想改成道歉会的,某些人脸皮薄,就把‘道歉’的字体改成‘欢迎’了,另外……”   “等一下!”绫织更迷惑了,“你们不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安吉认真地问,“织织,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小组加了好多好多的分,现在是第一名哦!组长还答应陪我们一起加训,把小组的分数继续保持下去!”   说到这里,安吉笑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把初次见面的礼仪补给你的。”   绫织注视着她柔软的笑容。   半晌,她向安吉走近了一步,试探性地伸出双手。   咣——   训练场的大门被重重推开,厉焰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不许动!根据塔尔玛联邦共和国军团军纪规定,你们的打架斗殴已经严重违反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噎住了。   食物,彩带,握手,拥抱。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内讧。   呃。   千钧一发之际,应一君闯进了这里。   “厉焰,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到处都在找你,你看你,又忘了吃药,是不是?”   厉焰:阿巴阿巴阿巴。   “真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应一君拖着厉焰从训练场所离开了,走之前她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鸦雀无声。   再怎么继续,氛围也回不到从前了。   最后还是余右打破了沉默:“绫织,你那只精神体现在能自主召唤了,对吧?能不能再表演一次那个?对,就是那个!”   应一君侧耳听着门内的动静,松了一口气,推了推厉焰:“走吧。”   厉焰不满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没吃药了?”   “走啦!”应一君猛地一拽他的脖颈,“就你话多!”   想当年,他们十个人闹得比这还凶呢,聚众斗殴都是常有的事,谁都没想过现在彼此还能成为经历生死、托付后背的战友。   应一君心想,真是的,要他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向远处站着的八个人招了招手:“咱今天去吃烤羊排吧,我请客!” 第39章 秘制营养套餐   “织织, 你听说了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增加新的训练了。”   安吉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着,一边说。   “也就是说, 你不用担心这几天被落下太多的进度。”   绫织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抽空抬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听说是之前的精神体混战出现的问题——当然这不怪你——让教官们开始反思自己的教学方法。”余右从盥洗室里走出来, “据说他们正在修订新的训练方法, 在此之前,我们先保持自主训练。”   安吉诧异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是教官们是觉得我们整体不够团结, 意志不够坚定,所以才要改训练方式的?”   余右正在把之前弄坏的眼镜重新带回脸上:“谁知道呢?”   这副眼镜已经被人精心修复过, 戴好之后,他满意地照了照镜子,还让整个小组的人都看了一遍。   安吉白了他一眼:“你别老把责任往织织身上推!”   余右大喊冤枉:“我哪有!孟唱他们就是那么传的!”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绫织, 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东西, 根本没注意到孟唱这个名字。   “不过就算绫织不和他结梁子,我和他这个梁子肯定也是结定了。”余右最后端详了一遍自己的眼镜, “要是这副眼镜修不好,我非宰了他扔进碎纸机里!”   安吉忍不住道:“其实你不戴眼镜更好看, 你是哨兵,这眼镜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的超强视力。”   这回余右没有回答, 他转而凑向了绫织。   “话说回来,绫织,你在写什么呢——哨兵加训计划?”   绫织奋笔疾书地写完最后一个字,长舒了一口气:“我为了跟上你们的进度,特意排出来的。”   “……不是说这几天自主训练了吗?教官们都不在啊。”   绫织摇了摇头:“这是为了赶上你们在圣所的进度。”   “我觉得你这个加训计划有点问题。”   柳同桑也过来看了一眼,她捏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感到有些头疼。   听说绫织之前是被联邦公立大学破格录取的优等生,她本来是不信的。   ……现在她信了。   真的假的,连训练多长时间、训练使用姿势、训练常用设备的引用注释也要写在上面吗?   她搁这写小论文呢?   怎么不干脆再来个开题报告……哦,还真的有啊。   绫织看了看自己定制的计划,有条理有逻辑有批注,没有问题。   她问:“不可以吗?”   “首先——”柳同桑捏了捏她的胳膊,一脸嫌弃,“至少得把你的体格变得正常一点,再来考虑加训计划。”   绫织看了看自己干瘪细瘦的胳膊,又看了看柳同桑线条流畅紧实有力的小臂。   “……哦。”   “我让食堂给你定制了增肌套餐。”柳同桑咳嗽了一声,“走吧。”   “哦哦,柳姐,你也开始关心起织织了!”安吉凑过来拉了拉柳同桑的衣角,“我们的小组距离团结友爱更近了一步,对不对,对不对?”   柳同桑板着脸道:“她还欠我衣服和鞋,不把她的体型纠正过来,我没法穿她的衣服。”   “是是是,柳姐说得对啊!你虽然有至少几十套的衣服,但是差了织织的这一套可就没法过了!”   安吉揶揄着顺手摘下门口的外套扔给绫织。   “走吧!”   增肌套餐不是一般的难吃,真的不是。   绫织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健康、营养、所有的肉都经过淳朴的水煮,里面还特意加了双倍的营养液,为了更好地增强体能、加密骨质、补充维生素——感到脸都成为了绿油油的菜色。   她看了看安吉盘子里的薯条,又看了看余右碗里的鸡骨架,最后眼巴巴地看向了柳同桑。   如果她还生活在之前的家里的话,是绝对不会对现在的食物有任何抱怨的。   但她早就尝试过了厨师长优越的手艺,怎么着也不愿意再吃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   绫织: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柳同桑敲了敲桌子:“快吃,我们还有训练呢。”   她顿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好吧,如果今天的训练顺利的话,你就可以吃一些额外的食物。”   绫织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柳同桑:“一言为定!”   柳同桑:“……谁会在这种小事上失信于你啊。”   绫织闻言,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开始往嘴里塞营养大餐。   早餐过后,就是训练。   因为这几天教官不在的缘故,一直都处于自由式的训练。   可以两两组队进行对战,也可以一对一地进行指挥。   也可能是因为教官不在的缘故,小组之间不必加分减分地进行攀比,大家都相处得较为愉快。   但绫织刚进入训练场所,就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因为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偷偷打量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他们明显还没有正式进入状态,怎么可以随便放任他们自由训练呢?”   应一君盯着投影仪里的画面,很不满意。   “但你不得不承认,之前的训练模式有误区。因为这个小组的加分减分制度,他们并不能成长,反而把彼此当成了对手——问题在于,他们是战友,他们会是未来的Y军团。”江枫说,“更何况,我们这几天不出现,也不用加分减分,他们相处得也更和谐了。”   “我反对!加分制度是为了让他们拥有一个良性竞争的环境,是激励他们的一种手段,他们主要还是内部缺乏团结精神。”应一君说,“难道这也要怪制度问题?”   “这当然是制度的问题——”江枫说,“别忘了,我们属于‘新生力量’,塔尔玛之前的军团都是普通人,正式点来说,X军团,也就是我们是第一个由哨兵和向导组成的军团,我们以前的训练也是彼此扶持着过来的,用这种摸索出来的训练模式来训练他们当然不合适。”   这是实话,作为新生力量,好处是无论长处还是弱点都不会广为人知,坏处就是许多训练制度都并不完美,还没有成立完整的制度。   他们作为初代,能摸爬滚打出十个SSS级的军官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他们毕竟是一群刚成年的孩子嘛!”厉焰试图打圆场,“你不能对此要求更多,慢慢来吧。”   应一君冷哼道:“慢得了吗?亚人已经再度现身了。”   她说着,抽出一叠文件递过去。   厉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瑞拉市西城区,当地警署发现街道上出现了多名市民暴动的现象。   具体的暴动表现为躁狂、理智缺失、精神失控、胡乱攻击路人。   目前市民暴动的人数为:1891人。   而且这种现象的规模还在不断增加,以每天0.62%的概率上升。   厉焰的目光凝重了起来:“这是……”   “亚人精神控制的手段你应该是见过的。”应一君说,“0.62%这个概率可不小,根据报告显示,瑞拉市一共才800万的人口,而整个西城区的人口数量为230万,照这样的上升速度来看,这个城市迟早会沦陷的。”   “是亚人的老手段了。”杨曦点了点头,她是前十位助力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但同时也是主要掌控这份案件的负责人,“先是控制市民,再是控制军队,最后掌握整个市区,成为他们的驻扎点。”   应一君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国会知道了吗?”   “已经在通知了,等会儿会有个会议。”杨曦说着,迟疑了一下,“整个X军团一共就只有101位哨兵和83位向导,加上我们10个人,一共是194个人。想要控制住这种局面的话,就必须尽快,否则按这个暴动增长的数量,我们会人手不够。”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投影仪里的画面,叹气。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能力也不足以出战。”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应一君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怕什么?高等级的亚人总归是稀少的那一部分,凭你SSS级的实力,难道还不足以对付一群低中等级的亚人?”   杨曦犹豫道:“绫织的这个‘实验品’……据说是用来清除亚人病毒的?”   “放心好了。他们的实验大部分失败了,唯一一个成功的现在已经收入我们麾下。”应一君说,“他们就是一群短命鬼罢了,怎么敢与我们抗衡?”   杨曦听完她的安慰,笑了笑:“但愿如此。”   “到时候,朱丽丽和黎易会跟你一起处理这宗案件,我们也会在这里随时待命,只要你开口。”应一君拍拍她的肩膀,“至于这个未来的Y军团,我和厉焰他们也会好好训练他们,成为我们的坚实后援。”   杨曦舒了一口气,她拍拍她的手:“谢谢你,君姐!”   “客气什么?”   应一君说着,正想再多来两句好好地安慰安慰她。   下一秒,厉焰就惊呼了起来,“他们这是……快要打起来了吗?”   *   “孟唱,你什么意思?”   柳同桑冷冷地看向面前的男孩,周围的人都在用眼角余光探头探脑地观察这里的情况。   “没什么意思。”孟唱指着她身后的绫织,“我只是好奇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绫织说:“因为我是这里的哨兵?”   “你才不是哨兵,你只是一个亚人的实验品!”孟唱的脸色都变了,“为什么我们要和一个实验品在一起训练?”   绫织说:“因为我比你强?”   她还记得那只花豹,它长得很漂亮,飞得更漂亮,大概数学老师看到这么完美的抛物线也是会感动到流眼泪的。   孟唱:“……”   “少来对我的组员指手画脚,有那功夫,多训练训练自己,免得老是被人吊着打。”柳同桑说着,转身示意绫织把刚才的动作再给她重复一遍。   “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柳同桑你之前还对她冷言冷语,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啊?”孟唱轻笑了起来,“你的精神体怎么就不是一条变色龙呢?”   柳同桑握紧了拳头:“你再给我重复一遍?”   绫织想了想,站出来,拦在他们之前:“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想说你不是真正的哨兵,你只是一个实验品,很多能力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你会在战场上拖战友们的后腿。”孟唱说,“这并不是人身攻击,而是事实。而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绫织说:“有意见你可以找教官,没必要干扰我的训练。”   “找教官?你多大了啊,还喜欢告状的那一套?”孟唱好笑地反问,“好吧,就算是教官,谁能保证你的精神体下一次还能够不失控?不伤人呢?”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不少人在同意孟唱的观点。   “就是说啊,明明我也只是想刷个分,结果就被她的精神体暴打了一顿,太血腥太暴力了……”   “是啊是啊,下次她在战场上失控的话,我们可就要完蛋了!”   “没死于敌手,反而死于队友,这才尴尬呢。”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你能够保证你的精神体不会再失控了吗?”   她并非害怕,而是出于对一个战友的质问。   绫织听到了。   ……她突然觉得不让教官们跟着她回来是一个错误选项了。   但她还是认真道:“我能够保证糖糖不会再这样了,我敢指着塔尔玛的旗帜立誓。”   “它是你的精神体,你当然会这么说。”孟唱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绫织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你离开这里。”孟唱说,“这对大家都好——毕竟你的失控会危及到大家的生命安全。”   更何况,她是属于亚人实验的实验品。   绫织说:“我留下是因为我得到了教官的认可,我觉得我有实力就在这里。”   孟唱听到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实力?”   她可是个连精神世界都缺失的哨兵!   “既然你觉得你能靠实力留在这里,那不如我们来比一局。”孟唱干脆地说,“你输了就离开这里,向教官们申请;我输了……那就任你处置。”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我同意,怎么比?”   孟唱犹豫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那么首先我们要讲些规矩,比如说禁止使用精神体,就我们两个,一对一地比。”   一旁的余右闻言,示意绫织不要答应:“他这个人赖皮得很,别答应他!”   孟唱哼了一声:“我赖皮?只是你们不懂得利用规则罢了,就算我之前指使精神体攻击你,那也没有任何违规,只能怪你自己警惕性不高。”   余右差点撸袖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孟唱懒得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绫织。   “你答应么?”   柳同桑冷声道:“我不同意,你本来在圣所里生活了那么久,基础也比她好,这根本就不公平。”   “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当初没有作为一个哨兵而进入圣所。”孟唱说,“更何况她的精神体等级甚至超出那些SSS级的哨兵和向导,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强——这本就是不平等的。”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江枫随口对他说过的话。   他唉声叹气地说:小孟同志,我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呜呜呜……唉!这回咱们可算是大出血了!   其实江枫并没有疾言厉色,他只是在长吁短叹,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失望。   满满的失望。   孟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的体术不如人,他忍了;但没道理连他引以为傲的精神体也要低人一等。   “非要现在比吗?”绫织想了想说,“我同意跟你比,就体术,怎么样?”   孟唱沉默半晌,道:“那你挑个时间。”   绫织看向柳同桑,后者给她比划了一个“三”。   “三个月后,怎么样?”   孟唱:“三个月?你在拖延时间么?”   “那你想怎么样?”   孟唱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个月,如何?”   绫织沉吟片刻,把平时的加训时间拉长到三倍,这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大不了就是平时辛苦一点。   她干脆道:“我同意。”   “很好。”孟唱点了点头,他扭头就走。   “你疯了吗?”等孟唱离开后,柳同桑崩溃地几乎要抓头发,“我比划的是三年!三年啊!!!”   她抓着绫织的肩膀使劲地摇,恨不能把她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想什么呢?用一个月的特训去换十几年的基础???   绫织闻言,原地跳了跳,跃跃欲试:“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柳同桑扶额。   开始什么?打包行李吗?   “当然是开始训练了。”绫织笑了起来,“就算不能赢,也要给他吃点教训,就当是给你和余右报仇了。”   *   “萧麒,你不管管吗?”江枫拿出了一包盐醋薯片,“再来一次英雄救美,怎么样?”   萧麒沉默半晌,说:“我其实从没有真正地救过她。”   一直都是她在自己救自己。   “那要是她来找你,你还能不管她?”   萧麒说:“她不会来找我。”   江枫嚯了一声:“够肯定的。”   他顿了一下,看向应一君:“君姐,他们又起内讧了,不管管?”   应一君沉默半晌,道:“她的实验品身份终归是个坎,不管怎样,都得看她自己。”   “别吃了!”杨曦走过来把他手里的薯片倒进了垃圾桶,“马上就要开会了,我们要尽快做好对抗亚人的准备。”   自从自由之战过后,他们就没有见过真正的亚人,对于这次大规模的亚人复苏,杨曦比任何人都紧张。   “怕什么?”江枫伸了个懒腰,“我们是专门为对抗亚人而生的存在。”   “你是不是忘了萧麒说过的话?”   江枫嗤了一声:“我没忘,只是,你们没必要这么紧张。”   他伸了个懒腰。   “一百年前,伟大而不朽的塔尔玛战胜了他们,而今,他们必将重蹈历史的覆辙。” 第40章 傲慢与偏见   【夜/9:10P.M./小雨/坐标:*****************】   “织织, 你是怎么想的啊!你怎么会想到要去答应他呢?”安吉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看绫织训练,她恨铁不成钢道,“他孟唱一个人, 势单力薄的,他说把你赶出去你就真的出去了?他质疑你你就全盘接受了?”   余右跟着附和:“他就是赖皮——内讧是违反军纪的, 他就干脆把这个内讧粉饰成一场比赛!”   “不止。”   绫织沉默了半晌。   “不止他一个。”   那么多窃窃私语, 那么多目光集中,孟唱只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他们都在畏惧着, 也在排挤着她。   萧麒当初考虑果然是对的,他们的确不应该把实验品的身份说出去。   安吉闻言, 果然转移了火力:“到底是谁啊?这么大嘴巴!”   余右看了她一眼:“就算这里有相应的屏蔽设备,但大家都是哨兵,听也早就听到了。”   萧麒揪住了他们,又没点名所有人, 钻空子也是大有人在。   “没用的。要么是‘关系户’, 要么是‘实验品’。”绫织语气平静道,“偏见无处不在。”   虽然柳同桑对她的偏见没有了, 但更多的偏见随之而来。   此消彼长罢了。   安吉瘪了瘪嘴:“那你到时候真的输了该怎么办啊……”   “呸呸呸,不许胡说!”余右说, “你把柳姐置于何处?”   柳同桑站起身,她喘着气, 抹着脑门上的汗:“别把我捧得太高,我说了三年还是有一定吹捧成分的呢!”   她看了一眼绫织:“底气很足啊?”   绫织也跟着站起来,她跳了跳,恢复状态:“那么组长,这一个月的加训我能得到什么呢?”   “……打那种体格一米八以上的普通人足够了,但如果是和你的战友对打, 有难度。”柳同桑说,“安吉是向导,也是咱们组里体术排名倒数第二的那一个,但是放倒你,她用不了十招。”   安吉受宠若惊:“我有这么厉害吗?”   余右说:“您是真的听不到‘倒数第二’这个词儿是吗?”   绫织想起了之前加训时,安吉凶残的背摔和肘击,她默默地估算了一下,说:“足够了。”   “远远不够!你作为一个军人,难不成只想着和普通人对战?”柳同桑没好气道,“我是真的想不通你在想什么!”   早知道她就不该给孟唱十字固,直接裸绞得了!省得他那张嘴一天到晚叭叭叭的。   绫织笑了笑,不说话:“组长,我们继续吗?”   柳同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已经快要九点了,熄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有,你得保证每天休息的时间才能有更好的精力来训练啊!”   绫织想了想,说:“啊,那没关系,我留下来继续训练好了,我还有一些动作没有练习到位。”   柳同桑盯着她半晌:“需要能量饮料吗?我要来来两大杯!”   绫织愣了一下:“这个点喝能量饮料会睡不着啊。”   “少废话。”柳同桑翻了一个白眼给她,“你不选的话,我就统一草莓味了!”   安吉赶紧举手:“柳姐,我也要!”   余右也跟着举手:“我也要我也要!我要橘子味的!”   洛若荷说:“青草味,谢谢。”   “……你们三个滚回去睡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们也是想多陪陪织织嘛!”安吉说,“万一她输了的话——哦哦,知道了,别捅我了!呸呸呸,行了吧?——我也正好留下来补补课嘛!”   余右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肘:“我也是,能亲自得到柳姐您的加训指导,我们是多么的荣幸,多么的欣喜,多么的受宠若惊……”   洛若荷说:“理由同上。”   “……”   柳同桑无言以对,她扭头往购物中心走了。   等柳同桑走了,安吉看了看绫织:“织织,我们这周周末的时候就不能来陪你训练了,到时候你一个人该怎么办?要不然让柳姐提前录一段视频给你?”   绫织不明所以:“为什么周末你们就不能来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爸爸妈妈要来看我们!”提到这个,安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他们会给我买外面的东西,然后带进来给我——织织,你要什么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绫织摇了摇头:“谢谢,但是不用了。”   余右又开始用胳膊肘捅她:“你干什么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吉小小声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绫织笑着摇了摇头。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那个梦。   模糊而温暖。   已经足够了。   绫织想,就算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都不会忘记的。   就算妈妈不在了,她的爱也能够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我们再来一遍吧!”   她把安吉和余右一左一右地从地上拉起来。   “来吧来吧,动起来!”   *   【日/8:30P.M./晴转多云/坐标:*****************】   “洛若荷,我的领带夹不见了,借你的用一下!”   余右把洛若荷的私人盥洗室砸得咣咣响。   “就那个上面镶着两颗小钻石的那个!十万火急!”   绫织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地换衣服,整理仪容……等等,小礼服,这会不会太过了?   探视时间是6个小时,这就是他们可以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长。   也没有过多的羡慕,绫织想,反正都差不多。   而且,这也太隆重了,根本不像见父母,更像是见结婚对象的父母。   “我也不知道。”安吉听到了她的疑义,她笑了笑,“没办法啊,因为见面的次数太少,所以才要更重视一点。”   绫织:“……哦。”   她才不想说监狱也是每周一次的探视,除了隔着一层防爆玻璃,几乎没什么区别。   笃笃笃——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室友们都在忙,绫织就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同样站着一对服饰庄重(这架势要么是去参加婚礼要么是去参加葬礼)的夫妇,他们看见了她,很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你好,请问安吉在吗?”   “她在换衣服,我去喊她。”绫织感到更怪异了,说不出来的那种,但她还是依言去敲了安吉的盥洗室门。   安吉打开了门,她小声道:“谢谢。”   随后她向他们走去:“你们好,爸爸,妈妈!又见面了!”   ……真的好怪。   绫织看着他们互相寒暄打招呼的模样,心想,还以为这会是洛若荷家才会有的打招呼模式,没想到安吉也是如此。   “我很想念你们。”安吉说,“给你们泡一壶绿茶怎么样?要不要加一点柠檬?”   她的妈妈点点头:“谢谢,一片柠檬足够了。”   这才不是“很想念”。   绫织心想,如果是真的很想念的话,他们三个就应该像看见激光点的猫咪(无意冒犯)那样扑上去,亲密拥抱,互相亲吻。   很快,另外三对父母也到了。   他们看上去职业不一样,年龄不一样,没什么相似之处。   但却是一样的局促、拘谨、礼貌。   就算真的每周只能探望一次,也不会这么生疏才对。   绫织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她起身,向柳同桑告别:“组长,我先去练习了。”   柳同桑小幅度地冲她点点头,她看上去很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她的脖颈颀长,下巴微微地抬着,有些高傲的样子。   等绫织走远了,她才缓缓开口道:“同桑,你向来很优秀,但我希望你能更进一步。据说你的小组现在是第一名的得分,我为你自豪。但你不可因此小觑别人的实力,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你很优秀,你也值得站在最高处——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SSS级的士兵……”   她应该不知道这里的哨兵都有超强五感吧?   虽然绫织的听力差了一点,但听到这些话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她走出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余右的目光,后者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就是表明他们也知道的意思。   ……她好像能够理解柳同桑当初会那么高傲、那么想要小组排名的分数了。   绫织叹了一口气,把门悄悄地带上。   但是刚出门她就发现,外面也有一些家庭正在到处乱走。   仔细听一听他们的对话,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笑的事:他们都很礼貌、克制。   绫织摇了摇头,她找了好久,总算找到一个还算清净的地方,可以加强练习。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   绫织目光一凛,迅速地回过头,发现那是萧麒。   她愣了一下:“长官?”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今天都有父母探视。”萧麒说,“而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觉得我该来陪一陪你。”   ——准确地说,是应一君他们逼他过来的(以上这段话也是他们逼他说的)   他拎起手中的纸袋展示给她看,里面是热乎乎的奶茶饮料(这个也是他们逼他带过来的)   “给你。”   绫织下意识地接过,点了点头:“谢谢您,长官。”   “有空聊聊吗?”萧麒问,“你为什么要答应孟唱的比赛?”   绫织微微一怔:“您都知道了?”   “训练场有摄像头。”萧麒说,“我很好奇,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冲动而鲁莽的人。”   绫织摩挲着手里的纸杯,半晌,笑了一声:“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很多人都对我的‘实验品’身份表示不满吧——我不是很想让我的小组为了我而和大部队翻脸。”   “而你对此的回应就是在一个月之后彻底离开这里吗?”   绫织沉默着没有回答。   “没有这么简单。”萧麒说,“我知道你一开始加入这里的目的,你想要猎杀亚人,你想要为母亲复仇,你很爱你的母亲,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对。”   绫织继续一声不吭地摩挲着纸杯。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算离开这里,也会继续猎杀亚人,继续你的复仇。”萧麒说,“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更好地提升自己的能力——你向来喜欢给自己留点后路,但恕我直言,这个后路不怎么样。”   绫织低声道:“如果只是实力,我有能力证明自己,但是长官,我该拿偏见怎么办呢?”   “你的小组成员们一开始也对你有偏见,但现在,我觉得你们已经在友好相处了。”   绫织抬头去看他。   萧麒顿了一下,把队友招供出来:“是厉焰说的。”   “如果是从前的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留在这里,坚定不移。”绫织说,“但现在,我没那么多时间磋磨,我不想把能够提升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修建人际关系上。”   “但你需要他们,你需要战友。”萧麒说,“这是实话,光靠你一个人是无法杀掉所有的亚人的。”   他想了想,问,“你知道瑞拉市的西城区出现了大规模的亚人活动吗?”   绫织听着他把大概的事件情况向她说明了一遍。   最后,他总结道:“即使是SSS级的军官和大半个X军团都对这样的大规模暴动有所顾虑,你一个人,哪怕是最强的黑暗哨兵,又有什么意义呢?”   绫织低下头:“可我已经答应了一个月的期限,除非你们不承认这个比赛。”   “或者,你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萧麒放下了杯子,他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衣扣。   在投影仪里看到这一幕的江枫差点把薯条塞进鼻孔里:“???”   绫织追问道:“什么办法?”   萧麒把外套放好,目光认真地看向她:“我来教你。”   应一君拍案,掀桌,差点砸掉这个投影仪:“他什么意思?他在抢我的饭碗!”   “君姐,君姐,消消气!萧麒他不是这个意思!”   萧麒认真道:“应一君确实很强,但她不会教人。她的教学技术很一般,或许你可以试试我的。”   听到这里的应一君吸气,环顾四周:“你们还有什么想为他辩解的?”   “……没有,没有,君姐,我们都支持你把萧麒扔进碎纸机做成花肥。”   “能对着萧麒想出这样的惩罚——你真仁慈。”   绫织犹豫了一下:“这不会麻烦到您吗?”   “不会。”萧麒轻描淡写道,“我也没有父母探视。”   他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   “你的选择是?”   绫织毫不犹豫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她目光坚定。   “来吧!” 第41章 父亲   “所以, 咱就在这里看着他们对打了一下午?”江枫说,“说起来,让萧麒去找绫织这个馊主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厉焰咳嗽了一声:“我。”   “啧, 你跟这小姑娘有仇?还专门派萧麒去殴打她?”   “我哪知道萧麒的脑回路这么清奇啊?”厉焰嘟哝道,“电影里可不是这么演的。”   杨曦、朱丽丽和黎易都已经被派往瑞拉市执行任务了, 他们剩余的七个人也都处于备战和随时支援的状态。   在这种随时都会被派往前线的情况下, 电影里一般都会这么一个场景——男主跑到女主房门口,深情款款地喊:等这场仗打完了, 我就会回来娶你。   “那么电影结局里,男女主最后在一起了?”   厉焰说:“没, 男主一般都死了。”   “呸!大战当前,你给我少看点那种苦情电影!”   “说起来,他们打了有多久了?”   “基本上一直都在打。”江枫说,“准确地来说, 萧麒一直都在单方面地吊打这个小姑娘, 我觉得他是打算下半辈子就靠着养老保险生活了。”   应一君盯着屏幕看了良久,摇了摇头:“不太像。萧麒每一次放倒她, 下一次,她就不会被同一个招式撂倒了。”   江枫闻言, 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忍不住点点头:“确实。她学东西很快, 不愧是全国联考的第一名,联邦公立大学的优等生。”   他玩味地翘起了嘴角:“我算是知道你们个个都这么钟情她了,她的确有足够优秀的地方。”   *   “刚才的技巧和动作,你都记住了吗?”萧麒捡起挂在栏杆上的外套时,发现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了。   绫织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到萧麒的身上, 顿了一下。   “请等一下,长官!”   她转身,飞奔而去。   萧麒站在原地等她。   过了一会儿,她拎着一个塑封袋过来了:“这是您之前借给我的衣服,我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您。谢谢您,长官。”   萧麒顿了一下:“你居然还留着它。”   虽然是陈述句,但绫织听到了他应该是在迷惑和震惊的。   于是她也跟着迷惑了起来:“呃,怎么了吗?”   把东西物归原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萧麒低声道,“没什么。”   他把外套披在了身上。   “哨兵的战斗力主要依靠于超强的五感、体术、自我意志、精神屏障和精神体。”萧麒说,“五感也许是你的弱势所在,但你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弥补你的不足之处,加紧练习。”   她的精神体和精神屏障都足够出色,如果在体术和自我意志上加以锻炼,完全可以填补缺陷。   绫织点点头:“我明白,谢谢您,长官。”   紧接着,他顿了一下:“但如果你坚持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绫织沉默半晌,掷地有声:“我会全力以赴地坚持这场比赛的。”   *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觉得是仿生人和洗衣机的成功对接。”   “什么‘阻拦’?他就不能说成是‘挽留’吗?”   “抱歉,你是在指望萧麒说人话?”   “说起来,萧麒也给我递过外套来着。”江枫说,“那次我们出去执行任务,我的外套没带够,我被冻得直打哆嗦。”   “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江枫说,“我差点被他吓死!我还以为萧麒是被亚人控制了思想,和他大打了一架,衣服也扯烂了。”   “……被亚人控制?你在想什么呢?”   “就是说啊,萧麒那么强的向导,怎么可能会被控制?”   江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想起来,他应该也是被冻傻了才那么干的。”   “有道理,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咱们多带点感冒药吧!”   “同意!”   *   告别萧麒之后,绫织看着智脑的时间,估算他们的父母都差不多应该走了,也向宿舍走去。   看着时间还早,她想了想,决定把晚餐带进宿舍里吃。   但即将拐到墙角的时候,她却突然听到了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孟唱。   “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失望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我还以为你会很优秀,教官曾经夸过你那只S级的精神体,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优秀的孩子。”   孟唱低声道:“是那个实验品失控了,父亲,我本来有机会可以借着这场混战拿下第一名的。”   “你和教官的关系怎么样?”男人问,“他该不会对此失望了吧?”   孟唱闻言,沉默半晌。   江枫之前找过他,但也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小子,你的精神体很厉害,要不要来帮我打一个赌?”   然后赌局输了。   江枫唉声叹气地哭嚎了自己的大出血。   他倒是没有丧心病狂地责怪孟唱,只是感慨万分:“算我倒霉,撞上了萧麒的黑马!”   ——可是,那匹黑马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父亲,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原本以为,任何成绩都是中庸的你至少会在精神体上面扳回来一局。我记得那个叫柳同桑的女孩,她挺优秀的,你一定要努力超过她啊!”   孟唱偏过了头:“这次,不是柳同桑。”   “不是她?”男人狐疑道,“我听说你们中间最出色的人就是她了。我见过她的母亲,是剧院的芭蕾舞领舞,走起路来高傲得像只天鹅!”   “是一个亚人实验品。”孟唱说,“请您别担心。等她离开了之后,我一定会打败柳同桑,成为第一名。”   “但愿如此。”男人说,“对了,这些话,别和那些人说——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包括国会的人也不能告诉。”   孟唱点了点头:“我不会的。”   “好孩子,时间快到了,我要离开了。”男人说,“咱们下次再见吧!”   “父亲!”   见男人急着离开,孟唱忍不住喊住了他。   他犹豫再三,低声问:“……您能抱一抱我么?”   中年男人并没有听清:“抱歉,你说什么?”   孟唱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祝您一路顺风。”   男人点了点头,匆匆地离开了。   孟唱目送着他远去,直到中年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这才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了宿舍。   不巧的是,他的宿舍正好在绫织所在的这个方向。   绫织:“……”   现在的躲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大家都是哨兵,稍微一动,都能察觉到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见了她,皱起眉,随后目光落到她的晚餐袋子上,“你晚上就吃这个?”   他的语气轻蔑。   绫织这才意识到,今天柳同桑没有时间监管她,于是她照旧去食堂要了一份丰盛的大鱼大肉。   “借过!”   孟唱冷冰冰地说着,与她擦肩而过。   等他离开后,绫织盯着纸袋子里的晚餐半晌,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她认命地向餐厅走去。   *   “大消息!大消息!”   绫织正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的身材的时候,余右从宿舍外面蹦了进来,看到绫织正掀着上衣,赶紧手忙脚乱地捂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绫织戳破了他的谎言:“我记得你的五感敏锐度是A级来着。”   “但你必须承认,我的确是什么都没看到!”余右老老实实地放下手,“你还穿着内衣,我顶多就是看到了你的肚皮。”   绫织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   余右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捂住领口,后退一步:“我还是良家妇男。”   “……”绫织有些无言,“我是在说我的马甲线。”   加在营养套餐里的营养液的确是有些难喝,但不得不承认,有了它的各种营养补充,再加上这大半个月以来的严格加训,她的体格已经初见成效。   至少不再是瘦巴巴的了,她开始拔个头,体格也开始逐渐匀称了起来。   “啊这,兄弟,哥们儿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想练成柳姐那么辣的,至少还得等上些时日。”   余右和她混熟了,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起来。   难怪身体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实力会因此而提升,但塔里能够成双成对的情侣还是所剩无几。   因为相处到最后,都会成为联邦共和兄弟情。   “更何况那也不算马甲线……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用了安吉的鼻影?”   绫织:“咱俩要不要现在就打一架?”   “绫姐饶命!”余右双手抱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这大半个月以来,绫织的飞快长进至少是整个小组都有目共睹的。   她不仅已经可以和安吉旗鼓相当,甚至还可以和柳同桑过上一两招了。   柳同桑很高兴,但也很谦虚,认为这是营养套餐的功效,还特意给绫织加了双倍的营养液(更难吃了)   “对了,你说的大消息是什么?”   绫织放下了衣服,使劲地拉了拉,感觉这衣服已经有点紧了。   “啧,我差点就忘了!”余右拍了拍脑袋,“大家,都赶紧过来,我在外面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首先第一个,是瑞拉市的西城区,出现了大规模的亚人暴动——据说X军团的前十位助力都被派往镇压暴动了!”   余右的表情有些夸张,以至于鼻梁上的平光镜差点滑下来。   绫织本想说第一个消息她早就知道,但一想到她之前被萧麒提醒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而现在说出来只会引来全宿舍的围殴——“好家伙,你竟敢隐瞒军情,营养液翻十倍!”   于是她默默闭嘴。   等后来听到前十位助力都被派过去了之后,她又有些发怔,前十位?他们都去了?   明明先前听到萧麒提到这事的时候,才只有三位助力,没想到暴动的趋势增长得这么快。   “前十位助力?真的假的?”柳同桑道,“那可是十位SSS级的士官,你确定?不会造成饱和式的救援吗?”   余右摇了摇头:“我确定,据说暴动的趋势增长太快,人手不够,需要大量的镇压……据说那里有多位高等级亚人!”   绫织忍不住了,她追问道:“多位高等级亚人?”   “是啊,怎么了?”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们本应该存在于玻璃容器里才对。”   她记得他们,浑身上下都被浸泡在营养液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难道他们已经找到解决病毒的方法了吗?”   “这谁知道呢?”余右说,“总之,这次案件很是棘手,整个X军团是集体出动了。”   无形的沉默氛围在整个宿舍里弥漫开来,大家虽然都没有真正地直面过亚人,但是当年的“自由之战”仍然刻在心底。   那些史书和纪录片提醒着塔尔玛的人们永不遗忘。   “好的,现在我来宣布第二个大消息!”   余右试图缓和一下现在的沉重氛围。   “国会已经为我们制定了新的训练方案,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自主训练了!”   安吉闻言,担心地去看绫织:“结束自主训练?那织织怎么办?”   绫织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   “说起来,你最近的进步真的很快!”柳同桑目带怀疑,“有些招式连应一君教官都没用过,我也没用过——你哪儿学来的?”   绫织谨记着萧麒的保守秘密:“……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柳同桑不疑有他,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到时候你一定要把那个孟唱吊起来打!”   “喂喂,好歹听我说完啊!”余右咳嗽了一声,“你们猜,国会打算怎么训练咱?”   安吉再度插话:“等一下,整个X军团都被派出去了,这还怎么训练啊?”   “所以你才要听我讲完嘛!”余右说,“你还记得那个高等级亚人的克隆体不?”   安吉点点头:“当然,他好厉害。”   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轻而易举地操控着所有人的思维跳狗熊舞。   “……你等会儿?”   余右深沉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第42章 所谓同情   【日/7:00A.M./多云/坐标:*****************】   “在座的241位哨兵与向导, 未来的Y军团,诸位早安。在教官们的各种提议下,我被派来实行你们的全新训练——当然, 在此介绍一下,我叫沈浩杰。”   今天的国会派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大腹便便, 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地向他们打招呼。   一同被带来的还有那个高等级亚人的克隆体。   不同的是, 之前他被厉焰带来的时候,整个人衣着完整, 身上也没有捆绑任何束缚的装置。   但这一次,他不仅四肢都被扣上了电子镣铐,甚至脖颈上还带着电击项圈,脸上绑着止咬器, 整个人都被严格束缚着, 看上去窒息而痛苦。   有人提出了疑义,对此, 那个沈浩杰回应道:“SSS级的士官在这里的时候,当然用不着这么多束缚, 但考虑到在座各位的实力,以及我是个普通人, 没有人能够真正地驯服他。”   他笑容不改,但语气冷了好几度。   “此外,请勿同情亚人,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他操作着智脑里的程序,那个克隆体看上去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静默无声,此刻的他浑身颤抖, 应该是遭受了类似电击的攻击,很快,他就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可他明明只是一个克隆体!”   “是的是的,当然,我知道。当初修订关于克隆体这一部分的人权法案时,我也参与其中。”沈浩杰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塔尔玛的各种法案法条了。现在,我想向你们说清楚规则,然后尽快开始训练,明白了吗?”   满场寂静,没有人回应,无论是掌声或者附和。   虽然他笑容满面,看上去比所有的教官(包括厉焰)加起来都要和蔼,但他们直觉这不是一回事。   “你觉得他是保守派还是革新党?”   “有区别吗?我总觉得这两个势力虽然效忠的对象不一样,但是他们应该都憎恨着亚人。”   “前者憎恨亚人的出现加速了王室的灭亡,后者憎恨亚人的出现差点覆灭了整个塔尔玛。”   “这倒也是,不过这也太残忍了一点。”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你更应该同情那些自由之战之中逝去的同胞。”   “可他甚至都没有反抗……我总觉得……”   “你又来了,身为一个军人,最好别那么心软自己的敌人。”   “肃静!”沈浩杰喊停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瑞拉市的大规模暴动,目前,暴动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为了控制住这些状况,我希望大家尽快配合国会新出台的训练规则,尽快适应并尽早提升自己——为了更好地成就自己,成就未来的Y军团!”   “而我带来这个高等级亚人的克隆体,就是为了让他配合你们的训练,也是为了尽早让你们适应和亚人对战的训练。”   沈浩杰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原本国会是反对的,但考虑到亚人现在重新存在于塔尔玛的国境之内,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   他抬起了手,虔诚地按上心口。   “天佑塔尔玛。”   所有人都纷纷回礼,右手按上心口,目光虔诚。   “天佑塔尔玛。”   *   【日/8:12A.M./晴/坐标:瑞拉市-西城区彩虹广场5558’’95’’1200】   这是个和风惠畅、天光晴朗的好日子。   周边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幕墙玻璃上循环滚动着电子广告,其中有一个醒目的广告占据了整栋楼的幕墙,上面用巨大的荧光字体标注了彩虹广场今天迎来了十一周年的纪念日,全场购物都有八折优惠,会员积分加倍。   因此,本该是周末赖床的好日子,这里却被挤得人山人海。   安楠站在广场周边最高的一栋楼的顶层上,利用巨大的广告牌遮挡身影,同时俯视着这里的全局。   半晌,她按着耳麦上的电源键低声道。   “报告,暂无异样。”   “收到,继续观察。”   萧麒行走在购物广场的环形走廊上,这里是三楼,美妆区和服饰区占了大部分。   林启桢跟在他的身边,一边警惕地觉察着周边情况,一边问:“萧哥,咱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在这次任务中,小组作战暂时取消,由X军团的前十位助力统一负责。   萧麒被分到了十八个人,他们此刻均匀地分布在这片购物广场附近,随时待命,并观察周边的环境。   “萧哥,剩下的十六个人也汇总了周边情况,都没有什么异样。”   林启桢检查着智脑上的信息。   “亚人可能不在这里,我们要不要换一处任务点?”   萧麒不置可否:“这里是西城区,乃至整个瑞拉市人流分布最大的购物中心,再加上今天的购物节,却没有任何亚人出没,你觉得这正常吗?”   林启桢挠头:“是不太正常,但是我们已经在这里蹲点了三个小时了,却毫无所获。”   亚人的精神操控也需要一定范围内的距离,他们要是一直不出现的话,这里就该是一个热闹而平常的购物节。   然而,萧麒检查着杨曦发过来的任务报告——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产生暴动的热闹地方。   体育中心、演唱会、甚至还有一座学校。   基本上都是上万人的聚集地,因为信息太过嘈杂,哨兵的超强五感会遭受到一定的干扰。   林启桢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道:“难道他们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麒闻言,动作一顿。   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们内部有内鬼这个猜测已经被多方证实——只是不知道这个内鬼是谁,更不知道这个内鬼的权限等级有多高,如果他的权限等级足够高的话,整个X军团的资料信息都有可能流入亚人的手里。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他们在这里待命多久都没有用。   林启桢看着人来人往的环形长廊,这里的每个人都拎着购物袋子,脸上洋溢着捡便宜的喜悦。   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光子嫩肤面膜,一个端着助行器的老头颤巍巍地打算搭载观光电梯,不远处有个烫着爆炸头的青少年正为了一块彩绘长板和店老板讨价还价。   看起来就是一群热爱生活并在认真生活的人们,就算有亚人混迹其中,他们总不能把这里的几万人全都捉起来盘问一遍。   林启桢想得快要头秃。   “萧哥,咱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萧麒合上了任务资料:“林启桢。”   “随时待命,长官!”   “你会化装吗?”   “……萧哥?”   *   “织织,小心!”   安吉大喊了一声。   绫织反应得还算及时,她敏捷地躲开了迎面砸过来的一整块混凝土,但曲折的钢筋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把她的外套勾破了一个小口子。   她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外套,更多的混凝土块迎面砸来。   这种情况下,只能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这就是高等级亚人的恐怖之处,不仅可以同时操控多人的精神和思维,还能够利用自身的精神力造成各种破坏。   他们可以扭曲金属、控制磁场、令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狰狞的根须抓着土块掀开了一整块的地皮。   ……这个克隆体差不多快要把整个训练场所拆完了。   绫织沉下心,她不仅要利用五感观察这个高等级亚人的下一步攻击在哪里施展,还要利用体术躲开他的物理攻击。   碰上实在那种太大的物体,实在是躲不开了,才能结出精神屏障进行防御。   向导是没有精神屏障的,所以哨兵有的时候还要看顾向导,避免让他们受到伤害。   但绫织的精神屏障——根据她多次实战的训练总结——它只有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展开,根本无法保护别人。   所以他们暂时分组,让安吉跟着余右,洛若荷跟着柳同桑。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的实打实的训练。   ——这是训练中的“防御”。   沈浩杰要他们在规定时间内躲开克隆体用精神力造成的破坏和攻击,保护好身边的向导,同时还要在天翻地倾之间,顺利地来到那个高等级亚人的面前,摁下那个开关。   什么时候摁下开关,攻击什么时候停止。   绫织就地一滚,躲开一根横飞而来的铁棍,她倒退了两步,正好撞到了什么人。   回头一看,是孟唱。   他并不比她好看多少,同样因为躲避和防御而满身是灰,狼狈得要命。   孟唱的表情并没有多好看,他似乎是觉得被敌人看见这一幕很丢人,他倒退一步,正想离开,却不想绫织突然伸出双手,她拽住他的衣襟,往自己的方向一拖。   孟唱一惊,因为在之前的加训之中,她的力气明显还没有这么大。   “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物体坠地的闷响,灰尘滚滚而来。   一块巨大的金属吊顶斜刺进他身后的土壤。   只差一点。   “你……”   还没等他说出“我是不会道谢”或者“为什么要救我”的话来,绫织就侧身让开了他。   “我只是不想对手比我先一步而死,这样葬礼上会很尴尬,我总不能和你的骨灰盒对打。”   那不符合塔尔玛政府宣扬的人权主义精神。   “…………”   孟唱的表情很复杂。   柳同桑趁乱跑过来,检查了一下她:“战场上不要分心。”   她的身后还跟着洛若荷,他是向导,同样需要精神屏障的保护。   “明白。”   绫织微一点头。   同时,她在心底默默地琢磨着应一君教过的、柳同桑教过的以及萧麒教过的战术。   其实他们三个人的打法都有很大的差别,有的适用于她,但有的却不适用。   最近的这一段日子里,她一直在琢磨和整合,眼下的实战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想到这里,她干脆解开了身上的外套,那上面的破口正因为自己的大幅度动作而变得越来越大。   绫织将外套胡乱地缠在左手上,同时借力一蹬,踩住了一块天降的扭曲钢板。   她的目标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明确:躲开、规避这个高等级亚人的攻击,同时终止这场混战。   但没等她到达目的地,更多更猛烈的攻击便随之而来。   无数根镀锌栏杆、无数个龙骨吊顶、无数盏强光镁灯像约好了那样同时向她砸来,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绫织心一紧,她试图撤退,但它们很快就包围了她。   无路可逃。   万幸,她还有精神屏障可以抵挡,但那也仅限于A级,高等级亚人的攻击应该和SSS级的士官不分上下,透明的屏障被敲得噼里啪啦响。   她不得不暂时撤退,避免精神屏障被打裂。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精神世界的哨兵,无法自主恢复身体机能,能避免尽量要避免受伤。   不过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殴打的人。   很多人也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接近那个克隆体。   旁边的余右已经开始嚎了起来:“他是不是在诓我们?这根本无法做到好吗!高等级的亚人就应该让SSS级的士官对付,一共才十位,还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我们才多少等级,怎么可能……”   沈浩杰不为所动,他交握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间或看了一眼智脑上的时间,总之,满满的都是嫌弃和不耐烦。   绫织当然不会错过他的微表情。   这肯定是有办法可以通过的,只不过他们用错了方法。   “余右!”   绫织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过来!”   “什么?”   绫织向他大喊道:“你试试到我的身边来,再结出精神屏障。”   余右迷惑不解,但他还是迟疑着躲过了一块石块,拉着安吉跑到她的身边。   双重的精神屏障当然比单重的要结实,抵御攻击的时间也加强了。   旁边有的小组看到了,也跟着纷纷效仿。   但这显然远远不够。   而且他们明显能够感觉到,随着精神屏障的叠加,攻击的频率也随之加大了。   不过这个沈浩杰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我们抱团的话,会不会就有人能够成功通过,按下那个按钮?”   “问题是,谁去按?万一第一个摁到按钮的人有小组加分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干耗着呗?”   “难不成你还要来个投票选举吗?”   全场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们可以平分这个分数,对吧?”   “对,哪怕只加一分……等等,这里有60个小组,1除以60是0.0166666666……”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离克隆体最近的人。   ——是绫织。   面对所有人的打量,绫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转身向亚人跑去。   义无反顾。   “喂……”   有人试图喊住她,他们还没有同意这事呢!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地面便开始摇晃了起来。   克隆体的目光微微一暗。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攻击目标只剩下一个:绫织。   她向他奔来。   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横飞过头顶,金属的天花吊顶伴随着面漆的碎屑坠落,无数根铁质的围栏在此刻交错成荆棘。   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拆成无数原料,扭曲成利刃的形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她无处可躲。   那一瞬间,无数张精神屏障层层叠叠地交错,往前延伸,没有退缩。   绫织听到风在她的肺腔里轰隆轰隆地作响,跑步时要用到的呼吸法被她统统忘光,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按钮,是红色的。   只差一点。   最后一点。   距离那个按钮的最后一米距离是个空缺,那个克隆体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无数块水泥石块倾斜而下。   “织织小心!”安吉喊道。   绫织听到了,但她并没有因此停下。   毕竟只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她竭力地向着那个按钮伸出了手,头顶的阴影随之倾斜而下,死神在此刻如影随形。   孟唱站在队伍的末尾,他看着她的背影,撇了一下嘴。   随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了手。   棱角尖锐的水泥石块在离她头顶还剩一寸的地方停止了坠落。   它被弹了出去,哒哒哒,滚出了好远。   最后一张精神屏障在她的头顶结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静止。   绫织感到摁在按钮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   “这不是挺团结的嘛!”沈浩杰看她成功地摁下了那个按钮,他欣慰地鼓起了掌,“也不枉费我熬夜通宵地赶这个训练方案了。”   他顿了顿。   “全员休息,稍后将准备下一次的训练。”   绫织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高等级亚人。   是黑色的眼睛,没有波澜起伏。   双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再度变得痛苦了起来。   “长官?”   绫织微微有些错愕地看向沈浩杰。   这个亚人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刚才对他们的攻击也是完全听从了他的指挥。   后者收起了电击设备:“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证他的驯服度。”   他告诫她:“永远不要对亚人心存怜悯,永远都不要。” 第43章 找到你啦   “织织好棒!”安吉冲过来, 拉起她,帮忙拍着她身上的灰,“你知道吗, 长官给我们每个小组都加了分诶!”   绫织摇了摇头,她顺势站起身, 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原本加分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 但她现在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柳同桑言简意赅地点评道:“刚才你也太鲁莽了,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在看什么?”   他们几个顺着绫织的目光看过去, 她在看那个克隆体。   “长官说,我不能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 否则就是在对那些无辜人们施以残忍。”安吉小声道。   绫织看着那个伤痕累累、沉默寡言的克隆体:“可是他只是一个克隆体,就算基因一模一样,但他没有做过那些事,他甚至没有那些记忆, 也没有任何敌意, 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出生都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余右沉默了一下:“所以他们也没有杀他啊。如果他是真的亚人,现在应该被执行死刑, 尸体都做成标本了吧?”   他的存在意义从实质上来说,是和小白鼠差不多的。   “织织, 你还是别说了。”安吉小声道,“你现在在大家的眼里是亚人的实验品, 哪怕对他们表露出一点仁慈,像孟唱那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她的忠诚、她的信仰、她的立场。   绫织低声道:“我明白的。”   她最后遥遥地看了一眼那个克隆体,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编号13527,可能是源于自由之战里的某个亚人遗留下来的基因。   沈浩杰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看一眼智脑时间, 顺便用各种电击设备攻击他一次,确保他的驯服度。   他很强,如果他真的要反抗的话,这里的241个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他没有。   他温驯得就像一只狗或者别的什么宠物,不懂什么是反抗。   “诸位如果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训练了。”沈浩杰看着智脑的时候,“再过十分钟吧,我们就进行集合。”   *   【日/9:00A.M./晴/坐标:瑞拉市-西城区彩虹广场5558’’95’’1200】   购物节的彩虹广场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彩带、气球、还有无数闪来闪去的电子光屏,电子售货员穿梭其中,忙忙碌碌地收款,同时还在打着反反复复的广告。   “全新款的吸水器,三百立方,现价优惠八折,全额付款还送止漏漆一桶!”   电子售货员在人海里钻来钻去,也在准镜的十字里晃来晃去。   男人手扣着扳机,声音冷漠道:“我能把那玩意儿射掉么?它真的好吵。”   “注意任务的主目标。”耳麦里传来冷漠的机械音,“让你盯住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男人迅速地环顾过那些看似隐蔽的藏身点:“目前没有异况,他们还在那里死守着。”   “很好。”机械音说,“请务必注意他们的领导。”   男人闻言,看了看准镜里的那个男人,长得漂亮,身材挺拔,头发还挺长;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俊秀的青年,看上去都没多大杀伤力,就是俩小白脸。   “你说他?我觉得他也没多强。”   机械音说:“不要小觑他,此外,我付了你一大笔钱,你就得完成任务。”   他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   有钱到手,傻子才不赚呢!   他眯起了眼睛,继续观察准镜里的两个人动向。   两个男人突然停下来,窃窃私语了起来,似乎在说什么事情。   他们在说什么?   男人好奇了起来,可惜没安装个窃听器,据那个机械音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跟狗一样,只要一旦嗅到你的信息素,那你这辈子都逃不掉追踪了。   真有那么神奇?   他不屑地掏了掏耳朵,他可是边境线上价格最贵的雇佣兵,还没有人能够追踪到他天涯海角。   下一秒,准镜里的两个人身形一转,消失在了一家女装店铺里。   什么情况?   他愣住了,他们不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吗?怎么还逛起来了?   等等,女装店铺是你们两个男人该逛的地方吗?!   男人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等了他们三个小时之后,这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巅峰。   他们不会是离开了吧?但他也没看到他们出来的人影啊!   一想到自己的任务是在这里蹲守他们一整天,少一个小时就是少一分佣金,他有些坐不住了。   还是说,他们也已经发现他了?   他焦躁地摩挲着扳机,正在思考要不要跟机械音打一个电话,突然感到脖颈上传来窒息的感觉。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感到呼吸困难,双眼爆凸,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扔下激光枪,双手去摸索脖颈。   他摸到了什么?   潮湿、温热、尖利的獠牙正在试图刺穿他的脖子。   但低头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他嗬嗬地喘息着,整个人都开始痛苦地抽搐挣扎了起来。   “够了。”   有人的声音冷冷响起,与此同时,脖子上的桎梏终于松开。   男人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扭头,却发现在准镜里出现过的一个青年此刻站在了他的身后。   林启桢一边摘假发套一边擦掉嘴上的口红:“嘿嘿,没发现我吧?我的化装能力不错吧?萧哥说得果然没错,只要化了妆,果然就没有人注意我了……看来,亚人还真的掌握了我们内部人员的信息。”   然后他低下头,对视频通话那头的萧麒说。   “萧哥,我抓到他了。”   他当雇佣兵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感到害怕,有冷气自脚底往后背蹿:“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嘛,在我们消失的那一瞬间,我听到有人的心跳乱了——虽然这里有几万人的干扰,找到你有点麻烦,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林启桢笑眯眯地蹲下来与他对视,他看他的目光十分热切,十分深情,直看得他头皮发麻:“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任务目标,换而言之,就是KPI。”林启桢看起来热泪盈眶,“你知不知道,我终于独立完成了一个任务,不再是一个新人了,呜呜!”   说到激动的地方,青年看上去还想冲上来握住他的双手。   ——他肯定脑子有毛病。   男人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却在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同时用左手摩挲着他的激光枪,只是他的手刚刚摸到扳机,突然就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使劲地舔了他一口。   “我劝你不要乱动。”林启桢一边广发朋友圈说明自己不再是一个新人,一边忙里抽闲地对他说,“否则,小白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小白?什么小白?   他环顾四周,并无其他人,和他同行的那个小白脸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思及此,男人恶向胆边生,他握住了激光枪,刚把准心对准林启桢,下一刻,他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扑倒在了地上。   粗糙的舌头舔过他的脸颊,令人毛骨悚然。   有鬼啊!   男人大声地惨叫了起来。   林启桢不满道:“什么鬼,你礼貌吗?它叫小白,全名林小白,你才是鬼!