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下场雪我们就在一起》   作者:银八   简介:   [完结,BE〕   几个男生为了一个球星签名打赌去追高一那个小哑巴。   “杭雪同学!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众目睽睽下,杭雪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涨红了脸,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拒绝,因为她就是那个有心理障碍的“哑巴”。   也是这时,程祁城吊儿郎当的站起来,懒洋洋开口:“我帮她回答。”   他一步步朝漩涡中走来,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她不同意。”   只有杭雪清楚,这已经不是程祁城第一次帮她解围,就连他自己也忘了。   *   杭雪第一次带程祁城去自己的家乡,那里不仅有好看的银杏树,还有满山的果树。   杭雪第一次偷偷写下自己的梦想,她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能够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改变家乡。   后来程祁城守在杭雪的家乡,帮着她完成了那个梦想,他再也没有离开。   【排雷:大写的B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乡村爱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攒满想念,期待下次再见   立意:珍惜当下,为梦想拼搏  ? 第1章   又见到他了。   相隔数十米远,他在露天的篮球场,阳光肆意,背影轮廓清晰。   他正背对着她,微微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敏捷地目视前方传球,肩颈线条流畅。汗水从他面颊上滑落,清晰的一滴落在塑胶地板上。   天色昏沉,却有一道无形的光聚拢在他宽大的肩膀上,金辉四散,明艳夺目。   距离杭雪上次遇到他,是三周以前了。   “……你舅妈有时候真让人无语,虽然说是为了你好吧,但是也得跟你先商量一下啊,我感觉她就像是想要那笔奖学金。”   虚虚实实,将杭雪的注意力拉回来。   杭雪心虚地看了眼夏琳,下意识拿起一旁的水杯,拧开,抿了一口。她生得白,漆黑瞳孔澄澈分明,微微燥热的面颊上就跟打了个腮红似的,白里透着粉。   夏琳并没注意到杭雪这不易察觉的情绪,继续说:“不过大人们总是这样,很少过问我们的感受。哎,宝宝,下个学期我们就要分开了,想想还是很不舍呀。”   两个初中同桌三年,下个学期就要去不同的高中读书,分开在所难免。   杭雪闻言淡淡一笑,拿起笔,在草稿纸空白的地方写道:【我们可以手机联系。】   从夏琳的角度看,杭雪低着头,一缕短发落在她的脸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杭雪她的字小小的,端端正正,看起来十分秀气。   夏琳叹一口气,点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夏琳拿出自己的手机,故意给杭雪发了一条短信:【嗨,猜猜我是谁。】   杭雪笑着回复:【哎呀,好难猜哦。】   2008年,手机早已经是人手必备的东西,但对于还未上高一的学生来说,算是一件奢侈品。   前不久舅舅给杭雪买了个手机,是个山寨货,款式一般,但价格便宜,能打电话发短信,还可以用□□。   这是舅舅奖励杭雪中考全县第一名的礼物。   中考成绩出来不久,杭雪就收到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舅妈擅作主张,替她收了南山外国语学校的奖学金,给她报名了这所高中。   说起来,南山外国语学校虽然是一所私立高中,却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升学率仅次市一中。而这两年为了能够和市一中比拼升学率,南山外国语学校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整个暑假,南山外国语学校的老师几次登门拜访,为的就是劝说杭雪去他们的学校就读,还提出了优厚的奖学金待遇,约等于这几年她上学的学费全部减免。前提是,杭雪要一直维持在年级段前几名。   杭雪理解舅妈,也不怪舅妈。换成她是舅妈,肯定也会选择南山外国语学校,毕竟那里一年的学费都抵得过平常人家里一年的收入。   有钱人都把自己家孩子往南山外国语学校高中送,有钱人可不是傻子。   “我有个亲戚的朋友就在南山读书,听说那里的学生特别现实,还喜欢抱小团体什么的。成绩是其次,家里有钱才被看得起。”夏琳说着摇摇头,“我真不喜欢那样。”   杭雪其实也有所耳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未来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其他的,她也不去多想。   “算了,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夏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走吧。”   离开时,杭雪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打篮球的人并未散去,但却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   和夏琳分开,杭雪再走几分钟便能到家,一路上遇到一些面熟的人,大家都会同杭雪打招呼。   还未进家门,杭雪就听到了舅妈的声音:   “……平心而论,我对杭雪一直不算差吧?南山外国语学校哪里比一中差了?且不说这是双语学校,这两年的升学率和市一中不相上下,你以为一般人能进得去么?能进去的人都非富即贵!将来她的朋友和同学不是有钱就是当官,未来有什么事也好帮忙。”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声,舅舅无奈开口道:“董贤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行吧,我也不瞒着你,现在两个孩子都要上高中,马上就要开学了,这以后又是学费,又是生活费,还有我们一家的开支。杭文曜!你就问问你自己,你肩上的担子还不够重吗?”   “你就应该先过问杭雪的意见,我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想上市一中的。不能擅自做主!”   “市一中市一中!你难道不知道市一中一年的学杂费要多少吗?我供她吃,供她穿,这点主难道都不能做了吗?都说后母难当,我看我这个舅妈才难当呢!”   “够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杭雪那孩子心思敏感,小心她回来听见了。”   “怎么?说两句还不让我说了?再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爸妈没了之后你要把接过来住我说什么了吗?街坊邻居都知道,我这个做舅妈恨不得把杭雪当自己亲生女儿对待呢!就差把她当祖宗给供着了!还要让我怎么做?老天爷啊!我怎么那么难啊!我董贤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嫁到你们杭家?我的心里真的好苦啊……”   屋内传出了舅妈的哭啼声,一并伴着喋喋不休的埋怨和唠叨。   站在屋外的杭雪抬起脚步,又默默地朝小巷子外走出去。   外头的天将晚不晚,可能是要下雨的原因,乌云悬挂高空,像是要将人吞噬的巨兽。   杭雪慢慢地走到巷子口,手里抱着几本书。她是一只迷失在半途的小羔羊,前后左右看看,不知该去向何方,只知道继续走。   其实这并不是杭雪第一次听舅妈在私底下说起她,前段时间杭雪还听到舅妈和邻居阿姨笑容满面地说:“杭雪这丫头可真的争气啊,考上了那么难考的市一中,全县也才那么几个呢!要不是南山外国语学校的老师几次登门拜访诚意满满,我还真让她去市一中了。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啊,聪明也懂事,哎,就是可怜了……”   人性是复杂又多面的。   杭雪记得舅妈对她的好,更不可能因为一两次的牢骚而否定一切。   走累了,停下来。   杭雪立在街头的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   正是下班的时间点,路上有很多电动车和自行车从她身边错过。她就站在斑马线的一端,看着红灯变成绿灯,又看着绿灯变成红灯。   不知道多了多久,一直到身边站了一抹清瘦高大的身影靠近。杭雪下意识往身侧看了眼,那张清明的侧脸落入她的双眸,搅乱了她的呼吸与心跳。   是他。   今天第二次见到他了。   如同上天随机抽选的幸运礼盒,她今天竟然被抽到了两次。   少年有着杭雪再熟悉不过的深邃眉眼,他一身休闲白衣黑裤,脚踩篮球鞋,额前的碎发微湿,左手抱着一只篮球,右手抓着手机,低着头,下颌线清隽利落,后颈的弧度流畅。   有一种人似乎与生俱来自带一种吸引人的气场,气质好,却又有种张扬的距离感,让人只可远观。   杭雪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一直到红灯变成绿灯,她才重新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少年身后。   他个子很高,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头发短,发尾利落。微微侧头,五官线条锋利,喉结凸出。   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放在耳边,声线低沉干净:“没打算交女朋友,你省省这颗当媒婆的心吧。”   杭雪心里没由来有一点雀跃,又听到他懒洋洋笑着:“昂,刚从北京回来。姚明的签名弄到了,科比的也有。怎么?想要?”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杭雪听得仔细,发现少年的普通话发音字正腔圆,不像是嘉县本地人平仄不分。   北京,她只在电视上看过,去年暑假全世界瞩目的奥运会结束,那个光鲜亮丽的城市距离她很遥远。   所以,他是北京那边的人吗?还是他暑假去北京玩了?   微微走神,杭雪的脚步凌乱,忽然撞上了少年的后背。   少年停下脚步,侧头看一眼杭雪,眼底闪过一丝莫名。   杭雪也为自己的唐突吓了一跳,回过神,立在原地,满脸写着歉意,涨红了脸。   她想说一声抱歉,可是说不出口,甚至忘了该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这应该是这一年来,她距离他最近的时候。   杭雪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浓烈,像是冬日里阳光的和煦,带着暖意。   距离那么近,她似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茸毛,还有鼻骨上一颗淡淡的痣。   大概见杭雪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少年清澈的目光平淡地落在她身上两秒,不在意,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手机,继续同那端的人说话:“知道了,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下周见。”   最终,杭雪没有继续跟上他的步伐,而是站在斑马线的对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会走进整个嘉县最好的别墅小区,据说,那个小区里住的人非富即贵。   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上前跟他打一声招呼,可他根本不记得她,她也不会说话。   她是一个有心理障碍的哑巴。   作者有话说:   大写的BE   大写的BE   大写的BE 第2章   嘉县是坐落在沿海城市的一个小县城,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海,雨水偏多。   说是小县城,可这里也是一个文化旅游大县,拥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中小型企业,吸引了不少外来务工人员。但在飞速发展的沿海城市当中,嘉县的经济条件又实在不算起眼。   杭雪出生那天刚好是农历上的冬至,常年不下雪的南方小县城竟破天荒下了一场雪。那场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每家每户的屋檐上染上了一层似棉花一样的白。   外公望着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给她起名为杭雪。   其实杭雪是十岁的时候才跟着舅舅住到县城里,在此之前她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距离县城五十公里外的乡下。   县城里的条件自然要比乡下好千倍万倍,这里有高楼,有商超,有四通八达的道路。随着时间推移,小县城里的高楼越来越多,高铁站也建造起来……   或许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城市里,除了光鲜亮丽的一面之外,还有一些阴暗破百的角落。   在嘉县的城中心就有一处低矮的居民楼,每栋楼至多三层建筑。从高空俯瞰,居民楼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近看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   因为年代久远,居民楼显得十分陈旧。也有些人享受生活,将旧房修葺一番,在天井或者小院里种上一些花花草草,像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多了一抹亮色。   杭雪站在道路中间,一条街之隔,一头是光鲜亮丽的别墅区,另一头则是最杂乱的老式居民楼。这画面看着十分割裂,她现在就和舅舅舅妈住在虹桥巷那处老式居民楼里。   几年前有传政府会对居民楼这一代进行重点改造,该拆的拆,该改的改。附近的居民等了又等,以为能够通过拆迁一夜暴富,可等了好几年,最后政府只是建了一堵两米多高的围墙。现在围墙上画满了各种树立文明城市的图片,将那杂乱的居民楼围在其中。   不久后,天彻底暗沉下来,几滴雨水沉重地砸在杭雪的身上。她恍然,望着少年早已经消失的背影,默默地转过身准备回家。   虽然他早已经忘了她,但杭雪不会忘记,一年前的黑夜她被两个混混模样的人敲诈时,是他挺身而出。   那次杭雪是为了出门寻找离家出走的表哥杭哲,并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的意外。两个混混模样看起来也才十七八岁,拦住杭雪的去路,逼着她要钱,否则就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附近一带治安并不差,这两个小混混估计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无奈杭雪身上真没有钱,她又说不出话,紧张得像个小丑似的在手舞足蹈。   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出现,信步走来站在混混的面前,居高临下:“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啊?要多少钱啊?我这儿有。”   在那个当下,杭雪并没有俗气地往英雄救美这方面去做任何联想,可她真切地看到了希望。   她望着他的身影,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腿软。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沉稳的人,外型也就学生模样,却能游刃有余地同混混们有商有量:“我知道你们也就想要点钱,真要闹大了,你们也落不来什么好处,你们说是不是?”   他从皮夹里将所有钱抽出来,又给自己留了一张:“不能全给啊,我还得去买份宵夜呢。”   两个混混倒也挺好商量,拿着钱兴高采烈:“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吃了好几天的泡面了。我们就想要点钱,没想伤人。”   “以后别干这种事,喏,抬头看看,现在监控普及,做任何坏事都会留下痕迹。”他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果然有一个监控。   两个混混警惕地看着他:“干嘛?你要报警吗?”   他朝她的方向歪了歪脑袋,模样看起来竟然也有点小混混的痞气:“去给小姑娘道个歉,看把人给吓的。”   两个小混混还真的听他的话,转头向杭雪道歉。   杭雪整个人都不知所措,正上初二的年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换成一般人早就哭哭啼啼了,但她全程静默着。   其实她并不是胆小的人,小时候为了找外公,敢一个人往山上的坟头走。在乡下被人欺负的时候,她也会拿着石头朝对方砸回去。可是小县城里有各种各样的人,舅舅舅妈总是教导她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要出门瞎跑,凡事不要强出头。   目送那两个混混离开,少年侧身望着她,语气不冷不淡:“没事吧?”   杭雪摇头。   “早点回家,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杭雪点头。   “行,回去吧。”他双手抄兜,站在路灯下的身影修长。估计是见她一直不说话,气氛竟然比那两个混混还在场时更古怪。   杭雪当时也的确有些懵,本就无法开口说话,只知道点头摇头,然后听他的话转个身就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跑。等到她气喘吁吁回到家,舅妈问起什么事时,她才自责没有好好感谢他。   后来时隔数日杭雪就在这条街道遇见他时,激动得心跳加速。她看着他迎面走来,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想要感谢那晚他的挺身而出。可还不等她准备什么措辞,他径直从她的身边掠过,目光未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也是,她本就不是有太大辨识度的人,汇在人群里也并不出挑。   他不记得她太正常了。   杭雪并不是一个在意自己外貌的人,偶尔照镜子,竟然也想找找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闪光点。   她不算是一个难看的人吧?五官端正,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塌,皮肤还算白皙,只是头发太短了,别人都说她看起来很小。   不过,她总会长大的。   这一年,杭雪经常会遇到他。但她并没有勇气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   现在她把头发养长了一些,看起来也大了一些。   下次再相遇的时候,他会不会多留意她一眼?   无论如何,不知道姓名的少年,谢谢你。   谢谢这两个字听起来过于官方也很生疏,可是他们之间没有半分交集,也很难制造出任何波澜。   但还是要谢谢你,像光一样落入我黯淡无光的日子里,让我开始变得生机勃勃,有了期望。   *   再回去虹桥巷时,仿佛之前的争执吵闹和哭泣都不曾发生过。杭雪也当之前听到的一切都没有听到,面色平常。   杭雪走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餐桌。这房子的结构是一楼一底,总共两层,底下的这一层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面积不大,摆了一张两米长的木头沙发,沙发对面是一个二十多寸的液晶电视,再来便是一张餐桌。   房子虽然不大,但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此时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杭雪喜欢吃的,很显然是出自舅妈的手艺。   常年在工地干活皮肤黝黑的舅舅手上端着一小杯白酒,见杭雪进门,便朝她微笑着:“刚还念叨着你该回来了,外头下雨了吧?”   杭雪点点头,放下手上的书,自觉地钻进厨房洗手,也准备帮舅妈打下手。   舅妈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碗和饭勺递给杭雪,彼此心照不宣,无需多说什么。杭雪下意识看了眼舅妈的双眼,没有红肿,她心里松一口气。   舅妈和舅舅两个经常会吵架斗嘴,但是从来不会动手。舅妈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舅舅性格沉闷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都下雨了,杭哲还在外面打球不回来?你不管管?”舅妈脱了围裙直接往舅舅身上一甩。   舅舅不见恼,抿了一口酒,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很明显:“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了,你不能老管着他,他会叛逆的。”   “不管着他?难道要像你一样惯着他吗?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中考考了个职高,他还好意思去打球?他的人生约等于废了你还不懂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读个职高人生就废了?那我以前还没读过书呢,我也不见得废了呢!”   “杭文曜!你现在不是废物是什么?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工地上干干粗活,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多少?”   “我挣得不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工地,我平时也就累了点,但累着累着也就习惯了,就当锻炼身体了呗,有的人还要花钱去那个什么健身房呢,都是吃饱了撑的。”   “杭文曜!我真不想听你说话了!你给我闭嘴!”   舅舅果然不再开口,老老实实地抿着自己的小酒,但他的一脸一直带着憨厚的笑容。   舅妈翻了个白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面对杭雪,面色恢复一贯不冷不热的样子,又给杭雪夹了两个鸡腿,语气相较刚才要轻柔一些:“别给你舅舅吃,这个人就知道气我。小雪啊,再过几天你就要去南山外国语学校上学了,那边要住校,明天舅妈带你去买一些住宿要用的生活用品。你有什么需要的也跟舅妈说,咱们一次性都去买齐了。”   杭雪朝舅妈微微一笑,点点头,她笑容很甜,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抬起手握成拳,伸出拇指,弯曲两下,用手语对舅妈比划了一个谢谢。   舅妈摇摇头,满脸欣慰笑着:“傻丫头,谢什么啊,都是一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杭雪以前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进入南山外国语学校,原因是那里的学费实在太贵。但现在能免除学杂费去读,未必是一件坏事。   杭雪总是很乐观。   对于舅妈擅自的决定,杭雪也并没有任何埋怨,她很清楚家里的情况。   晚上十点,杭雪刚准备入睡时听到楼下传来表哥杭哲的声音:“杭雪,下来给我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杭雪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认命跑下楼,等待她的是醉意熏熏的杭哲。   杭哲只比杭雪大几个月,但是杭哲比杭雪高了一大截。   路灯下,高大清瘦的杭哲额头抵着门,整个人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   门一开,杭哲几乎就要醉倒在杭雪的面前。   杭雪连忙伸手将他扶着走到客厅,用手语比划着这是怎么回事?   杭哲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心里好难过啊,杭雪,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又被拒绝是什么滋味?”   杭雪没法开口安慰杭哲,她默默地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杭哲。怎料杭哲一把推开,那杯水几乎撒了杭雪一身。   “走开!别碰我!我现在很难受,谁都不要靠近我!你们都不了解我的感受,你们所有人都不懂!”   杭雪看着自己身上的湿意,咬了咬牙,一步上前。   “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杭哲的脸上。   与此同时,杭雪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杭哲整个人懵了,又好像瞬间清醒了似的,一个去年生日就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哇”地哭了起来。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楼上早已经睡下的舅舅舅妈。   舅妈趿拉着拖鞋下楼,一见杭哲这副鬼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旁的扫把就要揍人。舅舅眼疾手快,连忙在伸手拦着。   杭雪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听着舅妈大发雷霆:“杭哲,你要死就给我死远一点!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啊!你就不能学学杭雪吗?”   杭哲还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妈,活脱脱像一只小狗。   舅妈仍然喋喋不休:“看什么看!我现在看你这副样子就来气!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喝酒?怎么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都是没用的东西!”   舅舅拉了拉舅妈:“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我就要说!”   瘫在沙发上的杭哲突然站起身,大吼:“是不是我现在去死了你就满意了!”   整个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但这种寂静只是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舅妈手上的扫把重重地落在杭哲身上:“你去死啊!你敢去死吗!你那么贪生怕死的人!祸害遗千年!”   杭哲“哎呦”一声,满屋子乱窜:“疼死了喂!”   “疼死你算了!”   母子两个人你追我赶,杭哲求饶:“妈,你别打了!再打我真的要死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叫董贤淑!”   “你本来就不贤淑!”   “你给老娘闭嘴!”   杭雪看戏似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上免不了一番折腾,杭哲又是哭又是吐,让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可这就是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   杭哲失恋了,准确地说,是还没有恋就结束了。   不巧的是,杭哲喜欢的那个女生就是杭雪的同桌夏琳。   随着初中毕业,有些人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有些人去了职高,也有人辍学打工。杭雪的同桌夏琳被嘉县的一所普高嘉县二中录取,杭雪要去南山外国语学校读书,而杭哲只能去最差的职高。   拍初中毕业照的时候,杭哲当众跟夏琳告白,但夏琳根本不领情。   夏琳是个非常清醒的女生,她让杭雪代为转达了一句话:“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当下必然是读书最重要,让杭哲少看没营养的偶像剧,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学习。”   只不过这段话是杭雪是写下来给杭哲看的。   杭哲看完这段话之后非但没有打退堂鼓,还说自己的眼光没错!夏琳这个女孩子他喜欢定了!   杭雪知道杭哲的眼光当然是没错的,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呢。只不过正如夏琳所说,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   第二天杭哲酒醒,拉着杭雪一顿唠叨:“我想好了,到职高后我就开始认真读书。他们说职高也是可以考大学的,没准我以后也可以和夏琳一个大学呢!”   杭雪闻言拍拍杭哲的肩膀,对于他这番言论深表赞赏。   下一秒杭哲又满脸挫败:“可是读书也太难了,老师每天都在讲台上说天书,杭雪,你说咱们两个都姓杭,为什么你能考个全县第一,而我就只能去职高呢?”   杭雪不知道怎么跟杭哲解释,读书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很吃力,她并不算是顶聪明的人,只不过多了一分勤奋。   “因为你太懒了。”杭雪一本正经地用手势跟杭哲比划。   杭哲翻了个白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最后,杭哲对杭雪说:“你别去了南山外国语学校就学坏啊,我可打听过了,那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叫一个势利眼。听说他们特别看不起家境不好的,虽然在那边读书的人一般家境也不差。”   杭雪摇摇头,意思是不会。   杭哲说:“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哥哥我来给你报仇。”   杭雪微微一笑,唇角露出一个小小梨涡。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和水洗泛白的牛仔长裤,扎马尾。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文文静静又孱弱无辜的模样,好像时刻都要被保护着。   杭哲这人总是不着调也不爱学习,可对待杭雪是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虽然他才大了她几个月,却有了当哥哥的担当。   只要抛开总是使唤杭雪这一点,杭哲算是完美的大哥了。可是怎么办呢,人无完人啊,杭哲有时候也会嘴欠欺负杭雪。   杭哲叹口气,抬头望向居民楼上方的天空。杭雪顺着杭哲的视线望过去,看着一排大雁呈现一个人字形状在飞行。   天空很蓝,白云有着不同的形状,大自然有无形的规则,人们的生活也是。   每个人都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杭哲和杭雪都是。   *   周一清晨,杭雪准时启程前去南山外国语学校报到。   学校距离嘉县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去报到那天,杭雪一大早起床乘坐舅舅的小面包车去学校。可运气不好,车子开到半路竟然抛锚。   舅舅的这辆七座面包车是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原本就有些小毛病,但平时并不影响行驶。   抛锚的位置很尴尬,车就停在国道上,四周没有什么居民,打车也不方便。   舅舅下车左右查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招找人帮忙,走过来对杭雪说:“打辆车去学校吗?这一时半会儿的好像也开不了。”   杭雪点点头。她下了车走到路边,看着国道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大巴车和运输车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风。驾驶员的行驶速度都非常快,行色匆匆的模样。   天气灰蒙蒙的,看样子又要下雨。   早已经过了立秋,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一号的这天清晨,杭雪站在马路上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竟然觉得有几分凉意。   等了莫约十分钟,眼看着要迟到,舅舅实在没有办法,站在马路上招手拦车,一边对杭雪说:“别急啊,一定能打到车的。”   杭雪并不着急,她很平静。倒是看着舅舅这样着急,她有些过意不去。   这几年,舅舅为了她的事情总是忙前忙后。一家四口人,几乎全都指望着舅舅一个人赚钱养家。舅妈也有赚钱,但是她身体并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就从一些小电子厂里拿了产品在家里做。   不用想,根本没有私家车愿意停下。舅舅不死心,继续伸手,总会有人愿意停下。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牌是一连串的6666,也是这一辆唯一的车停在了杭雪面前。   舅舅连忙上前对车上驾驶座上的人礼貌道:“我这车抛锚了,孩子开学第一天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把她送到南山外国语学校?不不不,就送到前面方便打车的地方也可以!”   车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驾驶员侧头往后座望去,里面的人淡淡开口:“让她上来吧。”   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样子驾驶座上的这人是个司机。   司机这才对舅舅:“上来吧,我们也是去南山外国语学校的。”   这下不仅是舅舅,就连不抱任何希望的杭雪也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太巧了。   “坐前面副驾驶吧。”司机提醒。   舅舅嘴里连连道谢,帮杭雪将行李提到后备箱,又要给司机发烟。司机伸手拒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说不用谢他。   舅舅立刻了然,连忙又转头朝后座的人说:“谢谢了谢谢了。”   车窗山贴着防偷窥膜,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里面的少年也没有出声,只是自顾自低着头玩着手上的游戏机。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也并不关心。   舅舅满头大汗,再三叮嘱杭雪到学校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吃饭。   杭雪点头,坐上副驾驶,朝舅舅挥手道别。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舅舅说:谢谢舅舅。   舅舅能从杭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感谢,他点点头,又重复道:“照顾好自己啊。”   *   车辆缓缓行驶在过道上。   车内十分安静,除开游戏机里时不时传出来打打杀杀的动静,再无其他。   杭雪看不到后视镜里的景象,她也不好意思特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长什么模样。   雨终于还是落下了,一颗颗砸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形成一块块水痕。随着雨刮器抬起,那些雨水被刮走,又密密麻麻地落下一大片。   车厢里更显昏暗。   “怎么还没到?”后座的人突然开口。   杭雪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身板坐在副驾驶上。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她的心脏不由自主跟着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着。   是他吗?   司机说对后座的人说:“刚才堵了一会儿车,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后座的人似乎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切。他不玩游戏了,伸手降下一截车窗,将修长的手指搭在玻璃上,啧了一声:“怎么又下雨了。”   沿海城市下雨是常见的事,尤其梅雨季节,有时候甚至可以接连下一个多月。到冬天更是不得了,雨水夹杂寒气,又湿又冷。   程祁城很讨厌下雨,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倒是很喜欢雪。可是来嘉城这些年,他没在这里见过一场雪。   十分钟后,车准时停在了南山外国语学校门口。   杭雪推开车门,望着学校门口宏伟的建筑,大气磅礴,内心竟然有些沸腾。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初中以前都没有出过嘉县那个小县城,更早以前甚至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大山。   很快,后座的人也推开了车门。   杭雪顺势侧过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眺望他的容貌,无所顾忌。   她白皙的脸上有些燥热,朝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程祁城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淡淡扫了杭雪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他的五官轮廓立体,不笑时显得十分严肃,整个人带着一种疏离感。   在他眼前的这个女生并无任何特别,但真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南山外国语学校这个人人将限量款和大牌傍身的地方,杭雪脚上白色的帆布鞋看起来又旧,但又干净。   这是什么新的时尚潮流吗?   意外的,程祁城的视线在杭雪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第4章   对于杭雪来说,适应一个新环境并没有那么困难。她本就喜静,也并没有想过跟谁做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不爱社交,也不需要社交,朋友她有一个夏琳就够了。   但杭雪的运气总是很好,她的新同桌也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生,名叫陈紫函。   陈紫函有一头微微卷的长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也很长。   杭雪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跟个洋娃娃似的。毕竟刚认识不久,她觉得明目张胆的打量并不礼貌,只敢偷偷地看一眼陈紫函。对了,她的身上还好香。   “你对我很好奇吗?”课间陈紫函小声地问杭雪。   杭雪一张脸红透,但还是坦诚地点点头。她指了指陈紫函的头发,用笔在空白的本子上写了一句话:“你的头发好漂亮。”   陈紫函噗嗤一笑:“我烫了微卷,是不是看起来很自然?”   杭雪意外得不行,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陈紫函说:“你的头发也挺长了,去拉直会更好看一些。不过你皮肤好白哦,怎么样都好看。”   杭雪闻言有些难为情,对陈紫函比划了一下:谢谢。   陈紫函学着杭雪的动作,满脸求知欲:“原来竖起大拇指弯曲两下就是谢谢啊!杭雪,要不然你教我手语吧,这样我以后就可以看得懂你在说什么了。”   事实上,杭雪会的手语也并不多。周围没有人听力障碍,大多数时候手语派不上什么用场,她仅有一些会的手语也都是用杭哲的电脑打开网页跟着视频学的。   开学也就两天的时间,陈紫函几乎和杭雪无话不说。也有可能是杭雪不会说话的原因,显得陈紫函话比较多。   “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呀?是先天的吗?还是后天的?”陈紫函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用说,没关系的。”   杭雪并不介意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哑巴这件事情。   其实杭雪也并不是一个哑巴,只不过从小她说话就比较晚,别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甚至流畅交流,可她到五岁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她自幼是外公外婆带大,她妈妈在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村子里有人给杭雪算过命,说她的生辰八字太硬,会克死家里的人。但外公外婆并不相信。   因为杭雪说话太晚,村子里的人便开始闲言碎语,有人说杭雪脑瓜子不好使,也有人说杭雪被鬼怪俯身,总之不算是什么太好听的话。   杭雪记得,每每听到这些话,外婆总会特别气愤地反驳对方。外婆也会安慰杭雪,说她并不笨,只是比别人要晚一些。让她不要着急,慢慢来。   杭雪七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于是本就不善言辞的她话渐渐变得越来越少,慢慢到最后连一个字都不说。这件事也成了外公最大的心事,没少带杭雪去医院做检查。   医生告诉外公,说杭雪大概是在经历亲人去世的悲痛之后受到了刺激,所以不开口说话,也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还告诉外公,只要杭雪只要配合心理和药物的治疗,以后慢慢会恢复的。   那两年外公总是特别着急,经常拉着杭雪唠叨:“要开口说话啊孩子。”   可惜外公还没等到杭雪开口,他就因病去世,随着外婆的脚步离开了。   几年前杭雪被舅舅杭文曜接到嘉县生活,杭文曜也带杭雪去过省级医院继续进行相关的治疗,但治疗的效果约等于无,久而久之杭文曜也就没有再待杭雪去医院。   家里人习惯了杭雪不说话,好似也习惯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安安静静的,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在初中年级段排名第一,从来不让人操心。   会不会说话对于能否有个好成绩并不冲突,甚至不会说话杭雪也不用去找别人说话,能更专心学习写作业。   陈紫函得知杭雪不说话的缘由后,恍然:“所以你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她说着忽然激动地拍了一把杭雪的肩膀:“巧了不是!我叔叔的朋友就是非常权威的心理医生,到时候我去联系我叔叔的朋友,一定让他来帮你治疗这个问题。”   杭雪哪里好意思,连忙摆手说不用。   陈紫函啧了一声:“你可是我同桌诶!这点小事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后来杭雪才知道,原来陈紫函家里是书香门第。陈紫函的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她的爸爸妈妈都是非常有名的医生,她的直系亲属都是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仅如此,杭雪整个班级三十五名同学,几乎每个人家庭条件都很好,除了杭雪以外。   曾经,让杭雪小小为傲的成绩,来到南山外国语学校之后也并不十分亮眼。在这里不仅仅只有成绩,这里的同学一个个多才多艺,很多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并且发音准确的英语,有的人会钢琴,有的人会小提琴,有的人会马术……他们都非常厉害。   杭雪在他们中间,显得那么平凡又弱小。但杭雪并不去多想什么,原生家庭她没有办法改变,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努力改变。   不要着急,慢慢来。这是外婆告诉她的。   *   “杭雪快看,那个就是程祁城。”   体育课,陈紫函对杭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生,扬扬眉:“我就说长得帅吧!可惜了,我没有分到六班。”   这几天陈紫函没少在杭雪耳边念叨程祁城这个名字,但杭雪无法想象她口中帅得惊为天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帅,所以陈紫函才说等下次见到程祁城了她一定会指给杭雪看。   杭雪并不在意,她对于帅这个字一向有偏见,并不觉得外型好看的人就一定担得起这个字。   一个男人要“帅”,不仅仅是外表,内心也得是美好的。   可当杭雪清楚看到他的模样时,她怔住了。   陈紫函喋喋不休:“程祁城这个家伙简直太完美了,不仅长得帅,学习成绩也贼好,去年参加全国英语演讲赛还得了一等奖呢……”   是他。   原来他就叫程祁城。   其实开学的这几天,杭雪不止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他的身影。他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即便是一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   通过几天的偶遇,杭雪得知他也是高一的学生,他在六班。中午时他一般都是最后到食堂,餐盘里有荤有素营养均衡。他并不住校,每天下午那辆车牌号为6666的车都会停在校门口接他……   杭雪讶异于自己对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非常了解。   “程祁城在初中部的时候就非常有名了,高年级的学姐还给他送情书呢,不过被他冷酷拒绝了。”陈紫函小声地对杭雪说,“听说他背景十分了得,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杭雪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那点小秘密,难得对陈紫函的话产生好奇。   陈紫函说:“知道吗?一个人想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那很简单,但是想藏起什么东西,那可不简单。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是程祁城做到了,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不会轻易谈论他的背景。”   杭雪似懂非懂,傻乎乎地点点头。   她一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开学的这几天她就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还能有多大的差距?   南山外国语中学分为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学校的面积很大很大,杭雪从寝室走到教学楼得十分钟的时间。   很多人是从小学就在这里就读,而且这里的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就采取全封闭寄宿制,管理非常严格。反而到了高中部变得会松散一些,有些学生走读,也有些学生住校。走读的学生几乎都有豪车接送,住校的同学寝室柜子里也几乎都是各种名牌。   陈紫函初中就在南山外国语读书,对于学校里的一切她再清楚不过。   “我查过了,每个星期四的时候,六班和我们一班的体育课都是下午三四两节课。”陈紫函满脸的傲娇,“等会儿程祁城就会过来。”   结果自然不出陈紫函所料,程祁城走过来了。   他换了一套运动装束,一身都是黑,头发很短,双腿很长,显得特别干净清爽。   远远的,程祁城抱着一颗篮球,步伐漫不经心。他总给人一种很懒散的样子,却也不乏青春朝气。不多时,他一只手搭在一个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同学身上,将篮球扔给自己前方的一个人。   程祁城在看人打篮球,模样不算认真。他三心二意地用手掌揉着自己身边男同学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好像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就跟逗小狗似的。   那男同学满脸娇羞抬起头看着程祁城,故意阴阳怪气的:“程爷,你好久没宠幸人家了啦。”   程祁城翻了个白眼,一脚往人屁股上一踹:“少给我恶心吧啦的。”   “你说你,去北京那么久也不给我联系,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   “马俊雅,老子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信不信老子揍你?”   “来呀来呀,你来呀。”   一会儿的时间,那帮人打打闹闹的,吸引了操场上面的众多目光。   那天难得好天气,秋日的阳光好像对程祁城格外偏心一些,像一层金光洒在他身上,他吊儿郎当仗着自己个子高,抓着篮球跳起来,一只手轻轻往另一个男同学脑袋上一拍。   那束阳光不偏不倚就打在程祁城的侧脸,一笔一划描绘出他立体的五官轮廓,以及清晰的笑容。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无拘无束,自由洒脱,好像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叠加在他的身上。   “有没有搞错,我本来就长不高了!你还压我!程祁城!我跟你没完!”   程祁城勾起唇角痞气地笑着,抱着篮球像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生动的人,看起来那么鲜活,几乎是杭雪十几年沉闷时光里一道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闪得她睁不开眼,却又飞蛾扑火般的要朝那道光源靠近。   陈紫函告诉杭雪:“程祁城养了一只阿拉斯加,看起来比我都要大。放暑假夏令营的时候他带过来了,真的好酷呀!”   原来他还喜欢狗啊。   阿拉斯加是什么品种的狗?长什么样?杭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但最重要的是。   程祁城。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杭雪并没有想过和程祁城会产生任何交集,但是那次体育课,他们成了众人的焦点。   程祁城不小心用篮球砸到了杭雪的头,砸得她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杭雪也很懵。她是听到体育老师的口哨声,这才往老师的方向走过去。   老师就在站篮球场旁边,杭雪要去集合必然要经过篮球场。而那个时候,程祁城正和同班同学在打球。   杭雪只习惯眺望程祁城的背影,却不敢大胆抬起头正视他。于是她低着头,企图把自己变成一道空气,从篮球场上走过去。   那颗篮球就是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砸到了杭雪。   “嗡——”   脑子似乎都震动了几下,整个世界都昏暗了几秒。   杭雪听到他的声音:“抱歉,你没事吧?”   她说不出来话,但真的很疼,也很懵。   周围迅速聚集了围观的同学,老师也走过来大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能站起来走路吗?”有人问。   杭雪第一次受到那么多的瞩目,她脑子里就跟缺氧了似的,反应不过来。她想尝试着站起来的,但刚要起来就踉跄地要摔倒。   忽然,她的身体腾空,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裹挟,她被人抱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程祁城沉稳的声线从杭雪头顶上方传来。   杭雪只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棉花上的一颗糖,整个人无所适从。   他抱着她,他们两个人零距离接触。   她缓过来,想让他放下自己。   她一米六三的个头,快接近一百斤的体重,其实不算轻。   “别动。”程祁城的步伐很快。   她果然不敢再动弹。   那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她再一次闻到他身上那股温暖的味道,这一次更加浓烈。   到达医务室之后,医生迅速为杭雪检查,让她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若是还感觉到不舒服就要去市中心的医院拍个片。   疼痛感逐渐消退,杭雪躺在病床上不知所措,因为程祁城就站在一旁。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了之前在操场上吊儿郎当的活泼样子,而是严肃地问着医生:“脑震荡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那时程祁城见杭雪一直不说话,还真以为这姑娘被自己的篮球给砸傻了。   后续的一系列问题他都想好了,真傻了,他也要负责到底。人是他砸的,他难辞其咎。   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倒是一脸轻松:“这种情况一般问题不会很大,注意观察一下就行,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去市医院拍个脑部的ct.”   程祁城转头就对杭雪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市医院。”   杭雪涨红了脸,着急摆手。   她想说不用不用,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用去市医院拍ct。   程祁城看着杭雪手忙脚乱的样子,眼底有些疑惑,也挺担心。   他没有弄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陈紫函小跑着进了医务室,着急问杭雪:“杭雪,杭雪,你还好吗?”   杭雪连忙摇头。   陈紫函松了一口气,转头问程祁城:“你怎么回事啊?竟然拿球砸我同桌?”   程祁城不狡辩也不解释,态度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很抱歉。   “幸好我同桌没事,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祁城这才微微一笑,看着杭雪:“真的没事吗?”   杭雪肯定地点着头。   