大色鬼!端着个准镜往女装店铺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死变态!”   男人看了一眼林启桢脸上还没擦干净的化妆品。   ……到底是谁变态啊?!   这厢,萧麒终于赶到了,他来到他的身边,目光有些冷。   “就他?”   林启桢使劲地点点头:“是啊,不过萧哥,他也不是亚人啊。”   亚人?什么亚人?   男人一头雾水,他只是个雇佣兵啊!   等等,和他们说清楚,他们说不定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你是说,有人联系你在这里蹲点跟踪我们的行动?”萧麒弯腰检查了一下他的智脑,浏览痕迹清理得很干净,全新得就像出厂新机。   男人涕泪横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付我钱,仅此而已。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启桢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亚人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正在反向观察我们?萧哥,这该怎么办?”   萧麒没有说话,冰冷的目光落到了男人的身上。   后者一惊:“这位、这位先生,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怎么付你佣金?”   “现金。他们说会放在公园的垃圾桶里,然后打智脑电话通知我去拿。”他小心翼翼道,“可是任务还没有结束之前,我是拿不到我的佣金的。”   “结束时间是多久?”   “一整天,二十四小时。”   “只是为了追踪我们的行踪?”   “是、是的。”   林启桢闻言,琢磨了半晌:“什么都不干?这么喜欢偷窥,亚人好变态啊!”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萧麒说,“也不会是X军团的任何一位人。”   只有一天的时间,并不能得到多有用的实际信息。   亚人就算进行过反追踪的训练,那又如何,如果是正面对抗,他们并不会多占上风。   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不会是他们。   萧麒把智脑还给了他:“继续跟他们保持联系。”   男人哆哆嗦嗦地接过了智脑:“先、先生?”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麒突然猛然用力,反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半悬空地压制在了走廊的栏杆,彩虹广场的一楼正在举行抽奖活动,人山人海。   但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海就只是一群蚂蚁。   “你可以选择不配合。”萧麒说,“这是个民主的国家,我会给你两个选择。”   男人看起来快要崩溃了:“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   【日/11:25A.M./晴/坐标:瑞拉市-西城区彩虹广场5558’’95’’1200】   他握着智脑的手有些哆嗦,身后的两位青年还在盯着他,用在看死人的目光。   那个机械音每隔两个小时就会联系他一次。   马上就是通讯时间了。   还有五分钟。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他有些崩溃,忍不住回过头:“先生,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可以和你对分那些佣金……你七我三也可以……我把那些佣金全都交给你好不好……”   萧麒俯视着他,没有说话。   很快,智脑的铃声就叮铃铃地响起来了。   通讯地址显示未知,在这个智脑绑定个人信息的大数据时代,如果通讯地址显示未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人是个黑户(逃犯或者法外狂徒),要么这个通讯地址被高级黑客进行过加密处理。   他哆哆嗦嗦地回过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萧麒。   “接。”后者言简意赅,连半个废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他只好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智脑,深呼吸几次过后,打开了外放键。   他强装着镇定:“他们没发现我。”   他也只能保持着镇定,一旦被对面发现自己的异样,那么他将里外不是人,被双方追杀。   机械音问:“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有点无聊,看美女去了。”他打了个哈哈,“不得不说,你派我观察的这个小团队有不少漂亮美女哈,话说,他们是干嘛的呀?”   机械音道:“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确保他们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就行。”   他听上去要挂断通讯了。   那个叫林小白的鬼使劲地舔了他一大口。   他赶紧叫了起来:“你等等,我看到有人移动了位置,他们好像打算离开这个购物中心了。”   机械音沉默半晌,问:“他们要去哪儿?”   “如果变更盯梢的位置,我需要加佣金。”   “没问题。”机械音说,“一旦他们离开本市,立刻通知我。”   他说完,通讯就被切断了。   萧麒将录下的音频传进聊天室里。   应一君:【如果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们,那会是谁呢?】   杨曦:【当然是这里的人们。他们不就是想要控制他们暴动吗?估计就是派人蹲守在这里,等我们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下手。】   江枫:【那估计是个持久战,幸亏我带的物资够多,你们谁要是缺了就派人过来拿一趟。】   黎易:【不对啊,如果只是为了向人们下手,他们大可以向其他的州或者市下手啊,没必要蹲在瑞拉市和我们死磕不放啊。】   江枫:【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和我们死磕?】   黎易:【这个雇佣兵的任务只有一天,大概明天就撤掉了。看来只要看住我们一天——问题是一天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萧麒:【所以我才推测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们。】   应一君:【不是我们,也不是这里的人们,那还能是谁?】   厉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来这里之前,事态升级一次比一次严重,国会甚至还把我们全军团都派出来了,但结果我们一到这里,亚人一个都不见了。】   朱丽丽:【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吗?萧哥是对的,国会里真的有内鬼。】   苏逸:【我主要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一出,是挑衅吗?】   萧麒看到这里,沉默了一下。   【也可能是调虎离山。】   半晌,应一君才道:【不至于,国会的周边都设置了高光子武器和防护设备,更何况当年的自由之战里,他们也没能拿下首都。】   萧麒:【那么“塔”呢?】   聊天室里一片死寂。   如果按着他们内部里有内鬼的说法,塔的位置坐标应该也会被全面公开。   那里面还有241位未被授勋的哨兵与向导。   *   戴眼镜的女人切断了与那位雇佣兵的通讯,她关闭变声器后,又开始给别人拨打视频通讯。   视频通话对面的人是一个少年,他有着纯银的白发与绿莹莹的眼睛,五官精致得像高定娃娃。   但女人低垂着目光,不敢多看。   “报告,一切正常。”   “很好。”那个少年点了点头,“务必看守住他们。”   说完,他切断了视频通话。   智脑的锁屏弹出了一张证件照,里面的女孩穿着拉贝市东城区中学的校服,微笑的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他的拇指暧昧地滑过照片的边缘,说话的气音像蛛丝一样绵软。   “找到你啦。” 第44章 摸头杀   人造的阳光有些晃眼。   她眯起了双眼。   那个克隆体站在场地中心, 伤痕累累的手臂被铁链紧紧地拷住,唯一可活动的空间被用来抱住那只娃娃。   有点丑,纽扣眼睛, 四肢不是一样的大小。   沈浩杰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解着规则:“现在的这场训练主要培养‘进攻’,这个克隆体就是一个靶子, 至于那只布娃娃——你们得把那个布娃娃当成是一个人质, 一个儿童,或者一个需要你去解救的塔尔玛公民。”   “长官,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攻击他的同时救一个布娃娃?”   沈浩杰低头翻着智脑:“根据厉焰上传的训练报告来看,你们的自我意志还不够坚定。你们一定要有赴死的觉悟, 为国牺牲,为民牺牲。”   那个布娃娃可以成为一个虚构的人质,也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个觉悟。   众人面面相觑,看起来都很不理解沈浩杰的脑回路。   不过长官发布的命令执行就是了。   毕竟他们的第一天性就是要绝对服从。   “对了, 你们要尽量保证娃娃的完整, 毕竟你们以后还要拯救真的人质,所以得从现在开始培养起来。”   有人举手:“请示长官, 那这个克隆体怎么办?我们也不能伤害他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哪有人在解救人质的时候还要保证劫匪安全的?”沈浩杰说,“不过你们还是小心点, 打伤了倒是没关系,就是打死了有点麻烦, 毕竟培养克隆体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孟唱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报告长官,我要求绫织退出这场训练。”   “为什么?”沈浩杰愣住了。   孟唱说:“您不知道吗?长官,她的精神体之前失控过,SSS级的精神体都需要集体出动才能压制住她。”   沈浩杰咳嗽了一声:“哦,关于这个……应一君跟我说, 应该是没问题了。”   “您可以百分百地保证吗?”孟唱问,“我可不想我们等会儿不仅要对付亚人,还要对付一个她,无意冒犯,但长官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沈浩杰想了想,道:“她的精神体很强,但高等级亚人也很强,所以我觉得应该可以……两两抵消?”   孟唱:“那您怎么就确信她在失控后会攻击高等级亚人而不是我们?毕竟她的身份是一个亚人的实验品。”   沈浩杰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有些头疼:“好吧,你想要怎么样?”   孟唱说:“当然是让她退出这场训练。”   “这可不行。”沈浩杰断然否定了,“她也是Y军团的一员——虽然你们还没有被正式授勋——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孟唱嘀咕道:“……这可不一定。”   “你说什么?”   孟唱固执地追问:“那么长官,能否禁止她使用精神体呢?”   沈浩杰:“光靠体术你们可赢不了高等级亚人,要是和精神体配合的话,也许还有希望。”   哨兵的攻击手段主要依靠于体术和精神体。   不过在精神力耗尽之前,谁都不愿意和高等级亚人进行肉搏,哪怕是一对N。   他想了想,缓和语气:“好吧,我知道你们大家可能有些顾虑……”   绫织截住了他的话头:“报告长官,我想我也许可以单独训练。”   她抬起手,巨大的兔子拔地而起,猩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   孟唱看了它一眼:“……驴?”   绫织抬起手。   它猛地俯下身,庞大的身躯卷起巨大的气流,风沙裹挟着走石堪堪地与他擦身而过。   孟唱心下大骇,她果然想要攻击他!   他倒退了一步,花豹也随之跟着现形。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它就看见了上次那只把它扔出去的兔子,它弓着腰炸起了毛,但还是龇牙咧嘴地护在孟唱的身前。   那双猩红的眼睛具有极强的压迫性,它在凝视着他。   孟唱维持着自己的形象,他握着拳,竭力不往后退哪怕是一步。   半晌,它却只是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花豹的脑袋。   花豹更受惊了,它炸起来,像一朵豹纹的蒲公英。   孟唱:“……?”   他这是被一头驴摸头杀了吗?   “它是兔子,是食人兔。”绫织认真地纠正他,她顿了一下,“上次精神体失控的事,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但如果大家不接受我的话,我也可以进行单独训练。”   听到“单独训练”这几个词的时候,孟唱眼睁睁地看着这头驴,啊不,这只兔子的耳朵垂了下来。   ……它这是在委屈吗?   “啊,这个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我主要是为了过来培养你们整体的团结性和责任感的。”沈浩杰说,“更何况——你们小情侣的吵架不要太较真,更不要带到集体训练上来,这次就算了,下次再闹,我可就要按军纪处理你们了。”   孟唱:“?”   绫织:“?”   在场的所有人:“?”   沈浩杰哼了一声:“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其实这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调动智脑,把之前训练的录像播放出来,公放,大屏幕,超清无死角。   前一秒画面里的绫织刚拉着孟唱躲开那根金属吊顶,后一秒画面里的孟唱正好抬起手为绫织搭建出最后一张精神屏障。   千钧一发,险之又险,但却是恰到好处。   “国会其实也不反对军队恋情,但我希望你们能弄清楚,私事不能带到公事上。”沈浩杰严肃道,“我明白,你们执意让对方退出,是为了保护对方才故意那么说的——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总有些事情是高于个体和爱情。”   绫织:“???”   孟唱:“???”   他明白什么了?   话是那么说,但沈浩杰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分,这是多么深厚真挚的感情啊!只是这群孩子自走上这条路以来,就注定要为国家牺牲爱情。   他顺手把这段训练录像和相关说明传到了聊天室里,并且艾特了所有人。   “报告长官,这其实是个误会。”绫织试图无视整个小组乃至全场投来的震惊而八卦的目光,她虚弱地开口,“这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只是顺手拉了他一把的意思只是不想比赛的时候和残疾人对打以至于别人说她胜之不武啊!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捅孟唱的胳膊:“看不出来啊,孟唱,你小子玩挺花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为了集体安全考虑才那么说的呢。”   一脸呆滞的孟唱:“……”   他真的只是为了相应长官有关集体团结性的号召,顺便还了她一个人情而已啊!   “好了,多余的话不必再说——全体集合!”   沈浩杰等窃窃私语过后,他环顾四周,确认每个人接收的命令无误之后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明白了吧?那么从现在开始,全力以赴地攻击他吧!”   全力以赴的意思,已经不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精神体混战了。   因为是攻击亚人而并非战友,所以再也无需顾忌,使用精神力也需不遗余力。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一只巨大的棕熊用前爪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它咆哮着冲那个克隆体狂奔而去。   随后,无数只飞鸟、走兽、爬行物纷涌而至,兽瞳里闪烁着冷厉的光。   万兽出行。   所有的向导都带着自己的精神体在人群中穿梭,一旦有哨兵因为精神力使用过剩而导致失控,将进行必要的救援。   同时让他们在合理地操控精神体的同时,也能避免伤害到所谓的“人质”。   克隆体的目光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抱紧了那只布娃娃。   与此同时,无数的金属、石块与混凝土层层叠加交错,集结构筑成了坚无可催的穹顶。   *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绫织站在糖糖的头顶,目光呆滞地想。   为什么她和孟唱就会被长官误会成情侣了啊!   虽然她很擅长把身处的逆境变成顺境,但这种情况下,怎么发展都会显得很尴尬啊!   “绫织,别发呆!”柳同桑飞过来一根鹅毛,“你还想不要小组加分了?”   虽然现在的柳同桑比之前好说话多了,但如果有人拖小组后腿,绫织坚信她还是会把她埋进土里顺手立一碑。   她定了下心神,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平衡度,从兔子的前额一跃而下。   克隆体利用这里的场地条件构筑了一整片的钢铁森林,崎岖之路,而他们的目标就是攻破他的防护。   厚重的钢铁与混凝土纵横交错,凝结成网,往往是攻破一层,又会卷土重来,再构一层。   这里的建筑材料只是改变了形态却没有减少质量,不管他们把它们碾碎成什么样的形状,都能够源源不断地再生。   只能尽可能地快、尽可能地在新的防护罩组建起来攻击他。   但这些材料被碾得越碎,它们之间的空隙就越小,密密麻麻,就更难突破。   ——亚人的精神力实在是太恐怖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道。   那样坚固的防护罩,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重组的速度都让人感到绝望。   绫织沉下心,盯着环绕在那个亚人身边的防护罩,就如同环绕在行星周边的陨石带,瓦砾石块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重组的速度极其恐怖,就算他不攻击,也能够消耗掉他们大量的体能。   该怎么办?   看上去,任何东西似乎都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任何东西……   绫织突然灵光一现,她扭头看向大家:“也许向导的精神触须可以穿透他的防护罩!”   精神触须可以安抚哨兵也可以穿透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或许也能够作用在亚人身上。   毕竟他们都使用的是精神力。   “值得一试。”洛若荷点了点头,他试探性地伸出触须,果然没费什么力就轻松穿透了那层防护罩,缠住了那个高等级亚人,只是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性。   越来越多的向导开始效仿,力争能够用精神触须动摇高等级亚人的意志。   但最后还是差着一点。   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看向了安吉。   安吉的心态有些崩:“……我的精神体太怂了!”   向导的精神触须一般配合精神体使用效果会更好。   可惜这只仓鼠基本上是一有风吹草动就缩了起来,卖主人卖得比谁都快。   旁边的孟唱幸灾乐祸得异常明显:“你们这一组的精神体可够奇葩的啊!有失控了拉不回来的,有残疾的,还有胆小如鼠的……哦,对不起,忘了它本来就是鼠科。”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虚心求教:“孟唱,你们小组的林西的精神体也是老鼠,为什么它就能够正常参加训练?”   “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地告诉你吗?”刚刚才被长官误会,他现在恨不得离她远得十万八千里。   “我在这里真诚地向你道歉,还有林西和他的雪儿。”绫织说,“糖糖不是故意打伤你的,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可以打回来,我不会还手。”   孟唱撇了一下嘴:“可惜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需要你的离开——以及,你们小组占据了那么久的第一名,是该让位了。”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吸取了血的教训,哪怕今天训练不通过——甚至是不及格,他都要保持清白之身,不能再和她扯上半毛钱的关系了!   孟唱满脸都写着“你不要过来啊!”   于是绫织再度冷静了一下:“你想要分手也没关系,但是不要牵连安吉,她是无辜的。”   孟唱:“?”   旁边的人都投来了震惊的目光,看向孟唱的眼神极其复杂。   绫织:“我知道你是爱上了别人才……”   “这里还有摄像头!”孟唱彻头彻尾地震惊了,“你疯了吗?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   她这不是在坐实长官的谣言吗!   绫织:“我也许可能还会怀孕……”   孟唱咬了咬牙:“林西!”   林西跑过来:“咋了咋了?”   孟唱板着脸指了指安吉:“帮一下她。”   林西看了看孟唱:“哥啊,她可是其他小组的……”   “少废话,让你帮就帮!”   林西不说话了。   他看了看绫织,又看了看孟唱,意最后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孟唱气得满脸通红:“……”   ——绫织,是我小看你了!   *   林西虽然愿意帮忙,但可惜效果并不是很大。那只仓鼠还是很怂,死活缩在安吉的袖管里不肯出来。   最后他只好无奈地撤回了自己的精神触须,安抚了一把这只仓鼠。   不过这下效果不错,虽然它还是很怂,但总算肯出来了。   在最后一根的精神触须缠住克隆体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看上去终于有了些许的动摇。   就是现在!   绫织压低了目光,她指挥着糖糖,第一个冲了上去。   趁着这个克隆体一小会儿的松懈,巨大的兔子撕裂了层层叠叠的瓦砾石块,猩红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   它很安静,不同于其他的食肉兽,它从不咆哮,也从不恫吓。   杀戮于无声之中。   只是在来到他的面前时候,绫织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和他撞上了。   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很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憎恶,甚至还有些茫然和无辜。   绫织的目光微微颤了一下。   兔子的利爪也跟着偏离了原来的攻击轨道。   它没有伤到这个克隆体,只是尖利的爪子不小心刮过他的胸前,把那只布娃娃给抽离了他的怀里,甩到了一边。   “啊,我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人质!”沈浩杰惊呼了起来。   绫织:“?”这居然还是个手工制品。   克隆体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哗啦啦地拖着身上的锁链奔过去,那一刻,悬浮在空中的瓦砾石块纷纷跟着往下掉,成了一片石头雨。   他蹲下去,试探性地捧起了那只漏棉花的娃娃,没救了,因为用力过猛,有大量的棉花漏了出来,他见状,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浩杰。   但是沈浩杰没工夫关注他,他盯着绫织直皱眉:“不是说了,不必对亚人进行心软吗?还是说,你……”   他顿住了,话没接着往下说,但绫织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柳同桑举手道:“报告教官,我觉得不能责怪绫织。恕我直言,那毕竟只是一个布娃娃,它没有生命,无法真正地构建‘人质’这个概念。更何况她是个哨兵,共情能力本就不强。”   沈浩杰:“那我总不能给你们现弄出来一个人质吧?我上哪儿弄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沈浩杰:“……”   沈浩杰:“算了,那我就不计你的过了。”   他咳嗽了一声:“那我们继续吧。”   他说完,示意克隆体再度起来,继续进行训练。   然而克隆体没有动,他正愣愣地盯着那团漏棉花的“人质”。   于是他再度摁下了电机设备的按钮。   但还没等克隆体有反应,训练场所的斑驳的穹顶突然开始扭曲了起来,更多的灰尘瓦砾簌簌而下。   沈浩杰错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克隆体,后者正因为电流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   可穹顶还在继续往下塌陷,就像一团融化的奶油。 第45章 优势在她   智脑上传来了许多条的简讯。   沈浩杰低下头, 发现厉焰那厮突然给自己发了很多条的信息:“跑啊!带着他们赶紧躲进防护设备里!”   “发生了什么事……”   沈浩杰的字还没打完。   下一条简讯又被传进来了。   “塔可能会遭到高等级亚人的攻击!”   随着这条简讯的传达,整个穹顶都轰然坍塌了下来。   灰尘纷纷扬扬。   他抬头,看到厚重的地下穹顶坍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即便看不到,他也知道肯定是有众多精神体在帮忙抗住这些坠落物。   人造阳光的设施被彻底摧毁, 外面有真正的阳光透进来, 灿烂而晴朗。   虚空之中,一座金属扭曲搭建而成的塔正高高耸立。   顶端立着一个男孩。   他看起来也是和他们相同的年纪, 银白的头发,绿色的眼睛, 正微笑着俯视着他们。   “中午好?”   他微微歪着头。   “抱歉,把你们的屋顶……哦不对,应该是地下室的顶板给摧毁了。”   他抬起手,很快, 那些穹顶在他的操控下离开了他们的上空。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那是……高等级亚人么?”   他的出现是一个变故, 所有人都愣住了。   “聪明。”男孩微笑了起来,“抱歉, 打扰到你们了吗?我是来找人的,请问, 绫织在吗?”   绫织听到这句话,心神一凛, 她抬头,看向他,是精致但陌生的面孔。   金属的塔再度扭曲成阶梯,层层递送,将他送到了她的面前。   男孩盯着她左看右看了半晌:“不太像啊,你能笑一笑嘛?”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极具蛊惑性。   他笑吟吟地盯着她,绫织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弯起唇,冲他笑了一下。   “真的是你。”   她感到男孩摸上了自己的脸,他看上去欣喜万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控制她的时间很短,可以说是只有微笑的那一瞬间。   在脱离掌控的那一瞬间,绫织沉下心,巨大的兔子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背后扑了上来。   与此同时,她反手扣住了男孩停留在脸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挥出了一拳。   那一瞬间,地面上的无数瓦砾石块组成了一场风暴.乱流,将兔子困在了原地。   它不管怎么往外冲突挣扎,都没法逃离这个牢笼。   男孩倒是没怎么躲绫织的攻击,他摸了摸颧骨,轻轻地发出了嘶的一声。   “好凶。”   他听起来就像抱怨,也像撒娇。   绫织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举起拳头打算再给他来一拳,却被他反手握住。   “打一次还不够呀?”他笑吟吟地问,“知道你在生我们的气,但是,这应该够了吧?”   绫织的眼睛眨都没眨,她高抬腿,打算踢他。   她认出他来了。   那个亚人。   那个在地下实验室里因为挨了一枪而从培养皿里滑脱出来的亚人。   他此刻的身上没有了那些黏糊糊的、黄绿的营养液,绫织一开始甚至没有能认出他来。   不过认出来了也没关系。   她本来就是要杀光他们报仇的。   想到这里,绫织挣了挣自己的右手,没挣开,干脆伸出左手,再度挥上一拳。   啪。   又被他握住了。   “我们为什么不谈一谈呢?”亚人的目光有些委屈。   绫织说:“没什么好谈的。”   两只手都被握住了。   她干脆凑近了他,趁着这个亚人发怔的功夫,她将头狠狠地往前一磕。   砰——   两个人的脑门磕在了一起,绫织感到鼻腔里漏出了一点热乎乎的液体,大概是流鼻血了。   不过这很好,至少她能够挣脱他的桎梏了。   “大家,都过来帮忙啊!”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亚人,但她扭头的功夫,却发现所有人都不为所动。   “他们都被我控制住了思维,没法动了。”   男孩抹了一把脸,发现掌心流了一点鼻血。   “你一个人是打不过我的——现在,我们能谈一谈了么?”   “可以。”绫织咬了咬牙,她握紧了拳头,“你想谈你的遗嘱还是谈你的墓志铭,我可以给你参考建议。”   “别激动。”男孩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乐,叫我乐,好吗?”   绫织不吭声了。   她警惕地盯着他,他是高等级亚人,他很强,硬攻是不可取的。   要么试试智取?   她犹豫了一下:“绫织。”   乐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血救了我一命。”   绫织愣了一下,随即就想到自己实验品这一层的身份,她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所以,你身上的亚人病毒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倒没有。”乐的笑意更深,“但你的血可以暂时帮我抑制病毒的扩散。”   果真如此。   绫织警惕了起来:“你是来杀我的?”   她放弃了进攻,转而开始寻找逃跑的机会。   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他得逞!   “杀你?你怎么想到那一层去呢?”乐说,“你是唯一一个存活的实验品,我想好好地保护你——看看这里,国会把你囚禁在地下场所,和当年他们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两样。看吧,政客本就是这样一副虚伪的嘴脸。”   他向她伸出了手:“绫织,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我会带你离开这个囚所。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需要一点点的血而已,我会让你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你在从前的那个家里,以及现在的国会,肯定都受了很多苦吧?他们都排挤你,不喜欢你,在这里,你是异类——但如果你回到我们的身边,你会成为神明。”   绿莹莹的眼睛里燃烧起了狂热的火焰。   “唯一的神明。”   绫织沉默着没有说话,脑瓜却在飞快地运算着。   她现在是属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她打不过这个亚人,逃跑,估计也很悬,他能操控这里的物质困住糖糖,大概也能困住她。   但如果跟着他离开这里,她的下场不言而喻。   实验品很难得,那么多的人里,唯有她一个成功的。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等,再去创造培养实验品,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被他带回去,成为抑制病毒的母体,源源不断地被制作抑制剂。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可以走。   绫织往后倒退了一步,现在他们站在高空,脚底下踩着男孩用精神力控制而组建出来的金属塔。   很高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呢?”   “在看我的战友。”绫织说,“你说得对。他们的确不太好相处,我老是处于被质疑的场地。”   孟唱老是跟她作对,林西也会帮着附和,而那沉默着的人才是大多数。   “不过……”   不过——   绫织想起了柳同桑嫌弃的眼神,安吉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笑容,还有余右的插科打诨……以及洛若荷兢兢业业的背景板。   他们住在一个宿舍里,一起偷偷违反宵禁的时间,聚在一起熬夜训练,一起喝草莓味的能量饮料。   柳同桑真的很严格,而且她还规定他们只准喝草莓味的能量饮料。   草莓赛高!她是这么说的。   绫织弯起了唇。   “不过,我想我还是会喜欢他们,一点点。”   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绫织说:“更何况,我从加入这里的时候,就有这个觉悟,为妈妈报仇,为国家赴死。”   她一直都有这个觉悟。   所以哪怕被所有人针对,她都不会为此往后退缩。   “我死了,你们要再研发实验品,可就不容易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感到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他们被操控着,但并不代表什么都听不到。   乐的脸色变了。   绫织趁机压低了重心,给他来了一个扫堂腿,乐当然不会中计,他微微往后仰,躲开了这一击。   她趁机倒退了几步,张开了双臂。   风声掠过了耳畔。   乐的瞳孔微微地缩紧了。   他抬起手,试图控制住她的思维。   但下一刻,他就悚然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了绫织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已经可以抗衡高等级亚人的精神控制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绫织见状,弯了弯唇,她好像能够明白厉焰所说的信仰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她闭上了眼睛,纵身一跃。   不!   不不不不不!   乐几欲撕心裂肺。   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火炬,他们的神明……   *   风声与下坠的感觉停止了。   绫织感到后脑勺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同时还伴随着锁链哗啦啦的响声。   什么东西?   绫织愣了一下,费力地扭过头,发现是那个亚人的克隆体。   他紧紧地抱着她,脚下的瓦砾石块构建成一座桥。   是他接住了她。   “你也是亚人?”   乐难以置信地挑起了眉,他看着对面那个捆满了锁链与止咬器的人。   他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等等,组织里有这一号人吗?   他没有回答乐的问题,只是死死地抱着绫织,没有松手。   “……同类?”   乐试探性地走向他,试图接过他怀里的人,但他没有松手。   好机会!   绫织趁着乐震惊的那一瞬间,刚要扑上前,却发现自己被抱得很紧。   这个克隆体抱着她不肯撒手。   绫织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这个克隆体。   他也在看她。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他抱她的姿势就像在抱一只布娃娃。   不过布娃娃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冷冰冰的,和他一个样。   她想了想,折转身体,也用力地抱了抱他。   他的目光微微地颤了一下。   死气沉沉的眼底终于有了涟漪。   “13527。”   绫织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厉焰的那句命令应该怎么说。   但她还没能回想完毕,他已然乖乖地松开了手。   下一刻,他抬起了手。   乐感到在他抬手的瞬间,原本被自己操控着思维的人全都在那一刻脱离了他的掌控,那只兔子也挣脱了他的牢笼。   猩红的眼睛里闪动着冷厉的光。   绫织挣脱了拥抱,她活动了一下手腕。   然后她看向了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弯着唇,微微地笑了一下。   现在,优势在她。 第46章 无人投降   寒意。   刺骨的寒意, 自眼底升腾而起。   乐死死地盯着那个所谓的叛徒,他猛地一挥手,磅礴的风声随即涌向了他。   扣在脸上的止咬器被扭曲变形, 最后强行崩开。   高悬于半空的少年凝视着13527半晌,惊讶地笑了一声:“他是克隆体, 对吗?”   他见过这张脸, 在一百多年前的自由之战中留下的影像资料里。   “这就是你的优势?”乐弯着唇微笑了一下,“你们在指望他吗?”   他歪着头看向那个亚人。   “的确是高等级亚人的卓越基因, 可惜,像条狗一样被拴在这里, 毫无尊严——真的不配称为亚人。”   他屈起手指,那一瞬间,13527整个人都被控制着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他很强。   ——至少比13527要强得多。   “三、二、一。”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乐歪着头,看向13527.   “可怜。驯养得都不懂还手了。”   巨大的兔子蹦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扒着他。   半晌, 它转过头,红眼睛对上了绫织的。   它不会说话, 但绫织看懂了它的意思。   ——他没死。   她看向了乐,只觉得那一刻心底充满了杀意。   “啊, 好凶啊。”乐弯起了唇,“很生气吗?但如果你不乖乖地跟我走, 这就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沈浩杰咳嗽了两声,他刚刚摆脱高等级亚人的精神控制,脑子还晕晕乎乎的。   他灰扑扑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捧着智脑开始给厉焰拨打通讯。   “厉焰,国会这里闯入了高等级亚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突然惊恐地发现手里的智脑开始慢慢地扭曲, 碎裂开来。   “你真的不应该跟他们发通讯。”   乐弯了一下唇。   “平白无故地将置他们于危险之处。”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绿色的眼睛像是焦灼着鬼火。   目光所及之处,生铁与冷铜拔地而起,不遗余力地向他砸去。   沈浩杰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咣——   一声沉闷的声音。   沈浩杰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眯出一道缝。   他是普通人,什么都看不到。   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兔子拦截了乐的攻击。   红眼睛狰狞地一眯,巨大的爪子抓起了金属的横梁,将它掷了过来。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   “你们就只会对普通人下手了吗?”   绫织纵身一跃,兔子接住了她。   她握紧了拳头,目光与他持平。   那一刻,她想到了妈妈,想到了那些无辜惨死的青少年,想到了那些被爸爸妈妈当做礼物却被他们当作实验品的孩子们。   她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你就只会对普通人下手了吗?”   乐弯起眼角:“可我舍不得对你动手,该怎么办呢?”   他顿了一下。   “请跟我走。否则,这里的人都将会死。”   还没等绫织说出“你做梦”或者“你妄想”的话,她突然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绫织是不会跟你走的!”   “就是!”   “要带走她,必须得先经过我们!”   “**的!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葱?当我们都是死的吗!”   “不要说脏话,这是要被扣小组分的啊!”   “……所以你的重点是这个?”   绫织微微一愣,她回过头去看他们。   二百四十双眼睛,四百八十道目光,二百七十度的超强视野角度。   ……没有一个在看她。   但是表达的意思却是很统一的。   直到她迟疑地看向了孟唱。   后者看都不看她一眼,脑袋抬得比谁都高:“她和我还有一场比赛,所以,你休想!”   他身边的花豹弓起背脊,目光冷厉地呲着獠牙。   “哦?”   乐弯了一下唇,他眯起眼。   “那就试试看。”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很适合杀人。   *   【日/12:30A.M./晴/坐标:瑞拉市-西城区居民住所5558’’24’’3330】   【状态:暴动源头暂时控制,全域封锁】   厉焰在三分钟前广发了消息:果真如萧麒所想的那样,有高等级亚人攻击了塔。   “请求支援!”他语气急促。   应一君反应极为果断:“一部分人立刻撤回塔,另一部分人留在这里继续蹲守亚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身后的防爆玻璃猛然地碎裂开来。   有人!   她反应迅捷地立刻闪身避开,同时一个旋身直接掐着那个袭击者的脖子,将他跪压在了地面上。   眼看他试图反手攻击,她立刻命令自己的精神体吐了一大捆的蛛丝将他麻利地捆住。   然后顺手捏了个精神世界将他扔了进去。   (那个世界里到处都是蟑螂,阿门。)   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切,她继续拨打通讯。   “我这里有个亚人,等级不高,估计觉察到攻击塔的事件被暴露了,他们开始改变策略,想要攻击我们以拖延时间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维持原计划,同时,记得疏散周边的人群,别让他们受到高等级亚人的攻击。”应一君冷静道,“让市政厅准备好充足的亚人病毒疫苗。”   *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他给机械音打过电话过后,他们很长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在智脑上发着通讯。   他感到脖子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这两个该死的小白脸,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了一眼他们,他们正在专注于智脑上的通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机会!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摸向了自己的重型激光枪,一点一点,直到手指再度摸上了扳机。   这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他心里一喜,小白脸们,下辈子见吧!   但还没等他抬起握枪的手,林启桢突然抬起头看向了他:“兄弟,能不能别闹了。我们现在很忙,没空跟你玩儿!”   心脏跳得那么快,还真以为他听不见呢!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从头到尾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同时握住了自己的枪,刚抬起手打算来一发盲狙。   却见萧麒眼都不眨一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抬腿,踢飞,黑亮的皮鞋漆面倒映着他扭曲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淡。   “公务人员执法,请你配合一点。”   他找了个角度,将这个雇佣兵的近照发进了聊天室里。   半晌,应一君弹过来一条通讯:“萧麒,是他!操,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走动,我立马赶过来!”   旁边的林启桢不知道这是何意,半开玩笑道:“君姐,咋啦,你们认识?”   “我当年在边境线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他,这个渣滓,经常在两国之间贩卖妇女儿童,开设赌场,贩卖成瘾性药物——”   林启桢咽了口唾沫:“那你现在这是……”   应一君咬牙切齿:“我非杀了他不可!”   萧麒淡淡地提醒她:“你是公职人员,这是违规的。”   他们的身上都绑定了二十四小时的监控执法记录设备。   更何况,塔尔玛早在四十年前就废除了死刑。   “靠,萧麒你……那我揍他一顿还不行吗?”   萧麒的语气仍旧很淡:“我要提醒你,这同样是违规的。”   最严厉的处罚很有可能会剥夺军衔。   应一君气呼呼了半晌,没说话,她啪地一声挂断了通讯。   萧麒言简意赅地下达通知:“通知其他人,全体集合,返回塔。”   林启桢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这个他:“萧哥,我们都撤走了,那他呢?”   萧麒顿了一下:“联系当地警署拘押,另外关停整个商场,避免亚人发现我们回塔后对剩下的人们发动袭击。”   他的话没能说完,智脑再度响起了提示音。   是应一君。   旁边的林启桢摇了摇头:“关停整个商场,这很难办啊,今天可是购物节啊,萧哥。”   萧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智脑的屏幕掠过。   与此同时,漆黑的皮鞋微微地往下陷了一寸。   换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很难办?”   *   彩虹广场的一楼正在举行大型抽奖活动,一等奖是一辆新款飞行器,配备全新制暖系统。   许多人们一大早就来这里排队,参与抽奖的人都能送一盒热带水果糖。   商场的经理正在忙着维持秩序。   “排队,排队,吵什么?你以为插队就能中奖吗?”   可惜人们不听他的,还在三三两两地往前挤着。   经理不得不把扩声器调到了最大分贝,他大声喊道:“安——静——”   这招果然有效,人群安静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   他满意地拍拍扩声器,正想继续说些漂亮的祝贺词。   突然,有人叫道:“看,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生物从天而降,他咣当一声砸中了那辆飞行器,红白的液体交杂着缓缓地流淌。   商场安静了片刻,人群爆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   “人群疏散完毕,请求返回塔。”   *   磅礴的风声裹挟着砖石瓦砾汇聚成野兽的形状,大开大合地扫荡了本就斑驳残缺的地皮,风声掠过时,地面上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   有几个人因为巨大的惯性而重重地摔了出去。   细小的石子擦过她的脸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   绫织抹去了脸颊上的血迹。   她盯着他,试图找出破绽。   其实他们没试过真正的团队合作。   真的没有。   团队的合作性不是一天就能培养而成的,更何况他们的实力之于这样的一个高等级亚人,实在是太过悬殊。   但没有人在此刻退缩,他们的身后就是塔,是国会,是首都,是整个塔尔玛。   他有些烦躁。   这些人前仆后继,像是不怕死一样,他们有精神世界,体能与伤口都恢复得很迅速,只要他没能一击必杀,这些人就会重新回到战场。   “我劝你们让开。”乐微微一笑,“我有你们所有人的信息,包括你们家庭的信息。”   他危险地压低了眼帘。   “你们应该不想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亲眼目睹家人的死亡吧?”   全场静默无声。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半晌,有个女孩惊呼道:“你什么意思?”   一个长手长脚的大男孩拉住了她,他站出来。   “所以,我们才更要杀了你,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保护我的家人。”   “一百多年前的自由之战,塔尔玛的七十二个城邦沦陷了三十一个,塔尔玛的T军团无一人退缩,更无一人投降。”   所以,他们也不会。   “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因为他突然发现,哪怕遏制了13527,场上能够被他精神操控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他已经无法再操控场上的人来追踪那些看不见的精神体的行动轨迹了。   “很好。”   乐说。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骨气。”   他猛地合拢手掌,全场的金属全都在他的操控下被拆解成无数颗细微如粉末般的金属碎屑,拉链脱线,纽扣坠落,激光枪弯折——最后纷纷扬扬地落,就像一场细密的雨。   不管是哪里传来的动静,哪怕再轻微,都会吹动金屑,改变它的下落方向。   “我看到你了,畜生。”   他狰狞地眯起眼睛,混凝土桩拔地而起,狠狠地砸向了一头牦牛。   那一瞬间,笼罩在它身上的精神屏障被磅礴浑厚的精神力重重地撕裂。   与此同时,一个女孩弯下腰,咳出了一口血。   精神体也是他们的一部分组成,所有的伤口最后都会返还到他们身上。   紧接着,他反手一扯,将那些附着在他身上的、软弱不堪的精神触须统统拉断。   (这本就没什么攻击力,训练方案只是沈浩杰写出来培养他们的团队协作能力的)   “绫织!”   混战之中,绫织听到了柳同桑在喊她。   她转过头,看到柳同桑也是一身狼狈,她的手腕好像脱臼了,但是她还是没有进入精神世界恢复。   毕竟这也要耗费一定的精神力,耗费得多了就会脱力,最后还是会任人宰割。   她咬着牙,将脱臼的手腕接回去。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加训时训练过的内容吗?”   绫织抹了把干结在脸上的血渍,点了点头。   “那就来吧!” 第47章 杀戮与守护   这是他们第一晚的训练。   余右看了一眼智脑, 已经是第二天的2:00了,能量饮料喝多了,想睡也睡不着了。   “说起来, 织织,我觉得你的体质是很吃亏的。”   安吉一边苦哈哈地戳着手里的草莓味能量饮料、想换但又不敢的怂样, 一边很认真地给绫织分析着她的当下处境。   “你看, 你的很多技能都很被动,比如, 你的精神屏障只有在你生命濒危的时候才能结出来,还有你的精神世界也没有, 你的体力值只有一管,用完了还没有刷新的。”   绫织把偷偷藏起来的芒果味饮料递过去:“这属于不可抗力,我也无能为力啊。”   “她的意思是,你要化被动为主动。”   她感到柳同桑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得学会利用你的优势。”   “……我的优势?”   绫织迟疑了一下。   “我的精神体?”   “不是。”   “我的自我意志和精神屏障?也是A级的。”   “也不是。”   绫织再三思索:“那要么, 我很会打老鼠, 我打得很准?”   “还是不对,哦, 这勉强可以算一个。”柳同桑翻了一个白眼,“恭喜你, 你已经做好和林西当世仇的准备了。”   “那还能是什么?”   绫织有些迟疑,她除了这些技能, 大概就是很擅长做家务?   “笨。”柳同桑突然握了握她的肩膀,“是我们啊。”   绫织微微一怔:“……什么?”   她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我们啊。”柳同桑使劲地给她的肩膀捶了一拳,“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你不要看多了电影就老是想着个人英雄主义,我们是一个小队的啊!”   绫织顿了一下:“可是, 我也许会离开。”   毕竟她和孟唱打了那个赌。   “那就不要离开。”柳同桑认真地看着她,“留下来。”   她伸出了手。   安吉伸出了手。   余右伸出了手。   洛若荷(被拉着)伸出了手。   四个人都在看着她。   绫织沉默半晌,她也跟着伸出了手。   五只手交叠在一起,带着湿湿的汗意和温热的体温。   洛若荷的手指缩了一下,到底是没收回去。   “他孟唱不就喜欢玩这些小把戏吗?”柳同桑眯起眼睛,“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余右:“柳姐,你该不会是……这恐怕行不通吧?”   “少废话,你来不来?”   “来!来!”   余右认命了。   “怎么个来法?”   “他只是禁止绫织使用精神体,又没禁止我们使用。”   柳同桑的目光落到了安吉的身上。   “可这明明是一对一的比赛啊,我们用精神体帮忙也不妥吧?”   柳同桑仍旧盯着安吉:“你的精神体在哪儿呢?”   安吉:“?”   “你们知道瞄准镜上的准心吗?”柳同桑说,“能起到辅助狙击手瞄准猎物的作用。”   *   又一个人被打得从半空之中坠落下去。   他看上去大概是没精力进入精神世界里,连带着精神体也因为脱力而消失了。   最后还是一只大白鹅眼疾手快地用嘴叨住了他,拍着翅膀把他扔到了地上。   “啊,柳同桑,你的鹅拧人!”   他居然还有力气惨叫。   柳同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躺着吧,少废话。”赫拉   于是他默默地闭上嘴躺了回去,很安详(愿天堂没有大白鹅)   “还不肯放弃吗?”乐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站在场上的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二,“你们最后会脱力,陷入无法反抗的境地,被我一个一个杀掉。”   “至于你。”他最后看向了遥遥地站在远处的绫织,“我改变主意了。我会把你带走,折断四肢,关进我的地牢里。”   绫织脆生生地笑了起来:“那就试试看。”   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不常笑,但笑起来很好看,干净、灿烂、甜。   要是能把她的整颗脑袋都割下来做成标本就好了。   他稍稍有些遗憾。   紧接着,他看到女孩纵身一跃,离开了她的精神体。   她踩着那些浮在半空之中的残垣断壁,向他猛地冲了过来,来势如同泰山将倾,杀招亦如海浪倾落。   那些浮散在半空之中的金属碎屑迷迷蒙蒙,模糊了她的面容。   “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下狠手。”乐说,“砍断你的四肢,挖掉你的五官,只要你还活着,你的血就对我们永远有效。”   他曲折手指,像乐队的指挥家一样指挥着那些物质向她攻了过去,如同毒蛇,步步紧逼,如蛆附骨。   这一次,他瞄准了她的左臂。   但在即将碰上的那一瞬间,那匹夏尔马突然横刺奔袭向他撞了过来。   它的体积巨大,动作幅度也大,几乎是没费什么劲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雕虫小技。   他轻蔑地垂下眼睫,金属石块组成的毒蛇一甩尾巴,恐怖的力道几乎可以横扫一切。   但夏尔马却突然消失在了空中,随后另一边,一头咸水鳄也跟着冲将了过来。   他观察着金属碎屑的坠向,只觉得不屑一顾,分散注意力,太过小儿科了。   在这两头精神体一左一右的来回几次试探之后,他终于摸清楚了他们的行动轨迹。   他猛地一挥手,“毒蛇”一分为二,成了双头蛇,在它们即将被主人召回的那一瞬间,重重地横扫了过去。   洛若荷与余右一左一右地摔了下去,但余右到底眼疾手快,在落上地面的那一瞬间结出了精神屏障。   那一瞬间,安吉哭着把一个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碎屑被吹动的动静太小,他没放在心上。   抬手一握,不太像武器,无法被控制——这是什么玩意儿毛绒绒的?   趁着他晃神的那一瞬间,绫织一跃而起,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挥下了那一拳。   乐轻笑了一声,他踩着浮在半空中的金属往后躲开。   “孩子气。”   却撞上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他转过头,那一瞬间,兔子狠狠地挥爪,庞大的气流裹挟着金属碎屑将他狠狠地砸了出去。   精准、快速、毫不犹豫。   “干得漂亮!”   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孟唱目睹了这一切,他反手拉住了林西:“你家那只耗子呢?”   林西:“???”   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人话。   “是我小看你了。”   乐抹去了唇边的血迹,感到嘴里传来血腥的铁锈味。   他眯起了眼睛。   “这是你们自找的!”   脚下的大地在这一刻晃动了起来,剧烈的气流将漫天的金属碎屑吹得到处旋转碰撞,剧烈的摩擦碰撞出无数的火星,埋在地底的电缆线卷起了噼里啪啦的电光。   那一刻,他不再专注那些精神体会从哪些方向攻过来,也不再对是否会伤到绫织而畏首畏尾。   所有的物质都在一刻听命于他,以滔天巨浪、大厦将倾之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倾轧过来。   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来不及。   这是所有人能在此刻想到的唯一想法。   这就是真正的高等级亚人。   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也未必是无法企及。   绫织看着如排山倒海之势一样逼仄得越来越近的阴影,脱口而出。   “安吉,治愈我!”   安吉愣了一下:“什……”   她转过头,看向绫织。   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   【那么多长官在我们的身后看着你,看着我——求求你,求求你,收敛你的力量吧。】   绫织摸上了兔子的腿,兔子没有反抗。   它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绫织明白它在说什么。   如果它收敛了力量,如果它如此变得温驯无害,那它就永远都不可能使用百分百的力量。   ——变得温柔就无法保护她,变得残忍无法被留下。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它耸拉着耳朵,这是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说“对不起”。   但是它不想妥协。   【糖糖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她摸了摸它的后腿。   它没有说话。   它是她的一部分,是她记忆与精神的一部分,同样承载了她的记忆。   它看到了什么?   无数个冰冷刺骨的冬天,无数个酷热难当的盛夏,她每天都要起得很早很早,做好家务,乖乖上学,一个人。   用这点乖巧来换取糖糖在家里待下去的资格。   可结果是什么呢?   规则都是大人定下的,只要他们愿意,约定也可以被撕毁的。   【我不会再懦弱下去了。】   绫织仰着头,她看着它。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而我,也将找到自己的出路。】   她不会再懦弱,不会再妥协,不会再委曲求全下去了。   它依然没有说话。   但目光却很明显。   她正在为了留下它而对着那群高等级士官委曲求全。   【因为我不想再一次地失去你了。】   绫织的目光微微晃动着。   “这一次,请让我来保护你吧。”   她向它伸出了手。   兔子猩红的眼睛眨啊眨的,鼻子不安地抽动着。   【如果还有危险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绫织笑了起来。   【那么,糖糖,到时候请你务必要带上我呀。】   *   乐看着对面的绫织,她的眼睛在以一种诡异而迅速的速度变成猩红的颜色,就像血一样。   铺天盖地倾倒下来的物质汇聚成一头猛兽,它向她压倒而来。   “靠,她是不是又失控了!”   哨兵的视力绝佳,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变化。   “我们该怎么办?”他绝望地环顾四周,要么被失控的绫织杀死,要么被高等级亚人杀死。   “织织不会伤害我们的。”   安吉大喊道。   “我相信她。”   透明的精神触须延伸出去,缠住了绫织的胳膊。   “而我,要成为她的锚,她的鞘,她的风筝线。”   洛若荷也跟着延伸出了精神触须。   柳同桑和余右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巨大的精神屏障层层缔结,一左一右,护在了她的身前。   ——多了一层。   他们回过头,发现是孟唱。   有人惊呼了起来:“孟唱,你在干什么啊孟唱!”   他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地咬着牙:“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赌一把。”   林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伸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但他还不忘了规劝自己的好兄弟:“都说了让你少跟江枫长官玩,赌博有害身心健康。”   “……闭嘴!”   绫织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看向了对面的乐。   “看来你的战友不是很信任你呀,该怎么办呢?”乐轻笑了一声,“你真的不跟我走,而要选择留在这里吗?”   “因为他们有想要保护的人。”绫织说,“而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她坚定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前。   那一刻,无数的精神屏障层层叠叠凝聚而起,又再度被亚人磅礴浑厚的精神力撕裂成无数光点。   再聚,再散。   永远在卷土重来。   无数道精神触须向着她延伸而去,温暖的体温、安稳的白噪音,和缓的心跳。   引导她,指挥她,为她照明前面的方向。   他们在此刻目标一致。   杀意与护意汹涌磅礴。   就是现在!   乐看着绫织朝他冲过来,毫无犹豫。   她的速度不知何时变得很快,动如脱兔,势如雷霆,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看不清。   一点都看不清。   就好像在此刻,那只兔子附身在了她的身上,或者说,她变成了那只兔子。   等等,那只兔子呢?   无数的金属碎屑、瓦砾土块如同箭雨流蝗向她飞快地掠去,锋利的碎片边缘割伤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红宝石一样的血珠星星点点。   她毫不退缩,一往无前。   那双猩红的眼睛笔直地望向了他,是看猎物的眼神。   这一刻,角色对调。   纤细的手指猛然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有些错愕。   他感到在此刻,自己突然成了一只误入猪笼草的蚊子,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我的血,还给我。”   *   变故陡然横生。   所有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到那一瞬间,那只兔子不见了。绫织扼住了那个亚人的脖颈,她微一用力,将他狠狠地砸了出去。   巨大的气流裹挟着撕裂的碎片、散乱的尘埃汹涌而去,恐怖的力道掀起了一场凛冽磅礴的风暴,声势浩大,无人可挡。   ——她是风暴中心。   安吉心底一紧,她没工夫管那个亚人的死活,脱口喊道:“织织!”   绫织缓缓地回过了头。   猩红的、狰狞的、失控的眼睛。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她再一次地失控了。   但这一次,没有人能压制她了。   “全员,立刻撤退。”   他们纷纷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萧麒回来了。   他纵身跃下了飞行器。   “长官……”   “服从命令,士兵。”   萧麒冷冷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有着明显的血痕。   林启桢咳嗽了一声,他和安楠卢娜娜交换了个眼神,赶紧下去领着人撤退到附近的安全地带。   无数根透明的精神触须向她延伸而去,缠住了她的四肢。   绫织歪了一下头,不为所动。   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陡然变得狰狞了起来。   “萧哥!”   林启桢在背后喊了他一句,他没有动。   那一瞬间,她狠狠地把他砸了出去。   向导没有太多防御能力,更何况萧麒的精神体缺失,而林启桢还来不及给他结精神屏障。   还好他反应迅捷,躲开了她的攻击。   万幸,江枫及时驾驶着飞行器赶到,他挥手,庞大的精神屏障拔地而起,护在了萧麒的身前。   但萧麒的反应很快,立刻就用精神触须解散了他的屏障。   “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停好了飞行器,目光错愕地望向场上。   “长官……”   所有人都围上去了,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   “长官,请问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对啊,绫织她不会有危险吧?”   “长官,你有方法救一救她吗?”   “你们先等会儿?”江枫挖了挖耳朵,“你们这是在关心绫织吗?我没听错吧?等等,孟唱,刚才是你在说话吗?是你对吧!”   全场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在看他。   “行呗,我知道了。”   江枫活动了一下脖子,他拍了拍手。   火红的狐狸轻啸了一声,冲他跑过去。   他的语气愉悦:“萧麒,我来救你啦~~”   “回去!”   萧麒冷声喝道,狐狸差点脚下一滑。   “别再刺激她了,江枫,试试看,能不能进入她的精神世界!”   江枫愣了一下:“哦,她没有这玩意儿吧……”   萧麒看向了他。   他改口:“我试试。”   他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精神世界缺失,他大概会碰一鼻子灰。   但他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   半晌,江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到处都是血。”   他语气艰涩。   精神世界是每个人的安全区,那里应该是最温暖,最温柔,最值得回忆的地方。   “我明白了。”   萧麒微一点头。   绫织仍然在试图攻击他,她甚至趁着他一瞬间的晃神,直接折断了他的右手手腕。   骨骼裂开的声音很清晰,所有的哨兵都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   萧麒的表情一成不变,他甚至没有多关注受伤的手腕,只是干脆地用完好的左手抓住了她。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都消失在了原地。 第48章 一个滑铲   嘀——嗒——   是血滴落的声音。   绫织感到鼻尖湿乎乎的, 她伸手去摸,摸到了满手的猩红。   是血。   哪里来的血?   她迟疑地抬起头,发现更多的血滴了下来。   像是在下一血雨。   雨还在越下越大。   绫织开始奔跑了起来, 她在四处寻找可以躲雨的地方。   “她不需要。”   有窃窃私语自耳畔滑过,她听到了。   什么意思?   “她不需要躲雨。”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 没心没肺的, 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   绫织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父亲正站在不远处, 不耐烦地对参加葬礼的姑姑解释道。   “小孩子忘性大,更何况美珍会成为她的新妈妈的, 她们两个处久了也就熟络了。”   然后绫织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被他们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骨灰盒。   她没来得及见上妈妈的最后一面。   曹美珍挑剔地打量着她,最后冲着来家访的班主任说。   “她不需要那些新校服,旧的衣服也还新着呢。”   “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接送上学了。”   “她不需要……”   她试探性地去摸那个骨灰盒, 但在触及的那一瞬间, 它消失了。   “她不需要心理医生。”   萧麒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很冷, 很淡。   绫织回过神,迟疑地看着满地的血腥, 死相狰狞的尸体惨不忍睹。   ——她不需要。   她已经不需要躲雨,反正已经淋湿了, 再躲也毫无异议。   乌黑的云层像是堆叠的尸体,血雨自云端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雨声越来越大,血红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浸湿了雪白的作战服,逐渐地染成红色。   绫织低头去看,发现不只是衣服, 包括掌心也被染成了血的颜色,她抬头去看,一滴雨正好坠落进了眼睛里。   不痛不痒的感觉。   然后,脸上传来温热而刺痒的感觉。   血雨落进眼眶,又从眼里缓缓地流出。   因为她不需要。   整个世界都微微地摇晃了起来。   *   “绫织。”   肩膀被人抓住了,紧接着头顶的雨停了。   绫织怔了一下,回过神,发现是萧麒。   “长官?”   他看上去很狼狈,半长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脸上、手上都是血痕,看起来并不比她好多少。   但还是他举着伞,撑向她。   “你要被淹没了。”他平静地指出。   绫织低下头,发现还真的是。   雨水已经快要淹没到她的半腰了。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避雨?”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找到了避雨的地方,我就会遇到那个亚人的。”   然后,被他发现,被他控制,接下来的一系列蝴蝶效应都会因她而起。   萧麒沉声道:“那不是你的错。”   “那当然不是我的错,我知道,是亚人害死了他们。”绫织说,“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没有那么做的话,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蝴蝶也许不知道自己引发了风暴,但她知道。   她确实能够被萧麒安抚,但那些记忆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它们会跟随她一辈子,成为一个无形的伤口,哪天不小心碰到了都会疼痛万分。   于是她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这样。”   萧麒点了一下头,随后将手里的伞扔掉了。   绫织有些惊讶:“长官?”   萧麒没有回答。   血雨还在越下越大。   积水越来越深。   水面上漂过去了几颗嫩生生的白菜、一串干辣椒、几条小鱼。   最后,有一只溺水挣扎的小猫咪也喵呜喵呜地漂了过去。   绫织:“……?”   萧麒就算了,这只陌生的小猫咪是哪里来的?   橘色的,她没见过。   它还在挣扎,猫怕水,没一会儿就开始咕噜噜地往下沉了。   绫织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她淌着水,想要过去救它。   “你想要救它?”萧麒问,“可你救不了它,你连自己都快要被淹没了。”   绫织被他的话弄得失神了一下,她脚下一滑,差点呛水,是萧麒扶住了她。   万幸他个子高。   绫织有些焦灼:“长官,请你帮我救一救它!”   “我无法救它。”萧麒说,“我救得了它一时,也救不了它一世。”   积水还在越来越深,这个世界迟早都要被一整个淹没的。   到时,那只猫咪也会一起被淹掉的。   绫织盯着那只挣扎的猫咪:“我……那我该怎么办?”   萧麒说:“让雨停下。”   绫织微微一愣:“可我没办法……”   “你有。”   “活在回忆里是没有用处的,往前走吧。”他垂下眼睫,看着她,“你不应该把自己逼得太紧——除了复仇,你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绫织追问:“是什么?”   “我无法带给你,你要自己去看。”萧麒说,“而他们在等着转交给你。”   绫织重复了一遍:“等我?”   还有谁会在等她?   他的语气坚定:“是的,他们在等你。”   这一刻,血雨停下了。   那只猫抖了抖水,一溜烟地跑掉了。   “你需要的。”   他轻声说。   “而他们一直都在。”   *   绫织睁开了眼睛。   “啊,醒了醒了。”林启桢松了一口气,看到她,他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晕下去呢。”   安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你现在头晕不晕,要喝水吗?”   “谢谢您,我很好。”绫织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医务室,你已经二进宫了。”林启桢说,“据江哥说,你的精神世界里到处都是血,你在里面迷了路,整个人都失控了。幸亏萧哥机智,他构建了一个和你的精神世界差不多的地方,然后把你拉了进去,及时止损——你现在好了点没?”   绫织点点头:“好多了,谢谢您。请问,萧麒长官在哪里?”   林启桢愣了一下,他和安楠对视了一眼,面色古怪。   最后安楠说:“呃,萧哥……他有点事。”   林启桢跟着附和:“对,有事,忙!”   绫织点了点头,她顿了下,环顾四周,没看到柳同桑他们的身影。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声:“请问,这期间有没有别人来过?”   “哦,你说你的战友吗?”林启桢说,“没有。”   也许是他回答得太快了,安楠给了他狠狠的一拐子。   林启桢的五官立刻就扭曲了起来:“……”   虽然是毫不意外的回答,但绫织还是感到心底好像空了一块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安楠问:“你不再休息会儿吗?”   绫织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有关于我的失控,国会怎么说?”   她上次明明保证过不再失控,但却失约了。   安楠摇了摇头:“目前他们还在商议,但结果肯定不会太差,你放心好了。”   她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林启桢接着补充:“不过你失控起来还是挺吓人的,说实话,简直就是把萧哥吊起来打,也太危险……”   他的话没说完,安楠又给了他一拐子。   林启桢的五官更扭曲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明白了。”绫织闻言,低声道,“谢谢您,我该回去了。”   安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好吧。”   绫织给自己换好衣服和鞋子,慢慢地走回了宿舍。   这次,该回去整理行李了吧。   不过,孟唱大概是能够如愿以偿了。   绫织深呼吸了一口气,发现走回宿舍的这一路上过于安静,哪怕是她的五感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们大概又去重新训练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打包行李的时候不会打扰到他们。   她站在门口,看着门上刻着的【8005】,突然想到了第一天来这里的情景。   也是同样的安静。   她打开了门,宿舍里一片漆黑。   于是她伸手去摸索门边的开关。   灯没亮。   绫织有些疑惑地摁了两下,然后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了。   是彩带与礼花爆开的声音。   紧接着,灯亮了。   绫织不适地眯起眼,发现整个宿舍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大概是全员到齐了,因为绫织发现孟唱也在。   因为人太多,显得有些挤。   这里大概是在举行一场欢迎会,只不过规模比上一次的还要隆重。   绫织确信他们这一次不仅洗劫了餐厅,还洗劫了这里的购物中心。   绫织有些茫然:“你们……”   “我们……在把欢迎会补给你。”有人咳嗽了一声,“上次柳姐举办的时候竟然不通知大家,太不够意思了啊。”   柳同桑翻了个白眼:“哦,合着都是我的错。”   绫织无意识地抓住了衣角,她看向这里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有些人看上去还是不好意思,在和她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眼神躲闪,脸也跟着红了。   有的人动作快,低下了头,但藏不住红红的耳尖。   “诸位,我很抱歉,我再一次地失控了。”绫织涩声道,“按照约定,我会离开这里。”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孟唱发言了:“你想得也太美了吧,你连比赛都没有跟我比过,就想要走?你在看不起谁?”   绫织抿了抿唇:“如果你要比,那我也可以现在比。”   但她不会再还手了。   哪想到孟唱突然一个滑铲,直接滑到了她的脚边。   绫织:“???”   孟唱捂着心口倒地:“我输了。”   绫织:“……”   虽然但是,要不要这么夸张。   “你之前不是很希望我离开吗?”她看着他,“你可以如愿了。”   孟唱闻言,脸涨得更红:“你还在生我的气?如果说是之前的混战我伤到你的话,你的精神体也伤过我的,我们应该扯平了。”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看着绫织。   “我承认我之前对你的针对,那是因为我害怕你的失控对整个团队造成的危险,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你不是危险,也不是障碍,更不是什么定时炸弹——你是我们的战友。”   再顿。   “抱歉。”   顿得长了一点,声音也更低了。   “留下来吧。”   绫织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孟唱:“……”   她故意的。   哨兵都是超强五感,就算她再怎么退化,也不可能听不见的!   “嗐,孟哥他的意思是说呀……”   他们齐声地喊:“绫织,留下来吧!”   这一次,欢迎会的横幅上有很大很醒目的道歉字体——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签字。   看来大家都很不好意思。   “我……”   绫织感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她低声道。   “可是国会……”   “那又怎么样?”有人叫道,“你保护了我们,你杀掉了那个高等级亚人,这就是用实力说话——更何况,241票对10票,人数占优,这是个民主的国家!”   “哇,那咱还是尽量不要和长官硬杠吧,否则会扣小组分数的。”   “……所以你的重点是这个?”   最后,柳同桑向她走过来。   “留下来吧。你不是想要向亚人复仇吗?但我早就说过了,光靠你一个人可不行的。”   她向她伸出了手。   “我们需要你,你呢?”   绫织握住了她的手,刚想要说什么。   却突然感到柳同桑一个使劲,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横抱了起来。   紧接着,所有人都涌上来了。   无数双手往上推举着、抛接着她,人群的欢呼就像海浪。   余右还不忘了在底下煽风点火:“你说什么?大声点儿!听不到回答,我们可就不让你下来啦!”   绫织在颠簸起伏中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儿,听不见!”   于是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她拼尽全力地大喊:“我——也——需——要——你——们——” 第49章 奇妙的比喻增加了   “太帅了, 这套配合真绝!”   等余右心满意足地吹完这通牛后,有人鼓起了掌。   他的四个组员因为当时失去了记忆,口才不够好, 性格太冷淡及只知道翻白眼而失去转述机会,此刻他们四个全都窝在一边, 换了睡衣, 手里抱着热乎乎的草莓味果茶看他吹牛。   孟唱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合着你们原本是想要来对付我的吗?”   “分散你的注意力,利用安吉的精神体当辅助准镜, 最后一击必中!”余右推了推眼镜,“绝妙配合, 柳姐想出来的招数!”   林西抗议:“我要告你们虐待精神体!我家雪儿可听不得这些!”   有人抓住了盲点:“绫织,为什么那个时候,你的精神体消失了?”   原本还挤在旁边听余右演讲听到自我怀疑的绫织(她当时真的这么干了吗?真的这么干了吗?那个piupiu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到有人点名, 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只感觉那一刻, 她好像被糖糖附身了,所有的力量都合二为一。   “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点危险, 那么多向导的精神触须都拉不回你,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再这样了。”有人委婉地提出建议。   立刻又被其他人镇压了下去:“你懂个毛, 那个时候不是她就只有那个亚人——我宁可是她——哦,绫织, 我不是针对你的意思。”   “我知道。”绫织点了点头,“那么,那个亚人……”   “他啊,死了。国会已经派人将他的尸体带走了。”有个姑娘提着茶壶过来给她续杯,“是当场毙命,便宜他了!”   绫织犹豫了一下:“抱歉, 我指的是13527。”   “你说那个克隆体?安心啦,他也被国会带走了,据说受的伤很重,正在接受治疗。”   “对,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伤好了,我们可以集体去看望他!”   “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好吗!话说回来,绫织,长官是怎么做到的!他把你拉进了什么样的精神世界啊?”   “对啊对啊,我还听到长官说你可能拥有了精神世界,怎么做到的?”   绫织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讨论的是萧麒:“……我也不知道。”   事实上,她并没有真正地理解萧麒那么做的含义。   果然还是要找他好好地谈一谈吧?   绫织想起了林启桢说过的话:“萧麒长官,他是不是受了伤?”   “是啊是啊,可惨了!我听说萧麒长官的体术在SSS级军官里都是第一名的,你居然能折断他的胳膊诶!太帅了啊!我也要学!”   绫织:“……”   这不是重点好吗?她揍了一个高等级士官,不会受处分吧?   “我觉得不会,毕竟他已经受到了处分。”孟唱说,“我听江枫长官说,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杀了一个犯罪嫌疑人。”   “天啊,杀人?这是严重违规吧!”   绫织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杀人?萧麒?   “是不是误杀?”   “不是。”孟唱的语气很笃定,“据说是冲动杀人。国会还没想好怎么处罚他,暂时把他□□了。”   “天啊,塔尔玛很早就废除了死刑,我看他估计要受很严重的惩罚了。”   绫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青年永远都是冷淡,疏离,与周围的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哪怕是前十位助力,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但他与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是不冷不热的,像是掐着一条恰到好处的线。   像他这种永远都是恪守规矩与纪律的人,把刻板和冷漠写进骨子里的人,也会违反纪律吗?   “织织,织织?”安吉推了推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啊?早点睡,据说明天国会还有重要的事召集我们呢!”   “啊?这么早就睡啊?我们可以再待一会儿吗?”   柳同桑板起了脸:“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茶话会吗?”   “嘿,我可听余右说了,你们以前偷偷溜出去加训,经常熬夜!”   柳同桑:“……”   很好,余右!   “我们申请也要加训!对啊对啊,带我们一个嘛!”   柳同桑有些无语:“这么多人,怎么瞒得过长官他们啊!”   “好办,我已经通过江枫长官通过卢娜娜小姐得到了这里的摄像头权限。”孟唱说,“可以躲,他们总不可能晚上还用超强五感盯梢我们。”   “等一下,江枫长官又是怎么同意的?”   “啊,这个嘛。”孟唱笑了一下,“算是个小补偿吧。”   “补偿?”   孟唱想起了江枫在前一天把他约出来的单独谈话:“我要向你郑重地道歉。”   “……长官?”他愣了一下,“为什么?”   江枫挠了挠头:“我听人说,你是因为我的赌局输了所以才一直揪着绫织不放的——呃,事实上,你就当我是赌桌上的胡言乱语吧,孩子,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赌局的输责怪到你身上——事实上,我那是无心之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关于这个,长官,一开始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我想的更多的是我在害怕绫织的失控威胁到大家的安全。”孟唱很认真道,“但我现在已经不会这么想了,之前是我太肤浅了。”   她保护了他们所有人。   她绝对不是一个潜在的危险,而是他的战友,他们的战友。   “哦,这就好。”江枫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补充道,“那什么,我还有个事要和你道歉。”   “什么?”   “以后不要再赌博了,有害身心健康。”江枫诚恳道,“怪我带坏了你,但我再也不玩了,咱就此打住吧!”   毕竟萧麒已经同意这桩婚事了(被他给烦的)   孟唱沉默了一下:“长官,是林西跟你说的吧?”   江枫咳嗽了一声:“呃,这可不是我告的密啊!”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谢谢您。”   江枫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他想了想,俯下.身,使劲地拥抱了他一下。   “……长官?”   江枫低声道:“你真的做得很出色了!”   录像不会骗人。   那头花豹如此勇敢,那个男孩也是如此。   他们没有退缩,也没有出卖队友。   “谢谢您。”孟唱安静了半晌,反手也抱了抱他,他最后轻声道,“……谢谢您。”   江枫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他想起了孟唱的父亲,走廊里也有摄像头。   但他最后什么都说。   “以后过得开心点吧,小孟。”   “孟唱?孟唱!你在发什么呆啊?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样的补偿啊?全场的摄像头——这可是个不小的权限吧?”   余右使劲地捅着他的胳膊,妄图打听更多的细节。   孟唱回过了神,他轻哼了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个大嘴巴!”   “……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   【日/8:00A.M./多云/坐标:*****************】   “大家看完了这段执法录像,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会议室内,一位国会官员把投影仪合上,他交握着双手,询问周围人的意见。   前十位助力就回来了俩,除了江枫,剩下八个人都处于视频通话。   “应一君?你怎么回事?一动不动的,是卡了吗?”   应一君震惊之余,回过了神,她涩声道:“长官,我觉得……萧麒这样可能是我造成的。”   “此话怎讲?详细说说。”   应一君说:“一开始,是我想杀了他,萧麒拦住了我,然后我说我想揍他,也是萧麒拦下了我——他说这是违规的。”   “这的确是违规的。”国会官员点了点头,“听你的描述,我感觉那才是真正的萧麒……所以我们现在关押的那个玩意儿是外星人吧?他是硅基生物么?他伪装成萧麒有什么目的?”   “……”   国会官员喝了一口面前的水:“开个玩笑。”   “问题就出在这里。”应一君的语气更艰涩了,“我听萧麒接管的小组成员林启桢说,萧麒一开始好好的,后来接收到我发给他的一条简讯之后,他就突然把人质踢下了楼。”   “哦,有没有可能是膝跳反应……不太可能。”国会官员接着喝水,“你继续说。”   应一君摇了摇头:“就这样,没有其他的。”   “那么,我们很好奇,你给萧麒发了什么消息,让他这么生气。”   会议长桌的所有人都向她投来了八卦的目光。   应一君沉默了一下:“也没什么。是那个雇佣兵的个人档案。”   个人档案的说法其实不太准确,准确地来说,是一份犯罪档案。   这个人渣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他今年四十四岁,从十一岁开始就跟着家族在国境线边缘来回横跳,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人生履历足以让参与编制刑法的官员大开眼界。   “我脸上的这块疤,也是在国境边执行任务的时候伤到的。”应一君半开玩笑道,“那个时候,我不得已让我的精神体去救被他吊在高空上的一个小男孩,还不得不用精神屏障护住另一边的几个孕妇,再加上喷射火焰的速度太快——嗯,我就这么中招了。”   精神世界只能治愈伤口和恢复体能,没法医美。   她无所谓,干脆就留着这块疤了。   她把他的资料发给萧麒,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这个人到底有多渣。   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萧麒没经历过她的经历,就少端着那副遵守纪律的好好先生的样子。   ……谁知道萧麒比她想得还要狠,直接把人给扔下去了。   坠楼的角度很刁钻,他死得漫长而痛苦。   会议室里静谧无声。   半晌,有人咳了一声:“那么,如果这个雇佣兵的情况属实。这倒也是情有可原,可以酌情减轻惩罚。”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一致同意。   江枫打断了他们:“我真正好奇的是,萧麒这种淡性子的人——估计自己老婆跟人跑了都只会在家里坐着摇摇椅喝茶——他为什么会杀人?这个雇佣兵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应一君:“……你这是什么奇妙的比喻?”   江枫压低了嗓门:“娜娜有大料,等会给你爆!”   应一君:“……让你和她在一起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整个塔尔玛的八卦大概都掌握在他们手上了。   “我们明明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江枫呸道,“我对她是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应一君:“……所以当初她拿着P成美女的圆脸鸡来网骗你的时候你是怎么上当的?”   “………………”   “关于这个雇佣兵的来历以及萧麒的过往——”国会的官员咳嗽了一声,打断他们,“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该明白的吧,萧麒是十四岁就开始参加执行任务,比你们几个的资历都老,我们也没有权限知道。当年那一批有他档案权限的官员,要么去世了,要么退休了。”   按照塔尔玛的保护法则,退休官员为了防止被人暗杀,住址和通讯方式都是被保密的,他们也没法联系。   “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问问萧麒呢?”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也是哈。”   “那么,关于萧麒的事件到此为止,我们将酌情给予惩罚。”国会官员开始整理下一份文件,“接下来,让我们来谈谈这个小姑娘。”   所有人都看向了投影仪。   是绫织。 第50章 黑暗哨兵   “长官, 她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国会的官员咳嗽了一声,“我们发现,这个小姑娘, 嗯,怎么说呢?是这样的, 她失控了……我说, 你们也看到了吧!萧麒的胳膊!都被折断了啊!这还不可怕吗?!”   “更可怕的难道不是萧麒?”江枫吐槽道,“我用我的超强视力盯了他五分钟, 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别打岔,江枫。关于她的失控, 国会一直在考虑对策。”   有人示意沈浩杰把当天的录像拿出来播放。   “你们都看到了吧?”   因为摄像头无法捕捉精神体,所以他们示意前十位助力都凑近了看仔细一点,当然后者表示不需要,他们都有超强视觉。   “奇怪, 她的精神体为什么消失了?”   “不像消失, 更像她本人得到了精神体的力量一样。”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做到一拳打飞一个亚人的状态。   这更像是力量的融合。   “这次多亏了萧麒。”国会官员说, “但是,考虑到他即将接受相关规定的制裁与处分, 我们觉得他暂时无法执行任务,后续可能还要请人评估他的精神状态——所以这个小姑娘, 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   江枫打断了他们:“我觉得最好不要,现在这群孩子刚接受她,他们的关系刚开始缓和,正处于‘蜜月期’。”   “别把我们说得好像罪大恶极一样,你这个恋爱脑!”有人反驳他,“她本就是多余出来的那一个, 当初要不是萧麒写推荐信我们也不会留下她。”   应一君说:“那么,我也愿意给她写推荐信。”   她一直很认可这个坚韧勇敢的小姑娘,看完这段和亚人战斗的录像,她更认可了。   国会的官员们没有接她的茬,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人:“你们怎么说?”   厉焰咳嗽了一声:“我也一样。”   萧麒和应一君作为唯二的SSS级向导,他可不想太过得罪他们。   “主要是,这个小姑娘确实有很强的实力。”黎易(前十位助力之一)发言,“我是指各方面,长官,为什么不能留下她呢?”   “我们必须先要保证自己团队的安全,攘外必先安内。”官员们说,“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但问题是,亚人的数量还在攀升。”杨曦(前十位助力之一)有些焦虑,“而且,暴动的范围还在扩大,大敌当前,我们更应该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帮普通人解除亚人的精神控制只有两种方法:一、杀了亚人;二、亚人自行解除。   亚人当然不可能会主动解除,所以前者才是最优解。   “但自从‘玫瑰案’发生之后,根据案情报告,全国各地都存在亚人的行踪,瑞拉市只是一个开始,后续的收尾工作,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而且,这小姑娘很有潜力成为黑暗哨兵。”朱丽丽(前十位助力之一)把战斗录像重新翻了一遍,“她的确足够出色,尤其是精神体——以及,她能够融合自身的精神体进行战斗。”   “融合?你确定?”   “两分力量集中确实可以变得更强……但是,黑暗哨兵——你确定吗?”   朱丽丽说:“我们可以给她进行后续的评估,但是,这的确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SSS级向导无法安抚她的原因就找到了,黑暗哨兵的确需要黑暗向导搭配才合适。”   “可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找黑暗向导?唯二的两个SSS级向导都摆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还被关起来了。”   所有人都去看应一君。   后者沉默半晌:“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是个黑暗向导,但是,你们太高看我了。”   “哎,不是说,哨兵和向导通过结合可以提高自身的实力吗?”厉焰分析道,“说不定结合着结合着,你的实力也就跟着提升了呢?”   应一君:“……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是同性恋的错觉?”   “哦,那就是萧麒了?”厉焰说,“也不是不行,我总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过什么的!”   应一君:“……是啊,他们离结婚就差一个造谣的距离了。”   江枫为之一振:“哦,我听沈浩杰说,绫织不是和小孟有暧昧么?”   应一君“……这就是你说的大料?”   她翻了个白眼,做了个犀利的总结:“你这个长舌夫。”   江枫说:“不,我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够留下来的。毕竟根据已知情报,国会里有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应一君直接在底下踹了他一脚,她试图打岔:“黑暗哨兵也只是一个猜测,后续肯定要进行新的等级评估的。”   国会的官员们看了过来:“内?内什么?”   江枫咳嗽了一声:“内……内什么,总之她留下来,也是一个希望。”   “是的,而且我也希望国会能酌情减轻萧麒的处罚,毕竟现在人手稀缺。”应一君接了他的话茬,“暴动人数还在持续增长,为了避免亚人病毒的扩散,也许要考虑封城的措施。”   “封城?你在开什么玩笑!既然杀掉亚人就能够解除控制,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猎杀他们呢?”有人提出了疑义,“你们的超强五感连这个都追踪不了吗?”   前十位助力齐齐地沉默。   他们目前还不能告知他们亚人已经了解了他们的相关情报,并采取了一定的反追踪训练——大概是用了气味混淆剂的缘故,很难被追踪。   就因为该死的萧麒提出了“内鬼论”,害得他们连情报都不能同步共享。   毕竟国会现在的风向并不统一,同时存在“革新党”和“保守派”,维护王室和簇拥执政官的声音是针锋相对,他们得尽可能地维持内部和平。   否则,这两个党派肯定又会因为到底哪个党派之中更容易出现内鬼而再次挑起对立——现在光有个亚人都足够焦头烂额了,没必要再继续多生事端。   “有一定的困难,所以我们才更需要人手。”厉焰帮忙圆了这个场,“毕竟SSS级的军官就十位,和S级的军官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位——但高等级的亚人却不止十个,他们散布在全国各地,光是拉贝市的东城区就藏了几十个——长官,你们觉得呢?”   国会的官员们接受了他的说辞,他们沉吟半晌,提出建议:“既然你们的人手不够,不如让Y军团提前跟着你们执行任务?”   厉焰震惊了:“长官,他们之中最大的年纪还不超过十九岁。”   “而萧麒十四岁就开始执行任务了。”国会拍案决定了,“更何况通过这段作战录像,我们也能发现他们已经能够齐心协力地杀死一只高等级亚人了,通过测评,我也能够发现他们的实力在不断地增长。”   “那我们挑选一个合适的日期,开始给他们授勋,让他们成为正式的Y军团吧。”   他们一致拍板了这个决定。   “至于这个叫绫织的小姑娘……既然你们都觉得她会成为一个希望,那么,那就暂时让她留下来吧。”   他们的语气高高在上得理所当然。   “还有萧麒……嗯,暂时记过,等亚人的风波过去了,我们再进行相关处罚。”   他们齐齐地站了起来,开始整理文件和领带。   “散会!”   *   “大家,重大新闻!”余右从训练场(这是一个新的训练场,旧的还在维修)外跑进来,“我们要授勋成为Y军团了!!!”   “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据说是因为那个高等级亚人的死亡——当然啦,我们要谢谢绫织!”   他说完,全场都看向绫织,热烈地鼓起了掌。   正忙着把一个女孩放倒在地上并熟练使用十字固的绫织抬起了被汗浸得湿漉漉的脑袋,她刚刚没听清楚:“啊,你们在喊我?”   她进步得飞快,现在已经可以和柳同桑打成平手,训练的时候,其他人也会开始来讨教相关的技巧问题以及精神体的驯服配合度问题。   他们的关系就像破冰的河,不缓和的时候是冷的硬的,但一旦缓和,随之而来的就是和风惠畅、天街小雨和春江水暖。   “当然,我还听说,授勋成为正式的军团后,我们就也可以开始执行任务,为塔尔玛效命了。”余右继续道,“据说是外派任务,要去往瑞拉市!”   “我的天,如果开始执行任务了,那我们岂不是就不能每周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了?”   “喂喂,大敌当前,我们更不应该沉湎于这样的私人感情吧?”   “说得对,我觉得,如果我们的出行任务可以让瑞拉市乃至整个塔尔玛都恢复和平,让更多的家庭团聚的话,我愿做出这样的牺牲。”   “更何况,他们也会为我们自豪的,对吧?”   有人仰起脸,看向天空,人造的阳光流淌在他们身上,像蜜糖一样。   *   【日/10:00A.M./多云/坐标:塔尔玛首都:圣玫瑰大礼堂/坐标98422’’88’’1001】   年过半百的执政官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他穿着隆重的官服,上面绣着国会的徽章。   下面的二百十四一位等待授勋的Y军团们穿着整齐的军装,他们的目光坚定而笔直,右手虔诚地摁上了心口。   “从此以后,我将宣誓对塔尔玛联邦共和国永远效忠,我将为我的国献出忠诚与生命,我将把我的国视为信仰与理念,忠诚于国家,服务于人民,成为塔尔玛的利刃与后盾,成为它最忠实的Y军团。”   宣誓完毕,执政官微微欠身,右手摁着心口。   “天佑塔尔玛。”   他们回礼得更加虔诚。   “天佑塔尔玛。”   胸前新佩的徽章是两把交叉的剑,金质的剑刃上面缠绕着宝石雕琢的荆棘。   当塔尔玛帝国自火焰与玫瑰丛中陨落,塔尔玛联邦共和国将会在利刃与荆棘之中新生。   ——天佑塔尔玛。   绫织摸过胸口的徽章,它沉甸甸地压在心脏的位置,背面刻着浮凸的数字。   Y13921。   她的代号。   她摸着上面的数字,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   绫织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萧麒的目光。   他看着她,隔着遥遥的人海与喧哗的嘈杂,冲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绫织明白他的意思。   ——你证明了自己,你做到了。   授勋仪式结束后,执政官果然向他们宣布了去往瑞拉市执行任务的通知,并且允诺他们可以在执行任务前见一见家人。   绫织没有家人可见,身边的人都忙着把授勋的消息分享给他们,她打开智脑发了半天呆,最后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出了赵岳。   “警长,我现在也成了和您一样的人。”   赵岳的在线状态是“忙碌”,但他还是秒回了:“真的吗?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等等,你才十八岁就执行任务?萧麒这个**,他怎么敢的!”   绫织哭笑不得,看来赵岳还是对萧麒抱有很大的敌意:“不是长官的意思,是执政官的意思。”   赵岳不吭声了。   智脑上的状态是“正在输入中”,但他却隔了很久才回她消息。   很简短。   “要平安啊。”   绫织感到眼眶突然一热,她在键盘上删删打打了好久,没想出来能打什么实质性的能够安慰人的聪明话。   最后也是隔了好久才回他的消息。   “我明白,谢谢您。”   退出聊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林启桢也在线。   他的状态是“活跃”。   绫织犹豫了一下,戳了过去:“长官,在吗?”   林启桢是秒回:“在的,果然,瞒不住你。”   绫织被他弄得一愣:“什么?”   “当然是我终于摆脱了新人的身份,刚刚执政官还特意夸奖了我。”林启桢说,“哎,没办法,我这个人向来低调的,奈何金子到哪都能发光。”   绫织笑了:“恭喜您呀,长官。”   “好说好说,哎,我们可以抽空出来聚聚餐。”林启桢突然想到今天他们都和家人团聚,父母不在的绫织肯定很难过,于是难得智商上线的他赶紧拉住了她,“来吧来吧,我请你吃饭!正好,我们一整个小组都聚聚!”   “一整个小组?”   “别误会。”林启桢打字的速度真的太快了,“我不是说作战小组,而是指玫瑰案破案小组,说起来,案件侦破后,我们还没好好地聚过呢,来吧!”   绫织本想拒绝,但架不住林启桢的热情,再加上她想起有事要问萧麒,便追问了一句。   “萧麒长官也会来吗?”   “当然来!”林启桢说,“就咱五个,好好地聚聚!来嘛来嘛!”   绫织忍不住笑了。   “好啊!” 第51章 学学萧哥   今天稍晚些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现在已经入冬了,有些冷。   冬天的天黑得晚, 绫织站在塔的入口等林启桢。   据说今天可以出入塔,毕竟明天就要启程去执行任务了, 林启桢特意约她去外面吃饭, 并扬言可以好好地带她逛一逛首都。   她抬手看了一眼智脑,快要7:10了。   “来了来了, 等急了吧?”林启桢拎着外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萧麒、安楠和卢娜娜。   绫织摇了摇头:“还好, 也就十分钟。”   她依次跟他们打了招呼,到萧麒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后者看起来面色如常,仿佛从没受过伤也没受过处分的样子, 她也不好就这么大刺刺地问上去。   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长官。”   萧麒微微颔首, 算是应了她的招呼。   “娜娜,你看你家那口子可真能磨叽啊, 不就是出去吃顿饭,他哼哼唧唧能缠你十分钟。”林启桢示意绫织上飞行器, “友情提示,当向导开始给其中一位治疗的时候, 那个多出来的哨兵就不该在车里,而该在车底了!”   安楠随声附和:“就是,到时候你的爱人还不能救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向导对你伸出了触♂须——”   卢娜娜:“萧哥都没反对了!”   林启桢:“萧哥也没有权限反对,你不要自顾自地就把他代入你的监护人角色啊!……除非你想让他成为车底的那一个。”   卢娜娜:“……萧哥,你快管管他们!”   萧麒是驾驶座上的那一位, 闻言果然看了一眼后视镜:“林启桢,安楠。”   被点名的两人立刻老实了。   ……虽然不能代入监护人,但也差不多了。   他们几个都穿着常服,萧麒也是。飞行器里开着暖气,他就把外套脱了。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身材修长,肩宽腰窄。   下了飞行器之后,还引来几个小姑娘的注目。   林启桢看了一眼智脑时间:“刚刚好,这家餐厅挺难预约的。”   这家餐厅坐落在麻薯街的街拐角,巨大的落地玻璃上贴着很多手裁剪纸,天花板上挂着很多镂空花纹的小吊灯,房间里播放的是舒尔纳的纯音乐,装修风格很有上世纪的复古田园风格。   看起来就温馨柔和,是塔尔玛风靡了很久的居家装修风格。   店里有很多客人,大部分都是情侣和家庭聚餐,这样的氛围适合亲密柔和的关系。   安楠和卢娜娜发出了哇的惊叹。   “怎么样?”林启桢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这里,氛围不错吧!”   安楠点点头:“确实,你倒是挺会挑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走走走,去点餐。”林启桢示意她们去电子服务员那里看菜单,“萧哥?”   萧麒说:“照常,谢谢。”   “好嘞!”林启桢习以为常,一边给绫织让路,“你要吃什么?来吧,不要跟我客气!”   绫织没先去看菜单,而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林启桢:“长官,你们不回去和家人团聚吗?”   林启桢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啊,这个啊……”   他卡壳,看向另外两个人。   “嗯,你也知道吧,我们都是从小就被带来圣所开始生活的。”安楠说,“所以,长时间的分离导致我们和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是特别亲近,聚少离多,见了也是徒增思念。更何况,我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国会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卢娜娜点头:“没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固定时间见一次,但如果开始执行任务了,很长时间都难得见到一次。”   她压低了声音:“任务危险,更不想让他们担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绫织沉默了一下:“那,萧麒长官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说萧哥?”林启桢挠头,“我记得萧哥好像没有家人,他的人际关系挺简单的。”   绫织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位置上的萧麒,他正低头给他们拆餐具,醒酒、给每个杯子里加上冰块。   神色仍旧是淡淡的,除了偶尔必要的职业性微笑,他的表情向来不丰富。   “好啦好啦,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不要说这么不高兴的话。”安楠打岔道,“你想吃什么?这个蒜烤西蓝花好像不错,来一份?”   点完餐后,他们回到了位置,等餐的期间,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齐齐地陷入了沉默。   安楠战术性地喝了一口水,环顾周围。   周围都是家庭聚餐或者小情侣之间的蜜里调油,他们搞这种工作聚餐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最主要的是,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最后还是萧麒打破了僵局,他看向了绫织:“明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给你们重新进行一次资质测评,记得做好准备。”   绫织点点头,点完头才觉得不对:“长官,不应该是先测试资质再进行授勋吗?”   她记得,之前是谁说过,要先经历过资质测评,把D级的刷回圣所,才能进行授勋,而今国会的做法好像很不贴切。   “是这样,因为亚人的数量还在逐渐增多,瑞拉市的事件范围还在升级,目前我们人手严重不足。”萧麒交握着双手,“按照拉贝市的东城区就存在几十个亚人的数量和塔尔玛所有的洲际联邦地区数量进行反推估算,他们总数量应该在上万。”   人手不足,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而且,国会还修订了新的训练方案。”萧麒说,“他们同意从现在开始,将地表上的训练转移至精神世界。”   绫织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现在和我们一样,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还要进入精神世界接受训练。”林启桢拍拍她的肩膀,“准备好迎接萧哥的山川雨林高原孤岛荒野求生吧。”   卢娜娜说:“那也好过君姐的迷宫……光是呆在里面我都觉得精神力狂掉。”   绫织想了想,认真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不要一脸认真地在休息时间说这种严肃的话。”林启桢说,“我们今天说好了是来放松的!”   说话间,饭菜端上来了,电子服务员还贴心地附赠了本店的小甜品,是五个纸杯蛋糕:“这个蛋糕是本店的特色,只送不卖,请务必赏光~”   萧麒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那份蛋糕推向了他们:“我不用。”   安楠顺手接过,把这份连同自己的那份全都推给了绫织。卢娜娜也跟着把蛋糕推了过来。林启桢犹豫了一下,狠狠心,也忍痛拱手让过来了。   绫织:“?”   林启桢咳嗽了一声:“这家的蛋糕特别棒,就是只送不卖,数量有限,你多吃点!”   “这样啊。”绫织犹豫了一下,“我能打包吗?”   “可以,你也吃不完这么多,我让他们弄个打包袋过来。”林启桢招手喊人。   绫织笑了一下:“那倒不是,我想把蛋糕带回去给我的组员。长官,可以吗?”   “可以,当然。”林启桢说,“你们现在关系很好嘛,天天晚上不睡就挤在角落里加训。”   听到加训,绫织一整个地愣住。   林启桢拍了拍卢娜娜的肩膀:“她专长是摄影直播和计算机,塔里的监控设备都是她安装的,没想到吧?”   绫织的脸有些红:“……我们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反正你们不是干坏事,所以长官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卢娜娜说着,还是忍不住了,“但是你们现在全员出动加训还自以为躲过了我们的五感和监控,是不是有点过分?”   二百四十一个人!又不是二百四十一只蚂蚁!   绫织:“……对不起。”   “好啦好啦,禁止再聊训练和任务了。”安楠截停了他们的话头,“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不能好好地放松一下吗?”   “同意。”林启桢说,“我都快饿死了。”   他说着,叉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   饭快吃完的时候,窗玻璃外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四个人抬头,看到江枫整张脸都贴在窗玻璃上,差不多快被挤扁了,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卢娜娜:“……”好丢脸。   “不是说好了五个人的聚餐么?”安楠看了她一眼,“过分了啊。”   卢娜娜:“……我给他发坐标只是想着下次能喊他过来,没让他现在过来。”   “要让他进来吗?”   “不用了,我出去吧。”卢娜娜看了一眼萧麒,“萧哥?”   萧麒点了一下头。   她笑了起来,冲出去,和江枫抱在了一起,屋外的灯光暖洋洋的,江枫拉起大衣外套,把她一整个都包了进去。   林启桢见状,酸溜溜道:“有异性,没人性。”   安楠:“你也可以啊,还记得那个叫小雨的姑娘吗?她可是个向导!”   “……你是说她的那只豪猪精神体?”林启桢悻悻道,“那还是算了吧。”   他站起身,示意电子服务员结账。   被萧麒拦下,他将智脑的付款芯片提前一步递了过去。   “萧哥?”林启桢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了我买单的么?”   萧麒淡淡道:“没关系,今天我请客。”   他补充道:“是赌资。”   林启桢还要继续追问,安楠示意他看向外面那对小情侣。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江枫还真是出了血本啊。   “走吧。”萧麒拎起了椅背上的外套,“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毕竟江枫的赌资还挺丰厚的,他输了一大笔。   江枫拉着卢娜娜去看电影了,四人一行漫无目的地在首都的购物街上乱逛,因为适逢冬季,大街上到处都挂着漂亮的小彩灯,空气中飘着暖洋洋的食物香气。   林启桢有那么一会儿还解除了信息屏蔽设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真好,希望每年我们都能这么聚一聚。”   安楠跟着点头,她懒洋洋地伸着懒腰:“真好。”   绫织看着并排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麒,他走在最后面,神色很淡,格格不入的样子。   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该怎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林启桢已经心随眼动、眼疾手快地发现了一家专卖高定花衬衫的专卖服装店。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诶,那里有家卖衬衫的店,走走走,陪我去逛逛!”   “……我说林启桢,你什么能改了这个爱穿花衬衫的毛病!”   “注意你的措辞,这明明是男人的浪漫!”   “萧哥就从不搞这种浪漫——学学萧哥!”   “走嘛~”   “不要!我不去!真的好丢人啊!……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   他们争执起来了,他们开始拉扯了,最后安楠妥协了,他们进店了。   ……街上就剩他们两人了。   绫织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决定放慢脚步,和萧麒保持到同一水平线。   “长官,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可以吗?”   萧麒点了一下头:“可以。”   虽然现在提出自己的失控有些不太好(毕竟她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不会再失控),但绫织觉得这始终是个坎,她如果不弄清楚的话,怕是会纠结很久。   “长官,有关于这一次的失控……我能跟您谈谈么?”   萧麒看向了她:“我一直在等你开口问这个问题。”   “哦。”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的绫织有些惊讶,“您不责怪我吗?毕竟我还害您受了伤……”   根据林启桢的描述,她应该是让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有精神世界,所以愈合很好,不必感到愧疚。”萧麒说,“我是向导,我有责任安抚每一个失控的哨兵。每个哨兵都有失控的时候,只是你的情况比较难以安抚而已,不必感到自责。”   绫织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要向您道歉,真的很抱歉。”   萧麒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绫织继续道:“我听林长官说,您那个时候把我拉进了捏造的精神世界里——有关于那场血雨,那些回忆,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萧麒问:“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的原因?”   绫织点点头:“是的。”   她其实没能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失控的,如果能深究到原因的话,说不定她下次就能避免这个问题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萧麒示意她和他一起走进那家花衬衫的店(说实话,真的好花)   他拉开了试衣间的门,看向她:“但答案需要你自己来看。”   绫织想了想,跟他一起走了进去,萧麒顺手反锁了试衣间的门,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任凭萧麒再度把她拉进了精神世界。   原本还在试衣间外面等林启桢的安楠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成二向箔:“林启桢!林启桢!”   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林启桢:“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和我一起欣赏这款新衬衫的话就进来呗,我里面穿了背心。”   “不是这个!”安楠拉开了试衣间的门,“萧哥刚刚和小绫织进了同一个试衣间!”   原本还在换衣服的林启桢听到这句话,他停了下来,沉思半晌。   “连萧哥都能欣赏这么美丽的衬衫,安楠,你该反思一下你的审美!”   他语重心长。   “学学萧哥!” 第52章 眼镜和毛衣   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   绫织仰头看向上空, 整个世界都被血一样的雨浸透了,巨幅的电子广告光屏被雨水侵蚀得斑驳花屏,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条属于拉贝市东城区的特色广告。   这里是东城区, 空无一人。   她环顾四周,没发现萧麒的身影。   于是她就慢慢地往前走, 那家便利店还在, 完好,并没有遭受过爆炸的样子, 她看向里面,发现里面的店员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 他正微笑着帮一个刚下班的女人加热便当。   绫织撤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这里的路又冷又长,每一扇门都无法被打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 终于意识到在这个精神世界里无处可去。   于是她转过身,向着居民区走去。   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大门,进入居民区的时候, 那个拿着报纸的守门员甚至微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绫织下意识地抓着衣角,避开了与他交接的目光。   最后, 她站在了家门口。   门缝里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握住门把手,就这么进去。   但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又来了。   那种痛苦的感觉。   明明没有进去,但她却已经可以预料接下来能够看到什么样的场面。   这些画面重复着、徘徊着、蜷缩在心底,看起来好像已经死透,但每个静谧的夜晚, 在她想要放松大脑的那一瞬间,它们又会卷土重来。   一遍遍地回放,一遍遍地重复。   “为什么要救那只猫?”   萧麒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为什么要救他们?”   他指的是她的战友们。   绫织说:“因为我想要救他们。”   “可你明明能够不用救他们。”萧麒说,“还记得那些沉默寡言与排挤吗?”   绫织说:“记得,但他们也给我道歉了。”   她还记得那场欢迎会,有两个小姑娘抱着她差点把眼睛哭成核桃,男孩们大部分不擅长言辞,别别扭扭地把道歉的礼物往她的怀里塞(确认是手工制作,因为上面的蝴蝶结丑得惊世骇俗)   当时的她很认真地问:“你们为什么会在那个亚人想要带走我的时候出言阻拦?”   “我们那个时候只是被操控了精神,但没有变成瞎子和聋子。”孟唱说,“我们都听到了,也看到了。”   他们看到她从高空一跃而下,怀抱着巨大的决心与勇气。   “下一次不要再这样做了。”孟唱别别扭扭地说,“我们是一整个团体。”   年轻的大男孩连道歉都会涨红一整张脸。   “那是在你救他们之后的事了。”萧麒问,“而在那之前,为什么要救他们?”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光靠我一个人无法战胜亚人?”   “还有呢?”   “……”绫织有些哑然,“我不知道,长官。”   “因为你有一颗赤诚的心。”萧麒指着她的心口,“你心中的火焰永远不会被浇灭,无论是雨还是血。”   他俯视着她:“所以,你无需把他们的死亡归咎于自己。”   因为只要她有能力,她会救任何想要被救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萧麒说,“所以,不要再往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填充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了。”   当江枫说出“到处都是血”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苦涩又震撼。   那么温暖、安全的精神世界……怎么可以变得到处都是血啊?   “别再折磨自己了。”   萧麒说,他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门背后空无一物。   绫织睁着眼睛看着这门背后的一切,很熟悉的场景,但这一次,不再鲜血淋漓。   下一刻,她被萧麒拉着走出了这个精神世界。   “现在,试着重新进入属于你的精神世界。”   绫织说:“可是我没……”   “你有。”萧麒说,“不管是精神世界,还是那些本该温暖美好的回忆——你都有。”   绫织微微一怔,她抬头看向他。   “你救了他们,而他们也救了你们。”   衣服、鞋子、草莓味的饮料、异常难吃的营养大餐、热闹而丰盛的欢(道)迎(歉)会、每一句诚恳的道歉、每一个用力的拥抱、每个聚在一起加训的夜晚、每一张护在她身上的精神屏障和每一根试图拉住她的精神触须。   “绫织,对不起。”   “绫织,谢谢你。”   “绫织,我们需要你。”   ……   “请留下来吧。”   她闭上了眼睛。   而后摔进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里。   这里到处都飘着软软的粉色棉花糖,小溪里里流淌着巧克力,漫山遍野都是兔子,还有鹅、仓鼠、马、短腿鸽子、咸水鳄、响尾蛇、猫咪……好多好多身上长着小花花的动物,它们在这个世界里爬来爬去,跑来跑去。   ——这里是她的精神世界。   绫织盯着那朵棉花糖看了半晌,揪下来一朵。   呸!   又是草莓味!   绫织甩掉了那朵棉花糖,她慢慢地走向了那群身上长着好多小花花的小动物们,它们没有敌意,只是翻着肚皮,打着滚儿,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拱来拱去。   ……这只咸水鳄的脸上居然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绫织看着它半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这里真的好温暖,好舒适。   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不想出去,就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但她随后想到了什么,她重新回到萧麒的身边:“长官,我可以邀请您进入我的精神世界吗?”   她实在是太想把这份欣喜分享给别人了!   “只有高等级的哨兵才可以随意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萧麒说,“向导要进入别人的世界就必须建立精神链接。”   绫织想了想,问:“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建立的那种?”   “是的。”萧麒说,“这属于精神结合,但向导建立的时候必须经过哨兵的同意。”   “我同意!”绫织不假思索,而后小声问了一句,“您呢?”   萧麒微微颔首,他向她伸出了精神触须,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类似于绅士的敲门,请求哨兵的接纳。   绫织接纳了他。   她邀请他进入了这个世界,兴高采烈地邀功:“看,长官,这么多小动物!”   萧麒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只顶着一脑袋小花花的花豹上,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长官您的精神体是什么。”绫织试探性地问,“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创建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小动物了。”   萧麒还是沉默,半晌,他道:“不用了,谢谢。”   绫织闻言,哦了一声。   萧麒盯着那群小动物看:“我的精神体早在很久就缺失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再见到她。”   哨兵的精神体主导攻击,向导的精神体主导防护,而且它们的存在也能够让向导的精神触须更好地发挥作用。   不过现在看来,萧麒已经很强了,经常性地会让别人忽略他其实有精神体缺失的事实。   绫织观察了一下萧麒的表情,直觉告诉她,他没说假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继续追问下去的问题。   于是她只好岔开话题:“那么,以后的执行任务还请长官继续多多指教。”   萧麒微微颔首:“时候不早了,出去吧。”   毕竟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当他们重新回到那个挤挤窄窄的试衣间的时候,绫织看了一眼智脑,已经快晚上8:00了。   她打开了门,看到安楠和林启桢(被迫)二位正守在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他们。   “长官?”   “小、小绫织——”安楠看着她,“你们刚刚在里面干嘛啊?”   “看精神世界!长官,你也要来看嘛?”   “……哦。”   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所以说,有什么好激动的?”林启桢白她一眼,“差点扯坏我的美丽新衣服。”   安楠:“闭嘴,花皮蛇!”   萧麒看了一眼林启桢身上的花衣服:“选好了?”   “好了好了。”林启桢说,“萧哥,我看起来怎么样,帅吧?”   萧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首让电子收银员过来结账,而后看向安楠:“你呢?”   “谢了萧哥,但我就算了。”安楠半开玩笑道,“萧哥你要真想请客,不如等下一次我们去复鼓里?”   萧麒点头:“可以。”   “靠啊,安楠,你这是趁火打劫!”   “闭嘴啊!谁让你要把机会浪费在花衣服上的!”   两个人又开始扭打在一起,瞬间就把三分钟之前关注的问题忘了个精光。   萧麒结完账后,看了他们一眼,示意让他们收敛:“卢娜娜今天还回来么?”   安楠看了看智脑:“不了,江枫接送她回去。”   “那就走吧。”   回来的路上,行人和飞行器都已经开始大幅减少了,虽然市民暴动的源头都没有进入首都,但市长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设立宵禁时间。   到了塔之后,绫织向他们挥手作别,回到宿舍之后,她发现宿舍的氛围有些不对。   安吉正忙着抖开一件厚厚的毛衣,示意绫织过来换衣服:“织织,这是我妈妈亲手织的,每人一件,过来试试呀~”   绫织看了一眼余右,后者脸上有清晰的红痕,那副黑框眼镜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压低了嗓门:“……这是怎么了?”   “绫织,我听得见。”余右说,“我是哨兵。”   “……对不起。”   “没什么。”余右自嘲地笑了笑,“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副眼镜,捏碎了扔进垃圾桶。   “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前从没过来探望过我。”余右说,“我今天说我将出去执行任务,他今天才过来的。”   绫织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吵架了?”   “他说我是怪物,说我们都是怪物。”余右语气平静,“然后我和他打了一架,让他滚蛋了。就这样。”   绫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是说了父母探望吗?怎么会搞成这幅样子?   “我小时候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他就开始说我是怪物。为了和他更好地相处,我还特意弄了副平光镜过来影响我自己的视力——现在看来,我真是病得不轻。”   他站起来,进了睡眠舱。   安吉这才小声说:“我们以前没见过他哥,这次的探望他哥估计被他父母强行带来的,态度挺恶劣。”   她将智脑展示给绫织看,画面里有一小段看起来是偷拍的打斗视频。   余右估计是让着另一个男孩,不然凭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把他摁在地上打。   “他们是同父异母还是异父同母的兄弟吗?”绫织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和她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安吉说:“当然是同父同母,不过这个没什么区别,反正关系也挺僵的。”   ……那就太奇怪了。   绫织盯着视频,余右是棕色的天然卷,但视频的一家四口除了他之外没一个棕色,也没一个卷发。   不过发型是可以改变的,也可以隔代遗传。   她接过了安吉的毛衣:“替我谢谢阿姨。”   毛衣是白色的,毛绒绒的,上面有一只小兔子,看起来是精心准备的。   “那是。”安吉得意道,“我妈说她织了好几个月呢!”   更奇怪了。   绫织感到之前那次探视的古怪感又来了。   因为妈妈以前也给她织过小围巾。   ——而手里的这件毛衣,很明显是机器织的。 第53章 做你自己   怪物。   他在这里长大, 在这里生活,一十九年,向来如此。   直到有一天, 他被告知他有家人,他们来看他了。   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他们隔着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遥遥地打量着他, 最后,是那个女人率先走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余右吗?”她蹲下来,平视着他, “你好,我是妈妈。”   每个人都有父母,他也一样。   他们带着礼物来看望他,说起话来礼貌而有分寸。   让他时时刻刻地怀疑智脑上的某些家庭论坛灌水造假太严重, 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如此, 他们友好而和平,他们彼此爱对方。   ……除了他。   这是一个变故。   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的存在的时候, 余右有些懵:“哥哥是什么东西?”   哥哥当然不是东西,他是他的手足, 他的骨血,他的血脉至亲相关。   八岁的小男孩盯着他看了半晌, 蛮横地推了他一把:“你才不是我弟弟!”   他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他,然后父母慌忙地去拉他,斥责他太过无礼。   小男孩被他们骂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仍然倔强地重复:“他不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的弟弟,那我会是谁?”   “你是怪物!”   他能够从很远的地方就辨识出他们的脚步声, 他不会错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他光靠着他们的心跳声就能判定他们有没有撒谎。   那天他来见他,余右光凭着他身上香甜的气味就能闻到他之前吃过一款昂贵的热带水果糖。   然后父母的表情就变了:“这是给你弟弟准备的糖,你怎么能够偷吃呢!”   他大哭起来:“我恨弟弟,你们从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糖果!”   他恨他。   不仅抢走了他的糖果,还识破了他的谎言。   “你能看到任何东西吗?”他语气轻蔑地问,“那不如看看我在日记里写了多少句关于你的坏话?”   余右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导师夸奖的天赋,在哥哥眼里是怪物。   他嫌弃他的绵绵(那只咸水鳄,雄性),他厌恶他的五感。他讨厌他的存在。   他恨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余右为自己挑了一副装饰性的黑框眼镜,和哥哥一模一样,哥哥在上中学之前就因为打了太多游戏被迫早早地戴上眼镜,父母说的。   于是他也为自己选了副眼镜,影响视觉感官也不要紧,他想,这样就和他一样了。   哥哥就不会再讨厌他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从水果糖事件之后,父母就不再带哥哥过来了。   “带过来了也只是平白给你添堵,你是个优秀孩子,不像他,只知道打游戏。”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你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好孩子。”   直到这次被正式授勋,被国会与执政官认可,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国会同意他们在此之前见一见家人。   然后,他试探性地在固定通讯里(塔的信号塔和外界不一样,里面的人无法联系外面的人)提问:“可以让哥哥也来吗?”   母亲沉默半晌,同意了。   他有的时候只在母亲偶尔的闲聊里听到过他,据说他大学选修了纺织制造,现在开了一家生意很好的毛衣店,和隔壁开鲜花店的姑娘在谈恋爱。   多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微微有些发胖,脸上的眼镜没有了,据母亲说是做了手术,避免影响视力。   大概手术的效果很好吧。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黑框眼镜,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还需要戴眼镜啊?”   宿舍里有三个哨兵,两个都在场。   柳同桑当即就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你们这样的人?这位先生,请你说清楚,什么样的?”   “没听懂就算了。”哥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看向他,“听妈说,你找我?”   余右点了点头:“明天开始执行任务,我授勋了。”   “哦,恭喜。”他说,“那你现在是来向我炫耀的,长官?”   他刻意咬重了“长官”的发音。   “……我只是想见见你们。”   “那么,如您所见,长官,我们一家过得都挺好的。”   他又刻意咬重了“我们”。   余右深深地吸气:“多年不见,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说话吗?”   “那你想要我如何说话呢?”他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毛衣,是安吉母亲送的。良久,他抬起头,“我全听您的安排,长官。”   他称呼他“长官”。   毕恭毕敬,合乎合理。   但在余右听来,他的这声“长官”和当年的那句“怪物”重叠在了一起。   “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余右注视着他,“你的心跳乱了,我听见了。”   他闻言,勃然变色:“这是个人权的国家,您这是探亲还是拷问,长官?”   再然后,他们就扭打在了一起。   多数时候,他都在让着他。   毕竟他认真地跟着加训了一段时间,他这样的身板真的经不住他一拳。   最后是柳同桑脸色铁青地把他们分开来的,大鹅叨人挺疼。   接着他冷冷地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摔在桌上:“滚吧。”   “如您所愿,长官。”   他没忘了给他行礼,父母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惊惶。   最后直到探视结束,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随手把眼镜扔进了垃圾桶,听到绫织还在外面和安吉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安吉耸了耸肩膀。   “反正他们看起来关系就挺僵的。”   他将脸埋进了臂弯。   绫织迟疑了一下:“他没事吧?”   安吉耸了耸肩膀:“你说这种当众斗殴?问题不大,余右没还手,不会被记过的。”   “……不。”绫织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就,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安吉迟疑:“大概没有吧?”   “那么,别人有过这种情况吗?”绫织觉得这种诡异感就像心脏上勒住的一根线,“我是说,从小就被养在圣所里,和家人不亲密的情况也常见吧?”   安吉摇头:“不知道诶,不过塔尔玛此前的历代军团都是普通人,我们属于‘新生力量’,从X军团开始延续,到现在才到二代。所以很多训练模式都不完善,圣所也属于新起设施,但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没什么问题?   绫织差一点就没忍住,这问题大了!   “说起来,织织你不换衣服吗?”安吉催促她,“他们都换上了,你也换上给我看看嘛!”   绫织看着手里的这件很明显就是机械织造的毛衣,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它套在了脑袋上。   “好看吗?”   安吉真诚地点头:“好看,织织真漂亮!”   “我也要穿这个东西吗?”洛若荷扯着身上的毛衣,“我没有合适的毛衣链配它。”   “天啊,小少爷,你的那些首饰随便一个都要标价上万,我才不敢当!”   洛若荷说:“没关系,反正母亲今天又给我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完,看了一眼余右紧闭的睡眠舱,沉声道。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绫织看向了他。   后者认真道:“这属于家族继承人之间的财产分配不均匀问题,其实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有国会作为后盾,也不用太挂念家中的财产。”   安吉:“……你开心就好。”   “等等!”绫织看向了洛若荷,“洛若荷,你家是贵族吗?”   “是旧贵族。”洛若荷纠正了她,“我的父母早就改过自新,成为‘革新派’的一员了,他们现在是执政官和国会的忠实后盾。”   安吉嘀咕道:“……革新派家里还有这么多复古的珠宝首饰。”   绫织才不关心这些党争,她扭头看向安吉:“那安吉你呢?”   “什么?”   “你父母的职业。”   安吉道:“建筑设计师和计算机工程师,怎么了吗?”   绫织又看向了正在试衣服的柳同桑:“组长你呢?”   “我母亲是歌舞剧院的领舞,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职业没有任何的联系,就本人来看,也没有任何关联。   绫织陷入了沉思,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这真的就只是兄弟不睦,外加母亲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安吉半开玩笑地问:“织织你在想什么呢?调查家庭人际关系么?”   绫织笑了笑:“是啊。”   她走向了余右的睡眠舱,敲了敲。   里面传来他的闷声闷气:“……走开。”   “不想出来和我们聚一聚吗?”绫织问,“说起来,我们也该聚一聚。”   毕竟是一个小组成员嘛。   沉默。   绫织想了想,又道:“我有精神世界了。”   余右安静半晌,低声道:“恭喜。”   “里面有很多小动物,有可乐,有绵绵,有露西尔骑士(那匹夏尔马)。”绫织补充道,“它们的脑袋上都有很多小花花,多到数不清。”   “你不想知道绵绵长什么样吗?它脑袋上的花花是杜鹃花,粉红色的……”   半晌,余右终于从睡眠舱里伸出了他的脑袋。   “……绵绵是雄性。”   “啊,你终于出来了。”绫织说,“快过来帮忙。”   他们正在整理出一张小桌子,看那个意思,有点想要在宿舍里煮一锅汤。   期间柳同桑试图帮忙,结果差点把锅子烧着了,最终被绫织拨到一边去了,组长的威严在一刻荡然无存。   他们看着绫织熟稔地炖汤,放多少调料都娴熟于心。   绫织其实不怎么喜欢做饭。   尽管她擅长做饭,但擅长和喜欢其实属于两个概念。   曾经,她被家里的人逼着做家务、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做也就做了,她只把这当做一场交易,用来换取自己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的一方空间。   而今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做饭了。   “其实,家人什么的,也不是一定要亲密无间才能相处的。”   绫织用大汤勺翻着在汤里滚来滚去的胡萝卜。   她很轻松地看着这锅汤。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   余右顿住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绫织笑了起来,“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啊。”   余右感到有些莫名:“……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不。”绫织说,“你现在才是你自己。”   现在的男孩坐在她的对面,高挺的鼻梁上还残留着眼镜的压痕,但是没了死气沉沉的黑框眼镜,他看上去俊秀,好看,卷曲的棕色头发可爱得像一块松糕。   “就是说啊。”安吉说,“我早就说过,你不戴那副眼镜帅得多了!”   余右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安吉,夸我可以,可别爱上我。”   安吉:“……一开口就不帅了,谁帮个忙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柳同桑举手:“我来我来,今天吃口条炖萝卜!”   “呸!”   末了,绫织从一片狼藉里掏出五个还算干净的杯子,倒上饮料。   她向他们举了举杯:“干杯!”   “等等等等,敬什么呢?”   “敬织织有了精神世界?”   “不。”绫织笑了,她举起杯子,“敬自己,干杯!”   “干杯!”   “干杯!”   “……天啊,怎么又是草莓味?!”   “呸!!!” 第54章 玫瑰与火焰   【日/8:10A.M./多云/坐标:*****************】   “他们等级评分出来了吗?”   评分等级过后, Y军团将开始前往瑞拉市执行任务。   原本江枫正在整理相关文件,智脑上突然传来了应一君的通讯。   “怎么样了?”   “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培养和训练, 他们的能力都有很好地提升。后续的话,当然是靠执行任务继续训练了。”江枫觉得奇怪, “怎么了吗?”   应一君犹豫了一下, 说出了最想问的话:“她是不是真的黑暗哨兵?”   “评分等级出来了,是A级。”江枫说, “的确是个优秀的孩子——尤其是她的确很强,只要后续不再继续失控就好了。”   应一君感到难以置信:“……只有A级?”   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三无”, 更何况她的精神体那么强!   江枫提醒道:“别忘了,她不是在圣所长大的,五感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这个就能拖下一长段的距离了。”   再加上不稳定的失控因素, 有这样的等级实在是太难得了。   “更何况, 黑暗哨兵也没人真正地见过——你怎么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呢?”   还有句话他没敢说,因为绫织是实验品出身, 虽然和哨兵有一定的相似度,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哨兵。   树大招风,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应一君只觉得不公平:“问题在于,亚人知道哨兵的五感发达的这一事实, 他们针对这样的优势发明了这么多反追踪方法,五感强不强已经不重要了。”   “说到这个,你之前抓住的那个亚人怎么样了?”江枫想起了什么,半开玩笑道,“这个倒霉蛋被你关进什么样的精神世界了?”   应一君这才想起这茬来了:“你不说这个,我都忘了。”   太奇怪了。   这个亚人的等级并不高, 只是个中级,在(很有可能明知)她是SSS级军官的情况下,贸贸然地向她发动袭击,是不是太过莽撞了?   “嘴巴倒是很严。我逼问了好久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江枫说:“试试蜘蛛,蛇,老鼠,总有一款适合他。”   应一君摇头:“能试早就试了。不管用就是不管用。我反正是没辙了。好了,你赶紧过来吧。杨曦说暴动源头再一次地升级了,必须尽快安排封城。”   “好好好,明白了。”江枫说,“我马上过来。”   切断了通讯,应一君忍不住抓了抓后脖颈。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总觉得脖子那里好痒。   等下去好好地洗个澡吧。   她想。   *   “请你们务必仔细研读任务书。”在重型飞行器上,安楠负责给他们分发本次的任务书,任务书的内容包括:瑞拉市的地图、重要地标、城市规模、暴动源头和相关详情。   绫织接过了任务书,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份任务书的规模。   本次的暴动源头发生在瑞拉市的孟拉达,这里是瑞拉市的经济命脉,向来繁荣而热闹,一整天的人口流动甚至可以高达三十万人次。   亚人挑了个好地方。   本次负责的SSS级长官杨曦勉强联合当地市长的保卫军队,将被精神控制的人们集中安排在这里,并且禁止人员外出,同时也在周边排查高等级亚人的行踪。   但不幸的是,即便他们能够依靠超强五感从人山人海里一眼锁定目标,但亚人掌握了反追踪的方法,气味混淆剂无处不在,他们本质上长得又很像人,光靠心跳来辨识谁来撒谎可行不通。   杨曦试过了,她在数万颗平静跳动的心脏里发现了一个听起来很可疑的男人。   ——人家一看到她就心跳加速。   结果一盘问才知道,他只是一个看到漂亮妹妹就会心跳过快的阿宅,看起来可疑只是因为他常年非法贩卖25X的本子。   杨曦:“……”   最后,本子烧了,男人关了,只有阿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呜呜呜你怎么可以烧掉我的老婆!”   因此,检索亚人的非法行踪就变得异常困难。   毕竟他们没办法把所有老色批都排查一遍。   (……根本排查不完)   “我有个办法!引蛇出洞!他们想要制造暴动的话,不如我们干脆就站在那里等他们控制,等他们上钩了之后,我们再……”   “你以为长官们没想过这一层吗?他们接连蹲守了好几个人流密集的地方,除了雇佣兵之外,一无所获。”   “哦,说不定他们的目标就只是孟拉达,毕竟是经济命脉么!”   “那该不会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早就已经撤走了吧?”   “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绫织摩挲着任务书的纸页,突然想到了什么:“……是我啊。”   坐在她身侧的安吉看了过来:“织织,你在说什么?”   “他们想要的是我啊。”绫织看向她,“如果,把我作为诱饵呢?”   这个方法她觉得可行,既然那么多高等级亚人都需要她的血来抑制病毒的蔓延,那不如让她成为那个诱饵。   到时候,他们总会露出马脚。   安吉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绫织想起了那个叫乐的高等级亚人,“他们想要的就是我。说不定……他们制造这场暴动就是为了我,吸引塔中的大部分战斗力,然后趁机攻入塔中,带走我。”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   柳同桑道:“我们本次的任务是控制暴动,只要把操控人们暴动的幕后黑手抓出来杀掉就好了,你如果主动送上门,就会有更多的高等级亚人来找你。”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你想要报仇,我不反对,但你不能为了复仇就开始漠视自己生命。”   柳同桑的表情很认真,也很严肃。   “你能够猎杀高等级亚人这不假,但是你也有失控的危险。”   绫织只好打岔:“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你最好别说出来。”柳同桑瞪了她一眼,“免得有些人当真了。”   绫织本来想说“当真也不怕”,但她看了一眼柳同桑的脸色,把话咽了回去。   看到绫织沉默了,柳同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我们都很害怕——你该明白的吧?”   因为根据那个乐的说法,他手里掌握着他们的信息和他们家人的信息。   他们不怕死亡,但这世界上总会有比生命更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当然,国会保证了他们会加强保护他们家人的安全。   但谁都会担心“万一”和“意外”。   为此,国会还在他们的智脑上绑定了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一旦他们发生意外,可以第一时间被告知到他们身上。   听到这里的时候,绫织又觉得有点怪了。   “余右也安装了吗?”   柳同桑沉默了一下:“装了。”   偷偷装的。   为此,余右冷笑道:“他是个开毛衣店的,我怕他去收羊毛的时候不小心被羊创死没人收尸,不行吗?”   洛若荷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还帮他那个开鲜花店的女朋友装了呢,怕他们被蜜蜂蛰死吗?”   余右气到脸红了。   安吉干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了话题。   绫织继续低头看任务书。   这里的人们暴动具体表现为肆意攻击身边的人,暴力摧毁身边的物品,短短一周之内,曾经繁荣热闹的孟拉达成为了炼狱。   曾经瑞拉市市长为了不引发全市的恐慌,也为了让国会派遣过来的长官更好地执行任务,他率先压制了这个讯息,避免打草惊蛇,只是偷偷摸摸地用飞行器从高空散播亚人疫苗。   不过自从经历了萧麒把一个雇佣兵从高处扔下去的恶性事件之后,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开。   虽然整个瑞拉市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坏处,封城的进行会顺利很多。   绫织注视着这个雇佣兵的个人档案,这几乎是一整本的人渣大全。   如果他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会想要杀掉他为那些无辜的人报仇。   但,萧麒,他这么做就很奇怪。   想问的问题终归是没能全部问出口,绫织想,他们毕竟不熟,更何况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做法太不妥当了。   但随着一系列的事件发生,她感到内心的诡异感就像雾霾一样挥之不去。   *   “瑞拉市到了,请诸位检查自身的随行物品,还有,禁止携带武器,避免遭到高等级亚人的操控。”   安楠简短地通知了他们一下,路过绫织的时候,她按了按绫织的肩膀。   她什么话都没说。   但绫织明白她的意思,是在告诉她“别怕”,也在给她“加油”。   她向她点过了头,谢了她的安慰。   安楠点了点头,向前舱的萧麒走去。   因为Y军团的加入,执行任务将重新安排分组。   一下飞行器,就看到另外八位SSS级的高级士官也等在那里了。   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   江枫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不是原定的下机坐标,他们原定应该是在瑞拉市的市政厅下机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挺陌生,至少他没来过。   “怎么回事?”他看向萧麒,“你改坐标了?”   萧麒点了一下头:“有突发情况。”   江枫:“……所以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应一君说:“可能是因为被你知道就等于卢娜娜知道就等于整个塔都知道就等于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江枫:“……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突发情况?”   “你过来。”   应一君示意他走过来,这里应该是瑞拉市的某处商业街,巨幅的电子广告屏比比皆是,其中,有一幅电子屏幕正在熊熊燃烧。   “没有人员伤亡,但很奇怪。”   江枫隔着大火仔细地看了看这块电子屏幕。   它的周边应该是被浇上了什么容易燃烧的易燃物,整个边框都被火点燃了,但屏幕中央毫发无损。   上面插满了鲜血般浓艳的玫瑰,火舌舔过丝绒一样的花瓣。   一簇簇的玫瑰花拼成了“自由”的字体。   但江枫清楚地记得,自从一百年前的自由之战过后,玫瑰成了塔尔玛的禁忌词语。   鲜花店的老板都很少再贩卖这样的花朵了,所有的人们都对它谈虎色变。   它是塔尔玛的王室象征,亦是塔尔玛陨落的标志。   ——当塔尔玛帝国自火焰与玫瑰丛中陨落,塔尔玛联邦共和国将会在利刃与荆棘之中新生。   “这是一个挑衅吗?”   江枫观察良久,得出结论。   毕竟当年的亚人受到王室的高强度打压,能这么大大方方地使用玫瑰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他们把王室的徽章当做一个讽刺的意味,明晃晃地挂在人们的眼底,提醒塔尔玛的公民,王室才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很有可能。”应一君点了点头头,“而且,塔尔玛的国境内很少大肆种植和贩卖玫瑰,这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王室与玫瑰一同凋零。   江枫恍然大悟:“我们可以排查一下哪里有私底下贩卖玫瑰的地下场所,顺藤摸瓜!”   “聪明,现在开始下达指令吧。”   应一君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那一瞬间,江枫看到她露在了外面的后脖颈。   白皙的皮肤上,有鲜血一样醒目的红痕。 第55章 错觉   江枫盯着应一君的后颈看了半晌, 忍不住问出口:“应一君,你的脖子怎么了?”   应一君闻言,愣了一愣:“有点痒。等等,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确定只是有点痒?”   江枫凝视着鲜红的血痕,很狰狞, 还有继续扩大的意思。   应一君点了一下头:“找当地的医生看过了, 不是过敏和感染,不是毒虫叮咬, 不是慢性毒素,也排除了是亚人病毒的变体——总之, 没什么大问题。”   江枫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少瞎想了。”应一君转过头看向Y军团,她大概地说明了一下任务情况,“全员注意,接下来, 我将开始颁布任务, 以小组为单位,开始在全市进行排查检索任务——但务必要保持时刻的联络, 禁止私自行动。”   她着重强调了一下“私自”二字。   “如有必要的话,我们得把排查的范围扩散到全国。”江枫补充道, “但我们优先‘就近原则’。”   “排查一切可以找到玫瑰的地方?”余右看着智脑相册中那片被火焰灼烧的玫瑰,“这算是一个挑衅吗?”   绫织没有说话, 她定定地注视着这张照片。   她想起了那扇镶嵌着玫瑰的电子门,那盒刻着玫瑰花的小药盒,那个医药公司的注册商标。   玫瑰无处不在。   而一百年前的塔尔玛帝国,玫瑰也曾经无处不在。   ——如果亚人真的只是为了让人们仇恨王室而这么做,会不会有些矫枉过正了?   “哎,话说回来, 余右,你哥的女朋友好像就是开花店的?”   安吉看向他,余右被她的话一噎:“哪儿就这么巧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看了一眼智脑上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上面的指数表明,被他绑定的人都处于健康而安全的状态。   “什么声音?”   绫织原本没有感觉,但听到安吉的话之后,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在安吉半开玩笑着提到花店的时候,她感到耳畔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哭喊,无数匆忙纷呈的脚步,花枝折断流出汁液的声音。   清晰而残忍。   “织织,你在说什么呀?”安吉听到她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哪有什么声音啊?”   绫织怔怔地抬起头:“我总感觉,这里好像发生了一起暴行。”   安吉闻言,看向柳同桑:“组长,你听到声音了吗?”   柳同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是产生幻觉了吗?”   幻觉也是哨兵失控的一种表现。   还没等绫织阻拦,柳同桑就率先地举起了手:“报告长官,绫织需要治疗!”   众人齐齐地看了过来,这还没执行任务呢,她怎么就开始失控了?   萧麒和应一君依言走了过来,向她伸出了精神触须:“一切正常,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萧麒观察了一下她的瞳孔,也并没有变红。   绫织摇头:“没有,就好像是一种感觉。”   一种事已发生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感到心脏都随之跳了起来。   绫织迟疑了一下,接着补充:“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听到大约有五六个人,他们欺负了一个女人,闯进了她的家里——在广告牌上插上玫瑰,点上石油,还在说‘为了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应一君闻言,惊讶地看向萧麒,后者神色不明,似是在思考她的话。   实践才能出真知。   应一君干脆喊来了厉焰:“好好听听,这里有声音吗?”   厉焰当然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哪里有声音了?”   “是不是太紧张了?”应一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正常,第一次执行任务都是这样的。”   绫织被他们问得也不确定了起来:“也许吧?”   “那这样,萧麒,等会儿让她跟着你吧。”应一君拨着她的肩膀往他那里推了推,“你有经验,擅长处理这类失控的问题。”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熟,应该不成问题。   萧麒依言答应了。   绫织本想拒绝,但她突然联想到了之前在飞行舱提出的建议,虽然被柳同桑驳回了,但说不定,萧麒会配合她。   于是她就默认了这个选项。   说话间,瑞拉市的市长赶到了,他笑得一脸抱歉:“长官,真是抱歉,因为你们提前篡改了坐标,我还没来得及接到相应的通知。”   应一君认得他,标标准准的革新派,对执政官和国会都是忠心耿耿。   “请问,哪位是亚人的实验品啊?”寒暄完毕,市长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过有高等级亚人为了她袭击塔的事件——请问,我们不会因此而被连累吧?”   萧麒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呃,长官?”市长先是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是江枫长官。”   萧麒转向江枫,后者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不至于吧,大哥,我又没把什么事都往外说,更何况他是自己人。”   当然了,好几次选举大会,他都是标准不动摇的革新派,坚决维护联邦共和国的利益。   “你也别老是搞猜疑链了。”江枫压低了嗓门,“最紧要的机密我可是一点都没说。”   萧麒沉默,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市长的身上:“您找她有何贵干?”   “我不是找她有何贵干,长官,我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市长干干地笑了两声,“毕竟人们对国会的‘新生力量’都属于未知状态,我也就是为了我的人民顺口多了句嘴。”   见萧麒没有任何生气或者发火的征兆(主要是他也看不出来),市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西装前襟里掏出一张单薄的信纸。   “各位,我今天早上在市政厅前的邮件接收器里发现了这个。”   萧麒接了过来,是一封不长的信。   上面用猩红的字体写着一些禁止封城、禁止让国会的人来干涉本次暴动的威胁话语,从语气上来看,应该是亚人写的恐吓信。   江枫抽了抽鼻子,除了墨水之外,没发现任何特殊的味道,看来写这封信的人还挺谨慎。   市长不安地问:“我们这算是被威胁了吗?”   厉焰神色凝重:“看来是的,那么,市长你得调走一部分的军队来保卫市政厅了。”   市长说:“那可是亚人,普通的军队未必管用,长官,不如……”   他的意思很明显,拉贝市当地的军队都被派遣出去维持镇压暴动的人群以及采取相应的封城措施了,如果要保住市政厅,那就只有一个选择。   “我明白了。”厉焰说,“那就一部分人留下来保卫市政厅,一部分人排查相关的玫瑰去向,还有一部分人留在这里控制人们的暴动以及留意有无亚人的行踪,可以吗?”   应一君点头:“我没意见。”   市长闻言,看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们,长官。”   绫织看向了他,这位市长年过半百,是个常年出现在电视塔和选举演讲的活跃革新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这位市长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他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   *   ……这里就像是一场人间炼狱。   绫织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孟拉达,这座瑞拉市的经济命脉在此刻用半透明的金属防护设备隔开,避免暴动的人们跑出来伤人。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陷入无望的精神操控,然后被关进这里。   曾经的繁荣,现在的监狱。   里面的建筑物高低错落着,原本巨幅的电子广告屏歪斜着、破碎成扭曲的花屏;补光灯拖着长长的电缆垂坠下来,像枉死在空中的长尾金鱼;到处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消防队不得不压低了飞行器的驾驶高度,尽可能小心翼翼地灭火;倘若一个不注意,暴动的人们随时随地都能操持武器从地上袭击他们。   武器可能是一盆仙人掌、一根木棍或者一把菜刀。   “……怎么会这样?”绫织深吸了一口气。   萧麒说:“当年的自由之战之中,情景只会比这更惨烈。”   万幸他们作为哨兵和向导,可以利用自我意志抵抗亚人的精神操控。   否则,现在的他们也会成为里面的一员。   绫织沉默不语。   她因为五感不够敏锐,所以被排除了检索的任务,再加上因为市长本人的意愿不太想让她留下来保卫市政厅,所以,她就被派来镇压暴动了。   但在此刻,说实话,她宁可承受市长质疑的目光。   绫织隔着一层厚实结实的防护设施看着里面惨烈的情状,蓦地,她眼尖地发现远处有个小姑娘朝她慢慢地走过来。   她的脸上灰扑扑的,衣衫褴褛,年纪至多不超过五岁。   一路过来,跌跌撞撞的,连路走不稳,但她还是精准地冲着绫织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小小的牙,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空洞,她不明白这个表情的含义,但她就是那么做了。   那一瞬间的目光对视,绫织感到自己的错觉卷土重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穿着时下最新款的连衣裙,被爸爸抱着,被妈妈牵着,吵吵闹闹地要那个漂亮的娃娃。   绫织注视着她,感到不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巨大的兔子自头顶一跃而下。   猩红的眼睛捕捉着每一处动态发生,它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两个试图扑上来伤害小姑娘的人,又抬起爪子,将头顶那块摇摇欲坠的电子广告牌拆掉。   危险解除。   一旁的林启桢看到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到底是兔子还是驴啊?”   安楠当即一个拐子捅给了他的肋巴骨:“闭嘴,哈士奇。”   萧麒摁上了她的肩膀,精神触须亲密地缠了上来:“别冲动,情绪起伏过大是大忌。”   毕竟她很容易就失控,而他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把她拉回现实。   “不杀掉亚人,他们就永远都会维持这种暴动状态,这是真的吗?”绫织喃喃地问。   萧麒答道:“是的。”   “长官,他们是冲我来的。”绫织扭头看向他,“如果我成为诱饵,那么是否就可以将他们引蛇出洞了?”   萧麒静默了一刻:“你是突然想到这个主意的,还是早有打算?”   被发现了。   绫织咬了咬嘴唇:“因为组长他们都不同意,但我想,您会同意的,对吗?”   “那你就想错了,这不符合规定。”萧麒说,“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总是要坚持把自己从团队里脱离出来,一遍又一遍?”萧麒凝视着她,“这不是你第一次想要决意赴死。”   那间地下试验室里,那间训练场所之上。   她曾经直面过爆炸的火光,也曾经坠落进高处的风里。   “为什么?”   绫织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长官。”   “就算是复仇,你也不该堵上自己的生命。这简直是无畏又愚蠢。”   绫织的语气有些急迫:“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十分可行的方案!”   她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要比她幸运得多,她本可以和父母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而你属于我,士兵,服从命令。”   他的话音落下,绫织感到被撤回的精神触须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感到那种错觉又来了。   那同样是一个孩子,男孩,小小的,站在炮火连天的废墟里哭得歇斯底里。   与此同时,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冲了过来,想要伸出手拉住他。   但他慢了一步。   那个小男孩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被炸得血肉模糊。   绫织的瞳孔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萧麒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如果说是失控,不太像;但如果只是为了那个小女孩而如此悲伤,显然也有些太过了。   绫织抬起了头,看向萧麒,这张表情淡漠、五官精致的脸——   逐渐地和错觉里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长官?”绫织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您以前……是不是曾经试图在战火中救下一个小男孩?”   想要向她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萧麒的声音听起来如坠冰窖:“你什么意思?”   绫织从未见过他这么警惕、戒备而又冷冰冰的样子。   他曾经八风不动、难攀难移、是风暴中不为所动的一束琉璃。   “……长官,这是真的?”   绫织看着他的表情,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   ——那些之前她看到的错觉,并不是错觉。   绫织的脸色变了:“长官,我们要立刻回去,应一君长官有危险!”   萧麒反手握住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被封锁起来的权限档案——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的那一刻,萧麒看到了她的目光,干净、纯粹、不染尘埃。   “……应一君怎么了?”   他改口了。   绫织不知道,她说不上来。   但是在刚才,应一君走过来,安慰性地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别怕的时候——   她依稀看到:   有亚人在扑向了应一君,将什么东西摁进了她的后脖颈。   他脸上的笑容是得逞的诡异和得意。   那不是她的错觉。 第56章 “再说一遍”   瑞拉市的市长是个好好先生。   这是厉焰对他的第一印象。   墙壁上挂着无数红艳艳的奖章与锦旗, 国会的表彰信不遗余力地堆满了整个信箱,对国会和塔尔玛忠心耿耿,是一位立场坚定的革新派。   市长的助理微笑着为他们介绍着市长的生平履历, 厉焰几乎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多么值得敬爱的一位好市长!   和他一起被派来保卫市政厅的应一君随手拿起那张“市长认真工作”的照片:“这是纯金的相框吗?”   助理闻言,脸色变了:“当然, 是鎏金的, 当然了,哈!”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那张照片。   “稍后市长大人将邀请两位去办公室喝茶, 请务必赏光。”   他匆匆地抱着照片离开了。   等助理急匆匆地离开之后,厉焰看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应一君轻笑了一声:“只是觉得有趣, 这么多奖章和锦旗,基本都出自他的同事和他的挚友——没有一个来自他的人民。”   厉焰闻言,认真地看了一遍这里的奖章落款:“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说不定这里的人不流行给市长送锦旗。”   “保守派大部分都是旧贵族,他们能够留在国会的理由都是家族当初在自由之战里付出了巨大的贡献。”应一君嗤道, “而革新党则是平民之间选举出来的——按理来说, 革新党应该比保守派更得民意才对。”   这怎么看都不合理。   最著名的保守派就是拉贝市的市长吴式微,他虽然是保守党, 但因为家族对战争的贡献,和他自身对拉贝市的付出——他每每出行, 总能引来大批人群的掌声和欢呼。   “我知道他。”厉焰说,“在这个国会当政、革新党盛行的世代, 还能屹立不倒,确实有点本事——但他维护旧王室,我觉得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王室可是差点毁了整个塔尔玛。”   “谁跟你讨论党政了?”应一君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这位市长很奇怪而已。”   “你跟萧麒混久了,也开始搞猜疑链的那一套了?”   应一君说:“别胡说,我只是好奇, 亚人给市政厅写恐吓信是为了什么?”   倘若想要掌控市政厅,直接用精神掌控市长本人不就好了。   根本不必这么多此一举。   “谁知道?说不定他们就喜欢搞这套行为主义。”厉焰提醒她,“想想那个夸张的广告牌,那么多的玫瑰,烧包得很。”   浓烈的花香伴随着塑料被烧焦的味道,全方位地折磨着他的五感。   “二位,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   市长助理站在走廊,遥遥地向他们鞠躬示意。   “请务必赏光。”   瑞拉市的市长是个有点奇怪的好好先生。   这是厉焰对他的第二印象。   他看上去惶惑不安,紧张,手还微微地发着抖。   厉焰觉得他肯定是被那封恐吓信吓坏了,毕竟亚人已经一百多年都没出现过了,一出现就搞这些大动静,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被吓到也实属正常。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您还好吗?”   “当然,当然。”   市长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脸上,在应一君的脸上停顿得长了点。   厉焰突然想起来,这位市长好像是指名了要让应一君留下来,至于他,倒更像是随机的点兵点将,点谁算谁。   应一君偏了一下头:“市长先生?”   “抱歉,抱歉。”市长低头喝茶。   他的心脏跳得真快,快得有些不正常了。   厉焰有些警惕:“您有心脏类的疾病吗?”   市长被他问得一愣:“当然没有。”   正在此时,他的智脑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厉焰点开来,是萧麒。   【应一君还好吗?】   “稀了个奇的,他在关心你?”   厉焰把那条简讯递给应一君看。   “出事了?”应一君搁下了手中的茶杯,她就着厉焰的智脑给萧麒发了条语音条过去,“怎么了?”   喀——啦——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厉焰突然清晰地听到了骨骼裂开的声音,血液流淌的声音,心跳过快的声音。   来自应一君身上的声音。   他迟疑地扭过头,看到应一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鲜红的血痕蔓延到了她的脸上。   厉焰眼疾手快地抓着市长的后衣领往后蹿去,市长被他揪得大声地惨叫了起来(抓到肉了)。   “什么情况?”厉焰一手提溜着市长,一手不忘了给萧麒发通讯,“萧麒,你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萧麒没再回应他,智脑的通讯里传出一串忙音。   厉焰正焦头烂额,却突然瞥见市长正在给一个未知号码发信息。   “我做到了。”   他故意把字体调得很小,但没用,厉焰一览无遗地全看到了。   他反手把市长甩到墙上:“你做到了什么?”   市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威胁我,他们威胁我……”   他在撒谎。   心跳声是如此不自然。   与此同时,智脑在这时传来了通讯。   是冷冷的机械音:“你做得很好。”   还没等历焰说些什么,应一君突然发难,她的体术不亚于他,历焰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把他放倒外地。   “应一君,你疯了吗啊?”   历焰眼睁睁地看着应一君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市长眼疾手快地扳动了桌子上的那个小挂件,伴随着隆隆作响的沉闷声,一条暗道展现在了书桌后面。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这里面装备了有人体识别技术,他进不来,他……   还没等他默念完毕,腰间突然一紧,好像有什么软体动物猛地缠住了他,粗糙冰冷的鳞片缓缓地划过腰间。   历焰盯住他。   “市长,我们谈谈。”   *   信号中断了。   萧麒盯着智脑看了半晌,重新把目光转向绫织:“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绫织有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错觉?”   毕竟她在塔里的时候,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错觉。   “塔里有相关的屏蔽设施,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们的感官和精神。”萧麒注视着她,半晌,给出定义,“第六感?”   绫织没听明白:“什么?”   哨兵拥有超强的五感,而黑暗哨兵,会拥有第六感。   是与生俱来的超强直觉,能够洞察真相与答案。   能够融合精神体的战斗力,精神体的战斗力极其恐怖,拥有别的哨兵没有的感官,无法很好地被SSS级向导安抚。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她不是很有可能成为黑暗哨兵,而是她就是黑暗哨兵。   “你知道黑暗哨兵吗?”萧麒问。   绫织愣了一下:“听说过,但是,据说没有人能够达到那样的高度。”   “如果我说,你就是呢?”   听到这句话,绫织第一时间是去看萧麒的表情。   后者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萧麒也从不开玩笑。   于是她迟疑道:“可是江枫长官说了,我就是A级。”   她挺满意,这么快就能升级这么高,说明她进步挺好。   “而且,我的五感本就弱于其他的哨兵。”   没办法,起跑线不一样。   “因为你有比他们更强的感官。”萧麒说着,将智脑递了过来,“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绫织有些迟疑,她伸手,摸向了那个信号全无的智脑。   下一刻,她看到了上蹿下跳的厉焰,和满脸血痕的应一君。   她的手微微一抖。   “长官,她这是怎么了?”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远处正在操控着哈士奇为暴动的人群分流的林启桢惨叫了起来:“萧哥!!!”   他抬眼,发觉孟拉达里面的高楼大厦都在此刻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地倾倒过来,争先恐后的倾塌掀起了一场气势磅礴的钢铁海浪。   绫织睁大了眼睛,看到钢铁、电子光屏与混凝土构建的海浪上立着好几个青少年。   他们都在注视着她。   绫织熟悉这种眼神,是看猎物的眼神。   志在必得,胜券在握。   一个银发绿眼的少女轻盈地踩着那些浮在半空中的金属,她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那一瞬间,绫织绷紧了脊背和神经。   但少女没有任何攻击他们的意思,她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问:“乐,他在哪里?”   “乐?”   “是那个高等级亚人的名字。”绫织认真地向萧麒解释道,“他死了。”   少女闻言,笑意骤然凝结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乐死了?他死了?   “是谁干的?”   绫织默默地举手:“是我。”   “撒谎!撒谎!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实验品,你怎么敢胡说八道!”少女尖叫了一声,她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我再问你一遍,乐,他在哪里?”   在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实验品”这个词语的时候,绫织的目光微微地一暗。   谁都可以说她是个实验品,毕竟这是事实,理所当然。   但是,她不能,他们不能。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能。   恨意是如此纯粹。   “礼貌点。”绫织说,“我明明是你们的神明。”   她一跃而起,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成为了猩红的颜色。   她瞄准了这个漂亮的姑娘,用尽全力挥出了一拳。   磅礴的气流卷起了无数满天飞舞的金属碎块。   “阿喜!”有个男孩脸色都变了。   下一刻,他后悔自己发了声。   几乎是那一瞬间,绫织笔直地抬起头看向了他们。   那同样是,看猎物的眼神。   她踩着那些浮在半空之中的金属,无论他们怎么操控着金属试图甩脱她,但她永远都牢牢地立在上面,毫无动摇。   “住手!”   有人喝止了她的动作,与此同时,林启桢眼尖地发现:“诶,那是君姐吗?等等,君姐脸上擦口红了?不对,君姐,你怎么和他们站在一起啊?”   萧麒伸出了手,无数根的精神触须竭尽全力地想要拦住她。   只差一点。   应一君比他更快一步。   她向着绫织跑过来,绫织怔了一下,而后,被她反手拉进了精神世界。   “乐太愚蠢了。”   见她得手之后,男孩松了一口气,作出了如此评价。   “也太冲动了。”   喜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孩摊着手,指了指应一君。   “我说——到手了。”他改口,语气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够上当,光明亚人的血果然不比寻常,有了这个实验品的血,他也能够更快地行走于世间了!说起来,国会的士官还真是一群废物……”   光明亚人?   林启桢微微一愣,亚人有这样的等级吗?   他们对于亚人的情报里怎么从来都没有这一条?   下一刻,他听到了凌厉的风声扑面而来。   是萧麒。   无数金属碎块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无数道血痕飞溅出来,他心无旁骛,义无反顾,直直地扼住了他的脖颈。   “再说一遍。”   他语气冷厉。   男孩被他掐得双眼爆凸,绿色的眼珠更像两颗玻璃球。   他呼吸不畅地挣扎着向同伴求助:“……救我!”   他们终于回过神,无数金属、石块、混凝土在这一刻凝聚、汇合、精确而直接地瞄准了萧麒。   林启桢脱口道:“萧哥!”   精神屏障聚起又因为等级不够被精神力撕裂,巨大的白狼、森蚺和长耳鸮向他扑去,想要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来不及。   林启桢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他的思维在此刻锈住了。   因为他知道,来不及。   精神力汇聚的速度是如此恐怖。   下下一刻,在林启桢目瞪口呆的眼神里,身形巨大的兔子拦在了萧麒的面前。   那些攻击都在此刻被反弹出去,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化为了无声无息的碎片。   不是说只有高等级哨兵才能自由进出精神世界吗???   不是说她只有A级吗???   ……究竟是哪个坑比说她只有A级的???   绫织站在它的头顶,她跳了下来,用更加强劲的力道扼住了男孩的脖子。   “你没听到他说的话吗?”   她活动了一下骨节,摁在他血管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地向下扣住。   “你说谁是废物?”   她说。   “给我再说一遍。” 第57章 拉住她的手   被唤作喜的女孩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愿——”   尖叫声压过了脖颈碎裂的声音。   被精神力操控的各种物质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精神屏障上, 在这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防护下,他们不遗余力的进攻也会变得柔弱而可笑。   男孩的头颅软软地垂了下来。   绫织缓缓地回过头,目光精确地锁定了他们。   那一刻,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心底一紧。   就像是被大型猛兽盯上,或者身处瞄准镜的激光定点红线之下, 避无可避, 无路可逃,到处都是死路一条。   乌鸦掠过头顶, 死神投下阴影。   “撤退!”   不知道是谁率先反应过来,他们开始了不约而同地四散奔逃, 无数的金属物质组成的风暴不再继续徒劳地攻击,而是改变策略,在巨大的精神力下碎裂成无数细密的碎片,最后化为了漫天迷人眼的风沙尘埃。   听说哨兵具有优良的视力, 但面对漫天飞舞的风沙, 她将无法判断他们到底身在何处。   绫织定定地看着无数飞舞的物质碎片,它们疯狂地飞舞、旋转、很好地遮掩了他们的身形与行踪。   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残忍的笑意。   “你们不是说她只是一个实验品吗?”   “根据我所有的情报, 她应该只有A级才对啊!”   “为什么她能够挣脱SSS级向导制造的精神世界!”   他们惶惑,他们震惊——因为得到手的情报好像并不是真的。   当初的地下试验室, 那个叫莫里的亚人难得让她受了一次伤,但取得的血并不足以让全部亚人都能够抵御自身携带的病毒。   准确地来说, 只有乐一个人获得了暂时抵御病毒的生机,然后他就急不可待地唤醒了许多还在沉睡的亚人,他要他们拼尽全力地得到这个珍贵的实验品。   但——   乐死了。   “这个废物!如果是我得到了她的血,我绝不会就这么把机会白白浪费在送死上面!”   “别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喜喝止了他们的胡言乱语,“我们得想办法拿到她的血。”   “我们要怎么做?”   “哨兵依靠超强的五感来定位追踪我们。”喜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瓶气味混淆剂,她用牙齿拉开拉环, “视觉、听觉、嗅觉——断掉她的出路。”   根据已知情报,这个实验品的五感并不强。   “我明白了。”   有人了然地一点头。   “那这个女人该怎么办?”   应一君远远地跟随在他们的身侧,脸上的血痕纵横交错,缠绕着伤疤。   “她会是我们的诱饵,也会是我们的防护盾。”   他的语气志在必得。   “她会是我们的。”   下一刻,他的话语卡进了喉咙里。   有什么东西撕裂了这场风暴。   晦暗的天空破出了一条广阔的罅隙。   光,漏了进来。   他们看不到。   头顶上空有一只巨大的兔子正俯视着他们,它既没有咆哮、也没有恫吓,只是安静地观望着他们。   有人从罅隙里跳了进来。   是那个实验品。   兔子在这一刻化作无数光点,追逐在她的身后,像一群流萤,又像拖着尾巴的彗星。   精准的直觉准确无误地在这场没有视角、没有气味、没有杂音的追逐游戏中锁定了他们。   有人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为他亲眼看到,他的同伴、高等级的亚人、能够操控无数人的思维与精神的存在,他的头颅在她的掌心里裂成了一个摔烂的西瓜。   风暴在此刻静止。   无数细碎物质在空中滞空了一刹那,便因为失去了精神力的维持而纷纷坠落下来,像一场滂沱的大雨。   “萧哥,小心!”   林启桢跑过来,精神屏障凝结而起,为他弹开那些细碎的物质。   他借着这段空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绫织:“小绫织好强啊,枫哥确定她只是个A级吗?”   萧麒没有应声,他抬起头,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埃与砂砾,看她。   野性,力量,爆发,追逐,捕获,猎杀。   甚至都无需借助任何感官的辅助,她依凭着精准的直觉锁定了每一个猎物。   只要还活着,她就能感知到。   喜快要崩溃了,她尖叫着拉过应一君挡在身前:“看清楚!她可是你的长官,你的上级!你真的要对她下死手吗?”   她现在站在瑞拉市的电视塔上,脚下是万丈高空,只要稍稍一推,这个受她控制的女人就会摔下去,当场死亡。   绫织不为所动。   最后一个。   猩红的眼睛狰狞地眯起。   萧麒的目光一顿。   ——应一君有危险。   他抽出精神触须,示意林启桢收起他的屏障:“你的白狼在哪?”   “都说了它不是哈士奇,是白狼!”林启桢先是悲愤,而后反应过来,“哦哦,对不起,他们老是喊它哈士奇,我都给习惯了。”   白狼甩了一下尾巴,它向萧麒轻轻地嗷呜了一声。   萧麒向它点了一下头,白狼带着他,几个纵跃,向绫织飞快地跑去。   安楠趁机凑过来,指指点点:“那才是真正的纽芬兰白狼。”   *   “这个机械音是谁?你做到了什么?”   厉焰看了一眼市长的电脑,无痕浏览模式,所有的痕迹都会在发生过后的十秒钟内立即清除。   可恨他只有超强视力,但没有超强的脑补能力。   无法根据这简短的几个字拼凑出真相。   不过他到时记得,萧麒杀掉的那个雇佣兵,死前也跟一个机械音通过讯——九成九这是同一个机械音,百分百它是来自亚人的势力。   市长似乎打定主意要嘴硬到底:“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厉焰点了一下头,“那行啊,反正有这张恐吓信当证据,到时候国会问起来,我就说市长死于暗杀。”   腰间的桎梏更紧了一点,伴随着沙沙的警告声。   这是什么……蛇吗?响尾蛇吗?   市长差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很好。”厉焰开启了智脑的录像和录音功能,“你接着说,我在听。”   瑞拉市市长痛哭流涕:“起初,是这个机械音找上我的。”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背后的身份、性别、势力,只知道它在通讯里威胁他:【我们想要控制一位高等级的向导为我们做事,你最好乖乖帮助我们,否则,我就会把你近些年受贿的讯息告知整个塔尔玛。】   听到这里,他差点腿一软,但他仍然强撑着道。   【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鬼东西!】   机械音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有保守派的旧贵族才会有大量的家产,他们出身贵族,家底本就丰厚——至于你,一个从平民里一步步选举上来的革新党,你哪来的万贯家产?】   它知道了!   塔尔玛对于受贿的官员极为严厉,一旦发现国家的蠹虫,他们将清缴他的所有资产,把他关进监狱里几十年!   不……不不不……   他收集了那么的财产,还没来得及花完,绝不能败露出去。   市长稳了稳心神:“说吧,你们的条件。”   “帮我们留住其中一个高等级向导,她身上有我们的血,我们留她有用。”   他忍不住追问:“有什么用?”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机械音掐断了通讯。   而他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最终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用左手(避免别人认出他的笔迹)写下了一封血淋淋的恐吓信。   “我、我把我的钱都给你,请你别告诉执政官!”市长苦苦哀求,“我有很多钱!”   钱多到绝对比他们这群高级士官挣得还多。   厉焰沉思半晌,问:“有多少?”   市长见状,大喜,他颤巍巍地指向了那个机关下的密室:“都在里面,你自己去拿吧,我腿软了,走不动。”   他想,这条暗道里设置了最先进的人体识别技术设备,只要他敢进来,就会被强激光打成筛子!   谁知道厉焰真的点了点头:“哦,行啊。我去拿就我去拿!”   他在跟谁说话?   “宝贝,麻烦你啦。”厉焰的语气很是亲昵。   而后,他感到腰间的桎梏一下子松开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条响尾蛇摇头摆尾地游进了暗道,半晌,吭哧吭哧地推出来几大箱子。   厉焰随手翻了翻,都是极其昂贵的珠宝和古董。   “真有钱啊。”厉焰感慨道。   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但仍然强撑道:“钱全都给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走?走什么走?”厉焰走过来,调出了9090P的高清摄像头,“来,看这里,对,现在说茄子!”   半晌,厉焰沾沾自喜地给瑞拉市市长拍了一张直男风格的自拍,随后上传进智脑的聊天室里,并圈了所有人。   “诸位,我想我已经抓到了内鬼。”   *   ——杀了她。   这是绫织此刻的想法。   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灾难与不幸。   这里本可以没有那些战争,本可以不用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那个小姑娘在这个年纪最大的烦恼应该是决定究竟应该在幼儿园打几次架,尿几次床。   她笔直地锁定了她。   心无二用。   杀了你。   喜被那双猩红恐怖的眼神盯得快要吓疯了。   她绝望地尖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扭头就跑,却还不忘了拉上应一君。   要死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   绫织追了上去。   “绫织!”萧麒唤她。   她充耳不闻。   ——杀了你。   萧麒明白,她又一次地失控了。   他伸出精神触须,想要抓住她。   “绫织——”   他又喊了一遍,抬高了分贝。   喜尖叫得越发大声,她最后干脆收回了对这里所有人的精神控制,转而一心一意地把全部的精神力全都用来操控所有的物质。   她试图拦下她,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但那只是徒劳。   绫织自由而灵活地规避着每一次的攻击,她对她的进攻方向和力度似乎都有近乎恐怖的判断,她的第六感正在被她应用得越来越好。   同一时刻,无数高楼因为喜的精神力而倾塌下来,暴动的人群因为她的力量回收而在这一刻恢复清醒,他们看着头顶倾塌下来的阴影,更加大声地惨叫了起来。   林启桢见状,赶忙和安楠还有卢娜娜结出了精神屏障,另外调动了长耳鸮和森蚺出来,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这里的所有人们。   但还差着一点。   安楠突然眼尖地发现有一个小姑娘正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她与他们的精神屏障只差着一小段的距离。   她脏兮兮的,在恢复了神志后,正大声地哭喊着要妈妈。   没人能救她。   “妈妈!妈妈!妈妈——”   眼泪和鼻涕将脏兮兮的小脸冲出几道划痕,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没人去理会她的哭喊。   “危险!”   分身乏术的安楠只能护着几个踉跄的老人和几个中学生,冲她无力地喊。   “危险!”   ……没有人能救她。   一层厚厚的金属板自高空坠落下来。   溅起一层厚厚的灰尘。   哭声在此刻停止。   安楠不忍心地侧了头。   “嘿,危险,等等,她……她是谁?”   身边有个灰扑扑的中学生指着那个方向。   安楠一愣,她回过头,发现那是绫织。   巨大的兔子用力地推开金属板,她用力地将小姑娘搂进怀里。   冷厉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很柔软。   “……妈妈一直都在。”   她轻声喃喃。   金属板擦过她的肩膀,流出了血。   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伸出手,将那块带血的金属板带回了身边。   而后她环顾四周,狠狠咬牙,拉着应一君快速地撤离了此地。   萧麒没工夫去拦截她,他从狼背上跳下来,顺手将几个惊魂未定、脏脏兮兮的市民放下来。   他走近了她。   “绫织。”   小姑娘不哭了,她抓着绫织的胳膊,好奇地打量着萧麒,花猫一样的小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还在眨巴眨巴。   绫织没有回应他,她弓着脊背,抱着小姑娘,头发散了下来,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但萧麒知道,她现在还处于失控状态。   救下这个小丫头,纯粹是因为本能。   她有属于自己的本能。   她会竭尽全力地去救每一个想要被救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绫织。”   精神触须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温柔而亲昵地缠住了她。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抵挡。   于是他又喊了她一遍。   “绫织。”   萧麒慢慢地向她了走过去,他注视着她。   她的确足够坚韧,足够强大,现在的她,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留下。   “不要做独身主义,你有战友;不要无畏赴死,你有未来;更不要把自己困在回忆,你会有更美好的回忆。”   他向她伸出了手,就像他曾经做过的许多次那样。   “而我会成为你的锚、你的鞘、在你崩溃时拉住你的手。”   精神触须更加轻柔地缠住她,就像在拥抱她。   也许,她想要的就只是一个拥抱。   作为回应,那双猩红的眼睛眨了一下:“长官?”   她认出了他。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她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绫织终于回过了神。   世界在这一刻回归宁静,清醒过后的人们正忙着庆幸他们的劫后余生,哈士奇、圆脸鸡和大长虫正在忙忙碌碌地清扫着废墟与尘埃。   暴动结束了。   随后她迟疑了一下,目光往下移,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一个脏乎乎的辨不出物种和性别的小东西。   等等,这好像是个小姑娘。   她正眨巴着眼睛和她对视。   再往前,她的另一只手正死死地扣着萧麒的手,力度之大,大有想把他的胳膊再折断一次的意思。   绫织赶紧收回手:“长官?”   萧麒收回手,他微微点头:“你做得很好。”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张开了满口都是虫洞的牙,她向她伸出手:“妈妈!”   绫织:“……?”   得不到回应的小姑娘瘪了一下嘴,又委委屈屈地转向萧麒:“爸爸!”   萧麒:“。”   “这儿呢这儿呢!”林启桢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有人说他们的女儿不见了,正满大街的找呢!”   于是小姑娘再度转向了他,语气欢快:“爸爸!”   林启桢倒是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熟练地接过了小姑娘:“哎!乖囡囡,再喊一声我听听?”   远处的安楠听到了,隔着十万八千里指挥着森蚺给了他一拐子:“少占人便宜啊,混蛋!”   毕竟,人和哈士奇可是生殖隔离的啊! 第58章 自责   当地的军队负责过来清理现场, 同时准备安顿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市民们。   领头的军官过来,向萧麒行了一礼:“长官。”   他的表情有些犹豫:“那些亚人还会回来吗?”   萧麒说:“我无法保证,因为我的个人失职, 导致还有亚人的逃脱,希望市长尽快做好更好的防护措施。另外, 刚才发生的一切, 请你告知这里的市民,就说是精神操控的后遗症吧。”   毕竟国会还没有正式宣布“新生力量”的存在, 他们不能自作主张。   “我明白了。”   军官点了点头,回去继续指挥救援队和后备队的后续工作。   “萧哥, 那怎么能算是你的失误?”林启桢忍不住插嘴,“君姐她这是怎么了?还有,我听到他们在说‘光明亚人’,我们已知的情报里好像没有这个这个东西!”   萧麒侧首, 看向绫织:“你还能依靠第六感追踪那个幸存下来的高等级亚人吗?”   绫织尝试了一下, 但没能成功。   她终于发现,第六感只有在保持一定距离(至少得在哨兵的可视范围内)的情况下才能发动, 而那个亚人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抱歉,长官,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个所谓的光明亚人, 他的血一旦沾染上来,就能够控制别人。比其他亚人的精神操控还要更胜一筹。”   甚至连SSS级的向导都无法幸免。   萧麒微微颔首:“你做的足够好了。”   他检查了一下智脑的信号,这里的信号塔大概是被高等级亚人摧毁了,他们需要尽快和其他人联络。   “先撤离这里,后续的扫尾工作可以交由当地的军队。”   绫织踌躇了一下,没急着动身, 而是犹豫地喊住了萧麒:“长官。”   萧麒转向她。   “我很抱歉……我又一次地失控了,导致差点伤到应一君长官。”   绫织感到无比的懊恼,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真正地施展出来之后,总是敌我不分,无差别的攻击。   “这不是你的错。”萧麒说,“国会有内鬼,他们对我们了若指掌,但我们对他们却还存在着不平等的未知情报。”   他顿了一下。   “至于你的力量在彻底释放后却总是敌我不分,这是因为你是黑暗哨兵,而我们没有黑暗向导,无法更好地辅助你。错不在你。”   绫织的声音更小了:“谢谢您,长官。是您竭尽全力地把我拉回来的,对吧?”   萧麒说:“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够及时地从失控边缘之中清醒过来,那是因为你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与我无关。”   她的心中流淌着光与热,她有想要拯救每一个人的信念。   他没有救她。   是她救了自己。   本性如此,而已。   “你也不必对我过分夸赞。”萧麒继续低头调试着智脑的信号,“我只是尽我职责。”   绫织笑了起来:“不会,长官也是个温柔的人啊!”   萧麒没有抬头:“我说过,不必对我过分夸赞。”   绫织认真道:“我在说一个事实。”   萧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抬头去看绫织。   后者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颊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   “我证明,她真的没有拍你马屁,萧哥!”林启桢又一次凑了过来,“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就夸过你很温柔,不过我觉得她是英年早瞎了。”   萧麒的目光转向了他。   林启桢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啊哈哈哈,今天天气好棒啊,月亮好圆啊!”   “为什么?”   萧麒的目光重新看回了她。   绫织眨巴了一下眼睛:“之前那次人质救援,在我脑海里说话的人,是您,对吧,长官?”   她一开始以为那是安楠,但后来就意识到,虽然安楠也很好,但那是萧麒。   “对于放弃人质,我再一次地向你道歉,但这是国会的命令,亚人必须即刻击杀。”萧麒说,“否则,他们自身的破坏力和携带的病毒会毁了整个东城区,乃至拉贝市。”   亚人病毒虽然有疫苗,但只能解决前期的病发。   一旦拖到后期,病毒蔓延至全身,那么再贵的疫苗都救不回来了。   “我知道。”绫织点了点头,“长官,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如果换作被绑架的萧麒,在救无可救的情况下,她同样会选择放弃他。   萧麒听完了她的“等价交换”,并没有生气,他神色仍然平静:“你做得很好。”   ——这是最优解。   旁边的林启桢快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怎么能一点都不生气啊?!   要是换做是他,肯定要写一万字的举报信传到国会!   “就只是这样?”萧麒说,“这其实没什么意义。我,或者是安楠,都是一样的。”   在那样的情境下,他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帮凶而已。   绫织安静了片刻。   他们都说他冰冷、刻板、不近人情,但是……   绫织想起了在第六感里看到的情景。   那个在废墟里哭喊的小男孩,萧麒向他飞身扑过去的那一刻,他和她一样,同样是毫不犹豫。   ——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他。   “长官,您其实一直在自责,对吗?”   萧麒的目光微微凝滞了半晌:“你是指哪方面?”   都有。   无论是对于放弃她这个人质,亦或者是废墟地里的哭喊,还是要拉住失控的她而没能救下应一君。   绫织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第六感令她的直觉无比精准。   但强行挖开别人的旧事向来不是她的擅长,于是她只好咽回那些欲言又止。   “没什么。”   而萧麒终于找到了一处有信号的地方。   该庆幸国会对于他们的绑定执法记录仪是在皮下放置了人体芯片,每个人的芯片都是位置随机,不至于弄丢,更不至于被人发现。   更妙的是,芯片上有最精确的定位导航系统。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芯片属于金属物质,再加上应一君因为受人操控而毫无反抗,芯片大概早就被毁了。   ——这下麻烦大了。   *   随着信号重新被接通,智脑传来了消息提醒。   “我抓到了内鬼!”   是厉焰。   底下还附着一张角度清奇的照片,是瑞拉市市长。   萧麒拨通了厉焰的通讯:“厉焰。”   “萧麒,你绝对,绝对,绝对想不到这个瑞拉市的市长有多有钱!”一接通,厉焰就感叹道,“你知道他存着多少黄金吗?你绝对不知道!”   他扒拉着箱子里的金块,说话声音都上升了好几个分贝和音调。   “你有什么消息就尽快说,不过我觉得,你也没有任何消息能比我这个更劲爆了!”   萧麒安静了片刻:“绫织是黑暗哨兵,确认无误,她觉醒了第六感官。”   厉焰的感慨瞬间就噎进了喉咙里:“!”   萧麒继续道:“应一君被亚人带走了,我们需要全力搜索排查。”   厉焰:“!!!”   最后,他目瞪口呆地结束了智脑通讯。   接着把目光投向了被他捆在地上五花大绑的市长。   半晌,他终于爆发了。   “你说,你们把她怎么了!”   厉焰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快要崩溃了的样子。   “SSS级的向导本来就稀有,X军团一共就觉醒了两位!你这是逼着我去直面萧麒的治疗吗?那我宁可死!你说,你们到底把应一君弄到哪里去了!”   他扯着市长的衣领来回地晃。   “她在哪儿!啊?”   他本来就浑身上下穿得红通通的,现在摇起来,更像实体广告中的前后摇晃的红色塑料小人了。   还是愤怒升级版。   年过半百的市长哪里见过这场面:“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受贿被威胁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内鬼……”   “少来了!你这个万恶的内鬼!你背叛了革新党!”   厉焰终于松开他,他把智脑的光子按键摁得啪啪响。   “你不肯说是吧?你给我等着!等回到首都,我要让13527指挥着你跳一辈子的狗熊舞,跳到死!”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   “跳!到!死!”   *   【日/15:20A.M./多云/坐标:瑞拉市非城十二区5541’’2210’’25】   “目标锁定,暂时未发现异常。”   安吉检查了一下这家花店,这里暂时未发现异常,她还专门问了问店老板,得到了以下回应:“噢哟,你们这群小姑娘真是的,搞对象送什么也不能送玫瑰啊!这花不吉利的,太晦气了。”   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我这里新进了一批香水百合,要看看吗?”他热情地指指点点,“买了我的花,再好看的男孩子都能顺利到手。”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门外放风的余右,是个俊秀挺拔的大男孩。   安吉:“……不用了,谢谢。”   “现在马上要封城,物流不方便了,如果以后再买,电子机器人很容易把花弄坏的。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店老板亮出了会员卡,“今天买,打七折!”   安吉:“真的不用了,谢谢。”   几次三番的拒绝下来后,店老板终于露出了怀疑的眼神:“你什么都不买怎么还问东问西的?你该不会是我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吧?”   “…………”   她狼狈地跑出花店,看到余右正幸灾乐祸:“我早说这里没有了,谁让你还不死心,硬要多嘴问一句?”   他指了指自己。   “你是在质疑本哨兵的嗅觉吗?”   安吉:“哦。”   安吉:“你猜猜店老板说我的对象是在搞的谁?”   这下轮到余右猛地噎住了。   “下一处目标地点。”安吉说着,看了一眼智脑里的聊天室,“柳姐那边也没有排查到异常情况,准确地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困难的搜索范围。”   余右撇了一下嘴:“除非你能弄到他们的供应商联系方式。”   “问过了,他不肯说。”安吉耸耸肩膀,“他怀疑我是对家派来搞黄他生意的内鬼,我后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相信我只是个普通路过的路人。”   国会的指令是让他们尽量保密,新生力量的存在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   毕竟有亚人的前车之鉴,人们不会过分相信又一个使用精神力的族群。   安吉疲惫道:“要是能够亮明身份就好多了,至少作为国会的军官,不会受太多冷遇。”   “我都说下一个了。”余右说,“走吧。”   安吉突然停下脚步:“诶,等等,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突然撇下他,径直重新回到了店里。   余右有些莫名奇妙。   然后他就听到了以下关键词。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我的哥哥得了绝症”“他快要死了”“他生前最喜欢玫瑰花”“我希望能在他的葬礼上有数不清的玫瑰”“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余右:“……”   她这个快要死掉的哥哥是谁?   ……不会是他吧?   终于,安吉心满意足地从花店里蹦出来,她说:“老板被我的一片孝心感动,他说瑞拉市的最南边有一大片商业花田,占地几十平方公里,大约是国内的几大鲜花供应商之一了,可以去那里试试。”   她说。   “我想,亚人很有可能聚集在那里活动。”   余右点了点头,转身拎着钥匙去开飞行器:“记得通知柳姐和小少爷。”   走到一半,他还不忘了再补一刀。   “让快要死掉的哥哥去当驾驶员,小安吉,你可真造孽啊。”   “……” 第59章 花与血   智脑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绫织看了一眼, 发现是余右在他们那个小组的聊天室里po出了好几个定位。   “到处都是气味混淆剂,搜查真的好困难。”   他如此哀嚎道。   绫织本想给他发个消息,说自己马上也会加入他们, 但她的目光落到定位附带的坐标周边全景图时。   她的目光立刻僵住了。   其中有个坐标是瑞拉市的尤里塔塔尔城,在城市的最南面。   照片里的图景是一大片的花海, 无边无际。   这倒不算什么。   但关键是, 花海里立着一座雕像,照片的清晰度并不十分明显, 但绫织一眼就看出,这座雕像的轮廓和拉贝市东城区的克里兰拓医药公司里的那座雕像十分相像。   “长官, 请你务必看看这个!”   绫织向萧麒展示了这张照片,另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萧麒沉声道:“把这个传到我的智脑上,另外,即刻启程。”   “明白!”   *   【日/15:50P.M./多云/坐标:瑞拉市·尤里塔塔尔城88510’’5012’’73】   “织织也要过来。”安吉看了一眼智脑传来的消息, “柳姐, 咱们是不是该等等她?”   但柳同桑没有说话,余右也没有。   两个哨兵如临大敌。   和煦的风拂过脸颊。   送来温暖而馥郁的花香。   栀子、百合、康乃馨、百里香、桔梗、铃兰、茉莉, 很多很多的鲜花混杂在一起,浓烈而治艳的芬芳, 但没有玫瑰。   独独没有玫瑰。   余右有一瞬间有些困惑,他甚至能闻出洛若荷的那瓶香水里加入了百分之三、他最最讨厌的薄荷香精, 但他此刻却没能在这里的气息里嗅出任何属于玫瑰的信息素。   他启动智脑,确认了一遍因为任务而传给他们的玫瑰香氛样本,确认无误。   的确没有。   但空气中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很淡,但不容忽略。   