陈紫函和程祁城初中同学三年,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是经过好几次暑期的夏令营合作,对彼此也算是认识。   陈紫函从不吝啬对帅哥的欣赏,但对程祁城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说:“帅归帅,但是太难拿捏了,而且程祁城这个人一看就不像是会跟人认真谈恋爱的样子,我可没想过当他的女朋友。”   这天程祁城有没有砸伤杭雪的脑袋上倒是并没有多少人关心,但程祁城抱杭雪去医务室这件事却成了高一年级段很多人课间休息时候的谈资。   所以那几天,杭雪走在路上时难免听到一些声音。   “就是她,就是她。”   “我觉得长得一般般啊,好像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看吧?”   “听说她是个哑巴。”   “真的假的啊?是耳朵聋的那种吗?”   “不知道诶?”   杭雪并不耳聋,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她也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   学校里是每两周放一次大假,住校生这个时候可以回家休息两天。因为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周,这周算放大假。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还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讲解一道题目。杭雪坐在第三排,聚精会神看着白板上,听得很认真。   忽然,陈紫函拽了拽杭雪的衣袖,小声地对她说:“诶,程祁城站在走廊上呢,他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一句话,将杭雪一颗平静的心彻底搅得浑浊不已。   她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眼,果不其然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程祁城没有穿校服,还是一贯的白衣黑裤,看着非常干净利落。   他就站在一班外的走廊上,背对着教室,双手撑在护台上,后颈的弧度看着很有张力。   杭雪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可余光却不断地往窗外飘去,心思再也无法控制。她想起那天他将她抱到医务室,那双手臂十分有力量,抱着她疾走一路也不见疲惫。   六班在楼上,他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他真的是来找她的吗?   后来数学老师讲了什么杭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连布置下来的作业她都不清楚是什么,只是麻木地抄着白板上的解题。   终于宣布放学,同学们一个个鱼贯而出地离开教室。   站在走廊上的程祁城转过身,很自然地和一班的几个男同学打了招呼。他好像总是认识很多人,也和很多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长得好看,性格好,人缘也那么好。   班上的男同学打趣程祁城:“来找我们班杭雪啊?”   程祁城丝毫不掩饰什么:“怎么?我不能找?”   “程同学,你是千年铁树要开花了是吧?”   “滚,少闲言碎语的,对人姑娘影响不好。”   “行行行,周六要不要一起打球?”   “再说吧,可能没空。”   走廊外的对话一字不落传进杭雪的耳朵里,她好像也只能听到以他为中心的对话。   他真的是来找她的吗?   杭雪的心跳慢慢开始快了一些。   陈紫函一脸贼兮兮地看着杭雪:“你说,程祁城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啊?”   杭雪轻轻推了陈紫函一把,让她不要乱说。   陈紫函吐了吐舌,俏皮地眨了下眼。   教室里人少了一些,杭雪才慢慢地抱著书本走出去。   “杭雪。”他真的叫住了她。   杭雪如同定格的黑白电视机画面,隔着几米的距离,站在那里看着程祁城。   在程祁城看来,杭雪这姑娘是有点呆呆的,好像永远一副懵懂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层防备。   他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她不会说话,更觉愧疚。   程祁城开门见山,对杭雪说:“我不太放心,还是带你去市医院拍个脑部CT,顺便,送你回去。”   程祁城没忘记,周一那天早上杭雪是上了他的车。他这段时间没少听到班级里的男同学讨论起杭雪这个女生。   “据说是老师从市一中抢过来的,嘉县中考排名第一。”   “长得也好看,很可爱。”   “斯斯文文的,符合我的审美。”   ……   程祁城从来对八卦不感冒,有那个时间碎嘴,还不如玩一场游戏厮杀来得有趣。   其实对于程祁城的话杭雪心里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仍不免有些喜悦。不论他来找她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可是坦白来讲,杭雪不觉得自己需要去医院拍片。她并无大碍。   于是杭雪对程祁城摇摇头,意思是不用去医院。   程祁城双手抄在兜里,见杭雪不愿意去,径直朝她走过去。   杭雪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往后退了一步。   程祁城微微蹙了蹙眉,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他对她说:“我咨询过权威的医生,像你这种情况还是去拍个片比较保险一点,放心,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   还不等杭雪回答,一旁的陈紫函就推了她一把,添油加醋地说:“对对对,还是要去拍个片比较好,万一有什么内伤你现在感觉不到,等到发现的时候可能就不太好了。”   杭雪忖量着,打心底里不好意思去麻烦他。   见杭雪犹豫,陈紫函又推她:“快去吧快去吧。”   程祁城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次颇有点霸道的模样,对杭雪说:“走吧。”   杭雪鬼使神差的不敢反驳,缓缓地跟在程祁城的身后。   从教学楼出去到校门口,有一段长长的绿荫大道。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点,这会儿路上的人并不多。   夕阳从梧桐树的枝叶缝隙里偷偷钻进来洒在地上,一块一块的光落在程祁城的肩膀。他很高,肩膀也比同龄人显得更有力量感。腿很长,不管是穿篮球鞋板鞋还是帆布鞋都很好看。   忽然,走在前面的程祁城转过身,杭雪也惯性往后倒退一步。   程祁城盯着杭雪,一字一句:“问你个问题。”   杭雪闻言,缓缓点头。   她的眼睛其实很大,直勾勾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炯炯有神。   于是程祁城问:“很讨厌我吗?”   杭雪的脑袋摇得跟着拨浪鼓似的。   怎么会讨厌他呢?   她谢谢他都来不及。   程祁城微微扬眉:“真不是故意砸到你的,我那天手抖了一下。”   杭雪还是摇头。   她真没有把被篮球砸到的事情放在心上。   程祁城又说:“总觉得你看起来挺眼熟的。”   这听起来是多么老套的开场白,但杭雪知道程祁城不是随口说说。   他也并不是那种会找无聊话题的人。   “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程祁城。”   杭雪朝程祁城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眼里终于不是小心翼翼的探究和防备,而像是铺了一层金光闪粉,亮晶晶的。   我是杭雪。   她在心里轻轻地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一天两更,是不是很棒?   不过还是那句话,更新不稳定,要哪天没更的话别打我。 第6章   程祁城带杭雪去医院,全程不需要任何排队和等待。   他游刃有余地领着杭雪穿梭在医院门诊大厅,直接带着她推开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那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主任医师似乎也认识程祁城,笑着说:“臭小子,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万一我不在医院呢?”   “那还不简单,我给您打个电话不就得了。”闲话没说太多,程祁城直接进入正题。   那位主任医师让杭雪坐到自己跟前,问她:“有哪里不好吗?”   杭雪摇头。   她挺好的。   整个过程也的确如程祁城所说,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一刻,杭雪忽然想起陈紫函说过程祁城的背景十分了得。   杭雪不是没有去过医院,对于医院最深的印象是每次排队等候的时间都尤其漫长。医院里的白衣天使有时候并不温柔,她们也会不耐烦,会大声吼人。杭雪会因为她们的态度强忍泪水,她知道工作一整天的医护人员实在太忙,偶尔的不耐烦都是正常的情绪。可是这一次,杭雪感觉到一种前所有为的关心和照顾,她们对她微笑,告诉她注意事项,还喊她小妹妹。   程祁城到底还是细心地发现,杭雪看起来似乎过于沉默。   “别怕,拍CT不疼的。”   他以为她害怕。   杭雪并不惧怕拍CT,只是站在医院大厅里时,脑海里不免闪现出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   杭雪记得那时候外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盖着白布,旁边的舅舅舅妈在哭,她没哭,以为外婆是在同她玩游戏,还笑着去掀开白布。一旁的亲戚一把抓住杭雪纤细的胳膊往外扯,她被拽得很疼,哭闹着说要外婆。   “你这个害人精!你外婆死了!都是你害的!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玩闹!像是什么话!”   “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里碍眼!”   七岁的小杭雪被吓得紧紧盯着那个凶神恶煞的阿姨。   她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外婆告诉过她,一个人死了就会被埋在地底下。   死人不会呼吸,死人不会说话。   她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杭雪同学?”   程祁城发现这姑娘似乎经常游离在外,他喊了她三遍她都没反应。   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走神的杭雪,他高了她一大截,能看到她脑袋上那根小丑鱼的头绳。程祁城没记错的话,这条金黄色带黑白条纹的小鱼应该就是小丑鱼。   前两年皮克斯动画工作室有一部名为Finding Nemo的动画片,程祁城当时就在美国看过首映。后来程祁城回国又看了一版国内配音的,国内翻译为《海底总动员》,程祁城倒是觉得Finding Nemo这个名字更贴切剧情。   想得有点远了。   程祁城最后喊了一遍杭雪的名字,她似深海里被打扰的一只小鱼,一双大眼望着他。   程祁城朝杭雪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报告单,告诉她:“医生说没事,这下可以放心了。”   杭雪这才朝他微微一笑,笑得挺勉强。   程祁城没太在意,他将写着杭雪名字的报告单递给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程祁城已经尽量放慢自己的步伐,但杭雪总要比他更慢一些,索性他就迈开大步,果然身后的人也像跟屁虫似的跟了上来。   和上次不同,这两次程祁城没让杭雪坐在副驾驶上。他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几乎无话可说。   程祁城看得出杭雪的不自在,他照例拿出游戏机自顾自打发时间。   车辆行驶到国道上时,程祁城手上的一局游戏结束,才开口问杭雪:“你也住嘉县?”   杭雪点头。   “在嘉县哪儿?”   杭雪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程祁城看着白纸上秀气的字体,笑了一下:“还挺巧,离我住的地方很近。”   只一条街之隔。   他想,怪不得觉得她看着挺眼熟,或许在那条街上遇见过也不一定。   杭雪对此并不意外,她终于可以对他写下那三个字:【谢谢你。】   程祁城懒懒地靠着,笑着说:“你这也没傻呀,跟我说什么谢?我用篮球砸了你,带你去做检查是应该的。”   他也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想法,她要真要落下一个什么后遗症,以他的性格,这辈子恐怕没法安心。   程祁城看着杭雪攥着圆珠笔,蓝色的笔尖在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点,最后她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有很多话,杭雪三言两语说不清,更写不下。事情过去太久,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显然他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不过没关系,她记得就行。   *   被篮球砸去医院检查的这段插曲杭雪没有对舅舅舅妈隐瞒。   舅舅一脸天真地说:“杭雪,那你以后都可以坐这个同学的车去学校啊。当然,咱们也不能白坐人家的车,舅舅给他车费。”   真是要命,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杭雪就觉得很尴尬,她怎么好意思再去坐程祁城的车。   舅妈数落舅舅:“你是不是傻啊,有钱人家的孩子会在乎你这么一点车费吗?要我说啊,都是同学,一起搭个顺风车也没什么。只不过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像是白占人家便宜似的,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看不起你。”   舅妈说着拍拍杭雪的肩膀:“你要学会和同学们搞好关系,知道吗?”   杭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末的这两天于杭雪来说倒还算是轻松,刚开学不久作业不算太多,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做完,打算周日约夏琳一起到外面走走。   杭哲推开杭雪的房门,装模作样地靠在门框上摆了个造型,手指从头皮上滑过,臭不要脸地问她:“快看看你哥的新发型,帅吗?”   杭雪转头看着杭哲,实在忍不住一笑。   一周时间不见,杭哲原本还算有型的短发现在变成了贴皮的寸头。倒不能说难看,只不过像个劳改犯。   这两年开始初中高中渐渐开始实行军训,杭哲刚一周军训完,原本就不怎么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更黑了。   杭雪倒依旧还是那么白,南山外国语学校这一年还没实行军训,她算是躲过一劫。   “笑什么笑!”杭哲气不打一处来,“这破学校开学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老子去理发,你就说夸张不夸张吧,还专门请了理发师到班级里来。”   杭雪在本子上写了句话问杭哲:职高对仪表要求那么严格吗?   杭哲气得牙痒痒:“我们学校老师是傻逼。”   杭雪:【你不能骂老师的。】   杭哲认真地问杭雪:“那你说,我现在这样很丑吗?”   杭雪:【还行吧。】   平心而论,杭哲并不丑。他的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又是运动风格,站在同龄人当中算是瞩目的那种类型。   因为杭雪是杭哲妹妹的原因,读初中的这三年,她还代杭哲收了好几封情书。只不过杭哲很肉麻兮兮地告诉杭雪,说他这颗心都是属于夏琳的。   果不其然,杭哲的话题中心又会转移到夏琳身上,他又问杭雪:“那你说,那夏琳看了我这个样子会不会不喜欢。”   杭雪:【她本来就不喜欢你。】   杭哲:“我怎么就那么不爱看你写的这个字呢,字那么丑,再练练吧。”   话说完,杭哲转身就走,杭雪乐得不行。   不一会儿杭哲又掉头回来:“明天我去市□□动中心打球,你带夏琳一起来看呗。”   市□□动中心就在他们住处不远,上次杭雪和夏琳在一起的时候,就见过程祁城在那里打球。   杭哲的个头和程祁城不相上下,他们两个人也都喜欢打篮球,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会认识呢?   破天荒的,杭雪犹豫了。   她想,去市□□动中心会不会遇到程祁城?   见杭雪松动,杭哲连忙像只哈巴狗似的晃着杭雪:“来嘛来嘛,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杭雪不为所动。   杭哲继续攻略:“我以后都不使唤你干活了。”   杭雪一脸不屑。   杭哲保证:“我绝对不会去缠着夏琳的。”   杭雪写了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第二天,杭雪还是违心地和夏琳约在了市民中心见面。   新学期她们各自去了新的学校,有了全新的体验,都有不少的话想对彼此诉说。   夏琳一眼就见到了在篮球场上的杭哲,朝杭雪眯了眯眼:“是不是杭哲让你约我在这里见面的?”   杭雪很老实地点点头,看起来又乖又无辜。她这个人说绝对的漂亮肯定是没有,可给人的第一眼总是觉得很温婉宁静,就是那种男同学会喜欢的同桌类型。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杭雪非常非常耐看。   夏琳无奈摇摇头,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杭哲,对杭雪坦白:“其实我跟杭哲说过,希望他能够努力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意思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应该也听明白了。只是我觉得,三年的时间有太多不定的因素,人都是会变的。”   杭雪恍然,怪不得之前杭哲拉着她喋喋不休说职高生也是可以考大学的。   但是杭哲这个人,杭雪也觉得他不可能真的静下心来用功读书。   篮球场那边拼命耍帅的杭哲最后还是忍不住朝这边走过来。   杭哲打了挺久的球,这会儿一脸的汗,身上也叫汗水打湿了大半。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他一身短袖短裤,随手抓了抓刚剃不久的短发,身上热气腾腾,看着竟然有了一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味。   杭雪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倒是也符合陈紫函口中的帅气一词。   杭哲刚走近杭雪,迎面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自然而然朝对方扬了扬下巴,喊道:“程祁城,有劲没劲啊,这都迟到多久了?”   杭雪当时背对着程祁城。   她想,这应该是她为数不多背对他的时候。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做了坏事深怕被人发现,她心虚到一动不敢动。   后方的程祁城爽朗笑了笑,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从杭雪后方传来,慢慢靠近:“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没大没小。”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十月初会完结~ 第7章   杭哲居然和程祁城认识。   杭雪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缘分好奇妙啊!   一年前,若不是杭哲那天晚上离家出走,她也不会出门寻找他,更不会遇见程祁城。   而一年之后,若不是舅妈给她报名了南山外国语学校,她也不会和程祁城再有任何交集。   “她是你妹妹?”很显然程祁城也挺意外。他先是看看杭哲的脸,又看了眼杭雪。   杭哲和杭雪姓氏相同,长相上倒是没有多大关系。   杭哲还是第一次在程祁城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惊讶,两个人因为打球认识少说有三年,程祁城这人对什么新奇的事物都保持着一种淡定的模样。有一次打球里的一个男生拿了个CBA球星签名的篮球,一堆人争先恐后地围过去看,除了程祁城。   不是说程祁城装,是他这个人见得多。也是后来杭哲才知道,程祁城的家里别说是CBA的球星签名照了,就连NBA的篮球巨星签名照他都不少。但程祁城从来不会给人一种我很厉害的嚣张,他也从来不会炫耀自己有多能耐,这也是杭哲会和他打三年篮球的原因之一。   杭哲伸手搭在杭雪的肩膀上,朝程祁城扬眉:“怎么?对我妹有意思啊?不好意思,她要好好学习,不跟你谈恋爱。”   杭雪脸红,用力掐了一把杭哲。   程祁城也不客气地伸出腿往杭哲身上踹了一脚,力道不重,看得出来是在打闹。   杭哲不示弱,冲上去和程祁城打打闹闹,一并将人拉到了边上,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夏琳有些懵,问杭雪:“那个男生你认识啊?”   杭雪的视线悄悄流连在程祁城的身上,对夏琳点头。   接下去,该说的杭雪也都对夏琳写了下来,除了自己默默关注程祁城很久这件事情。   夏琳羡慕不已:“你们学校不用军训可太好了吧!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周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度秒如年。”   夏琳的脖子上还因为军训晒伤了。她带了药膏,杭雪用棉签小心翼翼帮她涂抹。   不远处,两个大男孩追着篮球去了篮筐下。   这天的运动中心有不少打篮球的人,程祁城和杭哲很快加入了打篮球的队伍当中去。他们心照不宣,有自己的规则,似乎都很热络。   程祁城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男孩,那个男孩也撞了程祁城一下,好像是彼此之间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他今天穿一身运动套装,圆领无袖的篮球服,下身是同款的短裤,脚踩一双黑白色的篮球鞋。很简单的穿着,可杭雪就是觉得他和篮球场上的那些男孩子都不一样。   他好像最特别,也最好看。   程祁城抢走杭哲手上的篮球,一个转身,跳跃,站在两分球的位置投进了篮筐。   杭哲骂骂咧咧:“程祁城,你少在我面前耍帅,看我今天不虐死你。”   程祁城伸手勾住杭哲的脖颈,满脸皮嘻嘻的:“爷爷我等着啊。”   肆意、洒脱。   杭雪一直很庆幸自己的生命中有杭哲这么一个鲜活灿烂的哥哥。   更庆幸的是,自己能够遇见程祁城。   有好几个瞬间,杭雪似乎对上了程祁城的视线,她慌乱移开目光。   他有在看她吗?   他发现了她在看他吗?   杭雪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怎么了,好像只要是面对程祁城,她就不太正常。   那场篮球比赛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夏琳就拉着杭雪要走。   夏琳不否认打篮球的男孩子的确充满朝气,但她对于观看打篮球这件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好友两个人从运动中心走出去,不远处就是小吃街和批发市场。   平日里舅舅会给杭雪一些零花钱,杭雪自己也会帮舅妈做一些产品赚点小外快,加上她一般都不会乱花钱,一点点累积下来也存了不少。   夏琳这个人最喜欢逛文具店,每次看到一些新奇的笔和好看的笔记本都会忍不住买,她总自嘲自己是差生文具多。   从文具店出来,两个人又去吃了点小吃。   小吃街里有一家以乳品和烘焙为主的本地连锁小店,名叫真鲜奶吧,杭雪最喜欢这家店里的草莓酸奶。   进店后,杭雪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她认得这个男人。   杭雪在照片上看过这个男人,她不会忘记的。照片上的男人也戴着眼镜,和杭雪有着相似的五官,眉清目秀。   外公外婆对杭雪说过,她没有爸爸,她的爸爸已经死了。所以杭雪问外婆,死是什么意思?外婆告诉杭雪,人死了就会被埋在地底下,没有呼吸,也不会说话。   杭雪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自己的爸爸。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年前舅舅喝了点酒还在杭雪的面前说漏嘴:“我前两天还看到那个男的了,听说已经结婚也生了个孩子,你说邪门不邪门,那孩子长得和杭雪还有点像,真是晦气。”   杭雪当时有些懵懂,她不知道舅舅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可是有一天她忽然恍然大悟,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她的爸爸?   杭雪在妈妈的异物里看过爸爸的照片,爸爸和她长得很像。   “杭雪?你怎么了?”夏琳顺着杭雪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甜品橱窗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个老师,他手边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杭雪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抬起脚步朝男人走了过去,站在男人的面前。   或许是她的存在感实在太低,男人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拉着身边那个小女孩的手低声哄说:“宝宝,要不要吃那个芒果小蛋糕?”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不,我要吃冰淇淋。”   “妈妈说过不能吃冰淇淋的,否则就要揍你。”   “爸爸,求求你了。”小女孩子一脸祈求看着男人,她看起来莫约五六岁的模样,和杭雪一样的白皙。   杭雪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   男人终于感觉到身边有人,他侧过头看了眼,微微一怔,接着只当没看到杭雪一般又牵着自己的女儿往一旁走。   杭雪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什么时候红的。   她想喊他一身爸爸,想问他为什么不认她,想问他……好多好多问题。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夏琳走过来拉着杭雪的手,她察觉到了异样,问:“这人是谁?”   杭雪垂下头,一颗眼泪顺势滑落下来,她很快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对夏琳摇摇头。   应该是她认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两个人准备从甜品店里走出来,忽然有人从背后喊了一声杭雪:“小姑娘。”   杭雪站在原地。   男人走到杭雪的面前,他手上拿着一袋甜品,看样子都是孩子喜欢吃的。   男人将那袋甜品放在杭雪的手中,他不说什么话,转身离开。   杭雪就知道,他也认出她来了。   “这人到底是谁啊?”夏琳又问。   爸爸。   杭雪用唇语几不可闻地说。   为什么不认她呢?   她真的是害人精吗?   她是不是永远都被人嫌弃?   从甜品店里出来之后杭雪的心情就一直十分低落,她将男人送的甜品递给了批发市场门口的流浪汉。   她很矛盾,她不需要他的施舍,可她又想他能多看她一眼。   她甚至很贪心,想要他能够把她带回家,让她成为他家里的一份子。   一直到再见到程祁城和杭哲,杭雪的眉眼上都染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杭哲刚和程祁城打完球,满头大汗,他见杭雪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一旁的夏琳她们两个人这是怎么了?   夏琳小声地对杭哲说:“好像见到杭雪的爸爸了,他给了杭雪一袋甜品……”   对于杭雪的情况夏琳自然比谁都清楚的,刚才在甜品店里的时候她也发现了那个男人和杭雪长得挺像。   真的知道那个人是杭雪的爸爸时,夏琳也很震惊。   杭哲闻言脸色一变,皱着眉:“操,那个男的想干嘛啊?”   夏琳拉了拉杭哲。   杭雪下意识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程祁城,他单手抄在兜里,低着头在查看手机。程祁城手上拿着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智能手机,看起来特别有质感。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手机屏幕,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杭哲的话。   杭哲缓和了语气:“杭雪,你少给我想有的没的啊,老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场篮球比赛杭哲输了,答应请程祁城吃饭。   程祁城本没打算占人便宜,但这会儿改了主意。   “走吧。”程祁城叫来了自己的司机。   嘉城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地方,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县城,但县城中心的房价比得上二线城市的房价。可能是做生意的人多,把这里的消费水平带得飞高。   程祁城平日里的消费水平一直挺高,他指定了一个地方,在城中心的一家海鲜店里。   等杭哲到了这家海鲜店之后才知道这里的消费高得吓人。   杭哲也不藏着掖着充大款,对程祁城说:“老子可没你那么有钱啊,付不起钱你自己留下来端盘子。”   这里一只虾就能抵得上杭哲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   程祁城当时双手抱臂站在海鲜店的大厅里挑螃蟹,笑着对杭哲说:“这顿我请,上次不小心砸伤你妹妹,我还没赔礼。”   一直游离在外的杭雪闻言连忙摇头。   这次还不等杭雪拒绝,杭哲就拍拍她的肩说:“别跟他客气。”   杭哲也不是爱占便宜的性格,只不过他了解自己这个打了三年篮球的好友,知道这顿要是不吃程祁城肯定还会想着法子再绕着弯请他们吃东西。   嘉县靠海,这里的海鲜一般都很新鲜,价格也不算便宜。   这家海鲜店装修十分现代化,大厅的一整面墙都是水箱,水箱被一个一个用玻璃隔开,每个格子里都有不同品种的海鲜,打着氧。   除了让客人挑选的海鲜外,另一边的墙上则是供人欣赏的鱼类。   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员站在程祁城旁边介绍:“这是刚上市的第一批澳龙,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   程祁城没要那只价格不菲的澳龙,不是在意自己口袋里的荷包,而是他对吃的讲究,知道刚上市的这批澳龙肉质一般。   他自己挑选了九月份当季的螃蟹、海参、生蚝、虾、鲍鱼。点完之后又让杭哲他们再挑选其他爱吃的。   杭雪看了眼那些海鲜售卖的价格,倒抽一口气。她实在看不下去,拉着杭哲想要阻止他。   没想到杭哲狮子大开口:“我就要刚才那只澳龙!”   程祁城眼皮也没眨,让服务员把那只澳龙也点上。   杭雪走到另外一边,她被水族箱里的一只小丑鱼吸引。   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只小丑鱼,能够无忧无虑地在大海里畅游。   最重要的是,小丑鱼尼莫有一个非常爱他的爸爸玛林。   “Finding Nemo.”程祁城鬼使神差地在杭雪旁边说了这么一个词,说出口之后也有些恍然。   怎么回事,他好像话有点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捉虫 第8章   这顿叫杭哲大开眼界的海鲜大餐并未博得杭雪的一个笑容,一直到周日下午准备回学校时,她都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关于杭雪的身世一直都是杭家公开的秘密,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杭雪的妈妈才十八岁就生下了她,在那个年代虽算不上早育,却也不算什么光鲜的事情。   据说杭雪的爸爸是嘉县城里一户有钱人家的孩子,同样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和杭雪的妈妈在一起。两个人当时并没有结婚,可杭雪的妈妈就已经大了肚子。   杭雪的妈妈虽然生下了她,却一直很排斥她,不给她喂一点奶,也没有抱过她。即便是如此,杭雪的妈妈最后也抑郁而终。而从始至终,杭雪爸爸一直没有露面。   外婆给杭雪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对杭雪说爸爸非常爱杭雪,只不过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有一天杭雪偶然在妈妈留下来的东西里找出一张男人的照片,她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自己的爸爸,所以她将那张照片偷偷藏了起来,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爸爸玛林那么爱儿子尼莫,不管千辛万苦在汪洋大海中寻找自己的儿子。   杭雪总是会想,如果她的爸爸还在世上,他一定会非常非常爱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可又有一天,杭雪在一个阿姨的口中得知,她的爸爸并没有死,他只是不要她。   “你妈妈刚生了你就要把你掐死!你那个爸爸也是个懦夫!把你妈妈肚子搞大后就不管了!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扫把星!你看看你外婆也被你克死了!”   外婆刚刚去世,外公病倒在床,杭雪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说话。   *   杭哲担心杭雪到学校后会想一些有的没的,于是给程祁城打了个电话,让他多照顾照顾自己这个妹妹。   电话那头的程祁城答应得也很爽快,说这是小事一桩。   这事杭哲托付给别人还不放心,但是程祁城他就能放一百个心。一帮人一起打篮球时,有些男生爱在女孩子面前卖弄,看到一个女生走过去就要耍个帅,再来就是围在一起讨论哪个女孩子长得好看之类的。这些话题和事情程祁城从来不参与,问他原因,他说聚众讨论这些挺low的。   杭哲问过程祁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青春期谁不讨论女孩子啊?难道他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程祁城说,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好好地保护她的隐私,不需要别人对他的喜欢评头论足。   杭哲就觉得程祁城这话还挺爷们的。   这通电话,程祁城难得多嘴问了句杭雪的情况。   杭哲说话一贯喜欢添油加醋:“老实说,我都怀疑这丫头再这样下去会得自闭症。她在南山外国语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怕她在学校里给人欺负。”   程祁城笑:“你当学校是□□呢?”   “我看你们南山学校也好不到哪里去。”   “得了吧。”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杭哲这个哥哥倒是一直都挺不错的。   当年杭哲的爷爷也就是杭雪的外公去世之后,年仅十岁的杭雪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哪个亲戚都不太愿意接手。   当时也才十岁的杭哲拽着老爸手到屋外,对他说:“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必须得跟我们一起生活。”   杭文曜听到自己儿子能说这话简直要老泪纵横,他和儿子约定:“杭雪以后住到我们家后你就要保护她,不能欺负她,知道了吗?”   杭哲小大人似的拍怕自己的胸脯,说:“放心吧爸,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父子两个人达成一致,杭哲转头就去说服妈妈董贤淑。当时董贤淑也就没说什么,很干脆就接纳了杭雪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说杭哲讨厌吧,这人也是真的讨厌。他懒得要命,不爱学习不爱写作业,动不动使唤杭雪:   “杭雪,去给你哥买瓶可乐。”   “杭雪,给你哥也把暑假作业写了呗。”   “杭雪,给我揉揉后背捶捶肩,你哥哥我打球打累了。”   “杭雪,明天早起喊我一声啊,再迟到我就要被通报批评了。”   “杭雪,你那个同桌夏琳还挺好看的,介绍给你哥认识一下呗。”   ……   杭雪在杭哲的面前也乖得不行,让她去东她就不往西,主要是杭雪觉得没有必要跟这个人计较。   可杭雪生气起来杭哲也会吓得乱窜,深怕杭雪会动手,因为杭雪真的会动手。   别看杭雪这丫头斯斯文文的,下起手来还不轻,一巴掌说来就来,完全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杭哲总是会在被杭雪揍了之后揉着自己的手臂嬉皮笑脸地说:“杭雪这丫头了不得啊,居然敢打她哥。”   但杭哲从来不会还手。   *   可能杭哲这个人自带乌鸦嘴的特质,他对程祁城说怕杭雪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没隔几天,程祁城就从同班的同学里听到一些关于杭雪的闲言碎语。   “高二那个傅斌跟人打赌说要追杭雪,我看他那个鬼样,谁能看得上他。”   程祁城漫不经心转笔的手停下,问人:“傅斌?”   马俊雅没想到程祁城居然开口,他十分意外地转过头问:“哇,你真的对那个杭雪感兴趣啊?不会真对人有意思吧?”   程祁城不客气地长腿一伸,抬脚踢了马俊雅的凳子,脸色一般:“那个傅斌要干什么?”   马俊雅耸耸肩:“打赌呗,说是有签名的球衣。只要能把杭雪追到手,就可以有球衣。”   程祁城不屑地嗤了一声:“无聊。”   程祁城和傅斌打过一次球,不太喜欢那个人的球品,所以他没和傅斌有什么接触。没想到这个傅斌还会那么无聊,居然拿追女生这种事情跟人打赌。   马俊雅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啧,讲真,该不会你上次是故意拿篮球砸人家的吧?”   “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程祁城给了马俊雅一个冷飕飕的眼神,马俊雅立马不再打哈哈。   马俊雅说:“杭雪不会说话这件事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大家都拿她当个笑话在看呢。”   “笑话?”程祁城的脸色沉得可怕,他严肃地问马俊雅,“有什么可笑的?”   马俊雅收起吊儿郎当,顺着程祁城的话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笑,但有些人就是这么无聊嘛。拿别人的痛苦当乐趣。”   程祁城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着黑板上方的几个大字,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这些天的气温越来越低,他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卫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凸起的喉结明显,带着专属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   马俊雅不知道程祁城在想些什么,程祁城这人的脑回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说程祁城是乐于助人的那类人吧也不是,有时候校门口出现打架闹事的情况,程祁城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热闹。但说程祁城这家伙坏吧,那就更谈不上了。但凡学校里有什么公益的事情,程祁城比谁都积极参加。   马俊雅记得有一次和程祁城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流浪汉在写字,当时程祁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停下来站在一旁驻足观看了许久。最后程祁城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抽出来给了那个流浪汉。   程祁城这人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唯独对异性退避三舍。   对待这件事程祁城的态度给马俊雅就非常奇怪,很不像他平时的行事风格。   马俊雅小心翼翼地对程祁城说:“你别跟我说你要掺和这件事啊,那个傅斌家里据说有一些关系。”   “什么关系?”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   “行行行,我知道咱们程爷天不怕地不怕。”马俊雅提醒,“但还是别招惹这个傅斌。”   “那就要看这个傅斌是不是招惹我。”   马俊雅眯了眯眼。   有古怪哦。   *   每天中午十一点半准时响起下课铃声,学生们便齐刷刷地往学校食堂去用餐。   南山外国语学校有两个食堂,每个食堂有三层。   距离高中部近的那个食堂名为滋兰苑,取自离骚,这个食堂也是杭雪经常去的那个。   这天中午杭雪照例和往常一样和同桌陈紫函一起去滋兰苑吃午饭,却不料遇到了一段令人羞耻的插曲。   杭雪刚打完菜后落座没多久,她的身边就来了一个男同学。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和他大眼瞪小眼。   紧接着,这个男同学忽然大声说:“杭雪,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毫无征兆的告白,杭雪整个人反应慢一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男生。   并且,不仅仅是杭雪,整个食堂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他们的身上,兴奋地看着这场告白现场直播。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在学校里这种八卦则会被无限放大。   不等杭雪有所反应,那个男同学继续咄咄逼人道:“你不开口否认的话,我就当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杭雪能怎么开口?她根本说不了话。   她又羞又急,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一旁的陈紫函也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这么个情况。   青春期女孩子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了,不明所以的陈紫函激动地抓住杭雪,等待她的反馈。   这个给杭雪当众告白的男生就是傅斌,他明显有备而来,知道杭雪无法开口拒绝。   偌大的食堂,一双双目光注视着杭雪。   杭雪很不得自己能够当场消失,可她做不到。   忽然,在杭雪的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这笑声在安静的食堂里被无限扩大,充满了嘲讽和挑衅的意味。   紧接着,程祁城起身,目光落在傅斌的身上:“我帮她回答。”   程祁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锋利的目光。他推开身后的椅子,伴随着灯脚摩擦地板的刺耳声音,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傅斌走过去。   那短短的几步路程,程祁城他双手抄兜垂眸看着不远处的傅斌,周身仿佛带着一种带着不容置喙的气焰。   几步之遥,程祁城站在了杭雪的身边、傅斌的对立面。   “她不同意。”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留言 第9章   南山外国语学校秋季的日常校服是统一的西服系列,男生是白色衬衣加黑色长裤,女生则是同款白色衬衣加百褶裙。   程祁城个子高挑,这套校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特别有气质。   杭雪紧紧地盯着程祁城,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帮她解这个围。   事实上,即便是程祁城不出现,她也不可能会答应那个男孩的告白。只不过她总是会想找一种折中的方式,既不会让对方过于难堪,也不会让自己心里不安。   此时此刻,杭雪异常的心跳都是因为程祁城。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忽然被扔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先是水花四溅,接着荡漾出一道道波纹。   杭雪此刻的心就好比是那一道道波纹,一时之间没办法平复。   程祁城这一开口,很快就将食堂里所有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只不过程祁城从小到大习惯了出挑,对于那些目光并不在意。   傅斌拧着眉看着程祁城:“你来凑什么热闹?”   程祁城微微扬眉,说:“你都来抢我的人了,我还能坐得住?”   “你的人?”傅斌看看程祁城,又看看杭雪。虽然程祁城和杭雪那点事在高一年级段传开了,但傅斌在高二没怎么听说,主要是他也不关心别人的事。   杭雪呆呆地坐在位置上,餐桌面前是刚打的饭菜,她还没吃一口。   一旁的陈紫函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心想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啊!居然被她给碰上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劲爆的场面,只见程祁城上前一步仗着身高优势搭住傅斌的肩,半推半就带着他往食堂外走。   傅斌满脸不乐意,问程祁城:“你小子什么意思啊?”   “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多不好意思。”   这话说出来别说是傅斌,就连程祁城自己都不信。   只不过当下这个情况,程祁城没有忽略杭雪的不自然,小姑娘好像被吓得连手上的筷子都没动一下。   这两个就这么走出了漩涡中心。   看热闹的同学毕竟都是在食堂用餐,也就没有追出去,除了傅斌身边的两个小跟班,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马俊雅。   走出食堂之后程祁城就将搭在傅斌肩上的手放了下来,与他站在对立面。   傅斌一脸不耐烦看着程祁城,眼前要换成一般人他早就发火了,可这个学校里厉害人物的关系傅斌一清二楚,知道程祁城不是好惹的人。   程祁城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真的让他生气了,他是锱铢必较不留一点情面。   “程祁城,你耍老子呢?”傅斌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被人牵着鼻子走。   程祁城还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傅学长,杭雪是我一朋友的妹妹,人托我多关照些,我也得信守承诺你说是不是?”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果不其然,程祁城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狠话:“可我偏要管呢?”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分明的五官顿时显得凌厉起来。   程祁城个头高了傅斌一大截,整个人也多了一份侵略感。   傅斌则比程祁城宽了一大截,他不仅长得胖还长相一般。或许是丑人多作怪,他的好色是出了名的,而且仗着家里有点关系,什么女孩子都敢调戏。   没有了食堂里那些注视和探究的目光,程祁城开门见山:“你们打赌的什么签名球衣那么稀罕?给我看看?”   傅斌也不傻,听到程祁城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打赌的事情已经被知道了。   他也懒得编什么废话,说:“先不说签名球衣的事情,打赌输了我挺没面子的啊。”   程祁城笑:“我这里倒是有科比的亲笔签名篮球,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此话一出,傅斌眼睛都亮了。   刚好马俊雅也跟在旁边,闻言激动道:“是我看过的那个科比亲笔签名篮球吗?”   程祁城点了点头,眼底波澜不惊。   他也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操,我也想要!”马俊雅说。   傅斌推了马俊雅一把:“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马俊雅:“斌哥追女孩子这么劲爆的事情,我当然要来凑热闹了,对了,先说签名篮球的事情。”   傅斌:“一边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到底还是稚嫩,一点小小的诱惑就能将他兴奋不已。   程祁城将傅斌的反馈尽收眼底,他恢复了一贯的轻松神色,有商有量的态度:“你就当卖学弟一个面子,我这科比的签名篮球还比不上一件签名球衣吗?”   傅斌语气有些欢快:“你小子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傅斌和程祁城这人也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更何况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权衡想了想,傅斌朝程祁城挑眉:“什么时候给我?”   “随时。”   “行,我明天就要。”   “可以。”   程祁城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上笑意盈盈的,像只笑面虎。不过是一个签名的篮球罢了,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损失。   他不喜欢用暴力去解决问题,一个大好青年,能动口的绝不动手,也省力。   “对了。”程祁城神色微微一变,问傅斌,“是谁和你打这个赌的?”   傅斌还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猜。”   “你要真这么说的话,我一时之间也先不起来那个签名的篮球放在哪儿了。”   “程祁城,你他妈耍老子?”   “我知道傅学长一向都是爽快的人,其实我这个人也挺爽快的,你说呢?”   傅斌一脸老大不乐意的,说:“是蒋雯。”   程祁城神色敛下:“谢了。”   *   几乎是傅斌前脚刚走,程祁城余光就见到了从食堂里走出来的杭雪。跟着杭雪一起出来的还有她的同桌陈紫函。   旁边其实也围了几个人,有几个是傅斌一起玩的,还有几个是程祁城班上和他玩得比较好那几个闻讯而来的。   程祁城和杭雪四目相对时,没有忽略她微微停顿的脚步。她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走到他的面前,不过她最后还是走到他的面前,用手势做了一个谢谢。   一旁的陈紫函帮忙说:“杭雪说谢谢你。”   程祁城点点头,说了声不用谢,让她们快点去吃饭。   他注意到,杭雪今天的头绳换了,头绳上没有小丑鱼。程祁城没有忘记,那天在海鲜馆的时候,她好像也特别喜欢看小丑鱼。   那天程祁城本想问杭雪是不是喜欢小丑鱼,但最后到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因为杭雪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水族箱里面的小丑鱼身上,没看他一眼。   接着程祁城的目光略过杭雪,朝马俊雅说:“我午饭还没吃完呢,你不会给我餐盘收了吧?”   “我没收,不过阿姨好心收走了。”   “啧,这阿姨干活还是太麻利了点。”程祁城嘀嘀咕咕,说自己还没吃饱。   他可不会让自己的肚子受委屈,转头就要去二楼点小炒。   马俊雅追在程祁城身边调侃:“程爷,英雄救美还得是你啊!”   “救你个鬼,她是杭哲的妹妹。”   “杭哲?嘉县的那个打篮球很牛逼的杭哲?”   “昂。”   “操,杭雪居然是杭哲的妹妹!”马俊雅说着还不忘转头看看身后的杭雪。   真的假的?   也没觉得那兄妹两个人像啊。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杭雪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   也是,她只是杭哲的妹妹而已。   杭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失落。   是杭哲妹妹这件事,让杭雪觉得高兴,又不太高兴。   再次回去食堂,看客们也早都坐回了位置低下了头各自用餐,仿佛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杭雪的一个幻觉。   杭雪没有太多胃口,随便吃了点之后就和陈紫函准备先回寝室休息一会儿。   对于刚才在食堂发生的事情陈紫函显然还挺激动,拉着杭雪说:“刚才程祁城站起来帮你回答的时候,那个画面真的特别偶像剧!”   杭雪的面色也恢复了平静,除了有关自己的原生家庭会让她情绪失控外,她算是一个能很快调整心态的女孩子。   陈紫函又笑:“我觉得程祁城对你真的挺不一样的。”   杭雪笑笑。   因为她是杭哲的妹妹。   秋日的天气愈发凉爽,今天的天空又是阴沉沉的,像是被大烟囱染了一层灰色。   但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会出现一抹明亮艳丽的颜色。杭雪觉得程祁城就像是那道颜色,看起来那么鲜艳。   陈紫函忽然拉了拉杭雪的衣袖,小声对她说:“你看前面那个女生。”   杭雪下意识顺着陈紫函所说的方向望过去。   那边有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腰背挺直,身材纤细,双腿修长。明明同样都穿着统一的校服,但她的全身比例看着尤其好,气质也很绝。   陈紫函说:“她是高二年级的蒋雯学姐,上个学期追程祁城追得挺狠的,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听说她家里是上市公司,千金大小姐了属于是。”   闻言,杭雪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不远处那个女孩子的身上。恰巧女孩转过身,与杭雪四目相对。有那么一刻,杭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蒋雯水灵灵的大眼落在杭雪身上片刻,继而转过头挽着身边的一个女生朝寝室走去。   杭雪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陈紫函问杭雪:“蒋雯学姐是不是很漂亮?”   杭雪诚实地点头。   真的很美,是那种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的美。像是站在寒山上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陈紫函有些疑惑:“我就不明白程祁城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居然会拒绝蒋雯学姐的告白,你说他的眼光得有多高啊?”   杭雪没有办法回答,她只是礼貌地朝陈紫函淡淡一笑。   她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想知道程祁城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三万字了!   感谢留言~么么哒 第10章   那天下午,杭雪不出意外又成了课间八卦对象。   “中午我在食堂亲眼所见,程祁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是他的人。”   “啊啊啊,这话也太苏啦吧!”   “所以程祁城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呀?”   “我特地找六班的人问过了,好像是她哥和程祁城是好朋友。”   “呜呜呜,为什么我没有一哥哥和程祁城是好朋友啊!”   ……   被当众告白这样青春期大胆的事情,多多少少会被当成谈资,但杭雪并没有将那些议论放在心上。   上初中的时候杭雪就因为不会说话这件事经常被人指指点点,但她得到的都是友善的关注,她学习成绩好,恬静的外表经常会给人一种很孱弱的假象。   后来一些女同学知道她是杭哲的妹妹,对她态度又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杭哲这人在初中那会儿就很出挑,他长得不错,打篮球也好,算是学校里很受瞩目的那类男孩,更重要的是又和杭雪是隔壁班。   杭雪是初中年级段第一,杭哲几乎是倒数。杭哲初中班主任是杭雪的数学老师,那老师经常对着杭哲唏嘘:“你就不能学学你妹妹?看人家学习成绩多好啊!”   而杭雪班级里同学听到最多就是杭哲喊她:“杭雪,帮我把书包带回去,我放学要打会儿篮球。”   那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女同学给杭哲写情书,然后专门来找杭雪拜托她代为转交。   这么算来,杭雪也算是一个“名人”。   来到南山外国语学校后,杭雪感受最多的其实是这里的同学都很优秀。极个别的同学成绩一般三五成群,但更多的都是埋头苦读。   大家都忙着成为更加优秀的人,即便是有课余的时间,也都是用来学习一门技能。   杭雪知道自己的英语成绩和其他同学比起来并不亮眼,除了死记硬背也别无他法。这里除了英语课以外还有日语课,有些同学的日语也非常流利。   新学期的这几段插曲对杭雪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要真说会对她产生一些涟漪的,估计也是程祁城。   六班在一班楼上,每天早上的早操杭雪可以看见程祁城,他个子高,从来都是站在最后面的位置。杭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关注程祁城一些,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排队的时候她会下意识侧头寻找他的身影,就连做操的时候做向后转的运动时她的视线也会往六班后面瞟。   每天中午的午餐时间应该算是杭雪枯燥学习中的一个小小转折,因为她可以在食堂看见程祁城。程祁城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那个,他的身边也永远都有好几个男同学一起有说有笑。   最让杭雪期待则是每周和六班一起的体育课。   两周的新学期体验下来,杭雪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校园生活,她也多了好几个朋友,是她的前后桌。   这段期间,杭雪和程祁城之间再也没有过任何的交流。   时间很快,也很缓慢。   转眼又到了要放大假的一周,这周的假期就是国庆了。九月一晃而过,这个月的天气也像是少女的心思起起伏伏时高时低,好多同学都感冒了,也包括杭雪。   学校国庆放假七天,有的同学早就计划好了去哪哪儿玩。陈紫函打算去一趟香港购物,问杭雪这个国庆要去哪儿?   杭雪摇摇头,她就待在嘉县,顶多就是和夏琳一起在县城中心逛逛。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堆作业要写。国庆周回来就要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了,杭雪心里其实也没底。   陈紫函邀请杭雪:“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香港玩呗?等等,你有香港的签证吗?”   杭雪摇头。   陈紫函唏嘘:“好可惜啊,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购物。”   杭雪没去过香港,也没去过同学们所说的那些地方。   她想,不用着急,等她长大了,她也会去那些地方的。   *   到了周五,放学的时候杭雪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杭雪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学校门口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有直达嘉县的公交车,就是公交车的车程相对私家车来说比较长,大概需要一个半的小时。到嘉县之后杭雪还得自己再转一趟公交车回家,总共花费的时间至少得两个小时。   杭雪现在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再过两年也成年了,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她一直处理得游刃有余,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陈紫函知道杭雪回家还要坐公交,说:“我让我家司机送你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坐公交车两个小时回家,到家都几点啦?”   杭雪连忙摆手,她对陈紫函表示感谢,在本子上写下自己一个人回去没问题。   高中学习得三年时间,她不能每次都让舅舅接送,也不可能一直让陈紫函的司机送自己回去。乘坐公交既省钱,杭雪也可以趁那两个小时在心里默背英语单词。   因为杭雪过于执着,所以陈紫函也没有办法。强人所难不是陈紫函的风格,可她还是很担心:“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吗?”   杭雪笑着朝陈紫函摇摇头。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弱小,可她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杭雪就能帮着外公外婆干农活了,别看她那时候也很安静不说话,但做事情特别麻利。才五六岁,杭雪就会抢着帮外婆洗碗,到了七八岁她就会自己做饭。在外公外婆的眼中,杭雪从来不是让他们操心的孩子。   后来杭雪到了舅舅家里,她也会帮舅妈分担家务活,不仅如此,只要写完作业,她都会帮着舅妈一起做产品。杭雪做了很多产品也攒了不少钱,她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上个暑假杭雪就拿着攒的那些钱,自己一个回了老家住了几天。她还去外公外婆的坟头坐了坐,默默跟他们说她考上了一个不错的高中。   最后陈紫函想到一个好办法:“这样吧,反正你有我电话号码,随时给我联系,这样我就知道你安全到家了。”   杭雪点点头表示好。   学校里其实是不允许使用手机的,不过很多学生都会带,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杭雪的手机就放在寝室里,白天不会带到教室,晚上下了自习课也没时间再去玩,手机没电也没去找地方充电,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放学到寝室收拾了一点东西后,杭雪才慢悠悠地从学校里出来,她并不赶时间。放大假的周五下午会早一些放学,算算时间,到家大概也不到七点。   杭雪背著书包到了校门口,忽然有一辆车朝她按了一下喇叭。定睛一看,车牌号是一串数字6.   再抬起头时,那辆车缓缓朝她驶来并停在了她的身旁。   后座的程祁城单手靠在车窗窗沿上,对她说:“上车。”   杭雪只听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下意识是想拒绝。   程祁城好像知道她会摇头,补了一句:“杭哲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杭雪有点懵。   程祁城又说:“他让我顺路捎上你。”   他说这话时,仿佛和她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言语中没存在半点不自在。   不知道杭哲又跟程祁城说了什么,总之杭雪觉得挺不自在。   她很矛盾,想要离程祁城近一些,又不敢靠他太近。   程祁城和杭雪不一样,他是走读生,每天都有专车接送回家。据说他家在市区也有房子,只是在周末的时候会回嘉县,又或者周末也不会回嘉县。   前些日子杭雪看到程祁城骑自行车入的校门,他的自行车和一般人的自行车还不太一样,车身是纯黑色,车轱辘很大。当时他微微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自行车把手上,带起的微风将他白色衬衫吹得鼓起,整个显得特别潇洒。   陈紫函那次也看见程祁城骑自行车,在杭雪身边说:“你别小看程祁城这自行车,价格可不便宜,好像得小一万了。”   小一万,在2008年的时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上车吧。”程祁城又说了一句。   杭雪的指尖在书包带上轻轻捏了捏,点点头。   她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很别扭。   拒绝了同桌却坐上程祁城的车,杭雪心想自己也是没谁了。要被陈紫函看到了,她有一万句嘴也解释不清。   就当她见色忘友吧,她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了。   每每在学校搜寻到程祁城的身影,但只要他侧过头朝着她的方向,她就会下意识将脑袋底下或者撇开。   杭雪很讨厌自己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一直到前段时间陈紫函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恍然。   她喜欢程祁城。   原来这一切的茫然和无措都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她喜欢程祁城,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目光追随他,才会因为他的出现久久不能平静。   但是那次杭雪当着陈紫函的面否认摇头,她在本子上写下自己并没有喜欢的人。   少女的秘密深深地藏在心里,不敢跟任何一个人说。   陈紫函倒是大方地对杭雪说自己已经有暗恋的人了,只不过不在这个学校。   上了车,杭雪尽量自然地朝程祁城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主动找一些话题,比如和他聊聊最近降温,又或者聊聊快要到来的月考,还想聊聊他这个国庆假期会有什么安排。   程祁城,程祁城……杭雪在心里无数遍默念他的名字。   她努力想让自己开口,可惜始终无法说话。   “你今天看着倒是有点不一样。”程祁城靠在后座侧头看着杭雪,他的目光清澈坦然,很自然地递给她一盒巧克力,“呐,给你。”   作者有话说:   加更~ 第11章   “杭哲说你有低血糖。”   程祁城一句话,打消了杭雪原本想要拒绝的想法。   不知道杭哲这张嘴到底对程祁城说了多少有关于她的事情,杭雪决定回去了再慢慢找杭哲算账。   杭雪的确有低血糖,不算严重,通常会在饥饿或者剧烈运动的时候出现明显症状,这个时候吃一些糖会好很多。   这个时间点肚子是有点饿了,但距离到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杭雪伸手接过巧克力,对程祁城做了个谢谢的手势,意外的是,程祁城也回应了她一个手势。他将双手掌心向上,左右微动几下,微微扬眉:“不用客气。我这手语做得对吗?”   杭雪也跟着笑,她拿出纸笔很快写下一句话:【非常标准,不过你不用跟我做手语。】   她听得到的。   程祁城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很顺手地从杭雪手上的那盒巧克力中取出了一颗。那是杭雪从未见过的巧克力品牌,包装上面全是英文,盒子上最大的英文是Lindt Lindor,估计是这个牌子。盒子里面一共有五种颜色的包装,每一颗巧克力都是圆球形状,看着十分精致。   程祁城拆了一颗扔进自己口中,腮帮子微微鼓起,他从杭雪手中拿过笔,顺便在她本子上写的那句话下面龙飞凤舞地留了一个子:【行。】   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杭雪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的手背上似乎还残留他指尖的温热。   杭雪也拿了一颗和程祁城手中一模一样包装纸的巧克力球,打开包装纸,放入口中。入口先是微微的苦涩,继而口腔内被可可豆的香气占领。再咬开,里面有草莓味的夹心,着实让人意外。   这颗草莓味的巧克力被程祁城咬开,在嘴里慢慢融化,他把笔还给杭雪,对她说:“杭哲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拨了,但提示关机。”   杭雪立马在本子上回应:【我忘了充电。】   程祁城说:“以后放大假的周五你坐我车回嘉县,反正顺路。”   杭雪低头快速写道:【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程祁城笑:“有什么麻烦的,又不是我开车。”   他能猜测到她细腻敏感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是倡导节能减排嘛,你坐我车就当是为环保事业做贡献了。”   杭雪想了想,写道:【这理由……还挺牵强。】   程祁城噗嗤一笑,“杭雪同学,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幽默。”   杭雪:【你没看出来的地方还很多。】   程祁城:“怪不得杭哲说他这个妹妹很了不得。”   杭雪:【你别听杭哲乱说,他九句话里有十句都是骗人的。】   程祁城乐得不行:“你这么损你哥,不怕我告诉他?”   杭雪:【我可不怕他。】   程祁城:“呦,你还挺厉害。”   以杭哲为话题中心展开讨论,杭雪有一堆想要吐槽的。   此时在嘉县的杭哲打了个喷嚏,非常自恋地来了一句:“又是哪位姑娘想着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程祁城和杭哲的性格有些相似,他们两个人都是非常开朗的人。但程祁城远没有杭哲那么自恋,他看着大大咧咧,但非常内敛。   杭雪心里的那些别扭劲儿在面对程祁城时,很快就会被他的自然慢慢消散。   粉红色包装的草莓味巧克力很快被他们两个人吃完,后面还剩下蓝色、绿色、红色和黄色的包装,每一个包装里都是等待杭雪去解密的口味。   程祁城拿出了游戏机,开机,熟悉的游戏音乐声在杭雪耳边响起。   杭雪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英语书,准备默背一下英语单词。但很快她的耳边就被游戏里的各种打打杀杀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或许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被程祁城吸引了去。   程祁城玩游戏时的模样看起来很痞,嘴里还含着一块巧克力,似乎一直没有咬开,脸颊微微鼓起一小块。   他偶尔遇到难的关卡时微微蹙眉,显得五官异常锋利严肃,双手握着游戏手柄,修长的指尖灵活地在按键上摆弄。   外面的车流涌动,车厢内听不到窗外的嘈杂。   早就过了秋风,白昼越来越短,他们乘坐的车背对着夕阳行驶,像是在逃离即将到来的黑夜。   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和程祁城身上的味道相似。杭雪的周身被那股淡淡的香气包裹,好像和程祁城变得愈发亲近。   杭雪一直停留在abandoned这个单词上面,怎么都背不下去。   她一直很想知道他在玩的游戏是什么样的,对于他,她有太多想要了解。   这次没有再扭捏,大胆地往程祁城手上的PSP望过去。   程祁城手上动作一顿:“打扰到你背单词了?”   杭雪摇摇头,她写道:【我能试试吗?】   心动不如心动,她一直是很主动且直接的人。   “好啊。”程祁城勾起唇角,“就怕把好学生带坏了。”   杭雪:【那你可太小瞧我了。】   玩个游戏就能把人带坏吗?不至于。她要真的想变坏,有很多种方式,但是她不想。只要是不想,她就能让自己不去做。   程祁城笑着把游戏机递给杭雪,还十分妥帖地设置到了第一个关卡。   他靠近她一些,将那股气息逼近杭雪,指导她:“这是前,这是后,这是放射大招。”   杭雪毕竟是以嘉县中考成绩第一名进入南山外国语学校的,多少不会太笨。   在此之前杭雪只在手机上玩过贪吃蛇之类的简单游戏,像程祁城游戏机上的这些智能游戏还是第一次尝试。   试了试第一关,比想象中要容易上手,杭雪心想:就这儿?好像也没什么难度啊。   她让程祁城帮忙设置难一点关卡。   程祁城掂量着给她设置了一个关卡,她接过psp继续玩。这一关对她来说同样轻松通过,她侧头看向程祁城。   程祁城了然:“懂,再给你设置难一点的关卡。”   后来程祁城干脆给杭雪设置那个自己怎么都通不了的关卡。也不是为难杭雪,而是打心底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她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可玩起游戏那股劲儿不输给一个男人。   这关对杭雪来说的确难度大大提升,她抿着唇,全神贯注在游戏上。   从程祁城的角度看,杭雪扎着马尾,一张白净的脸毫无保留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是那种喜欢对女孩子外表去评头论足的人,但真心觉得认真专注的一个人看起来好像格外有魅力。   在这点上,杭雪和杭哲给程祁城的感觉相似。杭哲打篮球那股拼命劲儿,就跟一只发疯了的猛虎似的。程祁城很喜欢和杭哲一起打球,两个人也是三年前在嘉城的篮球场上认识,一来二往的也就熟络了起来。   杭雪捧着游戏机专注在通关的时候心无旁骛,她平日里也是这样,只要专心致志,周围一切嘈杂都与她无关。   莫约十分钟后,游戏机里传出来胜利的音乐。杭雪严肃的神情终于染上柔色,她满意地微微一笑,没想到自己好像还有点玩游戏的天分。   游戏也是一种很神奇的事情,能够快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程祁城难免意外,下意识拍了一下杭雪的肩:“厉害啊!杭雪同学。”   男孩子在一起打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肢体上的动作,平日里程祁城都跟一帮男孩子玩习惯了打打跳跳的。   他这会儿有点兴奋,游戏上的这个关卡他玩了一个星期,居然被杭雪十分钟通关了。   杭雪也没想到程祁城这一巴掌那么重,有点疼,她侧头看着他。   这眼神在程祁城看来极其无辜,好像他犯了什么打错,他抓了抓发:“不好意思啊。”   杭雪摇摇头。   程祁城抓过游戏机,自己再试了试杭雪刚刚通过的这一关。   没两分钟他就死了,这一周一如既往的结局。   他叹口气:“我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弱鸡的。”   杭雪没想到程祁城也像个大男孩似的,有点幼稚。   她忍不住一笑。   程祁城不是看不出来杭雪在嘲笑他,他脸上同样带笑,啧一声:“我怎么感觉你在嘲笑我呢?”   杭雪又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我怎么敢嘲笑你。】   程祁城假笑一声:“我看你敢得很。杭雪同学,不要太骄傲啊。”   接着,程祁城眯了眯眼看着她写下的那句话。   杭雪:【没办法,有骄傲的资本。】   程祁城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要被杭雪笑死。   谁能跟他讲讲啊,这丫头闷不吭声的,简直一鸣惊人。   几局游戏下来,外面的天都擦黑了。杭雪抬头一看,窗外已经是她熟悉的地方。   司机正好将车停在杭雪家居民楼的路口,那边车不好进去。   杭雪将游戏机还给程祁城。   程祁城伸手接过,游戏机上还带着她手掌心的温热。   他们两个人好似在这个车厢里交换了彼此的友情。   杭雪推开车门,朝程祁城挥了挥手。   程祁城点点头:“再见。”   杭雪转身往巷子里走去,后背一个大大的书包像是要将小小的一个她压垮。   她今天马尾上的是小丑鱼的头绳。   程祁城看着原本杭雪所坐的位置上,那里留下她还没吃完的那盒巧克力。   他心情颇为不错,随手从里面拿出一颗蓝色包装的黑巧口味放入口中。他这人嗜甜,平日里根本不会碰黑巧,可今天竟然也能从黑巧当中尝出一丝丝甜味。   作者有话说:   求求大家关注一下作者专栏~爱你们 第12章   国庆的这几天,杭雪写了很多作业,也背了很多英文单词。不仅如此,杭雪还帮着舅妈一起做了不少产品,赚了点外快。   至于杭哲,每天早出晚归的,一整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得亏他是男孩子,安全方面倒是不让家里人操心,但舅妈没少担心杭哲的学习。   假期的最后一天,杭哲一大早敲开杭雪的房门,对她说:“走,哥带你出去玩。”   杭雪眯了眯眼,一脸防备看着杭哲。   以前杭哲不是没有以出去玩为诱饵带她出去玩,但到最后杭雪都是沦为端茶送水的小丫头。杭哲这人真是疯狂热爱运动,他爱打篮球,也会踢足球,大冬天的还要学人家冬泳。让他早起去上学他总是赖床,但说要去爬山,他能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他所谓的带杭雪出去玩,就是让杭雪在一旁看他打球,再给他递水。   那次杭哲说是带杭雪出去玩,其实就是去爬山。杭哲是爬得痛快了,苦了许久没有锻炼的杭雪第二天两条腿酸得根本走不了楼梯。   杭哲见杭雪一动不动,着急:“愣着干嘛,走啊。”   杭雪摇头,意思是不去。   杭哲挑眉:“海洋馆你都不去?”   杭雪还是一脸将信将疑。   杭哲走过来拉杭雪:“真的,骗你是狗。但哥哥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杭雪一把甩开杭哲的手,就知道他目的不纯。   果不其然,杭哲笑得像只狗:“我聪明伶俐像白雪公主一样的杭雪妹妹,你把夏琳约出来吧。”   杭雪:再见。   杭哲抓住杭雪:“你看看你,不懂事了吧。上次程祁城请我们吃了海鲜大餐,你真以为你哥我要白占人家便宜吗?”   杭雪微微扬眉:“?”   杭哲说:“我把程祁城也约出来,主要是请他去海洋馆,顺便再请你和夏琳一块儿去。”   杭雪满脸写着:我信你个头。   好好劝说不成,杭哲改为激将法:“你真的不去?你不去也行,我自己去找夏琳,反正只要我死皮赖脸磨着,她也会去的。你就一个人在家做你的产品吧。”   杭哲说完转头就要走,被杭雪一把拉住衣角。   她心里早就变卦了。   杭哲满脸坏笑:“我就说我妹是个聪明人吧。”   别以为杭雪不知道杭哲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就是借着请程祁城去海洋馆一事约夏琳呢。   对于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杭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心里有邪念,因为知道程祁城也会去海洋馆。   整个国庆她都待在家里,这假期的最后一天,就当是放纵一回吧。   *   新学期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杭哲的头发刚刚养长一些,又被学校老师领着去理发店推了个平头。   其实看习惯了,杭雪发现杭哲这平头的样子也挺有型。   国庆这几天杭哲每天早出晚归,原来是去赚外快了,他当小时工、发传单、去超市门口当促销员,这几天下来收入还挺可观,要不然也去不了海洋馆。   海洋馆在市区,门票其实并不便宜。   不知道是否这些天天气越来越凉的原因,杭雪总是特别容易犯困。好像也不能说是困,总是觉得特别乏力。   杭哲说是请程祁城一起去海洋馆,可等到临出门时他才拿着手机给程祁城打电话:“我的程哥,在哪儿呢?”   杭雪当时就狠狠掐了杭哲一把。   她自诩不算太笨,没想到杭哲根本还没邀请程祁城。杭哲这人就是有本事让杭雪措手不及。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杭雪只听杭哲说:“来呗,我妹都被我叫来了。”   杭雪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好无语啊。   “行,我们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杭哲朝杭雪嬉皮笑脸的,一脸心虚。   杭雪没好气抬腿重重踢了杭哲一脚,杭哲也不恼,反而笑得很傻:“哎呦喂,疼死我了。”   杭雪可没留情,又踢了杭哲一脚。   杭哲戏称杭雪这脚上功力了得,多加修炼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杭雪简直哭笑不得。   杭哲拦了一辆出租车,又去接了夏琳。   夏琳一直就很想去海洋馆,这次也算是一个契机,于是杭雪约她她也就答应了。她也料到这大概是杭哲的意思,不过并不是特别介意。   对于杭哲,夏琳不否认自己对他是有好感的,只不过她很清楚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不论是他还是她。   车上杭哲一个劲儿地找夏琳扯一些有的没的,少年那颗炽热的心明明白白摆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   杭雪实在觉得有些乏力,靠在位置上眯了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到了海洋馆的门口。   远远的,杭雪就在车上见到了程祁城的身影。   天气微凉,程祁城站在阳光最显眼的位置,他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穿了一件白色长袖圆领T恤,下半身是灰色的束口运动裤,脚踩白色板鞋。说起来是最普通不过的装扮,可穿在他的身上,这套衣服看起来都变得独特了起来。   这个年纪很多男孩子已经开始偷偷学着抽烟了,但程祁城并没有学那些不良的嗜好。他的旁边刚好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二手烟惹得他微微蹙眉,他单手抄在兜里往旁边走了些。   下了车,杭哲上去跟程祁城击了个掌:“久等了兄弟。”   程祁城也才刚来没多久,他顺便还买了四张门票。   杭哲说什么都要把钱给程祁城:“我请你来,又让你买门票,那我杭哲成什么人了?”   一旁的杭雪要是能开口说话,一定要在背后凉飕飕地插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杭哲最终还是没能把钱塞进程祁城的手中。   程祁城说人来人往的海洋馆门口为了几百钱扯来扯去没意思,实在不行杭哲晚上就请他吃一顿饭。   杭哲表示同意。   杭雪心想,这请来请去来来回回的还没完没了。   很快检票,进场。   这家海洋馆刚刚开业没一年,也吸引了不少的游客,但最多的还是爸爸妈妈带着小孩子一起参观。今天还是国庆假期,很多一家三口。   原谅杭雪实在没有什么见识,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去海洋馆。   馆内远比杭雪想象中大太多,一进门就是镶嵌在墙体里的水箱,每个水箱里面都有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   先是一整面墙的小鱼,大多数杭雪都叫不出名字来,只能看着墙角下的提示牌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过是开开眼的小鱼儿而已,再往前面走,开始出现一些体型较大的鱼类。   第一次来,各种各样的鱼类,各种颜色,叫人眼花缭乱。   杭雪恨不得自己能有很多双眼睛,因为她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她的脚步不自觉放缓,仔细观看大自然创造的奇妙物种。再抬头时,身边早就没了杭哲和夏琳的身影。倒是程祁城,他就站在她的身侧。   程祁城也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那些鱼儿,他的手机有照相功能,他正在拍照。   杭雪注意到,他的手机和上次的那只不一样,这一只的拍照功能应该更厉害,手机后面的摄像头很大。   自从上次手机没电之后杭雪回家就立马充了电,开机之后就有短消息提示未接来电,她知道程祁城的电话号码。   只不过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联系她,她的手机又成了一块没用的砖头。   继续往前走,前面有海龟、海葵、珊瑚、乌贼、鲨鱼,还有长长的海底隧道。   海底隧道十分壮观,站在海底隧道透过厚厚的玻璃看着那些从头顶上缓慢游过的鱼类,有一种眩晕感。   一只巨大的鳐目摆动前进,杭雪的视线随着鳐目游弋,忽然有些站不稳。程祁城伸手扶了杭雪一把,提示道:“没事吧?”   即便上次他们两个人在车上一起玩了挺久的游戏,可到底是数日没见,好像又多了一分生疏感,这还是今天程祁城对杭雪所说的第一句话。   杭雪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馆内的温度比室外还要低一些,出了海底隧道,那股眩晕感就没了。杭雪休息区的空椅上坐了一会儿,程祁城给她递来了一颗巧克力。   是棕色包装的。   杭雪接过巧克力,对程祁城表示了感谢。拆开包装,放入口中,熟悉的巧克力气息在口腔内蔓延,咬开,里面有坚果,也有浓浓的奶香味。   不远处,有一整面墙的小丑鱼,杭雪几乎是一眼就看到,她没想太多,直接朝那整面墙的小丑鱼走过去。   “你很喜欢小丑鱼?”时隔数日,程祁城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杭雪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些小丑鱼身上挪开,落在程祁城的脸上,她笑着朝他点点头。   她笑起来双眼弯弯,甜美舒服,且有一种温暖的治愈感。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   程祁城好像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看,多么美好的小女孩啊。   在杭雪没有注意时,程祁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小丑鱼,在这张照片中,杭雪的身影也悄悄进了镜头。   作者有话说:   加更~ 第13章   海洋馆之行让杭雪异常开心,不仅能够见到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还能拓宽自己的知识面。   让杭雪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一则有关“鲸落”的介绍。   “Whale carcasses that sink several miles deep in the ocean feed organisms in the dark for fifteen years.   这句话出自美国作家加里·施奈德的《禅定荒野》。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注1]   “鲸鱼死前会感受到各种信息在自己出生的海域游来游去等待死亡,之后慢慢沉入海底。而鲸鱼死亡之后,他的尸体会给海底其他生物提供食物来源,形成一个小的生态系统。   生物学家们给这个过程起了一个十分诗意的名字--鲸落(whale fall)。   国内也有另一种说法:一鲸落万物生。   在北太平洋的深海中,至少有43个种类、12490个生物体是依靠鲸落现象而生存的,科学家们通过鲸落现象发现的全新物种已达16种。   生于海洋而归于海洋,庞大的生命即使坠落也留存着温柔,这也许就是鲸最华美的谢幕。”[注2]   “一鲸落万物生”,杭雪看着这句话莫名红了眼眶。她是第一次了解到这种课本以外的知识,既震撼又感动。   在大自然中,原来死亡并不是终点,也会是一种全新的开始。   杭雪想起外公去世的那天,他说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囡儿,外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或许外公冥冥中已经有所察觉,他说他好累,要去睡一觉。   可这一觉,外公再也没有醒来。那时候杭雪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守在外公冰冷的身体前寸步不离,是杭哲过来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爷爷没有死,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也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杭雪正呆呆看着,忽然肩膀一沉。   杭哲将胳膊搭在杭雪身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地嚼着口香糖。别看杭哲吊儿郎当的,他这人懂的还挺多,很早之前他就在科普上看过关于鲸落的介绍。   杭雪默默地甩开杭哲的手,一并将眼眶里的泪水掩藏。她的泪水不需要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必要。但站在身侧的程祁城还是看到了少女眼中的淡淡晶莹,她低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如羽翼一般轻轻扑腾。   银白的一层光打在杭雪的脸上,使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有几分病态。   程祁城总会有一种莫名的错觉,仿佛下一秒杭雪就会晕倒。但骨子里她不仅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也不乏幽默。   她再抬起头,双唇抿着,唇角微微上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程祁城没再看杭雪,也没有注意到杭雪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不会轻易戳穿女孩子的伪装,更不会嘲笑她。   除了有关鲸落的介绍外,海洋馆里还专门有一个版块是宣传保护海洋生态环境的。   从展示的各种照片上可以看到,人类制造的塑料制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海洋生物的生存环境,有从小被塑料瓶子卡住喉管的海龟、有被塑料绳包裹住的鱼类、还有吃下塑料制品而死亡的海鸥等等。   不仅如此,还有石油、金属、农药、放射性物质和生活污水,还有人类的过渡捕捞以及海上作业等,也会严重影响海洋生态平衡。   杭雪看这些版块时的认真程度也不亚于在课堂上,她的心肠到底还是软,看着资料上由于人类造成的环境污染而死亡的动物,一阵阵的酸涩涌上心头。   渺小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很多时候都觉得特别无能为力。   一旁的夏琳跟着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版块,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最旁边有一个捐款箱,是捐给当地海洋保护机构的。程祁城默默走过去,往里面塞了一笔钱进去。他并不张扬着自己捐了多少,放下一笔钱之后很快离开。   花了半天的世界他们几个人将海洋馆逛完,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饭,最后打道回府。   那天晚上回家,杭雪打开自己许久没有翻开的日记本,想了很久很久,落笔:   【一鲸落万物生,好浪漫的一句话哦。我忽然想到,人和鲸鱼是不是也可以一样,鲸鱼死了可以孕育海底万物,人死也可以为这个世界做出一个贡献,对不对?   外公外婆,囡儿今天想到你们了。   我去了海洋馆,看了好多好多的鱼,各种各样的鱼,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畅游,似乎没有半点烦恼。   我现在有一个烦恼,我今天偷偷看了脐橙好多次。   我看他拍照,看他看小鱼,看他微笑,看他吃巧克力,看他看小丑鱼。   脐橙问我是不是喜欢小丑鱼,我点头,但是我在心里说,我现在好像喜欢你超过了小丑鱼。   他不知道我偷看他,他也不知道我喜欢他。这样挺好的。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脐橙是谁,他就是去年那个晚上帮我解围的男孩子。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我还和他同一个学校,还和他同一节体育课,还坐了他的车,还可他一起吃巧克力……   外公外婆,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早恋的,我会好好读书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理想,只是怕说出来你们会觉得我没出息,所以暂时保密。   你们在天之灵不用费心保佑我,我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在日记的最后,杭雪画了一个颇为形象的小橙子。   合上日记本,杭雪躺上了床。   国庆一周的假期就这么一晃而过,明天又要上学了。学习这件事是枯燥乏味的,杭雪并不喜欢,但她必须得努力学习。只要通过学习,她才能改变现状,改变自己,改变未来。   而想到能在学校里见到程祁城,那些乏味和枯燥都成了云烟。她甚至现在都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上学,期待再次见到他。   听说程祁城的学习成绩很好,陈紫函说他是天赋型的学霸,即便每天泡在篮球场上不做功课,依旧能够名列前茅。   杭雪天赋不够,努力来凑。马上就要月考,不知道她能不能考得过他,但她会尽力的。   靠在床上默背了一会儿课文,时针转向了十点。   杭雪正准备入睡,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知道杭雪手机号码的人不多,会给她发短信的人也少之又少,除了好友夏琳外。   她以为都这么晚了,有可能是夏琳发来的消息,点进去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说号码陌生,可杭雪几乎倒背如流。   上周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再开机时有一条短信通知这个号码曾给她来电。   13***:【睡了吗?】   13***:【我是程祁城。】   杭雪看着这两则一同发送来的消息,心跳飞快。她很傻乎乎地拿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像是深怕这个秘密泄露。   指尖都在颤抖,她很快回复:【还没。】   13***:【明天早上六点半我在路口等你,一起去学校。】   手机屏幕的光亮到底还是从被子的缝隙里露出去。   杭雪犹豫了几秒,回复:【好。】   13***:【嗯,晚安。】   杭雪:【晚安。】   从这一天开始,杭雪开始对夜晚也有了期待。她将那串号码进行备注。   脐橙,是杭雪偷偷给程祁城起的一个外号。   她看着这个备注忍不住一笑,这是专属于她的秘密。   *   第二天天不亮杭雪就起床了,那时候才五点多。   约定的六点半在路口等待,她不能迟到。   杭雪的动作一向麻利,起床刷牙洗脸吃饭。一直到她收拾完准备出门,杭哲还没起床。杭哲是迟到大王,不赖床的话还能踩着点到学校。   舅妈也已经起床了,她叮嘱杭雪上学路上要小心。杭雪点点头。   时间尚早,杭雪早早就去了昨晚约定的路口。他并没明确说是那个路口,但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是哪里。   等待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她开始默背复杂的数学公式。这一刻,就连那些难记的公式好像都变得可爱了一些。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慢慢透过绿植的缝隙洒下来,微起的秋风还是带来了一些凉意,杭雪扎着马尾,身上多了一件外套。很多晨练的老爷爷老太太都陆陆续续回家,他们在路口看到杭雪的时候会给她打一声招呼。   这一片居民楼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得出了杭雪这么一个县中考状元,她长得乖,性格也好,总是抿着唇朝人微微笑,很讨人喜欢。   “杭雪,那么早去上学啊?”   “杭雪,没跟你哥一块儿啊?”   “杭雪,新校服很好看呢。”   杭雪微微笑着,一一点头。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深怕会错过什么。   她并没等太久的时间,一辆熟悉的车从那个别墅区驶出,在街对面。   六点二十分。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   这次并没有杭哲所托,是程祁城自作主张。   远远的程祁城一眼就看到了路口的杭雪,她身着南山的校服,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安静的模样。   程祁城降下车窗,手肘撑在车窗上,朝杭雪道:“杭雪同学,那么早啊。”   一晚上不见,他精神奕奕,一抹阳光刚好照耀在他的脸上,他被晃得微微眯起眼来,看起来特别雅痞。   杭雪有些紧张,她抬脚准备朝程祁城走过去,被他叫停:“你站在那儿,我让司机掉头。”   杭雪点点头。   她就站在这个以前经常能和他偶遇的街头,这一次,她看着他朝她而来。   作者有话说:   注1、注2:相关鲸落的资料都是来自网络。   感谢一只白色沙琪玛捉虫~么么啾 第14章   “国庆这几天,你爸爸有提起我吗?”   这是程祁城出门前程瑜问他的一句话。   程瑜是程祁城的妈妈。   程瑜穿着丝质睡衣,凌乱的长发疲倦,大概是刚睡醒,脸上的妆还没卸。   昨天程祁城回家时程瑜还没回来,他早习惯了如此。   程祁城双手抄兜站在楼下,微微抬头看着倚在楼梯扶手上的女人。他微微蹙着眉,反问:“你又喝酒了?”   程瑜随意撩了撩遮住面颊的发,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种,她还很年轻,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又是打针又是微调,保养得不比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差。只不过宿醉一夜,脸上也有了一些这个年纪的老态。   “臭小子,我喝酒用得着你管?”程瑜满脸不耐,“问你话呢。”   程祁城没有再理会程瑜,径直朝门外走去。司机已经将车停在门口,见他过来连忙妥帖地打开后座车门。程祁城抿着唇,脸上的神色肃穆,微微低头上了车。   程瑜追在后面大骂:“妈的!给老娘停车!”   司机刚挂了档准备开车,立马又踩着刹重新停车。   程瑜一把打开后座的车门,抓住程祁城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母子两人面对面,有着相似的眉眼,带着不同的锐气。程瑜新做的指甲又尖又长,划破了程祁城的脖颈,一点点鲜红的血液染白了衬衫领口。   程瑜骂骂咧咧:“白眼狼!生了你有什么用!养你那么大又有什么用?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去跟你爸搞好关系,你长不长脑子?”   “我让你生我了吗?”   “那可由不得你了,程祁城不要以为你长大了翅膀就硬了。看看你穿的衣服,坐的车,上的学校,哪一点不是因为我?离了我,你什么东西都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去做!听得懂吗?”   程祁城冷着眼看着程瑜,他脸上不见半分惧怕,只是如死灰一般。   程瑜骂够了,放开程祁城,变脸跟变天似的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笑容:“我懂,叛逆期到了嘛,可你也得懂事一点,你不巴结着老头子,老头子哪会看我们母子一眼?妈妈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听说高一阶段马上第一次月考了,你得拿个好成绩给老头子看看,知道吗?”   程祁城没有说话,他捋了捋被程瑜抓皱的衣领,可怎么都捋不平整,索性烦躁地扯开两个扣子。   “阿城,你理解妈妈的对吗?”   “上学要迟到了。”   “行吧,那你去上学吧,没事别老是忘嘉县跑,老头子大儿子和小女儿现在都在国外,他一个人待在市里肯定孤单,你多到他跟前走动走动。”   程祁城没答应,只让司机开车。   程祁城很难讲得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概是那么多年早已经麻木了。   他是一个私生子,他的妈妈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其实这么说程瑜也不对,程瑜从没想过去做小三。   那时候程瑜年轻,在声色场所认识了当时在应酬的男人。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大了程瑜二十多岁。   那种地位权利的男人身上自带一种年轻小子没有的魅力,程瑜很快被对方吸引。男人也愿意带着程瑜出门,带她去见识她没见过的世界,给她买贵重的礼物。   一来二往的,程瑜爱上了这个男人,却发现这个男人早已经有了家世。   男人从不提自己的家庭,以为彼此心照不宣。他的婚姻不能动摇,可以在外面拈花惹草,只要别舞到正主面前。   程瑜使了一点小心思,她怀孕了,瞒着男人生下孩子,带着亲子鉴定去找男人。她说她不要名分,只要男人可以多看一眼他们的孩子。   男人为了自己的骨血,于是给程瑜很多钱,给她房子,给她车,让她养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程祁城。   程瑜对待程祁城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生了孩子之后她就将孩子交给保姆,只有去见男人的时候会装出母子情深。   两三岁的孩子不懂事打翻了程瑜的化妆品,她二话不说拎起地上的小板凳往孩子身上砸,是保姆阻拦,她才没有再下狠手。事后她抱着孩子说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打他。   五六岁的孩子英文单词读不清楚,程瑜让他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孩子得了肺炎发了高烧,保姆带着去医院挂吊水,程瑜没来看一眼。事后程瑜给孩子买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玩具,让他不要恨她。   奇怪的是,无论孩子怎样被妈妈打骂,他永远都最爱自己的妈妈。只要妈妈不生气,只要妈妈可以抱抱他,他就可以做任何事情。   十几岁的孩子渐渐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依赖妈妈,可是他依旧还是爱妈妈啊。   这个孩子就是程祁城。   程祁城闭了闭眼,眼前划过一张张破碎的记忆画面,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看到了街对面的杭雪。   她犹如一道耀眼的光芒,明明就那么无声无响站在那里,却炫目地让人挪不开眼。   *   杭雪一上车就注意到了程祁城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他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解开了几颗,露出凸起的喉结,那道渗血的划痕似乎增添了几分野性难驯。   今天的程祁城一反常态不玩游戏,他侧头看向窗外,沉默的他周身带着一股肃穆的气场。   有很长一段路程,他的视线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杭雪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一个创可贴,她鼓起万分的勇气,伸手点了点程祁城的手臂,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程祁城转过头望向杭雪,那一刻,坐在车厢里的他们距离那么近。杭雪白净的脸上有着细小的茸毛,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脖颈处,又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创可贴。   程祁城微微扬眉,突然朝杭雪靠近一些。这让他们原本就不算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杭雪几乎是下意识往后一缩,背靠在车门上。   程祁城望着女孩子脸上的紧张神色,笑得有些痞气:“又躲我?”   他不是没有发现,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海洋馆,杭雪一直躲闪他的目光。   杭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她摇头,意思是自己没有。   好吧,她是有躲他,因为她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程祁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我们算不算是朋友了?”   他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杭雪没敢往那方面想过。   程祁城啧了一声,“够不够意思啊?好歹还一起吃过两顿饭,还不认我这个朋友?”   杭雪点点头,又觉得自己意思好像表达错了,连忙摇摇头。   她就跟一直被天敌围剿的小动物似的,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程祁城满意地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他退开一些,伸手摸了摸脖颈上刺痛的地方。他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居然渗血了。   也没多想,他对杭雪说:“我看不到,你帮我贴一下。”   这对杭雪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她双手拿着创口贴,慢慢撕开包装,再撕开封贴。   心跳巨快,脸颊也开始发烫,可是得保持镇定。   不过是贴个创可贴而已,杭雪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靠近程祁城,低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的指尖微凉,难免碰触到他脖颈上温暖细腻的皮肤。   程祁城垂下眼看着眼前的人,噗嗤一笑:“杭雪同学,你耳朵好红。”   杭雪手上的动作一顿,这下不仅是耳朵,就连脸颊也红得像猴子屁股。   她又羞又恼,手上动作一重,故意拿着创可贴用力按了一下程祁城脖颈上的伤口。   “嘶——”   程祁城抓住杭雪的手腕,不怒反笑:“怎么?要杀人灭口啊?”   他的手掌很大,轻松将她的手腕包裹住还绰绰有余。   杭雪动作灵敏,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一下程祁城的手背,让他放开。   程祁城简直怕了杭雪,也笑得不行,他立即认错,双手举起:“我投降我投降。”   杭雪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身上的燥热慢慢平复。   想到自己刚才那么幼稚的样子,她有些恼羞地转头看着窗外。   “生气了?”程祁城问。   杭雪很直爽地摇摇头。   哪有那么爱生气的?   程祁城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他见到她拿出纸和笔,写了一句话:【你心情不好吗?】   程祁城没想到她会一眼看出自己居然心情不好,半开玩笑吊儿郎当地说:“是啊,心情好差,怎么办呢?”   杭雪低着头,刷刷刷写下:【我心情差的时候一般都是写作业,写着写着就忘了不开心的事情了,要不然你试试?】   程祁城:“谢谢,不用。”   杭雪笑:【我看你现在心情还挺不错。】   程祁城懒洋洋地靠在真皮的椅子上,“杭雪同学,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我的。”   杭雪的笔尖落在纸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写什么。   庆幸的是学校就在前方,司机停下了车。她落荒而逃似的将纸笔收回书包里,对程祁城挥了挥手表示再见,转身就下了车直奔学校。   程祁城跟着下了车,他看着杭雪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时间尚早,倒是不着急,却又忍不住想上前再逗一逗她。   后一步到来的马俊雅朝程祁城喊了一声。   程祁城的视线从杭雪的身上转开。   马俊雅眼尖,“呦,程哥脖子上怎么有创口贴啊?”   程祁城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创口贴。   被她碰过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些微的痒。   马俊雅贼兮兮地笑:“该不是为了遮吻痕吧?”   程祁城不客气地挥手拍了一把马俊雅的脑袋,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你知道的太多了。”   走在前面的杭雪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时少年脸上带着如光一般耀眼的笑容,眼底都闪烁着星辰大海。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国庆后的第一次月考很快来临。   考试为期两天,学校老师阅卷的速度很快,只隔一天的休息日便公布了成绩。   杭雪在这次月考中再次一炮成名,她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算是险胜,和第二名只差了两分。但无论如何,第一名始终更受瞩目。   对于这个成绩杭雪自己也没有料到,她的心态一直很稳,考试的时候稳定发挥,告诉自己不用过于在意。   