腥甜的铁锈味因为花香而变得柔和甜蜜。   余右的声音压低了:“这里有血的味道。”   咸水鳄缓缓地爬出,低沉的喉音呼呼作响。   柳同桑也召集了自己的精神体:“这里有人受过伤, 根据血腥的浓重程度,是重伤——有人需要救援,无法等待。”   安吉闻言,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正好,她这边有随身携带的医疗装置。   “我给长官他们发个信息报备,然后我们就出发救援。”   *   【日/16:20P.M./多云/坐标:瑞拉市·尤里塔塔尔城88510’’5012’’73】   绫织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同样是一大片的荒地,因为坐标凄凉,物流不便,被人改造成了一大片花田,用来供应整个瑞拉市的花店。   和之前在拉贝市东城区的克里兰拓医药公司大相庭径。   这片花田和那座废弃的医药公司一样,立着一座巨大的铜制雕像。   不过这座看起来保养得要好多了。   上面没有藤蔓与锈蚀。   至少能够很清晰地看出这是一个女人,她束着松松散散的辫子,穿着长长的裙子,怀里抱着大捧大捧的玫瑰,笑起来美艳而动人。   绫织认识她。   或者说,她在历史书里见过她。   她是塔尔玛帝国的最后一代女王。   洛弥拉。   ——为什么亚人活动的地点会有一座女王的雕像?   如果说随处可见的玫瑰是一种对王室的嘲讽的话,那么,这座雕像足以推翻一切嘲讽。   因为在塔尔玛国境内,只有具有重大的纪念意义,才会矗立雕像。   人们绝不会给仇人矗立雕像,这等于是在给仇人说“我爱你”。   但,这里有一座女王的雕像。   属于洛弥拉女王的雕像。   不仅是绫织感到难以置信,其他人也是如此。   毕竟,当年是王室下达命令,将亚人逼上死路,逼得他们不得不反抗。   要是此刻在这里立块牌子,说“洛弥拉是***”(很严重的塔尔玛脏话),可能还正常点。   “还是说,在亚人文化里,雕像代表着另类的仇恨?”   林启桢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超强视力,他特意凑近了这座雕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但上面没有写什么脏话或者诅咒,恰恰相反,保养得还挺好的。   林启桢百思不得其解:“真是怪事。”   “这不该是我们目前该关注的问题。”安楠说,“我嗅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不止一个人的,有人受了伤,需要救援。”   萧麒微一点头:“走吧。”   *   【日/16:00P.M./多云/坐标:瑞拉市·尤里塔塔尔城88510’’5012’’73】   他们深入了花田。   这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要打理这样一片规模庞大的花田至少要五六个人来操作相关的维护设备,但此刻,一个工作人员的动静都捕捉不到,确实太过可疑。   “左前方,我感知到有微弱的呼吸。”柳同桑说,“等等,好像来自地底?”   他们循声摸过去,很快就在一株槐树下面找到了一处隐蔽入口。   咸水鳄挥舞着短短的爪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这个入口。   血腥味扑面而来。   柳同桑试着往里面扔了块小石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这就表明这里装备了最先进的人体识别设备,识别陌生的人体之后会立刻射杀。   柳同桑想了想,转向安吉:“你的精神体能进去么?”   夏尔马只有蹄子,咸水鳄爪子太短,至于她的鹅,还有一只翅膀残疾,把伤员救下来有一定的难度。   安吉点了一下头,有了林西的帮忙,至少她的精神体不会怂得那么厉害了。   仓鼠很快就爬了进去,它找到了那个伤员。   安吉和它共享了感官,可惜她不是哨兵,五感有点薄弱,只能勉强从昏暗的光线里瞧出那是一个女性。   她受了伤,肩膀被撕裂了。   仓鼠凑上去,用爪子扒拉着手里的药瓶。   它胡乱地给她包扎了一下伤口,环顾四周,蓦地瞪大了眼睛。   这里关着的不止一个人。   安吉瞪大了眼睛:“妈妈?”   周围的队友都看了过来:“安吉,你在说什么?”   “是妈妈!我的爸爸也在……柳姐,你的父母……等等,大家的家人好像都在这里!”   她有些错愕。   “这……是不是我看错了?”   几个人都错愕了一下,纷纷低头去看智脑绑定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   上面的数值平稳地跳动着,是安全的绿色。   “安吉,你是不是看错了?”余右忍不住了,“我理解,向导的五感很弱,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他指挥着咸水鳄爬了下去。   半晌,柳同桑追问道:“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情况?”   余右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低头去看,智脑绑定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仍旧不紧不慢地搏动着,表明一切正常。   他二话不说地扔下了外套,胳膊一撑,就要往下跳。   与此同时,精神屏障层层缔结。   柳同桑喝止道:“余右,你疯了!”   余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我倒宁可是我疯了。”   柳同桑看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   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那是真的?”   余右手一松,跳了下去。   柳同桑低声骂了句什么。   “柳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柳同桑抬头,定定地看着她:“你通知长官了吗?”   安吉点了点头:“根据飞行器的速度,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很好。”   柳同桑微一点头,她说完,开启精神屏障,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   安吉目瞪口呆,随后她手足无措地看向洛若荷:“现在是什么情况?”   洛若荷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你跳,我也跳。”   *   【日/16:25P.M./多云/坐标:瑞拉市·尤里塔塔尔城88510’’5012’’73】   这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入口。   绫织在里面嗅到了洛若荷的香水味,柳同桑身上的草莓味儿,余右的洗衣香精和安吉的沐浴露味道。   还有血腥味,很浓重。   与此同时,她看到面前闪现过许多画面。   是她的小组成员。   他们浑身都是血。   绫织的语气有些变了:“他们都在下面,受了很重的伤。”   林启桢抽动鼻子,使劲地嗅了嗅:“我能闻到好多人都受了伤,这里需要救援。”   他看向萧麒:“萧哥,你通知其他长官了吗?”   萧麒颔首:“已经通知了。”   但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尤其是厉焰,他手上还拷着个瑞拉市的市长,赶路的速度尤其缓慢。   安楠道:“那我们先开展救援吧。”   “不,等一等。”   感知到有奇怪的直觉指引,绫织突然回过了头,她看向远处,语气是不确定的迟疑。   “……13527?”   安楠有些莫名:“你在说什么?”   林启桢愣了一下:“你是指那个亚人克隆体?他怎么了?”   他现在应该还在国会,接受严密的看管。   绫织有些迟疑:“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13527。”   在乐袭击塔的时候,他拆掉了13527脸上的面罩和止咬器。   绫织见过他的脸。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另一个白头发的,绿眼睛的13527。   国会里的那个13527是黑发黑眸的,表情呆滞而刻板,没办法,这是克隆人的通病。   但这个不一样。   他在笑。   林启桢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他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衣襟擦过花枝的簌簌声,风吹过头发的丝丝声。   所有人都戒备了起来。   因为就在这一刻,更多的亚人从团团簇簇的花枝之中站了出来。   他们慢慢地走向了他们。 第60章 “家人”   时间倒退回二十分钟前。   柳同桑等安吉也跳下来后, 收起了精神屏障。   余右眨了一下眼睛,此刻,他终于嗅到了属于玫瑰的香。   很淡, 就像在人的指尖停留过一刹那而已。   他们慢慢地往前走,这里是一条长长的被构建的金属通道, 走道的顶板上有黄绿色的液体滴落下来, 嘀嗒,嘀嗒。   这里没有多余的分支和走道, 笔直,通往尽头的一扇电子金属门。   金属的电子门上有一朵光形灯的玫瑰。   “会不会是我们太冲动了?”安吉犹豫了一下, 她低头看看智脑上绑定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也可能是敌人掌握了我们的个人信息,制造出来的克隆体呢?”   柳同桑沉声道:“总有必要弄清楚的。”   那扇门近在咫尺。   柳同桑试探性地让可乐顶了一下那扇门,没锁, 仿佛是个陷阱。   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了。   因为她确信自己不会弄错, 空气中混杂着许多人的体味,其中一个来自于母亲, 歌舞剧院的演员上妆总需要浓重的油彩,那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但她很熟悉, 每次她来看望她的时候,指尖都会带着没洗干净的油彩。   柳同桑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规模极大的房间, 里面被划分成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金属与高级化透明防护罩组成的小型空间,每个空间里都待着一两个人。   这些小方格子堆叠起来,像是不规则的魔方。   柳同桑最终在其中一个小格子里找到了母亲,她蜷缩在防护板上,紧闭双眼。   她敲了敲透明的防护罩, 毫无反应,每个小格子上都装配着密码锁,上面的红光一闪一闪。   大概是什么输错密码或者强行打开就会爆炸的装置。   柳同桑想了想:“可乐!”   白鹅曲起了脖颈。   “组长,劝你慎重!”余右也在另一个格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他盯着他们,“我们两个人的精神屏障的范围不足以支撑起这里所有人的安全。”   安吉眼巴巴地看着格子里的父母,有些焦灼:“那我们该怎么救他们?”   “奇怪。”洛若荷从最高处跳了下来,他把这里都检查了一遍,“这里没有我的父母。”   倒不是说他很希望他们也被绑架,但所有人的家人都被绑在这里,唯独他们没被绑,就很奇怪。   “大概是因为你的父母是国会官员,我记得国会那里设立了高级的防护设备,还是当年‘自由之战’遗留下来的,据说建造的材料很是稀有,全国上下只有国会才有,他们会很安全。”   洛若荷若有所思。   最初的焦灼过去后,柳同桑冷静下来:“洛若荷。”   “在。”   “你检查过这里所有的格子,对吧?”柳同桑抬头看他,“这里有人受伤吗?”   洛若荷说:“全员昏迷,但没有受伤。”   血腥味的出处另有源头。   安吉这才想起来她利用精神体找到的那个女人,她领着他们往那扇不起眼的暗门走:“在这里。”   她的精神体仓鼠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洞,钻洞,往洞里储备粮食(被洛若荷吓的从此不敢在腮帮子放任何食物),所以在发现暗道这项绝活里,它向来是最聪明的那个。   想办法打开这扇暗门后,门后的血腥味更重了。   柳同桑打开了智脑的照明设备,发现这里有很多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面装满了黄绿色的液体,周边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装置。   他们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她的指尖残留着玫瑰的香。   余右的瞳孔微微地缩紧了。   他见过她。   虽然哥哥被禁止来看望他,但父母来的时候,有意无意也会提及他,毕竟他们之间可聊的话题非常非常非常地——少。   最新的消息是他有个开花店的女朋友,母亲还曾经兴奋地把他们俩的照片展示给他看。   “如果到时候,你能够来参加婚礼就好了。”   余右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是被殴打所造成的伤势,伤口破裂不严重,仓鼠的爪子比较有限,撒药粉也很敷衍,安吉不得不帮忙重新再帮忙包扎一遍。   柳同桑像是想到了什么:“之前绫织说自己感受到的错觉里就是如此,有人在欺负一个女人。”   她去查看她的手,果真发现有花茎被折断的汁液流淌进了她的掌心。   ……绫织是对的。   在给她喂了点功能性的营养液(草莓味)之后,女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随后,她睁开眼睛。   在看到他们之后,她惊恐地嘶声喊了起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余右皱起眉:“别怕,是我们,国会的人。”   女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有些迟钝:“哦,余右,是你……”   “你见过我?”余右有些惊讶,“谁告诉你的?”   是爸妈,还是他哥?   女人沉默了。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余右接着问:“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亚人,对吧?”   女人的脸色更惨白了一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同桑一针见血:“你是因为贩卖玫瑰而被亚人盯上的吧,那些燃烧的玫瑰属于你,对吧?”   女人下意识地:“你……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她又意识到不对。   “绫织的感官觉醒不同寻常。”柳同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定论,“别担心,贩卖玫瑰并不犯法,虽然它不吉利,但它很美。”   “它当然很美!”女人听到这里,她的语气有些激动,“为什么非要把政治的原因全都归咎于无辜的花朵,我不明白!”   花朵自由快乐地生长,哪来的吉利与不吉利之分?   柳同桑了然:“你喜欢花。”   是陈述句。   女人的声音重新低了下去:“当然。”   “他们为什么会绑架你?因为你是余右的家人?”柳同桑的目光落到她右手的订婚戒指上,“准家人?”   女人听到这里,她的脸色又白了起来,她:“余左……他……”   “他没事。”安吉终于给她的胳膊绑好绷带,“只是昏迷,不过我很好奇,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为什么不起作用?”   女人很茫然:“什么生命安全活化系统?”   “……”   他们都齐齐地陷入了沉默。   最后余右打破了死寂:“国会没有给你绑定过吗?”   女人摇了摇头。   生命安全活化系统因为要绑定本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和具体定位,所以激活的时候需要经过本人的同意。   而这个女人,她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余右问,“那些带你们来这里的人有没有说?”   女人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阿左说他们签了保密协议,说了的话,是等同于叛国。”   余右有些好笑地问:“你们又不是什么机密研究人员,为什么说了会叛国?”   开花店的还能有保密协议的吗?   虽然玫瑰被视为不详,很多人不再栽种,但并不代表种植会违法。   女人没有回答,她摸着胳膊上的绷带,不再开口。   “她当然不是什么机密研究人员,但你们是啊。”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什么时候?   他们纷纷回过了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绿色眼睛,银白头发,五官俊美,带着些许笑意。   只不过他看起来有些虚弱,像是大病初愈刚刚出院的病人。   安吉有些迟疑:“……13527?”   见鬼了,这家伙怎么顶着一张和13527一模一样的脸?   “13527?”后者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叫13527?喊数字代号可真不礼貌,小姑娘——好吧,有这么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克隆体,确实挺麻烦,不过你们的克隆技术显然并不怎么成熟,他没能继承我的所有能力,所以,13527这个名字也算凑合。”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过,为了区分我们,我觉得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他故作姿态地向他们行礼,洛若荷认出那是来自百年前的皇室礼仪,优雅古板,只是现在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光明。”他点了点自己,“我的名字。”   柳同桑向前一步,挡住了他们:“就是你绑架了我们的家人?”   “嘘嘘嘘,小姑娘,你这是诽谤。”   光明扳着手指头:“首先,他们的信息基本都是透明公开化,只要掌握你们的情报,他们的情报也就能够了如指掌,怪国会没有好好地保护他们吧;   “其次,高位的掌权者向来都是这个德行,用完了就扔,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一次性的那种,保密协议是不管用的,你们早该想到这一点。”   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最后——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家人,陈述完毕。”   柳同桑的瞳孔微微一颤:“你在说什么疯话?”   “疯话?”光明歪着头,“你真的觉得我在说疯话?你大可以去问问那些脑袋正常的人,真正的家人是否是你们那种奇奇怪怪的相处模式?”   他笑了笑。   “你觉得他们是你的家人,可你只是他们的KPI——国会的保密协议是怎么说的?”   他伸出手指,女人在一瞬间变得表情空白。   她被精神操控了。   紧接着,她张开了嘴,开始机械地陈述:“国会的保密协议是余左跟我说的,他说只要是内部人员,流传就不算什么。哨兵和向导依靠精神力进行一系列的战斗,哨兵靠向导安抚,但向导本身也需要安抚,所以,我们得成为他们的锚,即,创立‘家人’的概念。”   柳同桑狠狠地咬着后槽牙:“你胡说八道!”   “不不不,小姑娘,听她说完。”光明像弹钢琴一样挥动着手指。   女人继续机械地说:“根据国会上一任创立的X军团来看,因为没有情感建立的锚点,导致能够成为SSS级的人少之又少,而成为SSS级的人大多品性奇怪,所以需要重新创立实验的新构想。”   “你们是不是看不起那个叫绫织的女孩?”光明笑了一声,“可是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实验品出身呢?话说回来,你们的年龄大多相似,你们的性格大多奇怪,你自己都不觉得诡异吗?”   明明是哪里都奇怪。   柳同桑站住了,半晌,她咬牙道:“你撒谎……”   “我撒谎?”光明注视着她,“你的母亲在歌剧院工作,她是领舞,天鹅舞应该是她的拿手好戏,那她有没有给你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小公主的十二个哥哥受到了诅咒,化为天鹅,小公主必须要织出十二件荨麻的衣服披到他们身上,才可以解除诅咒,在诅咒解除之前,小公主不可以说话,因为被误会成为女巫,在快要被烧死的那一刻,她才织出了最后一件荨麻的衣服。   而那件荨麻的衣服,因为赶工匆忙,少了一个袖子,所以最后一个哥哥有一条手臂永远是一只翅膀。   柳同桑当然听过这个故事。   她的精神体有残缺性,她的可乐有一只翅膀是残疾,母亲曾经一遍遍地给她讲这个故事。   残缺也可以是一种祝福。   她如此说道。   你必须更加努力。   “但这明明是一种偏心。”光明指出,“明明其他的哥哥都有袖子,就他一个没有。”   柳同桑反驳:“那是因为时间不够。”   “这当然是时间的问题,可你呢?”光明注视着她,“每周都有六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她却除了督促你之外,任何多余的话都没有跟你说过。扭曲的小姑娘,好胜心才这么强,对吧?”   柳同桑咬紧了后槽牙:“你只不过是在胡说八道!”   光明摊了摊手:“我可以实时精神操控她,让她说实话来证明我到底是不是胡说八道——说起来,你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妹妹’吧?”   柳同桑顿住了,她的确不知道。   “你的那个妹妹,叫什么不重要,但你的‘妈妈’,她会每天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上一万遍的我爱你,给她做.爱心煎蛋,带她看自己的演出,她不能来看演出的时候,她也会把录像视频留下来给她看——你妈妈给你做过工作介绍,但她给你看过演出录像吗?”   光明觑着她的表情,蓦地大笑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你想看你妈妈的演出,难道还要去网上搜索吗?”   他笑得最后快要岔气的时候才停下。   “但我记得,你因为这事还被她批评过训练不专心吧?不过这也难怪,你们的评分等级,和国会给他们发的补助息息相关——她还等着用鞭策你的补助去给她的宝贝女儿买新裙子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柳同桑愣了一下。   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拥抱,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亲吻,变得更优秀,就是她全部的生命方向,但她不知道到底在为什么而变优秀。   因为从来都没有被真正地爱过,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光明有些苦恼:“嘛,睡得太久,醒来无聊,于是就只好待在这里窥探他们的思维了,总之,还蛮有趣的嘛!”   “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柳同桑终于忍不住了,她闪身上前,左手握成拳,狠狠地挥向了他。   被他轻而易举地反手抓住。   “冷静点,小姑娘,你不会想要与我为敌的,毕竟我是比高等级亚人还要强的存在——等等,看你这表情,不会吧?他们不会没有把这个情报告诉你吧?”   “柳姐!”余右也跟着试图攻击他,“放开我们的组长。”   光明反手又把他制住了。   “都说了冷静点,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说,你们这群小孩子果真是被教得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懂礼貌,也不懂人情世故,凭借着本心,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亏得那个叫绫织的小姑娘还能跟你们待在一起,不过她的原生家庭也奇奇怪怪的,所以我理解,我真的理解。”   他耸了耸肩,语气很软。   “毕竟,大家都是怪物嘛~”   余右试图踢他,没踢中:“你才是怪物!”   “戳到痛点了?”光明歪着头,“哦不对,等一等,我记得你,我在窥探你家人的思维的时候,发现还挺难得的,至少在场几位,你是处境比较好的那一个。”   余右的目光微微一暗:“你说什么?”   “在签订过保密协议后,还能这么想法设法地提醒你是个‘怪物’,想要邀请你参加婚礼,比他们好多了。”   光明耸了耸肩膀。   “至少比随便挑个毛衣店买折扣衣服,为了KPI不择手段地鞭策——要好多了。我倒不是在比烂,但是,噗嗤,忘了给你说,他们买毛衣买到你哥哥的店里去了哈哈哈……我的天啊,我这辈子就指着这个笑话活了……哈哈哈哈……”   他又开始大笑了起来。   “精神操控真是个好东西,能窥见很多人的真心呢。”   “你对我们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最后的最后,洛若荷慢吞吞地开口,“为了策反我们?”   “话不能说得太难听了,孩子。”光明和颜悦色道,“这叫——让你看清事实。当然,你要说拉拢你们进入我的阵营,那也算同一码事。”   洛若荷沉默半晌,回道。   “哦。”   “又是一个奇怪的小孩。”   光明评价道。   “所以,你的选择呢?”   洛若荷歪了一下头,夏尔马在此刻现出身形。   “放开他们。”   他的语气还是慢吞吞的。   “还挺团结,可惜你们这种情感从一开始就被扭曲的小孩,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团结,什么是感情,正如我们,也是因为利益而组成的团体。”   光明进行了最后总结,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就是一群不听劝的奇怪小孩,拉过来估计也没什么用吧。”   他的手底微一用力,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柳同桑和余右一前一后重重地甩了出去。   旋即,他活动了一下关节。   “一起上吧,我觉得,等会儿应该还有客人来,所以,节约时间,速战速决吧。”   他的瞳孔兴奋地放大了。   “我很想见一见她呢。” 第61章 拥抱   时间快进到现在。   绫织环顾着四周, 发现有许多的亚人,他们站在茂密的花丛之中,并没有进攻, 只是遥遥地注视着她。   目光如此密集,如此热切, 如此集中。   她坦然地回望了过去, 目光耿直。   林启桢倒抽了一口冷气:“萧哥,他们怎么都不进攻啊?”   这样的对峙怪渗人的,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在等人。”   绫织的语气平静。   “而我们也是。”   她有预感,他们在等那个和13527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林启桢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绫织,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的感觉。   ……终于,她要连名带姓地喊他“林启桢”的时代也要来临了吗?   “下——午——好——”   她在第六感里见过的亚人从地底的出口走了上来,他顶着一张和13527一模一样的脸, 正在微笑。   但绫织能感觉得出来, 他很虚弱的样子。   他准确而笔直地看向了绫织。   “你好。”   他微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你是13527的母本吗?”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有名字。”他点了点自己, “光明。”   绫织的目光微微一颤,她下意识地去看萧麒, 后者微微摇了头。   “所以,你就是属于未知情报里的亚人最高等级?”   光明闻言, 笑了一下:“我确实亚人的最高等级,但是我有必要再复述一遍,光明不是我的等级,而是我的名字。”   他宣布。   “我就是光明。”   双重含义。   绫织听出来了。   “你把我的队友怎么样了?”   “那是你的队友?放心,他们没死。等等,那群奇奇怪怪的小孩, 你在乎他们?”光明歪了歪头,“哪怕他们对你做过那么过分的事?”   绫织抿着唇,不说话。   内心却在思考着,他对他们的到底知道多少?看这个已知程度,国会里的那个所谓的“内鬼”肯定是把所有的情报细节全都和盘托出了。   “这不值得。”光明说,“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不值得。”   绫织闭上了眼睛,半晌,她重新看向他:“你绑架了他们的家人?”   此话一出,萧麒他们全都看向了她。   “这怎么能算绑架?他们又怎么能算家人?”光明说,“小姑娘,你的文化课学得真差,让我怀疑你的优等生身份。”   听着他的话,绫织默然片刻,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些奇怪的关系、机械织的毛衣、碎掉的眼镜、永远无法得到的拥抱。   “哦,你猜到啦?”光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直觉倒是蛮准的嘛,不过也难怪,你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享受过亲情的人,虽然也很短暂,总算也能勉强算作半个‘人’。”   那一刻,绫织死死地咬住了后槽牙:“如果不是你们的存在,我的亲情可以蔓延得更长。”   “得了吧,别自欺欺人了。”他大笑起来,“既然你能猜到那些虚伪的亲情,那你应该也能联想到,这一切都是属于国会的骗局了,对吧?”   “你还要继续为他们效命吗?”   “不如加入我们,怎么样?”   “一起清扫这个烂透了的国家?”   他的语气暧昧而诱人。   绫织感到那一瞬间,肩膀被搭上了精神触须。   她回过头,发现是萧麒。   后者轻轻地摇了头。   “别相信他。”   “别相信我?”光明撇了一下嘴,“你们绝对想不到国会有多敷衍,他们在生命安全活化系统里绑定了一堆假数据。”   萧麒微微压低了眼帘:“你入侵了国会?”   “这倒没有。百年之前没成功的事,百年之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成功?”光明摊了摊手,“但我不是政客,我不需要撒谎啊。”   “你不需要撒谎,但你需要我的立场。”绫织说,“因为我的血?”   光明点了一下头:“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他们都需要她的血。   “你如果想要动手,早就动了。”绫织继续观察他,“让我来猜猜,你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是怕我一不小心就死掉,而且,你看上去很虚弱,是沉睡太久,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吗?”   13527的基因来源于百年前的自由之战,那也就是说这个亚人至少活了百年以上。   虽然依据塔尔玛现在的技术,人的寿命普遍能达到200岁,但是这个亚人看起来很年轻,而且他的身体也寄生着病毒,病毒会很快地摧毁他们的身体,也无法让他们活到这么久。   唯一的结论就是:自由之战过后,他陷入了沉眠。   成为了培养皿里的一员。   光明微微一怔,而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收回前言,你的确是个优等生,聪明的小姑娘。我的确怕你死掉,你可真是太喜欢飞蛾扑火螳臂当车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不赞同你的另一个原因,我即使虚弱,也有把握能够制止你们。”   他环顾着四周。   “我其实真的不想动手,你看这片花田,多美啊。”   天光微微地向西下沉,晚风送来无数的花香。   “你知道吗?自由之战里每失去一个生命,我们就会在这里栽种一朵花。”他感慨道,“如今,这片花田已经有几十公顷的规模了。”   “如果你们没有开战的话,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地生存。”   提到这个,光明的笑容微微收敛了。   “看来,我们谈崩了。”   花枝碰撞着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他们都在越走越近。   “萧麒——”   千钧一发之际,江枫厉焰和其他几位SSS级的哨兵都到了场,他刹车有些匆忙,飞行器的手刹没拉住,一头冲进了花田里,大片的桔梗花被碾成了标本。   这里有很多高等级亚人。   江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是。   响尾蛇拔地而起,孟加拉虎眯起眼睛,金雕振翅而立。   “一群依靠畜生打架的怪胎。”   光明撇了撇嘴。   江枫瞬间警惕了起来:亚人对他们的实地战术到底知道多少?他们对他们到底了解多少?国会的内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等等,他怎么和那个克隆体长得一毛一样?   他正胡思乱想,有一个高等级亚人掀起了花田的地皮,数万密密麻麻的根茎被拔地而起,无数的蚯蚓和西瓜虫正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草木碾压流淌过后的汁液闻起来苦涩而清晰。   地皮下不仅生长着密密麻麻如同触手一样的根茎,同样藏匿着数以万计的硬物质,金属、合金、活材料。   “**,真是太**的不环保了!”   江枫骂了一句,赤背狐一甩蓬松的尾巴,将那些稀里哗啦的材料瞬间荡平。   这就是SSS级哨兵真正的实力,面对高等级亚人,不必躲避,只需要直面应对就行了。   他踩着狐狸的背向那个亚人攻去。   “**的,你死定了!”   就是现在,变故横生。   构建成庞大的硬物质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   江枫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自有身躯庞大的北极熊为他扫清荡平头顶的障碍。   杨曦纵身一跃。   她的目光仍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的颤抖。   萧麒的精神触须拉住了她。   “我在这里。”   他给了她信号。   他现在是唯一的SSS级向导,亦是他们所有的港湾与后盾。   她微微一点头,深呼吸,随后冷冷地压低了眼帘。   那个亚人仍在不知死活地嗤笑她:“这么害怕,那为什么还要与我战斗啊?”   那一瞬间,北极熊向他闪身扑去。   “我在等我的向导,你在等你的死期。”   *   花瓣、泥土、硬物质漫天飞舞。   花香、铁锈、塑胶与泥土的味道。   闻起来有点像一座正在被翻新的花园。   绫织绷紧了背脊,她的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了那个看起来就很虚弱的光明。   她的能力可以碾压高等级亚人,就是不知道和他对战会有什么效果。   “看来你很强。”光明软软地说,“喜告诉过我,你的能力毫不逊色于你的长官们,看来要带走你,确实有点困难。但我想,我准备好了。”   她会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每耗用一次精神力,他们的生命之火就会衰弱一分。   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   “那就来吧。”   那一瞬间,绫织的眼睛化为猩红的颜色。   巨大的兔子自她的背后显出身形。   “你需要向导的指引和安抚,对吧?没有实力相当的向导,就算你能够靠你自己摆脱失控状态,但还是无法百分百地使出全力呢。”   光明微微一笑,他似乎实在抱歉。   “可惜,我们没有第二个实验品了。”   实验品。   他如此称呼她,轻描淡写,把那些死去的人们归咎为失败的实验品。   绫织感到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视野里的他在此刻成为了定向坐标。   “生气了吗?”光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希望你不会再次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   他的话音落下,八眼蜘蛛缓缓地爬出。   满脸血痕的应一君站在它的背上。   “**,应一君,你在干什么!”厉焰一眼就看到她了,“我需要治疗!我需要安抚!应一君,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别吵了,沾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了。”光明微笑了一下,“第一次没有成功,还得第来二次,真是麻烦。”   这就是取血的坏处,想要操控这种高意志的SSS级,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绫织有些明白他为何看上去会这么虚弱了。   但她想,内鬼肯定不在他们中间。   因为这个亚人,他不知道:   她已经不会再无差别地攻击他人了。   ——她有了会在崩溃时拉住她的手。   “来试试看!”   她向他攻去。   精神体的力量在这一刻灌注全身,千钧万鼎的力量。   而蜘蛛动都没动,只是睁着八只眼睛,看着她。   它没有攻击,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光明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意。   这不对劲!   绫织猛地收住了攻击的势头。   她盯着应一君看。   半晌,她扭头看向了正在上蹿下跳的厉焰:“长官,我要如何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   她既然有了高等级权限,应该也会有高等级的能力。   厉焰先是愣了一下,他忙着把一个亚人从响尾蛇的背上踢下去。   随后,他喊了一句:“看着她的眼睛,然后……”   他没能说完。   绫织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厉焰又愣了一下,这一下,差点从蛇背上掉下去。   萧麒说她是黑暗哨兵的时候,他还不相信。   ……现在他信了。   *   绫织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座糖果屋。   到处都是糖浆、蜂蜜、果酱、坚果、热带水果和巧克力。   绫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长官?”   “啊,绫织,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女人走了过来,她走路的时候裙摆像朵花,大红的衣服颜色衬得她的皮肤雪白。   绫织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应一君长官?”   那个时刻穿着军装,教棍从不离身,训练凶残得要命的长官?   漂亮女人笑了起来:“认不出我了吗?安心,精神世界是每个人的安全区,在里面的人也会呈现出自己会舒服最满意的年纪。”   她看上去顶破天只有二十岁,脸上的疤痕不翼而飞,皮肤光洁细腻得就像花瓣,睫毛长得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对绫织能够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你会是黑暗哨兵,江枫那个**!”   (外面的江枫使劲地打了一个喷嚏)   绫织犹豫了一下:“长官,你知道你被亚人精神操控了吗?”   应一君点了一下头:“我当然知道,但问题在于,我居然无法摆脱他的操控。”   仿佛这个SSS级是喂了狗!   “他说,您沾了他的血,所以无法脱身。”   应一君皱眉思索:“他的血?”   她沉吟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差点吐出来。   “这个**不会把他的血加进茶杯里了吧?”   该死的,仗着她是向导尝不出来,厉焰又因为她后脖颈的挠出来的血腥味而没有多加注意。   “长官,他要您做他的护盾,我该怎么办?”   应一君愣了一下:“你已经能够在失控的状态控制住自己,不再无差别地伤人了?”   绫织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应一君夸奖道。   她从第一次训练的时候,就对绫织十分满意。   随后,她环顾了一遍四周。   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我有办法,安心。”   绫织追问道:“是什么?”   “他就算让我沾了他的血,本质上,他能控制的还是我的精神和思维。”应一君笑了起来,“只要切断我的思维,就可以了啊。”   切断?   绫织愣住了。   “就是我的精神世界的核心,把它切断就好了。”应一君耸了耸肩膀,“可惜我自己无法对我自己进行切断,正如一个人无法掐死他自己,所以得你来帮忙才行。”   绫织沉默了。   应一君看出了她的顾虑,她笑了起来:“安心啦,我不会有事的。”   她按了按她的肩膀。   “把那个王八蛋杀掉,喂他吃两斤*,你才算对得起我呢。”   有了应一君的保证,绫织松了一口气。   她认真地点点头:“我一定会的。”   顿了顿,又补充。   “两斤不够,吃十斤的!”   应一君大笑了起来。   *   厉焰睁大了眼睛。   八眼蜘蛛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应一君闭上了眼睛,血痕缓缓地从脸上褪下。   她自空中坠落了下去。   “应一君——”   他大吼道。   身体比脑子转得更快,他冲过去,响尾蛇用尾巴尖尖卷住了她。   此刻的她闭着眼,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像是在沉睡一般。   绫织跟着现身,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视线落到应一君的身上,绫织的心一紧:“长官?”   她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我杀了你!”   厉焰暴怒,他站起身,响尾蛇弓起脖颈,眼底的冷光倒映着光明的身影。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光明轻轻地抬起手,瞬间,所有正在被高等级亚人操控的物质在此刻合为一体,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笼上穹顶。   “自不量力。”   每一块硬物质都裹挟着浑厚的精神力,强劲的力量几乎要把人撕成碎片。   他和之前那些高等级亚人不一样,不在一个等级。   甚至于,他们加起来都未必能强过他。   “游戏结束。”   光明有些遗憾。   “但我会留你一命。”   绫织没有说话,她闭上眼,感知着他的弱点。   他的弱点……   弱点……   单薄的胸膛在眼前一闪而逝。   “找到了!”   她迅即而凌厉地向他攻去。   光明有些惊讶:“你们一个个感官像狗一样我都不说什么了,你可真是个妖怪啊!”   饶是如此,他仍然大笑着合拢了掌心,材料、金属、硬物质铺天盖地。   “但你还是要输。”   绫织咬着嘴唇,她感到有带刺的仙人掌划过了脸颊,拉出了几道微小的伤口。   就算知道他的弱点,她也很难靠近他。   她现在就像一把杀伤力巨大的枪,子弹已经上膛,但却没有准心和枪托。   没有向导能与她比肩。   光明的笑声尖锐而刺耳。   绫织咬着牙,蓦地,她想到了13527。   她想起了那个丑丑的布娃娃,和那个拥抱。   克隆人无法克隆原本的记忆,但亚人也许会不一样?   “你想要拥抱谁呢?”绫织问,她抱着赌一把的决心,“你在期待谁的拥抱呢?她没有抱一抱你吗?她还欠你一个拥抱,对吗?”   光明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明明很喜欢笑。   “还是说,她来不及……”   绫织的话没有说完,她能明显感到被他受到操控的物质已经开始从半空中往下掉。   就是现在!   她眯起了眼睛,对准了他的心口。   一击必中。   鲜血自他的嘴角缓缓地流淌出来。   “还是说,她从来都没抱过你?”   有高等级亚人惊叫了起来:“光明——”   他抬起手,抹去唇边的血,但更多的血随后就涌了出来。   痛得撕心裂肺。   “你、你们不去查看一下你的队友,和那些被绑架的无辜人吗?”   他看上去虚弱极了,但还不忘了勉强挣出一个微笑。   “我忘了,我设立了爆破装置呢,看来又有人要葬身此处了。”   在场的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纷纷向地下入口冲去,被绑架的人质数量巨大,需要紧急救援和防护。   他趁着这个功夫,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漫天遍野的物质之中。   其他的高等级压人见势不妙,也跟着撤退了。   紧接着,失去了精神力的操控,漫天遍野的金属和材料坠落下来,噼里啪啦,像下着一场冰雹。   绫织来不及多想,她撑起了精神屏障。   在随之而来的爆破和火光之中,她遥遥地看向了花田里,那座在混战之中也依然屹立不倒的雕像。   末代女王因为执政有误,差点葬送整个国境,最后被她的人民拉下了王座。   但此刻的她娇艳动人,正手捧着玫瑰,笑得很是灿烂。 第62章 对立   【任务日志记录】   任务代号:54453   任务名称:瑞拉市大规模市民暴动事件   暴动源头坐标:瑞拉市-西城区居民住所5558’’24’’3330   目前状态:全域封锁, 由副市长进行后续维持城市运作   任务状态:执行完毕   人员伤亡情况:三百三十三人重伤,二十一人死亡,X军团SSS级高级士官受重伤一名, Y军团士官受重伤四名,疫苗传播及时, 暂无病毒传播, 尤里塔塔城爆发大规模的火灾情况,损失惨重, 要求国会对相应的损失进行估算,并予以后续的安抚赔偿。   后续驻守:当地的军队负责继续进行后续工作, X军团和Y军团撤回塔,调整备战状态。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治疗医师(她也是向导,S级)从高级疗养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九位SSS级的高等级士官, 还有一个小姑娘。   她满脸是血, 眼睛亮得吓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就是你切断了长官的精神世界的核心?”   绫织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这小姑娘要是长着一对耳朵或者一条尾巴的话,此刻应该早就已经耸拉下来了。   “其实这个不会危及生命, 但是,精神世界的核心——你们应该都知道精神世界对你们多重要——这个被切断的话, 造成的损害会很大。她得修生养息一阵子,估计她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度昏迷, 你们如果没事的话,可以来跟她多说说话,刺激一下她的思维和精神,也许会好很多。”   医师摇了摇头,不赞同地皱眉。   “不过,长官她的这个举措太过破釜沉舟了。”   随后, 她顿了一下。   “这个亚人的血,很奇怪,不管自我意志有多坚固,他总能入侵其中——如果大规模地操控的话,我们毫无胜算。”   “这个您不用担心。”绫织说,“失血对他的身体损害很大,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   医师点了点头:“对你的伤害也很大,别忘了亚人对你的血虎视眈眈。”   “好,我明白了,谢谢您,长官。”   医师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   绫织犹豫了一下:“长官,那我的队友们……”   “嗯,他们受的伤太重,无力返回精神世界接受疗伤,估计也得在这里待一阵子。”医师说,“别担心,他们没事,只是我发现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有或多或少的失控,而且以我的等级好像无法拉回他们,长官?”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萧麒。   后者点了一下头,随着她走进了病房。   随着医师宣布了全员生还的消息,所有人都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但更为严峻的死寂排山倒海一般地压过来。   江枫沉默半晌,道:“所以说,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都是孤儿?”   他们去救援柳同桑的时候,这小姑娘还没有完全昏迷,她撑着一口气拼尽全力地说完来龙去脉。   因为国会的保密协议,那些“家人”都没有开口,只是维持缄默。   但他不是聋子,在向他们问起这些事实的时候,他能够明显听出他们的心跳在加快。   “不会,但我觉得更像是一种实验品,就像绫织一样。”厉焰说,“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我们是被国会创造出来的实验品,为了对抗亚人而存在。”   绫织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忍不住问:“长官,你们感到生气吗?”   所有人都在摇头。   他们的举措让绫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们难道不生气吗?   厉焰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小绫织,那我问你,你在得知自己是实验品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被点名的绫织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我很生气。”   她愤怒于妈妈的抑郁药物被替换成实验药品,否则,她也许就不会因此跳楼。   那些药物本来可以用来稳定她的情绪,拦住她的死期。   厉焰很认真地问:“可你愤怒,是因为亚人害死了你的母亲,对于你本人是实验品这个事实,你是什么感受?”   绫织再度愣了一下。   能有什么感受呢?   多了一层无关紧要的身份而已,虽然与之而来的还有附加的麻烦(他们都想要她的血),但她还是她自己,她会好好地活下去,带着对妈妈的爱一起走下去,过自己的人生。   绫织,就是绫织。   “对,我们也是这样的感受。”厉焰点了点头,“你或许会认为国会欺骗了我们,但,我感觉其实也就那样。”   “说实话,我以为被隐瞒自己的身世会感到愤怒,但现在看来,其实也……还好。”   他们本来就是作为对抗亚人而存在的。   更何况,国会给予他们的待遇也是很好的,远远超出了作为军人应该享受的待遇。   “不如说,多了这一层实验品的身份,其实也没有所谓。”   他们还是他们。   绫织沉默了一下,她抬头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是面无表情。   倒不如把这个理解为,成年人的妥协。   “就算能和国会翻脸又怎么样呢?”朱丽丽(前十位助力之一)看出了她的表情,但她到底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本就是对抗亚人、守护人民的存在,现在和国会翻脸了,我们难道就不再执行任务了吗?还是说要我们从此和亚人同流合污,一起摧毁塔尔玛呢?”   这个问题是很实际的。   因为他们不能。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执行的任务,得到的命令就是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他们是为守护塔尔玛而生。   ……哪怕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从头到尾,都只有塔和国会。   “不过说起来,我们又不是那些当□□星,默默无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朱丽丽勉强地微笑了一下,但绫织看到她指关节上的青筋正微微地凸起。   没有人甘心真正地默默无闻。   “最主要的是,X军团和Y军团该怎么办?”江枫很实际地问,“前一个还好,因为还没有建立‘家人’这种概念,但后者,我无法保证。”   如果知道被爱着的家人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们会不会像柳同桑他们那样精神崩溃、失控?   这谁也无法保证。   为了保护他们,这个秘密可能还无法立刻被公开。   绫织闻言,再度沉默了一下。   ——那才不是被“爱”着。   说是被“期待”着,被“关注”着,或者被“鞭策”着还差不多。   她想起了萧麒曾对她说过“我也没有父母探视”。   那到底是一种理解,还是一种习惯?   “说起来,我们要不要问一问国会?”杨曦说,“在这里猜测毫无意义。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一个解释。”   江枫嗤了一声:“问国会?你就不怕得到另一个谎言?”   杨曦沉默了半晌,坚持己见。   “我一定要问。”   她不能光凭着几个人的话就给国会判下死刑。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已经接触真相,但不到最后一刻,就不会死心。   杨曦联系了沈浩杰,他是直接负责塔和哨兵向导等相关事宜的第一负责人。   她拨通了他的通讯,没过多久,沈浩杰就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走廊上。   “听说应一君和几个孩子受伤了,他们没事吧?”   他关切地询问着,全然不知道在场的所有高等级哨兵都对他开启了超强五感的全方位监控。   杨曦还特意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他们没事,只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可能有一段时间都无法执行任务了。”   心跳、微表情、说话音调、肌肉活动——逃不过他们。   沈浩杰点点头:“我理解,我理解,执政官对你们表示了高度关注和密切关心。”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他的一举一动都正常无异。   杨曦迟疑地看着沈浩杰:“长官,您知道我们是实验品这一回事吗?”   “啊?什么实验品?”沈浩杰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绫织,觉得不太礼貌,又把目光收回来了,“你搞错主语了吧?”   他有些纳闷,在座不应该只有绫织是实验品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沈浩杰的表情太自然太正常了,他看上去真的很茫然,一点内幕都不知道的样子。   最后,他们把目光转向了绫织。   绫织走近了沈浩杰。   后者看到了她,接着滔滔不绝:“孩子,据说你真的成为了黑暗哨兵,这真是个好消息,恭喜你……等等,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绫织看到了他正在向执政官报告着瑞拉市暴动已经解决的好消息,他看上去是真正地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自豪。   这就很奇怪。   因为如果他们是实验品,相关的第一负责人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她收回了手:“抱歉,长官。”   沈浩杰一头雾水地回道:“哦,没关系。”   绫织回过头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没撒谎,也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彼此交换过眼神,终于还是决定先把这个秘密压进心底,沈浩杰知道了无事于补,说不定还会招来一系列的麻烦。   连第一负责人都不知道,那么国会的其他人基本也是不知情的。   当然,这显得更加地诡异了。   他们总不能是自己从实验室里长出来的吧?   最后,江枫终于想起了什么:“长官,我记得你是我们还在圣所的时候就开始接管我们,成为第一负责人的对吧?”   沈浩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这两代军团,基本上都是他看着在圣所长大,又在塔中训练的。   “那在我们进入圣所之前,接管我们的长官是谁,您知道吗?”   沈浩杰有些为难:“这个,我没有权限啊。”   国会已经退休的官员,是无法追踪身份、联系方式和住址的,主要是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保护国家机密。   所有人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国会现在的官员并不知情,知情者是那批已经退休的官员。   “我明白了。”厉焰说,“打扰您了,长官。”   沈浩杰摆了摆手:“这不算打扰,你们跟我客气什么啊?更何况,国会现在闹得正凶,我才不要回去。”   江枫闻言,有些诧异:“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浩杰叹了一口气,他翻出智脑的聊天记录,投屏给他们看。   厉焰在给那个瑞拉市市长拍照的时候,特意圈了所有人。   所·有·人   他在塔的聊天室里点明市长是内鬼之后,又扭头跑到国会的聊天室里曝光他是个贪污腐败的受贿人员!   此刻的他还年轻,并不知道背叛的革新党会在国会的党争之间掀起腥风血雨,每一次对立挑拨,都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场次。   两个派别,拉了大概有几十个聊天室,聊天记录在一瞬间刷上了几百条。   言辞优雅,语气温和,但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阴阳怪气。   “又是革新党?”   【国会的走狗果然更容易挥刀向人民。】   “当年的塔尔玛帝国奉行的铁腕统治,从未有过官员腐败的先例!”   【现在的执政官就会实施软政,他的胆魄呢?没有胆,至少要有蛋吧!】   “像这样的人,他就该被送上绞刑架!”   【到底是谁废除了死刑,给我滚出来!】   “你是一点都不注重人权吗?”   【你真是冷血无情。】   “人权?抱歉,你在对一条蠹虫说人权吗?正是因为塔尔玛有了越来越多这样的蠹虫,但你们却废除了死刑,才会让这个国家至今没能成为世界第一!”   【不用看了,说的就是你,蠹虫。】   “没有人能够随意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废除不必要的刑法!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你们这帮没有同理心的牲口!】   “正因如此,被你们保护的杀人犯正在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   【到底是谁更冷血无情?】   “诸位,别再多加争执。这种蠹虫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送进格格塔监狱,让他受到法律制裁!”   【别吵啦,我支持把这个市长关进监狱,关到死!】   “我们需要立案,我们需要执政官的审判!”   【才不听你们和稀泥,我们就要搞事!搞事!搞事!】   “因为这个蠹虫,两个党派又开始争执起来了。你们知道的吧,当年王室奉行铁腕统治,而今的执政官奉行怀柔政策,他废除了死刑和其他的酷刑,这让保守派的人很是不满。”   联邦之间本就存在一部分的自有法律,但执政官一意孤行地将废除死刑加入了最高立法,这让保守派大为不满。   沈浩杰摇了摇头。   “偏偏这些保守派都在自由之战里立下了重大功勋,有着人民的拥护,执政官也没法将他们从国会里剔除。”   “他们吵得可凶了。”沈浩杰看起来有些后怕。   江枫不觉好笑:“是因为您和瑞拉市市长一样,都是革新党,怕被戳脊梁骨吗?”   “才不是!”沈浩杰看起来有些犹豫,“呃,这话我只对你们说,别往外传啊……其实,我也支持死刑来着。”   他年轻的时候是地方的大法官,见惯了成千上万的人渣。   有的犯人曾经入室抢劫,把怀孕的准妈妈害到流产,最后死在手术台上;有的犯人恶意贩卖儿童,逼迫他们在边境的小城镇里表演畸形秀;还有的犯人纯粹变态,就喜欢虐杀青少年……   好人千篇一律,人渣千姿百态。   而他们最后的下场最严重的也只是待在监狱里,吃一辈子牢饭。   “这群人渣,来上十个铁处女会更好。”   沈浩杰说。   “我坚定我是一个革新党,但对于某些保守派的做法,嗯……”   他的话没说全,但显然,至少在死刑这个方面,他愿意举双手支持。   “这没什么。”江枫表示理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一模一样的思想契合。”   沈浩杰拍了拍他的手,一脸的苦大仇深。   “说起来,你们的任务报告上写着,亚人里有个长得和13527一模一样的家伙?”沈浩杰问,“这是真的?”   “是的,而且他很强。”   沈浩杰点了点头:“那也不要紧,你们现在有绫织了,对不对?”   他和蔼地看向了绫织。   “说起来,执政官今晚为诸位设立了庆功宴,他还说想要见一见你。”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存在。   绫织忍不住追问道:“长官,当初训练的时候——那个布娃娃——您是怎么想的?”   “布娃娃?”沈浩杰莫名其妙,“就,随便做了一个呗,我读大学的时候选修过纺织课,没想到吧?”   他看了一眼她。   “你要是想要,我也给你做一个?”   “……”   绫织说。   “不是,长官,我想问,你做玩偶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沈浩杰没弄懂她的意思,“当然是因为他的档案记录里写了他容易被温暖、柔软的东西安抚,而且这家伙好像还挺喜欢小女孩的玩具——说起来,亚人也有跨性别的存在么?”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长官,我能见一见13527吗?”   沈浩杰没搞懂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还是点点头。   “可以。” 第63章 尽我所能   据说13527在高等级亚人袭击塔的那次帮了很大的忙, 相关管理他的人员认为他的性格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温和性,所以就没有再让人过多地看管他,也减少了对于他身上的束缚。   他此刻待在特制的病房内, 茫然地盯着病房内的镁光灯看。   无论看护人员多少次地把他的脑袋摁下去或者把眼睛遮起来,避免他的视力受到损害, 他还是会固执地抬起头, 盯着那盏灯。   而且不给他开灯,他还会不高兴。   看护人员无奈了一阵, 最后干脆就随他去了。   绫织进入这里的时候,他正穿着宽大的条纹病号服, 衣服大得甚至能漏出半个肩膀和锁骨,长长的头发因为长期没有修剪而垂到腰际,迟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灯光。   沈浩杰犹豫了一下:“要给你也戴上防护设备吗?”   “……长官?”赫拉   “哦,我忘了你是哨兵来着。”沈浩杰拍了拍脑袋, “那我先离开了, 还有一堆文件等着我处理,你要离开的时候, 跟这里的看护人员说一声就行。”   “好的。谢谢您,长官。”   他摆了摆手:“别客气。”   沈浩杰离开后, 绫织走近了13527。   后者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终于舍得把视线放下来, 看一眼来者:到底是来给他送饭的,还是来给他换药的。   看到绫织的时候,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高兴了起来。   他挣扎着要下床扑向绫织,走到一半又被拉住了。   绫织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还拖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但对比起之前的全副武装, 这已经算轻装上阵了。   但他浑然不觉,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也没有想过要用精神力挣脱这一切。   就像个自我管理意识很强的狗子,明明可以挣脱桎梏却偏偏要乖乖地蹲在原地,还不忘了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扑。   绫织试探性地靠近了他,等她一走进他的接触范围里,这只狗子立刻就扑了上来。   他使劲地抱住了她。   长长的头发落到了她的身上,遮掉了大半的光线。   温热的体温和药水的气味在一瞬间就包裹住了她。   绫织挣扎了一下,发现他抱得还挺紧。   她努力地抬起头看他,发现后者也在看她,虽然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绫织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只狗子在高兴。   就差一条尾巴在他的身后甩来甩去了。   她艰难地伸出手,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货的病号服下面怎么什么都没穿啊?!   绫织火速撤回手,见自己推不开,又不好对他使用背摔之类的体术,只好无奈地喊出了糖糖。   巨大的兔子没见过这场面。   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为着战斗而生,显然是没见过这种黏黏糊糊的画面。   它好奇地拨拉了一下13527,13527很不高兴地躲开了它的爪子。   糖糖终于幡然醒悟,它伸出爪爪开始和他对扯。   13527看不见它,开始拖着绫织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绫织感到自己此刻变成了一条拔河用的绳子。   ……救命!   把精神体召唤出来无事于补,绫织只好认命地让它重新回去了。   抱了一会儿后,13527开始给她顺毛,笨手笨脚的。   绫织试探性地看着他:“13527?”   13527闻言眨了眨眼睛,他在等她的命令。   “……”   绫织当然不可能给他下达命令。   根据看护人员给的情报说,13527是被克隆出来的,作为克隆体的存在,不可能单独教他学习或者语言,他们只教会了他战斗。   他不会说话,绫织也就无法跟他沟通。   好在绫织准备充足,她开始给他播放之前的战斗录像(卢娜娜录的),向他展示光明的存在,但13527显然对自己的母本没有感觉,他好奇地摸了摸屏幕,没有任何反应,就开始专心给她顺毛。   绫织想了想,转而向他展示女王的雕像,13527看了看她,仍然没有明显的反应。   当然了,克隆体,是不会继承母本的记忆的。   但他对绫织很有兴趣,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兴趣,而是她仿佛就像一个宠物或者小孩子,需要被抱着的那种。   他伸手抱着她,晃啊晃的。   绫织陷入了沉思,要是真的是被当做训练机器而培养的存在,那么他现在的举措会是谁教的?   教他的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要教他的呢?   更重要的是,教他的人显然和光明有着某种联系,否则,她随口说出的话,怎么会让他如此破防?   看来,国会被封存的档案里存着许多秘密,但她得另想办法。   绫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拍拍13527的肩膀,示意他放开她,13527当然不会放,他抱着绫织不撒手。   绫织无奈了一下,只好用智脑传唤这里的看护人员。   看护人员虽然也没见过这场面,但他们知道该怎么对付他,有个人拿出一只小枕头,对着13527晃了晃,13527果真如愿扑了过去,像只见到了飞盘的狗子。   绫织趁机脱身,她盯着他看了半晌,问看护人员:“你们会好好照顾他的,对吧?”   “当然,长官,13527在亚人袭击塔的时候出了很大的力,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绫织听到他们喊自己长官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才道:“谢谢。”   “长官,您客气了。”   13527眼巴巴地看着她。   绫织看着13527,低声道:“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想了想,召唤出了糖糖。   巨大的兔子得到了命令,把自己的体型努力缩到合适的大小,然后它跳上病床,使劲地抱了一下他。   温暖、柔软、毛绒绒。   13527看不见它,但他还是乖乖地蹭了蹭它,开始接受医护人员的下一阶段治疗。   走出这里的时候,绫织发现孟唱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低垂着头,刘海潦草地遮住了他的眼睛,衬衫从军裤里拖出来,长长的军服外套挽在臂弯里。   绫织有些诧异,他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绫织的脚步声,孟唱抬起头,绫织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地挂着一片浓密的阴影,是未干的血渍,他应该是才从瑞拉市撤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   “你来这里干什么?”   孟唱离开了那堵墙,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听说你的组员们受了重伤,我来看看情况,他们没事吧?”   绫织闻言,有些好奇:“你来这里探视?”   这里是13527的看护点,和哨兵向导的医疗室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要来探视,何必专程到这里来堵她?   “你找我有事?”   孟唱看了她一眼:“柳同桑还好吧?”   绫织不明所以:“应该没什么事,就是受的伤过重,精神世界都无法进入,需要长期疗养。”   孟唱点了点头:“就这样?”   绫织说:“有话直说。”   “我和柳同桑从圣所开始就不对付,她这个人,心高气傲,看谁都觉得不如自己——她妈妈老是给她灌输她才是这个圣所里最强的哨兵这个想法——她跟你说过这事没?”   绫织摇了摇头。   孟唱笑了一下:“你说巧不巧,我的父亲也告诉我,我才应该是这个圣所最强的哨兵,因为我的精神体比她的精神体优秀了一大截。”   绫织沉默着继续听。   “后来你出现了——你是个变数——知道我们一开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塔和圣所都讲究实力至上,而你一开始表现得就像个‘关系户’,我们不喜欢你靠关系就抹杀我们付出的一切努力。”   孟唱低声道。   “包括你是个实验品这回事,我那个时候,总觉得你是沾着实验品这层的身份,所以精神体才会变异得那么不正常,那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成绩。”   “不过我后来明白你是有实力的,也是有努力的,更重要的是,你值得成为一个战友。”   孟唱顿了一下,继续说。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绫织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绫织,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一个白痴啊?”   绫织:“……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啊?”孟唱说,“不是说过了,大家都是战友吗?”   “你——”   绫织刚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孟唱抬起头看着她,睫毛上的血渍被晕染开来,衬得他的眼眶湿红,像是被雨水浸湿的花瓣。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专注把我们的家人绑架起来,但又没有立刻杀掉?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对他们使用精神操控,他们明明只是普通人,不参与任何机密工作。”孟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听到他的心跳了,他在撒谎。”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顺手救下了一家四口,没用精神体。   父亲搂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惊魂未定地向他道谢,他搂得那么紧,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他当时半开玩笑地问:“不腻歪吗?”   “怎么会?我爱他们。”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要是真的爱他——就会像这样——紧紧地抱住他。   但他没有。   一次都没有。   智脑上绑定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就像个笑话,他明明已经陷入昏迷,但数据仍然平稳地运行着。   但他问及事实真相,父亲却又避而不谈。