但第一次月考能拿到年级第一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不过杭雪来不及兴奋,她看完了自己的名次后下意识是去找程祁城的名次。   已经有人先一步发出惊叹:“程祁城居然排到一百名开外了!我没看错吧?”   关注程祁城的人远比杭雪以为的要多得多。   程祁城初中三年都是在南山外国语学校读的,同期升到高中部的同学都知道,程祁城以前都是年级段第一名。每次的月考程祁城的风头可谓无两,因为他的成绩可不是比别人高了一点点,而几乎是断层的第一名。别人语数外加起来多多少少得扣个十几二十分,但他几乎科科都是满分。   可这才刚刚升上高中,他居然排到了一百名开外?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程祁城英语是零分诶,他是缺考了吗?”   “没缺考,不过英语考试他一直在睡觉,最后试卷上的名字还是老师给写的。”   “他怎么回事啊?”   “鬼知道。”   月考的座位是每个班级打乱的,一班有人和程祁城同一个考场。   “我听到一个有关程祁城的八卦,你们要不要听?”说话的是杭雪的前桌。   前桌名叫纪鸿文,是个男孩,长得白白胖胖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近视四百多度。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工的,据说前两年拆迁家里有分了一笔巨款,可以说是一夜暴富,所以他父母才把他送到了南山外国语读书。   纪鸿文一脸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我知道程祁城的爸爸是谁了,是北京的,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   “切,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啊。”   “不,你们不知道。他好像是私生子,没名分的那种。他的妈妈是个舞女,会跳钢管舞的那种。”   “啊?”   “而且她妈妈是个小三。”   “真的假的?”   ……   杭雪低着头在写习题,可笔尖停留在空白处将纸张染出一个深深的墨迹,也没能写出一个字。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没有理由去阻止别人的讨论,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努力专心写习题。   那几天谣言突然如风一般迅速席卷,不知道为什么大伙儿突然开始谈论起程祁城的出身。   随着更多人的肯定,原本围绕在程祁城头顶的神秘光环不在,大家只觉得他从神坛跌落。   杭雪对于那些八卦并不感兴趣,但因为是程祁城,难免会多留意一些。   是是非非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并不在意他的爸爸是谁,也对他妈妈是做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会想,如果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程祁城是不是也会不开心。   杭雪依旧还是会在很多时候看到程祁城的身影,看到他排队做操,看到他去食堂吃饭,看到他倚靠在楼上的栏杆上向下眺望,看到他在篮球场挥洒汗水。   程祁城似乎并没有受到那些传闻的任何影响,即便是英语考试成绩为零分,各科老师依旧偏爱他。   他依旧热爱打篮球,午后和放学都会和同学一起在篮球场打一会儿球。   杭雪去看过一次,被同桌陈紫函硬拉着去的。   新学期的篮球赛已经开始,几乎每班的男生都报名参加,有些班级人数不够就和其他班级组队。   第一次抽签一班和六班对上了,预赛时间在一个下午的放学后。   杭雪一到篮球场上,六班的那几个男孩子就开始起哄。马俊雅最爱闹,故意大声问杭雪:“杭雪,你是为你们自己班加油的,还是专门为程哥加油的啊?”   程祁城当时坐在椅子上套护膝,闻言拎起一旁的篮球朝马俊雅砸过去。   马俊雅笑嘻嘻地接过篮球抱在怀里,调侃程祁城:“这就护上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把人吓跑了你负责吗?”   “不敢不敢。”   “那就少说几句。”   程祁城模样看着半真半假,朝杭雪的方向看过来,嘴角带着笑意。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白皙的牙齿整整齐齐,阳光、率性,和不笑抿唇时那副样子截然不同。   杭雪当时恨不得自己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可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心里像被扔进来一块酸酸甜甜的柠檬片,开始冒着小泡泡。那姑且可以被称之为青春期的小悸动,以至于临睡前她的脑海里还能反复回忆起程祁城朝她笑时的模样,梦里也是他。   只不过那场篮球场杭雪最终没有看完,她溜回了教室写习题。最后通过班级同学得知,六班取得胜利。   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整整两周时间,杭雪和程祁城难得有的交集是两个周四下午的体育课。   除了高一一班和六班的体育课时间相同外,操场上还有两个其他高年级班级也是这节体育课。   一班体育课都是两节课连着一起上,这两节课一开始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杭雪的班级今天打排球,老师经过教学和演练之后,接下去就交给同学们自由练习。   等到自由练习时,杭雪的视线总忍不住往程祁城的方向飘过去。   程祁城又去打篮球了,依旧还是穿着体育课会穿的运动服,抢篮板,跳跃,投篮。   上次的篮球预赛一班虽然输给了六班,但两个班级的男生关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会儿一班的几个男孩子又跑去和六班的一块儿打起了篮球。   这个时候杭雪脑海里突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她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他一起打篮球了。也不是说女孩子不能打篮球,只不过女孩子和男孩子围在一起打篮球总是很奇怪。杭雪从来没想过去做一个出挑的人,如果可以当一只乌龟,她可以永远安安静静缩在自己的龟壳里。   *   “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啊,那他的妈妈应该是小三?”   “跳舞的舞女,你说呢?估计勾引人的本事一流吧。”   “哈哈哈哈,也不知道这个程祁城平时牛什么,我早看他不爽很久了。”   “人家妈妈可是小三呢!他当然厉害了。”   程祁城抱着篮球狠狠地朝那几个高年级的学长砸过去。   他们显然是故意的,故意在离程祁城不过一米之遥的距离去谈论他的妈妈。   “抱歉,故意的。”程祁城冷着脸望着那几个人。   对方先是一怔,继而浩浩荡荡朝程祁城走过去。   “程祁城,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当时六班的男孩子都站在程祁城的一旁,程祁城伸手拦了一下身后的马俊雅:“你们谁都别上来。”   马俊雅急得不行:“程哥!”   “听话。”   南山的校规非常严格,如果有人打架闹事就会被开除,天王老子来说情都没有用。   ……   等杭雪听到动静的时,篮球场那边已经围了一群人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不少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程祁城跟人打架了!”   得知那边是程祁城跟人起了冲突,杭雪并没有多想,下意识朝篮球场跑过去。   程祁城就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嘴角带着笑意。   据说他并没有还手,被三个高年级的学长一拳接着一拳砸。   他嘴角渗出了鲜红色的血,手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也在流血。他那副样子看得人瘆得慌,像是一个疯子,被打还能笑得出来。   “你他妈有病啊!”那个学长打了人心里也没见痛快。   程祁城大吼着:“来啊!”   没有人敢靠近程祁城,就连跟程祁城关系最好的马俊雅也觉得他很反常。   程祁城忽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学长走过去,气势磅礴。明明他是被打的那个,可他并不像是弱者。相反,他又朝人大吼:“继续啊,继续打我!”   不待对方动手,程祁城自己伸手捶打自己的胸膛,每一下都十分用力。   “嘭”   “嘭”   那位学长连连后退,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程祁城的一举一动:“老子是遇到鬼了!”   杭雪就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同学们议论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但她知道他发泄出来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舆论对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难道没有半点影响吗?   不是的,他一直用阳光和不羁的笑意来做伪装,或许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没有外人眼中那样的无忧无虑?   眼眶莫名就潮润了,杭雪眼中的程祁城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立无援,渺小无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朝程祁城走过去。   程祁城,你受伤了。   你要去医务室看看。   别再伤害自己了。   杭雪抓住程祁城的手腕,用坚定不移的目光看着他。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定格了几秒,程祁城垂眸看着这个矮了自己一大截的女孩子,看到她眼眶的一圈红润。   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似乎被什么东西碰撞着,程祁城突然冷静了下来,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杭雪没有说话,她说不出话来。   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来包裹住他受伤的手指。   她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可眼泪却在这一刻如同决堤一般,一颗一颗往下落。   一滴泪砸在程祁城的手背,似乎是带着几百度的灼热。   “哭什么?”程祁城低低叹一口气。   他并擅长处理女孩子的眼泪,却还是主动道:“抱歉,吓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无以为报,那就大半夜起来码字加更吧~ 第16章   杭雪并没有被吓到,她胆子没有那么小。   她只是很心疼,为了程祁城心疼。   众目睽睽之下,杭雪转过头,径直朝那几位高年级的学长走过去。   她气势汹汹,眼神坚定,冲过去用力推了其中一位,力气还不小,对方连连后退好几步。   这帮男孩子爱挑事是一回事,但并不屑于和女孩子动手,况且杭雪看起来太弱了,细胳膊矮个头,真碰了她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笑。   那个男生大声道:“没你的事,滚开!”   他只是想推开杭雪,没想到程祁城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拎住对方衣领。   “别碰她!”   刚才被打的程祁城身上还没有那么重的戾气,此刻身上却冒着火似的杀气腾腾。   谁敢碰杭雪啊。   一个两个的都像是神经病!   杭雪明显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推了一个还不够,她就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另外两个她也要去推。   不过就是打架吗?杭雪不怕的。   小学还在乡下的时候,杭雪被人嘲笑是没妈的孩子,是害人精,是扫把星。她冲上去就跟对方扭打在了一起,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得知杭雪家里的情况,老师亲自去家访,没想到杭雪的外婆却护着杭雪:“我们家杭雪无缘无故的不会跟人打架,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杭雪肯定没错。”   老师走后,外婆又拉着杭雪的手语重心长:“囡儿,跟外婆说说,你为什么会动手打人?”   杭雪一脸委屈和不甘。别人说她没有妈妈,是害人精,是扫把星,这些都不至于让她伤心,可是那个人说她会克死自己的外公外婆。   外婆当时就红了眼眶,抱着小小的杭雪喃喃:“囡儿,外婆生了个病,有一天外婆也会死的,但是你不要伤心,不是你害死的。还有,答应外婆以后不要跟别人打架,你那么瘦小,打架会吃亏的,知道吗?”   杭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跟外婆保证:“我以后一定不会跟别人打架的。”   可是,杭雪没有遵守对外婆的承诺。   程祁城上前抓住杭雪的手腕,喊她:“杭雪!”   杭雪擦掉了眼泪,反抓住程祁城的手腕,拉着他往医务室走去。   没有人阻拦,程祁城的脚步也不自觉地跟着杭雪。她的背影小小的,却带着一股异常的坚定。   程祁城莫名不敢招惹杭雪。   老师赶到的时候操场上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但公然打架这种事情该追究的还是得追究。   程祁城跟着杭雪去了医务室,后面还跟着凑热闹的马俊雅和其他同学。   现在不由得人不信程祁城和杭雪之间的暧昧关系,刚才那样的情况下只有杭雪敢冲上去,程祁城也真的在她身后服服帖帖的。   检查过后,程祁城的问题不大,就是手指头划破,嘴角磕出血。那几个学长到底不是街边的小混混,没敢真的下狠手。   得知程祁城无大碍,杭雪转身就走。   程祁城喊她,她头也不回。   马俊雅默默地说了一句:“嫂子是不是生气了啊?”   程祁城的眼神像是一把刀朝马俊雅望过来:“少乱说话。”   马俊雅讪讪闭了嘴。   通报批评第二天下午就在学校的公告栏张贴了出来,因为程祁城故意拿球砸人,他肯定逃不了关系。念在初犯,加上被打的程祁城不计较,另外三位高年级的学长只被记了大过。   当天下午,就有人见到程祁城跟那几位学长有说有笑,俨然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程祁城这人的性格在哪儿都吃得开,像昨天这种事情放在以往他都会轻松化解,可是侮辱他的妈妈,他做不到真的视若无睹。即便程祁城在心里讨厌透了程瑜,可是没有办法。   这次月考程祁城排名百名外,程瑜得知后对着程祁城就是破口大骂:“妈的!你是成心气我的还是脑子长包了?没用的东西!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跪到门口去!”   程祁城不为所动,气得程瑜拎起一旁的水杯就朝他身上砸过去。   杯子砸过来的那一瞬或许是疼的,但程祁城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程瑜披头散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最后程瑜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扫把,直接朝程祁城身上一声声打下去。   “你真当自己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吗?程祁城,你算个什么东西!英语考个零分是要跟我硬着来吗?行啊,我今天就来打断你的腿。”   程祁城的皮肤天生白皙,也是随了程瑜。每一棍落在他的身上,就会迅速起一大片红痕。   疼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知觉,所以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站在客厅,任由程瑜打骂。   可最后哭的那个人反倒成了程瑜,她扔了那截被打弯的扫把,紧紧抱住程祁城:“阿城,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生妈妈的气……妈妈也是一时糊涂,哪里疼,快告诉妈妈……”   程祁城垂眸看了眼程瑜,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好丑。   程瑜还是那个程瑜,她一点也没有变,她还是会在狠狠打了他之后再给他一颗糖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用仰视程瑜,他也长大了,他早就不爱吃那颗糖了。   哪里疼?   程祁城自己也想知道,昨天他任由那几位学长对自己拳打脚踢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疼。   没人知道程祁城和那几个学长是怎么和好的,只是有人听到那几位学长主动跟程祁城道歉:“也是我们有错在先,对不住了兄弟。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那敢情好啊。”程祁城笑得吊儿郎当,仿佛事不关己。   *   同一天,杭雪的班主任得知此事后也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主要是听说杭雪和程祁城之间的关系,不能确定,毕竟杭雪不像是那种会早恋的孩子。可这种事情能尽早做工作就得开导。杭雪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万一真的早恋影响学习那就可惜了。   杭雪不卑不亢站在老师的面前,无论老师说什么,她都是一脸理解地点头。这孩子在任何人面前都那么乖,很难让人不喜欢。   最后杭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老师,我没有早恋,也不会早恋,您放心。】   班主任一脸欣慰地看着杭雪:“你是聪明的女孩子,老师知道你会怎么做。要好好学习,继续保持。”   杭雪点点头。   几乎是杭雪刚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走到拐角,迎面就见到了程祁城。   她脚步微微一顿,继续朝前走。   快到立冬的节气,很多学生都会在白色衬衫校服外面再套一件外套来御寒。   程祁城不怕冷似的依旧还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他双手抄兜,站在杭雪不远处的地方,喊她:“杭雪。”   杭雪停下来脚步,看着程祁城。   昨天以前她一直不敢正视他的双眸,可现在不同,她不仅敢大胆地与他对视,眼底似乎还染着一层冷寂的霜。   不自在的那个人反倒是程祁城,他伸手摸了摸后颈,询问:“你还在生气?”   杭雪沉默地摇摇头。   她从来没有生气过。   程祁城了然地点点头,有些无话可说,又没话找话:“你昨天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   这个问题杭雪一时之间解释不清楚,亦如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看到程祁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总觉得眼前的程祁城很不真实,他好像在自己的脸上戴了一个无形的面具,让人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让人感觉很遥远。所以杭雪才敢去他对视,毫不闪躲。   可是昨天,杭雪看到了那个完全不同一面的程祁城。那个程祁城看起来是那么孱弱、无助、悲伤。   她心疼,所以她哭。   其实昨晚临睡前,杭雪放在枕边的手机收到了程祁城的短信了。   今天是周五,又到了放大假的时间,程祁城短信里提醒她坐他的车回嘉县。不过杭雪没有回复。   杭雪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是自以为是看到了程祁城不同的那一面,还是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程祁城。   她究竟是喜欢程祁城,还是喜欢自己心中想象的那个人。   杭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摇了摇头。快要上课了,她得回教室。她经过程祁城的身边,又听到他喊她的名字:“杭雪,我受伤了。”   杭雪的脚步最终还是再次停下。   她背对着他。   程祁城望着杭雪的背影:“你身上有创口贴吗?”   杭雪将手伸进口袋,里面放着一枚创口贴。   她一直有随身携带创口贴的习惯。   “叮铃铃……”   上课铃声这时候忽然打响,杭雪一惊,转头将创口贴递给程祁城就想快速离开。可程祁城并没接住那枚创口贴,而是抓住了杭雪的手腕。   两个人都定在那里。   随着上课铃声响过之后,四周没有学生的吵闹,静谧无声。这个拐角无人经过,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祁城说他身上的伤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需要她帮忙找找。   他看起来是那么真诚。   杭雪再一次的,在程祁城的脸上看到了悲伤。 第17章   *   杭雪给程祁城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周六一大早,程祁城站在那个约定的路口等待杭雪。   天刚微微亮,平日里喧嚣的街头此时也显得有些寂寥。环卫工人拿着正在扫地,竹编的扫把摩擦着水泥路,发出“刷刷刷”的声音。街口的包子铺有了第一个客人,老板打开蒸笼,热气腾腾的白雾在朦胧的路灯下四散开。   程祁城去买了几个包子和两袋豆浆,走到那位环卫工人身边,喊了声:“大姐,又见到你了。”   大姐一见是程祁城,停下手上的活,笑着:“今天没有去跑步啊?”   程祁城笑着摇摇头。   两个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其实程祁城一直有晨跑的习惯,只不过近来松懈。通常情况下,他会戴上耳机,穿上跑鞋,从家门口一直沿着整个嘉县的护城河跑一圈。   嘉县这个地方说大还真不大,跑一圈顶天了两个小时。   这位扫地的大姐不止一次见程祁城晨跑,每次程祁城跑完步之后就会去买几个包子和豆浆,自己吃两个包子,又拿几个给大姐,顺便聊聊天。   一回生二回熟,但大姐仍然是不好意思收程祁城递来的包子。   程祁城倒是丝毫不见外,拿着豆浆,将吸管插进塑料杯子里,自己先喝了起来。   这种时候的程祁城是如此鲜活的一个人,他抱着豆浆,懒洋洋地靠在行道树上,跟大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常。也不敢太打扰人工作,喝完豆浆,他将塑料杯子往垃圾小车里一扔,和大姐道别。   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杭雪也从巷子口走了出来。   程祁城几乎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即便今天她的穿着打扮都较往常不同。   很难得,杭雪将一直高高扎起的马尾放下,长发披肩。她穿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直筒牛仔裤,上半身是白色针织毛衣,背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背包,清新感朝程祁城扑面而来。   杭雪显然也看见了程祁城,她抬起头朝他挥了挥。   微微走神的程祁城摸了摸鼻子,也朝杭雪挥了一下手。   程祁城放在口袋里手机微微震动,杭雪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提醒他看。   杭雪:【吃早饭了吗?】   程祁城摇头。   他没吃早饭,只喝了一杯豆浆。   杭雪:【我请你吃。】   脐橙:【好啊。】   杭雪:【你喜欢吃什么?】   脐橙:【都可以,我不挑食。】   杭雪:【好。】   明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却要拿着手机发短信。默契地一起抬起头,看着彼此相视一笑。   杭雪倒是不用担心话费,她每个月的套餐短信都用不完。   嘉县人的饮食习惯偏清淡,早餐种类也算多,除了肉包和炒面,还有本地特色的糯米饭。   糯米饭是蒸熟的糯米上面撒上油条碎末和香菇肉末汤,味道十分可口。   杭雪请程祁城吃了一碗糯米饭,之后便带他出发。   路口就有公交车站,杭雪要带程祁城去坐公交。虽然平日里程祁城出门都有自己的专属司机,但也不是没有坐过公交车,对此他倒是并不在意。   两个人一同上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到底还是忍不住,杭雪问程祁城:【你都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怕我把你卖了?】   脐橙:【怎么办,我好怕。】   杭雪:【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脐橙:【跟着你,不后悔。】   杭雪的指尖停在手机的键盘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真是疯狂,她居然带着程祁城一起坐起了公交车。   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就像是昨天下午程祁城拦住杭雪的去路,然后杭雪轻轻拍了拍程祁城的手背。   她用一种无声的温柔让他妥协,于是程祁城放开了杭雪的手腕。   再后来,杭雪给程祁城发了那条短信,说明天带他去一个地方。   程祁城不问是去哪里,也不问是去做什么,他欣然答应。以至于事后杭雪都感觉有些懵,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好反悔。   公交车要辗转三趟,先是去县城的汽车站,再坐大巴,再转小车。   大巴车上山路的时候程祁城就有些异样,杭雪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晕车了。   嘉县山区的路也可谓是山路十八弯,有些弯道很急,在后排的位置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似的,被甩来甩去。   杭雪是不会晕车的,况且这条路她已经来来回回过很多次。   饶是不舒服,程祁城还吊儿郎当地和杭雪开玩笑:“这也太刺激了吧?”   他显然不舒服极了,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有些泛白。可他依旧还是一副阳光开朗的样子。   杭雪很担心地望着程祁城,即便什么都不说,程祁城都知道她的意思。   “我没事。”他不想让她担心。   杭雪低叹一口气,忽然伸手捂住程祁城的双眼。   程祁城一怔,眼前一黑。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杭雪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推,抵在她的肩膀上。   闭上眼睛睡一会吧。   不用去伪装,也不用故作坚强。   程祁城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他就这样靠在杭雪那小小的肩膀上,感受到她脖颈上的淡淡温热,听到她清晰的呼吸声。   她的头发很长,也很香,不知道用的什么洗发水。   周遭的嘈杂和原本的眩晕也仿佛开始慢慢消退,程祁城闭着眼,勾起唇角,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前方还有多远,程祁城靠在杭雪的肩膀上,什么也不担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她,好像自从见到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因为她是杭哲的妹妹?   还是他们真的很早之前就见过?   程祁城懒得去想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安稳,很开心。   *   许是昨晚睡得太迟,又或许是今晨起得太早,总之程祁城真的睡着了。   大巴车停在了终点站,乘客陆陆续续下车。   杭雪并不着急,她转头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程祁城,正好看到一缕阳光从玻璃窗投过来照在他光洁无暇的脸上。   真像是一个睡美人。   尘埃在空气中游荡,在阳光下漂浮,他就闭着眼和她靠在一块儿。   这一刻的画面,杭雪可以牢记很久。   程祁城好像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眼睫微微振动,微微蹙着眉。   杭雪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向他的眉间。也是这一举动,让他转醒。   四目相对,杭雪快速将手收回,像是做坏事被捉到的小偷。   程祁城仍旧维持着一样的姿势,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他醒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得她的耳朵越来越红,脸颊也越来越烫。   可他却笑,笑得非常得意。这个人这张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明明看着很不好接近,但笑起来却像是情场浪子般风流多情。   司机站起来,朝他们喊:“后面两个,到站了。”   杭雪立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车厢外走。   程祁城慢悠悠起身,跟在后面走出来。他个子高挑,一站起来好像脑袋都能顶到车顶上去。   下车后程祁城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眼前已经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这里一看就是小地方,汽车站也就只有两趟班车,来来往往都是老头和老太。说的也是嘉县的方言,但是带了一些口音。他们似乎都是刚刚回来,手上拎着菜篮子还有其他东西。   这里还有赶早市的习惯,很多人每隔几天就会到县城去采购东西。   程祁城抬手看了眼腕表,不过才早上七点半。   杭雪低头给程祁城发短信。   杭雪:【你现在舒服了点吗?】   杭雪:【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没想到你会晕车。】   程祁城朝杭雪歪了一下脑袋,意思是没事。   杭雪:【我们还要转小车,去山上。】   程祁城眯了眯眼:【杭雪同学,你该不会真的要把我卖了吧?】   杭雪:【是啊。】   杭雪:【不过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短信发送,杭雪朝程祁城耸了耸肩,笑着转头往前走。   程祁城跟在她的后面,孩子气地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发。杭雪反手过来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耀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像是给他们洒了一层金光,更添一份朝气蓬勃。   “好疼!”程祁城戏精上身,“杭雪同学,你这是第几次打我了?”   杭雪才没在怕的。   阳光越来越刺眼,她从背包里拿出渔夫帽往头上戴。几乎刚戴上去,就被一旁的程祁城抢走。他仗着自己高,知道她够不到,逗她。   程祁城挑眉,一脸得逞和得意。   杭雪无奈白了他一眼,眼睁睁他将那顶渔夫帽戴到自己头上。   这个人真是有够皮的。   不过也真是奇怪,他怎么戴那么娘气的渔夫帽也那么好看啊?   杭雪微怔看着他,下一秒眼前一黑,程祁城将帽子重新戴回她头上,顺便拍拍她的脑袋:“乖啊,不跟你抢。” 第18章   千姿百态的山峰,林木叠翠。   前些天下过雨,抬头往远处望去,白色的水流从高山上坠落,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小瀑布,飞泄磅礴气势。   杭雪小时候经常会到后山的小瀑布池下面的青潭玩水,尤其到夏天,那里是天然的避暑胜地。乡下溪水没有被城市工业污染过,至今还清澈无比。这小小的地方,像是世外桃源般,远离喧嚣。   辗转好几趟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屿山村。   那是杭雪的家乡。   杭雪对程祁城说,她自幼在这里长大。   屿山村这里和嘉县完全不一样,位于深山处,也不好种地。刚开放的那几年,物质匮乏,贫瘠到不能再贫瘠。到了八十年代初,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尝试种植水果,到现在一年四季这里都有水果产出,春天是枇杷,初夏是杨梅,入秋后是橘子和柚子,等到冬天还有甜滋滋的甘蔗。   大屿山四季分明,冬暖夏凉,所以适合种植一些偏热带的水果。这些年虽然种植水果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都是散户,没有办法形成一定的规模。   杭雪的外公还在世的时候也种了很多果树,有枇杷、杨梅,还有橘子。小时候杭雪经常跟着外公上山,一待就是一整天,她爬到果树上摘枇杷,累了就躺在树下睡觉,妥妥的一个野孩子。   在杭雪的记忆里,外公总是力大无穷,他可以单肩挑着扁担,两头放着装满枇杷的箩筐,将重重的枇杷从山顶挑到山脚。那时候外公在前面挑得飞快,杭雪在后面走走停停追得气喘吁吁。   杭雪:【等到明年枇杷熟了,你可以来尝尝,特别甜。】   程祁城笑:“好啊,你可别忘了。”   杭雪:【嗯。】   她不会忘的。   下车后,从村口继续往里走,莫约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见到一大排的银杏树。   那几乎是程祁城见过的最好看的银杏树,在这无人问津的山间,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马上就要入冬,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瞬间,人宛若进入梦幻的童话世界。   杭雪对程祁城说,那是外公种下的银杏树。她的外公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非常喜欢捣鼓花草树木。不仅在家旁边围了一圈的银杏树,门前还有两排。每年到这个季节银杏树开始落叶,以前爷爷在的时候会经常打扫落叶,现在没人打扫,落叶积得很深。   远离城市的喧嚣,这里太安静了,旁边有住户但是离得远,只有蓝天白云和望过去满眼的绿色大山,天和地都是恰到好处的颜色,远处几只不知名的野鸟飞过,撩起一些不一样的色彩,叫人心旷神怡。   最近的眼前有一幢小小的低矮楼房,那小房子是杭雪以前的家。   小房子很别致,白墙黑瓦,屋旁被防腐炭化木栅栏围着,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院子。小院子里种有不少花,并不算茂盛,零星开了一些。   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显得有些寂寥。   杭雪推开自家的木门,将书包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她以前放学的时候经常在趴在这个石桌上写作业,旁边会有一只小白狗伴着。这石桌的石桌板是外公从山上找到的,专门打磨过,桌脚也是由石头打磨而成。   有不少银杏叶落在院子里,杭雪弯腰挑挑拣拣,找到几片大小和形状都不错的。她低着头,先将两片银杏叶对齐,大的叶子在下,小的叶子在上,之后将两片银杏叶对折,再将两片叶子的根部打结。   程祁城正拿着手机在外面拍照,他的手机照相功能在市面上已经算是顶尖,可拍出来的效果远不如肉眼所见。尤其是眼前这份纯粹的美好,相机无论如何都无法展现其中意境。   微风徐来,程祁城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银杏树下,抬头望着蓝天和青山,恰逢一朵叶片落在他的肩上,他拿起放在掌心。这一刻远离世俗,无忧无虑,心情也变得辽阔起来。   程祁城走进院子时,杭雪将现做的那只银杏叶蝴蝶递给他。她朝他歪了一下脑袋,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这是外公教杭雪的。   杭雪还小的时候,外公经常会给她做一些竹编的小手工,比如蛐蛐、蚂蚱、蜻蜓、小菜篮等等。   外公那双手很大也很粗糙,他要干农活,要种果树,要挑扁担,却能够编出那么精致的小玩意儿。可惜杭雪没有学会,否则她就能编织出更有趣的东西给程祁城。   程祁城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生动的蝴蝶放在手掌心,问她:“这是你做的?”   杭雪扬扬眉。   这里除了她还有谁。   大概是城里的大男孩第一次见这种东西,程祁城新奇得不行,又追着她问:“这是怎么做的?”   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杭雪干脆动手教他。   彼此之间没有用言语交流,杭雪一抬头就能对上程祁城的双眸,她不用说任何话,做完一个步骤就停下来看他一眼,他便能自行领会。   如果程祁城做得不对,杭雪就手把手地让他知道错在哪里。她是一个有耐心的老师,他也是一个认真的学生。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会儿程瑜还没有喝酒的习惯,她有时候心血来潮会抱着他教他手工,嘴里念念有词,十分温柔。或许是那些记忆太过遥远,以至于程祁城总是有些恍惚那是否是自己编织出来的一个梦。   最后一个步骤做完,杭雪朝程祁城扬了扬眉,她还有点事情要忙。   一整套流程下来,程祁城的眼睛是学会了,手却怎么都没有学会。他抿着唇,微微拧着眉,似要攻克这道绝世难题。他骨子里也是一个挺倔的人,不把这件事情做成功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杭雪从小背包里找到钥匙,打开自家的大门,进屋。   距离她上次来隔了几个月,家里难免落一层灰。不过现在家具少,并且东西摆放整齐,也不会显得脏乱。她在后面的工具房里找到了一双手套,还有一把两用锄。   院子里的花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杂草丛生,每次杭雪回来时都会除一下草。   自从外公离世后,这个家就没有人居住。舅舅定居在了嘉县,原本逢年过节会回来几次,现在除了清明回来上坟,便不再回来。   倒是杭雪,她有一个从来未与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她想回到家乡。不单单是回到家乡,而是生活在家乡,永远地定居在这里。   这件事说出来怕是会遭到笑话,因为无数的人想从大山里走出去,却很少有人想回到大山。杭雪不觉得自己的家里有哪里不好,如果可以好好规划建设,这里是最宜居的地方。可惜她现在的力量很渺小,做不了任何改变。   不一会儿的功夫,杭雪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到程祁城大喊:“杭雪,我成功了!”   他站在阳光下笑得肆意灿烂,阳光将他的倒影拉得格外修长。   程祁城揪着银杏叶做的蝴蝶触角,像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杭雪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白狗,总是在她的面前摇晃着尾巴。   杭雪就知道,程祁城这一刻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   院子里的花种类繁多,这个季节开的最茂盛的就属彼岸花。   血红色的花盛开,一眼望去夺目也神秘。   这花是杭雪种的,是在外公去世后种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没有打理它,但每年花期过后的种子又重新掉落在泥土里,来年又会再开花。   程祁城蹲在一旁帮杭雪一块儿扯杂草,他说自己认得彼岸花,但这花的寓意不太好。   “生死两隔、永不相见。”程祁城说。   杭雪默默点头,垂着眼眸,认真地除着杂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左手手指突然有些无力,努力甩了甩,干脆休息一会儿。   从程祁城的角度看,她低着头,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层朦胧的滤镜。大概是太瘦了,脖颈上的骨节微微凸起。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好像都不一样。   杭雪以前也从不迷信,可外公外婆都离世之后她总会想,他们两个人在那个世界会不会孤单?   听说黄泉的路上很寂寥,唯有彼岸花是路上唯一的风景。   外公生前那么喜欢花,一定会看到她种下的彼岸花吧?   所以杭雪才会种彼岸花。   杭雪的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将那些草除完,手套一摘,要带程祁城去后山。   杭雪:【后山种了很多水果,现在柚子可以摘了,没准橘子也可以吃了,对了,还有柿子。】   可真是水果之乡。   外公一走,后山的果树也没有人打理,舅舅舅妈嫌山上打理果树太麻烦,种植农产品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还不如在外面打工,所以这些果树便由着几个亲戚随意摘了。   杭雪觉得挺可惜的,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如果她能回到家乡,一定会好好打理外公留下来的果树。   说是后山,但步行过去还得十几分钟,不算近。   这一路走过去,不难看出来,屿山村的人大概是以种植果树为生,只不过规划不佳,东边种植一些,西边种植一些,显得有些杂乱。   这个时节橘子树上已经挂上了一个个绿色的果子,柿子树上则是黄橙橙的果子。   杭雪没有对程祁城说,她家后院种了两颗脐橙。脐橙树和橘子树挺像的,就连结果的方式也大差不大。   是有一年杭雪非要闹着吃橙子,外公才种的。   到了后山,一眼望过去都是果树,有杭雪家的,也有别人家的。   后山上的柿子树只有两株,但每一株都结了满满的一树,沉甸甸的似要将整棵树压垮。   杭雪根本不挑,踮起脚尖一手摘好几个,撞进菜篮子,再递给程祁城。   程祁城在旁边看起来有些散漫:“感情我今天是特地过来给你打下手的?”   杭雪一笑:【今天是让你来体验一下农家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程祁城:“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杭雪眨眨眼:【不客气啦。】   程祁城笑得不行。   这个时间点,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的山上更是安安静静。摘完柿子,又摘了几个柚子。   后来杭雪带程祁城去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地方很妙,刚好在半山腰,不仅能看到山下的风景,还能够看到盘山公路。   景色太好了,程祁城忍不住大喊一声。   “啊——”   “啊——”   有回声,但不多。   像是将心中的郁气全部发泄出来,程祁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杭雪:【你心情好点了吗?】   程祁城转头看着杭雪:“你是怎么看得出来我心情不好的?”   杭雪指了指程祁城的脸:【你虽然在笑,但是看着不开心。】   程祁城笑:“可是别人都没看出来。”   杭雪:【我可不是一般人。】   毫无疑问,在程祁城的心中杭雪是个神人。   她不需要任何人证实那份纯真,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她有独立当盔甲,又美又可爱。   *   说体验农家乐一事并不假。   摘完柚子和柿子回来后,杭雪带着程祁城去了村子里一户养鸡的人家。   程祁城小时候是在北京长大,吃穿都是最好,和田园生活没有半分关系。养鸡场是第一次见,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鸡屎。他怀里抱着两枚柚子,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身上穿着整洁干净,脚下那双价值不菲的白色板鞋和这一片土地显得格格不入,他依旧老老实实跟在杭雪的身后,只是嘴巴喋喋不休:   “杭雪同学,我的鞋子弄脏了!”   “杭雪同学,这里太臭了!”   “杭雪同学,我不要体验农家乐了!”   “杭雪同学……”   杭雪一把捂住程祁城的嘴巴,让他闭嘴。   嘴上唠叨归唠叨,但程祁城的嘴角一直上扬着,脚步和杭雪寸步不离。   杭雪买了一只五斤重的公鸡,不算肥,价格也不贵。因为是饲料鸡,深受当地人的喜欢。   接下去让程祁城叹为观止的一幕便出现了。   杭雪单手抓住这只公鸡的翅膀,拎着它调头就往家里走。这公鸡并不老实,几次三番扑腾,但杭雪有办法叫这东西服服帖帖。   到家后,杭雪去了厨房,家里的柴火房还有以前留下来的木柴,可以生火。   厨房没有天然气和煤气灶,一直都是用的土灶,但这对杭雪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用易燃的木屑先生起火,再将柴火叠加上去。没多久就会有熊熊大火,烧一锅热水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这锅热水是用来烫鸡毛的。   但在烫鸡毛之前还得杀鸡。   程祁城只见杭雪拿着菜刀,手起刀落,在鸡脖子上抹了一刀,接着鲜红的鸡血落了满满一大碗。   程大少爷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些阵仗,他蹲在一旁连连鼓掌。   “厉害!实在是厉害!”   杭雪不骄不躁,将已经不再扑腾的鸡一整只没入热水中。   接下去拔鸡毛的任务她打算交给程祁城。   程祁城表示拒绝,他那双手可以打篮球可以打架,但是不能拔鸡毛。   杭雪:【你中午不想吃饭?】   程祁城:“我可以不吃。”   杭雪:【行,那你不吃,我吃。但你还是得拔鸡毛,否则我不带你下山,你今天晚上就一个人待在山上吧。】   程祁城眯了眯眼:“杭雪!你好样的!”   哪里真的怕她不带他下山,也就是嘴上不乐意。他这个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什么事情都乐意去尝试一下,否则今天也不会跟着杭雪跑前跑后。   嘴上说着不乐意的程祁城,下一秒就撸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尝试拔鸡毛。别说,还挺简单。   杭雪也不闲着,她要找一些其他东西。家里柴米油盐是都有的,因为她定期会回来一趟有备着。   中午打算炒鸡肉吃,但单单只有鸡也不行,还得弄点青菜和葱姜蒜。   在山上就是这点好,一出门,路边和小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杭雪只要和邻里打声招呼,这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要多少有多少。   等程祁城哼着歌拔完鸡毛的时候,杭雪也从邻居家里弄来了所需食材。   程祁城抬起头,吊儿郎当的:“收获不少啊,哪里打劫回来的?”   杭雪笑笑,径直朝程祁城走过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纸巾撕开,蹲下身,帮程祁城擦鞋。   有那么一瞬间程祁城是懵的,他一只手提着公鸡,另一只手上还有刚抓下来的鸡毛,这画面怎么看都不太美观。   程祁城姑且算是一个有休养的男孩子,他从来不会开女孩子的任何玩笑,也不会使唤女孩子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有个小姑娘俯身给他擦鞋。说出来怕人笑话,程祁城觉得很震撼。他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在杭雪看不见的时候心跳加速。   杭雪的动作麻利,三两下擦干净程祁城的鞋面,继而拿起地上的食材进了屋。   在这个当下杭雪也没想太多,只是看到他那双白鞋上染了一些泥,又想到他之前念叨着自己的鞋弄脏了,刚好她身边有湿纸巾,就想着给他擦一下。   没想过讨好,也没想过献殷勤,因为以前每次外公从山上回来,外婆都会帮外公把鞋底的泥土铲干净,再用刷子沾水刷一下鞋面。   只留程祁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已经被擦得干净的鞋面。 第19章   中午的大餐吃杭雪杀的那只鸡,半只地锅鸡。   等程祁城拔完了鸡毛,她便将鸡开膛破肚。没有戴手套,这个天气的水并不像冬天那样冰冷刺骨,杭雪也不在意鸡身上的腥味,等处理完再用肥皂洗一下手即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程祁城很难想象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会那么厉害。   杭雪不仅能杀鸡,还能烧鸡。她煮了两人份的柴火饭,里面还添了几块香甜可口的红薯。   午饭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这石桌用处可不少,可以当餐桌,可以当杭雪的学习桌,还可以用来晒一些粗粮等等。   这是杭雪第一次和程祁城一起用餐,以往虽然经常在学校的食堂见到他的身影,可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感觉始终不同。   或许这里是杭雪的家,她便没有那么拘谨,只知道自己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程祁城。所以肉眼可见的,程祁城的碗里被塞了满满当当的鸡肉,包括一大块鸡腿。   “杭雪同学,你要撑死我?”   杭雪笑着,又给程祁城添了一块红薯。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饭量都很大,比如杭哲,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每次打完球回家一口气可以吃三大碗饭,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杭雪不是没有观察过程祁城,他在学校的时候每天中午会吃两碗饭。   这应该算是程祁城吃过最特别的一顿饭。   长那么大,程祁城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却是第一次在这样别致的小院子里,抬眼是青山,头顶是白云,大自然的风貌尽收眼底。   一旁的杭雪饭量很小,她吃饭的时候模样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薯。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她又变得沉默,甚至有些走神。   期间,程祁城接到好几通电话,他也并不介意什么,当着杭雪的面接听。   “没空,你们自己玩儿……嗯……就这样。”   刚挂断没一会儿,又有一通,他接起来敷衍应付几句,最后干脆关了机。   杭雪不明所以,总觉得程祁城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怕耽误到他。   程祁城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吃杭雪做的饭重要。   吃完饭,程祁城主动揽下洗碗的工作,杭雪便由着他去。   杭雪去后院看了看那两棵脐橙树。   那年杭雪见别人吃橙子,觉得新奇,就吵着闹着让外公给自己买。外公宠她,她要什么便都给她。但本地没有脐橙,还得跑到县城里去买,价格还便宜。于是外公便寻思着嫁接两棵,以后杭雪想吃就可以到后院去摘。   这个时节橙子熟了不少,金灿灿地挂在树枝上。杭雪拿了一个袋子,将从树上摘下来的橙子放在塑料袋里,很快装满了沉甸甸的一大袋。   程祁城洗好了碗,走到后院,他站在杭雪的身后,看着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忙活着。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程祁城的心头,好像有杭雪在,他就可以变得很安心。杭雪可真是神奇,好像就没她不会的事情,会除草,会杀鸡,会做饭。   见她橙子摘得差不多了,程祁城便走过去帮她把袋子提到外头。   杭雪对程祁城说:【等会儿我们就回嘉县,下午两点钟有一班车。】   每天有两趟班车从嘉县到屿山村,一趟是早上,一趟是下午。   所谓的农家乐体验就这么结束了,临走时程祁城竟有些不舍。   他几次回头看着杭雪家的白墙黑瓦,忽然就觉得,如果自己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这念头冒出来时,他忍不住摇摇头,自嘲一笑。他曾经一度那么讨厌这个南方小地方,现在却潜移默化喜欢这里的生活。   回程的路上程祁城倒是不晕车了,车厢里人并没有坐满,杭雪拉着程祁城坐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她说坐在前面不会那么容易晕车。   杭雪本就无话,她侧头看着窗外,程祁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总给他一种神秘,还有源源不断的惊喜。   忽然杭雪的手机振动,她拿起来看了眼。   脐橙:【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程祁城会突然问这句话,杭雪也没打算藏着,她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键盘上按下。   杭雪:【我在想,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改变这里。】   脐橙:【你想改变什么?】   杭雪:【说不上来,或许也是不什么改变。我只是想,有一天我回到家乡的时候,能够以回到家乡为傲。想让别人知道,山上不比城市差。】   一口气打下那些字,杭雪有些紧张。这是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她的梦想是能够改变家乡。可她很怕说这些话的时候别人会嘲笑她没有出息,没有远大的志向。   年幼时课堂上老师问过杭雪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那时候杭雪懵懵懂懂,说当个像爷爷一样的农民,可以挑扁担。老师听后哈哈大笑,纠正说这不是梦想。   可杭雪觉得,这就是梦想。   没一会儿程祁城回复:【嗯,我知道。】   今天在屿山村,程祁城见到当地多是老年人,越来越多的人去大城市打拼,除了逢年过节外,这个乡村便格外寂寥。   可大城市真的有那么好吗?   未必如此。   杭雪不知道程祁城是不是真的能明白她这番话里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多问。她怕他只不过是敷衍,毕竟他自幼在大城市里长大,享受着大城市最好的资源。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否认的,山上的医疗条件差,去看病要辗转多趟车到大城市,教育资源也远远比不上大城市,更别提大城市那些能够让人增长见识的人事物。   手机再次振动,程祁城又给杭雪发了一条消息。   