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视为儿戏,除非有更重要的存在值得守护,有重要的秘密值得保守。   “他们签了保密协议,对吧?”孟唱的声音很低,“是国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绫织沉默了。   因为之前她和X军团的前十位助力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明确地讨论过,这事暂时不能向X军团和Y军团透露,尤其是Y军团,怕他们精神崩溃失控。   “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孟唱笑了一下,“至少没柳同桑那么脆弱。”   绫织沉默着点了点头。   孟唱愣了一下,他注视着她的动作,半晌,大笑了起来。   直笑得医护人员愤怒探头,在看到孟唱军服上的徽章时,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笑够了之后,收声,理了理挽在臂弯里的军服,将它披在身上,转而对绫织说:“走吧。”   绫织没有动,她担心地看着他,感觉这人的脑子大概是有些不正常了。   “放心好了,我真没那么脆弱,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孟唱说,“我回去得换套礼服,国会给你定制了吧?今晚不是还有庆功宴吗?走吧。”   绫织犹豫了一下:“你没事吧?”   “我真没事。”他的眼眶看起来比谁都红,但表情和语气都很轻松,“倒是你,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吧,你看上去并不比我好多少。”   绫织确认他真的没事后,这才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她的确还有别的事要做。   “走吧。”   等绫织的背影终于消失在看护点之后,长长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个人。   孟唱在走廊上站了半晌,突然缓缓地蹲下去。   他将脸埋进膝盖,两只手,慢慢地反抱住了自己。   *   国会的庆功宴设在圣玫瑰大礼堂里,这里曾经是旧王室设宴款待贵族的地方,到处都富丽堂皇,奢靡铺张。   绫织站在寸土寸金的丝绒地毯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身上的礼服是卢娜娜和安楠帮忙挑的,当时林启桢问她要不要试试他新买的高定衬衫,被两个姑娘踹出去了。   “你别太担心自责了,君姐不会有事的,你的小伙伴也不会有事的,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好,你放心就好了。”   安楠站在她的边上,捅着她的胳膊。   “现在,笑一笑。”   绫织勉强地笑了一下,但脑子里还在继续思索刚才的事情。   安楠把目光转向了林启桢,后者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当然了,不能指望他。   “你等会儿跟我们坐一桌吧。”卢娜娜干脆提议道,“我们正好聊聊天。”   但这个提议刚提出十秒就被否了,萧麒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穿着修身的黑色礼服,半长的头发被用丝缎束成低马尾,艳丽而淡漠的侧脸在这片绮丽辉煌里醒目得有些出众。   “执政官点名了说要见一见你,跟我来吧。”   宴席上的热闹与笑声都有些遥远得不太真实,绫织举着杯子心不在焉地晃着,目光忍不住看向周边的人群。   国会的官员仍然在言辞优美、语气温和地争执着什么,但看起来比较和谐,没有出现争吵,间或有人走下去,和军团里的士官举杯。   和她坐着同一桌的前十位助力心思各异,却也不会在脸上表露什么,他们偶尔转过身去,和国会里的官员简单地聊一会儿。   她的目光转到孟唱那一桌的时候,发觉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出下午的狼狈和落寞。   他用发胶抹了造型,穿着合身的礼服,看上去就像个从油画里走出来的温柔绅士。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了原地。   最后,执政官领着妻子走向了他们这一桌。   他向他们举杯:“欢迎你们的归来,我的勇士们,塔尔玛的英雄。”   执政官的年龄已经很大,据说他是自由之战里出身的英雄,今年已有一百多岁的高龄,但保养得很好,他的妻子站在一旁,笑得很是温柔。   他们没有孩子,但却相敬如宾地扶持着走过了百年。   塔尔玛在对外宣传时多次提到了这点,比起隔壁希尔利国爆出了执政官出轨的丑闻,他们简直算得上是模范。   执政官特意问:“请问哪位是绫织?”   绫织被点了名,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执政官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别紧张,孩子。”   他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年,我和我的战友们还没有你们这样的能力,却也凭着一腔孤勇击退了亚人,而今,英雄迟暮,也该更名了。”   绫织想了想,道:“不会,塔尔玛会永远铭记属于她的英雄,英雄也许衰老,但永不遗忘。”   执政官闻言,点点头,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被联邦公立大学看中的优等生。”   他向她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孩子。”   绫织回握了他的手:“我的荣幸,长官。”   夫人同样过来握了她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孩子。”   绫织也回握了她的手:“我的荣幸,夫人。”   夫人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绫织看到她坐在13527的床边,语气温柔地说着些什么,如果仔细听,会发现她在哼唱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   绫织愣了一下。   夫人仍然很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孩子?”   “不,是我失态了。”绫织道,“我很抱歉,夫人。”   “没关系的,孩子。”夫人笑吟吟的,“你肯定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太累了,好好地休息吧。”   绫织点点头:“谢谢夫人。”   宴会过后,是舞会和交流宴,宴席被撤下去,换了餐后点心、水果、酒塔和红茶,大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是著名音乐家罗勒的闻名之作。   它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女孩在幼年时受到了女巫诅咒,从此无法接触自己的真爱,后来她在舞厅里遇到了毕生挚爱的王子,却无法触碰他,王子邀请她跳舞,她却只能永远都隔着三英尺的距离踩小舞步。   于是这支舞应运而生:男孩与女孩在舞池间跳舞,交臂、推拉、进与退、拉与推、始终都要隔着一寸的暧昧距离。   看似亲密,但却永远触不可及。   绫织不会跳舞,于是只好待在桌子边发呆。   装扮漂亮的政客夫人们和小姐们来来回回地走,有好几个大胆的姑娘都走过来邀请萧麒跳舞,但都被萧麒一一拒绝了,她们悻悻地离开。   然后,萧麒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了:“想跳舞吗?”   绫织摇摇头:“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绫织还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又有一个漂亮女孩向他们走了过来。   萧麒还在盯着她看。   “……好吧。”   萧麒起身,带着她走进了舞池。   展臂,对视,开场起步。   她能嗅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是胡椒、天竺葵、岩兰草和沉香木,带着沉稳的苦味。   “退后,往前,两个交叉步。”萧麒说,“你一直在发呆。”   绫织沉默半晌,道:“我一直在想事情。”   “但你差点失态了。这里是政客的世界,从善如流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他的语气平稳,“旋转,侧首,伸手。”   绫织沉默半晌,道:“长官,那你现在也在从善如流吗?”   萧麒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指点她的动作:“再转一圈,对,看着我。”   绫织并不死心:“长官,这能不能算是您欠了我一个人情?”   她指那些围上来的漂亮姑娘们。   萧麒问:“你想要得到什么?”   “长官,我一直在想,我能和您谈谈吗?”绫织鼓起勇气,她觉得挖开别人当年的伤疤并不是什么好的方法,但现在牵扯的秘密众多,她想要知道的也就更多,“我记得,长官您比他们更早地执行任务,也接触过退休的官员,对吧?”   萧麒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但我无法告知你有关于他们的信息,他们属于最高等级,权限只有执政官才能查看。”   绫织问:“那您呢,长官?”   萧麒顿了一下,垂下看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您帮我。”绫织干脆道,“我需要您的帮助。”   舞池的灯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地流淌,音乐旖旎而浪漫,两个人隔着一层无法触碰的暧昧距离对视。   但却无关风花雪月。   最后,萧麒说:“我将尽我所能。”   绫织有些意外。   她没想过萧麒这么好说话,因为萧麒看起来明显有不愿说出的秘密和过往,但他现在却答应得这么干脆。   为此,她甚至不小心跳错了一步。   萧麒扶住了她。   两个人有了肢体接触,这支舞大约是毁了。   绫织点了点头:“谢谢您。”   萧麒说:“不用谢。”   “你又在录像?不跟我跳舞你来这里拍萧麒?你认真的吗?他有什么好拍的?”江枫凑到卢娜娜的身边,看着她正聚精会神地对焦,“诶,等等,这个录像等会儿能不能发我一份?”   “等着吧!” 第64章 培养箱计划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   执政官的兴致似乎很高, 他频繁地向塔的人举杯庆贺,似乎把压制这场大规模暴动当做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完全忘记了这场事故里也有重伤与死亡的人民, 也完全忘记了那些高等级亚人并非全部被诛杀,还有更多的幸存活口。   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我会尽快让新市长上任, 做好后续的安抚与损失赔偿工作, 这诚然值得我们痛心,但更让我高兴的是, 塔尔玛几度陷入黑暗,但她总能再次迎来了新的希望。”   在两派党争把目光放到那个市长的身上的时候, 他引用了更大的灾难来化解这次危机。   毕竟在亚人的面前,蠹虫不算什么,他最后还是会得到法律的审判。   他举起杯子。   “天佑塔尔玛。”   他们回敬他的致意。   “天佑塔尔玛。”   宴会结束后,萧麒示意绫织跟他一起走:“我带你回塔。”   绫织点了点头:“好的。”   一旁的林启桢:“萧哥, 那我呢我呢我呢?”   卢娜娜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你跟我一起走。”   “跟你一起?江哥也在?我才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萧哥,等等我……唔!”   他话没说完, 安楠一个手肘撞过来,她和卢娜娜一左一右默契地把林启桢团吧团吧塞进飞行器的后排, 抢先跟萧麒道了别:“萧哥,明天见!”   飞行器上的暖气开得很足, 绫织坐在飞行器的副驾驶上,看着路边的探照设备一帧一帧地掠过舷窗。   “你是不是猜想到了什么,可以先说出来。”萧麒一手握着飞行器的操控杆,一手去关闭舱里的行驶监视器,“不用担心,飞行器里舱的监视器被我暂时关闭了。”   绫织犹豫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萧麒,慢慢地道。   “现任的国会官员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们的父母的真实身份,那么,我有个问题,生命安全活化系统究竟是由谁绑定的?”   萧麒闻言,从驾驶座的抽屉里掏出一叠资料。   “是国会找的外包公司,毕竟现在的官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些签订了保密协议的人在他们眼里估计就是普通家长,所以他们不会动用国会内部的安全系统。”   绫织上智脑搜了搜这架海力克安保公司,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安保公司,看起来中规中矩,也是五十多年前成立的。   她放大了这家公司的徽章图标,悚然发现一个问题:这家公司里的商标也很像玫瑰,只不过不太明显而已,但是越看越像。   又是玫瑰。   偏偏莫里曾经告诉过她“注意玫瑰”。   萧麒松了松领带:“关于生命安全活化系统的数据异常,他们那边怎么说?”   绫织翻了一页:“资料报告上说,他们这次出现了内部故障,属于重大失误,按照市场商用经营规则,大概要进行一系列的罚款和信用分扣除,不过因为他们认错态度良好,国会考虑可以减轻相应的责罚。”   萧麒问:“你相信么?”   绫织摇了摇头:“这家外包公司能够做出相关的假数据敷衍我们,还是冒着得罪国会的风险,没有私人企业敢这么做——所以我想他们和那些退休官员一样,都是知情的。”   萧麒点了点头:“你分析得很好。”   绫织问:“为什么关于内鬼和这次的事故,我们都不能告诉现在的国会官员?”   既然他们也不知情,说明他们就不属于幕后推手,多一个伙伴不是很好吗?   萧麒打了个方向灯:“他们看似是两派党争,吵得很凶,但执政官却从没想过要肃清任何一派,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绫织迟疑道:“因为,他们是干实事的?”   萧麒点了一下头:“他们再如何争吵,本质上来说都是为了人民、社会和塔尔玛。”   尽管保守派拥护旧王室,那也是因为旧王室奉行铁腕统治,铁令之下,没有人敢尸位素餐。   更何况,旧王室除了在亚人一事引发了相关的战争之外,倒也还算凑合,至少人民的生活还是照常地过。   人们不在乎统治者是谁,这也是两个派别都能同时存在的原因,他们只关心物价和保险。   “所以我们不能告诉国会官员,因为他们并不在乎这件事情的真相,只要对塔尔玛有利,哪怕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哪怕牺牲的是你我——他们也不会在乎的。”   萧麒说。   “我不反对为国牺牲,但我需要知道真相。”   而现在,重重的迷雾让他们已经快要分不清敌我了。   塔尔玛就像一片沼泽,表面平静,细看却深不可测,淤泥之下埋葬着太多的秘密。   绫织犹豫了一下:“所以,长官,你肯告诉我关于你的秘密了吗?”   萧麒沉默了片刻:“到了。”   绫织听着他的话,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塔了。   她看了看萧麒,后者没有说话,也许他还没准备好?   于是绫织转而试探性地伸手开门,却被突然侧身靠过来的萧麒摁住了手。   他现在离她很近,领口松散,袖口高卷,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刻板了。   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苦香,还有很淡的酒味,若有若无的,并不讨人厌。   “……长官?”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绫织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挣开。   萧麒缓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说过我很温柔。”   “……?”   “但愿在你得到全部的真相之后,别说我过分的残忍冷血。”   下一刻,她被他拉进了他构筑的精神世界里。   *   萧麒是X军团里最早觉醒成SSS级的存在,几乎就是同龄人中的优等生。   他每一方面都很优秀,体术、精神体、精神触须、自我意志、精神世界都是佼佼者。   但国会还无法摸清并估算他的实力,所以他们建议萧麒:“先跟着W军团执行任务,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能力。”   说话的官员是陌生的面孔,至少绫织从未见过,这想必就是退休官员中的其中一位。   严格地来说,萧麒虽然是X军团的人,但和X军团相比,W军团更像是他的战友。   尽管他们不是哨兵和向导,只是普通人。   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维护边境的平安。   萧麒第一次被带进W军团的时候,才十四岁的年纪,绫织看到他了,和之前在错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十四岁的萧麒鲜活而灵动,他已经开始像抽条的柳芽一样长了起来,身材提拔,眉眼精致,以至于W军团的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不少人都管他叫“小美人”。   当然,萧麒在面对成为众矢之的这种情况的时候,显然比她熟练多了。   ……他上去就是一拳,直接揍掉了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的门牙。   又美又凶。   没人敢再那么调笑他了。   毕竟补牙还挺麻烦的不是。   塔尔玛的边境一直不算太平。   百年前,塔尔玛的王室还当政的时候,邻国的洛克曼帝国一直对塔尔玛虎视眈眈,几次三番前来冒犯边境。   一怒之下,塔尔玛下令出兵,令洛克曼帝国的锐气大减,受到了惨重的损失。   为此,洛克曼帝国一直耿耿于怀,虽然立誓不再侵犯塔尔玛,但他们背地里却一直在勾结别的盟国,试图攻打塔尔玛帝国。   他们甚至还在边境线组建了一支由不法分子和雇佣兵组建的队伍,专门向住在边境的塔尔玛的公民贩卖成瘾性药物,甚至干一些烧杀抢掠的勾当。   应一君在边境线执行任务的时候,和她对线的也正是这么一群毒瘤。   后来,亚人出现后,塔尔玛忙于战争,疏忽之下,令边境线的危害进一步地扩大。   自由之战平息后,塔尔玛又要忙于重建国家,于是危险继续滚雪球般的增大。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边境线上的危害就不容忽视了,塔尔玛的公民为此饱受折磨。   执政官重视这个危害,要求W军团前去平息这群毒瘤,带着萧麒一起。   包括那几个现在已经退休的国会官员——他们随行的目的是测试萧麒的真正实力,毕竟他是第一个SSS级。   因为大部分都是不法分子和雇佣兵,为了钱什么都肯做,洛克曼帝国的出手又很大方,所以塔尔玛的边境线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千疮百孔的面目。   这支队伍名叫“毒药”,队伍里的人自称死亡骑士,队伍的规模有上万人之多,差不多能算一支小军队了。   比起他们,塔尔玛的W军队人数规模要少得多。   但因为他们属于真正的训练有素的军队,且拥有高杀伤力的武器,所以没有人会把“毒药”放在眼里。   事实的确如此,“毒药”的各方面实力都不如真正的军队。   但他们唯独低估了一点:   他们有一点超越了军队,那就是缺乏人性。   刀口舔血、为了钱什么都肯干、必要时能把父母妻儿扔进火堆里的不法分子和雇佣兵,你无法指望他们有人性和良心。   在屡次和W军团对战都处于下风之后,他们开始另辟蹊径——虐杀平民。   此外不算,他们还趁机绑架了那几位随行的国会官员。   以他们的性命威胁,要求W军团立刻撤离边境线。   所有人都对此感到焦头烂额,一方面他们要救下那些无辜平民,另一方面他们要救下那些官员——总不能执行任务的时候,反而把长官给执行没了。   但要救他们,又必须深入虎穴。   十四岁的萧麒眨着眼睛:“那么,请让我来救援吧,你们去救那些平民就好了。”   “你?”胡子拉碴的男人怀疑地看着他,“我不否认你的实力,萧麒,但你要如何以一人之躯面对那些成千上万的杂种?”   萧麒认真地解释:“我有精神体,它一个能打他们好多个。”   他补充道:“我一个也能打你们好多个。”   男人:“……”   硬了,拳头硬了。   但鉴于萧麒坚持,男人不得不妥协:“如果实在不能救,就放弃人质吧,毕竟人民更重要。”   萧麒自信满满:“不会的,我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无论是长官还是人民,我可以全都救下,你们太低估我的实力了,我可是SSS级!”   其他同龄人还在D级线挣扎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最高级,一步通天,出生罗马,天纵奇才。   “但愿如此。”男人叹了一口气,他拍拍他的肩膀,“但首要一点,万事小心!”   “知道了。”萧麒说,“你真的好啰嗦。”   男人:“……”   高了,血压高了。   绫织站在那里,看着精神世界里的十四岁的萧麒。   他看上去鲜活,生动,和现在的他不一样,他和W军团的人称兄道弟,互拍肩膀,喝酒聊天,甚至还能在一起打智脑游戏。   “放心好了,我一定完成任务。”   他走进了那片炮火连天的硝烟里。   绫织意识到了不妙,她伸出手,想要跑过去拉住他。   但她没能拉住。   这里只是精神世界,一切都是虚拟的幻象。   于是她穿过了他的手。   再后来,萧麒满身是血地站在灰土里,他缓缓地擦掉脸上的血,冷厉的目光盯着那些起哄的不法分子。   “小美人,你看起来可真凶啊!”   领头的独眼男人哈哈大笑着,他的面前立着两桶高度腐蚀性的化学制剂,一桶的上方绑着国会的官员,另一只桶的上方绑着几个无辜的平民,有老人,有孩子,有孕妇。   独眼男人说:“孤身一人前来救人,你的战友对你很自信啊?让我来猜猜,他们是不是得到情报,要去雨林里救那些被绑架的平民啊?”   “奇怪,看来没人告诉他们,那里面埋葬着大量的高性能炸药啊?而且还是最新款的仪器,最机警的警犬都巡逻不出来的光子炸药——哈,惊喜吗?”   萧麒的目光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他刚想要打开智脑通讯,却见那两个桶的绳子瞬间往下坠了几寸。   “你可以告状,小美人,但他们几个就死定了。”独眼男人指着他们,“人质,战友,选一个。”   萧麒沉默半晌,白皙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最终却不得不放下了智脑。   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光子炸药连塔尔玛都没研发出来,更何况洛克曼帝国?   对,他一定在虚张声势。   等萧麒切断了通讯,独眼男人继续大笑了起来。   “现在,官员,平民,你继续选一个。”   绳子还在缓缓下坠。   “我不选,我都要救。”   萧麒说,与此同时,毛绒绒的精神体自他的背后蹿出来,长长的尾巴卷起了其中一拨人,两只爪子扑住了另一拨人。   独眼男人目瞪口呆,嘴上却还不忘了开玩笑:“哦,之前有人说你们军团里有个人会巫术,能驱鬼,不会就是你吧?小美人?”   他看不见精神体,但作为唯物主义者,却也不相信什么狗屁的鬼魂。   想必是什么塔尔玛的秘密武器,就是不知道到底能救多少人。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把藏在身后的一个小男孩推了出去:“小美人,继续选吧,要不要救下他?”   萧麒睁大了眼睛,那个小男孩身上绑着定时炸弹,哭哭啼啼,倒计时跳得很快。   “萧麒,别去,你是向导!”国会的官员在他的背后喊,“近距离的情况下你没有精神屏障,会受很重的伤。”   “必要的时候,可以选择放弃人质——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萧麒充耳不闻,他咬了咬牙。   “我为塔尔玛效命,为保护他们而生,我一定要救!”   他和他的精神体一起冲了过去。   变故陡然横生。   因为萧麒突然发现,男孩身上绑着的炸弹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炸弹另藏别处。   “萧麒——”   背后传来凄厉的尖叫。   他稍稍地顿住,往后看。   激光枪的红线在那一瞬间瞄准了国会的官员。   他来不及多想,指挥着精神体回去保护他们,与此同时,他扑向了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   只差一点。   真的只差一点。   他向他伸出了手。   轰隆——   *   “萧麒,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国会的官员翻过了一页,和周边的人交换了眼色。   “说实话,你当初应该放弃那些随行的官员,包括那几个平民,都应该放弃。”另一个人说,“根据现有情报,洛克曼帝国确实研发出了光子炸药。”   这款新型武器在当时无法被检测,无法被探知,爆炸范围和杀伤力极强。   W军团,包括被绑架的五百人质,全军覆没。   “你为什么不选择救你的战友?就算是数量,他们也占优。”国会的官员继续在测试表上写写画画,“是因为对他们的实力太过信任,还是因为你觉得洛克曼帝国不可能研发光子炸药?我也不相信,但事实上,他们就是研发出来了。”   萧麒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目光盯着某一点一动不动。   另一个国会官员扯了扯他,小声道:“我觉得这是因为萧麒对他们没有感情基础,你知道他们之前打过架吧?打得还挺凶的。事实上,我觉得未来的X军团的个人感情都很薄弱。”   “那就麻烦了。”   国会官员看着测试表直皱眉:“实力很强,但不听命令——初步判断,我觉得他并不是真正地想要开展救援,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感情薄弱也没办法吧?毕竟他是……嗯,我估计未来的哨兵和向导都是,嗯……”   “没有感情基础?那可不可以针对性地培养感情基础?”   “这个要怎么培养?你以为这是植物园吗?”   “事实上,我们刚刚一致通过了‘培养箱计划’,你可以看看。”   国会官员接过了那份计划书,翻阅了起来。   “计划可行吗?”   “也许可以试试。”   ……   “萧麒,你可以回去了。”   他站起了身,看见国会的官员在翻阅过后,将白底黑字的计划书锁进了抽屉里。   *   “我以前不明白培养箱计划是什么,但现在,我想我能够明白了。当初的那批官员虽然退休了,但他们遗留下来的资料应该还在国会。”   萧麒说。   “我能给你的信息,只有这么多。”   绫织没有说话。   萧麒皱了一下眉,他俯下身,试图检查一下她是否因为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而造成了相关的精神性伤害。   但绫织没事,她只是突然靠近他,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   萧麒的身形一顿,他低头去着她。   “长官,哨兵的精神受伤时,有向导安抚,那么向导呢?”   萧麒没有回答。   从此他用冷硬的外壳包裹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察觉不到悲喜。   绫织伸出手,她拍了拍他的背,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已经过去了。”   ——早就已经过去了。   时隔多年,W军团不再被人记得,英雄会被人逐渐遗忘。当年的那批国会官员也已经退休,而他成为了X军团的前十位助力之一。   时间会冲淡一切。   绫织没有放手。   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瘦巴巴的,小臂上有了好看的线条,拥抱是很有力的。   但要推开她还是易如反掌。   他沉默了半晌。   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尝试着、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她。 第65章 执政官   安吉又走过去查看了一下柳同桑的状况, 余右坐在后边的床上问:“她还没醒?”   安吉低下头,靠近组长看了看,最后摇摇头:“没醒。”   “怪了, 这不应该啊。”余右嘟哝,“连我都醒了。”   “没事, 正好让她多休息会儿吧。”安吉哈着气音走了回来,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人的眼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   柳同桑其实早就已经醒了。   只不过,她醒了之后能干什么呢?   她没想好。   哭哭啼啼不是她的风格, 冲过去质问“母亲”究竟是不是真相也不是她的风格,但一笑而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更不是她的风格。   她该做什么呢?她该何去何从呢?她究竟是谁呢?那些其他的Y军团知道真相吗?他们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   干脆, 还是不要醒了吧。   她闭着眼睛,感到身下松软的床垫突然微微地陷了下去,有人坐上了她的床头。   他离她很近,呼吸几乎打在脸上, 温热而刺痒。   柳同桑没忍住, 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后者闷声笑了起来:“看,这不是醒了吗?”   刚才的悲春伤秋全不见了, 柳同桑愤怒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她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兼战友——孟唱。   他正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床边, 把小半条被子都垫在他的屁股底下,两条修长笔直的、穿着靴子的腿交叠着, 几乎快要翘到她的面前。   ……他故意的!   “醒了?”孟唱注意到她的眼神,收起腿,把一支草莓味的功能性营养液递过来,“喝吧。”   柳同桑坐了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孟唱不答,扭头过去看余右:“亏你还是个哨兵,稍稍用五感感知一下都知道她在装睡了。”   柳同桑语气很不好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孟唱干脆帮她把营养液的盖子拧开, 重新递过来,“喏。”   柳同桑不接,她反问:“你来看望我?”   “对,很不可思议,对吧?”他几乎快要把那支营养液怼她脸上来了,“但比起这个,我们俩个从小就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话就作为竞争对手而处处不对付,你不觉得更不可思议吗?”   柳同桑愣了一下:“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你……那他们……”   “他们还不知道,长官们怕他们失控,没有明说,但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孟唱说,“你到底喝不喝啊?”   柳同桑盯着他手里的那支营养液,半晌,低声道:“我不喜欢草莓味。”   奇奇怪怪的味道,和樱花味大相庭径。   也是很奇怪的。   某一天,“母亲”来看望她的时候顺手摸出了一袋草莓味的糖果,其实她之前都不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记住,还重新买给了她。   但她从此就想着,妈妈喜欢草莓味啊,那我也要努力喜欢草莓多一点!   现在想想,那袋草莓味的糖,要么是她顺手买的,或者,是所谓的“妹妹”不喜欢,她又顺手带过来的。   只是她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已,毕竟国会要求他们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但“父母”这个定义太广泛了,国会无法定义他们究竟该做到哪一步,太细致太真实太千篇一律的温情反而令人生疑,于是她连表面意义上的爱都少之又少。   孟唱没说什么,他站起身,顺手把那支草莓味的营养液扔进垃圾桶,三分投。   然后他重新拿了支蓝莓味的过来:“可以吗?”   她沉默半晌,接过了那支营养液。   “伤好得差不多了吧,现在也可以进入精神世界恢复剩下的体能了?”孟唱说,“我看你恢复得挺好,毕竟你是他们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柳同桑喝完,放下药剂瓶:“真是难得听你夸我,你现在不喊我精神体残疾了?”   “有意义吗?”孟唱说,“反正你本来就比我们大部分人都强,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柳同桑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他没看她,只是低声喃喃:“反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都没有意义。   那些竞争,那些针对,那些针锋麦芒——到头来不过是别人的KPI和补助金罢了。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孟唱轻声笑了起来,“根本就是别人手里的提现傀儡。”   “……这不好笑。”   柳同桑低声说。   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期望得到妈妈的夸奖,但她永远都嫌她不够努力,不够优秀,不够好。   因为她不是她的女儿。   “这一点都不好笑。”   她重复了一遍。   嘀嗒——嘀嗒——   眼泪砸到被子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迹。   余右他们惊讶的眼神都看了过来,因为记忆中那个要强的、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像只天鹅的组长,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掉眼泪。   “没事,哭吧。”孟唱低声说,“哭完了就好了。”   她狠狠地瞪着这个刺头、假想敌、竞争对手——他们以前打过架吵过架,互相攻击互相谩骂——到头来,他反而是看得最开,还过来安慰自己的那一个?   柳同桑揪住了他的胳膊,恶狠狠地,使劲地用他的衣袖擦脸。   孟唱安静了一会,把另一只胳膊递了过去。   “……”   柳同桑擦不下去了,她胡乱地抹了把脸。   “我还没那么脆弱。”   “没有就好。”孟唱点了一下头,他把智脑上的信息展示给她看,“你看看吧。”   是绫织发过来的消息。   柳同桑盯着看了一会儿,她翻身下床,开始解身上的病号服。   “……你是真的不把我当外人看啊。”   孟唱连推带拉地把余右和洛若荷弄出去。   “我就没把你当人看。”   她回敬道。   *   绫织躺在睡眠舱里,整个舱内都环绕着潺潺溪水的白噪音,还开启了舒适的按摩模式。   但她无心享受,只是在发呆。   她现在急迫地想要弄清楚那个培养箱计划和海力克安保公司背后的幕后推手究竟是谁。   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国会的退休官员造成的一切,但这家安保公司的商标让她不确定了起来。   ——那同样是玫瑰。   这就不得不引申出一个疑点:万一他们和亚人有勾结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   不,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她不能做出这么可怕的猜想。   现在由于之前的亚人袭击了塔,所以塔暂时不会限制他们的出入。   但萧麒因为杀掉那个雇佣兵,到现在还在接受国会的监管,各种行动都很不自由。   尽管他的权限等级比她高,但他在此刻毫无作用。   ——而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绫织盯着智脑上的讯息看,孟唱到现在还没有回她。   他不答应吗?还是说……   没等她胡思乱想完,睡眠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戒备地弓起了背脊。   下一秒,却听到安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惊喜!”   她说。   *   绫织在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个办公室在国会。   现在的塔不限制进出,但问题在于,他们也没法进入国会。   倒也不是不能进,但进入这里需要登记去处和理由。   登记完了之后,通行电梯就只会带他们到指定位置。   填假地址不行,但填真地址显然也不行。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了一阵。   “我们闯进去吧?”   “你疯了?事情真相还没定,你就开始打算叛国了?”   “这不算叛国!”   “是吗?你都已经开始要当强盗了!”   国会的最高防御设备连当年自由之战里的亚人都闯不进去,更何况他们才几个人。   “试试看,能不能拉一个人带我们进去?”   “国会的人你认识几个?”   “我想我们得先改变一下计划!”   “你之前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看来我们根本就不团结,沈浩杰长官他……终究是错付了!”   “闭嘴!”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若荷?”   他们纷纷回头,发现那是西装革履的国会官员,一男一女,正看着他们。   准确地来说,是看着洛若荷。   洛若荷犹豫了一下。   他们此刻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真相,那么,假装一下大概也不要紧?   “母亲,父亲。”   他走上前,冲他们点了点头,“我执行任务回来,想过来见见你们。”   “哦,这样。”女人点点头,她伸出手,抱了抱他,“你做得很好,孩子。”   洛若荷感觉到背后的队友都在盯着自己看:“母亲,我们能跟着你进去待一会儿吗?”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丈夫,而后点点头:“当然,孩子,说起来,你们之前一直在限制在塔里,都没机会来参观我们的工作环境吧?”   男人冲其他人打招呼:“都进来吧,孩子们。”   不愧是前任贵族,现任官员,无论行为举止,还是礼仪待客都很得体。   他们把他们带进了办公室,给他们泡茶,端上点心:“最近塔里没有别的事吗?”   “不忙。”洛若荷点了点头,“谢谢您的关心。”   “那就好。”男人说,“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关爱自己的身体。”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据说,你之前受伤了,不要紧吧?”   “并无大碍。”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柳同桑悄悄地踢了一下他的脚尖,示意他别忘记来意。   于是洛若荷装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起来,亚人之前入侵了塔,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们会的,谢谢你的提醒。”女人点点头,“你也要注意。”   “说起这个,我发现国会为我们绑定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失控了,您知道吗?很多人的父母都被绑架了,我真担心你们。”   洛若荷的表情真的很淡,他不管高兴悲伤都这个样,于是没人发现他的关心其实很敷衍。   男人说:“是的,我们都听说了,是海力克这家公司内部出现了重大失误,国会已经对他们采取相应的处罚措施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真是谢天谢地。”   “我听说是海力克安保公司的工作措施不到位,所以也想来看看你们。”洛若荷说,“你们应该不介意我查看一下你们的智脑吧?我很担心你们。”   女人愣了一下,但又不好说自己没有绑定,她迟疑了一下:“也许海力克安保公司工作失误,我们没有绑定也是可能的。”   洛若荷坚持己见:“我来检查一下。”   他凑过去:“还是说,母亲,你不信任我?”   “怎么会?”   女人最后还是把智脑递给了他,男人看上去有些迟疑,但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还是给了出去。   洛若荷检查完毕,认真道:“果然没有绑定,一定要严惩这家公司!”   紧接着他站起身,向他们告别:“我突然想起来,塔里有事,我得先回去了。母亲,父亲,再见。”   说完,他拎着一堆人退出了他们的办公室。   “你在搞什么鬼啊,洛若荷?”   余右极其不满。   “莫名其妙来了,又莫名其妙走了。”   然后,他就看到洛若荷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张芯片卡:“万能通行卡,每个国会官员必备之选,走吧。”   “你什么时候……”余右瞪大眼睛,“这张芯片卡这么大,你藏哪儿了?”   洛若荷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仓鼠扔回给安吉。   仓鼠的腮帮子已经瘪下去了,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我早说过它潜力无穷。”   *   监狱外的灯光一明一灭。   前任的瑞拉市市长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听着监狱的狱警正在讨论他的最后归宿。   “据说保守派正打算申请让执政官重新审判,要求给他死刑?”   “是啊,这种蠹虫,死有余辜。”   “呸,死了一了百了,便宜他了!”   ……   死刑?   不!不不不不不!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他明明已经上缴了全部财物,为什么还要——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你不想死,对吗?”   蓦地,他听到脑海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你是谁?”   “别紧张,你喝了我的血,自然能为我所控。那些哨兵向导不好操控,我得放两次血,不过你嘛,只要一次就够了。”   是亚人!   他哆哆嗦嗦地问:“你想要怎样?”   “想活下去吗?”他笑了起来,“马上就要开始庭审了,整个国会官员都要来参加,你到时候照我说的做,我能保证你有一条活路。”   他听懂了他的意思,颤抖起来:“可你是亚人!”   之前他还只是受贿,现在可是叛国!   “反正都是死罪,你就不想活下去吗?”亚人笑了起来,“我是无所谓的啊,审判过后,你就等着和你的脑袋说再见吧。”   “等一等!”   他咬了咬牙。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   读取过这张万能芯片卡后,他们很快就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间办公室。   看起来已经尘封许久,门口的欢迎垫表明,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洛若荷站在门口,沉默半晌,看向绫织。   “你说,目前的国会官员都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知情的只有退休的国会官员——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在他们已经退休的前提下,是谁联系海力克安保公司造假呢?”   绫织沉默了,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   要么,就是国会里还有别的官员知道此事,只不过他们工作隐蔽;要么,在所有的现任国会官员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只有一个人会知道。   但那个人的名字,光是念出来都会觉得大逆不道。   “你也觉得是执政官,对吧?”洛若荷很坦然,“我也这么想过。因为就算是一群退休官员,他们的实力、财力也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构划——除了执政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看了过来。   绫织抿了抿唇:“我没认真想过。”   执政官是自由之战的英雄,他领导塔尔玛战胜了亚人。   “没认真想,那其实就还是想了的。”洛若荷说,“那个光明说,我们都是实验品——你有没有想过,亚人会是被创造出来的,哨兵和向导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你也是被创造出来的。”   他伸出三根手指。   “分别是初代、二代、三代,能力和实力都在不断更新优化,就像程序一样。”   绫织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想过。   但——   “他是塔尔玛的英雄……”   “你真的觉得他是塔尔玛的英雄?”洛若荷问,“我不否认他对自由之战付出了巨大贡献,但他当年在自由之战里使用了生化武器。”   绫织说:“真相尚未定论,更何况,他也属于逼不得已。”   当年的亚人来势汹汹,许多高级武器在他们的精神力操控下,要么被捏成一团,要么被碾成碎片。   最后,无奈的执政官只能启用生化武器。   万幸亚人的精神力只能操控物质,没法操控气体。   再加上他们本身使用精神力过度就会因为亚人病毒而透支生命,所以到最后,是执政官险胜一筹。   但代价是,塔尔玛最繁荣的城市巴比特,从此成了充满畸形和辐射物质的死城。   “他是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打败亚人,创造出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洛若荷说。   “你确定还要我开门吗?”   绫织沉声道:“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都来源于我,计划也是我提出来的,我已经做好了承担真相的觉悟——我准备好了。”   洛若荷沉默了。   其他几个人闻言,沉默半晌,依次点了点头。   “好吧。”   洛若荷用万能芯片打开了那扇门。 第66章 屠龙的少年   【日/9:40A.M./多云/坐标:塔尔玛首都·上城区·比尔格商业街22741’’203’’1177】   今天的公司来了两个人。   前台的姑娘好奇地看着面前两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 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英俊,挺拔, 很像是大学城里走出来的大学生。   奇怪,这种年纪的孩子也需要相关的安保措施吗?   其中一个男孩微微用食指半勾下了墨镜, 微微地笑着看向她:“你好, 小姐,我是前来应聘的。”   说着, 他把一份简历递了过来。   全优的成绩单漂亮得要命,上面的防伪标签闪闪发光, 出自拉贝市东城区的中学。   “暑假兼职,办公室文员。”   男孩补充了一句,笑吟吟的。   前台姑娘接过来看了看,犹豫了一下, 没有立刻答应:“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司先前因为工作失误扣除了信誉分吧?来这里兼职可不会给你的人生档案镀金。”   她本来不是这么多嘴的人, 奈何这两个大男孩长得好看,又是如此出色的优等生, 她忍不住要多提醒一句。   男孩笑起来:“我知道啊,正因为如此, 贵司才更需要补充新鲜的血液啊。”   前台姑娘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这里等一等。”   她开始给办公室的人打通讯电话。   趁她背过身去的这个空档,身后的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下神色。   一只老鼠利索地跳了出来, 几下就跳到了那个姑娘面前,认真地看了一下她工作用的电子屏幕,而后爪子跳到上面,开始敲打了起来。   前台姑娘打了几个通讯电话之后,她犹豫了一下:“公司今天没安排面试啊……”   没等她说完,男孩突然靠近了她, 大半个身体倾斜了过来:“真的没有安排吗?让我见见主管吧,也许我能让他改变主意呢?”   她没看到,在他胳膊挡住的地方,电子光屏正在诡异地自主运作。   “而且,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兼职工作,我们的父亲征信有问题,以至于我们无法申请助学贷款。”   另一个男孩跟着可怜兮兮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听说海力克安保公司企业氛围很好,他们不会拒绝年轻人的申请。”   前台姑娘想了想,更犹豫了。   眼前的大男孩笑起来,眼睫毛又长又无辜。   她忍不住重新打了个通讯,再度说明了一下情况。   三分钟后,老鼠跳进了林西的口袋里。   孟唱弯起了嘴角:“谢谢你,小小姐。”   她红了脸:“主管办公室上五楼,左边第三间。”   等电梯的空隙,林西将精神触须搭在了他的身上,构建了精神链接。   “哥啊,你那个成绩单历谁发给你的?全是‘优’?也太逆天了吧!还好她没看出来这是造假!”   “这不是造假,这是绫织发给我的原件,我就改了个名字和性别。”   “???离谱!”   “别说废话,雪儿找到这里的档案室和董事长办公室了吗?”   “找到了。”   “行了,让它去吧。”   通行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响。   老鼠从林西的口袋里蹦出来,钻进了通风管道,一溜烟就没影了。   半晌,林西得到了精神体的反馈:“哥啊,这里有安全密钥,解不开啊。”   “那就先拖延时间,我先问问绫织。”   他们走向了主管办公室,站在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   门开了。   灰尘扑面而来。   余右没忍住,使劲地打了个喷嚏。   洛若荷从口袋里掏出几瓶喷剂抛给几个哨兵:“闻一闻,免得损坏嗅觉。”   柳同桑接过喷剂喷了几下,而后环顾起了这个办公室,虽然国会的每个档案室都会配备自动清理机器人,但这里的这个显然是已经坏了好久了。   到处都密布着灰尘。   “你们确定这里会藏着你们想要的答案?”余右表示怀疑。   “退休的国会官员是保留办公室而不是易主,根本原因就是不愿意在交接的时候导致资料丢失,避免扯皮。”   洛若荷的语气淡淡的。   “所以,当年的资料要么被销毁,要么只能放在这里。”   绫织沉默了片刻,她环顾四周,比起东城区警署的档案室,这里显然是山外有山的脏乱差。   “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柳同桑检查了一下这里的书柜和抽屉:“这上面都绑定了设备锁,一旦强行打开,就会触发全方位报警。”   “不会。”绫织言简意赅,“我有第六感。”   柳同桑有些诧异:“能行吗?”   “总要试试。”   绫织走近了保存资料的办公桌。   洛若荷突然拉住了她。   “如果执政官真的是创立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你打算怎么办?”他看着她,“你要杀了他吗?你要联合两个军团就此反抗宿命吗?那些官员不会因为我们的抗议就和我们站在一起。”   绫织沉默半晌,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父母’都是国会的官员,耳濡目染罢了。”洛若荷抽回手,“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很多细微的事情都能察觉到。”   很多事情,他只是懒得戳穿,也懒得点破而已。   绫织想了想,问:“你们还记得那些亚人会用气味混淆剂和爆炸来干预我们的追踪吗?而且塔里的哨兵和向导属于新生力量,他们却对我们的家庭信息、包括能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是说,国会有内鬼?”洛若荷微微皱眉。   绫织点了一下头:“而且,之前的克里兰拓医药公司和现在的海力克医药公司——它们的商标都是玫瑰。”   自从王室陨落,玫瑰就成了不祥之兆——没有哪个商人吃饱了撑的,故意使用玫瑰来让自己的生意流水下滑。   “我重度怀疑这两家公司同出一源,而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证明——执政官就是那个内鬼,而且他和亚人有勾结。”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看上去都更震惊了。   “你管这叫‘没有认真想过’吗?”   “和亚人勾结?织织你确定吗?”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呢?”   “他可是击退了亚人的英雄,他图什么呢?”   “这倒也不一定,不是说,屠龙的少年最后也会成为龙?”   洛若荷静默半晌:“玫瑰图标这个有些牵强,你如何确定他们同出一源呢?”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孟唱他们现在就在那家公司。”   究竟是不是,很快就能知晓了。   她蹲下去,将手摁上那个尘埃遍布的抽屉。   “我愿意为国效忠,但我也同样需要真相。”   *   【日/10:40A.M./多云/坐标:塔尔玛首都·国会区·最高法院3233’’5544’’6628】   前任瑞拉市市长带着电子镣铐,浑身颤抖地坐在法院的议庭中央。   他不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记得之前还是西装革履,外表光鲜,但现在,他却成了一个阶下囚。   革新党和保守派两边分座,执政官坐在上位。   无数双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将要宣判他是否接受死刑,或者无期徒刑,在监狱里待到死。   两个选择都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不……   他想要活下去……   他不能就这么困死在这里……   ——他想起了那个亚人说过的话。   “蒋子元,前任瑞拉市市长,二十九岁正式成为国会的专员……”   有人开始宣读他的个人履历,台下的人窃窃私语。   革新党把他视为叛徒和蛀虫,甚至要把他踢出革新党的派别。   保守派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却又强烈要求执政官恢复死刑。   执政官目前陷入沉默,等到大法官念完案件综述后,他沉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应当忏悔,应当痛哭流涕。   然后大法官会根据他的忏悔程度给他减刑。   运气好,他可以免除一死。   但他没有哭泣,更没有忏悔,他抬起了脑袋,目光坚定而笔直地看向他:“我确实有话要说,执政官阁下。”   “比起您的罪行来说,我的贪污受贿根本不算什么!”   他提高了音量。   “您背叛了塔尔玛!”   审判席位上闻言,掀起了一阵喧哗。   “你在说什么,蒋子元?”   “疯了吗?狱警,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胡说八道!”   “你居然指责执政官叛国?!”   ……   他们七嘴八舌,但更多的目光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了执政官。   执政官皱起了眉:“你在胡说什么?”   “我有证据!”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   “我有证据!!!”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欲望太强烈了,他的语速很快。   “诸位,亚人是一百五十年前出现在我国境内的,难道你们就从来都没有去深究过他们的来源吗?”   执政官皱起眉,他想要说些什么,大法官却无视了他的手势。   “说下去。”   “那是因为,他们本是被旧王室创造出来的,当时,洛克曼帝国屡次试图缔结盟国入侵我国,塔尔玛在女王的领导下日渐式微,你们以为,我们是如何战胜他们的?”   旧王室孤注一掷,从实验室里培养出了新生命。   为塔尔玛而战,为塔尔玛而死。   但战争过后,旧王室发现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为了保证他们不会伤害无辜平民,于是想要用高强度的监视和囚.禁来保证他们“绝对听话”。   亚人不满旧王室过河拆桥,他们同样为国效命,同样是塔尔玛的公民,理当得到属于自己的权利。   于是一百年三十前,自由之战就此爆发。   十年后,自由之战终于结束。   人民推翻了旧王室,女王被人从王座上拉了下来。   执政官疲于应付战后的收尾,以及洛克曼帝国组建不法分子骚扰边境,决定再度创立亚人二代。   ——即,从旧王室的手里收缴相关的仪器,制造第二代,但改善了相关的基因。   “我记得那个塔里有个姑娘叫绫织吧?因为仪器掌握在国会的手里,所以她是被药物控制出生的,也就是第三代。”   蒋子元最后总结道。   “诸位,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因为执政官一直都在隐瞒真相。”   等他终于说完后,两派人员沉默半晌,目光复杂。   最终,大法官说:“如果你说的执政官叛国就是创造出了哨兵和向导,并且对我们选择隐瞒真相——那么我理解执政官。就算他创造出了哨兵和向导又如何?他们是真真切切地在保护人们,保护着塔尔玛。”   “你确定他们在保护着塔尔玛?”   蒋子元大笑了起来。   “一群不完美的试验品,你指望他们来守护这个国家?”   他要活下去!   “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猜猜——亚人的身上携带着病毒,那些哨兵和向导就不会有威胁了吗?”   他一定要活下去!   “我来告诉你们吧,他们等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永远失控,成为无差别的杀戮机器,没有人能拉回他们!没有人!”   他一定要活下去!!!   说到这里,蒋子元抬起头,柔声问道。   “执政官阁下,请你看看,你为这个国家带来了什么?和平,还是更大的灾祸?”   *   绫织错愕地睁开了眼睛。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布满灰尘的掌心。   “……糖糖?”   “你在说什么?那只兔子的名字?你看到了你的精神体?”   柳同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绫织摇了摇头:“不是,我看到了一只兔子玩偶,白色的,红眼睛,而且它的爪子上用丝线绣着‘糖糖’这两个字。”   除此之外,这只兔子玩偶几乎和她的精神体,和她的糖糖长得一模一样。   “等等,你说兔子玩偶?”柳同桑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总觉得这听起来有些熟悉。”   安吉说:“可不熟悉吗?塔尔玛的最后一代女王有个独生女,这位小公主殿下好像就最喜欢兔子,每次女王出行的时候,随行的她都会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她上智脑搜索了一下。   旧王室当年的照片还有很多。   安吉下载了几张,展示给他们看,女王游行的时候,公主也站在一边,约莫才是五六岁的年纪,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说起来,自从自由之战过后,旧王室就消失了。”   “这我知道,女王当时是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   “那么小公主呢?”   “这我哪知道?不过,总不可能有人丧心病狂地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吧?”   “如果公主还活着的话,现在大概也有一百多岁了?”   绫织沉默半晌,说:“那家克里兰拓医药公司,他们的地下实验室的安全密钥,就是‘糖糖’。”   她想了想,给那边因为安全密钥而一筹莫展的孟唱发了条消息。   “试试这个安全密钥。”   很快,孟唱从智脑上发来消息。   “秘钥正确。林西查清楚了,这两家的公司的信息——包括注册时间、法人代表、营业执照都是假的,对不上号。”   “而且洛若荷猜对了,执政官的确是幕后推手,他们的签订的秘密合约,落款是执政官的名字。”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签订的秘密合约——这个执政官的签字——太奇怪了。”   “怎么个奇怪法?”   “这好像不是手写的,更像是签字章。”   绫织重复了一遍:“签字章?”   执政官会懒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写吗?   “但就算执政官是创造哨兵和向导的幕后推手,但我不觉得他和亚人有勾结,他不可能会是那个内鬼。”   绫织追问:“为什么?”   孟唱翻了翻被雪儿带出来的一叠资料,发现了一个熟人,当初在尤里塔塔城战斗的时候,卢娜娜照常录下了全部的战斗录像。   “因为我发现了一张亚人的照片——就那个叫光明的——夹在这堆资料里,照片上面用红笔写着两个字。”   “什么?”   “……‘去死’。” 第67章 双向保密   议庭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身边的空气凝固成了厚重的墙,好像一旦出声,无形的墙就会立刻坍塌下来, 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党,都在这一刻成了缄默无声的哑巴。   拥护的王室, 奉行的铁腕, 在这一刻成了灾祸的源头。   追随的新政,感恩的英雄, 也和当年的王室没有区别。   如果真相被捏在执政官的手里,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当初不在乎两个派别的纷争, 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权力就只能握在他的手里。   正如旧王室一样。   权力集中,从未分离。   他们这些党派,不过是为“集权”做了嫁衣。   ——试想,一个拿捏着全塔, 两个战斗力可怕的军团的执政官, 他还需要看什么人的眼色?他还需要顾忌谁呢?   席间的沈浩杰看着蒋子元状似癫狂地说着那些可怕的话语,内心只有一个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真相的?   前后左右的官员都陷入了沉默。   蒋子元依照那个亚人的指示说完了那些话, 他有些紧张地等着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半晌,他说:“你做得很好。”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蒋子元更急迫了。   但这句话没了下文。   “你说过会救我出去的!”   蒋子元意识到了什么, 他大吼了起来,两只戴着镣铐的手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   但这一次, 他没再出现在脑海里。   他消失了。   ——他被骗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蒋子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刺痒。   随即,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好像在逐渐地收紧、收紧、收紧……   砰——   最后,蒋子元一头栽倒下去,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很大。   席间爆发出了更多的窃窃私语, 不少官员都惊恐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狱警小跑着走了过去,查看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报告:“他死了,具体的情况要等后续的尸检报告。”   他死了?   谁下的黑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执政官,后者沉默不语。   “阁下,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他说塔里的哨兵和向导会成为灾祸,是不是真的?”   “是您杀了他吗?”   “夫人、夫人她知道这件事吗?”   终于有人想起了执政官的夫人。   她是一位聪明而睿智的女性,虽然年龄比执政官小了很多,但却绝不逊色于他。   他们的婚姻是相辅相成,相敬如宾,很多国家大事的决策和细节敲定都少不了这位夫人。   她其实等同于执政官的副位,而不仅仅只是一位妻子。   夫人很快就来到了这场荒谬的审判现场。   她同样已经头发花白,但很温和,也很和蔼:“发生了什么事?”   大法官匆匆地过来,简单地给她说明了一下情况。   于是她惊讶地看向了执政官:“这是真的吗,亲爱的?”   执政官仍旧是沉默,他交握着双手,就像一尊雕像。   两个人在对视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半晌,夫人收回目光,她温柔地笑了。   “夫人,您也不知道真相吗?”   夫人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但你们说只有执政官和退休官员知道真相,但我们可以前往查看相关的资料档案。”   很快就有人前往被尘封起来的办公室,破解了被封存的档案,找到了一份名为“培养箱”的计划。   上面的资料显示都是执政官的签名。   执政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到签名上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一声。   沈浩杰忍不住了:“那么,夫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浩杰,我知道那些孩子是你看顾着长大的,我理解,也能够明白。”夫人柔声道,“但如果真如他所言,他们最终都会走上失控的道路,那么,我们必将以大局为重。至于执政官阁下——”   她转头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执政官。   “亲爱的,你一句话都不辩解吗?”   “我确实给诸位带来了麻烦。”   头发花白的执政官沉默半晌,直言不讳地坦白了这一切。   “我的确创立了塔。”   他的目光是如此坦然。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我欠你们一个解释。”   “但我可以保证,塔里的哨兵和向导不会伤害到塔尔玛,绝对不会。”   执政官的语气温和。   “我愿意指着塔尔玛的旗帜立誓。”   他的话音刚落,更多的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现在不仅仅是保守派,就连革新党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了。   夫人收回了目光,她继续柔声说道:“我现在的建议是,这件事暂时对塔保密,暗中观察他们的具体情况。毕竟,我们还需要他们来对抗亚人。”   “还有,请诸位不要过分苛责我的丈夫,他大概是老糊涂了,不明白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的眼底蓄起了眼泪。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塔尔玛。”   “当然,夫人。”   陆续有人给她递上了手帕,安慰这个从头到尾都被丈夫蒙在鼓里的妻子。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议庭的时候。   沈浩杰听到旁边的同事在嘀咕:“真应该好好完善一下婚姻法。”   ……哦,这下倒是没有人提起究竟该不该废除死刑了。   紧接着,有人惊叫了起来。   “糟了,我的万能通行卡怎么不见了?”   他看向那个女人,依稀记得她也有个孩子在塔里。   ——等等,她自己的孩子,她会不知道他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还是从子宫里出来的吗?   “顾琳,方便谈谈吗?”   沈浩杰走过去,顾琳原本还在焦急地寻找自己的万能通行卡,看到沈浩杰走过来,她愣了一下。   “你找到我的通行卡了?”   等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浩杰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低了嗓门:“我记得,你有个儿子在塔里。”   顾琳愣了一下,她先是错愕,随后意识到沈浩杰是塔的第一负责人,便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亲爱的,怎么了?”洛业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沈浩杰站在妻子面前,“怎么了,长官?”   “他们是试验品这件事,你们两个应该比我们都早知道吧?除了执政官和那些已经退休的官员,你们就是最直接的知情人员,对吧?”   顾琳的脸色先是一白,继而强撑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别装了,他们都不怎么关注塔,但我除外。”沈浩杰说,“那个洛若荷是你们的孩子?你们早就知道他是试验品,对吧?执政官让你们签订了保密协议?为什么?因为他需要父母是国会的官员,来更好、更专业地反馈试验品的状态?”   他的语速很快,但话越说到最后,顾琳的脸色就越白。   “您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洛业的脸色也很难看。   “别说出去,长官,这孩子目前还不知道我们不是他的父母。”   沈浩杰没有回答。   半晌,他正视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问:“你们真正地爱过他吗?那些被协议来做他们父母的人,爱那些孩子吗?”   “……”“……”   沉默,无尽的沉默。   沈浩杰又问:“是执政官亲自和你们签订的保密协议?”   “当然不是。”顾琳说,“是那些已经退休的国会官员。”   “我知道了。”沈浩杰深吸了一口气,“我都知道了。”   他转过身,闷声闷气道。   “万能芯片要是丢了,就通知小于补办吧,拖得越久越麻烦。”   走出议庭的时候,沈浩杰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对那个克隆体使用电击设备的时候,那些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人权与非人权。   谁能想到,他们本来也不具备这些东西呢?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突然觉得那个克隆体还真的是有点倒霉。   滚烫真诚的心从此就死在了棉花堆里,电流和镣铐困住了一个本该自由的躯体。   *   绫织躺在睡眠舱里,翻来覆去都想不通两个疑点。   为什么执政官要用签字章?   为什么公主的玩偶也叫糖糖?   ——或者,为什么她的糖糖会是小公主的玩偶,同时也是地下实验室的安全密钥。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沈浩杰长官突然发来了一条通讯:“在吗?”   绫织愣了一下:“长官?”   “你还会去看望13527吗?”   “当然,长官。”   她许下了承诺。   “那就好,那个……你下次去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   “我有些东西,麻烦你带给13527。”   沈浩杰说的东西,是一个新的娃娃。   绫织看着这个少女心爆棚的新娃娃,一时间有些沉默。   “长官?”   “别问,现在,什么都别问。”   沈浩杰打了一个强调的手势。   他怕继续跟她待下去,就会把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绫织点点头,不该问的,她不会问的。   她重新去看望了13527,却在半道上被拦住了。   “怎么了吗?”   看护人员说:“抱歉,长官,是这样的,夫人也在。所以我在想着,要不要先进去通报一声夫人比较好?”   “夫人?”   绫织一愣,随后才这个夫人是谁。   “她也来看望13527?”   看护人员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当初创造亚人克隆体来给哨兵和向导作为训练对象的这个建议,还是夫人提出来的呢。”   绫织愣了一下:“她知道我们的训练内容吗?”   “应该吧?毕竟是夫人嘛!”   