脐橙:【今天是我生日,很感谢你送我这么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杭雪看到消息后都惊呆了,她转头看着程祁城,一脸不敢置信。   她的目光太过清澈,直白,且带着浓浓的疑惑,程祁城毫无防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碎内心的角落,他一向淡然,此刻只能故作淡然:“怎么?”   杭雪低头打字:【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不带你来山上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也无从得知。要不是程祁城亲口说,恐怕过了今天她还不知道。   程祁城说:“来山上挺好的,起码这个生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谢谢你。”   谢谢这两个字太客气,也太官方了,可是这是他发自内心想要对她说的话。   谢谢你,杭雪。   他太真诚,微笑的眼底闪着温暖的光,杭雪回复他说不用客气。   杭雪不知道程祁城以往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总之今天是过于寒碜了些。   杭雪以前也算是一个对仪式感比较重视的人,她每年的生日外公都不会马虎,算是从小耳濡目染。   农村里的人过生日简单,自家炒上几道的小菜,买个小蛋糕,再请几个关系要好的亲戚朋友,一顿饭吃完生日也算过完。这中间要数买蛋糕不太方便,得专门到县城去买。外公并不介意多跑一些路,他会大早上出门去蛋糕店订蛋糕,再去菜市场买一些杭雪喜欢吃的菜。   杭雪问程祁城是过农历生日还是阳历,程祁城说一般都是过农历,这点倒是和杭雪一样。   今天是农历十月十一,杭雪默默将这个日子牢记。她很抱歉没能准备一份精致的礼物送给他,满脸歉意。   怎料程祁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银杏叶制成的蝴蝶,一脸傲娇地朝她歪了歪头:“这不是你送我的礼物么?我挺喜欢。”   杭雪:【这算什么礼物啊,我随手编的。】   程祁城笑:“这可是纯手工啊。”   杭雪真不好意思说,这东西她上小学的时候就不玩了。   “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程祁城将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地收起。   杭雪:【冬至。】   出生的那天刚好是冬至,每一年农历上的冬至都会有几天偏差,所以每一年的生日日期都不固定。   “冬至啊,是个好日子。”   二十四节气中,冬至是个重要节气。在北方的冬至习俗要吃饺子、喝羊肉汤。一年之中冬至这一天白天最短,夜晚最长。   杭雪:【不是什么好日子。】   程祁城追问为什么,杭雪摇摇头。   她没有对程祁城说,自己的生日,就是外婆的忌日。   自从外婆去世后,杭雪就不再喜欢过生日。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不应该想不开心的事。   杭雪转移了话题。   话匣子打开,他们两个人这一路聊了挺多。   有时候程祁城也会打字,但多数时候他还是随口说出来。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单单只是文字能够清晰表达的。   有程祁城在,气氛一般不会冷场。   也不知怎的突然谈论到了杭雪说话这件事,程祁城的意思是找个机会带她去见医生。   “我之前咨询了解过,你这种情况只要配合治疗,没准哪天就能重新开口说话了。”   杭雪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没敢深想,也不好多问。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去咨询的?   是专门为了她吗?   杭雪不问,程祁城也不会特地表明什么。   脚下的竹篮里放着一些柿子,程祁城也没多想,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杭雪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南方的柿子和北方的脆柿不同,刚摘下来无比涩口。果然,程祁城脸色一变,拧着眉像是一只可爱的大狗。   杭雪忍着笑意,专门给程祁城说:【这个柿子不是直接吃的,要先捂一段时间。等到柿子表皮变红,变软,这样就好吃了。】   程祁城也没恼,拿着自己刚才啃过一口的柿子仔细端详。他不太爱吃水果,对柿子更没有什么研究。   他问杭雪:“吃过冻柿子吗?”   杭雪摇摇头。   “那冻梨呢?”   杭雪也是摇头。   程祁城莫名一脸得意,双手手指交叉垫在脑后,姿态闲懒的靠着,说:“那感情好,以后我请你吃。”   杭雪点点头。   好啊。   *   公交车停在他们早上上车的对面站台。   杭雪先一步下车,程祁城尾随后面手上提了一大袋橙子。   杭雪让程祁城把那些橙子带回他家里去吃,她的背包里还有沉甸甸的一口袋。   挥手道别,各自回家。他们早上在这个路口相遇,下午在这个路口分别,两颗心都满满当当。   杭雪回家时,巧遇刚准备去打球的杭哲。   天凉,杭哲穿了一套篮球服,外面搭着件棒球外套,手里抱着一颗篮球,看起来就是一个阳光大男孩。这人又是一脸自信和臭屁,好像满脸写着全世界我最帅。   杭哲拦着杭雪问:“你今天去哪儿了?一整天没见到你人影?”   杭雪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给杭哲看:【我去了老家。】   杭哲眯了眯眼,一脸怀疑:“好端端的你去老家干嘛?”   杭雪:【不用你管。】   杭哲:“啧啧,从实招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杭雪瞪了杭哲一眼,用力将拦路的他推开,自己咚咚咚地往楼上跑。   明明没有谈恋爱,可她莫名心虚。因为和程祁城一起去屿山村这件事情,杭雪并不想让杭哲知道。杭哲这个人太烦了,罗里吧嗦。   杭哲笑嘻嘻的:“谈恋爱就谈恋爱呗,我又不说出去,改天带回来给你哥见见,我帮你把把关。”   下一秒,杭哲收到杭雪发来的短信:【去死。】   杭哲哼一声:“没大没小。”   另一边。   程祁城刚刚到家。他换了鞋进别墅,将那袋橙子放在茶几上,拿出一颗放在手上掂了掂。   房子很大,显得格外安静。平时住家的阿姨这会儿不在,程瑜更是不知所踪。   从小到大,程瑜没给程祁城过过几次生日。用程瑜的话说,当年她生程祁城的时候那叫一个遭罪,明明痛苦的人是她,为什么还要给他过生日。   有几次热闹的生日,都是那个人给程祁城安排的,但他并没有那么喜欢。   程祁城高涨的好心情似乎慢慢开始下坠,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慢慢地徒手剥开那颗橙子。   比想象中的酸,程祁城吃了一瓣,眯着眼睛适应。   不一会儿,程祁城收到杭雪发来的短信:【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愿你勤靡余劳,心有常闲。】   明明收到的生日祝福那么多,手机信箱里还有无数条未读消息。   可程祁城却觉得,她的祝福是他最想要的。   仿佛嘴里那瓣酸酸的橙子也有了甘甜的回味,程祁城笑着回消息:【杭雪同学,你这橙子也太酸了吧,赔我牙齿。】   作者有话说:   生日快乐,脐橙 第20章   程祁城话里有话,意思是酸得掉牙,杭雪不是听不出来。   杭雪告诉程祁城,那些橙子还没熟透,得多放几天,到时候再吃就会很甜了。   程祁城:【要是不甜怎么办?】   杭雪:【不甜的话我再赔你。】   程祁城:【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杭雪:【不怕。】   耽误了一天,杭雪还有很多作业没写。但她首先拿出自己的日记本,趴在书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2008年11月8日,农历十月十一。今天是脐橙的生日,生日快乐呀,程祁城。】   至于今天和程祁城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杭雪不用去记录,因为她会深深记在自己的脑海中。   同样,这一天对程祁城来说也意义非凡。   嘴上说着橙子酸,但程祁城还是将那颗剥完的橙子全部吃完,就当是补充vc了。   之后程祁城按照杭雪所说,把那些橙子妥帖地放在一个角落里。期待下一次吃的时候会更甜的,不过即便不是那么甜他也并不会太介意,因为这是杭雪送给他的橙子。   上了楼,回到房间,程祁城拿出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盒子,将那只银杏叶做成的蝴蝶放在里面。   今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没想过大肆操办,就这样也挺好。   他去过杭雪的家乡,吃了她做的地锅鸡,还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至于这份礼物,他会好好珍藏。   从程祁城的房间望出去,是自家别墅里的露天泳池,绿色草地。他在这里住了三年多的时间,一直没能完全适应。   程祁城在北京出生,初中以前也一直都在北京生活。南方和北方不仅气候不同,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   早几年程瑜经常会在老爷子面前走动,主要也是为了能让程祁城和自己的父亲培养感情。或者说,是为了老爷子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骨血。   之所以现在会在嘉县,是因为老爷子的家乡在嘉县。几十年前嘉县还是一个人口不过几万的小小县城,如今早大不相同。   程瑜是个聪明人,知道老爷子这个人不忘落叶归根,所以早早地搬来嘉县。果不其然,老爷子这几年回家乡的次数愈发频繁。   老爷子名下房产无数,在本市的市区也有好几套房,其中有一套送给了程祁城,主要是方便他读书。   几天之后,程祁城接到了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言语中透着一些歉疚:“我这忙的,都忘了你的生日了,不怪爸爸吧?”   程祁城笑着说理解。   他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孩子,聪明圆滑,学习成绩优异。懂得察言观色,从没有惹过那个人不开心。   但这些都是程瑜教程祁城的。   “阿城,你一直是一个乖孩子,爸爸也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礼物,所以给你打了一笔钱。生活学习上只要有什么缺的,都跟爸爸说。”   程祁城说:“谢谢爸爸。”   那个人今年已经有六十多了,难得对程祁城还算宠爱,除了没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外,物质上没有差过他一丁半点。   程瑜总是灌输程祁城:“老爷子这个人其实挺重感情的,尤其思想古板,你是他的血脉,还是男孩,他不宠你宠谁?”   面具戴在脸上太久了,如同和皮肤融为了一体。   程祁城讨厌这种感觉,却无可奈何。   *   随着一股冷空气的到来,嘉县又开始下起了绵绵不断的雨。   又湿又冷是大多南方城市的特征,运气好下几天作罢,运气不好的话,这股阴雨寒冷可能持续一整个冬季。衣服永远晒不干,室内总是比室外还要冷。   学校里很多人感冒,杭雪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感染,她的同桌陈紫函就没有那么走运。   头昏脑涨,全身无力,还伴随着鼻塞流涕,虽然都说感冒一周左右就能自行痊愈,但这个过程简直是一种折磨。   陈紫函去医务室配了药吃,症状倒是有所缓解,可是极度犯困。上课时她几次昏昏欲睡,根本睁不开眼。   杭雪给陈紫函写字条:【你睡一会儿吧,我记了笔记,到时候跟你说。】   陈紫函感动得不行,不过在趴在课桌上睡觉实在不舒服,她干脆请假回家休息。   没有陈紫函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杭雪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干脆帮陈紫函把笔记都抄了。然后杭雪还发现了一件事,她发现程祁城好像也感冒了。   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人,这一天有些蔫儿,像是没有浇水的绿植,耷拉着叶子。   连续一周的雨水过后,今天难得天晴。   体育课的程祁城也没去打篮球,他就坐在一旁晒太阳,双手抄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似乎急需进行光合作用。   马俊雅在一旁陪着程祁城一块儿晒太阳,见不远处的杭雪,故意大喊着:“杭雪!我们程哥感冒了!他还不肯吃药,你快来管管他!”   杭雪当时手里抱着排球独自练习,听到马俊雅的叫喊声顿了顿。她转头朝程祁城望去,见他伸手在马俊雅脑袋上拍了一把。   程祁城戴着一枚黑色口罩,高挺的鼻骨将口罩撑起,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眸。   他当时是真不太舒服,但还是对杭雪说:“我没事。”   声线里都是浓重的鼻音。   随着一次又一次地接触,杭雪和程祁城之间明显少了陌生的拘束感。尤其那次程祁城的生日过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似的,只有他们知道。   杭雪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有关程祁城的事情,她不由自主会多一些关注。得知他感冒身体不适,她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药呢?   杭雪放下排球,独自一人去了医务室。   不久之后杭雪回来,手上拿着一些缓解感冒症状的药。   程祁城还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一副慵懒的神情。   他的皮肤白,阳光下甚至透着粉,这模样真像是一个无害的公子哥。   杭雪径直走向程祁城,将手上的药递给他。   程祁城勉强打起精神,抬眸:“给我的?”   杭雪点点头。   程祁城蹙眉:“我不想吃药。”   从小到大他就不喜欢吃药打针,现在依旧如此。   杭雪早有准备,她不由分说将手上的药递给程祁城,转身就走。   程祁城叹一口气,看到药盒上贴着的一张字条。   【早晚一次,冲剂不苦,乖乖吃药!】   程祁城的嘴角漾起笑容。   什么人啊,还挺霸道。   不过还真让杭雪蒙对了,程祁城是因为药苦才不喜欢吃,索性也懒得去买。就算现在的药不苦,也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他打心底里排斥。   当天晚上,程祁城迷迷糊糊的竟然收到杭雪发来的短信。   人没什么精神,睡得却并不舒服。   程祁城点开手机,看到备注是杭雪,眉头瞬间松开了一些。   杭雪:【吃药了吗?】   程祁城:【没。】   杭雪:【怎么不吃?感冒好点了吗?】   程祁城:【难受。】   若不是杭雪,程祁城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杭雪:【听话啊。】   程祁城:【那你哄我啊。】   那时是晚自习结束回寝室,杭雪洗漱完躺在床上。   学校的寝室大多都是四人间,上铺是睡觉的地方,下面则是书桌。   杭雪将被子拉到头上盖住,悄悄地给程祁城发消息。   杭雪:【没有哄人的经验,要不然你教教我?】   程祁城:【好啊。】   下一秒,杭雪的手机振动,是程祁城打来电话。   毫不夸张地说,杭雪当时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好在她的手机设置的是振动,没有铃声。   不敢接听,却无比想听到程祁城的声音。   等了会儿,杭雪鼓起勇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杭雪。”   是程祁城的声音,因为感冒,带着浓浓的鼻音,也较往常更加暗哑。他的普通话比嘉县本地人要标准太多,念起她的名字好像也很不一样。有时候他喊她杭雪同学,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听着有些不正经。可这个时候的“杭雪”二字却显得特别认真。   糟糕,杭雪的心跳好像更快了。   有些稀稀疏疏的声音,程祁城翻了个身,抬头看着天花板。头还是很痛,他将手臂横在额头遮挡着,低低地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杭雪努力张了张嘴,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杭雪已经忘了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其实这几年杭雪也努力尝试着开口说话,可是她怎么都做不到。   虽然那头的杭雪没有声音,但程祁城知道她一定在听。   他低声轻哄:“这周末我带你去看专家好不好?” 第21章   杭雪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前提是,程祁城也得乖乖吃药。   这通电话是杭雪挂断的,她太紧张了,面红耳赤,埋在被窝底下很快缺氧呼吸不畅。   脐橙:【?】   杭雪:【你吃药,我就跟你去见专家。】   杭雪:【你听话。】   脐橙:【行。】   今天程祁城住在市区,没有回嘉县。市区这套房子是老爷子送给他的,主要是方便他读书。房子在寸土寸金的位置,靠江,也是黄金楼层,三室两厅。但这里只有程祁城一人居住,一百多平方的家里家具不多,显得特别冷清。   初中以前程瑜好歹还会管管程祁城,自从回了嘉县之后,程瑜便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程祁城习以为常,他早习惯了享受孤独。   起床,用净水器接了一杯热水,再将冲剂倒入杯中搅拌。   程祁城乖乖喝完那杯药,给杭雪发消息:【已经喝了。】   杭雪:【嗯,你现在可以去睡觉。】   杭雪:【晚安。】   程祁城:【?】   等了十分钟,杭雪没再回复。   行,挺好。   程祁城看了眼时间,九点多。   他去洗了个澡,乖乖地回到床上躺着,药物的作用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次程祁城感冒纯属意外,他自幼体质一直不错,加上热爱运动,感冒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几天前程祁城特地为杭雪的事情去找相关专家,为此他查找了许多资料,得知杭雪的情况有极大的可能好转,打心底里为之喜悦。   这年头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人情世故,程祁城特地提了礼物辗转去拜访。程祁城坐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希望杭雪是个健健康康的人。   那天回家的路上下了雨,他当时没在意,淋着雨回家。第二天便开始有一些鼻塞,乃至现在似乎愈发严重。太久没有生病,以至于程祁城差点要忘记,自己十一岁时高烧不退,没人带他去看病。等保姆发现的时候,程祁城已经昏厥过去。后来听医生说,哪怕再晚上一时半会儿的,这孩子的脑子怕是要烧坏了。   人类的记忆深处似乎总会遗忘那些痛苦的本领,程祁城印象很深的是,那次倒是真的把程瑜吓得不轻。程瑜当时交往了一个小男朋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匆匆来看了程祁城一眼,见他退了烧,便从皮包里抽出一叠钱交给保姆,让保姆好好照顾程祁城。   程祁城经常觉得自己像是一颗野草。   *   不知是否感冒药的作用,还是原本身体素质就不错,程祁城第二天起床便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等杭雪再在楼梯间遇见程祁城时,他已经生龙活虎,笑着对她说:“杭雪,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啊。”   当时程祁城身边一群同班同学,他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这话还说得意味不明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马俊雅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八卦得不行:“啧啧,你们两个人什么事啊!”   程祁城仗着自己个子高,单手勾住马俊雅的脖颈,脸上满是笑意。   杭雪羞得不行,只能佯装淡定,她朝程祁城点点头,挽着陈紫函的手一起去小卖部。   陈紫函也八卦,拽着杭雪的手:“什么情况啊?我请假这几天你们干啥了?”   杭雪摇头。   她说不出口。   陈紫函眯了眯眼:“最好是哦!”   杭雪忍不住又回头看程祁城一眼,见他笑得灿烂,无拘无束。   真好,他又是那个开朗到像是没心没肺的少年,走廊上都是他们的大笑声。   冬日寒风瑟瑟,但阳光很温暖,人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至于答应程祁城的事情,杭雪也不会食言。   周六的下午,杭雪便在约定的时间和程祁城见面,由他带着去见专家。   杭雪以前也做过相关的检查,很多流程她都很熟悉。   不过这一次的专家显然有些不太一样,对方是个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士。   “杭雪,你的名字真好听。”年轻的女士扎着低马尾,穿着暖色系的衣服,就像是温柔的知心姐姐。   她叫周慕青,自幼在美国长大、求学,是洛杉矶当地很有名的心理治疗师。   在心理治疗方面,国内和国外还存在一定的差距。   周慕青的中文不错,但也听得出一些口音,这和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有关。   她开着玩笑:“我也就比你大个十几岁,千万别叫我阿姨哦。”   杭雪第一眼就觉得周慕青让人很亲切。   或许人和人之间讲究缘分和眼缘,杭雪是周慕青回国接诊的第一个病人,也让周慕青有一种莫名的怜惜感。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周慕青初步诊断得出的结果。   临床上每个人表现的情况不同,杭雪的情况算是比较特殊。   心理治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想让杭雪开口,快则有可能几周,慢则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   总之,周慕青打定主意要治好杭雪。   第一次的诊疗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杭雪和周慕青在诊疗室内,程祁城就坐在外面耐心等待。   程祁城并不介意等待,他也不着急。   难得他不玩游戏,挑了一本心理专业相关书籍安安静静地默读。他偶尔走神,想知道那扇门内的情况,但他并不会去打扰,又逼着自己继续阅读。   说不上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杭雪格外关注。或许是意外将球砸到她从而产生愧疚,又或许是受杭哲所托,不论如何,他不能否认杭雪在他的心目中有不一样的分量。   杭雪就像是一个入侵者,渐渐在程祁城的心房占领了重要的领地。   等到杭雪从诊疗室里出来时,程祁城也将那本书看了大半。   当着杭雪的面,程祁城并未正面询问周慕青相关的情况。检查结束他便带着杭雪回了嘉县,等下一次复诊的时候再去。   回去的路上,杭雪到底还是问程祁城:【诊疗费需要多少?我得给你。】   程祁城不甚在意:“钱的事你别管。”   杭雪:【不行。】   她不是没去过医院检查,知道心理医生都是按时间收费的,价格还不低。   杭雪能明显感觉到,今天见到的这位医生很不一样,价格肯定也会更贵。   程祁城清楚杭雪的性格,早就想好了说辞:“人家说了,治不好你的病就不会收费,所以现在是免费的。她是国外回来的,有国外的规矩。”   杭雪将信将疑:【真的?】   程祁城懒懒地靠在车后座,笑得有些坏:“骗你干嘛,不过话说回来,你耽误了我一下午的时间,不准备对我表示表示?”   杭雪当然知道自己耽误了他时间,思来想去:【真的很谢谢你。我请你吃饭?】   程祁城扬眉:“我还想吃地锅鸡,你亲手做的。”   这还不简单。   杭雪:【我晚上就做给你吃。】   轮到程祁城将信将疑:“真的?”   杭雪直接将程祁城带到了家。   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但这也是程祁城第一次踏入街对面的居民楼。   想到等会儿要见到杭雪的家人,程祁城竟有些紧张。他长那么大好像没有体会过正常家庭之间如何相处,更不知道杭雪家人会不会排斥他的到来。   走到半路,程祁城忍不住喊她:“杭雪。”   杭雪不明所以,侧头看他一眼。她水灵灵的双眼无比清澈,叫他有些心虚。   程祁城说:“我没提礼物去你家好像有点不要合适,要不然……”   杭雪二话不说走到程祁城的背后,双手撑在他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深怕他这会儿要掉头去买礼物。   她已经太感谢他了,如果邀请他来家里吃饭还要他买礼物,那她成什么了?   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往前走。   他那颗悬着的心就渐渐落下来,变得安稳。   家里人知道今天杭雪是去看病了,也知道程祁城要来吃饭。这事是杭雪说的,没什么可隐瞒的。   舅舅和舅妈都很赞成杭雪去治病,虽然说杭雪现在不说话他们都习惯了,可人只要进入社会就要开口说话,否则成绩再优秀也会被人当成“残疾”。   那是程祁城第一次来杭雪的住处,杭哲的家。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很小的一栋房子,几个人站在客厅里好像转不开身,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摆放都很有秩序,看得出来被精心打理过。   董贤淑正在备菜,听到杭雪回来的动静连忙出来打招呼,她满脸热情:“你就是祁城吧?真是乖孩子,老是听杭哲提起你。”   程祁城表现得大方,礼貌地同董贤淑打招呼。   “杭雪,快,桌上有洗好的水果,给程祁城拿去吃。”   杭雪点点头。   这时只听楼上咚咚咚的脚步声,杭哲从楼上下来,“我的程哥,你可终于来了!”   杭哲知道程祁城要来,下午特地没出门打球。   到底是在杭哲家,程祁城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叫杭哲有些不习惯。   杭雪将切好的橙子递给程祁城,见杭哲和他在说话,便转身去厨房忙。   她没忘记要给他做地锅鸡吃。   不一会儿杭文曜也从工地回来,干了一天的活他灰头土脸的,进门见到有外人,先是乐呵呵地和程祁城打招呼。   “杭哲,给你同学倒杯水啊,怎么那么没规矩。”杭文曜站在天井里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笑着对程祁城说:“叔叔身上脏,先去洗个澡,你在这里随意,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有饭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董贤淑在喊杭哲:“来把菜端出去,招呼祁城先吃点。”   “知道啦!”杭哲起身拍拍程祁城的肩膀,让他不要见怪。   程祁城并不见怪,他侧头看着这个温馨的家,墙上挂有不少照片,不难看出一家人和睦。   厨房里又传来董贤淑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你洗手啊没有就偷吃!”   杭哲笑嘻嘻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怕什么。”   “杭雪,给我狠狠打杭哲一巴掌。”   “有没有搞错啊!哪有叫妹妹打哥哥的啊!”   ……   很鲜活的存在感。   这一刻,程祁城竟然很羡慕杭哲。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杭家一家人都很淳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在待人处事这一块一直不错。   杭文曜在工地的活虽然辛苦,但是现在日薪相较前两年高了不少,一个月如果都有活干,收入还算可观。   至于董贤淑,她在家里做产品收入不高,不过能够操持家里的一切。   他们只知道程祁城是杭哲的好朋友、杭雪的同学,至于程祁城的父母是干什么、家里是住在哪儿的,他们都不多问,保持着一定的分寸感。   程祁城一开始担心过自己准备不周,不过显然是他想太多。杭家人并没有那么讲究,同样也不会为难一个客人。   更让程祁城意外的是,他竟然很喜欢和杭家人相处。尤其听到杭文曜和董贤淑斗嘴时,他感觉这个家里充满了生气。   晚饭做完,董贤淑到天井准备拿个扫把,不料看到地上的一双袜子。这袜子造型独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乌漆嘛黑。   董贤淑双手叉腰开始念念有词:   “杭文曜,你袜子能不能别扔在天井里!谁给你收拾啊!”   “一点表率作用都没有,一回家就当个甩手掌柜!”   “今天要不是祁城在,我非得给你一点好看!”   杭文曜冷不丁回一句:“我又没让你收拾,就知道说我。”   “杭文曜!你皮痒了是吧?”   “嗯,今天被蚊子咬了一口。”   “这都十二月的天了还有蚊子呢?哪里来的蚊子啊?一天天的说谎不打草稿。”   “你就是那只蚊子,嗡嗡嗡的吵死人。”   “杭文曜!你嫌吵你滚出去。”   “不滚。”   对此,杭雪和杭哲早已习以为常,只当做没听到。   程祁城觉得很新鲜。   杭哲拍拍程祁城的肩,摇摇头:“我爸妈是不是很烦人?”   “不烦。”   “你再多待一会儿就知道有多烦人了。”   程祁城真不觉得这烦人。   他从小到大没有在这种家庭氛围生活过,更不知道父母斗嘴是什么样子。他总是一个人,总是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所以看了很多书,自学了很多知识和道理,也就是这两年他变得开朗了一些,开始广交朋友。   晚餐时杭文曜特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白酒准备招待程祁城,被董贤淑一个眼神剜回去。   “才多大就让人喝酒!杭文曜你把杭哲带坏就算了,别把别人家的孩子也带坏。”董贤淑说着用公筷给程祁城夹了一块鸡腿。   杭文曜在一旁讪笑:“我也是一番好意。”   “我看你是糊涂。”   事实上十六岁的程祁城的确不喝酒。   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抽烟喝酒样样信手拈来,可程祁城并不感兴趣。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个性需要通过这些东西去标榜,不过对于别人的行为习惯他也不会指指点点。   关于这一点杭雪也有所发现。   抽烟的男孩子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烟味,比如杭哲,虽然他总是躲着抽,可那股烟草味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杭雪很讨厌烟味,相反程祁城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顿饭很显然程祁城吃得心满意足,酒没喝成,杭哲给了他一罐汽水。   程祁城就坐在杭雪旁边,他单手打开汽水,骨节分明的手背在灯光下是凝白色。   他仰头喝汽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有几分禁欲的颜色。   在程祁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杭雪偷偷看了他无数次。   她不知道他是否习惯杭家的饮食习惯,不过看起来他好像并没有那么挑食。大概真的很喜欢她做的地锅鸡,他今晚也吃了不少。   杭家的饭桌上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杭文曜时不时找程祁城说话,他会将嘴里的食物咀嚼吞咽后再回答。   程祁城真的是一个很有礼貌和教养的男孩子。   饭后稍作休息,杭哲便准备和程祁城一起离开。   杭哲抱怨好久没和程祁城打篮球,手痒。   杭文曜和董贤淑热情地让程祁城明天再来吃饭,反正也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程祁城临走前特地和杭雪打一声招呼:“我走了。”   杭雪站在门口笑着朝他点点头。   程祁城甚至期待下一次能够再来。   *   杭雪人生里最光亮的这一段时光似乎就是接下来这段日子。   她和程祁城之间似乎答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每到放大假的周六下午,程祁城会给她发一条短信,带她去见心理医生周慕青。   杭雪说自己认得路不需要程祁城作伴,程祁城说自己没事刚好去把之前没看完的心理书看完。特别站不住脚的理由,但杭雪有私心也想能够多和他相处,所以没有拒绝。   一来一回的那段路程他们会捧着psp一起玩游戏。   程祁城从来不会吝啬对杭雪的赞赏:“杭雪同学,你也太厉害了吧!”   杭雪看似不骄不躁,下一秒语出惊人地写下:【一般一般,比你好点。】   有时候作业太多又有课文要背诵,杭雪就一本正经地拿着本书在车上看。有一点不得不让杭雪佩服的是,程祁城的记忆力很好。   同样一篇文言文,杭雪死记硬背一个晚上,程祁城将意思理解透彻后没一会儿就能当着杭雪的面默背。他背完就算了,还得意洋洋地在一旁开始玩起了游戏。不过游戏水平一般就是了。   所以第三次月考的时候程祁城就发挥出了他一贯正常的水准,年级段第一名。   程祁城还是那个程祁城,他的身上似乎找不到什么缺点,学习成绩好,运动神经优越,永远给人一种阳光向上的样子。很多时候杭雪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能在校园里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星光,那么璀璨,让人挪不开眼。   可是杭雪并不知道,夜空中的星星有无数,程祁城从未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颗,因为她的出现,才让他这颗不起眼的星星变得更加灿烂。   日历在一页页翻篇,转眼就已经到了十二下旬。   十二月总是充满了各种期待的,冬至过后就是平安夜、圣诞节,再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充满了希望。   没有人知道,程祁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冬至冬至,今年的冬至在十二月二十一日,是杭雪的生日,刚好是周日。   程祁城想成为第一个送给杭雪生日祝福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有精心准备的礼物要送给她。   十二月二十的晚上,程祁城捧着手机倒数。只要零点一到,他就会将编辑好的短信发送给杭雪。   也是有趣,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倒数的那几分钟时间里,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想杭雪应该会很开心,或许她睡了,但是没关系,明天一早她醒来就会发现他的那条短信。   十六岁的少年,有一颗炽热的心。   程祁城很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但是他很清楚不能打破目前相处的方式。   23:57,程祁城坐立难安,时间怎么会如此漫长?   23:58,杭雪睡觉了吗?今天是周六,她应该没有那么早睡吧?不对,她一直睡得挺早的。   23:59,再检查一遍编辑好的短信,会不会过于简单了点?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程祁城怕自己再编辑的时候就错过了0点。   几乎是电子表上刚跳到0点0分,程祁城就迅速地将那条段消息发送出去,收信人杭雪。   消息发送出去,程祁城那颗心上上下下,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杭雪的回复。   十分钟过去,他实在沉不住气,又发了一条:【睡了?】   杭雪依旧没有回复。   稍有一些失望,不过程祁城很快说服了自己,等到明天一早她醒来看到手机就能看到他发的短信。   这一夜程祁城辗转难眠,就连睡梦中还梦到了杭雪收到礼物时的反馈。   7:00,手机毫无任何反应。   8:00,杭雪还没起床?   程祁城起床,抓了抓稍显凌乱的发,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他去刷了牙,洗了个澡,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吹了个造型,还行,看得下去。   要不要喷点香水?算了,太奇怪了。   换了一套衣服,又换一套,不行,还是运动装看着正常一些。   9:00,程祁城捧着手机,他蹙了蹙眉,熟练地按下杭雪的号码,拨打。   机械的声音告诉程祁城:【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23章   冬至的清晨寒气已经十分凝重,杭雪天不亮就出了门,去了嘉县的农贸市场。   外公还在世时,每隔一段时间会从山上坐班车下来,专门到农贸市场买东西或者卖东西。   农贸市场并非每天都开门营业,每逢单日,就会有嘉县附近的农民将自家的农作物等放在这里售卖,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他们通常凌晨就会从山上赶到县城,天一亮市场里的人就开始减少。但现在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   杭雪小时候就喜欢屁颠颠跟在外公的身边,到农贸市场之后,她便自己一个人瞎溜达。去看看小牛犊、小羊羔、再去看看小鸡小鸭,小孩子总是对活物比较感兴趣。杭雪现在的年纪,褪去了幼儿时期的天真,学会了像外公那样挑选东西。   杭雪挑了两盆花,都是红色的茶花。茶花耐寒,也好看,容易养活。接着她又去买了一瓶农家酿的烧酒,一些纸钱,香和蜡烛。之后她便赶着今晨去乡下的第一趟班车,独自一人去了屿山村。   今天是冬至,是杭雪的生日,外婆的忌日。   自从外婆去世之后,杭雪再也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她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外婆的死间接是因为她。所以别人才会说她是扫把星,不仅克死了自己的妈妈,还克死了养育她的外婆。   来嘉县的第一年,杭哲倒是兴致勃勃给杭雪买了个蛋糕,可杭雪不仅一口没吃还把那个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那天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盖着被子哭了很久,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劝都不开门。   现在回想起来,杭雪觉得自己那会儿实在太任性,不仅辜负了杭哲的一番心意,还让舅舅舅妈担心。也很庆幸杭哲没有因此生气,舅舅舅妈没有放在心上。   在舅舅舅妈家这几年,杭雪经常会有一种局外人的局促,但无论如何,她在心底里很感谢舅舅舅妈对她的养育之恩,还有杭哲。   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杭雪也到了屿山村。   南方的冬天依旧还是绿意盎然,此时家门口的银杏树却成了光秃秃的一棵棵。   推开院门,上次和程祁城一起在院子里吃石锅鸡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杭雪的手机昨晚没电关了机,她忘了充电,也就没带在身边。自然也不会知道,程祁城在零点给她送上的生日祝福。   杭雪在家里找了双手套,一把镰刀,带着自己从农贸市场买的东西上了山。   外公和外婆是合葬的,他们的坟墓在很深的山中,杭雪步行过去得小半个小时。山脚下有一片小竹林,是外公以前种的。这些年没人打理,很多竹子都被人砍了去。   上次杭雪来扫墓是清明节,是和舅舅舅妈还有杭哲一起来的。   这些年山上开始建造公墓,但是公墓的价格并不算便宜。外公外婆生前早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坟墓地址,外公他说不想麻烦后辈。但杭雪知道,外公是想离自己的女儿近一些。   杭雪妈妈的坟墓就紧挨着外公外婆的。小时候杭雪跟着外公外婆去扫墓时经常会嫌累不想上山,所以外公就背着她,对她说不要讨厌自己的妈妈。   杭雪并不讨厌,她没和自己的妈妈相处过,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厌。   可真说杭雪嫌上山累也不见得,那年外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数落了她,她委屈得不行,大晚上的一个人拿着手电筒上山,要去外婆的坟头告状。   八九岁的小姑娘,该懂的也都懂了,一路走一路哭,一个人坐在坟头,外公找了她整整一夜。   杭雪发现自己做过的任□□还真是不少。   可她现在依然还是如此,心里委屈了就想着跑到外公外婆的坟前埋怨。   她只有外公外婆可以倾诉。   实在有些远,并且因为很久无人经过,山路上杂草丛生,好在杭雪早有先见之明,她一边走一边弯腰用镰刀将那些杂草修理一番,重新开辟出了原本就有的道路。   墓前果然杂草丛生。   杭雪将东西放下后先是将坟墓一圈的杂草全部清除,这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不过好像太久没有干这种活,没一会儿脑门上就有一层薄薄的汗。   镰刀拿在手上也不太顺,手指头有些僵硬,杭雪甩甩手,稍作休息。   所有一切忙完之后,坟墓前终于看着干净利落。   杭雪将那两盆插花替换了之前的塑料花,点燃了六只香和两只蜡烛插在外公外婆的坟头,接着又在墓碑前的土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圈,将带来的纸钱烧在里头。这些都是杭雪跟着外公学来的,外婆去世的头两年,外公经常会来扫墓,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套流程。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远,杭雪现在已经不会伤心,她坦然接受外公外婆已经离世的事实。可在内心深处她始终还是自责,如果那年生日她没有闹脾气,外婆就不会出门找她,就不会离世……   杭雪拿出白酒,又摆了一些点心,倒了两杯白酒。   积攒了那么久有很多话想对外公外婆说,可很努力地张了张嘴,依旧无法说出口。   【外公外婆,或许我下次来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了,我现在在积极地治疗。过完今天我就十六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如果不是看照片,我好像要慢慢地把你们的长相给忘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我又长高了一点,现在好像有一米□□了。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我去招你们的话,你们会认出来我吗?】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过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会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呀。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会好好学习,会努力出人头地。】   紧挨着外公外婆的坟墓年代看起来明显要更久远一些,那是杭雪妈妈的。   杭雪顺便将妈妈坟前的杂草也一一清除,照例插了香烧了纸钱。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话对妈妈说,只是跪下磕了几个头。   在山上一待就是两个小时,杭雪不赶时间,慢悠悠地下山,顺便去挖冬笋。   冬笋的美味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恰当处理过后并不会涩口,炒咸菜炒肉都可以。   杭雪很喜欢独自一个人待在山上,如果可以,自己种点小菜,闲来挖挖竹笋,再去小溪里抓螃蟹,别提有多自在。但是舅妈说过,这年头谁还稀罕住在乡下啊,有本事的人都是在城里买房生活。   冬笋藏得很深,得一层一层刨开泥土,否则不容易挖出一整根。   忽然一个没站稳,杭雪摔了一跤,赶紧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穿了一条深色的牛仔裤,也不介意身上弄脏,继续用小镰刀一点点地刨。   好不容易挖了两个大冬笋,杭雪十分开心满足,便放在篮子里提着下了山。   到了家,杭雪发现原本被自己关上的院门竟然打开了。她记得自己走的时候的确是关上的,只不过没有落锁。现在院门敞开着,倒是不担心家里会少什么东西,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少。   杭雪进了院子,将竹篮子放下,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杭雪。”   “杭雪。”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杭雪一怔,又听到他喊:“杭雪。”   有那么一刻杭雪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这低沉的声线她再熟悉不过,除了程祁城还能有谁?   他来了吗?   他怎么来了?   杭雪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转身出门,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程祁城就在不远处。   他穿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戴一顶黑色线帽,独自一人沿着杭雪家门口找了一圈。   杭雪误打误撞,跑到程祁城的身后。   他们之间有近一百米的距离,很近,又好像很遥远。   程祁城双手拢在嘴边,一边走一边喊:“杭雪。”   杭雪看着程祁城的背影,迈开脚步继续朝他小跑过去。   与此同时,程祁城似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   他们两个人在无人经过的小道上相遇了。   书上说过:“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七十多亿人口,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78,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注1]   杭雪并没有奢望过那0.000049的概率,只要能遇到程祁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程祁城朝杭雪笑,笑得无害,朝她挥着双手:“杭雪!我来找你了!”   像阳光一样炙热的少年,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耀眼,但不刺眼,温暖而明亮,这就是程祁城。   作者有话说:   [注1]:源自网络   超出预计,这个月初估计是写不完了,我尽量多更新一些,争取月中写完!   算了,我还是不保证了,以免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24章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光秃秃的,却没有任何时候比眼下更富有生机,像是下一秒就会冒出新鲜嫩芽,重新长满叶子。   程祁城是那个施展法术的人。   阳光灿烂得程祁城睁不开眼,他咧开嘴笑,迈开双腿朝杭雪跑过去。   有些微喘,他不再大喊,很多到口的话,最后只有两个字:“杭雪。”   杭雪微微笑,白净的脸逆着光,叫程祁城看得清清楚楚。   她扎着低马尾,看起来乖极了,也叫人心疼极了。   她总是那么冷静,万事处变不惊,殊不知他的心里在翻江倒海。   程祁城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颈,仔细端详着杭雪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不敢放过一个细节。   最后他指了指她的发:“你头发上有东西。”   杭雪连忙伸手在头上一番摸索,没找到。   是一根小小的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她的发上,她也没有发现。   程祁城也忘了该有的礼貌,见她模样憨憨的没能找到树枝,便上前一步,伸手帮她。   他真的很高,杭雪悄悄地对比过,她的个头刚好到他的肩膀。   已知杭哲有一米八三,但程祁城比杭哲还要高一些,所以他应该在一米八五左右。   怎么可以长那么高啊?   那根树枝被成功从杭雪的头发上摘下来,程祁城放在手掌心把玩着,一直没扔。   “一大早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又给杭哲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你来了屿山村。”   程祁城没说的是,他给杭哲打电话的时候语气焦灼万分,反叫杭哲调侃:“诶,程祁城,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啊?”   程祁城一向巧舌如簧的人,竟变得吞吞吐吐,扭扭捏捏。   不算是心事被戳穿的窘迫,倒像是自己心里有一层薄薄的雾被擦去,变得更加明净。   杭哲大笑:“操!不是吧!我开玩笑的!”   程祁城难得严肃:“别乱开这种玩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杭哲还真不敢多说什么,谁叫那是程爷。   别看程祁城在杭雪的面前平易近人到任由她“拿捏”,可跟他一起相处过的人都知道,程祁城这个人看着很好相处,但他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总会叫同龄人感觉莫名低他一等。就像是身边的长者,总是笑眯眯的,可是城府深,笑里带着意味不明。   万物相生相克。   程祁城想,大概他是被杭雪克的那个。   他心甘情愿。   此时杭雪仰头看着程祁城,他便能秒懂她眼底的意思。   他甚至主动开口解释:“今天你生日。上次我生日你送了我礼物,这次我也得送你。”   杭雪摇摇头。   不用送的。   程祁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他拉着杭雪的手腕,带着她去村口。   车停在村口没开进来,主要是这里面的路开不进来。几十公里的山路,程祁城这一次没晕车,他还挺骄傲。   杭雪小跑着,总有种很不真实的错觉,她被程祁城抓着手腕,看着他后颈利落的发,看着这个原本让她觉得触不可及的少年。   现在他们在一起奔跑,背景是绿树青山,身后是农家小院,谈不上什么浪漫,却让杭雪牢记。   是小丑鱼。   程祁城送杭雪的礼物。   小丑鱼被放在精致的小小鱼缸里,有两只,还有一个有无数触手的海葵。   程祁城双手抱着鱼缸,献宝似的递给杭雪:“给你。”   但他又怕装满水的鱼缸重,没真让她拿,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头,供她观赏。   杭雪脸上带着甜甜地笑,看得出来是喜欢的。   程祁城暗暗松一口气,接着为之欣喜。他精心挑选的礼物,想了一遍又一遍,怕她不喜欢,怕她不接受。   那次去海洋馆之前程祁城就猜到杭雪应该喜欢小丑鱼,后来更加确定。   小丑鱼是咸水鱼,只能用海水养,相较淡水鱼来说养起来并不是那么方便,所以在市面上很少见。   程祁城为此认真咨询过,要如何调配海水?如何喂养?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他一一记下来,写下来,妥帖地告诉杭雪。   杭雪微微俯身,仔细看着浴缸里游弋着的小丑鱼。   她记得他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小丑鱼,她回答是。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送她小丑鱼。   柔软的发丝落在脸颊,杭雪过于专注没空在意。她在看鱼,程祁城在看她。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程祁城伸手将她脸颊上的那抹发勾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似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在这一瞬间游走,他们两个人都怔了怔。   杭雪不再看鱼,也不敢看他,无措的视线没让他发现。   程祁城收回手,画蛇添足地解释一句。   可是,她好像并不在意。   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   这次再来,程祁城并无感觉山上有太明显的变化,只不过杭雪家院子里的彼岸花早已经枯萎了。   程祁城站在院子里,想起杭哲上午对他说的话,心里忽然变得酸涩。   午餐杭雪请程祁城吃自己做的五花肉炒冬笋。   他们照例一起合作,剥冬笋的事情交给程祁城,杭雪则去生火煮饭。   杭雪注意到程祁城的话明显少了一些。   好在这顿饭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看起来很喜欢这道菜。   饭后程祁城突然问:“还可以再去山上挖点冬笋吗?挺好吃的。”   杭雪点点头。   当然可以。   再去,工具得准备齐全。杭雪也想多挖一些回去,舅舅和杭哲都挺喜欢吃冬笋。   路上程祁城依旧话少,默默地走在杭雪的身旁。   杭雪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处境会让她无所适从,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了那片竹林,杭雪很快找到一个隐藏在地底下的竹笋。程祁城问她是怎么找到的,她用手比划着,词不达意。   程祁城点点头,蹲下来用工具开始挖。   比想象中要好挖一些。   一个竹笋挖出来,程祁城说自己也去附近找找。他往旁边走,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杭雪。   “算了吧,杭雪不愿意过生日的,她的生日是奶奶的忌日。”   “那年杭雪七岁,说是出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可到了饭点还没回来,奶奶出去找,但是……不小心失足从山上摔下来。被发现再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奶奶在医院断的气,连杭雪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几个碎嘴的亲戚把悲愤撒在杭雪身上,说她是害人精,说她克死了奶奶……”   “怪她做什么呢?她说奶奶腿脚不便,她要去做一根拐杖送给奶奶,多有心的丫头啊……”   “那丫头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说话的,她自己跑到山上去找奶奶,找了一圈又一圈……”   杭哲的话一句一句地在程祁城耳边浮现。   程祁城终于知道,那次他电话问周慕青关于杭雪的病情,她意味深长的感叹。   “PTSD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简称,是由于受到异乎寻常的威胁性、灾难性的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注1]   “我想过比较极端的方法,比如还原当时的情形,没准能够逼她开口,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一时间的刺激或许能让她开口,却并不一定能够彻底解决她心底里的害怕和恐惧。”   “她目前还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能保守治疗。”   ……   程祁城深吸了一口气,从杭雪的视线中离开。   等杭雪再转身时,只见空荡荡的竹林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脑海里瞬间涌现某些记忆,叫她痛苦不堪。   杭雪放下手上的工具,开始在竹林里找寻程祁城的身影。   天气由晴转阴,或许是大片的竹叶遮挡了阳光吧,杭雪没注意到那么多。   她的脚步开始变得急促,面前有一块石头她并没有发现,脚一绊摔在了地上。她并没有在意,赶紧起身继续找寻。   程祁城,你在哪儿?   程祁城。   程祁城。   程祁城……   杭雪几次张开嘴,可始终发不出声。她难受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任由眼泪一滴滴地从脸颊上滑落。   可是程祁城,你在哪儿啊?   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都怪她不好,不应该带他上山的。   她已经害死了外婆,不能再害别人。   ……   大树旁,程祁城就站在背对着杭雪的地方。他们的距离并不近,但他知道她在哭。   她就在那片小小的竹林里一次次地打转,找不到方向。小小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和孱弱啊。   好几次程祁城想走出来朝她挥挥手,故作轻松,可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让他任性一回,让他试一试。   杭雪,你叫我一声,我就会回答你。   从七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压在杭雪心里的那座大山始终叫她喘不过气来。她自责,悔恨,愧疚,无数次在梦里呼喊外婆,可外婆从来不出现。   外婆,你还在怪我吗?   外婆,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的,你不要乱跑。   外婆,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外婆,囡儿怎么都找不到你……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杭雪又摔倒在地上,她的双腿好像有些不听使唤,突然无力。   站不起来,她趴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对不起外婆……   对不起程祁城……   程祁城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朝杭雪跑过来,大喊她的名字:“杭雪,我在这儿。”   还不等杭雪抬头,程祁城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他几乎是跪在她的面前,伸手搀扶着她,企图将她扶起来。   不料杭雪反过来了紧紧抓住他的袖口,她像是深怕他再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紧紧地看着他。   潮湿的水汽蒙住了程祁城双眼,他再也装不出来轻松,颤着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程祁城……”杭雪开口,终于叫喊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注1]:相关资料源自网络   好像也没什么可感动的,但是写这一章,我废了一包纸巾。 第25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根本让人听不清,可是程祁城听到了。   程祁城心底的渠堤像是被掘开一道豁口,眼泪毫无知觉地从他面颊上滑落。他想象过无数次杭雪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具体。   然而这一刻,杭雪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令他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在梦中听过无数次,这就是杭雪的声音。   软糯的,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甜美。   程祁城下意识反握住杭雪的双手,声线沙哑:“杭雪,你说话了是吗?你说话了是吗?”   杭雪太自责,太愧疚,她根本没有听到程祁城的话,只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外婆,你回来好不好。   对不起外婆,你到我的梦里还好不好。   对不起外婆,我再也不过生日了。   对不起外婆,囡儿真的好想你……   “你没错,你什么错都没有……”   “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是去找冬笋了嘛,可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我没事,我好好的呢……”   程祁城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心头绞痛,他跪在地上,伸手将微微颤抖的杭雪揽进怀里。   好在他的胸膛足够宽阔,双臂足够有力,身体足够温暖,他可以将她整个人包裹。   他们两个人像是紧紧相依的小动物,完全是本能地依靠着彼此。   天色骤变,似要下一场暴雨。   程祁城低低地喊杭雪的名,我们得回去了。   杭雪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她如同虚脱一般,实在没有半分力气站立。   程祁城背过身来,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背她下山。   杭雪又开始沉默,她安安静静的,叫程祁城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幻听。不过他管不得太多,拉着她一只手,让她攀上他的肩。   程祁城的力气大,背起瘦小的杭雪,还不忘将挖到的那颗冬笋和其他工具都带下山。   他走得很慢,感受着杭雪趴在自己的后背,双手紧紧地勾着他的脖颈。   她太轻了,软若无骨似的贴着他,身上淡淡的香萦绕在他鼻端。   程祁城没有说话,他的嗓子干渴,哑得有些发疼。   无人的山路两旁快要成熟的橘子挂在树枝上,金灿灿的橘子看着喜气洋洋。   程祁城终于开口,故作轻松地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段时间橘子就熟了,还真没错,你看,这一眼看过去全是橘子,就是不知道酸不酸。”   杭雪没有回应,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让他觉得有些痒。   “杭雪,你的家乡真美啊,如果能在这里养老也是不错的。”   程祁城又说:“这里风景那么好,稍微规划一下都能当个热门旅游景点打卡地了。看来我得早点在这里买一块地皮盖个房子,房子也不用太大,就跟你家差不多就行……”   这次不等程祁城说完,他听到杭雪低低在喊他:“程祁城。”   程祁城的脚步停下,一动不敢动,他深怕自己打乱了此刻的平静,听不到杭雪的声音。   她是南方人,说普通话难免带了一点点的口音,平仄分不清晰,前鼻音和后鼻音也不分。念他的名字时带着点嗲,好像能叫人心给喊化了。   杭雪轻轻拍了一下程祁城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吧。”   程祁城舍不得放,但他还是将她放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在半山腰的台阶上,杭雪她揉了揉自己刚哭过的双眸,鼻尖还是红红的,看起来好无辜的样子。   程祁城看着杭雪这副样子,忍不住笑,想摸摸她的脑袋,哄她一下,叫她祖宗:“终于不哭了。”   杭雪吸了一下鼻子,一脸真诚地看着程祁城:“谢谢你。”   他半开玩笑地说:“谢我还不简单?请我吃顿饭呗。就吃中午的五花肉炒冬笋吧,我也不挑。”   杭雪微微笑着:“好呀。”   她的声音真好听。   像蜜糖,光听着就觉得甜。   *   两个人又绕回去,再挖了几颗冬笋。   程祁城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杭雪,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多看几眼也容易碎。   杭雪恢复一贯的从容,她准确地找到冬笋的位置,和程祁城一起合作挖出。眼看着挖得差不多了,这才下山。   对程祁城来说,始终还是会有一分不真实感。只要杭雪不说话,他就忍不住再找个话题,深怕她又不开口。要不是当着杭雪的面,这会儿他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机给周慕青打个电话,询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接下去他又需要注意些什么?   会不会她过一会儿又不开口?   需不需要一直逗她开心?   她已经彻底好了吗?   很多疑问,程祁城不敢贸然开口。   回程的路上杭雪看着窗外的青山,和上次一样,她好像心事重重。   想到上次杭雪说过的话,程祁城试探性开口:“又想着怎么改变吗?”   杭雪回过神来,看着程祁城:“嗯。”   “我给你一点思路,你看看成不成?”   “好。”   “就水果方面,完全可以不用通过二道贩子,现在淘宝行业兴起,很多果农可以自己在开个淘宝店接单,这样少了中间商赚差价,果农就得到了最大的利润。”   杭雪只听说过淘宝,但没有怎么接触过。   程祁城又说:“另外,我看这里风景不错,本来嘉县就是旅游大县,如果可以的话让村里好好规划写一份计划书,再让政府批钱,招商引资,也将这里打造成旅游景点,这不就行了?”   杭雪认真想了想。   说起来简简单单几句话,可真要付诸行动,不知道会有多少困难。   她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好像光是想想就会退缩。   程祁城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杭雪看着挺严肃,他不再吊儿郎当,真诚地给出一些建议。   就这个话题展开,他们聊了很久,杭雪听得格外认真。   让杭雪意外的是,程祁城脑子里有很多她完全不知道的知识。他说到互联网,说到淘宝,说到购物采摘旅游一体。   杭雪一头雾水。   程祁城说这是信息差,很多农民不了解互联网,也就不会了解淘宝。等到以后一定还会有更便捷的购物方式出现,等到互联网越来越普及,所有人都可能在手机上购物。   杭雪觉得这话听起来真是神奇。   路过半程,杭哲给程祁城打了个电话。   杭哲的语气听起来也挺着急:“怎么样?杭雪还好吧?”   程祁城下意识看一样杭雪,她这会儿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不想惊扰到杭雪,程祁城索性挂了电话,给杭哲发短信。   程祁城:【她没事。我们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杭哲:【嗯。谢了兄弟。】   程祁城:【不客气。】   此时的杭哲还并不知晓杭雪已经会开口说话一事,程祁城也没提。   十六岁的生日,杭哲还是想给杭雪买个蛋糕。别人家小姑娘过生日又是穿新衣服买蛋糕的,杭雪什么都没有,他这个做哥哥的看不下去。可一想到杭雪那么排斥过生日,杭哲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每年的这一天,杭家总是心照不宣,没买蛋糕,但是会做一桌的好菜,都是杭雪喜欢吃的。   车在巷子口停下。   程祁城抱着鱼缸,杭雪手上提着几颗冬笋,两个人一前一后,程祁城是那个走在后头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纤细的脖颈,看着她后颈上毛茸茸的碎发,看着真乖。   到了家门口,杭雪正准备伸手推门,里面的杭哲横冲直撞地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回来了啊!”   杭雪点点头。   杭哲抬头朝杭雪身后的程祁城打一声招呼,顺手将杭雪手上的冬笋提进屋,嘴里念叨着:“你们两个人今天去挖冬笋了啊,怎么不叫上我?”   “哥。”   低低的声音。   杭哲没反应过来,杭雪又叫了一声:“哥。”   于是杭哲就停在那里,机械地转头看一眼杭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又分明清楚听到她叫了两声哥。对,是两声。第一声的时候杭哲就听到了,却以为自己是幻听。第二声声线明显提高了一些,他耳朵不隆。   杭雪朝杭哲微微一笑,难得有些羞赧,又喊一声:“哥。”   杭哲简直受宠若惊,大叫一声,忘了该如何回应杭雪,而是朝屋里大喊:“妈!!!!”   站在后头的程祁城放下鱼缸,“嗤”了一声。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不一会儿董贤淑就被杭哲拽着胳膊走到院子里。   董贤淑一只手上还拿着锅铲,满脸的不明所以,皱着眉:“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还在煎鱼呢!”   杭雪低低叹了一口气,走到董贤淑的面前,“舅妈,我回来了。”   只见董贤淑脸色一变,反应和杭哲大差不差,继而转头朝屋里大喊:“杭文曜!!!!”   杭文曜咚咚咚从楼上跑下来,着急忙慌以为发生了大事,“怎么了?怎么了?”   院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杭雪笑着朝杭文曜喊:“舅舅。”   杭文曜一脸不敢置信。   杭雪又喊:“舅舅。”   “诶。”   “舅舅。”   “诶,诶,诶。”杭文曜先是笑,后是泪眼婆娑,他那叫一个激动,走过来在杭雪的身边转了一圈,后来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声线沙哑:“再叫一声舅舅。”   杭哲在一旁双手插在腰上笑得肚子疼:“杭雪,再叫声哥给我听听。”   “去去去,没大没小,先叫舅舅。”   杭雪很乖,挨个喊:“舅舅,舅妈,哥。”   最后又转头望向身后的人:“程祁城。”   作者有话说:   舅舅的状态就是本人的状态,呜呜呜 第26章   这个生日,杭雪过得难忘。   满满一桌子的菜,并不着急吃,先是在主位上放了一碗米饭,摆上两根蜡烛,插上三根香。   在嘉县的习俗里,这是供奉已经逝去的长辈。   因为是沿海城市,这里的人比内陆要更迷信一些,也都是沿袭着旧时的传统。   好似这个时候,杭雪的外公外婆真的都会坐在这个屋子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恭敬站在一旁没有坐下。   杭文曜站在主位的对面拿着香鞠躬,嘴里念念有词:“爸,妈,文咛,今天有件高兴的事情告诉你们。杭雪这孩子啊,终于肯说话了……”   杭文曜这个人看着外型粗狂,常年在工地上干活晒得黝黑,但人却是极其感性的。他说着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是你们都还在该多好。我那么早就没了妹妹,又没了爸妈,好在老天现在还算开眼……”   杭雪默默地站在杭文曜的身旁,看着舅舅的背影。   这些年舅舅待她视如己出,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杭哲,而是杭雪。   外婆对杭雪说过,舅舅以前对她妈妈也是那么好,什么东西都是先让着妹妹。当年杭家条件不好,学习成绩优异的杭文曜早早辍学,就为了能够早点干活赚钱,让妹妹杭文咛继续读书。   杭雪永远不会忘记,初中有一年家长会的时候,舅舅推开音乐室的门,坐在钢琴前面流利地弹奏了一曲。杭雪不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歌曲,她从不知道舅舅还有这样的本领,惊讶地走进音乐室,怔怔看着,听着。   舅舅因为一直在工地干活,那双手其实十分粗糙,可他竟然能够弹琴。   杭雪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舅舅身上似乎发着光,他专注又投入,魅力无人能及。   太过投入,舅舅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杭雪,等发现的时候,他竟然有些局促,立马停止弹奏,站起来,尴尬笑着解释:“小的时候自学过,没想到还记得。”   杭雪一直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那会儿却特别想哭。她想到外婆所说的话,想到舅舅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他肯定会去做他热爱的事情吧。   他会去打篮球,会去读书,或许也会离开这个小地方去追求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有多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却还能牢记,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吧。   所以杭雪就知道,她一定要好好读书。   餐桌上并没有蛋糕,但是杭雪并不介意。   这顿晚餐大家都吃得很开心,一家人没忘记感谢程祁城。   虽然今天的生日主角是杭雪,可杭家人对程祁城的热情依旧不减。   至于程祁城,没人知道,他在悄悄地羡慕着杭哲和杭雪。   这段饭吃了很久,主要是说了很久的话。   等程祁城离开杭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   十一点多的时候杭雪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机。她连忙去充了电,等到顺利开机后很快有短信进来。   认识杭雪的朋友都不知道她的生日,因为她从来没有提过,就连最好的闺蜜夏琳也知道杭雪不过生日,所以没有送来祝福。   所以0点祝福只有一条,是程祁城发来的。   杭雪点开信箱。   脐橙:【杭雪,冬至到了,生日快乐。嘉县这个冬天要是再不下雪的话,我就带你去北京看雪,好吗?】   杭雪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感谢程祁城的同时又很感动。   她并不想欠任何人,尤其是程祁城,可她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偿还他。   指尖在手机键盘上输入,又删除,杭雪始终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时间一晃而过,还有几分钟就是新的一天。也是在这个时候,杭雪收到程祁城的电话。   她深怕再错过,很快接起。   电话那头程祁城的声线带着微喘,“杭雪,我在你家门口。”   杭雪一头雾水。   “快下来!”   程祁城根本没有给杭雪反应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   杭雪没想太多,套上外套,很快下了楼。   打开院子门,程祁城果然站在门口,他双手捧着一个蛋糕,上面还贴心地插着代表数字十六的蜡烛。   暖橙色的烛光照耀在程祁城的脸上,他带着浓浓的笑意,是少年飞扬的神情。   “来不及了,快点许愿,不然就要到零点了。”   杭雪已经很久没有许过愿望了。   程祁城催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杭雪呆呆地照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她脑子里飞速运转,该许什么愿望?   已经很知足了,她现在过得很开心,物质上没有什么需求,精神上也感到满足。   闪过脑海里唯一的心愿,可以让外公外婆回来吗?   显然不可能。   杭雪闭着眼想了好一会儿,听到程祁城说:“只有一分钟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便是程祁城,于是她默默许愿:希望程祁城永远健健康康。   “许好了吗?”程祁城问。   杭雪点点头,放下双手。   “吹蜡烛吧。”   零点之前,杭雪今天的生日总算没有什么遗憾。   程祁城帮她一起将所有蜡烛吹灭,最后送上祝福:“雪,生日快乐。”   “程祁城,谢谢你。”   *   杭雪居然会说话了,这可是一件爆炸性的大新闻。   可在学校里杭雪依旧还是安安静静的,她上课认真听讲,下课默默写作业或者温习功课,教室里吵吵闹闹与她无关。   周一上学的时候杭雪主动和陈紫函打招呼,陈紫函激动地惊声尖叫:“啊!!!!!!”   杭雪一把捂住陈紫函的嘴巴。   陈紫函那叫一个开心,追着杭雪说:“你快再跟我说话!我要听你的声音。”   杭雪红着脸:“我该说些什么呀?”   她其实也有点不太习惯,好像突然开口说话这件事情有些怪异。   陈紫函都有些想哭了。她知道杭雪这段时间都有进行治疗,猜到一些。但是没有想到杭雪的声音那么好听,她的声音再配上她这张脸,简直完美无瑕。   “讲真,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比蒋雯学姐可漂亮多了。”   杭雪没想到陈紫函会忽然提到蒋雯学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段时间学校提前举办了元旦文艺汇演,高二的蒋雯学姐上台跳了一支舞,引得全场男生尖叫。   所有人都知道蒋雯一直对程祁城有意思,可程祁城却和杭雪走得近。   好几次杭雪在校园路上偶遇蒋雯学姐,但对方并未正眼瞧她。倒是杭雪,她会下意识和蒋雯学姐对比。   蒋雯学姐长得漂亮,又高又瘦,能歌善舞,家境也好,假如杭雪是男孩子,也会喜欢蒋雯学姐这种女孩子。   杭雪再看一眼自己,她穿洗旧的鞋,没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艺,为人死板,好像找不到太多让人喜欢的理由。   人总是容易在比较中迷失自己。   杭雪很快冷静,她不能这样想。   可不由得杭雪想多。   前段时间,杭雪远远看着程祁城和蒋雯学姐走得很近。   程祁城当时背对着杭雪,并没注意到身后的她。杭雪也在看到他后刻意回避,她见到蒋雯学姐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程祁城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他稀松平常地继续往前走,步伐有些懒散。   蒋雯在程祁城耳边喋喋不休,他嘴角含着吊儿郎当的笑意,单手插在兜里。蒋雯就像是一朵花枝招展的蝴蝶在程祁城身边打着转。   十二月转瞬即逝,过完了圣诞节,接着便是元旦节。   放假的前一天,杭雪碰巧又遇到程祁城和蒋雯学姐站在一块儿。准确地说,是蒋雯学姐拦着程祁城的去路。   陈紫函当时就站在杭雪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见状连忙一脸八卦:“这什么情况啊?”   说完又看看杭雪的神色。   杭雪将视线从程祁城的身上移开,拉着陈紫函绕道走。   陈紫函就不明白了:“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正宫娘娘就这么忍着?”   杭雪紧张地捂住陈紫函的嘴:“你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啊?咱们高一年级段的,谁不知道程祁城和你走得近啊?他就差把你是他女朋友这三个字刻在身上了。”   是这样吗?   杭雪并不是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可只要是遇上程祁城,她就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多朝他走近一步。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喜欢,只能逼着自己在他的面前更淡然一些,佯装无事发生。   那么程祁城呢?他是怎么想的?   他说过,因为杭雪是杭哲的妹妹,所以要多多关照。   所以他对她应该只是因为她是杭哲的妹妹吧。   “你误会了。”杭雪帮着解释,“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十六七岁的年纪,学习是最重要的事情。虽然有情窦初开的暧昧不清,谁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所以演变到最后毫不相关。未来的日子还很漫长,会遇到更加惊艳的人,也会遇到更三观契合的朋友。   他的世界远要丰富多彩,不像她。   或许某个日子想起来,会恍惚,自己曾经也和某个人一起吃过一盒巧克力,一起去过海洋馆,一起挖过冬笋……也仅此而已吧。   但杭雪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点滴,这是她最珍贵的记忆。 第27章   *   2009年最后一个周六下午,市区张灯结彩,很多商铺门口都贴着代表生肖牛的“牛气冲天”,热闹的街道叫人眼花缭乱。   杭雪独自一个人去了周慕青的工作室。   这次杭雪没有再和程祁城约定,不想麻烦他,亦不想打扰他。   杭雪记得程祁城说过周慕青的收费规则,她此次过去一来是想了解自己的情况,二来也是想去把费用结清。   怎料周慕青却笑着对杭雪说:“你的费用早就结清了。”   不用猜,一定是程祁城结的。   杭雪问费用一共多少,周慕青说了一个具体的数字。   那是一笔杭雪独自一人绝对无法承担的数字,叫她震惊。   周慕青是个很专业的心理医生,凭杭雪的微表情大致就能了然她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想自己支付,那也没问题,我可以把钱退给对方。”   “真的吗?可是我可能得需要一点时间。”   周慕青拍拍杭雪的肩膀:“虽然我在国外待的时间久,但是我知道咱们中国人有个词叫缘分。杭雪,我很喜欢你。你可以慢慢还,我不着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   杭雪心里无比感激,又拜托周慕青:“你别跟他说。”   “嗯,我知道。”   杭雪清楚,按照程祁城的性格,肯定不会再收那笔钱。   所以那次周慕青配合杭雪,将这笔诊疗费用退还给程祁城的,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很久后杭雪才知道,原来周慕青向她介绍诊疗费用时,几乎打了对半的折扣,这才让当时年纪尚小的她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心里负担。杭雪想着,只要能赚钱了,就很快能够偿还这笔费用,这样她就不用欠任何人了。   心理治疗的过程并不是在某个时间点就结束,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很多坎坷,过得去坎,过不去的坎,能够遇上像周慕青的心理医生,是一件幸事。   杭雪那天独自一个人从市区回来,路过巷子口的马路牙子上,看着街对面的别墅群。   她想知道程祁城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又想到他和蒋雯学姐之间的“暧昧不清”。于是她转头,走回了巷子。   *   2008年即将过去,马上就要迎来2010年。   大概是小时候都是按照农历过日子,所以杭雪对阳历的新年并没有太多感触,她总觉得大年三十过完一年才算真正的结束。   过完元旦,南山外国语学校的期末考也临近了。   因为过完元旦后一周就要期末考,所以杭雪并没有沉浸在即将跨年的喜悦当中,而是想着如何能够在本学期期末考试能够顺利进入年级段前几名。   如果杭雪的成绩不如校方预期,那么下个学期她就不再享受奖学金,而是自费上学,亦或者转学。众所周知南山外国语学校的学费惊人,她在这里学习了大半年,对这里早已经产生了浓厚的感情。   杭雪对自己是有自信的,这个学期的月考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三,只要稳定发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12月31日的那晚,杭哲守着零点不睡,要在新年的第一时间给喜欢的夏琳发一条新年快乐。   杭雪因为这学期在市里读书,和夏琳的接触也开始逐渐减少。夏琳所在的县二中管理十分严格,并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所以一来二去的,杭雪便没有怎么主动找她。   人和人之间际遇好像只有那么匆匆的几年,随后各自有各自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圈。   但不能否认的是,曾经她们之间的感情都是真挚的。   倒是让杭雪意外的是,杭哲竟然对夏琳还是那么执着。   其实杭雪想想都知道,以杭哲这样的外型条件,在职业学校里肯定也会受很多女生欢迎。她有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一直想要问问杭哲,又说不出口。   大晚上的,杭雪一趟楼上一趟楼下。   杭哲那会儿躲在院子里抽烟,见杭雪来来回回的,吓得不轻:“你没事老瞎晃悠干什么!我还以为是老妈下来呢!”   杭雪上去一把抢了杭哲手上的烟,拧着眉:“有什么好抽的?”   “你小屁孩不懂。”   杭雪是不懂,也不想懂,她将烟扔在地上踩灭,冷着脸看杭哲:“你老是这样不着调,夏琳才不喜欢你的,你还不知道吗?”   杭哲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我发现你这丫头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说话天天就知道气我!去去去,就不爱听你说话。”   “忠言逆耳。”   杭哲嗤一声,“少给我废话,你以为你的小心思我不知道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求助我?”   “我没有。”   “行,那我回房间。”   杭雪妥协:“好吧,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杭哲咧嘴一笑,弯腰拍拍杭雪的脑袋:“小样,遇到了什么人生难题呢?”   算是人生难题吗?   杭雪只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有困扰。并且这个困扰已经影响到她正常的情绪,让她变得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很不像自己。   杭哲搬来了两个小板凳,一个给杭雪。   从院子里向上望去,夜空中依稀能够见到几颗星星。   杭哲坐没坐相,得意洋洋地对杭雪说:“你哥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放个屁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杭雪拧眉:“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杭哲认真一番思索,摇头:“不知道。”   杭雪叹一口气,接着平地一声雷:“我也喜欢上了一个人。”   杭哲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杭雪这丫头就是有本事让人猝不及防。   “谁啊?”   “程祁城。”   杭哲默了默,原本嬉笑的脸色成沉了沉。   杭雪问:“我不该喜欢他的是吗?”   “不是,你有喜欢任何人的权利。”杭哲抬头望天,“只不过,你不了解他。”   杭雪沉默着。   “程祁城跟我说过,他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小县城。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以后他肯定还是会回北京,或者还会去更远的地方。可能不用到高考过后,高二过完他就会回北京。他的户口在北京,高考肯定是要回去的。而且那边的政策条件好,上名校更容易,你懂我意思吧?”   难得杭哲那么认真严肃,倒是叫杭雪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杭雪第一次听到这些,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简直可以说崩溃。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想过要一个什么结果,只要她还能像以前那样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杭雪万万没有想到程祁城高二过完就会回北京,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北京……她努力一把,不是不能去北京上学的。   杭哲又怎么看不出来杭雪那点小心思:“说实话,我一直摸不透程祁城什么心思,他这个人吧,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比我厉害多了,这点我不能否认。但是喜欢这件事,并不是对方厉害就值得喜欢。你是我的妹妹,我的私心并不是你去追逐对方,这样会很累。”   因为喜欢过人,追过人,杭哲知道,这中间的艰难困苦。他是一个男孩子怎么都好说,可杭雪是个女孩子。   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真的太不公平了,各种世俗的偏见,阻挠。   追上了,在一起了,最后的结果就能保证一定是好的吗?   正是因为杭雪是自己的妹妹,杭哲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才严肃。   杭雪低低地叹一口气,对杭哲说:“只是喜欢而已。”   “只是喜欢而已。”杭哲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都是聪明人。   杭哲明白了杭雪的意思,他不会再去提及这件事,就当自己不知道。   至于杭雪,她也明白,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   2010年的0点,杭雪收到程祁城发来的新年祝福,她认真看过,也礼貌地进行了回复。   新年快乐,程祁城。 第28章   2010年元旦的前一周,程瑜就给程祁城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爸准备把你认祖归宗了!程祁城,我们母子俩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了!”   程祁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打游戏,最近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太大兴趣,自然也没理会程瑜。   天冷,别墅里特地装了地暖,他就穿一件单薄的短袖,有一段时间没晒过太阳的皮肤像是白得发光。整个人都是一副大少爷懒得搭理人的懒散劲,看着特别雅痞。   不知道程瑜又去那个人耳边吹了多久的枕边风,这么多年了,现在终于让她心想事成。   程瑜走过来坐在茶几上,面对着程祁城:“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这会儿心情真的太好,满面桃花,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又年轻了一些。   程祁城冷冷笑了笑,头也没抬:“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里么,年后咱们就搬回北京去,再也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程祁城闻言顿了顿,游戏也不玩了,认真看着程瑜:“你说真的?”   程瑜扬了扬不久前刚提拉过的眉毛,“当然是真的,是不是很高兴?”   怎料程祁城却说:“我不去北京,我要待在这里。”   “你疯了啊?”   “我没疯。”程祁城不再吊儿郎当,“我要在这里读书,未来也可能在这里工作,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你发什么神经呢?”程瑜脸色一变。   刚来嘉县那会儿,程祁城排斥得不行。他自幼在北京长大,生活习惯都和南方没有半毛钱关系,衣食住行都不满意。恰逢来的那个月嘉县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程祁城更是自己买了机票就回北京去。还是程瑜专程去北京把他给逮回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程祁城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江南小县城。   这里虽然雨水多,可是四季都能见到秀丽的花朵。侬侬软语,更是叫人如痴如醉。   他开始喜欢上了嘉县的早餐,一碗撒着油条碎的糯米饭,一片晚秋的银杏叶,一个香甜的脐橙……   可程瑜是个多聪明的女人,转念一想:“程祁城,你该不会早恋了吧?”   “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女孩了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半年天天上学搭个小姑娘一块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看你也玩玩得了。”   程祁城突然有些激动,狠狠盯着程瑜:“我和你不一样!总之我不要去北京。”   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玩玩,和杭雪之间,他们甚至并没有开始。杭雪那么干净单纯的姑娘,程祁城从未产生过任何一点玷污她的想法。   那次程祁城知道傅斌跟人打赌追杭雪,但没人知道他知道这件事后有多气愤。拿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做赌注,这不就是畜生做出来的是么?   若不是为了杭雪,程祁城是想狠狠揍傅斌一顿的。可他冷静下来,知道拳头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有商有量好好地说。   解决了傅斌,程祁城转头就去找蒋雯,这件事更没有让杭雪知道。   蒋雯追了程祁城很久,这件事程祁城本人自然知道。去年蒋雯更是大费周章地给程祁城准备价值不菲的生日礼物,场面弄得有些轰动。   平日里程祁城能躲着就躲着,他对蒋雯不感兴趣,拒绝地十分干脆,纯粹不想浪费彼此时间。可蒋雯自幼在温室里长大,想要什么有什么,大概程祁城是她这辈子唯一碰到的壁,所以尤其执着。   这件事蒋雯做错了,程祁城自然没有留什么情面。   原本难听的话程祁城也并没有说,因为知道蒋雯家境不一般,也得为杭雪留一条后路。   南山外国语学校内远不如表面看着平和,这里的学生多的是势利眼。无论在任何时候,校园的冷热暴力都无法避免。   杭雪成绩好是一回事,家境条件一般又是有目共睹的事。但凡有人想要针对她,她就犹如一只蝼蚁,任人拿捏。   程祁城不敢说自己是在学校里庇护着杭雪,但只要他在,就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   昨天程祁城在学校里偶遇蒋雯,他已经尽量避着,可躲不了她那句话:“你不理我,那我就去找杭雪,我倒要看看她身上有什么魅力。”   于是程祁城冷眼睨着蒋雯。   蒋雯自然也是聪明人,立马软下声:“我没你想的那么恶劣,不会找她麻烦的。我听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我还有机会的是不是?”   程祁城笑:“有机会,你有的是机会,但你得想清楚了,值得还是不值得。你是单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想要,还是因为你一直想要。那么得到之后呢?是不是像你衣柜里的一件漂亮衣服?穿过一次之后发现并没有那么好,新鲜感不再。”   蒋雯脸色变了变,程祁城就是有这种本事叫人哑口无言。   不过程祁城这番话并没有把自己绕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留在嘉县,甚至永远都留在这个地方,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程瑜闻言冷笑:“你说不要去北京就不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你才几岁,真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告诉你,北京你去也去,不去也得去!”   说完这句话后程瑜也再懒得和程祁城再多扯,她今天实在高兴,所以喝了点酒,脱下让她摇摇晃晃的高跟鞋,光着脚准备上楼。   程祁城喊住程瑜:“妈!”   程瑜停下脚步,慢悠悠转过身靠在楼梯扶手上:“呦,还会叫我妈了。”   “你为什么从来就不会过问的我意见?你永远没有为我想过!”   很少有什么时候会让程祁城这么暴怒,他扔掉了游戏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脖颈的青筋暴起,怒吼声响彻整个别墅上下。   程瑜也不是省油的灯,走过来抓住程祁城的衣领:“你给我听好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不给你交学费,你以为你还读得了书?上得了学?你以为没有钱你能做什么?没有钱,你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你忘了那年你生病的时候咱们拿不出钱,人家医院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现实就是,你没钱连阎王老子都嫌弃你。”她说着还打了个酒嗝,接着继续,“清醒一点,我是为了你好。”   “老子不需要这种好!”   “行啊,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命硬。阿城,咱们走着瞧吧哈哈哈哈,我单纯的乖儿子。”   程瑜笑得像个妖精。   不对,她是地狱里的恶魔。   *   2010年的新年,程祁城的第一个祝福是给杭雪,他希望她永远健康,开心,不用受到世俗的偏见和困扰。   杭雪只回了他一句:【新年快乐,程祁城。】   程祁城看着短信笑。   有这句话就够了。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有新的气象。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我在想一个问题:有什么能够让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分开呢?   想了很久得到答案:要么是没有那么喜欢,要么是太过于喜欢。 第29章   一直到期末考试结束那一天,程祁城也没能和杭雪正儿八经地说上一句话。   如非刻意,两个人的交集其实并不算多。其实不止是他们,人与人之间大抵都是如此。   杭雪并不再刻意地去追逐程祁城的身影,甚至刻意错开,回归自己应该有的步伐。她变得很少出教室门,午饭去食堂也并不积极,回嘉县也婉拒了和程祁城同路。   寒假刚到来,程瑜就要带程祁城去北京。以前每年寒暑假程祁城基本上都是在北京度过。只不过今年程祁城并不想去。   北京的冬天也就那样,天空中只有灰,树木只有光秃的枝干,单调又乏味。可能某个清晨或者日落悄悄落下盐粒似的雪,加上迎面刺骨的风,一眨眼整个城裹上一层银白色的浓妆。   程祁城以前很喜欢看雪,他住在故宫附近,可以站在楼上看着城墙内的红墙。每逢下雪,漫天的白配上故宫的红,美得萧条。   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瑜对程祁城说:“你叛逆期要有个度,小心我真把你绑到北京去,到时候你想回来都回不成。”   他们约法三章,去北京过年可以,但过完年程祁城就要回嘉县,继续读书。   程瑜懒得和程祁城掰扯,她很有自信自己养的崽迟早要回到自己身边。   程祁城自然不会跟杭雪多说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发牢骚。但是临去北京前,程祁城还是特地给杭雪打了个电话。   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她是有意避着他,好几次远远见面,他想和她挥手示意,但她并没有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关系像是回到了最开始,她永远都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似乎还有点不待见他。   举起的手落寞地放下,卡在脖颈上轻轻捏了捏,想叫自己清醒一些。   可还是忍不住,想给她打个电话。   那是放寒假的第一天,一大清早杭雪正在家里写寒假作业。   这个寒假杭雪有一些打算,她想去打工。具体的情况她也都问好了,去超市门口当促销员,一天能有几十块钱,但这份工作很多人都想做,不是她去就能去的。   当时嘉县的物价已经不算便宜,虽然是十八线的小县城,但以为在沿海城市,房价早已经被炒房团炒到二三线的价位。   2010年初,有风声说市里开始规划地铁,地铁也会通到嘉县,于是县城里的房价又开始一轮猛涨。   最贵的位置就是程祁城住的别墅群。   来电显示“脐橙”,手机还在振动,一下又一下,如同锐利硬物在直击杭雪柔软的心房。   几天的功夫,杭雪总觉得自己好像和程祁城生疏到连接个电话都感觉到别扭。她淡然地按下通话键,低低喂了一声,没人能听得出她语气里压抑的小心翼翼。   程祁城说:“是我。”   他不用说自己是谁,单单是那暗哑的,带着特有北方口音的懒散劲,杭雪就知道是谁。   “程祁城,有事吗?”   “杭雪,我要去北京了。”   杭雪一怔。想到杭哲那晚上对她说的话,心低瞬间落到谷底。   果然,他要去北京。   “上次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我。”   杭雪回神:“什么事呀?”   “嘉县这个冬天要是再不下雪的话,我就带你去北京看雪,好吗?”   杭雪记得这就话,是她生日那天程祁城问的。零点的生日祝福,他问的。   明明是很简单的好或者不好,可她也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索性就没有回复。   北京好远。   嘉县没有飞机场,要去北京得去市区坐飞机。   机票很贵,假期一趟的来回费用并不是杭雪能够承担的费用。   杭雪很想去,可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就能行的。   在几秒钟的沉默中,程祁城已经了然,他笑着说:“其实北京的雪也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杭雪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能这样问。   “嗯。”   这段通话结束得稀松平常,程祁城要去赶飞机,对杭雪说再见。   杭雪的语气依旧平淡:“再见,程祁城。”   电话一断,另一端的程祁城便褪去了脸上的笑容。   他将手机放在一旁,坐在书桌前。面前透明亚克力的盒子里安静地躺这一只银杏叶做的蝴蝶。   今年嘉县的冬天并不冷,比起北京的冬天来说更不算什么。   可程祁城觉得有一股冷意从心底悄然散发出,很冷,刺骨的冷。   嘉县的天空上偶尔能够看到飞机,很远,很小,轰鸣声却很大。   杭雪那天早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终于在临近中午看到一架飞机掠过。   她想,程祁城或许就坐在那架飞机上,这样的话,她也算目送他离开了。   天气好,杭雪将鱼缸从楼上搬下来换水。   两只小丑鱼没有一点长大的痕迹,但她按照程祁城留下的手写说明书,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   学校的期末考成绩很快出炉。   杭雪排在年级第二的位置。没有什么意外,年级段第一又是程祁城。   临近春节,县城里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这几年街道上最明显的就是私家车变得越来越多,逢年过节越是往城中心走,越是拥堵。   这个寒假杭哲也没有闲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电瓶车,每天一大清早便开着电瓶车穿梭在街头巷尾和附近的几个小区送牛奶。   杭雪问杭哲为什么那么勤快,他一脸傲气:“我这个年纪还跟老爸老妈伸手要钱,我脸往哪儿搁?”   杭雪说:“我也想打工。”   “你小姑娘家家的打什么工啊?在家好好写你的寒假作业。”   杭雪不肯:“你之前不是在超市当过促销员吗?可以介绍我也去吗?”   杭哲蹙了蹙眉,没说话,而是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杭雪:“需要钱跟我说就是了。”   “我自己有钱。”   “那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想有更多的钱。”   杭哲无奈:“你不是跟着我妈在做产品吗?少出门溜达。”   “做产品赚的不多。”   “年纪轻轻的,别跟个小财迷似的。”   “哦,我要把你抽烟的事情告诉舅妈。”   “我天,姑奶奶我服了你了行吧?过两天我去超市当促销员就捎上你。”   杭雪高兴地笑起来:“好。”   几天之后杭哲果然如约,带着杭雪去超市门口当促销员。   这对杭雪来说也是挺新鲜的事情,她换上了和超市工作人员一样的小马甲,像个跟屁虫似的在杭哲的身后来来回回。   促销的是牛奶。   临期牛奶,价格便宜实惠,买一送一。   杭哲人高马大,一箱箱地将牛奶搬上来,不让杭雪动手:“你在摊位上看着就行,不要你动。”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杭雪不甘示弱,她也是来打工的,没道理重活都让杭哲干。于是她也一前一后地搬牛奶。   意外到底还是发生,杭雪摔了一跤。   毫无征兆的脚下突然无力,她摔在平地上。   冬□□物穿得多,杭雪这一跤摔得并不严重。杭哲在一旁笑她:“让你别搬你非要,摔了吧。”   杭雪气得跑过去给了杭哲一拳,力道还不轻。   不知道是否搬运牛奶的原因,后来杭雪的手上无力,中午吃快餐的时候连拿筷子的手都在抖。   杭哲终于认真起来,严肃地告诉杭雪:“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逞什么能,下午就乖乖坐在摊位上,听到了吗?”   杭雪被杭哲这副沉着脸的模样虎得有些怵,点点头。   其实工作并不算累,杭雪坐在摊位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思绪偶尔飞到天边。   这个时候的程祁城在北京做什么呢?   早上杭雪看过天气预报,北京的气温是-9℃到2℃,嘉县今天气温5℃到15℃。中午出了大太阳,坐在阳光下晒着头顶上热乎乎的,身上暖洋洋的。   超市门口今天循环了一整天的一首英文歌,到最后杭雪也会跟着哼唱:   “Hey!Hey!You!You!   I don't like your girlfriend   No way!No way!   I think you need a new one   Hey!Hey!You!You!   I could be your girlfriend……”   歌名就是girlfriend。   Avril Lavigne是陈紫函最喜欢的一个外国歌手,她说自己去年暑假就去加拿大参加了演唱会,激动得落泪。   杭雪长那么大没去过任何一场演唱会,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手,不清楚那种激动。她长那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市区读书,甚至没有出过省。   工资是日结的,当天就能拿到钱。   一百块钱,比杭雪原先知道的要多出一些,这让她高兴地龇牙咧嘴。   杭哲被杭雪这副小财迷的样子笑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爱钱呢?”   杭雪也没打算瞒着,把自己之前的诊疗费用告诉了杭哲。她要自己的能力偿还这笔诊疗费,加上她自己存的那些钱,用不了多久就能还清。   杭哲听后白了杭雪一眼:“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为什么跟你说?”   “我是不是你哥?”   “嗯。”   “既然我是你哥,我就有义务帮你还钱。”   “不要你还,我自己能还。”   杭哲这个人怎么说呢?   不爱学习,在学校是打架闹事闻了名的,回家也不让家长省心。可是他这个人却特别讲义气,对自己的朋友,对自己的妹妹还有家人几乎有求必应。他身上有种大男子主义的气质,但他也很尊重每一个异性。   杭哲对杭雪说:“你不要打工,就专心用功读你的书,考上清华或者北大,咱们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杭雪拒绝。   “你怎么跟个倔驴似的呢?”   “我就是。”   杭哲无语。   忙到晚上八点,杭雪跟着杭哲一起回家。她就坐在杭哲的电瓶车后面,戴上头盔,穿越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   最后平安到家,等待他们的是舅妈留下来的温热饭菜。   杭文曜满脸关心地问杭雪:“今天在外面忙一整天是不是很累?”   杭雪摇头:“我不累。”   杭哲插嘴:“爸,你怎么不问问我累不累呢?今天重活都是我干的。”   杭文曜没好气:“你干就你干,你是当哥哥的,还是个大男生,干点重活怎么了?我像你这个年级的时候早就开始养家了。”   杭哲哼了一声,端着饭大口扒拉着,很快吃了一碗,又添一碗,像个恶鬼投胎。   杭文曜在一旁叹气:“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不是不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了吗?我怕你把菜都吃完了,杭雪吃什么?”   杭哲:“……”   杭雪抿着唇笑眯眯的。   话虽如此,可是杭文曜用筷子给杭哲和杭雪各夹了一个鸡腿。 第30章   “这都腊月二十七了,你工地上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拖欠了有三个月了吧?太过分了!”董贤淑洗完澡从院子里进来,一边拿着毛巾擦拭头发,一边念叨。   杭文曜这几个月一直在嘉县的一个工地干活,可工资被包工头一直压着,转眼都压了三个月的工资了。   家里虽然并不指望那笔钱生存,但临近新年,这工资还被压着,是个人心里都不舒服。   杭文曜也没办法,只能叹口气:“说是年三十前会给的,不是还有两天嘛。”   “这话也就骗骗你了,偏偏你还信。”   “那我能怎么办嘛?”   “你怎么办?你去催啊!”   “又不是没催过,有用吗?”   工地包工头拖欠工资的事□□情屡有发生,几年前杭文曜就因为包工头卷钱跑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没能要回来等于白干,无计可施。不过现在都签了劳务合同,很少发生像以前这种事情。   大人的事,杭雪不好插嘴。   杭哲也懒得管这些,自顾自低头吃着饭,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似乎是在等待消息。他今天打工的也是这样,经常拿着手机跟别人发消息。后来杭雪才知道,杭哲是在和夏琳聊天。准确地说,是杭哲没事主动找夏琳搭话,夏琳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   饭后杭雪主动收拾碗筷。杭哲接了个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城爷,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居然给我打电话。”   杭雪背对着杭哲,动作一顿。能让杭哲这么称呼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杭哲笑嘻嘻地说:“哪有时间打球啊,忙着打工呢……”   他拿着电话往院子里走,声音也越来越远。   