绫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她是因为知道13527天天遭受着电击,良心不安,才来看望他的吗?   “别告诉夫人了,我随便逛逛就好了。”   绫织礼貌地冲他笑了笑。   “好的,长官。”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巨大的兔子蹦了出来。   一点点地缩小,缩小,然后顺着他的脚边利索地蹿了过去。   和精神体共感这个功能还是挺方便的,至少多了个很方便的监控器。   糖糖左蹦右跳地来到了13527的房间。   夫人正坐在13527的床沿,她温柔地笑着,给13527剥橘子。   13527就乖乖地等着夫人给他剥橘子。   ……好诡异的画面。   这还不算。   趁着夫人侧过身的那一刹那,13527还扑了上去。   就像抱绫织一样,他使劲地抱着她。   像只狗子一样,还是只花心的狗子。   夫人没有反抗,似乎是习以为常。   两个人亲密地抱在一起,绫织倒没有觉得执政官的帽子可能也许是有点绿,因为两个人相处得异常和谐,没有任何油腻的举动,更像是奶奶和孙子抱在一起的感觉。   亲密而温暖。   但还是很诡异。   绫织想起了自己在和夫人握手的时候,看到的那段画面。   那个时候,夫人坐在13527的床边,轻轻地哼唱着一段童谣。   还是说,因为夫人和执政官的这段婚姻里没有孩子,以至于夫人……?   绫织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看见夫人靠近了13527,她亲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额头贴上了13527的额头。   她低声喃喃了句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她一离开,13527重新变回了那只失落的狗子。   正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看护人员抱着一只新的娃娃走了进来:“13527,来看看,这是什么?”   *   “师父,我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   小李给尸体拍了几张照片。   “听说这是前任的瑞拉市市长,突然暴毙而亡,我猜是毒药。”   “奇了怪了,哪里来的毒药,发作效果这么快的……而且,我也没检测出有任何有毒的东西啊?”   他的师父闻言,过来看了两眼这具尸体:“我倒不觉得这很像毒药,这更像是亚人病毒。”   “别逗了师父,现在有了疫苗,亚人病毒除非拖到中后期,才会致人死亡。”小李继续振振有词道,“更何况,就算是亚人病毒,死亡时间也不可能这么迅速!”   毕竟送他来的国会官员说过,他这属于突然发作,当场暴毙。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亚人病毒进化了?”   两个验尸官正犯着嘀咕,却见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的手指突然动了一动。   “师父,他……他的尸体是不是动了?”   *   绫织一路狂奔回了寝室。   她把那几个人从各自的睡眠舱里拖出来。   “帮我个忙,我需要当年旧王室的全部资料,还有自由之战的全部资料,还有执政官的个人资料!”   安吉有些莫名其妙:“优等生,谁的历史课能有你学的好啊?”   绫织捂着胸口差点岔气,好半晌,她才开口:“我觉得我们调查的方向出了错。”   “这可能不是执政官干的。”   毕竟,谁会在签署正式文件的时候还用签字章啊?   “那除了执政官,还会是谁呢?”洛若荷看向她,“你别忘了,只靠着一批已经退休的国会官员掀不起任何的大风大浪。”   绫织说:“……是夫人。”   鸦雀无声。   半晌,柳同桑惊讶道:“你开玩笑吧?你有什么证据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是执政官借夫人的手去干这件事?这样的话,倒也能说得通,文件上为什么是签字章。”   “不,就是夫人。”   绫织坚持己见。   “我听到了,她在喊13527‘爸爸’。”   她回想起了那个画面,仍然感到震惊。   她的五感虽然差,但还是比普通人灵敏。   她听到了。   一清二楚。   “……换句话来说,她在喊光明‘爸爸’。” 第68章 冬天里的小动物   “老张和小李怎么在解剖室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不是说上次新批了一台自动解剖仪器吗?”   “会不会是他们不懂怎么操作?或者老张不让小李用这个东西?”有个女人笑了起来, “老张这个人最固执,他可讨厌新事物了。”   “就算是手动操作,那也该出来了。怎么会这么慢啊?”   “听说还是个受贿的市长, 这种国家的蠹虫,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我们还应该谢谢嫌疑人呢!”   “啧, 就是说啊,还等着他们出去聚餐呢, 这家餐厅可不好约!”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站起身,去敲解剖室的门。   “老张, 小李,你们师徒俩差不多就收拾收拾出来吧。让大伙等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国会的任务,也得吃饱了才能执行吧?”   “……什么味儿?”   他先是开玩笑地拍着门板,拍到最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以往这个时候, 要么小李会出来和稀泥, 要么老张会骂两句。   但里面太安静了。   “他们吵架了?”女人嘀咕道,“我记得上次小李操作失误, 挨了一顿骂。”   “……不,你来闻闻, 这是什么味道?”   烧焦的糊味越来越浓,从门缝里流淌了出来。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开始更用力地拍门。   无人应答。   情急之下,有人果断地下达命令。   “把门撞开!”   “小王,去拿个破门器来!”   “一、二、三!”   咣——   厚重的大门被破门器大力锤开,浓重的焦臭味顿时扑面而来。   在看清了门内的情景后,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的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狰狞的血痕,乌黑的鲜血自五官里缓缓流出。   老张和小李双双栽倒在地上。   解剖仪器的一端操作台被浸入了水里, 因为大力的拖拽露出一截电缆,正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电流大概是烧到了谁的皮肉,冒出了一股焦糊味。   “老张,小李!”   他们跑上前,检查两个人的状态。   却悚然发现,他们已经停止了呼吸。   “老大,这……这好像是亚人病毒爆发的症状啊?”   他们的五官里都流淌着鲜血,死状极其狰狞。   “怎么回事?他们前几天不是才注射过亚人疫苗吗?”   “这……这是感染后期的症状,疫苗不管用啊!”   “可问题是,亚人病毒从感染到后期死亡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导致人死亡!”   还不等他说完,又有人惨叫了起来。   他们回过头,发现有个同事的五官里渗出了鲜血,他捂着喉咙,好像窒息了一般的痛苦。   最后,他砰的一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他死了。   他们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具尸体。   半晌,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好几个人都疯狂地往外逃去,试图远离这具尸体。   还有人大吼了起来。   “别往外跑,别往外跑,会爆发感染的!”   “对,对,不能往外跑,还有疫苗吗?”   “疫苗只能抑制前期的感染,你忘了吗?”女人大叫了起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她的表情因为窒息而痛苦地扭曲着,最后,她砰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也不动了。   疫苗不管用了。   这个亚人病毒传染和爆发的速度都比他们所知道的要快得多!   更多的人惨叫了起来。   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们挣扎着往外跑去,但更多的人,还没跑到一半,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再也没能爬起来。   *   “爸爸?”   “你是说,夫人是光明的女儿?”   安吉目瞪口呆。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她可能在说‘粑粑’,或者,‘波霸’?”   余右看了过来:“‘波霸’是个什么东西?”   “我哪儿知道?但是织织,你怎么就确定她在喊13527爸爸呢?”   绫织慢慢地道:“之前的训练和之后我对13527的探望,13527就抱过我。他很喜欢抱我。但他明明是作为一个训练机器被培养出来的,他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人教他的话,他是不懂如何拥抱的。”   除非有人刻意训练他,教他如何去拥抱。   但放眼整个国会,无论是革新党还是保守派,都对亚人保留着很大程度的厌恶。   就连看起来和蔼的沈浩杰长官,也会对一个亚人的克隆体使用电机设备。   谁会去教一个仇敌如何拥抱呢?   除非,他们本就不是仇敌。   柳同桑皱眉听完了她的叙述,不敢苟同:“如果是这样的话,逻辑还是不通啊!”   孟唱说他找到了一张光明的照片。   上面写着“去死”。   “我们照着逻辑捋一捋,假设夫人就是幕后推手——现在已知克里兰拓医药公司和亚人有勾结,海力克安保公司和国会有勾结,两家公司又是同根共源——那她肯定会和亚人有勾结,那她又怎么会诅咒亚人去死呢?”   如果夫人真的是他的女儿,她就是国会的那个内鬼,并且和亚人有勾结的话,她怎么会如此深刻地诅咒着他?   绫织摇了摇头:“我只说夫人是创造塔的幕后推手,但我没说她和亚人有勾结。她是不是内鬼这一点,目前存疑。”   “因为这两家公司都是信息造假,商业图标又都是玫瑰,所以我才被绕了进去。”绫织说,“这两家公司说不定并没有直接联系。”   “那……他们的图标为什么会那么像?巧合?”   王室陨落之后,玫瑰成了不祥之兆,哪个生意人这么喜欢给自己找晦气?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那个小公主活到现在,大约也是这个年龄。”   她想起了在那间办公室里看到的兔子玩偶。   如果夫人长期出入那间办公室,她留下来的信息就会是能被绫织感知到的信息。   小公主喜欢的兔子玩偶,夫人留下的信息是兔子玩偶。   都是糖糖。   克里兰拓医药公司使用玫瑰图标是因为亚人对王室的嘲讽,而他们的安全密钥是糖糖,那是因为他的女儿最爱的是糖糖。   以至于派发药物的心理医生建议患者养的小动物也是兔子,也要取名为糖糖。   至于海力克安保公司使用玫瑰图标——   那是因为她是公主殿下,所以她才会无所顾忌地使用玫瑰图标。   她曾是塔尔玛的玫瑰。   “而且,亚人使用玫瑰不一定是对王室的嘲讽,而有可能是一种纪念。”   绫织给他们展示在尤里塔塔城的战斗录像。   那座女王的雕像,在众多精神力的操控之下,仍然屹立不倒。   “真的会有人给仇敌矗立一座雕像吗?”   不会的。   但他们会为自己的挚爱矗立一座雕像。   破碎掉的线索逐渐拼凑出一幅完整的拼图。   绫织设想过,是不是当年的末代女王和光明陷入爱河,有了一个女儿,但随着自由之战的爆发,女王死去,公主消失,亚人陷入沉睡。   “你的猜想很好,但是漏洞百出。”柳同桑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错误,“如果女王真的和亚人是爱人,那她为什么要选择对亚人进行大力的压迫监管?”   自由之战爆发的初端,就是旧王室对亚人采取强硬的监管措施,迫害得他们几乎毫无自由可言,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接受管控和监视。   “第二,如果夫人才是幕后推手,执政官会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们多年夫妻,真的会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吗?”   余右插嘴道:“也可能是因为他是政客,而不是某些一发生矛盾就急着跳脚、还要和队友撕破脸的大龄智障儿童。”   孟唱:“……”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   “好吧,就算执政官不知情。”柳同桑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夫人如果是亚人的女儿,那她为什么没有因为亚人病毒而死亡呢?”   “我们不是有疫苗吗?”   “疫苗也只能抑制前期感染啊!更何况,亚人的病毒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会死得比我们更快吧!夫人现在差不多都快一百多岁了,健康得很,我看她能活到两百岁都不成问题。”   绫织点点头:“对,我确实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来完善这个猜想。”   “怎么完善?”   “查清夫人的身份,她是不是旧贵族。”绫织说,“我有太多的困惑了。”   她想,如果破解掉这个困惑,说不定也能帮助萧麒解开这个心结,他也许就能找回自己的精神体了?   “这还需要查吗?”安吉直接就上浏览器搜索了起来,“夫人不是旧贵族,执政官才是。不过执政官的觉悟很高,爆发自由之战后,他第一个站出来推翻了旧王室,领导人民击退了亚人,保卫了塔尔玛。”   “夫人不是旧贵族?”   “夫人不是。”安吉搜索了一下,“夫人好像只是执政官从战争之中救下来的孤女,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蛮大的,也没有孩子,但婚姻幸福而美满。”   绫织闻言,慢慢地反问了一句:“你确定她只是一个孤女?”   “……”   安吉沉默了一下。   她不确定。   毕竟五六岁的小女孩没长开,再加上当年的公主出行,穿金戴银,脸上还化着妆,谁能真的认得出来?   “所以,知道夫人是创造塔的幕后推手又怎么样?”余右说,“难道最关键的不应该是弄清楚,她是否和亚人有勾结,她是不是那个内鬼吗?”   “她要是真的和亚人有勾结,那么创建塔就是多此一举,毕竟我们是为了克制亚人而生的。”   “你忘了国会有内鬼,亚人已经开始研发出针对我们的反训练法了吗?”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她又为什么要让亚人克隆体来作为我们的训练对象呢?”   “这显得好矛盾啊?”   绫织回想着那些细节,慢慢地道。   “也许……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呢?”   她是亚人的女儿,却叫亚人去死,但与此同时,她又创立了一个和亚人一模一样的克隆体,她向他索取父爱。   她一直都在自相矛盾着。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勾结亚人的内鬼呢?   她会怎么做?   她会把整个塔都当做亚人再度兴起的垫脚石吗?   绫织逐渐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   这不再是他们的单项调查,而关乎到整个塔的生死存亡。   “我们得对整个塔都公开‘培养箱’计划,但前提是不能让国会知道。”绫织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向长官申请这件事。”   余右沉默半晌,问:“你就不怕他们集体失控?”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你们也失控过,但是有高等级向导在,他安抚过后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有一件事,她没说。   那种诡异的、伪装的、充满了表演欲的亲情,其实掐断了也是一种好事。   “织织,你说巧不巧,我们现在都是试验品了。”安吉笑了起来,“想起我们以前还排挤过你,这又是何必呢?反正都是同类啊。”   “不,织织你比我们幸运多了。”   “……你至少真正地被爱过。”   绫织停下了向智脑发送信息的手,她看向安吉。   她已经没再穿着那件机械织的毛衣了。   “安吉,你要多笑一笑啊。”   绫织走过去,她精确地捏住了安吉的脸,后者的脸颊软软的,很好捏,上面洒满了巧克力屑一样的雀斑。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超——可爱!”   这是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安吉愣了一下,原本哭唧唧的表情被绫织捏得哭不出来了。   她还想要说什么,绫织已经抢先一步地抱住了她。   温暖而柔软的拥抱,比精神触须更好。   “我一直在想,哨兵有向导安抚,那么向导呢?”   因为不能失控,所以整日都要清醒地活在痛苦的世界里。   绫织用力地抱紧了她。   “已经没事了。”   旁边的余右见状,咳嗽一声:“那什么,我们都还在边上呢……你就不觉着肉麻……”   他的话没说完。   绫织拖着他的衣领揪了过来。   “绫姐,不好吧,我是良家妇男……”   “闭嘴!”   柳同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清嗓:“差不多得了,抱个没完了还。”   然后她就被揪着领子加入了这一大团黏糊糊里面。   ……真是岂有此理,她可是组长!   孟唱忍不住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难得你不那么傲啊……”   是谁,揪住了他的衣服。   林西目瞪口呆:“哥啊,你果然玩得很花……”   然后他就被孟唱拖下了水。   洛若荷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扭头就走。   ……当然是没能走掉。   就像是一些到了冬天就必须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流浪小动物一样。   冬天很长,但是总会过去的。   *   她站在自助贩卖机前,不耐烦地拍打着这个倒霉的机器。   该死,钱放进去了,结果饮料被卡住了。   她试图搬起这个机器晃一晃,奈何人矮力气小,根本搬不动。   正巧,这时,她的左手边缓缓地走过来一个人。   他还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之类的职业?   喊他帮忙,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她小跑着上前:“这位先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他没有反应,低着头不看人。   她就有些纳闷。   于是伸手推了推他。   后者被她一推,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缓缓地流了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十字路口。 第69章 亲爱的   绫织以为萧麒在听到有关于夫人的一系列信息的时候至少会给她一点反应。   就好像你路过菜市场的卖鱼摊, 无论你要买鱼煮火锅还是放生,鱼都会甩尾巴,吐泡泡。   但萧麒没有。   无论是吐泡泡还是甩尾巴。   他平静地听完了绫织的话, 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绫织看着他的表情, 联想到十四岁的萧麒, 沉默了一下。   可能是时间过去得太久,尘埃都已经在肩膀落定, 等他们想要再将其拂去的时候,它早就成了他的一部分, 水是洗不掉的。   血也不行。   但她似乎大概是能理解萧麒当初为什么要冒着违反规定的风险也要杀掉那个雇佣兵了。   他罪有应得,理当如此。   但,他们都死去了。   萧麒呢?   他还活着,但看上去好像已经不会真正地大笑或者哭泣了。   绫织没那个胆像捏安吉一样去捏他的脸, 尽管她的实力已经在他之上。   犹豫半晌, 她向他提起了那个向全塔公开情报的提议。   萧麒没有反对:“我同意把整个消息都公布给塔,但要先看看他们的意思。”   其实X军团还好。   他们作为初代, 没有触摸过“家庭”这个概念,国会当时的统一说辞是, 他们是孤儿,是边境线被偷渡救下的一批孩子中, 能够觉醒能力的佼佼者。   至于现在的Y军团,他们构筑了“家庭”的概念,但充满表演欲的感情显然和没有是差不多的。   可就算是这样,遭受欺骗,世界观崩塌的被背叛感并不是可以轻易抹杀的。   对此,厉焰抱有好奇:“那个亚人……他杀死你的父母的时候, 你是什么感觉?我无意冒犯,我只是……嗯,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选择不回答?”   “没有太大的感觉。”   绫织说。   “我对他们的感情很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   但Y军团不一样。   即便是虚伪的、假装的感情,他们也深信不疑。   “这件事很有可能引发一场内讧,毕竟那些‘父母’都签订了保密协议,他们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江枫指出了她的漏洞。   “更何况,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自己是一个试验品的身份。”   杨曦看向他:“我看你就很容易地接受了?”   江枫感到莫名其妙:“有什么不接收的?反正生活都已经是这样了,试验品就试验品呗,我女朋友也是试验品,不都一样?”   她想起以前他张口闭口地这么喊绫织,也可能就是他是个缺心眼子,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多不礼貌的称呼。   ……毕竟他自己也很坦然地开始这么称呼自己了。   杨曦不说话了。   但她心里却在想,把江枫的脑袋摁进水里,至少能做三斤的气泡水吧。   “他就是个死恋爱脑,你可以不用理他了。”朱丽丽摁住了她,“只是对于公布这个情报,我们得好好地从长计议。”   包括后续会带来的一系列蝴蝶效应。   失控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会和国会撕破脸吗?会趁机报复平民吗?还是直接暗杀掉夫人呢?   杀掉夫人,随之而来的会是整个国会和塔尔玛的报复。   到时候,他们势必将和亚人一样,站在对立面。   但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告诉他们,他们和亚人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的反差。   沉重的死寂压在每个人的肩膀上。   直到急促的警报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首都突然开始爆发大规模的病毒感染事故,国会已经开始派遣军队开始镇压封城了?”   厉焰目光凝重地看着智脑。   “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等等,亚人病毒能传播得这么快?”   他记得这种病毒是靠接触感染,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导致感染死亡。   现在的死亡人数上升得有些过快了,这就表明感染速度过快,疫苗已经失效了。   “奇怪,这场病毒究竟是如何兴起的?”   “急什么,国会很快就会发来执行任务的通知的。”   “你到现在还要为国会效命吗?”   “又不是所有的国会官员都知情,至少沈浩杰长官他不知情。更何况,我是为了保护塔尔玛而存在的,不是为了效命国会而存在的——我愿意去救那些无辜的平民。”   江枫沉默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平民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也使用精神力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国会目前还没有公开他们,他们的所有能力全都归功于国会研发的“新型武器”。   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型武器。   “他们怎么想我是他们的事,我愿意救他们是我的事。”   杨曦随手扯下了搭在椅背上的军服外套。   “这两者有关系吗?”   但国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太安静了。   “据说他们在给那个贪官开庭,得有一段时间。”厉焰说,“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党争,你们懂的吧?”   “那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知道吧?”杨曦有些狐疑,“而且,都这个时间了,还没有结束吗?”   绫织说:“应该是早就结束了。”   毕竟沈浩杰还有闲心问她能不能再去看望一次13527呢?   智脑在这时响了起来。   杨曦看了一眼讯息显示,是沈浩杰。   他群发了整个塔。   【亚人病毒在整个国会爆发了,暂时不要过来。】   杨曦愣了一下,她拨了个通讯过去,拨了三次,沈浩杰才接。   “长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浩杰说,“蒋子元突然在议庭上暴毙身亡了,他身上携带着亚人病毒,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目前整个国会都处于消杀阶段。”   沈浩杰欲言又止了半晌。   要是在以前,他早就开始下达指令了。   但现在,他开始犹豫不决。   国会优待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而是更像养着一群即将出毛的绵羊。   他们需要他们的能力,但又将他们藏匿于世,活着的工具,僵死的灵魂。   杨曦语气急迫道:“长官,这次的病毒传染速度很快。”   “是的,我们目前怀疑是他接触过亚人的血,实时的尸检报告上有写,但报告只上传到一半就中断了。”   旁边的厉焰心猛地一抽。   是光明!   他给应一君下过两次血,其中一次在市长的茶会上。   他没喝。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正忙着感慨萧麒居然开始主动关心战友这码事了!   应一君是向导,没有精神屏障,再加上还陷入了沉睡,根本没法抵御病毒。   厉焰快速地给之前的那位S级向导打了通讯,没接通。   于是他干脆了当地翻了窗户,纵身一跃。   其他几位也跟着往窗台往下跳。   ……完全忘了这里其实有扇门。   绫织看着萧麒犹豫了一下,后者点点头:“走吧。”   于是她拉住了萧麒。   巨大的兔子接住了他们。   再一次地,从窗户一跃而下。   *   厉焰锤爆了高级疗养病房的门。   他破门而入,果然看到应一君的嘴角有血正在流淌。   监测的仪器上,她的心跳正在缓缓地变慢。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去。   “应一君!”   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她的情景,他们瞳孔紧缩,但没有人敢上前。   精神屏障只能抵御物理性的攻击,没有人试过它能不能扛病毒。   “操,应一君,操!”   这大概是厉焰难得的脏话。   他现在除了脏话和应一君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绫织盯着躺在床上的应一君,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江枫揪住了她,“知不知道亚人病毒一旦接触就会死亡啊?”   绫织抬起头:“长官,我是为了克制病毒而生的啊。”   “……”   江枫松开了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绫织犹豫了一下:“我大概,也能用我的血救长官?”   厉焰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更加难以置信的表情就显露了出来:“不对,等等,亚人引发这场大规模感染,估计就是想要逼你出来。”   因为她会选择去拯救每一个人。   “那我就出来。”   绫织说。   “我又不是见不得光。”   除了必须要被国会保密的哨兵身份之外,她还是被联邦公立大学破格录取的优等生,是勘破玫瑰案件的主推手,是拉贝市东城区警署警长(差点)就要推荐的实习生。   她坦坦荡荡,向着阳光。   她的血果然是能够很好地克制亚人病毒。   比疫苗要管用得多。   绫织看着他们给自己抽了一管血,给应一君输上了,有点庆幸自己是O型血。   “我觉得吧,这跟血型关系不大,估计你的血早就成为了一种类似于新型疫苗的存在?”厉焰说,“但你没法救所有人。”   这是实话,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抽空绫织,也未必能救下每一个人。   “不能救每一个,那我可以救下一个啊。”绫织说,“我总觉得,故意让蒋子元进入国会,成为感染源就是光明一手策划的。”   只要杀了他,至少可以解决其中一部分问题。   “……他比你想象得要强。”   厉焰回想起了和他战斗的画面,总觉得,这个亚人要是没有过度失血的话,他的实力还会更恐怖。   “我知道。”绫织说,“但我总要试一试。”   她顿了一下。   “马上就要集合开始执行任务了,在这之前,长官,我希望您能明白,不管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厉焰沉默半晌。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   *   失控的场面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意外。   有一小部分人,和孟唱一样,早就猜中了结局。   都是哨兵,每一次加快的心跳,瞒不过认真的聆听。   还有一部分人,则觉得国会创建塔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给了他们一次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机会。   但更多的人还是陷入了被背叛、被欺骗的深渊。   即便萧麒能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拉回来,但还是有更多的人开始不安,开始惶恐,开始愤怒。   “所以,这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骗局,是吗?”   “我们在国会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见不得光的工具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还要保护塔尔玛吗?这是国会强加给我们的意志,不是吗?”   “可如果国会不把你创造出来,你也没法存在啊!”   “你到现在还在为国会说话吗?”   “不然呢,和国会撕破脸,然后成为和亚人一样的存在吗?”   “为什么一定要撕破脸,我们离开吧,一了百了,反正,国会也拦不住我们的出走。”   “可是亚人还横行于世,我们不应该和他们死战到底吗?”   “所以,我们不是哨兵和向导,我们其实都是试验品?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吗?”   ……   江枫焦头烂额地和厉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耸了耸肩。   “请赋予自己真正的存在意义吧。”   绫织沉声说,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多人都听见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论想不想继续战斗下去,都不要再为了那些小组分数和虚构的家人活下去了,真正地做自己就好了啊。”   绫织笑了起来。   “哨兵也好,向导也好,试验品也好,你还是你啊。”   喜欢吃香菜的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就讨厌香菜,惯用右手的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就变成左撇子,成为高等级士官的梦想更不会因为身份的更改而变成歌手或者画家。   有人忍不住提问:“绫织,你的决定是什么?”   他们齐齐地看向了她,带着点难堪的沉默,但却又是不约而同,想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是怎么过来的,而她现在,又会如何选择?   “我会留下来。”   她很坦然。   她遇见了很多很多人,无论是街头漫步的一家三口,还是东城区警署的警长,每一个人都值得她去拯救。   绫织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   “更重要的是,塔里的一切设备都是人们的税款汇聚而成的。仇恨国会和救人,这是两码事。”   正如革新党和保守派的纷争——争执是真的,对立是真的,但他们真心诚意地想要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要这个国家里的人们过得更好,也是真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有人打破死寂。   “既然这样,那算我一个吧。”   她举起了手。   塔里的饭超好吃,每一次吃饭,她都快乐无比。光是为了这个,她也值得留下。   组长瞪了过来:“你就靠着你的短腿鸽子冲锋么?”   她很委屈:“……那你还想怎样?”   “我想,再带我一个。”组长跟着她举起了手。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   无声而坚定的温柔,不变而虔诚的守候——自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进入圣所和塔,就被刻进心脏的信条。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   【日/17:00P.M./晴转多云/坐标:东城区-市政厅956’’101’’72】   “市长,首都传来了消息,大规模的病毒已经开始了扩散,一旦接触就会立刻死亡。”市长助理犹豫了一下,“我们要现在开始切断交通吗?”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当首都产生危险的时候,其他的联邦城市和州必须立刻切断和首都的交通,确保感染终止。   但根据每个地区都存在亚人的情报,这个举措其实不怎么明智。   因为上一次首都开始爆发感染的时候,亚人横行了整个塔尔玛。   吴式微站起了身,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   “那我们……”   “让市政厅的人员准备防护设备,告诫居民暂时不要外出。”他说,“通知各个警署的警长,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正在这时,他的视频响起了视频通讯的提示音。   来者是是卡利尔州的州长。   “怎么,你到现在才开始准备?”州长语带讽刺,“不得不说,保守派还持有自由之战遗传下来的老念头啊,要我教教你怎么处理吗?”   “不用了。”吴式微笑了,“你不如还是多关心一下那个变成感染源的革新党吧。”   州长的脸显然是快要被气歪了。   “不识好歹。”他铁青着脸。   但智脑还是传来了文件传输成功的提示音。   吴式微点开来看了,发现那是一份防护设备的清单,正加急从卡利尔州空运来拉贝市。   “哼,保守派的老东西,可别死了。”   “同样的话,送还给你。”吴式微笑了,“好好活着吧。你要是死了,可就看不到我的丰功伟绩了。”   *   【日/17:00P.M./多云/坐标:塔尔玛首都·国会区·执政官办公室56114’’24’’8008】   “不要出去,现在外面很危险。万一你接触到的人身上就会携带感染病毒呢?”执政官交握着双手坐在办公桌前,语气温和,“坐下来歇一歇吧。”   他注视着他的妻子,此刻她正坐在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看自己的目光如此陌生。   现在的他们没有像外界表现得那么恩爱,更像是两个充满敌意的陌生人。   镜头下面表现出来的恩爱、扶持和相敬如宾,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她在之前的议庭上把自己一手创立了塔的真相转手推到了他的头上,还表现得如此无辜。   结果就是,国会的官员一致投票决定:先让夫人暂时代理国会的全部事务。   他们对执政官隐瞒塔的真正来源这一举措感到极其不满,这无疑是在对他们表达了充分的不信任。   她同样在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他从头到尾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半点抗议。   其实只要他开口,对培养箱的文件进行深究的话,就会发现那上面都是她的指纹,并没有他的指纹。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默认了这一行径。   “你恨我吗,亲爱的?”她看着他。   他同样在看她:“那你恨我吗,亲爱的?”   他的话音落下,这间庞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了死寂。   彼此的语气都是如此温和,彬彬有礼,但透着陌生。   ——你恨我吗,亲爱的? 第70章 成就她   “感染规模已经初步控制, 目前死亡人数:355人。其中,感染死亡人数65人,因感染而导致的交通及其他意外事故死亡人数290人。”   历焰统计了一下事故报告, 沉默了一下。   355条鲜活的人命,在此刻成为一个冰冷的数字。   “并不只是感染, 各地都已经开始出现了亚人的行踪, 开始行动吧。拉贝市那里缺人,斯卡拉州也是。”杨曦语气冷静, “该庆幸有绫织,她留下了他们。”   “不是我, 长官。”半晌,耳麦传来了绫织的声音,“是他们自己要留下来的。”   因为还热爱这个世界,因为还想要保护这个国家。   不再是效命于国会, 而是塔尔玛。   “历焰, 我现在出发前往斯卡拉州,你呢?”   “我去拉贝市, 首都这边……绫织,交给你没问题吧?”历焰问, “应一君和萧麒,这两个向导交给你, 没问题吧?”   “我会保护他们的,长官!”   “不是这个!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历焰说,“萧麒这个人……是我们以前误会了他。至于应一君,也要麻烦你了。而且,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你。”   绫织愣了一下:“……?”   萧麒冷冷的语气在半途插了进来:“你很闲?”   “我不闲,我要去拉贝市执行任务了。”历焰跳上了飞行器, “听说那里的警长对你印象很不好,你说说我得给你收多少烂摊子!”   “。”   “萧麒,等我回来,你至少得请我喝一顿酒吧!”   *   【日/19:00A.M./晴转多云/坐标:首都-商业街5455’’007’’228】   感染开始爆发后的三小时。   整个繁华的街道在一瞬间干瘪了下去,热闹的人流瞬间消失在了街头巷尾,交叉的十字路口有几辆追尾的飞行器,喇叭此起彼伏地卖力喊叫着。   地上的尸体都被穿着防护设备的军用医疗队伍带走了,但干涸的血迹仍然凝固在路面上,鲜艳而醒目。   这一次的亚人病毒爆发得更快、更彻底。   所有人都被要求闭门不出,禁止出入,交通和物流都被迅速地切断,穿着厚重的防护设备的医疗人员还在现场采集病毒样本,军队驾驶着重型飞行器在城市上空巡逻。   但他们都清晰地明白,亚人的病毒只是一个前兆。   就像你发现屋子里有一条蟑螂腿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已经爬满了蟑螂。   那些重型武器在高等级亚人的手里,比积木玩具还要脆弱。   庞大的精神力可以瞬间把它们碾成碎片。   更为可怕的是,国会区明明设有最高等级的防护设备。   亚人是怎么闯进去,还把病毒带进去的?   天渐渐地黑了。   但公司门口没有社畜下班,便利店门口没有人买咖啡,学校门口没有老师、学生和家长,居民区的窗户口没有亮起灯,没有飘出热乎乎的饭菜香。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关起灯,陷入黑暗之中,在窗户口胆战心惊地看着重型飞行器缓慢地驶过天空。   门口的路灯闪了两下,便灭了下去。   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她捂住了儿子的嘴,浑身颤抖,塔尔玛的太阳能发电系统已经完善得极其完美,这个路灯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熄灭?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飞行器报警的声响。   她仓皇地抬起头,发现上空的飞行器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远处的路口,停着几辆飞行器,上面正在熊熊燃烧。   等等,那、那是重型飞行器的尾翼吗?   她的脸都白了。   怀里的小儿子不舒服地动了动,他很想哭,因为他很饿。   她更加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能哭,不可以哭……   但噪音并没有因此停止。   路灯碎裂、围墙垮塌、飞行器被精神力扭曲成了一团废金属,最后,它因为烧掉了动力内核,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借着冲天火光,她看到有人缓缓地向他们走来。   “女士,晚——上——好——”   那个女孩大笑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喜。”   坍塌的建筑物铺天盖地地压向了他们。   她再也忍不住,恐惧地尖叫了起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阻挡了这场坠势。   她目瞪口呆,看着断垣残壁在距离自己只有一米的地方停下了。   “欺负孤儿寡母,真够缺德的啊你。”   有个男孩也跟着走了出来,他轻轻地一挥手,倒塌的建筑物就像被什么东西推着,缓缓地重复了原位。   喜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欺负她,难道还要欺负你这个连寡母都没有的孤儿吗?”   男孩很明显地咬了一下牙,转而回过头,看向了一脸惊恐的母子俩。   “这、这位先生……”   男孩沉默半晌,柔声道:“夫人,不要害怕,尽快离开这里吧,你的邻居们都已经撤离了,往前走,那里有国会的军队,对,别回头。”   儿子大哭了起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抱住小儿子,向他鞠了一躬,紧接着飞快地往后跑了。   “夫人。”   男孩突然又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发现男孩正站在原地,无数的金属、材料、建筑物碎块都在向他倾轧下来。   而男孩动都没动,甚至脸色都未改变分毫。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心——”   他只是柔声道:“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想告诉您,我叫余右,效命于塔尔玛,授勋于Y军团。”   他顿了一下。   “是个哨兵。”   *   国会已经大乱。   沈浩杰和好几个革新党挤在同一个办公室里。   说真的,他搞不懂他们,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塔尔玛脏话)还想着划分阵营分办公室啊?   “浩杰,塔里的哨兵和向导怎么还不过来,你不是第一负责人吗?”   “……”   沈浩杰沉默了一下,该怎么讲,他刚刚去厕所的时候就已经打过电话了,还让他们不要过来,但这事能跟他们说吗?   “我智脑通讯欠费了。”   他开始编瞎话。   “更何况,现在病毒横行,他们来了也没办法。”   “长官!”   突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   门还在不停地敲,是绫织的声音。   “长官!”   “浩杰,这是塔里的人吗?”   他决定把瞎话编到底。   “不是!说不定是亚人,专门骗我们出去的!”   “长官,是我,我是绫织!”   “………………”   她敲起门来就像个啄木鸟,完完全全地贯彻了萧麒只要没人开门就会一直按门铃的传统。   他迫不得已地打开了门,面对这个心眼比藕还缺的小姑娘不停地使眼色:“我不是让你们别来了吗?”   绫织愣了一下:“可是长官,亚人既然能想到在国会官员身上寄生病毒这回事,这就表明国会也不安全了,你们需要尽快撤离。”   “那你有没有可能想过你也会被感染!”沈浩杰真想把她倒提起来,看看这个莲藕脑袋里是不是装满了水。   “长官,您忘了,我不是圣所里出生的,我的血可以抵抗亚人病毒。”   绫织笑了起来。   “走吧。”   “等一等!”   沈浩杰犹豫了一下,决定对她和盘托出。   “我有事要告诉你!”   好几个同事都惊叫了起来:“浩杰!不是说好了要对塔保密的吗!”   他回过头:“闭嘴,否则我就打掉你们的牙!”   “……”   他简单地把培养箱计划和议庭的概况都给绫织说了一遍,但内心还是有些忐忑,害怕这个小姑娘一气之下会扭头就走。   但绫织没什么反应,她听完了,点点头。   “哦。”   哦?   哦???   他讲了这么多,她居然就只给他一个“哦”???   她这是被萧麒传染了吗?   还是说她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我们早就知道了啊。”绫织说,“我还以为长官你们到现在不知道,毕竟当年这个计划不是只有夫人和已经退休的官员才知道吗?”   “……后续的议庭上,蒋子元把一切都招了。”沈浩杰说,“等等,你为什么说是夫人,难道不是执政官一手操作的吗?”   绫织沉默了半晌:“这个事件看来有些复杂,我们以后从长计议,现在,长官跟我们走吧。”   他没有动:“塔里的人都知道了,那……”   “他们不会怪您,毕竟您之前也不知情。”绫织扭过头,“长官,麻烦你带他们撤离这里。”   林启桢带着他的哈士奇小跑着过来了:“你要是喊我小林,我的压力可能还不会这么大。”   她太(塔尔玛脏话)的冷静了!   整个塔的人都因为她的话而留下来了,并且开始去往每个联邦地区开始排查亚人行踪,规避伤害,她甚至还很冷静地进入了国会,开始组织疏散官员。   “反正我用的税款是他们的,至少要还给他们才行。”   她是这么说的。   “到时候也算两清了。”   沈浩杰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你不恨我们吗?”   “仇恨能改变任何事实吗?”   他哑然。   但他忍不住想起了13527,这个傻瓜,即便是用镣铐和电机设备困住了他,但他从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他扭过头,向13527的看护点跑去。   有人叫道:“浩杰,你要去哪儿!”   绫织再度拦住了他:“别担心,长官,安吉去接他们了。”   “……”沈浩杰心情复杂。   他面对着绫织,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憋出一句:“注意安全。”   他顿了一下:“你会保证他们都安全地回来的,对吧?”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一般来说,他下达的主指令对象应该是前十位助力。   这个保证太沉重了,背负的责任也太重大了。   但绫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她笑起来,酒窝浅浅的:“嗯!”   *   绫织转过身,向执政官的办公室跑去。   耳麦里传来萧麒的问询:“人员都已经疏散完毕,你现在还要去哪儿?”   “长官,有问题。”绫织摁住了耳麦的通话键,“沈浩杰长官和我说明了一系列的情况,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我们得出的情报是,夫人才是幕后推手。”   “但沈浩杰长官说,执政官默认了一切的罪行。”   萧麒沉默了一下:“也许他们感情很好。”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绫织说,“据说蒋子元——就那个前任瑞拉市市长,他身上有光明的血,所以我怀疑他从一开始就被光明控制着,而光明一心要他指认执政官。”   也就是说,光明从一开始就认识执政官。   他仇恨着他。   并想要让蒋子元往他身上泼脏水。   绫织边跑边说:“他恨他,他肯定早在百年之前的自由之战就认识执政官!”   江枫插话道:“这不废话吗?执政官可是在自由之战里击退了亚人的英雄,他不恨他就怪了。”   绫织反驳道:“国会里有那么多击退亚人的英雄,英雄不止他一个!”   “你别忘了,如你所说,夫人是他的女儿,执政官是他的仇人,你的仇人娶了你的女儿,你会不恨他吗?”   “我不这么认为!”绫织说,“我觉得他根本就不知道夫人的存在!”   毕竟夫人现在的身份是被他从战争中救出来的孤女,王室早已在人们的眼中消失。   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一定还有更刻骨铭心的恨意!   她想要知道,她想要破解!   末代的女王,消失的公主,曾经的贵族。   那些无处不在的玫瑰,那座屹立不倒的雕像,那个永远都得不到的拥抱,那个凝固而苦涩的微笑。   萧麒在耳麦里安静半晌:“注意安全。”   “明白!”   她拉开了执政官办公室的大门。   执政官和夫人已经在半小时被人安排接走,这里空无一人。   因为是高度机密的办公室,所以一切资料都是要么被销毁、要么被封存,没有人可以知道它们的真实面目。   “可惜,你们遇到了我。”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摁住了面前的办公桌。   精准无比的直觉将为她找到正确答案。   半晌,绫织收回了手。   “……”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   咔哒——   什么声音?   林启桢回过头,发觉那是圣玫瑰大礼堂。   原本镶满了金色玫瑰的礼堂屋顶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弯折了起来,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垮塌下来。   那个绿眼睛白头发长得和13527一模一样的亚人正站在那里,笑吟吟地俯视着他们。   “好久不见。”   现在已经是晚上,天有些黑了。   于是他干脆把那些自主照明的信号塔拆了出来,当做光源。   整个大礼堂在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那些雕刻出来的玫瑰在仿佛鲜活而生动地成长。   “晚上好啊。”他说,“就你们这几个人吗?是不是有点太过看不起我了?”   林启桢差点气到撅过去,亚人的数量远在他们之上,还像蟑螂一样到处都是,他怎么好意思这么说的?   萧麒语气平静:“对付你,足够了。”   “真是狂妄。”光明笑了,“我知道你——你的精神体失踪了,对吧?”   他猛地靠近了他,无数的物质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   他们抬手结出的精神屏障在一瞬间被精神力压成碎片。   整个世界微微地倾斜了过来。   林启桢在慌乱之中摁下了耳麦:“绫织?织姐,你在吗?”   “她的确是个麻烦。”光明听到了他的话,他有些苦恼,“她是真的麻烦。”   这个小姑娘既是他们的希望,但她的实力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哈,不如就让你们内讧起来?”光明的眼神牢牢地锁定了萧麒,“孩子,为我带来她吧。”   他划开了掌心,鲜血在这一刻恣意流淌。   *   耳麦里传来林启桢的叫喊,绫织回过了神,她终于反应过来,巨大的兔子拔地而起,她向着萧麒所在的坐标狂奔而去。   风声呼呼地掠过耳畔。   但等她真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太过空旷了。   空无一人。   脚步声自背后传来。   绫织警觉地回过头,发现那是萧麒,他的脸颊上爬满了血痕。   她的心一紧,背后传来了光明的声音:“好久不见~”   绫织回过了头,她的眼睛在这一刻成为猩红的血色。   光明知道,当她变成这种模样,没有人会是她的对手。   但她不仅有力量,她还有软肋。   上次是那个伤疤脸的女人,这次是他。   她有那么多的软肋。   这一次,他决定要为她加大筹码。   “要么切断他的精神世界的核心,要么成为他的刀下败将,孩子,你可以自己选。”   光明的声音满是笑意。   “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你选择切断他的核心,那么不仅他会死,那些哨兵也会死。”   他假装好心好意。   “或者你有更好的选择,成为我们的血库?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不相信她会是如此冷血的一个人,她会妥协的。   绫织没有回答。   她闭上了眼睛,坠落进了萧麒的精神世界。   *   说实话,虽然高等级哨兵可以自由进出任何的精神世界,但绫织从没那么做过。   因为觉得不太礼貌。   但这一次事出紧急,她只能选择取舍。   她想,虽然切断精神世界的核心是下下策,但,为了救更多的人,她必须做出选择。   萧麒也那么做过,所以,他应该也会理解她的吧?   但等到她真正地进入这里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她和萧麒不一样。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晦暗的天空铺满了尘沙,没有光,没有花,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温暖或者安全感的玩意儿。   唯有墓碑,无数的墓碑,密密麻麻的墓碑,看不到边际。   这里组建出了一片死亡的森林。   十四岁的萧麒待在这里,成为w军团的守林人。   他看到她了。   但他并不意外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平静地点头:“做你该做的事吧。”   绫织顿住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和萧麒不一样。   至少他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本来是想救下所有人的。   直到他的战友们死在了边境,他终于选择成为他不愿意成为的人。   向现实低头,向实力低头,承认自己并不是最强的。   因为他救不了他们。   于是他开始成为需要取舍的那个人。   “救天下而一人死”   他准备好了。   “您会死,这一次切断核心,您会死去,他们也是。”   萧麒面色平静:“这是我早就该面对的宿命了。”   他早就该死了。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死去了,在多年以前,鲜血横流的边境线。   “我会留在这里。”萧麒平静道,“我要留在这里。”   他没能做出真正的取舍,于是心上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十年如一日地血流如注。   疼痛与阴影曾如影随形。   ——他没能救下他们。   “那我呢?”绫织重复了一遍,“长官,那我呢?”   他曾经许诺说过要做拉住她的手,成为她的锚与鞘。   “你会有更灿烂的人生的。”他向她祝愿,“你会成为很优秀的、新一代助力。”   “那么长官就没有想过,你的死亡对我也是一种残忍。”   绫织说。   “因为我想要救所有的人。”   但他无疑是在告诉她,她救不了。   而且以后,她会沦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萧麒沉默了。   “我说过,长官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绫织向他伸出了手。   “所以,请来帮助我吧。”   “我身上有他的血。”萧麒说。   绫织沉默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值得一试!   她走向离她最近的那座墓碑,照着石质的棱角狠狠地一划。   这一次,是她向他伸出了手。   掌心鲜血淋漓。   “长官,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的第二个人情?”   她指的是在舞会上帮他挡掉的那些漂亮的姑娘。   他欠她的。   他沉默着看向她,她正看着他。   她就是这样,固执己见,一心一意,是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的人。   这一次,他选择回握住她的手。   ——成就她,亦是成全自己。   整个世界都微微地倾斜了起来。   阳光试探性地推开了乌云。   *   光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同样一双,猩红的眼睛。   他摆脱了他的血的控制。   ——这不可能!!!   绫织沉默着看向那只正在萧麒的脚边撒娇打滚的橘色的、沉重的、胖墩墩的不明物体。   之前在萧麒构筑的精神世界里没太关注它,现在定睛一看,心情复杂。   恍然间想起很久以前,他认真地告诉她,他不会歧视自己的精神体。   她以为那是安慰,却不想,这是遇见了同类的感慨万分和喜极而泣。   “……长官,你的精神体,怎么是一头猪啊?”   萧麒沉默半晌,试图纠正她。   “它是一只猫。”   准确地来说,它是一只橘猫。   自从那次事故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见过它了。   它被他遗忘在了那片墓地。   ……他很想它。   “请别担心。”绫织的神色认真,就和那个时候的他一模一样,“我是不会因为您的精神体是一头猪而看低您的。”   “………………” 第71章 死了,没完全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是怎么做到的?”   绫织向他摊开了掌心, 鲜血淋漓。   “不止你一个人有血。”   她感到自己的掌心正在微微地颤抖,因为她只是在孤注一掷。   她在赌,赌自己的血不仅可以破解他的病毒, 也可以摆脱他的控制。   她赢了。   她有些后悔,如果早一点能够发现这个, 应一君长官也许就不会陷入沉眠。   “现在, 你还能控制谁?”   温暖的鲜血淋湿了冰冷的墓碑,阳光推开了布满乌云的穹顶。   从此以后——   “为你效命。”   萧麒从精神世界里释放出了林启桢他们, 他们先前被控制中的萧麒扔进了其中一个死亡性质的精神世界。   林启桢的san值看起来都快掉光了。   但他还不忘了冲萧麒喊:“萧哥!”   萧麒回过头。   是一双猩红的眼睛。   “……”   剩下的话被林启桢噎进了喉咙里。   绫织沉声道:“长官,离开这里吧。”   “不, 我不走!”一种悲壮的心情自心底涌出,林启桢悲愤道,“我要和你们一起……”   “长官,我有另外的事情要拜托你。”绫织摁了一下智脑, 给他传了一条之前她之前就已经编辑好的通讯。   林启桢愣了一下, 面对那双红色的眼睛,他只能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好、好的。”   还叫啥长官啊?   ……从今天开始, 他就是小林了。   巨大的纽芬兰白狼带着他们离开了,但光明并没有阻拦。   他看着绫织, 轻笑了一声:“即使知道自己是实验品,勘破了真相, 你也要一意孤行地护佑着这个烂透了的国家吗?”   “我早告诉过你们,我们是同类。”   光明点了点自己。   “我也是实验品。”   当年的洛克曼帝国入侵塔尔玛帝国,末代女王的执政能力日渐式微。   “你以为,他们是如何战胜洛克曼帝国的?”   塔尔玛帝国自实验室里创造了亚人,成为帝国的杀器。   “知道我为什么被取名为光明么?我被创造出来,为塔尔玛带来胜利与荣耀的时候, 他们夸赞我为黑暗的帝国带来了光明。”   他也曾经站在圣玫瑰的大礼堂里接受授勋,那时候,这里当权的还不是国会和执政官,而是女王和元老院。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绫织没有说话。   但她早就猜到了,洛若荷也早就猜到了。   但亲耳听到他的诉说,还是感到无比震撼。   “但你看,后来的他们却选择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将我们逼上死路。”光明点了点心口,“你以为,他们创造出你们来对抗我们,未来就不会再抹杀你们吗?”   他看向她,微笑。   “被利用的工具,用完即丢的一次性用品,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   “他们不在乎是他们的事。”   绫织说。   “别把一切都推给无知的平民。”   他们从头到尾都属于不知情的,无论是亚人的起源还是塔的存在。   “更何况,你明明也在乎他们。”   尤里塔塔城里的那片花田,他说的是“逝去的每一条生命”,而不是“每一个亚人”。   能够为亡者栽种鲜花,必定不会是带着仇恨的。   光明看着她,短促地微笑了一下。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不愧是联邦公立大学破格录取的优等生。   “我从没有想过要归咎于他们,但他们是塔尔玛的公民,如果他们不想被我们波及,当初就不该受我们的庇护——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   光明说。   “因为无知所以愚蠢,因为愚蠢所以残忍。”   “那我呢?”绫织问,“我也成为了你们的实验品。”   还有那么多死在黑暗里的青少年。   “生命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光明笑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活下去。”   绫织说:“你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当年的塔尔玛帝国,他们一直都在试图为你们研究抑制病毒滋长的解药。”   光明大笑了起来:“解药?你是说,把我们关押起来,像奴隶一样接受监视和控制,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吗?”   绫织追问:“旧王室如果真的像对待奴隶那样对你,你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她是公主,对吧?”   她的话音刚落,光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对你太过忍让了,孩子。”   他沉声道。   “我为了不伤害你,才没有动用全部实力——现在看来,把你变成一具尸体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绿莹莹的眼睛像草原的野火一样灼烧了起来,周围的建筑物在精神力的重压下被碾成无数的碎片。   “我知道你的实力可以碾压很多的高等级亚人,但我属于最高等级。”   他的凯旋曾为这个国家带来了光明。   绫织的脸色变都没有变,她侧首,看向萧麒。   后者微微一点头。   庞大的精神屏障在这一刻构筑成覆盖性的天网,无数根透明的触须从他的掌心延伸至她的身上。   从这一刻开始,这把杀伤力巨大的枪有了准镜。   绫织笔直地看向他,猩红的眼底流淌着炽热的光与热。   “你的那只畜生呢?”光明问,“我没感知到它,因为害怕我会捕捉到它的动态吗?”   无数的粉尘像一场追逐的流萤,星星点点,稍稍一点动静都会被立刻吸引。   “它叫糖糖。”   绫织纠正道。   她伸出手,巨大的兔子立在她的背后,它动作迅捷地扑向了他。   她踩着它的背,迎着满天都是来势汹汹的物质和材料构筑而成的海浪,闭上了眼睛。   精准的第六感同样在准确而直接地捕捉藏匿在风暴中的身形。   互相试探,互相追逐,互相厮杀。   退与进,推与拉,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博弈。   他命令着建筑物向她倾轧而去,精神屏障抵御着一切可能性的伤害,她站在风暴之下,踩着飞舞的碎屑,迅猛而凌厉地扑向他。   攻势凛冽。   他不得不聚集起身边所有的物质去抵御她,但还是让她撕开了一道空隙,那一瞬间,她的手背和他的侧脸同时都留下了血痕。   精神触须立刻缠住了她的伤口。   趁着空隙,绫织咬了牙,问:“那个内鬼——那个被你们藏在国会里的内鬼,是谁?”   光明大笑:“你这么聪明,不如自己去猜一猜?”   绫织盯着他。   “是执政官,对吧?”   笑声戛然而止。   泥土、岩石、深埋地下的树根都被全数拔地而起。   “你们早就在自由之战,甚至在战争之前就认识。”   绫织闪身避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但你却让蒋子元在议庭上指认他是幕后推手——为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你让蒋子元指认他是因为你恨他,但我错了,你也可能只是和他演一场戏。”   绫织沉声问。   “对吧?”   更多的物质被指挥着去击碎她的精神屏障,透明的屏障在浑厚的精神力下开始蔓延出了细微的裂痕。   光明大笑:“继续说下去,优等生!”   执政官是旧贵族出身,他参与了制造亚人的计划,成为了亚人的第一负责人。   后来随着亚人向王室和元老院要求更多的自由,元老院便干脆让他们真正地公之于众。   ——但他们的能力和携带的病毒让人们恐慌不已。   于是,从这一刻起,王室和元老院有了真正消灭他们的理由。   自由之战正式爆发。   作为曾经的、他们的第一负责人,执政官救下了大部分的亚人,让他们隐藏在全国各地——没有人能拥有藏匿这么多的人的能力,除非他是执政官。   他救下了他们,告诉他们好好地生活,并许诺总有一日会让他们重见光明。   但执政官在执政的过程中,奉行了怀柔政策,废除了很多旧有的条例——包括死刑。   这让国会中的保守派和革新党大为不满,本来有很多革新党支持他、追随他。   但因为废除死刑的这一举措,很多革新党也开始不满了起来。   毕竟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渣,他们不配活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他不满,他能够掌握的政权岌岌可危。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稳固他的权力。   塔。   创立塔的这个事件,看起来执政官因为对国会有所隐瞒而导致他暂时无法掌控事务。   但事实上,创立塔的性质就意味着对抗亚人,而他本就是自由之战里的对抗亚人的英雄,国会总会顾忌着一点。   记住他是个英雄。   “但你明明知道,塔是执政官的夫人在暗中创立的。”   她一跃而下,避开了那些建筑物。   他微笑了一下。   “我不在乎他们夫妻之间的琐事,我恨他,我和他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他恨他,他也恨他。   但他需要亚人的存在来稳固统治,而他同样需要塔的情报来得到绫织。   “不过你放心,我最后也会杀掉他的——毕竟,他们这种政客能背叛我们,也就能够背叛你们。”   深埋地底的电缆被拉扯了出来,电流与火星噼啪乱窜着,狠狠地砸上了精神屏障,终于,屏障不堪负荷地碎裂开来。   绫织迎着那些电流和火星,目光平静:“那你也不在乎洛筠,对么?”   她的话音落下,光明的目光便沉了沉:“你越界了,小姑娘。”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   粗大的电缆在她面前还有一寸的距离堪堪地停了下来。   *   林启桢看了一眼绫织发给他的信息,再三确认过后,他又给卢娜娜和安楠看了:“这……小绫织,呸,绫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安楠看了一眼,沉声道:“照做就是了。”   林启桢点点头,给沈浩杰打了个通讯:“长官,你们目前撤离到哪里了?”   “启桢?我们在安全区里,我把坐标发给你。”   沈浩杰完全无视了同僚对他的疯狂摆手,转手就发了坐标过去。   “长官,执政官和夫人也在吗?”   沈浩杰愣了一下:“在的。”   “好的。”   十分钟后,三个人根据坐标和安全密钥成功抵达了国会撤离后的安全区。   沈浩杰迎了上来,他把三个人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全须全尾后松了一口气。   “就你们?其他人呢?”   林启桢犹豫了一下:“长官,那个亚人都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个亚人已经死了?你是说真的?”好几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林启桢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那些人,看向了执政官和夫人:“执政官阁下,夫人。”   执政官微微颔首:“你们做得很好。”   林启桢犹豫了一下:“那个光明亚人……他死得很惨。”   他说完,眼尖地注意到夫人的手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但执政官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我们可能需要二位去确认他的身份,将这个消息公布塔尔玛。”   这是塔尔玛的传统,当他们击退敌人,需要掌权者向全国宣布这个喜讯。   执政官没有犹豫:“我明白了。我跟你们走。”   他再度捏了捏夫人的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卢娜娜召唤出了她的长耳鸮,帮助他们爬上了鸟背。   “千万要小心。”   当绫织和萧麒把光明的尸体摆放端正的时候,林启桢他们正好带着执政官和夫人来到这里。   光明的瞳孔已经放大,他看上去已经死了。   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颤巍巍地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手想要伸出去又被狠狠地克制住了。   “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   她点了点头。   “他死有余辜,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告诉塔尔玛的公民们,我们迎来了真正的光明。”   说到“光明”二字,她的手指又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夫人,您在撒谎。”   绫织凝视着她。   她的心跳太快了,微表情也很不自然。   “……什么?”夫人先是一愣,而后看向绫织,“你用超强五感监视我?”   “您明明爱着他,但却要做出这种仇恨的表情——夫人,你不痛苦吗?”   夫人的脸都白了,她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自己的丈夫又忍住了:“亲爱的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您是执政官在自由之战里救出来的孤女,战争过后,执政官成为了您的监护人,他照顾您长大,保护你成人,最后,向您求婚,从此相敬如宾,一生幸福——这是我在浏览器上搜到的故事。”   绫织看着她的眼睛。   “您和旧王室的小公主同样的年龄,您和小公主一样都喜欢兔子玩偶,您喊光明的克隆体‘父亲’——这是我自己拼凑出来的故事。”   夫人看上去更愕然了:“你……你……”   绫织示意糖糖靠得离她更近了一点。   “它也叫糖糖。”   她看不见它,但她能摸到柔软的皮毛,长长的耳朵。   兔子轻轻地蹭了一下她。   夫人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绫织轻声道:“我有第六感。”   不同于那些只能触摸到表面的五感,她能够更准确地触摸到真相。   那只兔子玩偶肯定对她极为重要,否则不会被她的直觉探知到。   “……它的确对我很重要。”   见真相披露,夫人,不,洛筠干脆地承认了。   “它是我刚出生时候的新生礼物。”   “是他送给您的,对吗?”绫织问。   洛筠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殿下了,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景悦,塔尔玛的第一夫人。”   她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需要那只玩偶了。   “至于他——”   夫人低头,目光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脸。   “……死有余辜。”   如果不是光明当初引发了自由之战,导致人们最后将母亲推下了王座,她也不会被逼得自杀。   王座上曾经鲜血横流。   “明明母亲都已经允诺了,只要清除他们身上的病毒,就能够让他们自由地行走在这个国境内了。”   但他却连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她。   他背弃了她。   他害死了她。   他死有余辜。   每一张关于他的照片上,“去死”的字体和随之而来的恨意都如此鲜明。   “可我探知到的真相不是这样的。”绫织认真地看着她,“我探知到的真相是,亚人的第一负责人根本就没有告诉亚人。”   末代女王的统治本就逐渐式微,旧王室奉行的铁腕统治在她的手里逐渐陨落,权力被每个贵族瓜分着。   那些所谓维护王室的保守派,并不是真的爱着女王,而是怀念着当初大权在握的感觉罢了。   她没有太多的实权,无法过问太多的事务,任何的话语和命令都有着背后的操控。   每个蛰伏在她身边的人,都对她的王冠虎视眈眈。   直到亚人的出现。   他们危险,他们可怕,他们拥有那么强的力量,但他们没有太多心机和城府,他们如此纯真。   他们不会觊觎她的王冠,他们会永远保护她。   在他们身边,她永远都是安全的。   ——她在实验室里喜欢上了一个实验品。   但人类和亚人深度接触,本就会感染亚人病毒。   女王的病情逐渐加重,到后来只能卧床休息,最后一点权力落入别人的手中,她彻底成为了傀儡。   自由之战爆发的前三天,研究院终于研究出了解药。   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还不忘了让人把解药送给他和女儿。   那个时候的他正在为了他的同族争取自由的权力,甚至不惜和元老院爆发了极大的冲突。   ——他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而那个守在她身边的唯一忠臣带走了解药。   他将其中一份喂给了同样和亚人有深度接触的小公主,把另一份倒进了花盆里。   最后,他一把火烧掉了整个研究院。   病床上的女王没有等来爱人的亲吻和拥抱,她等到的是背叛的爱人和暴怒的人民。   此时服下解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戴上了王冠,坐上了王座,在金玫瑰的座椅上,拔出了家传的佩剑。   自由之战爆发后,那个所谓的“忠臣”利用“铲除了为亚人研究解药的研究院”这一事件,成功地成为了众多英雄的领袖者。   他带走了小公主,他把她从硝烟中带出去,成为了她的英雄、丈夫和欺诈师。   “……你在胡说些什么,孩子?”   夫人的脸色都白了。   绫织点了点心口:“这就是我探知到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执政官。   后者一言不发,注视着她,目光温和。   ——你恨我吗,亲爱的?   【我把你推成了创立塔的幕后推手,你恨我吗?】   ——那你恨我吗,亲爱的?   【我即将要杀掉你的父亲,你会恨我吗?】   执政官在她目光的注视里,重复了一遍当初的问题:“你恨我吗,亲爱的?”   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的本意一直都是——   【我欺骗了你,推翻了你家族的政权,害死了你的母亲,推责了你的父亲,将整个国家都成为我权力的棋子,你会恨我吗?】   亲·爱·的   “不,不不不……”   “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夫人的脸色惨白,她看上去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是她创立了塔,因为她想要用塔来报复曾经背叛了母亲的父亲,但他从未加以阻拦,也从未告知过她真相。   他纵容了这一切,让她成为了他稳固统治的一颗棋子,却又扮演着为妻子背负罪名的“好丈夫”角色。   执政官温和道:“聪明的小姑娘,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们的故事。”   毕竟,没有人知道塔的存在。   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口中的真相。   “你骗我!你骗我!”洛筠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丈夫的衣领,“你怎么能骗我?”   “放松点,亲爱的。”执政官温柔地抓住了她的手,“毕竟,要是让国会知道你是亚人的女儿,你刚刚到手的权力就会再一次离你而去。”   就和她的母亲一样。   她的脸色再一次地变得惨白。   “现在他死了,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你将永远都会是我的第一夫人。”   他亲吻着她的耳垂。   “开心点,亲爱的。”   “放开她,她爸爸还没死呢!”   充满怒火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执政官愣了一下,他看向声源,发现光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把你的猪蹄子从她身上拿下来!”   执政官怔住了,他环顾周围,最后无奈地笑了。   “好吧,我承认这是普通人的劣势,没有超强的五感,连人是死是活都不能准确地知道。”   但——   “你们真的以为,凭借着那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就可以打败我了吗?”   他用力地扣住了他的妻子,不管她如何拼命地挣扎,他只是凝视着那张曾经和末代女王有七八分像的脸庞。   如果女王能活到老去,也该是这副模样。   “你们太天真了。” 第72章 没人比她更牛逼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绫织想起洛若荷对执政官的总结——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所以她从把目光开始转向夫人的时候就是一个失误。   能够为了击退亚人不惜将一座繁华的城市毁成死城, 必定也能够成为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他先是建议王室和元老院创造亚人,利用他们击退洛克曼帝国;   然后利用人们对亚人的恐惧和信息不等的对差,引发恐慌和仇恨, 利用他们抹杀亚人;   但在抹杀亚人的同时,他又利用执政官的权力假意庇护着他们, 将他们作为储备的棋子;   最后他利用不知情的妻子对父亲的仇恨, 引导她创建塔,利用哨兵和向导抹杀亚人。   他为亚人们提供着情报, 却又为塔保留着实力,平衡着他们之间的制约关系。   只要亚人和塔永远是对立面, 他们挑拨起来的争端就能够让他永远立足于两派党争之间。   他的废除死刑和一系列的怀柔政策让越来越多的人不满。   不止沈浩杰一个革新党在对他表示不满。   而他需要稳固他的政权和他的统治。   只要争端一直存在,人们就会永远记得他是自由之战的英雄。   ——塔尔玛需要英雄。   他逼死了女王,藏匿了公主,游走在两个种族和两个党派之间, 成为拨动天平的那只手。   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用的。   包括枕边的妻子。   绫织感到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将身边所有的人都化为棋子的人, 一个城府和心机都深不可测的人,一个经历过了阴谋、算计、战争和死亡的人。   比起这里的亚人、哨兵和向导——他, 真的可以被称之为“人”吗?   执政官闻言,轻轻地拍了拍手:“聪明, 你真是太聪明了。”   联邦公立大学的录取水平很不错。   “只是,我还有一个疑惑。”   执政官注视着她。   “小姑娘,你为什么会这么聪明?”   她太聪明了,几乎洞悉了一切的真相。   “你觉醒的第六感,真的能知晓过去和未来吗?”   绫织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   “并不能。”   她注视着执政官和被他圈进怀里的夫人, 在他的办公室里,她只是看到了——   “……您在虔诚地亲吻女王的裙摆。”   如此狂热,如此虔诚,如此痴迷。   仿佛已经把她视为了生命中的日月星辰、春夏秋冬、荒地上唯一盛开的玫瑰。   *   “放开她!”   绿莹莹的眼睛里燃烧起了暴怒的火焰。   执政官看向光明:“她可是要杀了你,即便这样,你也一点都不在乎吗?”   光明没有说话,他注视着洛筠。   他离开她的时候,她才五岁。   尽管现在的高科技可以极大限度地延长人们的寿命,但她仍旧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衰老模样。   但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胖乎乎的、傻兮兮的、喜欢往他的脸上蹭鼻涕的、只会抱着兔子玩偶傻笑的小小小姑娘。   他那个时候为了争取同族的利益和权力,没有守在她们的身边。   从此以后,也就回不到她们的身边了。   他在沉睡之中错过了她的换牙、长高、学习、青春期的叛逆,一眨眼的功夫,小小的姑娘就成了白发苍苍的年迈女人。   夫人像是受不了这种热烈的注视似的,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如果她想要我去死,那我就去死。”   光明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但在这之前,我要杀掉你这个***(很脏很脏的塔尔玛脏话)!”   这种畜生就算在人类史上再进化三千年,都配不上她!   他伸出手,所有的物质都缓缓地升起,听从他的召唤,服从他的命令。   准确地瞄准了孤立无援的执政官。   执政官笑了起来。   “你们以为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吗?”   “很可惜,我想得远比你们要多。”   亚人有着病毒克制,而哨兵和亚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陷入失控状态。   这都是他当初在创立他们时留下的一枚定时炸.弹。   “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就想错了。”   执政官温和地笑了。   “亚人虽然有病毒克制,但他们毕竟想出了‘沉睡’这种对策——这是我在创立初代时立下的失误。”执政官说,“可我得想方法切断你们的后路。”   他曾在议庭上,指着塔尔玛的旗帜,对着整个国会的官员保证——塔里的哨兵和向导绝对不会伤害到塔尔玛。   ——那并不是一句空话。   “我在塔的诸位的身体里留置了液体芯片。”执政官温和地笑了,“‘伤害执政官’、‘伤害塔尔玛’、‘将塔的秘密说出去’都会成为触发条件。”   亚人的精神力只能控制物体,无法操控气体和液体。   他又一次地迎来了全面的胜利。   “我见证了洛克曼帝国的战败,旧王室的陨落,亚人的消退——而今,我将见证塔的死亡。”   史书和人们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整个国会都会知道,塔里的哨兵和向导在铲除亚人后壮烈牺牲。   一石二鸟。   绫织的目光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想要伤害我吗?”执政官看向他们,“尽管来试试吧。”   光明冷笑了一声,碎石瓦砾都像飞雨流花一样迅捷地扑向了执政官。   那一刻,巨大的纽芬兰白狼,长耳鸮和森蚺,甚至是那只胖墩墩的橘猫都站在了他的身前。   为他挡下了一切攻击。   光明危险地压低了眼帘。   “让开,我现在没空陪你们玩!”   他们当然是充耳不闻。   “很好,这是你们逼我的。”光明说,“那我就先杀掉你们。”   绫织再一次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她并不是出生于塔,所以她身上也不会有液体芯片。   她成了唯一的一个变数。   “你没有想过,他到现在还在挑起你我之间的对立吗?”   从现在开始,想要杀掉执政官,就必须先铲平整个塔。   绫织摸了摸血渍干涸的掌心,抿唇不语。   光明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冷笑:“你以为,你不攻击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攻击你了吗?”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执政官的武器。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语,他的话音落下,背后就传来了凌厉的风声。   她回过头,看到有无数的精神体都在对她虎视眈眈。   他们听从了执政官的命令,应召前来。   在尘埃、废墟和血的空隙里,每一道冰冷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   绫织终于意识到麻烦大了。   她闪身避开了咸水鳄的啃咬,然后让开了一头长颈鹿的蹄踢。   麻烦不止于此。   他们踩着那些精神体的背脊,对她发动了攻势。   绫织稍稍地一个闪神,肩胛骨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柳同桑。   原本捏紧的拳头无力地抓了一下,她退开了一步。   萧麒曾经教导过她要适当地做出取舍。   ……但她做不到。   明明她的实力在他们之上,明明她可以赢下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被控制着会战斗到死亡的那一刻,想要解决他们,唯有痛下杀手。   而她做不到。   光明轻笑了一声:“看到了吗?对立和争端是不可避免的。”   万幸,他们早已创立了“蜂巢”模式。   更多的亚人应召而来。   这会是一场不为人知、注定要以惨烈收场的、关于精神力的对决与试验品之间的争端。   而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想要去往她的身边。   “别过来。”   执政官站在安全区,他遥遥地冲他笑。   “你一过来,洛小筠就要没命了。”   “为我赢下这一场混战吧。”   光明的瞳孔微微紧缩:“你威胁我?”   “没有。”   执政官的手指流连在妻子的脖颈上。   “毕竟,我们从最一开始本就是是盟友,不是吗?”   *   绫织差点被一头牦牛顶进了尘埃里。   她感到她的能力快要不足以支撑自己进入精神世界恢复体能了。   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血痕,看到昔日的战友们正在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自己。   她拦不住他们。   她只是一个人。   但她很快就发现,在执政官的威胁下,就连亚人也回过头,整齐一致地开始对付她。   绫织:“……”   “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惜,知道了太多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执政官笑了。   “被创造出来的第三代,觉醒过与众不同的能力,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强吧。”   她无法做到再进入每个人的精神世界放一遍血,更何况,就算塔的人都清醒了,还有亚人的存在。   她现在只能是孤立无援,孤身一人。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笑了一下:“来吧。”   无需再保留实力了。   这是一场死战。   她阖上了猩红的眼睛,只身陷入了黑暗。   敏锐而精准的第六感捕捉着每一个人的攻击动态。   她握紧了拳头,巨大的兔子瞬间消失了身形,它在这一刻和她力量融合。   她现在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来吧。”   猩红的眼底流淌着永不熄灭的光与热,比玫瑰芬芳,比鲜血炽热。   *   轰——   绫织感到后背狠狠地砸中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估计是一整块电子广告屏,或者圣玫瑰礼堂的横梁。   眼前的视野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   她好像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失控的原点。   力量开始逐渐消散,不受自己的掌控。   耳畔好像响起了童谣。   是妈妈唱过的。   只不过年代太久远,她只能记得模模糊糊的旋律。   她这是……快要死了吗?   “织织。”   妈妈带着笑意看向她,她蹲下来,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尘埃与血。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妈妈……你是带我走的么?”   妈妈愣了一下。   “跟妈妈走,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了。   有无数次,她都选择英勇赴死——在便利店的爆炸里,在医药公司的地下实验室里,在每个与敌人对战的时候。   她很天真地想着,只要死了,就能再能见到妈妈了吧?   哪怕这样会被指责太过冲动,太过任性,太过个人主义——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会来接她的呀。   ……她好想好想她。   但绫织瑟缩了一下,她犹豫半晌,摇了摇头:“……我不想走。”   她不想走。   “为什么?”   “因为……”   因为……   她有未完成的战斗,她有刚刚建立起的朋友,她刚刚步入了光明的前程,她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彩色回忆,她构建了一个很温暖的精神世界。   她不想走。   “不想走就不要走。”妈妈温柔地拂去了她脸上的最后一点灰尘,“生命自会找到出路,织织,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出路吧。”   她的出路……   她的出路——   ——哪怕那么弱小的兔子,都可以在大自然找到出路。   她使劲地眨了一下眼睛,却发现再度睁开眼的瞬间,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山坡。   漫山遍野都是毛茸茸的兔子。   最初那只跑过来搭着她的鞋子的小兔子重新靠近了她,它抽动着鼻翼,友好地嗅闻着她。   它们弱小,它们不屈,它们顽强地在弱肉强食的黑暗丛林里挣出一条生路。   ——就和她一样。   绫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摸摸那只兔子的脑袋:“你愿意来帮助我吗?”   小兔子没有拒绝,它使劲地蹭了一下绫织的掌心。   *   她蜷缩在废墟里,看上去一动不动。   执政官神色自然地吩咐:“去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光明不为所动:“你现在可以放了她了吗?”   执政官笑起来:“当然了,我们曾经可是‘盟友’啊。”   光明咬着牙冷笑了一声:“你真的把我们当做‘盟友’过吗?”   “当然。”执政官说,“我敢指着塔尔玛的旗帜发誓。”   他真的把他当做过盟友过的。   曾经。   最初的最初,他是照看亚人的第一负责人。   他最先向女王提出了这个建议:“创立他们吧,有他们在,不仅能为您赢下和洛克曼帝国之间的战争,还能保卫您手里的王权。”   毕竟她快要在诸多势力的瓜分下成为一个傀儡女王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他为他的女王创立了最初代的帝国杀器,构建了战无不胜的军团。   光明自容器里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执政官。   他笑得很和蔼,向光明伸出了手。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盟友了。”   再后来,洛克曼帝国意料之中地战败了。   他作为亚人的第一负责人,欣喜地想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女王。   ——您看,陛下,我说得没错吧。他们会保护你的。   他奔向了他的女王。   但她却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那所谓的“盟友”,正亲密无间地拥抱着他的女王。   她在众多优雅的贵族和盟国的王室里,爱上了一个试验品。   从此以后,塔尔玛的玫瑰只为他一个人盛开。   “我是真的想过要把你们当做盟友的,曾经。”   无论是什么事物,只要沾上了“曾经”,瞬间就变得悲哀了起来。   我们“曾经”是盟友,我“曾经”爱过她……这片国境内“曾经”开满了芬芳而热烈的玫瑰。   执政官凝视着他的妻子:“如果你没有继承他的那双绿眼睛就好了。”   他伸出手,为她摘除了新型的美瞳。   那是一双已经变得浑浊,但仍然散发着盈盈春意的碧眼。   “亲爱的,你已经不再具备存在的价值了。”   他看似惋惜地抚摸过她的脖颈。   他比谁都要聪明,比谁都要清醒,也比谁都要冷静——因此,他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替代品,更何况她的身上还流淌着亚人的血液。   那是对她的亵渎。   光明的声音撕心裂肺:“你放开她——”   无数的亚人伺机而动。   执政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塔的哨兵和向导护在了他的身前。   ——对立和争端从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只兔子跑了过来。   它看上去花花的,是只熊猫兔。   普通人和亚人看不到它,但哨兵和向导看到了。   他们整齐而划一地皱起了眉。   ——这只兔子,哪来的?   它支起身体,抽了抽鼻子,随后看向了一头红豺。   后者被它看得毛骨悚然。   它猛地向它扑了过去。   兔子当然不会是红豺的对手,它很快就被反扑在地。   红豺得意地轻啸了一声。   但它很快发现,它高兴得太早了。   更多的兔子冒了出来,它们锲而不舍地扑向了它。   许许多多的兔子。   毛绒绒的。   ……是谁捅了兔子的窝?   许许多多的兔子围攻了上来,它们精准地控制了哨兵和向导,压制着那些精神体,猩红的眼睛眨啊眨的,看上去人畜无害。   绫织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顺手抱起了一只灰兔子,走向了执政官。   后者的笑容几乎要凝固在脸上。   “别过来!”   他用力地勒住了妻子的脖颈。   “否则我就杀死她。”   绫织深吸了一口气:“您确定要这么做吗?尽管我们不为人所知,但是,您的妻子可是人尽皆知啊。”   她是第一夫人,他不怕引发整个塔尔玛的公愤吗?   “知道我为什么要废除死刑吗?”执政官笑了,“最高立法不可更改,也就是说,就算我杀了她,你们也没法判处我的死刑。”   他的每一步都在处处算计,为自己铺好后路。   绫织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血痕。   “我真的很好奇,支撑您走到这一步的是什么?是对女王的爱吗?可她已经死了。是对为了对塔尔玛的一片忠心吗?可塔尔玛被您搞得一团糟。自由之战里死去了很多人。如果您是喜爱统治大局的权力,那您就不该创立塔尔玛联邦,而是应该让塔尔玛帝国易主,您自己成为君王。”   毕竟,现在的国会官员分为两派,吵得很凶。   他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呢?   爱?恨?欲望?   是什么呢?   能值得他步步为营,精心算计。   “是您自己。”绫织总结道,“您根本不爱女王,您只是为她选择亚人而没有选择您而感到愤怒;您也不爱塔尔玛,您只是因为有的公民还在支持保守派而没有支持您而感到愤怒;您甚至不爱权力,因为它从未真正地属于过您。”   每个统治者到最后,都会面临权力被瓜分的那一天。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集权”。   ——他只爱他自己。   执政官的目光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真是一派胡言!”   他厉声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他多爱她啊,他愿意为她摘下月亮和星星,为她寻找希望和光明。   “可您害死了她。”绫织说,“她的死亡也有您的插足。”   玫瑰终于属于他,但却也枯萎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执政官的神色慌乱了起来,他用力地扣住夫人的脖颈:“你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掐死她!”   “我不过来。”   绫织冷静道,她站住了脚步,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血痕。   “就是现在!”   那一瞬间,他感到背心一凉。   执政官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发现萧麒正站在他的背后,他目光平静,握着刀,一下一下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绫织知道他的恨意滔天。   “你……你是怎么……”   更多的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很简单,他有我的血。”   绫织摊开了掌心。   从此以后,没有人能够控制他。   他属于她,为她效命。   一切都是演戏而已,他和她之间早就构筑了精神链接。   绫织想,他值得一个复仇的计划,那些冤屈的墓碑前应有鲜花长开。   执政官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不甘心地挣扎着,看向他的妻子,那张本该和女王相似的脸上,却偏偏有着一双最多余的眼睛。   她不是她。   梦该醒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第73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他死了。   加注在他们身上的控制在这一刻消失了。   洛筠愣了一下, 看着死去的丈夫,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站住了。   她的腿有点发软。   那是她的丈夫、监护者和救命恩人。   母亲疲于应付元老院和人民, 父亲为了同族的利益而到处奔波,最后, 他们一个死在了王座之上, 一个在战争之后消失不见。   只剩了她一个。   她被抛弃了。   年幼的她站在硝烟四起的王宫之中,环顾四周, 第一次感到身居高位的孤独和恐惧。   她会死的,就和母亲一样, 会被暴怒的人们拉下高台。   这个时候,他来了。   他把自己带离了王宫,为了保护她,给了她新名字和新身份, 他体贴地照顾她、纵容她、爱护她, 从未有跟她生过气,发过火。   哪怕她有的时候会用他的签字章去创立虚假公司, 创立了塔,在电子门上偷偷地篆刻玫瑰, 克隆出了13527——她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他也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爱她的。   ——亲爱的, 你恨过我吗?   她抱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现在想来,他是不恨的。   因为他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任何感情,没有爱,也就谈不上恨。   洛筠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缓缓地瘫坐了下去。   自此,这世界上(她以为)爱她的最后一个人也不在了。   她要再一次地被抛弃了。   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 扶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一双满是愧疚的绿色眼睛。   “……对不起。”   她突然用力地推开了他:“你为什么没有死!我千辛万苦地创立了塔,就是为了杀掉你!就是为了杀掉你!!!”   “是你害死了妈妈!是你挑起了战争!”她用力地踢打着他,“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在同胞和爱人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从那以后,玫瑰枯萎,王冠陨落,世界里的光明全部撤走,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光明任由她踢打自己,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早就该死了。”   “……”   情绪失控的洛筠在听到他的话后,竟然有一时间的卡壳。   她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去看他,想要探究出他对自己究竟还保留着几分悔意。   他的话音落下,鲜血缓缓地从他的嘴角流淌了出来。   精神力的损耗过大,病毒早就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   他松开她,用温热的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声道:“别哭。”   别哭。   她的眼泪能融化冷铁与坚冰,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溃不成军。   夫人有一瞬间开始慌乱了起来,她扑上前,捧住了他的脸,鲜血还在往外涌。   温热地流过了他的脸颊,她的手指。   “你不会死的!你别想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你休想!你休想!!!”洛筠再一次地声嘶力竭了起来,“我的血,我的血可以研究出疫苗!”   当年她服下了解药后,执政官以她体内的抗体创立了现在的亚人疫苗。   他提醒她:“疫苗只能解决前期的感染。”   后期仍旧会死亡。   当年的研究院被一把火烧掉后,除了珍贵的资料之外,一并死去的还有几个顶尖的科学家。   所有的希望和秘密都葬身在了火海。   洛筠捧着她的脸,说不出话来。   最终,她仓皇地回过了头,看向绫织。   ——她是唯一的希望。   绫织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灰和血,身上还裹着萧麒的外套,后者正在用精神触须检查她的精神损耗,那么多那么多的兔子,她的精神力一定耗费巨大。   看到夫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绫织想要说什么,夫人便先她一步地开了口,她看上去那么急迫:“孩子,你想要什么?财富?军衔?权力?现在整个国会都在我的手中,我可以给你一切想要的东西。”   绫织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复仇。”   夫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就是她最一开始进入国会的本意。   她的母亲、她的家人都死在了亚人的手里。   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你恨我吧。最初的最初,是旧王室创立了亚人,开始了这一切的起源。”洛筠说,“母债子还,我愿意平息这一切。”   “……别说傻话。”   光明摁住了她的肩膀。   “一旦感染进入后期,无论是她的血还是疫苗,都不管用了。”   他使用了太多的精神力,这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光明抬起眼看向绫织:“小姑娘,杀了你家人的是莫里,把你变成试验品是我的主意——你恨我一个,其实就够了。”   绫织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你们差点毁了这个国家。”   “是的。所以,这是我们应有的惩罚。”光明缓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间涌出来的血腥味,“我不会再觊觎你的血了,我的同族亦是。”   喜尖叫了起来:“大人,可是这样的话,我们会死的!我们何不趁着人多将她一举拿下呢!”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绫织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这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会再是她的对手。   猩红的眼睛里滚动着跃跃欲试。   喜被那双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退回了人群里。   光明无奈地微笑了一下:“你说得很对,我们不是你的对手,说是不会再觊觎,其实也就是没有能力了。”   这已经是既定的结局。   而她的恨是理所应当。   “但我还是想请求你——等到亚人全数消逝在塔尔玛国境内后,你能不能……能不能将真相告知这个世界?”   他笑了笑。   “我们本该生而自由。”   亚人最后的结局,早就在百年前该走向了灭亡。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活得无声无息,不甘心活在仇恨与偏见里,不甘心一生都让同族们背负了莫须有的污名。   ——他们也曾是这个国家的英雄,血液里也曾流淌过忠诚。   绫织凝视着他,他也许不是一个好的盟友,也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或者妻子,但他是一个好领袖。   “你恨我一个就够了,别把仇恨迁怒在小筠的身上。”光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看着苍老的女儿。   他想要伸出手摸摸洛筠的脑袋,但又收回去了。   “说到底,她创立塔也是因为我。”   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是所有祸端的源头。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   “……我早就该死了。”   更多的鲜血流淌出来,砸进了她的手心里。   他缓缓地滑坐下去。   她颤抖着手,在这一刻,就像和13527练习过的很多次那样,死死地抱住了他。   她摸到他的背心插进了一根冷铁,鲜血流淌了满背。   它的形状被精神力扭曲成了一朵玫瑰。   这个国家已经很少有新鲜的玫瑰了。   洛筠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生,所想要仇恨的,所想要守护的——最后,终于都死在了她的面前。   “小筠,不哭,不哭了。”   他再一次地哼唱起了为女儿唱过的童谣。   绫织侧耳倾听着,发觉那就是妈妈为自己唱过的那一首。   本该模糊在记忆里的旋律,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   “姑娘抓住了花蝴蝶,玫瑰开遍了晴雨天”   “兔子跑过了棉花田,晨风吹绿了一整年”   “睡吧,亲爱的,故事到终点”   年轻的父亲在这一刻低下头,亲吻了苍老的女儿。   枪声传遍了元老院,野火点燃了边境线   旅人走过了春与夏,爱人守住了思与念   睡吧,亲爱的,时间有终结。   睡吧,亲爱的。   时间有终结。   *   他死在了她的怀里。   分离多年后,这就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的最近距离。   她亲吻了他的额头。   随后她看向绫织,低声道:“做你想做的事吧。”   所有的亚人,包括她,都在这里了。   她想要复仇,那么现在就是是这一刻了。   不少高等级亚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但是想一想被她吊打的场景,感觉逃跑好像只会死得更惨。   绫织沉默半晌,她看着夫人,她看上去摇摇欲坠,却仍然挺直了背脊。   看上去已经不会为任何的生离死别而动容了。   绫织是想过要向亚人复仇,但现在这样的复仇毫无意义。   还有真相不为人知,还有秘密被雪藏于底。   “夫人,帮我一个忙吧。”   她轻声道。   “国会还需要您。”   *   绫织和其他人走进国会的时候,发现以沈浩杰为首的官员们还待在安全区,他手里抱着电机设备,有些眼熟,好像是他从前给13527用过的那个。   他正在恫吓他的同事们:“谁敢不听话,我就电掉谁的牙!”   这一幕看着有些滑稽,绫织站着围观了半晌,才终于舍得出声:“长官。”   “啊,绫织,是你们啊,你们回来了!”沈浩杰终于舍得放下电机设备,他扑上前来,把他们挨个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   “没事吧?没事吧?”他注意到绫织身上缠着的绷带最多,“天啊,你这是受了多少伤?得流了多少血啊?”   绫织试图岔开话题:“长官,你在干嘛呢?”   “教会他们如何尊重!”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沈浩杰再度气势汹汹道,“你知道他们污蔑你们什么吗?他们怀疑你们和亚人同根同源,也会叛国,真是岂有起理!”   后面的一众官员缩成了鹌鹑,敢怒不敢言。   还不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上了年纪,早就不碰武器很多年,再加上国会本就不能携带武器,于是便宜了沈浩杰——他这属于因地制宜,职务之便。   绫织说:“关于亚人,请各位长官放心,他们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塔尔玛的国境内了。”   沈浩杰注意到她使用了“消失”,而非“灭绝”。   但他不在乎,安全回来了不就很好了吗?   “是吗?那可太好了!你们都辛苦了——等等,执政官阁下和夫人呢?”   “他死了。”   夫人冷冷地分开了人群,走了出来。   “执政官阁下在与亚人的战役之中牺牲,尸骨无存。”   整个国会鸦雀无声。   半晌,沈浩杰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你、你的眼睛……”   夫人侧过首:“怎么了?”   “不,没什么。”   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宣布:“执政官牺牲,亚人消失,而塔尔玛需要新的执政官来完善和收尾,现在不是诸位伤心的时候,我们必须为了塔尔玛而继续行走下去。”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的意思很明显,塔尔玛将要再一次地举行执政官的大选会。   国家需要新的领导人,新的血液,新的政策。   “在这之前,作为前任的第一夫人,我将秉公无私地尽我最后的职责和义务。”   *   圣玫瑰大礼堂被混战摧残成了一堆渣渣。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会议挪去别的地方举行。   当那些国会官员终于千辛万苦地从智脑的导航系统里摸到了新的议会厅的时候,他们刚走进去,差点又被吓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这里也被摧残成了一堆渣渣,而是——   执政官的选举大会上,塔的哨兵和向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他们目瞪口呆,倒是沈浩杰从容自若地走了进去,他依次和他们打着招呼。   “厉焰,新的红毛衣不错啊!”   “江枫,别老和娜娜粘在一起,你快把杨曦从长凳上挤下去了。”   ……   夫人坐在最高位,她看上去从容而镇定,没有半分反对的意见。   其中,绫织还被她单独拎了出来,坐在她的下手位。   有人忍不住了:“夫人,他们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夫人缓缓地看向他:“这是个民主的国家,每个人都有投票的权利,更何况,他们是塔尔玛的英雄——不是吗?”   “夫人!”有人震惊了起来,“她只是个试验品——”   更多的人跟着叫了起来,完全忘了要对塔保密这一回事。   “是啊,夫人,他们只是一群试验品,他们不该拥有这样的权利!”   “谁再敢提一句试验品,我就打掉你的牙,克隆体同上!”沈浩杰拍案而起,他掏出了一整套崭新的电机设备。   “……”“……”“……”“……”   真的假的,他一定要在这种场合也带着这种工具吗?   “是的,他们是试验品。”   夫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们从实验室里出生,被我所创立。”   “但他们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们保卫了塔尔玛,他们是塔尔玛的英雄。”夫人轻声道,“你以为你们不一样,但其实,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他们也会有眼泪,也会苦恼明天早餐该吃什么,也会希望爱与被爱。   他们,他们,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想为塔尔玛公布塔的存在,他们值得被人们铭记。”夫人轻声道,“亚人亦是如此。”   “……夫人?”   她没有应答,只是遥遥地看向了坐在席间的萧麒,点了点头。   萧麒得到授意后,构建出了精神世界,他把所有人都拉了进去。   真相和英雄值得被每一个人铭记。   等所有人都从精神世界里被放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陷入了沉默。   夫人语气平稳:“我想诸位都看到了,对吧?这是他们应得的权利。”   他们早就应该被公开,被当做英雄,接受鲜花和掌声,而非默默无闻地被藏匿进了塔里。   从此一生都无声无息。   “可是夫人,不是说过他们到了一定时间段……就会失控的吗?”   “长官,请别担心。”   绫织终于开了口。   “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失控的。”   他们是她的锚,而她亦会成为他们的。   她向他们展示了绑着绷带的伤口。   “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人失控了。”   选举如期举行。   这仍旧是保守派和革新党的争端。   保守派力争要求恢复从前旧王室还在的铁腕统治,恢复死刑,抹平塔尔玛联邦的刺与障碍。   革新党则主张维持怀柔统治,需要给每个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以此为论点,互相拉扯辩论,意图用观点压倒对方,获得更多的选票。   夫人听了一阵后,突然看向绫织:“你觉得该如何?”   绫织原本只是被夫人拎上来的,她以为自己充当的应该是保镖之类的角色,万万没想到还带被提问的。   “我觉得,可以酌情进行量刑。”绫织说,“可以保留死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于死刑——我们可以更慎重地对待、尊重每个生命。”   “我觉得也是。”夫人语气平静地总结,“总不能让人以为可以随便钻法律的漏洞。”   演讲结束后是投票时间。   塔尔玛的官员由公民投票决定,执政官则是由官员投票决定的。   绫织看了一下,目前最高票选的两个人是拉贝市的市长吴式微和另一个陌生官员。   说实话,吴式微是她学生时代的偶像。   她想了想,干脆地把票投给了他。   但轮到夫人投票的时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票投给了绫织。   绫织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再度有人提出了异议,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浩杰:“……夫人,她的年纪毕竟还这么小。”   “联邦公立大学破格录取的优等生,侦破玫瑰案件的第一探案人,除此之外,还是6984号特大事故的英雄——我觉得她得到这一票无可厚非。”   她很聪明,也很优秀,她会在乎所有人,亦会保护所有人。   夫人顿了一下。   “不过我想,首先你得完成你的学业,还得认真学习相关的一系列知识——你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别害怕,在此之前,我会帮助你的。”   绫织有些错愕:“……夫人?”   她看向了她,并不是特别明白,虽然她此前是报名过相关专业,但她最多以为会在国会里混到一个文职。   夫人微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因为你会去救每一个人,所以,你完全值得。”   人们会需要她的。   她是在所有掌握着力量的上位者中——唯一一个会回望人间的仁慈者。   最后的最后,绫织决定保持沉默。   反正就是一票而已,算不上什么大数字。   就是一个小插曲,略过了就不提了。   但是,正在她平复自己的心情的时候,更多的投票键亮了起来。   绫织更震惊了。   她缓缓地回过头,发现整个塔都为她投了票——甚至还包括两个国会官员。   洛若荷低下头,分别给他的两个“父母”发消息:   【上次,我看到你们智脑里的浏览器记录了,要是不想社会性死亡,你们知道该怎么投票。】   【……】   【……】   绫织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向那些给她投票的战友们,安吉甚至戳了一下脸颊,软乎乎地冲她笑了起来。   厉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他还给应一君开了视频通讯。   林启祯甚至已经开始无声地喊“绫姐牛逼”了。   ……   最后是萧麒,他坚定而笔直地看向了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都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   等他们走出这间议庭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直到现在,绫织还有些发懵,安吉和柳同桑正在她的身侧叽叽喳喳。   “说起来,我们要如何向塔尔玛的公民正式公开地宣布亚人的事件和塔的存在呢?”   “诶,等等,那个人是谁,怎么朝我们走过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发现那是一个女人,正背着摄像和话筒之类的设备。   她径直向余右走了过来:“你好,先生,我想请问你能够接受我的采访吗?”   余右站住了,半晌,他想起来了。   “你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他曾经在喜的手里救下了她。   女人微笑了起来:“对,是您救了我和我的小儿子,我找您找了好久。作为《金太阳日报》的记者,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采访您和您的朋友呢?”   她顿了一下。   “哨兵先生?” 第74章 流泪猫猫头   “走啊, 织织,一起过来啊!”   绫织感觉自己还有点懵,她顿了一下。   “你们先走吧。”   安吉伸出手, 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确认没事后点点头:“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等一等!”   绫织叫住了她。   “……记得让她给你们修图。”   安吉愣了一下, 随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们在阳光下并肩前行。   绫织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 感到在这一刻,连脚下踩的地面都极为不真实。   她伸出手, 看到手臂上绑着的绷带,伤口已经被好好地绑起来了。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过去啊?”   厉焰他们也跟着出来了, 他笑盈盈地问她,目光却落到了她手臂上的绷带。   绫织微笑了一下:“长官。”   “叫什么长官啊?叫我厉焰得了。”厉焰笑了起来,“别那么客气,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绫织抿了一下唇, 发现一时半刻很难改口。   “我有个问题。”   “问呗。”   “您……你们为什么想要给我投票?”绫织犹豫了一下,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可我的?”   厉焰愣了一下,他和周围几个助力对视一眼, 大笑:“什么认可不认可的?你不是早就已经证明了自己了吗?”   如此优秀,如此聪明, 如此善良,如此坚毅, 如此卓绝,如此出众。   ——如此“绫织”。   绫织没有接他的茬,看起来很难被他糊弄。   对视半晌,末了,厉焰率先败下阵来。   “你救了我们,救了他们, 救了整个塔尔玛,救了濒临死亡的真相——”   厉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如果你疑惑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你,不如先问问自己,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为什么要选择他们呢?   绫织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无论是谁。   她想要竭尽全力地去挽留一条生命,却又无关爱与恨。   “我想,我大概是想到了我的妈妈。”   如果当初有人愿意拉她一把,也许她就不会跳下去了?   绫织不知道。   她不愿意再去猜想那些既定的事实。   ……她只是,从此就想要成为那只拉住别人的手。   “说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厉焰的表情很认真,“现在亚人消失了,而你加入了国会,还要继续维持塔的存在吗?”   他很好奇,目光抱着试探。   绫织沉默了一下:“他们的出生都不是自愿的,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想他们应该可以有不同的人生道路吧。”   至少她是自愿来到这里,之前也想过要报名相关的专业,而非被人框架了本该灿烂的人生。   ……譬如说厉焰,他就很适合当一个(狗熊舞)舞蹈老师。   厉焰问:“那这就是一个‘否’的回答了?”   绫织点了点头:“是的。”   她想要解散塔,战争和乌云都已经离境,他们应该去过他们想要的人生。   “那么你呢?”   厉焰补充道。   “我是帮某人问的。”   “我应该会像夫人所说的那样,后续进入联邦公立大学继续学习吧。”   绫织笑了一下,她想起之前的岔路选择,还以为自己在加入了这里之后就不会再和学校有所瓜葛,但现在看来,她只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我至少得要拿到我的学位证书,还要作为助理和夫人一起共事——大概得要十年的时间?”   夫人的确是说,她的各项条件都很符合成为一个优秀的官员,但是她还得经历学业和各种经历考验。   塔尔玛的大学是七年制,再加上实践实习,差不多就得要这个时间。   “哦哦,那也就是说,十年过后,我们就能在各个大屏幕上看到你了?”   厉焰震撼道。   “那你可就出名了!”   绫织无言地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在玫瑰案之后就已经被传遍了照片,现在再度出现的话,大概就是让那些倒霉的孩子再度雪上加霜吧。   “那么,长官,你们呢?”她认真地问,“你们今后想要去哪儿呢?”   “我么,暂时还没想好——不过你可以先派几个警员看住了江枫,他最近被娜娜没收了零花钱,估计又想往米思比利斯里蹦了。”   米思比利斯,塔尔玛的娱乐之都,全国最大的赌城,没有之一。   江枫惨叫了起来:“靠啊,厉焰,你怎么能卖我?!”   “好啦,我该去看看应一君了,是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了。”   厉焰伸了个懒腰。   “有缘再见了,小绫织。”   绫织点了一下头:“长官,再会。”   他们陆陆续续地从她的身边经过,林启祯从他的身边蹦跶着经过的时候,还在拉着安楠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合伙开一个花衬衫专卖店。   “……你走开啊!”   除了萧麒。   他还没有走。   他遥遥地站在那里,直到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绫织眨了一下眼睛:“长官?”   “萧麒。”他纠正了她。   “……”   绫织决定略过这一阶段,直接进入下一阶段。   “长官,你想过等塔解散以后,要去做什么吗?”   萧麒沉默半晌,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他允诺过,为她效命。   绫织有些惊讶,她想了想,有些犹豫:“长官,您就不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吗”   毕竟,当生命里只剩下圣所、塔和边境线三点一线的时候,总归是枯燥的。   他没有去往南方见过桃花与雨林,也没有去过北方见过风雪和尘沙,他不知道东边会有初升的海上朝日,更不知道西边会有坠落的流星。   萧麒问:“那你呢?”   “我当然是继续学习了。”绫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刚才也说了,至少得要十年。”   萧麒没有再说什么,他再度点了一下头:“好。”   “……什么?”   “十年。”萧麒问,“十年之后,你会想要再聚一聚吗?”   “可以啊。”   绫织笑了起来。   “长官,祝您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萧麒看着她,也跟着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谢谢。”   他顿了一下,试探性地走近了绫织。   胖乎乎的橘猫钻了出来,它喵呜了一声,灵活而沉重地蹦进了绫织的怀里,开始呼噜噜地撒娇。   绫织哭笑不得地抱着这团胖乎乎的橘猫,可怜巴巴的,大概是有三分钟没吃饭了。   它费力地扭着快要消失的脖子,用鼻尖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鼻尖。   “喵呜~”   绫织看向萧麒:“长官,它在说什么?”   “它在说——”   萧麒的目光落到猫咪的身上,他顿了一下。   “……谢谢。”   猫咪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它反应过来,萧麒准确地掐住了它的脖颈,把它从绫织的怀里揪了出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它不甘心地挣扎了起来。   “长官,它在说什么?”   萧麒淡定地把流泪猫猫头摁了回去。   “它说有缘再见。”   “喵!!!!!!”   这是污蔑!这是造谣!   75. [最新] 第 75 章 后来的故事   亚人与塔的存在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大陆。   《金太阳日报》一跃成为了全球的首席媒体。   传言他们不仅帮人澄清信息, 登明新闻,还会为雇主P图。   但还是有许多塔尔玛公民还是对国会的澄清表示怀疑——   “亚人真的消失了吗?”   “谁确定他们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卷土重来呢?”   “就是说啊,连具尸体都没找见, 我真的好担心啊!”   “还有,为什么塔也跟着解散了呢?不是说塔里的人都是英雄吗?”   “谁知道塔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们的个人信息一个都没有披露!”   “等等, 这个叫绫织的小姑娘好像就是塔的一员?”   “不对啊,这小姑娘才多大?合适进入国会吗?”   更多的质疑声逐渐响起。   而塔尔玛第一夫人对此的回应是:“逝去的执政官信任着我们, 他虽已牺牲,但灵魂与我们同在。”   当晚, 带着执政官签名的亲笔信被扫成了电子档,刊登在每个网站的头条。   这一下,人们再无异议。   执政官是真正的英雄,他领导着人们走出了自由之战, 这一次, 他又用自己的死亡成就了塔尔玛。   当之无愧的英雄,他值得所有人的信任。   同时被送上头版头条的还有绫织。   年轻的女孩五官精致, 细瓷一样的脸颊浮着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的身上留下了很多伤口,厚厚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同样是这一次特大事故留下的伤痕(夫人不让她进入精神世界,说是留着伤口会更有用)   面对这样一个年轻但虔诚, 优秀而出众的女孩,人们当然要给予一定的尊重和理解。   她站在各个城市的电子光屏上,将右手虔诚地摁上心口。   “天佑塔尔玛。”   天佑塔尔玛。   原本在调休所以带着家人出来逛街的赵岳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他咣咣咣地拍着女儿的背:“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   女儿抗议道:“那是你没有给我更好的基因!她长得就比我漂亮!”   “你放……胡说些什么!”   江枫抬头看着餐馆里的电子光屏, 有些唏嘘:“这就是萧麒上次带你们来的店?萧麒——他不行,不行啊。”   坐在他对面关注新闻直播的卢娜娜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什么不行?”   各方面的不行!   如此有氛围有腔调的餐馆——他居然——啧!   江枫叉起了一口小蛋糕,喂给她:“来,啊~”   “看啊,是织织!”   安吉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   余右点点头:“我看到了。”   他顿了一下:“我嫂子……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什么嫂子?”安吉愣了一下,“哦哦哦,你说我们上次救下的那个开花店的女人?”   “是她。”余右说,“我得考虑考虑,带个舞伴去婚礼现场。”   安吉了然:“这样啊。现在网络上的租赁公司好像是有提供这项服务的,一个小时要多少来着?200?”   “好贵!”余右说,“你要不要加点亲情投资进来?”   “……哈?”   “她看上去混得有模有样的,看上去还不错。”   孟唱对着智脑另一头的柳同桑说。   “话说回来,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我在看歌舞剧!”柳同桑看着舞台上正在跳跃的演员,“是新出的一幕天鹅之死,要来看吗?洛若荷也在。”   “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事。”孟唱挂断了通讯,拉住了林西,“走,进去吧。”   林西缩了缩脖子,看了看面前的米思比利斯之都:“哥啊,赌博有害……”   “少废话!”   “欢迎光临——春天花花衬衫店——”   林启祯拍着店门口的广告牌。   “我的店铺历史悠久,甚至国会的官员都来光临过生意——”   绫织的大头照贴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安楠看了半天:“……你是不是找卢娜娜给你P图了?”   “什么P图?”林启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凭空污蔑别人的清白?”   “……我会打电话给商业管理台的人的。”   *   6984号特大事故(亚人重来事件)发生过去没有几年,边境线便再一次地发生了□□。   仍旧是洛克曼帝国。   他们对于塔尔玛的国土是不死不休的觊觎。   安稳的时光总是不能停留太久。   “洛克曼帝国再一次来势汹汹,请问国会的对应政策有哪些?”   “我们是否要再一次地发动战争?”   面对摄像头和补光灯,绫织看了一眼身边的夫人,后者对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她微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   “塔尔玛终会迎来再一次的胜利。”   这条新闻发布过去不久以后,边境线的□□便再一次被无声无息地平定了。   据那些幸存的公民亲眼见证,洛克曼帝国研发的新型武器就像巧克力威化一样易碎,他们的将军差点被吓出精神失常。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很像亚人……”   “你疯啦?亚人都已经消失了!”   “对对,一定是国会研发出了新型武器。”   “洛克曼帝国已经退兵了,干得漂亮。”   夫人将新闻推到绫织的面前。   绫织干巴巴道:“可这不是我干的,您不必……”   “我知道,但你选择留下了他们。”夫人侧首,目光变得绵长而悠远,“也许,用一生的精力来守护塔尔玛,是他们最好的赎罪。”   绫织没有说话,她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些亚人惊恐地看着她和夫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快要崩溃了。   这样的复仇很没意思。   绫织随手捡起一块金属碎片,掂起来,抛了抛。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碎片切开了肌肤,鲜血带来了希望。   “不过这样也很好。至少,他们的存在可以稳定民心,也可以稳固你的统治。”夫人说。   绫织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夫人?”   “我想,是时候了。”她摘下了胸前的徽章,是荆棘与利刃,“你现在做得很好。”   绫织接过了这块沉甸甸的徽章,她忍不住看向了夫人:“那您呢?”   夫人笑了一下:“我也是时候该退休了。”   绫织沉默了半晌:“可13527……”   “浩杰会照顾他的,你不要担心,他最近在考虑给他办理领养手续。”夫人低声道,“说到底,这是我的一己私欲而已。”   “……你恨我吗?”   绫织愣了一下,继而摇摇头。   都已经是大人了,她早就该明白:很多事,不是对与错,爱与恨可以解释的。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就能说清楚的。   “谢谢。”   夫人最后拥抱了一下她。   她低声道。   “……谢谢你。”   紧接着,她走出了这间待过了百年的办公室。   再也没有回过头。   *   洛克曼帝国的再一次兵败让他们的帝王暴怒。   他放下了狠话——塔尔玛的执政官必将步他们末代女王的前尘。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暗示:她会死于洛克曼帝国的暗杀。   对此,整个塔尔玛国会都对此表示了情绪稳定。   洛克曼帝国和塔尔玛公民一样,只是知道了塔的存在,却没有见证过他们的真正实力。   虽然绫织的处理事务的能力很不错,但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证过她的实力。   有不谙世事的新上任的官员担心她,打算给她配备随行军队。   对此,绫织表示了情绪稳定:“不用去管他们。”   就算她的五感不是最敏锐的那一个,她也能够听到洛克曼的阴谋讨论了。   ……这让她该说什么好?   新上任的官员忧心忡忡:“那您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   绫织抱歉地笑了:“其实我今晚刚约了朋友出去看歌舞剧的。”   “……”   “放心。”绫织试图安慰他,“我会活着回来的。”   “…………”   啊,看来安慰失败了呢。   夜晚很快地降临,绫织如约赶到了柳同桑发过来的坐标。   是歌舞剧,他们包了场。   只是观众席上的灯光暗下来后,绫织发现除了她之外,整个剧场空无一人。   柳同桑抱歉地发来通讯:“这里发生了交通事故,估计要晚点到。”   绫织说:“别担心,组长,我会给你录下来的。”   “行啊,麻烦你了。”   开幕二十分钟后,绫织听到远处,大概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响起了枪支上膛的声音。   咔哒。   她镇定自若地继续录制舞台剧,一边指挥着糖糖蹦去后面解决问题。   半途过后,兔子重新蹦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   绫织有些诧异。   糖糖眨了眨眼睛。   “你说有熟人?谁啊?”   绫织回过头,借着昏暗的灯光,刚好看到有人心狠手辣地把一个架着激光枪的杀手踢翻在地。   而后,他抬起头,正好看向她。   真的是熟人。   “……长官?”   绫织有些惊讶,歌舞剧也看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有些迟疑地绕出观众席,走向萧麒。   衬衫、长裤,风衣被挽在手臂里。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打扮大差不差。   “长官,好久不见。”   她想了想,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   萧麒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点头:“好久不见。”   绫织犹豫了一下,看向那个被折断了手腕的倒霉杀手:“您怎么会来这里?”   萧麒言简意赅:“正巧路过。”   绫织点点头,她想了一下:“长官,您吃过晚餐了吗?”   萧麒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绫织笑了起来:“这一次,让我来请客吧。”   他们绕过了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倒霉杀手,并肩走在被包了场的购物中心里(当然了,执政官的特权)   “那个杀手应该是洛克曼帝国的。”绫织自然而然地分析道,“毕竟他们现在军队被亚人摧毁了,自然想着要疯狂报复。”   萧麒道:“你当初要留下他们是个明智的选择。”   绫织笑了一下:“那么,长官,说说您吧,这些年你都在干些什么?”   萧麒沉默半晌,说:“我去了很多地方。”   从沙漠到桃园,从水田到雨林,他披着一身的风沙去看过了极光,也曾携带着满身的花香去追逐流星。   他见过了很多的风景,很多的人。   那很好。   活着很好。   各种意义上的活着。   “真好。”绫织感慨道,“我也想这么干来着,但是,从前的我有繁重的课业,现在的我有繁琐的文件。”   萧麒看了过来:“当初对我提出这个意见的是你。”   绫织有些无奈:“是我太过乐观了。”   萧麒想了想:“你现在有空吗?”   “……?”   “跟我来吧。”   他带着她离开了这里,这只橘猫大概是已经胖罐子胖摔了,许久不见,胖得愈发离谱了起来。   绫织看着于心不忍:“要不然还是让糖糖来吧。”   “它可以的。”萧麒阻止了她的包庇。   于是橘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喵了一声,委屈巴巴的,至少一分钟没吃饭了。   它带着他们敏捷地绕开了人群,在高楼大厦的楼顶之间穿行,月光落了下来,清冷冷的。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僻静的空地,月光把周边的树林变成了剪影。   “长官?”绫织有些莫名,这里有什么?   但很快,她就觉察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有很多。   绫织警觉地回过头,发现是他们。   从前的战友,塔里的人,他们正在忙着支起烧烤架和帐篷,周边的长桌上堆积着要把整个菜市场打劫一空的食材。   ……等等,这一幕好像有些眼熟。   “织织!”   正当她愣神的空档,安吉率先蹦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绫织愣住:“你们不是说有交通事故?”   “你还真信了?”柳同桑笑了起来,“我有可乐,可乐能飞,我为什么要坐交通工具呢?”   孟唱插嘴道:“也许是人们看见半夜天空上飘过来一个女鬼会觉得很惊悚?”   “……我看你是又想吃十字固了。”   绫织终于想起来,这里是塔的旧址。   塔被解散后,地下设备都被拆除,这里也就成了一片荒地。   “但真要说起来,我们该感谢它,让我们相遇。”   柳同桑给她塞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杯子,她笑了起来。   “来吧,阁下?”   *   聚会结束时已经到深夜,柳同桑意犹未尽。   “我觉得我们下次还聚一聚,一年一次,毕竟难得。”   孟唱的脸蛋红红,眼睛红红,嘴唇红红:“……你是想让我们酒精中毒而死?”   “你要不能喝下次就带一缸金鱼过来。”   柳同桑看了看绫织。   “你还好吗?”   绫织使劲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好。”   “……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柳同桑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点名的人选。   萧麒站了出来:“我可以送她回去。”   柳同桑点点头:“哦,那就麻烦你了,长官。”   “是萧麒。”萧麒纠正了她,他将绫织扶到了猫背上。   结果绫织不从,自己又滚了下来。   她坚持道:“我可以的,我甚至可以走路回去。”   柳同桑:“……”   她这绝对是醉了,绝对是。   萧麒说:“没关系,我陪她走回去吧,正好醒醒酒。”   “那也好。”柳同桑没有坚持,等萧麒离开,她一回过头,发现卢娜娜又偷摸着掏出了摄像头,“……”   江枫还在捅她:“别拍了,你拍了有个毛用。”   拍了这么多年,这丫还是两条单身狗。   他坚定地认为,狗就是狗,变不成人的。   “长官,打个赌吗?”   江枫说:“赌博有害健康……”   话音刚落,无数双眼睛狐疑地看了过来。   可恶啊!   他一拍桌子:“赌什么?”   *   回去的路上,路灯的灯光一帧一帧地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一开始,绫织走路摇摇晃晃的,后来晚风吹得多了,她也就有些清醒了。   “长官?”   萧麒收回手:“你现在好多了吗?”   “是好多了。”绫织点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样真好啊。”   “你是指什么?”   “这样的聚会。”绫织说,“真好,和平,温暖,我喜欢这样的大结局。”   “这不是结局,而是开端。”萧麒纠正了她,“你还会有美好的未来。”   绫织沉思半晌,同意了这个说法。   走到一半的时候,路边迎面走来一个挎着花篮的姑娘。   她挎着的篮子里有很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鲜花,栀子、茉莉、月桂、满天星和桔梗,当然,最多的还是玫瑰。   很多很多的玫瑰。   塔尔玛现在已经不再把玫瑰视为不详了。   “我是一家深夜酒吧的鲜花供应商,这些是用剩下的。先生,要花吧?”姑娘咯咯地笑着,“很便宜的。”   萧麒摇了摇头:“不用。”   “我要来一支。”绫织一下子精神了,“给我来一支吧,谢谢。”   姑娘一下子认出了绫织:“天啊,您……您是……”   “别说出去。”绫织嘘声道,“这一篮子我全都要了。”   但最后,她输了三遍智脑密码都没输对,还是萧麒把花买了下来。   “为什么想到要买花?”他侧首问她,现在的他怀里抱着个大花篮,有点傻。   绫织想了想,眯起眼睛:“我妈妈以前也会在家里种一些花,种得不多,但她很喜欢。”   种着花的阳台,趴着兔子的小草窝,微微摇晃的安乐椅。   “我要把这些话都送给她!”   绫织笑着笑着,开始哼起了那首歌曲。   “姑娘抓住了花蝴蝶,玫瑰开遍了晴雨天”   “兔子跑过了棉花田,晨风吹绿了一整年”   “睡吧,亲爱的,故事到终点”   “枪声传遍了元老院,野火点燃了边境线”   “旅人走过了春与夏,爱人守住了思与念”   “睡吧,亲爱的,时间有终结”   萧麒安静地听着她一遍遍地哼唱着这首童谣。   再悲伤的故事都会在歌声里变得温柔。   然后,他加入了她。   绫织此前还没听过他唱歌,她第一次听,发觉人家好像唱得比自己好听多了。   最后,他更正了她。   “荣光照耀了人世间,骑士守卫了边境线”   “归者看过了山与海,来客带来了光和焰”   “看啊,亲爱的,尘世有明天”   ——看啊,亲爱的,尘世有明天。   绫织顿住了,她听着听着,突然抬头看向萧麒。   后者目光沉静,但却笔直而坚定。   “长官。”她突然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我可不可以……”   “是萧麒。”   他再一次地纠正了她。   “当然可以。”   这一次,换成她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他。   “……谢谢。”   他们身后的角落里,一只红狐狸一闪而过。   *   “给钱!”   “给钱!”   “江枫快给钱!”   “一赔二十,别想赖账!”   江枫:阿巴阿巴,我爱我妈,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