也就两个碗,但是杭雪洗得很慢。   放寒假到现在已经快十天,程祁城这个人就像是从杭雪的世界里蒸发了似的,他不在嘉县,但这里的空气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等杭哲回来的时候,杭雪的碗也终于洗碗。   他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她也什么都没问。   第二天杭雪依旧和杭哲一起去超市门口当促销员,意外的是夏琳来找他们玩。   杭雪和夏琳这小半年的联系虽然没有那么频繁,但是彼此见了面还是说不上的开心。   今天夏琳会来自然也是杭哲的功劳,杭哲没少给夏琳发消息骚扰,让她过来玩。   下午两三点的人流量相对要少一些,不过因为已经腊月二十七八,再怎么都忙。   夏琳一来,杭哲就跟一只开屏的孔雀似的,又是给她拿小板凳,又是给她递奶茶。这段时间杭哲拼了命地留着发,好在是让他蓄起了一些,不再平头像个劳改犯。   “我给你们带了我自己做的小蛋糕。”   夏琳递过来一个小口袋,还不等杭雪接,就被杭哲抢了过去。   “知道我辛苦特地给我做的啊?”杭哲也就还是这副臭不要脸的样子。   夏琳无奈:“我是给杭雪送的。”   杭哲耍赖:“我不管,就是给我。”   “给你给你,都给你。”   杭雪也懒得跟杭哲抢。   由于夏琳的到来,接下去的时间杭雪基本上都在打酱油。到底是初中同桌三年,两个人仍旧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夏琳对杭雪袒露心声,其实她这个学期的压力挺大的。进入高中之后,课业越来越繁重,也越来越有难度。不仅如此,家里给她的压力也很大。她的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独生女,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家境勉勉强强。家里几乎什么家务活都不让她干,唯一的要求是她能够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   读书这件事真的不是说努力就一定能行的,有些知识点别人听一遍都能懂,夏琳没有那么聪明,她要比别人多花很多时间才能弄懂。语数外物理化学,每一门功课总会有一些知识点不懂,日积月累,真的好累。怎么都学不完的新知识点,怎么都理解不了的旧知识点。   以前和杭雪做同桌的时候,但凡有不懂的知识点,杭雪都会教她。现在不同了,夏琳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期末成绩出炉,夏琳进了年级段前五十,这成绩算不错,却远达不到父母的要求。   夏琳眼眶泛红,杭雪轻轻摸了摸她的背安慰,杭哲在一旁听得也不太好受。   不过倒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青春期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心理上的压力。夏琳看得很开,和杭雪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心里也好多了。   “杭雪,你天生就是读书的坯子,千万不能被杭哲带坏了。”   杭哲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了我?”   夏琳:“你怎么你还不清楚吗?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   “我想也没用啊,你又不跟我谈。”   夏琳不跟杭哲叽叽歪歪,对杭雪说:“你还记得我们隔壁班的周怡璐吗?”   杭雪当然记得。   初中的时候周怡璐是杭雪隔壁班的,成绩优异,每次月考周怡璐都和杭雪争第一。中考后,周怡璐被市一中录取,而原本也打算去市一中读书的杭雪去了南山外国语学校。   夏琳说:“现在周怡璐在市一中的成绩很差,前三百名都排不到。”   “怎么会这样?”   “她和一个小混混谈恋爱了,听说那个小混混家里挺有钱的,天天带她出去玩。真可惜啊,那么好的成绩进的市一中,现在成绩一落千丈。”   杭雪听后感慨万千。   聊天而已,夏琳这些话并不是针对谁,倒是叫一旁的杭哲有些沉默。   *   时间过得快,转眼到了大年三十。   今年到了最后一天嘉县也没有下雪,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个靠海的南方小县城四季温暖,下雪反倒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年初的南方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造成多人失踪甚至死亡,道路受阻。可见在北方人人习以为常的雪,到了南方也不见得是一个好事。   三十的那天上午县城里做生意的依旧红火,买年货的在这一天冲销量,杭雪和杭哲也还在超市外面当促销员。过完今天,明天就是大年初一,整个县城所有的上铺摊位在忙碌了一年之后都会关门,县城中心也将会变得冷清。   大概是触底反弹,今天杭雪和杭哲的工作格外忙碌。之前临期的牛奶全部卖光,现在卖的是日期好的牛奶,促销价格也不错。   杭雪转身清点库存,如果能提早卖光牛奶,她和杭哲也能早点回家吃年夜饭。   只不过数来数去,依旧还是不少。   “还有多少牛奶?我全都要了。”   懒洋洋的调子,带着北方人特有的字正腔圆,在这喧闹的超市门口尤其出挑。   杭雪一怔,继而转过身。   眼前的程祁城身着黑色羽绒服,头戴一顶鸭舌帽,他双手抱臂,满脸吊儿郎当的笑意,特别扎眼。   杭雪心跳都漏了好几拍,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去北京了吗?   “操!你怎么来了!”杭哲说着给程祁城扔了一瓶牛奶。   程祁城接过牛奶,插上吸管:“怎么?我不能来?”   “你不是去北京了?”   “谁规定我去北京不能回来的?”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祁城用吸管喝了口温热的牛奶,指了指这促销摊位上的牛奶说:“杭哲,这里我都要了,你们早点卖完可以休息。”   杭哲不领情:“有病啊,你买那么多牛奶干嘛?浪费吗?”   “谁说我要浪费了?我往福利院送去不成吗?”   “真的假的?”   程祁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皮卡,对杭哲说:“我还买了一些年货,等会儿一块儿送过去。”   “那感情好啊!”   都这么说了,杭哲哪还有拦着的道理。   程祁城指挥着皮卡车司机把车开过来,准备将这摊位上剩下的所有牛奶都搬上去。   杭雪并不是贪财的人,但这这一刻也不免感慨有钱真的很好。程祁城可以眼皮也不眨眼一下,掏出一叠钱来支付,而她为了一百块钱的工资要在超市门口站上整整十二个小时。   杭雪准备帮忙一起搬,被程祁城拦住:“你别动,我和你哥搬就行。”   鉴于之前杭雪搬牛奶还摔了一跤,杭哲也不让她搬。不过杭雪哪里是那种闲得住的人,很快便在后头一箱一箱搬得起劲。   这次她可没有再摔跤了,尤其说明上次纯属意外。   几个人分工,牛奶很快被搬光。   杭雪和杭哲今天的工作也提前甚至是超预计完成。   “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福利院吗?”程祁城问。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问的,总之杭哲回答:“我才不去。”   程祁城这才又问杭雪:“你想去吗?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杭雪正在脱促销员的小马甲,心中似有什么正在脱离枷锁,急着冲脱出来。她没去正视程祁城的目光,甚至连他的脸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可是在程祁城转身搬牛奶的时候,杭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窥探他的背影。   十几日不见,他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看起来依旧夺目,让她挪不开眼。 第31章   如果做好事能够为自己积德,程祁城唯一的心愿,是想杭雪能够多看他一眼。   只有程祁城心里最清楚,所谓的去福利院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来见她一面。   大年三十这一天通往全国各地的机票都不算难买,只不过价格相较往常来说要贵上数倍。长年北漂的人省吃俭用,花那么高价格的机票还不如提前几天做火车或者汽车回家。   这个时候程祁城很庆幸自己并不差那点钱,以至于他可以冲动地飞回嘉县。   程瑜是下午程祁城坐上飞机的时候才知道他走了,立马打来电话。   那会儿头等舱的空姐俯身小声地提醒程祁城关掉手机,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嘉县。   关机前程祁城还听到程瑜骂骂咧咧:“你真行,家里保安都看不住你。晚上八点的年夜饭,程祁城,这次算我求你!但你要记得,你总有求到我的时候!”   一别数日未见,程祁城依旧还是能够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杭雪。   她穿一件白色的羊羔毛外套,又套了一件红色的促销马甲,并不显得臃肿。没扎马尾,而是将头发扎成一个小包子,后脑勺圆圆的,看着愈发可爱。   程祁城很庆幸自己来了,即便他下午刚到嘉县,傍晚就得乘坐航班回北京。   只是见这一面就够了。   北京到嘉县的距离是1588公里,一来一回,一共3176公里。   还好,不算太远,足够他见到她。   但程祁城没有想到,杭雪会有兴趣去福利院。   嘉县的福利院挂的是市区的牌子,原本这个福利院是要建在市区的,但被嘉县政府通过努力征求而来。   程祁城之所以会知道这个福利院,还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有一年那个人回到嘉县,特地给福利院捐了一笔款。所以程祁城也好奇,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几年程祁城没事的时候经常会去福利院,抛开一开始的新鲜感和好奇,他每每到这里时心里总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但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他的自作多情。   皮卡车限坐三人,杭哲说不去,位置刚刚好。   分开时,杭哲拍了拍程祁城肩膀,勾着唇:“那我妹就交给你了,你得负责将她安全送回家。”   “放心。”   都是男生,那点小心思杭哲怎么又看不出来。他很开心程祁城会专程从北京回来,这么看来,这段感情也并非是杭雪单方面的暗恋。   程祁城是个在任何环境都能从容的人,他坐在中间,让杭雪坐在靠窗的位置。   怕她会无聊,也怕她拘谨,一向游刃有余的程祁城不知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他将手抄进口袋,摸到一颗圆圆的东西,是一颗巧克力。   不一会儿杭雪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那颗熟悉的巧克力。   “想要草莓味的还是奶香味?”   “草莓。”   程祁城便像是变戏法似的,将骨节分明的五指并拢,接着再轻轻张开,原本手掌心那颗棕色包装的巧克力变成了粉色包装。   杭雪一脸吃惊和意外,“你怎么做到的?”   “magic.”他卖关子。   杭雪噗嗤一笑,从程祁城的手中拿走那颗草莓味的巧克力。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掌心温热。   程祁城收回手,嘴角跟着上扬。   草莓的清香在口中蔓延,甜味刺激味蕾,心情变得愉悦。   杭雪犹豫了很久,借着嘴里喊着巧克力故意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你说去北京是不回来了。”   程祁城听得清清楚楚:“你以为我不回来?”   杭雪说完就有点后悔,佯装淡定地点头。   程祁城笑:“我只是去过个年,过完年就回来了。”   “可是我听过我哥说,你高二之后就要回北京,说是得回去参加高考。”   “昂。”程祁城的心情明显变得愉悦,“怎么?舍不得我啊?”   杭雪侧头看程祁城一眼,“把手张开。”   程祁城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他充满期待,摊开手掌心。   接着杭雪把刚才剥下来的巧克力包装纸放在了程祁城的手掌心。   程祁城哭笑不得:“你拿我当垃圾桶啊。”   “谁让你那么自恋。”   程祁城收拢掌心,顺势将杭雪给他的“垃圾”放进了自己口袋,他说:“原本是那样打算的,不过现在计划有变,我会一直在这里读书的。”   他谎话张口就来:“我适应了这里的教育环境,回去了成绩还说不准。”   “哦。”   “就哦?”   杭雪扬眉:“不然呢?你想我说什么?”   “不敢。”程祁城投降,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低低地补了一句:“这里还有我在意的人,我怎么舍得走。”   杭雪没有继续追问。   她不敢随便代入,却又忍不住多想。   *   很快到了福利院,有人出来接待。   一箱箱的捐赠品被搬下来,这次杭雪也没有闲着,跟着一起搬。   大年三十,福利院也是热热闹闹。杭雪放下手上的东西,抬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这是一家儿童福利院,这里的孩子大多无依无靠,无人抚养。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的残疾儿童。   杭雪看着那些孩子,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忽然就释怀了,关于自己。比起这里的所有孩子,她已经足够幸福,她不仅有爱自己的外公外婆,现在在舅舅家里也被照顾地妥妥帖帖。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一直到有一个小男孩一瘸一拐地拿着一朵塑料花站在杭雪的面前,她憋闷地重重呼了一口气,眼眶湿润。   饶是如此,杭雪脸上还带着笑意,蹲下来接过小男孩递来的花,软着声:“谢谢你小朋友。”   小男孩笑得一脸阳光:“也谢谢姐姐给我们带来那么多好吃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啦?”   “我叫闻一晨,院长奶奶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给我起名一晨,过完年我就七岁了。”   七岁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岁左右的身形,脸色苍白,好像风吹一下就能倒了。这孩子先天有心脏病,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他的父母扔在了医院门口。   福利院有一对一的帮扶,程祁城帮扶了闻一晨,除了物质和金钱上的帮扶,他还经常来福利院和闻一晨一起玩,所以闻一晨和他的关系很好。   放寒假前程祁城刚来过一次福利院,还给闻一晨带了很多新年的礼物。   闻一晨拉了拉程祁城的衣袖,说:“阿城哥哥,这个姐姐就是你说的那个会折蝴蝶的神奇姐姐吗?”   杭雪闻言下意识看一眼程祁城。   程祁城捂住闻一晨的嘴,他看向杭雪,解释:“上次来给他们折了蝴蝶,顺口说起你。”   杭雪点点头,她并不介意。所以她也不会知道,那次程祁城和闻一晨说起她时有多开心。他说他是一个神奇的女生,神奇的是让他念念不忘。   忙完之后也才不过下午两点。   杭雪问程祁城:“你年夜饭在哪里吃?”   “我得回北京。”   杭雪原本那句“到杭哲家吃饭”到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今天吗?几点的飞机?”   “嗯,还早,五点。”   不早了,距离五点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了,这还不包括程祁城要从嘉县乘车去市区的飞机场。   杭雪忽然有点失落,其实不难猜出,程祁城是今天才回来的。   他那么赶,是为了那个在意的人才回来的吗?   “能陪我在福利院再待一会儿么?”程祁城突然这么问。   杭雪呆呆地点点头。   程祁城抬手看了眼腕表:“四点左右我把你送回去,刚好你可以回去吃年夜饭。”   原本杭雪是想着回去帮舅妈一起打下手做年夜饭的,但她实在无法拒绝程祁城。   不到两个小时,今年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就要划上句号了。   所以就任性一回吧。   杭雪蹲下身,朝瘦小的闻一晨伸手:“我可以抱抱你吗?”   闻一晨笑着朝杭雪走过来,钻进她的怀里。   看得出来,闻一晨并不排斥和外人接触。   其实几年前闻一晨是一个特别沉默的孩子,自从遇到了程祁城。   准确地说,是程祁城见到闻一晨之后才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那个独自一个人坐在秋千旁边的男孩子引起了程祁城的注意,莫名有一种熟悉感,似乎能够透闻一晨窥视到他孤独的幼年。   程祁城希望闻一晨能开心一点。   程祁城对杭雪说:“扩张性心肌病。”   杭雪并不太了解相关方面的知识,带着求知心看着程祁城。   等闻一晨跑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程祁城才又对杭雪说:“他的心脏正在不断扩大,末期将因不能有效射出血液而……除非心脏移植,否则极大概率活不过成年。”   这句话无疑像是杭雪的脑海里埋下一颗雷,她消化之后心情瞬间变得十分低落。   程祁城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杭雪,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倒是杭雪很快收拾了心情,深吸一口气对程祁城说:“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帮扶他吗?我一定看着他成年!”   “好。”   不到四点的时候程祁城便将杭雪往家中送去。   行驶半途遇到堵车,说是前面遇到了车祸。十字路口,一辆大货车将面包车撞得变形。   车祸这种事情现在屡见不鲜,尤其是年关的时候。不久前杭雪所住的虹桥巷巷子口也发生了车祸,不过不是很严重,没有人员受伤。   杭雪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深怕程祁城赶不上飞机。   程祁城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还降下车窗看了眼外面。他还念叨了一句:“大过年的出车祸,但愿没有人员伤亡。”   县城里的人喜欢凑热闹,车祸现场被一圈人围着,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很快道路疏通。   杭雪也朝车祸现场看了眼,不过只能看到一辆大货车。   离开车祸现场,道路很快畅通,也很快到了虹桥巷巷口。   杭雪下了车,对程祁城说:“路上小心。”   “嗯。”   “除夕快乐,程祁城。”   “除夕快乐,杭雪。”   *   杭雪还没到家,就听到舅妈的声音:“你爸出去都多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这个钱是要不回来了。”   “要不回来就算了呗,过完年再说。”   “我看过完年这钱是没戏了,哎,你爸辛辛苦苦这三个月,每天起早贪黑的,也就是为了这点钱。”   “钱钱钱,我说妈,你怎么张口闭口的就是钱?”   董贤淑叫杭哲滚:“你有本事别伸手向我要钱!”   “切,我才不跟你要呢。”   杭雪到了家,笑着帮舅妈一起打下手。   今晚的年夜饭菜摆了一桌,冷菜热菜都有,都是嘉县本地人的口味,海鲜占了一大半。   红烧大黄鱼,是舅舅指定要的一道菜。他喜欢吃鱼,自己一大早去海鲜市场买的大黄鱼,大年三十的菜价可不便宜,但他说餐桌上必须要有一条鱼。   血蛤,清洗干净后开水烫十秒就能吃。可能很多内陆人接受不了这种吃法,正如其名,最新鲜的血蛤掰开白色的壳后一定会有红红的“血液”。但这道菜是杭哲最喜欢的,他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可以掰完一整盘的血蛤。   杭雪喜欢吃卤鸭舌,她总是细嚼慢咽的,一个小鸭舌可以吃得干干净净,唇齿留香,连骨头都能嚼碎了。   五点左右,家里的年夜饭做完,杭雪也收到程祁城发来的短信,他要登机了。   也是这个时候,刚摘下围裙的董贤淑接到一通电话。   “什么?车祸?”董贤淑有些腿软地伸手扶住灶台,“好……好……我现在马上就来中心医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 第32章   杭文曜出了严重的车祸,医院打电话通知家属立即到县中心医院的急救中心。   董贤淑电话挂断之后颤抖着双手拉着儿子杭哲,声线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说是你爸出车祸在医院……”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杭哲立即严肃起来,他果断拿起自己的电瓶车钥匙,当即带着董贤淑就要往医院赶:“妈,你别慌,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转而又吩咐杭雪:“你一个人现在家里等着,要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没回来,你肚子饿自己先吃饭。”   这个时候的杭雪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傍晚回来时在路上看到的一场交通事故,手心颤抖,祈祷自己看到的那并不是。   临走前,董贤淑冷静下来让杭哲等等:“我去拿存折。”   去医院哪有不用钱的道理。   一向嗜钱如命的董贤淑这个时候却并不心疼钱。   人一走,家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静静的一桌年夜饭。   杭雪拿来盖菜罩子盖住菜,接下去便是长久的等待。   时间从五点,很快到六点。外头的天彻底黑暗下来,到处响起鞭炮的声音。阖家团圆的大年三十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能用糟心二字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杭雪实在没忍住,给杭哲发了一条消息询问情况,可等了很久杭哲也没有回复。她再也坐不住,关上家里的门,步行朝医院走去。   这个时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冷清,大概是大家都在吃年夜饭的原因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该是热热闹闹的大年三十晚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寂寥。   杭雪也根本打不到车,她步伐很快,走走跑跑。不知是否走得太急,中间好几次腿软。运气很不好,她摔了一跤。   最近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她没在意这些细节,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继续往医院走。   急救中心几个大字特地用红色灯光照亮,不算难找。   年三十的医院比杭雪想象中要“热闹”一些,急诊处有不少人。   杭雪很快就找到了舅妈和杭哲的身影,小喘着朝他们跑过去。   杭哲坐在地上。   舅妈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医护人员忙碌地在走廊上穿行。   杭雪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杭哲:“哥,怎么样了?”   杭哲伸手抹了一把脸,问杭雪:“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我很担心。”   杭哲站起身,对杭雪使了个眼色:“到外面说。”   杭文曜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今天他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小面包车去找包工头要钱,钱是要来了一些,但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碾压。   杭雪知道舅舅那辆小面包车,毛病一大堆。提醒他很多次要注意安全,可他并不放在心上。   当时十字路口,杭文曜这边是绿灯,对方车不小心闯了红灯。那会儿杭文曜想踩刹车已经来不及,就这样从侧面开过来的那辆大卡车直接撞上了他。   小面包车在大卡车面前无疑就像是一只蝼蚁,那辆大卡车毫发无伤,但杭文曜的车完全变形。   救援人员好不容易才把杭文曜从车里面拉出来,当时他血肉模糊,双腿已经被碾碎。   卡车司机整个人都吓坏了,这会儿人也没在,他去想办法筹钱。   运气不好的是,卡车司机的车保险时间刚过不久,本来打算过了年再去办理保险的,却不料发生这样的车祸。出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申请保险,所有的医药费都是他承担。   其实医药费现在对杭家来说都是其次,家人只希望杭文曜能够平安无事。   杭文曜被迅速送到医院之后在急诊室待了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双腿的血一直在流,好几次心脏骤停。医生不是不给他做手术,只不过要等待他的生命体征稳定才能安排手术,否则他人还没到手术台就已经撑不下去。   也就在杭雪来的前十几分钟,杭文曜的生命体征才刚刚稳定,于是迅速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费用已经预缴了三万,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不知道双腿能不能保得住,太严重了。”杭哲对杭雪说。   杭雪闻言只感觉自己耳边嗡的一声,不知如何回应。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希望老天爷不要那么残忍。   急诊室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从车祸发生到现在,杭哲连爸爸的脸都没有见着。刚才医生让董贤淑进去了一趟。   原本董贤淑还抱有一丝幻想,可见过杭文曜的样子后,她整个人心态都崩了。   杭文曜的病床上全都是血,他整张脸肿得让人分辨不出来原本的模样,血肉模糊的双腿……更是让人没有办法直视。那样子真的生不如死。   一向懒散的杭哲眼眶潮润,他不想叫杭雪看出自己的脆弱,转过身重重吸了一口气,又抹了一把脸。   董贤淑这会儿整个人几乎虚脱,她坐在椅子上眼泪都要流干,失魂落魄。   不多时,手术室里的医生出来,严肃地说:“杭文曜的情况我们医院现在做不了,得转到市区二院。”   董贤淑奔溃地大哭,抓住医生的衣服:“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家属不要激动,我们一定会尽力。现在需要一名家属和我们随行去二院,你们商量一下,立刻出发。”   董贤淑表示要自己去,但被杭哲拦下。   现在董贤淑太激动,情绪不稳定,杭哲反倒冷静。   杭哲吩咐:“杭雪,你和我妈打车来市二院,到时候手机联系。”   杭雪冷静下来,点点头。   *   从县医院转移到市医院,这代表杭文曜的情况不乐观,可从侧面来说,市医院的医疗水平更高,也有更多的希望和可能。   大年三十一整个晚上,一家人在医院度过。   杭文曜的面谁都见不着,他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合眼。   0点的除夕,市区响起了烟花声。杭雪走到窗户旁,抬头看着此起彼伏绽放的焰火,偷偷地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手机就放在口袋里,程祁城给她发了好几条短消息。   昨晚七点半的时候程祁城落地北京,他说自己安全抵达。   0点的0分,程祁城对杭雪说:【新年快乐。】   杭雪不知该如何回应程祁城。   她现在太过于悲伤,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也不能真心地送上任何一句祝福,索性没有回复。   焰火秀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城市才慢慢地从喧闹再次变为寂静。   新的一年到来了,不是说新年会有新气象吗?为什么他们一家人要面对这些?   舅舅,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要好好的。   外公外婆,你们一定要保佑舅舅。   冷清的手术室门口,只有三个人在等待。杭哲背靠在墙上站着,杭雪依偎着哭泣的   董贤淑。   杭文曜的手术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的早上五点。   手术期间医生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详细得告知手术室内的情况。   杭文曜的双腿最终没能保住,他失血过多,内脏受损,性命垂危。   董贤淑把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划出来缴费,可是远远不够。医院方很有人文关怀,表示钱的事情还可以宽限,现在救人要紧。   终于在清晨七点,杭文曜被退出了手术室,转移到了ICU。   但这并不代表结束,进入ICU表示还未脱离危险,还需要交更多的钱。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董贤淑跪在医生的面前表示感谢,杭哲和杭雪也立即跟着跪下。   ICU不让家属进,所有人只能在外候着,接下去又是漫长的等待。   杭哲在医院买来了水煮玉米、鸡蛋还有豆浆,分给杭雪和董贤淑。   所有人一夜都没有进食,除夕夜的晚上就连医院门口也没有什么东西卖。杭哲找了很多地方,后来才想到医院里还有食堂。   新年的热闹和喜气在医院不见半分,二院里的病人很多,很多人大概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脸上的神色都是麻木的。   杭哲吩咐杭雪:“饿坏了吧,快吃。”   杭雪这会儿其实真的很饿,她还有低血糖,长久不进食更是头昏眼花。她接过玉米小口小口吃着,快速咀嚼。   董贤淑却没有半点胃口,她把东西往旁边一放,又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杭哲又拿着玉米塞到董贤淑手中:“妈,你多少吃点!”   董贤淑突然大吼:“吃吃吃!我怎么吃得下!”   “吃不下也得吃,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不要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   “还不如让我被车撞死得了!”   崩溃了一个晚上,董贤淑终于爆发,她再次红了眼眶,抱头痛哭:“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董贤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啊!”   杭雪听着舅妈说这些话,忍不住跟着落泪。   也几乎是哭了一个晚上,杭雪的双眼又红又肿,声音都是哑的,她走过来企图安慰舅妈:“舅妈,舅舅一定没事的,二院的医生都很厉害……”   董贤淑突然一把推开杭雪,愤怒地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都说你是扫把星!我们杭家一家人都被你这个害人精给害死了!”   那年准备收留杭雪的时候,董贤淑就有过这个顾虑,可是杭文曜和杭哲都同意,她这个外姓人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她终于明白,这都是她做的孽啊!她就不应该同意让杭雪住到家里来!   一定是这样的!   杭雪被董贤淑推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舅妈会说这种话,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很小的时候村里的人就说杭雪会克家里的人,果然她的妈妈在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   后来杭雪的外婆去世,再后来她的外公去世。几乎是杭雪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她。   ——“你妈妈刚生了你就要把你掐死!你那个爸爸也是个懦夫!把你妈妈肚子搞大后就不管了!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扫把星!你看看你外婆也被你克死了!”   熟悉的话语在杭雪的耳边响起,控诉着她的罪孽,让她陷入万丈深渊。   此时的董贤淑像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在杭雪身上,指着她说:“对,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们全家!”   杭哲再也听不下去,大吼:“妈!你说的什么话!”   他拉起杭雪,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她,只能去又去安抚董贤淑:“你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太累了,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第33章   杭哲让杭雪先回去,医院里其实不用留太多人,况且ICU他们也进不去,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作用。   可杭哲又担心杭雪,一个劲地嘱咐:“你回家好好休息,我妈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现在受了太大的刺激。”   杭雪沉默地点头,她怕杭哲担心,开口:“我没事。”   “你一个人回家可以吗?我给你打辆车。”   “哥,你不用担心我,我那么大的人了,会自己回家的。”   这边董贤淑的状态看起来的确太差,杭哲也分身乏术,他送杭雪到医院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嗯。”   出租车刚开出去没一会儿,杭雪就叫停。   从市区打车到嘉县的价格太贵了,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但是公交车是正常运行的。   杭雪对司机抱歉,下了车,重新回到医院门口准备坐公交。   天空是灰色的,阴沉沉的,新年的喜气不见半分。   公交车到后,杭雪上去坐到了最后一排。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低着头默默哭泣,不让任何人发现。   害人精……   她真的是害人精吗?   是因为她,舅舅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可不由得杭雪不信,杭家因为她的出生,先是她的妈妈杭文咛抑郁而终,后是外婆坠下山,接着是外公,舅舅……   杭雪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自己,可能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吧。   她低着头,又是哭,又是自嘲地发笑,不想让旁人发现异样,颤抖着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   大年初一公交车上的人比想象中要多,因为这趟车的终点站是一个寺庙。   嘉县和这里都有个习俗,就是年初一烧香拜佛。有些诚心的可能年三十就已经在庙里等着,为的是新年的第一个点头香,挣个好彩头。   现在去的大多是出门打发时间,亦或者去寺庙玩玩。   杭雪很快改变了方向,她随着人流一起去了终点站的寺庙。   买了香,往寺庙走去。   寺庙正殿三扇门,杭雪从右边的门进入。进入正殿,她先迈右脚。以前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就经常烧香拜佛,所以这些规矩她都懂。   正殿里跪在蒲团上的大多都是女性,老年人居多。杭雪也像个老太太似的,仪式感很足。她手上拿着三支香,分别代表:戒、定、慧。   终于轮到杭雪,她作揖拜佛,将香插入香炉,随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能听到杭雪的祈祷的吗?   杭雪不为别的,只求舅舅能够平平安安。若可以一命抵一命,她希望拿自己的命来抵舅舅的命。   舅舅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为了家人早早辍学,先是照顾杭文咛,又是收养杭雪。杭雪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舅舅,她想的是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他。可命运总是捉弄人,舅舅这辈子还没有享福,却要遭受这么大的祸害。   烧香拜佛耽误了太多时间,杭雪撒了个谎,打电话对杭哲说自己已经到家。   可她不知道现在回家去该干什么,她仍是担心舅舅,又乘坐公交车回了医院。即便看不到舅舅,她也想守着他。   来到医院,杭雪却并不敢往里面走,她怕见到舅妈,怕舅妈怪罪。于是她独自一个人守在外面,一直到傍晚,她才一个人又坐公交车回去。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家里的餐桌上还摆着昨天的年夜饭,没有人动过。   杭雪一天没有吃东西,她有些头昏眼花,手脚也无力。于是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餐桌上,一边哭着一边吃着原本应该大年三十晚上阖家团圆的年夜饭。食不知味,她甚至不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得填饱肚子,否则她可能连站都站不住。   杭哲晚上给杭雪打了个电话,对她说杭文曜的情况目前还算稳定。   杭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   她去洗了个澡,头发都还没来得及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杭雪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她梦到了外公外婆,梦到舅舅舅妈,还梦到杭哲和程祁城。   所有人都在怪罪杭雪。   外婆质问她为什么要乱跑?   外公质问她为什么不懂事?   舅舅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   舅妈质问她为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   在梦里,程祁城问杭雪为什么没有回他的短信,杭雪冷着脸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她不想再把厄运带给任何一个人了。   杭雪还梦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舅舅根本没被车撞,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杭哲一口一口吃着血蛤,双手都被新鲜的血液染红。   可一转眼,杭雪发现舅舅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   杭雪惊醒,满头的冷汗。她的头发还没有干,整个脑袋沉得不行。   凌晨两点,杭雪出了房门,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她脚一软,跪在地上痛哭。   *   杭文曜在ICU一住就是十天。   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可最无奈的是,撞了人的大货车司机也拿不出钱来。   这段时间对杭家人来说无疑也是度日如年。   医院在催着缴费,若是再交不出来钱,ICU就没有办法再住了。医生甚至委婉地劝说杭家人放弃,就算能够留下一口气,杭文曜也会是个植物人,一辈子都躺在病床上。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不仅是杭家,货车司机的家里也是灭顶之灾。货车司机家里还有个智障的老母亲要照顾,他的老婆很早就跟人跑了,留下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要照顾。他实在没有办法,因为就连他自己的这辆大货车贷款都没有还完。货车司机把自己的大货车低价卖了,但也远远不够支付医疗费,而他还要面临刑事责任。   杭雪见过那个大货车司机,原本憎恨他闯红灯撞了舅舅,可是一看到司机师傅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   小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旧旧的衣服,她走过来哭着说自己的爸爸不是故意的。   货车司机也红着眼在抹泪,他说自己已经竭尽所能,该借的都借了,可是实在借不到钱。他跪在董贤淑的面前说自己罪该万死,但董贤淑垂着眼眸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杭哲也撑不下去了,这个一向不轻易认输的大男孩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段时间杭哲一直在忙前忙后地跑,这个原本不听话的男孩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成熟。   没办法,他们只能去借钱。可钱并不是那么好借的,家里的亲戚一个个自顾不暇,一听到要借钱都说自己手头紧。   原本就瘦的董贤淑更是脸颊凹陷,面色苍白。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个家庭破碎。只要能够救回杭文曜,这个家都还是完整的家。   可噩耗终究还是来临。   2010年正月十六,杭文曜被宣布死亡。   杭雪甚至连杭文曜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她没有了外公外婆,也没有了舅舅。 第34章   杭文曜的尸体直接被带到殡仪馆火化,骨灰带回了屿山村。   葬礼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因为政府不允许大办葬礼,杭家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悲哀之中不知是否有那么一点点更加悲哀的欣慰,对于葬礼的流程董贤淑竟然得心应手。她实在太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知道人死之后该如何布置灵堂,如何请人念丧……   当年杭文咛抑郁去世,杭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到几次晕厥。是杭文曜这个做大哥的操办葬礼,忙前忙后。二十出头的男人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强忍着悲痛,扛起这个家。董贤淑忙着照顾年幼的杭哲和杭雪,看着那个一向笑嘻嘻的丈夫强撑着没有崩溃。从那以后,杭文曜变了许多。   但变化更大的,是那年杭家老太太去世。   葬礼依旧还是杭文曜操办,他披麻戴孝,跪在杭母的遗体前。这个扛得起几百斤重水泥的男人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喊着:“我没有妈妈了……”   所有人都说杭雪是杭家的灾星,命里克杭家。   董贤淑并非迷信的人,可也不由得忌惮。因为仅仅只隔三年,杭父相继离世。   这些年,村子里的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厄运发生在杭家,所以这次杭文曜的去世,众人也只是相似的唏嘘。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杭家上下天翻地覆。   董贤淑变得沉默,一整天说不出一句话。   杭文曜下葬的那天,董贤淑终于再次崩溃,她抱着丈夫的骨灰盒痛哭流涕,一一控诉他的罪行:“你怎么那么狠心留下我们母子……你不是说的要同我白头吗……你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你是不是真的嫌我烦了……”   整个过程杭雪都像是游离在外。   她看着山头还未被采摘的橘子,看着它们一颗颗金灿灿地挂在枝头,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外公种下的橘子。   橘子不值钱,他们家里的橘子也无人问津。   葬礼办完,家里很快只剩下三个人。   董贤淑冷静下来,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对杭雪说:“上次在医院里,是舅妈说的话不对。杭雪,你不要怪舅妈。”   杭雪抿着唇摇头,她怎么可能会怪舅妈。   那天董贤淑的确个过于激动,回想起来自己是失了理智。她太清楚不能将责任推卸到杭雪身上,要怪也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她催着杭文曜去要钱,他就不会在大年三十那天出门,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董贤淑这些年哭得嗓子也哑,说:“你舅舅给我托梦,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就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至于杭哲,这小子也要学会长大了。”   短短数日,杭哲好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杭哲。大悲面前,他看起来那么冷淡。   马上就要开学了,杭雪的学费倒是不用担心,因为有学校的奖学金,她可以直接就读。但杭哲的学费家里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杭哲当即做了决定,他说自己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子,索性就不读了。   董贤淑一巴掌拍在杭哲身上,怒吼:“你给我滚去读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能供着你们两个!”   “供!你拿什么供!欠的高利贷你准备怎么还!”   前段时间医药费筹不到,杭哲想到了借高利贷。路边栏杆上随处可见的借贷信息,他尝试着拨通了电话,对方一口答应给二十万。但利息很高,利滚利,不过几天时间,二十万就变成了二十一万。   这个家里再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祈求对方能够再宽限一些时日。   可又能拖到什么时候。   董贤淑的下巴颤抖着,她哭着说:“一年还不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总能还完。”   “妈,我真的不想读书,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了。我是个男人,我现在可以养家了。”   杭雪刚想开口,就被杭哲打断:“你就给我专心读书,别想东想西的。”   “哥……”   杭哲说:“像我这个年纪辍学打工的到处都是,我反正不是读书的料子,坐在教室里也是浪费时间。虽然读书很重要,可是读书也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杭雪不一样,她聪明,学习成绩优异,是能够上清北的料子。   女孩子家家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杭哲也不可能让杭雪去打工。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谁都不能阻止杭哲要辍学的心,董贤淑现在也无心再管教儿子。   那天傍晚,杭雪到底还是去摘了一些橘子,分给杭哲。   没有打过甜蜜素也没有化肥的橘子吃起来不仅酸,还夹杂着苦涩。   重新再回嘉县,一切都像是变了个模样,可明明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虹桥巷的这套房子是留不住了,原本董贤淑指望着这里拆迁大赚一笔,现在是只要谁能给钱,她就愿意卖。可卖房子也并非易事,张贴出售卖信息后一直无人问津。   *   一直到正月过完,程祁城才知道杭家发生的这一切。   大年三十那天,程祁城从北京回嘉县,又在傍晚乘坐飞机回北京。那天晚上七点半,他给杭雪发了一条报备平安的消息,但杭雪一直没有回复。   程祁城习以为常,他知道杭雪这个人有时候性子冷。她给他一个微笑他就能乐上大半天,她冷着脸对他他也无可奈何。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但程祁城知道,他对她的关心早已经超过了友情。   鉴于程祁城私自“出逃”的经历,这段时间程瑜对他的看管尤其严格。   程瑜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什么问题,不允许程祁城再出任何纰漏。她现在就差一个名分,只要程祁城能够认祖归宗,她这后半辈子再也无忧无虑。   一直到开学前,程祁城被关在北京的豪宅里,唯一能够与外界联系的只有一部在当时并不算智能的手机。可是程祁城想要联系的人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确实有点古怪。程祁城给杭哲打电话,被挂断。杭哲说自己有事情要忙。于是程祁城不再打扰。   至于杭雪,她音信全无。   程瑜答应过程祁城让他回嘉县,可程祁城的日子却并没有那么好过。不再配备司机,零用钱减去三分之二,目的就是想让程祁城吃不了这个苦头回到北京。   可这对程祁城来说又算是什么苦头?   回到嘉县的第一天,程祁城做的第一件事就去是虹桥巷。他像是一个无名小偷,偷偷摸摸地来到巷子里,轻车熟路找到杭家。但透过杭家大门落锁,里面没有人。饶是程祁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透过大门往院子里望去,也觉得杭家显得落寞了许多。   那时杭文曜的葬礼刚刚结束,杭雪隔天就要回去上学。   高一下学期,学校里的一切和上个学期没有太大的变化。   程祁城不再住在市区的江景房,他申请住校。高一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挨得很近,每天清晨早操他都能看到杭雪。   数日不见,杭雪看起来瘦了一大圈。她像是一只沉默的小柴人,好像任何事情都让她提不起兴趣。做操的时候她动作缓慢,课间也不见她出教室门,就连午餐她都是最后一个到食堂。   这个学期的课程表发生改变,程祁城所在的班级和杭雪的班级不再有重叠的体育课。   等到本学期的第二个周末,程祁城准备约杭哲打球,才知道杭哲去打工没有时间。   程祁城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正月里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杭家一连遭受的变故。他到底还是去了杭哲打工的餐厅,询问他为什么瞒着不说。   不是用餐高峰期,餐厅里不忙,杭哲扯了扯制服的领口,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还算不算兄弟了?”程祁城低低叹一口气,语气带着怜悯。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是个人都忍不住会唏嘘。   程祁城有多么羡慕杭哲一家人和睦,现在就有多惋惜。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回忆起在杭家用餐的点点滴滴,一切仿佛都在昨天。   一个多月前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现在就这么支离破碎。   即便是他这个外人都无法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么杭家人呢?   杭哲故作轻松:“别啊,不要可怜我。比我们家惨的人多了去了,随便去街上问一个,哪一个家里不带点悲剧色彩。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里算是看明白了,那里的墙壁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祈祷。我认识了一个白血病的小女孩,才八岁,家里继续全都花光了欠了一屁股的债,只有孩子爸爸一个人陪着……也就几天的功夫,那个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小女孩就走了……换个思路想想,她也是解脱了对吧?”   程祁城轻轻拍了拍杭哲的肩膀。   他并不愿意看到杭哲逞能,想哭就哭,何必在他的面前强颜欢笑。可这个年纪的男孩,自有他放不下的自尊,程祁城不愿意去戳破。   杭哲问:“程祁城,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   “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杭哲自嘲一笑,“我庆幸的是自己现在年纪不小,能够为家里分担一些。”   程祁城缓缓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其实有很多时刻,杭哲的确想过找程祁城帮忙。尤其是在医院里拿不出医药费的时候,他想着要不然找程祁城借点得了。一个电话而已,他笃定程祁城肯定二话不说会打来一笔钱,不管他要多少。不知是否上天刻意安排,忽然那个时候程祁城一个电话打过来,杭哲整个人一个激灵。   不行,找谁借钱都不能找程祁城。杭哲怕自己还不起,那么这辈子他怎么再抬得起头看自己的兄弟?又要让杭雪怎么面对程祁城?   这段聊天的最后,程祁城到底还是问起了杭雪:“她呢?还好吗?”   一股强烈的哀痛如潮水一般涌上程祁城心头,他要被淹没,即将窒息。   他想起自己在学校里见到的杭雪,她始终低着头,抗拒着所有注视。   原以为她只是抗拒他的目光而已,其实并不是,她在抗拒着所有人。   杭哲自顾不暇,现在每天忙着打工挣钱,实在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关心杭雪。   杭雪很懂事,自从杭文曜出事,她始终安安静静地听候吩咐和安排,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让她回家她就回家,让她读书她就读书。   可是程祁城知道,杭雪现在很不好。   作者有话说:   竟然还有人在追文?   看着后台十几个点击和突然冒出来的评论陷入沉思。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单机写文,大字提示:   【大写的BE,快跑!!】   【大写的BE,快跑!!】   【大写的BE,快跑!!】 第35章   新学期的杭雪比之前更加沉默,一整天甚至说不上一句话。这经常让陈紫函怀疑杭雪是不是又不会说话了,于是陈紫函故意找杭雪问一些问题,比如这个数学题目应该怎么解答?这个物理题目她怎么都不懂。   这个时候杭雪则会靠过来一些,拿着草稿本和笔,耐心地为陈紫函解答。   杭雪的声音很低,但架不住实在好听,轻声细语的,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嗲,每道题目到最后她都会问一遍:“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最后一个“吗”字就特别有灵性,像哄孩子似的柔软,叫人耳膜一阵激灵。她这个人人如其名,跟雪花一样,那么轻盈,柔软。   陈紫函觉得,自己得亏是个女人,否则早就爱上杭雪了。   可陈紫函还是觉得古怪,她趴在桌子上侧头观察杭雪,问:“你最近怎么啦?感觉很不开心的样子诶。”   杭雪只是摇摇头。   她有心事,只是不跟别人说。   陈紫函郁闷:“杭雪,我还是不是你朋友了?”   杭雪一怔,想起这句话夏琳也这样问过她。   那时舅舅葬礼刚结束,一家人从屿山村回到嘉县。夏琳听到传言,特地来虹桥巷找杭雪,一问之下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所以夏琳红着眼眶问杭雪:“为什么这种事情你都不跟我说?好歹我也要来送叔叔最后一程的呀……杭雪,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了?”   杭雪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些痛苦和悲伤她从未想过叫任何一个人分担,正因为是朋友,她才不想让对方知道。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杭雪希望自己带给别人的是快乐的,而不是一想到她就只有那些糟心的事。可是她无能为力的是,自己带给别人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更让杭雪意外的是,那段时间杭哲也没有跟夏琳袒露过半句。不仅如此,杭哲还将夏琳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那次夏琳来,杭哲一反常态不再像只哈巴狗似的贴在她的身边,而是故意躲闪着出了门。   后来杭雪问杭哲,杭哲才说:“家里还欠一屁股债呢,我现在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她那么好,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可是那一刻,杭雪觉得杭哲才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姐弟两人身上都有一样的品质,虽然自己身上遭遇了很多的不幸,却从未想过将这些不幸带给任何一个人。   杭哲现在早出晚归,每天打三份工。大清早去送牛奶,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帮人接送小孩。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可是累死累活赚不了几个钱。   杭雪现在只想自己快点长大,她不要有任何杂念,她要好好读书,以后赚很多钱,帮杭哲分担那些压力。   陈紫函好像很少会有什么烦恼,她总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你是不是和程祁城闹别扭了?我看寒假过完回来,你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这是陈紫函的猜测。   杭雪有些意外陈紫函会这么想,却也不想过多解释。能造成这种误解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她现在的确不想和程祁城产生太多的瓜葛。   因为她是个害人精,扫把星。   她已经害死了自己身边那么多的人,不想把灾祸带给任何一个人,更不想把这些带给程祁城。   陈紫函继续猜测:“是因为程祁城和蒋雯学姐的关系吗?”   杭雪摇头:“是我的关系,我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   后来这句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程祁城的耳中,总之和陈紫函逃不了什么关系。   杭雪并不怪罪陈紫函。   陈紫函这个人心大,很多事情并非刻意为之。那次也是有人看到程祁城在打篮球,随口问了句:“上学期程祁城和杭雪还走得那么近,这学期程祁城是不是对杭雪腻了啊?”   陈紫函一听不乐意了,说:“放屁吧!明明是杭雪不想跟他走得太近。我们家杭雪长得漂亮又可爱,还不愁没人喜欢吗?”   话传着传着,渐渐发酵变了味。到程祁城这边,演变成了杭雪讨厌他。对此程祁城只是莞尔一笑,没放在心上。   传言这种东西真真假假,程祁城没有冲动到非要去质问杭雪一番。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他太明白杭雪心底的   哀痛。   节哀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程祁城无奈的是,他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开导她,只能祈求让时间去冲淡这一切。   程祁城经常默默地注视着杭雪的背影,这好像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看着她往人潮中走去,又看着她只身一人。   他一路尾随,眼见着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位置随波逐流。   嘉县似再无程祁城的容身之所。   但是杭雪在这里,他就眷恋着这个小小的县城,不愿离开。   他走过她走的路,看她看过的树,坐过她坐过的凉亭。   明明他也在嘉县生活了三年,怎么就没能早点认识她呢?   *   前两天程瑜又回了一趟嘉县,毕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很多东西她想带回北京。当然,最重要的是来见一见那个让程祁城不愿意回北京的女孩。   谁不是从青春期走来的?程瑜很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劝是劝不住的。   打听到杭雪的消息和住处并不难,程瑜早早守着杭雪的必经之路,仅仅只是好奇。   远远见上一面,程瑜在心底揶揄程祁城这臭小子眼光还挺不错。   小姑娘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特别简单的装束,却因为青春的气息熏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来。   程瑜有些近视,她还特地拿出眼镜戴上。她看到杭雪走到路边,弯腰捡起一个塑料袋,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只差一个夜晚的时光,灿烂绽放。   可程瑜不知道,杭雪根本等不到绽放的时候。   *   体育课上跑步时杭雪突然摔倒。   塑胶跑道上摩擦力大,她双手手心蹭出一道道血痕,破开的皮肤里夹杂进细小的石块。送到医务室之后,医生怀疑她手肘可能骨折,建议去拍片检查。   程祁城得知此事之后再也坐不住,第一个跑到医院去找杭雪。   可他到医院的时候根本找不到杭雪。但那天杭雪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   再在学校见到杭雪时,程祁城再也没能忍住,拦住她的去路。   一旁的马俊雅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同伴离开,只留下程祁城和杭雪面对面。   南方的春天不知何时悄悄来临,即便一年四季的变化不大,但树梢上还是冒出了嫩芽。   春风轻轻吹拂着杭雪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她静默地抬起头看着程祁城,眼底一片死寂。她总是这样,好像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这反倒叫程祁城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像是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问道:“你还好吗?”   距离杭文曜去世已经一个月多,春暖花开,万物都有了新的气象。   春天总是要比冬天给人多一分希望。   怕她多想,程祁城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体育课摔了一跤。”   杭雪淡淡摇头,说:“我没事,就是皮肉伤。”   她的手上甚至连纱布都没缠,任由伤口暴露在外。以前她很喜欢在自己的身边带一枚创口贴,因为她经常磕磕碰碰,容易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   好像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程祁城绞尽脑汁,笑着问:“对了,那两只小丑鱼没让你养死吧?”   这似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羁绊了。   杭雪却说:“很抱歉,两只都死了。”   程祁城一怔,随即道:“没关系,我再买给你。应该是我没有写详细怎么喂养……”   “不是你的原因,我好像不擅长养这些东西,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耐心。”   “杭……”   不等程祁城说完,杭雪再次打断:“程祁城。”   “你说。”   “你不必迎合任何人,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笑,找不到话说的时候就不用说,即便这样,你依旧还是耀眼的,有棱有角还会发光。”杭雪说完朝他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程祁城如同踩在棉花上,小心翼翼,却还是摔得不轻。   他几不可闻地胡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杭雪走过程祁城的身边,她昂首挺胸,清瘦的下颚线条更加分明。   没人知道,她手上的肌肉在“跳动”,心如凛冬,在程祁城看不到的时候,慢慢结成一块块寒冷的冰。   程祁城,但愿今日起,你能喜乐康健,往后余生,皆遇良人。 第36章   杭雪请了一个很漫长的假期,班主任一开始并不同意,她第一次叛逆地说:“您不肯也没办法了,我现在恐怕没有办法专心读书,我想离开这里。”   “杭雪,老师知道你家里发生的事情。哎……这样,我批准你三天假期,连着这周末一共有五天了,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这样可以吗?”   杭雪朝班主任鞠了个躬:“谢谢老师,那么长时间,我一直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这让班主任有种莫名的错觉,总觉得杭雪这次请假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果然杭雪又说:“可能您理解错了,我不要读书了,我要退学。”   “杭雪,你不要冲动。”   “我不是冲动。”   杭雪并不冲动,她反而很平静,倒显得班主任有些激动。   说起这些,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她眼底的情绪没有太大波澜。   班主任说:“我知道你心情还不好,这样,我再给你放长一点假期,可以吗?退学这种事情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你得让家长来。”   “可是,我不想麻烦舅妈。她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她为我的事情再辛苦跑一趟。”这是杭雪唯一的顾虑。   班主任叹一口气:“所以你更不要冲动,知道吗?”   杭雪点点头。   班主任眼中的杭雪实在太乖,让人找不出任何可以担心的理由,于是班主任摇了摇头,只是打心底觉得这孩子可怜。   左手一直在抖,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杭雪还是用力地提起了自己的行李。   离开前,杭雪最后看了眼这个学校。   还记得第一天来校是舅舅开着他那辆二手的面包车带她来的,只是那辆车在半途抛锚,而她就这样阴错阳差上了程祁城的车。   程祁城,很抱歉,原本想等到再大一些,等到十八岁,等考上了大学再告诉你我喜欢你。   可现在恐怕是不能了。   *   杭雪就这样,消失了一般,整整两周没来学校上课。她只跟陈紫函提过一句,说自己要请一个很长的假期。   陈紫函也是近一段时间才杭雪家里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杭雪一直沉默的原因。   除了安慰,陈紫函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知道杭雪要请假,陈紫函反倒十分理解:“去好好放松一下吧,别想这些糟心事了。”   经由陈紫函的口,即便不用杭雪多说,班级里的人也都知道她请假一事。   南方的冬天彻底过去,可春天该有的温暖却并未抵消程祁城心中的寒冷。   程祁城始终是沉不住气,在某个凌晨来到虹桥巷,这才看到杭哲家门口张贴的售卖字帖。他将这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字帖撕下来,等到天亮的时候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人,程祁城听出来那是杭哲的妈妈。   “你们家的房子要转卖?”程祁城问。   董贤淑并没有听出来电话那头程祁城的声音,只是回答:“嗯。”   程祁城说:“我没有了解过虹桥巷的房子,你们打算多少价格出售?”   这是张贴出售信息后第一次有人打电话来问,董贤淑是有些开心的,她说了一个数字:“50万。”   50万卖这么一栋老破小明眼人都知道不值当。   可是家里现在林林总总加起来欠的账差不多就是这么多,董贤淑希望能多卖一点就多卖一点。可说完之后怕对方会反悔,董贤淑连忙说:“这房子地段好,等着拆迁呢。我这不是遇到困难了也不会卖的。”   这话糊弄一下外地人还行,可是本地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房子不可能拆迁的。之前政府说要拆,但是本地人狮子大开口,要添加的拆迁费。后来政府干脆另外寻了一块地,彻底抛弃了虹桥巷。   董贤淑说完之后心里也很忐忑,因为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她再确认一遍:“喂?你还在吗?”   程祁城问:“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   “说来话长,不怕你笑话,我们家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现在越欠越多……”董贤淑说着声音发哑。   “方便告诉我,你们欠了高利贷多少吗?”   “50万。对了,你要买吗?”   “我还得考虑考虑。”   董贤淑心情跌落到谷底:“嗯。”   “我明天再给你答复吧。”   那天杭哲回家吃晚饭,董贤淑把有人来电咨询房子的时候告诉他,杭哲听后也没抱什么希望,反倒叮嘱董贤淑不要被人给骗了。   没想到第二天有个穿西装的男人一大早敲门,说要买房。   “我就是昨天打电话来联系买房的人。”男人个头不算高,样貌看着端端正正。   董贤淑简直不敢相信,说:“你等等,我打电话让我儿子回来一趟。”   男人表示理解,“方便我看看房子吗?”   “你看吧。”   不一会儿杭哲就开着电瓶车风驰电掣赶回家,他一来先是打量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   不算特别的男人,看着也不像是财大气粗的那种类型。   总之,和杭哲心目中想象的很不一样。   男人见到杭哲,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周,是我要买房。”   杭哲深怕这是什么骗局,问:“你真的要买房?”   男人笑笑:“怎么?你们不愿意卖了?”   杭哲挠了挠发:“倒也不是。可是你为什么要买这里的房子?”   “实不相瞒,我是做投资的,看中了虹桥巷的房子。你们肯低价卖,我当然乐意买。只要你们点头,现在我就可以全额付款,就怕你们反悔。”   这话也就是说给小孩子听听的,偏偏杭哲真的相信。他到底是年纪轻,早早辍学,连人家是投资什么的都不清楚。   董贤淑忽然也觉得这昏暗的日子里见到了曙光,只要这房子一卖,高利贷就能还清了,至少可以无债一身轻。   说卖就卖,没有一丝犹豫。   办理过户手续的流程不算难,一周后所有手续办理妥当,男人当场将银行卡上的钱划到董贤淑的银行卡上。   男人对董贤淑说:“你们也不用着急搬家,这房子我只是用来投资的,可以租给你们继续住,房租你们看着给就是。”   董贤淑打心底里感激,拉着男人的手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不是慈善家,我也是要收租的。”   “肯定肯定,一定要付给你租金。”   男人走后,董贤淑第一时间去看自己银行卡上的钱,50万后面的数字数得她眼花。   所以董贤淑也不可能看到,男人和程祁城在咖啡馆汇合。男人只是一名中介人员,出色地完成程祁城交代的事项,得到一笔不菲的酬金。   就这样,压在杭家身上最大的压力就这样消失了。还完了高利贷和欠账,甚至还有一点点剩余。   杭哲高兴地请了一天假,他已经太久没有打球了,脱了上衣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大声吼叫:“啊!”   程祁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杭哲的身后,拿篮球轻轻砸他:“鬼叫什么呢?”   杭哲转透过,这个少年阴郁了一整个冬天,现在终于露出笑容,只不过他还是少了平日里该有的嘻嘻哈哈,对程祁城说:“发泄一下。”   程祁城不问杭哲在发泄什么,他知道他不会说,而他也知道他在发泄什么。   “好久没打球了,一起吗?”程祁城问。   “来啊!”   那场篮球赛,程祁城打得尤其狠。他拼劲全力,任由汗水从额角滑落,浸透自己的衣服。   抢球,抢篮板,垫脚,起跳,弯手投掷。就跟疯了似的,疯狂在上分。   篮球绕着篮筐转了好几圈,最后坠入网中。   杭哲鼓掌大喊:“漂亮!”   没有什么输赢,谁也不计较输赢。   整整两个小时,体力终于消耗殆尽。   结束后程祁城坐在地上,拧开矿水喝了一口,再将剩余的水从头顶浇灌下来。他下意识往篮球场外看了眼,那里并没有那道瘦弱的身影。   “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   杭哲还没反应过来,大口灌下半瓶水,才问:“去北京干嘛?”   “去北京读书。”   杭哲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怎么突然要走?”   程祁城笑着摇头:“年纪小,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我妈的那个性格,你也知道。”   他不会说,那晚低头跟程瑜要钱时,程瑜一副大获全胜的笑意:“要钱可以,但是程祁城,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忘吧?”   程祁城说自己没忘。   杭哲默了默,没事找事地又喝了一口水。   他以前有那么一些时刻很妒忌程祁城,妒忌他有花不完的钱,妒忌他身上全是名牌。妒忌他可以那么洒脱。   忽然觉得挺可笑的,他居然为了这种事情去嫉妒,是有多阴暗?   程祁城侧头看着杭哲:“能帮我带句话给杭雪吗?”   “要说你自己说,我不带。”   程祁城笑得苦涩:“可是我见不到她。”   他见不到她,也联系不到她。   他知道她是故意不想见到他,不过没关系,他的心里有她。   程祁城想了很久,最后只是说:“算了。”   有太多的话,一两句说不清楚。   也有太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等下一次见面,他会把想说的话都亲口告诉她。   来日方长,希望在没有见面的日子里,她能过得开心些。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首歌《Forever Young》by艾怡良 第37章   隔天一早程祁城就走。   程瑜生怕程祁城会反悔,特地派了好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过来。说得好听是护送,其实就差把刀架在程祁城的脖子上,这次再由不得他作妖。   又不是回不来。   程祁城倒没有表现得要死要活,相反,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儿,姿态闲散地在vip候机室里双手捧着游戏机。这一关怎么都过不去,他顿了顿,脑海里忽然冒出上个学期杭雪拿着他的游戏机轻松通关的模样。   程祁城甚至还记得清清楚楚,夕阳余晖透过半遮光的车窗膜朦胧地照在杭雪的脸颊上,虚虚实实,像是打了一层雾。她赢后得意地扬扬眉,一张脸如画中人成真般生动。   有一件事程祁城一直没有跟杭雪说过,那次带回去的脐橙全被程瑜扔了,他后来再没有尝到变甜后的滋味。为了这件事他和程瑜大吵一架,被程瑜狠狠甩了一巴掌。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但程祁城很想问问杭雪,等到下一次脐橙成熟的时候,可不可以再摘一些给他。   但是程祁城没有忘记,他还要请她吃冻柿子和冻梨。   准备登机的提示响起,几个保镖身穿统一黑色的西装站在程祁城身边,行人好奇地张望过来。   程祁城穿一件单薄黑色连帽套头卫衣,戴了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模糊地露出高挺的鼻骨和清晰的下颚线条。他戴上耳机,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忽然听到一道清灵的熟悉声音,似在叫喊他的名。程祁城停下脚步,摘下耳机,着急地四处张望。可是前后左右并无那道熟悉身影。他往后退几步,企图找寻,被保镖拦住去路。   “已经到登机时间了。”   程祁城狠狠推了对方一把:“滚!”   那人将近两米高,身强力壮,不还手,却已经叫人知难而退。   行人停下脚步围观。   程祁城无力妥协。   他似绞刑架上的死囚,找不到一线逃脱生机。   登机前,程祁城抬头望了望这个城市的天空。   难得的好天气,最起码他们还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春暖花开,阳光穿过绿树枝叶,落一地的浅浅灰影。   微风吹落几片白色橙花,花瓣缓缓从枝上飘下,落在杭雪乌黑的发上。   杭雪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空,几只鸟叽叽喳喳从枝头飞向另一个枝头。她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脐橙树上的病叶、枯叶,希望今年这两棵脐橙树在她的照料下能结出更甜的果子。   来屿山村已经有两周了,杭雪每天似有做不完的事情,可一天到头躺在床榻上再回顾今天,又感觉自己一事无成。   时间不多了,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完成。   篱笆前的花坛也要重新翻土,得重新种上一些花。不需要等太久,最多到秋天就会花开满庭院。   她的力量虽然很渺小,但还是想试一试,就像程祁城说的那样,尝试着改变。   杭哲急匆匆赶来屿山村时,在看到杭雪的那一刹那,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重重呼了一口气。   “可让老子找到你了。”   昨天的谈话中,杭哲在程祁城的口中无意间得知杭雪请假。可家里没人知道杭雪请假,杭雪也没有回过家。   整整两周时间,杭雪能去哪儿?   杭哲没让董贤淑知道这件事,这段时间董贤淑的精神状态好不容易好了一些,他不希望她再受到什么刺激。   打杭雪的电话没人接,联系杭雪的老师也不知她下落。   杭哲发疯了般到处找杭雪,他来到杭雪的房间,发现她带走了那两只小丑鱼。   最后让他在屿山村找到杭雪。   杭雪似乎并不意外杭哲的到来,她手上拿着一把小锄头,还在倒腾着花坛,笑着和他打招呼:“哥,你来啦。”   杭哲眼眶发红,上来拽着杭雪的手,一把扔掉她手上的锄头,抓得她手腕发疼发红,质问:“杭雪,你现在是在玩什么叛逆吗?一声不吭请假也不跟家里说,让你好好读书,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杭雪倔,挣脱开杭哲的手,又去捡起锄头,自顾自地挖地,语气还是柔柔的:“哥,我不读书了。”   “你是因为家里欠账的事情所以不读书吗?”   杭雪摇头:“不是。”   “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家里的账都还完了!”   杭雪由衷感到高兴:“真的吗?”   杭哲又拽着杭雪,跟她说家里的债务都解决了,让她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只管去上学就是了。   杭雪却还是不肯:“我真的不要上学了。”   “为什么?”   “我想留在这里,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杭雪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头,对杭哲说,“哥,现在正是枇杷熟的时候,你来了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去摘枇杷。我们家有十株白枇杷树,我这两天去山上看过,虽然没有怎么打理,但是今年雨水少,树上挂满了枇杷。”   杭哲半个字听不下去:“什么破枇杷,我不稀罕。”   “我记得你可爱吃枇杷了,以前外公总是挑最大的摘上满满一篮,专门给你送过去。”   “早忘了。你也别废话,明天就去读书。”   “我不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现在突然发什么疯?”杭哲实在着急,语气难免重了些,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跟个小丫头片子凶什么凶呢,他还是不是男人了?   可谁料,杭雪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哥,我是生病了。”   杭哲看着杭雪那张脸,心底一阵阵的寒意涌上来,他软了声,似哄非哄的,拍一下她脑袋:“别说胡话!”   杭雪认真地说:“可是,我真的生病了。”   “什么病?有病就去治!叽叽歪歪的,你在山上病就能好了?”   杭雪摇头:“治不好的,肌萎缩侧索硬化。”   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   不久之后,杭雪的四肢、躯干、胸部腹部的肌肉都会逐渐无力和萎缩,一直到最后呼吸衰竭,死亡。   目前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对抗渐冻症,医学上对于渐冻症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研究。   等死,是渐冻症患者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杭哲哪里听过什么渐冻症,他拉着杭雪就说要去治疗。   杭雪平静地摇头,她说:“哥,我时间不多了。你不要逼我,我现在就想待在这里,我还有我的梦想没有完成呢。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我怕来不及。”   她说起这番话的样子看起来是多么的轻松,仿佛得病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只不过是来屿山村来放松心情,顺便来做点事情。   可她越是这样平静,杭哲越是发慌。   “杭雪,我的妹妹,我的祖宗,算我求你了,你别吓我行不行?”   杭雪低低叹一口气,似无可奈何,她轻轻拍拍杭哲的肩膀:“算我求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什么肌萎缩侧索硬化?什么渐冻症?是不是误诊了?你跟我回去,我们去市里的医院看看,市里不行就去省里,再不行去上海,北京……”   “杭哲。”杭雪打断他,“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其实一年前杭雪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样,只不过当时并没有在意。   她的身上经常会带创口贴,是因为自己经常磕磕碰碰。现在想来,她频繁地感到手指僵硬,突然摔倒,这都是渐冻症初期的征兆。   那次体育课杭雪莫名其妙摔倒,被送到医院拍片,她跟医生描述过情况之后,医生便让她做了相关检查,很快得出了结论。   杭雪也不敢相信啊,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还要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她怎么就生病了呢?   为此她又去做了更详细的检查,可结果就是如此。   杭雪并非冲动的人,还特地去市医院了解一些渐冻症患者的情况。像她这个年纪发病的罕见,但并不代表没有。更无奈的是,年纪越轻,病程进展往往也越快。让人欣慰的是,这个病不需要花钱化疗。她只需要静静等待,走一步算一步,一直到死亡。   叫杭哲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   他一向很少哭泣,就连杭文曜下葬那天他都没有落泪。都说悲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他现在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杭雪,你跟我开玩笑的对吗?今天是愚人节吗?”   杭雪为此感到抱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愚人节早就过了,都快五月了。”   是啊,愚人节早就过了。   “医生说,我还有两到三年可以活,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五年。”杭雪微微笑着说出这些残酷的事实,她看得很开,因为见过身边太多人离去,所以她并不怕死。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终点,杭雪在这里出生,也要在这里结束。好的,坏的,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接受。   作者有话说:   爱分享歌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在终点等我》by王菲,可搭配本章食用 第38章   杭哲比杭雪更倔,简直就是一头驴。   他哪里相信杭雪说的话,当天就拉着杭雪去县城,是去市区,去找专家,去做检查。   得要叫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从专家口中证实,他才认命。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杭哲如砧板上一只挖空了内脏却还拼死挣扎的鱼,缺氧,呼吸困难。   医生很遗憾地叹气,摘下眼镜,和杭哲细细说明。   “AlS病,全称叫“肌肉萎缩性侧面硬化病”,也叫渐冻症。   “渐冻症”患者也被称为清醒的“植物人”,患者通常存活2年至5年,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目前尚无根治方法。   世界卫生组织将渐冻症与癌症和艾滋病等并称为五大绝症。多数国家ALS的患病率为5/10万~7/10万(3),高的可达40/10万,太平洋关岛地区为该病的高发区,中国尚无较准确的统计资料。   截止2010年,国内外对渐冻症的研究几乎为零。”[注1]   从医院出来,杭哲一路无话。   他还是不想认命。   天气暖和,日影绰绰,杭雪走在杭哲的身后,踩着他投在地上的黑色影子。她像是个没心没肺孩子,跟在家长的身后不用在意目的地。   可杭哲以前一直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家里经历变故,身上多了一分沉稳。   他们两个人同龄,小时候身高一直不相上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杭哲的个头猛长。这个哥哥对妹妹真算不上良善,经常趾高气扬地指示杭雪做这个做那个。可在杭雪看不到的地方,他警告同级的同学:“谁敢说我妹妹是个哑巴,就来试试我杭哲的拳头。”   杭哲脑海中里反复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等待死亡是渐冻症患者现在唯一能做的,不久后她的手脚肌肉萎缩,无法行走,无法自主进食,只能卧床……”   他的背对着杭雪,抿紧双唇,光线将他的脸部线条勾画地有些凌厉。   等待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杭雪说不上来,总之她并不觉得害怕。   真的有人会不怕死吗?   杭哲终于转过头,目光带着无法言说的心疼和怜惜,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妹妹,宛若她是一个新生儿,那么脆弱,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他实在后悔,以前没能好好对待她,总是故意惹她生气,叫她抓狂。虽然她并不经常生气,也不怎么抓狂。   是他想叫她活得更有生机一些,可是用错了方法。   “杭哲。”杭雪低低喊他的名字。   “嗯?”   她甚至还笑着说:“知道吗?著名的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也和我是同样的病。”   “什么霍金,我不认识。”   “让你好好读书吧。”杭雪劝,“你回去上学吧。”   “上屁的学,你都不上,我上什么。”   杭雪一笑,“偷偷跟你说,其实我不太喜欢上学。”   “那不就成了,我也烦读书。”   成绩好也不喜欢上学,不喜欢每天三点一线,不喜欢永远做不完的课业,也不想早起,不喜欢数学课,不喜欢英语课,不喜欢化学物理,学习只是为了学习,枯燥又乏味。   但是杭雪明白的一点是,人生就像是攀岩,除非躺平,否则登山的路总是有各种必备的技能,要学会这些总是要吃一些力。   杭哲的脑子被杭雪搅乱,他一屁股在花坛上坐下,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杭雪也不催他,跟着他一块儿坐在花坛上。   “那夏琳呢?”杭雪问。   杭哲默了默。   杭雪说:“你不追她了吗?你不是答应她要考大学吗?”   “当我在放屁吧。”   “哦。”   杭哲还有什么心思去想那些。   从杭文曜出意外,去世,家里欠一屁股高利贷……杭哲就彻底明白了夏琳。他无能,也不想耽误她。所以在一个凌晨,他抽了半包烟,删了夏琳的联系方式。也是从那天起,他把烟也给戒了。   医院前就是公园,工作日人不多,老头老太没事闲逛着,还有一些病人在散步。   杭雪看到不远处了落了满地的粉色樱花,没有什么香气,但看着让人心里一阵柔软。有些花瓣飘到了杭雪的脚下,她俯身捡了几片放在掌心。   一阵轰鸣声从头顶掠过,是飞机。   杭哲这才想起什么,晃过神来,对杭雪说:“程祁城去北京了。”   杭雪只是看着掌心凋零的花瓣,一动不动。   杭哲也去看杭雪手上的那片花瓣,默契地没有打扰。   就在杭哲以为这个话题没有必要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听到杭雪叫他。   “哥。”   “嗯?”   她的声音很轻,似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什么都不要说。”   没有必要,也没有什么必要。   知道后又能改变什么呢?她也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变成那样……变成那种连上卫生间都要帮忙的人。   她,始终还是小女生,会有自己的敏感,和自尊。   杭哲又怎么不能理解。   只不过很惋惜,也很遗憾。昨天程祁城说话想让他带给杭雪,被他拒绝。   不是看不出来他对杭雪是在意的,杭哲那会儿想着,这小子只要有心,以后总归会有很多机会的。   “其实……”   杭雪打断了杭哲:“过客匆匆,有了交集又如何呢?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于任何人而言不过都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   杭哲今天话有点少。   “哥,我们去喝奶茶吧。”   生活有点苦,那就喝点甜甜的奶茶吧。   这样就平衡啦。   杭哲一贯不喜欢喝那种花里胡哨的新奇东西,但这次也顺着杭雪:“喝吧。”   买奶茶的时候遇到了个小小的插曲。   叫杭雪看到了街角乞讨的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头发上身上污秽,缺了胳膊,为了展示自己破碎的一面,上衣没穿。蹲在人来人往的马路牙子上,时不时朝路人抖一下手上的铁碗。   杭雪也不念着奶茶了,跑过去到男人的身边,默默地留下了一点钱。她的钱实在不多,之前做检查已经花得七七八八。   杭哲就叹,说杭雪傻。   明明自己过得一地鸡毛,还见不得人间疾苦。   “他就少了个胳膊,又没死,这个年纪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犯得着乞讨吗?”杭哲手里捧着两杯奶茶,不允许她再施舍给别人。   “杭雪,你自己的病都没救了,少在这里发善心了成吗?”杭哲最后几乎是吼着,引来不少侧目。   杭雪似知道自己要有怎么一遭,她不慌也不乱,不反驳,更不恼。   她推着杭哲,说,快看,星星出来了,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   杭哲实在憋不住了,太难受了,心里有一股气发不出来,想怨老天爷,怨所有的不相关。   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让杭雪生病啊!小丫头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就不能让她过得好点吗?   睁开眼看看吧。   什么狗屁渐冻症,去死吧,都去死吧!   总是需要一个发泄的豁口,之后才会平息,冷静,认命,接受这不公的一切。   之后则是异常的平静。   “杭雪,剩下的日子,哥陪着你。不要怕。”   那是坐在公交车的末班,霓虹的光线透过玻璃虚浮地照耀在杭哲的脸上。   他今天忙前忙后,不叫杭雪操过半分心,少年坚毅的脸上棱角分明,写着成熟。   杭雪侧过头看着杭哲,眼底慢慢溢出闪烁的晶莹,她点点头,说:“好呀。”   谢谢这个词好像总是有一些官方,带着疏离的边界感。   所以杭哲不喜欢这个词,更不喜欢杭雪对自己说这个词。   那杭雪就不说出口,只在心里由衷地说。   谢谢你,哥。   作者有话说:   [注1]相关资料来自网络   计划是15万字完结的~很快啦   今天听的是这首:《1000X》—Broods/Jarryd James 第39章   生活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不同,顶多就是杭雪行动的速度要慢一些。   杭哲以前总说杭雪做事情磨磨蹭蹭,但他现在一句话都没有。   杭雪唠叨着山上的枇杷呀,杨梅呀,要打理呀,可以卖钱的呀。   杭哲就陪着杭雪在屿山村暂时先住下。   有关杭雪的病情,杭哲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跟董贤淑说。   杭雪的左手肌肉已经开始逐渐萎缩,手上经常使不上太多力气。渐冻症首发症状75%的患者表现在四肢,有些人是上肢开始无力,有些人则是下肢。杭雪现在就是典型的不对称性肌无力,她现在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左手的手指不灵活,衣服扣纽扣不方便,提重物根本不用想。   但这对杭雪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哪怕只有一条腿能走路,她依旧还是漫山遍野地“跑”。   杭哲还追不上杭雪,就见她一个劲儿地往石板台阶上走,一边回头催:“杭哲!你快点行不行啊!”   得,哥也不叫了,左一句杭哲,右一句杭哲。   没大没小。   “杭雪,你现在可别嚣张啊。”杭哲在后面爬得气喘吁吁。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哪个男人会说自己不行。杭哲挑着扁担,前后两个大箩筐呢,肩膀都挑红肿了,总得给他一点适应时间吧。   杭雪慢下脚步,回头看杭哲,想起:“外公那时候可厉害了,前后两个箩筐塞得满满当当的枇杷,足足有一百来斤呢。”   杭哲还是决定先认输:“那我肯定不行。”   “我知道你不行。”   “你说谁不行?”   “是你自己说你自己不行的。”   杭哲咬牙切齿,拿扁担一头戳了一下杭雪的背。   杭雪吃痛,转头狠狠掐一把杭哲的手臂:“你还说要对我好的!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吗?”   “谁让你不安生,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非要跑这山上摘什么枇杷!”   杭雪懒得和杭哲吵架了,因为前面就是他们家的枇杷树了。   在半山腰的白枇杷树,都是外公还在世的时候种下的。这个品种的枇杷个头不是特别大,但胜在甜。尤其今年雨水少,日照充足,随便摘一颗都散发浓浓果香,枇杷的香。   每一颗树长得都大差不大,杭哲是不可能分辨出来哪一棵是自己家的,但杭雪认得,她从小就在这山头跑。一大片的山,不仅是杭家种有枇杷树,事实上这大片都是枇杷树。   自从杭家老爷子去世之后,杭家的果树就没人照顾。杭家同村的一个远房亲戚知道后主动问起,说自己帮忙打理。这样摘下的果子就归他去卖,卖的钱也归他。   这亲戚是杭雪外公的妹妹的儿子的老婆的舅妈,杭雪得叫对方一声表舅婆。   一直以来董贤淑就看不上山上的一草一木,有人要,她很乐意就给了。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就不容易了。   这次是杭雪厚着脸皮去找那位表舅婆,说今年的枇杷他们自己要。表舅婆还挺不乐意,说自己打理了这么些年,你说要就要回去了?这样不太好吧。   杭雪缓缓点头,十几岁的小姑娘眼神坚定,语气也有点硬:“请问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些年谢谢你帮忙打理,但是你也不是白打理的不是吗?一开始你说的我们想要回来就自己回来摘就是了,现在为什么反过来跟我置气呢?”   表舅婆气呼呼的,说你摘就摘呗,那么啰嗦干嘛。门一关,给了杭雪一记闭门羹。   杭雪事后想想,有些后悔,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的,但她不太会婉转。   今天的枇杷多。   果农都是看天吃饭,收成好的时候,一颗成熟枇杷树上可以摘下百来斤,不好的时候可能几棵树也没有百来斤。   杭哲满头大汗,双手叉腰仰头看着树上的枇杷,问杭雪:“这些全都要摘吗?”   “嗯。”   “行!”   杭哲也不说什么废话,动手就准备开干,不就是摘枇杷嘛,价值就是小菜一碟。   谁料他指头刚碰到枇杷,就被杭雪打了一下手背:“哎呀,不是这样的。你手指不能碰到枇杷果,摘的时候捏着上面的枝,连着枝摘下来。”   “这又有什么讲究?”   “当然有啊,枇杷被你手指一摸,表皮就会留下一个痕迹,卖相不好的,你得轻摘轻放。”   行行行,杭雪说什么就是什么,杭哲只管照搬。   但杭哲有一个要求:“杭雪,你乖乖给我就坐在树底下。”   杭雪哪里肯会听话,已经自顾自站在树底下开始动手,反过来使唤杭哲:“你去摘树上的,我摘随手就能够到的。”   倒还知道看杭哲脸色,她卖乖:“我总不可能跟着木头似的呆着一动不动吧?这又没什么。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杭哲无奈,提醒杭雪:“不要累着。”   “嗯。”   杭哲的确是爱吃枇杷的,爬上树之后自己先坐在那里吃起来。这些树龄都是十五六年,现在正是盛果期,枝繁叶茂。   真的很甜,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春日正盛,山上安静,鸟儿叽叽喳喳。   杭雪在树底下念叨:“我听今年来收枇杷的人开价,一公斤三块钱。”   “一公斤三块钱?”杭哲突然就不乐意摘了,“合着这一斤才一块五?我在这里累死累活摘一百斤才一百五十块钱,我干个屁啊我!”   “你要是觉得人家上来收太便宜的话,也可以挑到县城的农贸市场卖。外公以前都是这样的,到农贸市场一公斤可以多买一块钱。”   杭哲突然就没了干劲,他以前还纳闷老爸老妈为什么不乐意来山上打理果树,现在算是想通了。   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摘了两个箩筐,加起来也不到一百斤。   杭哲体力消耗不少,好在杭雪带了一些吃的,他赶紧喝水吃了点东西。   接下来就要将这一百斤的枇杷从山上挑到山下。   杭哲没忘记自己上山还气喘吁吁的,一想到还要挑着这两箩筐枇杷下山就头皮发麻。可没办法,杭雪就在边上催着呢。他咬咬牙,将扁担绳两头勾着箩筐,再试着用自己的肩膀挑起。   试了一下,杭哲爆粗口。   太太太太重了!   不是杭哲不愿意挑扁担,事实是,“这谁能挑得起来啊!”   杭雪也没想为难杭哲,毕竟他没有干过这种粗活。她拿着小篮子,将箩筐里的枇杷捡出一些,这样就能减轻重量。再让杭哲试试,倒是能够挑起来,但是重心不稳,别说下山了,走两步都是摇摇晃晃的。   这要一般人也喊着要放弃了,可杭哲偏不信了,他今天就要证明自己能行!   试了好几次,杭哲还是不能掌握技巧。   这边杭哲还在想办法,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杭雪摔倒了。   “你在干嘛!谁让你提了!”   杭哲急得大喊。   杭雪本是想着将小篮子里的枇杷提下去的,谁料手一软,脚踝一崴,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不偏不倚,膝盖磕在石阶上,她才痛苦地哼了声。   杭哲跑过来查看,杭雪忍着痛说没事。   说自己没事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杭雪倒还想逞能的,可她一只手无力,脚踝也疼,根本支撑不起自己。她上午也耗费了不少的体力。   杭哲低叹一口气,在杭雪面前蹲下来:“我看看。”   刚碰到杭雪的脚踝,她就痛苦地倒抽一口气。   杭哲拧着眉,凭他打篮球的经验,很快判断杭雪的脚踝不是扭了就断了,否则不会那么痛。现在得尽快去医院看看,最好是拍个片。   他挺气的,想说这都他妈的算什么事啊!   可到底还是忍了,拍拍自己的肩膀,低声:“来,我背你下山。”   “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怪你,谁会想自己受伤。”   杭雪到底还是没有逞强,让杭哲背着。   下山的路并不上山好走,但是杭哲走得很稳。   杭雪还不忘:“可是枇杷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矫情啊?”   “矫情什么?”   “非要来摘枇杷。那天表舅婆把门关上,我听到她在里面说我。”   “说你什么了?”   “她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那么爱惹事,不安生。”   “少听这些老太婆瞎比比。”   “我其实有点委屈的,也有些迷茫。你说,我做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杭哲笑了声:“傻丫头,瞎想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兜着。”   下了山杭哲就带着杭雪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医生简单检查过后,让他们现在去县里拍个片看看骨头有没有断裂。如果是扭伤倒还好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行。可要动了骨,没几个月下不来。   于是杭哲又马不停蹄叫了车带杭雪下山。   最不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杭雪拍片结果出来,脚踝骨头断裂。这下不仅得复位,还要打石膏。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杭哲带着脚踝打着石膏的杭雪回了虹桥巷。   一回家,董贤淑看着杭雪脚上的伤就着急忙慌问这是怎么了。   哪敢说实话,杭雪更杭哲合伙撒了谎,说是在学校不小心磕到的。   董贤淑不肯了,“那学校也有责任!这伤筋动骨的不得几个月啊,上学怎么办?”   正合了杭雪的意:“舅妈,可以帮我请假吗?我想休息几个月。”   生病的事情杭雪始终打算瞒着董贤淑,回来的路上她求杭哲,说:“这件事全天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舅妈知道了也是瞎操心。”   可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打从一进门杭哲脸色就沉沉的,董贤淑多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一看就不对劲。问了,杭哲憋着不说。   董贤淑打趣说杭哲今天吃错药了。   刚说完,就听到陶瓷杯打碎在地上,是杭雪不小心弄的。   董贤淑吓了一跳,让杭雪别动,她拿扫把清。   杭哲到底没忍住:“妈!你先别扫。”   杭雪一着急:“哥!”   董贤淑左看看杭哲,又看看杭雪,感觉不对劲极了。   她坐下来,一脸严肃:“你们两个人,是在外面惹事了?”   ……   到底,杭哲还是说了。   董贤淑整个人怔在那里。   很难得什么话都没有说,大概是之前说了太多的话吧,她累了。   她更清楚,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又有什么用呢?   接着董贤淑忽然起身,转过头,声音却是哑的,说:“你们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吧,下面条给你们吃,杭哲你不准挑,挑的话给我滚出去。”   杭哲最不喜欢吃面条,杭雪最喜欢吃面条。   董贤淑的眼泪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一直流一直流。   她穿上围裙,小小的身影在厨房忙活着,像个停不下的陀螺,还时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杭雪和杭哲也都没出声,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董贤淑。   终于,董贤淑崩溃地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夜雾渐浓,万家灯火起,这哭声隐匿在虹桥巷最不起眼的角落。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   “哥,你有程祁城北京的联系地址吗?”   那天杭雪突然问起,让杭哲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不会在提起这个人,所以他很多时候也故意不谈。   杭雪说:“可以帮忙寄一些枇杷给他吗?我答应过的,等到今年枇杷熟的时候请他吃。”   杭哲想了想,点点头,小事一桩。   要得到程祁城的联系地址有什么难,他是去了北京,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傍晚一通电话过去,那边程祁城倒是很快接起。似有些意外,他的语气也有些愉悦:“杭哲?”   算算时间,不知不觉竟然也快有一个月没有联系了。   杭哲说:“在北京怎么样啊?也不见你来个电话。”   这话简直就是贼喊捉贼了。   明明程祁城前不久就给杭哲打过电话的,只是杭哲没接到,所以他也就礼貌地没有再打。   距离远了,渐渐开始生分了,人和人之间大多都是如此。   程祁城没有翻旧账,只说:“还行。”   他在那个人的安排下进入了首都最好的学府,接受着最精英式的教育。   只不过,北京对他来说变得特别陌生。他突然不再习惯这里干燥的天气,也不习惯这里所有人标准的北京腔。   杭哲语气轻松:“给我一个你在北京的收货地址。”   “怎么?”   “给你寄个好东西。”   “你能给我什么好东西?”   “废话少说,等收货了你就知道了。”   杭哲深怕露出什么,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杭雪就坐在一旁,不吭一声。   她现在腿伤,只能坐在院子里休息。   原本行动就有些迟缓,现在更像是一只小乌龟,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有时候她在等待,等待身上不听使唤而“跳动”的肌肉慢慢停下。也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自己已经无力的手可以拿得起装满了水的杯子。   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身体上的变化十分清晰,现在左手几乎拿不起任何东西。她太年轻,病程发展尤其快。   杭雪休学了。是董贤淑去办理的手续。最后的这段时光,董贤淑由着杭雪“任性”,只要她想做什么,都会尽力满足。   一家三个人都回了屿山村,因为杭雪心心念念着山上的枇杷。董贤淑依着杭雪,说去山上也行,毕竟老宅子宽敞,杭雪现在腿伤在虹桥巷的房子里上下楼梯也不方便。   这些天杭哲一大早就去山上摘枇杷,可他依旧还是不太会挑扁担,表舅婆实在看不下去。   这个跟杭雪有过几句口角的远方亲戚,到底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年近六旬的老太太挑着扁担将那两箩筐的枇杷从山上挑下来。   今年的枇杷收成勉勉强强,水果贩子来收的时候却把价格压到了最低。原本还说一公斤有三块钱,现在给两块五也算是勉勉强强。   村子里的果农都叫苦不迭。   说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谷贱伤农的道理他们都不知道吗?   杭哲辛辛苦苦摘的,他说不愿意卖了,宁愿把所有的枇杷烂在手上得了。   杭雪冷不丁冒出来说了句话:“我在网上开的淘宝店,有订单了。”   杭哲不敢相信:“真的吗?会不会是骗子?”   “是真的。”   杭雪把自己和买家的聊天记录给杭哲看。   这些天杭哲应杭雪的要求,把虹桥巷的台式电脑搬到了山上,还让电信的工作人员来装了网线。原以为杭雪是无聊用电脑打发时间的,没想到她在网上捣鼓起了淘宝店。   2010年初,还处在淘宝行业的上升期。这个时候更多的是通过电脑进行购物,手机上并没有完全普及。   联系杭雪的买家是北方人。因为北方没有枇杷这种水果,对方便想着上网看看有没有卖的,还真让她找到,于是在淘宝上问杭雪:   枇杷保甜吗?   可以邮寄到天津吗?   在路上坏了怎么办?   明天快递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到?   杭雪一一解答。   枇杷保甜。可以邮寄。坏了包赔。   至于快递的问题,她了解不多,还得去问问快递人员。   杭哲朝杭雪竖起大拇指。   真真是闷声干大事的杭雪啊!   第二天杭哲就按照杭雪的吩咐,挑了品相不错的枇杷拿去县城邮寄给买家。   顺便,也给程祁城寄过去些。   随着淘宝的用户越来越多,快递行业也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第一次邮寄水果,杭哲深怕半途会烂果。但快递人员打包票,说现在有飞机,一天就能邮寄到北京和天津。   于是就在线上守着,随时查看快递到了哪里。   等到买家签收,杭雪立马联系对方。   对方表示这枇杷特别甜,特别好吃,立即点击收货,并给予了好评。   不仅如此,她还准备再买个十斤,要分给亲戚朋友尝尝。   太开心了!   杭雪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杭哲。   杭哲也觉得这是一件挺振奋人心的事情。   杭雪在网上标价是十块钱一斤的枇杷,不算贵,说便宜也谈不上。你情我愿的买卖,谁乐意就下单。   十块钱一斤,对方买了十斤,一共是一百块钱。快递费去了二十块钱,到手还有八十呢!   现在对方又回购了十斤,又可以赚八十。   这不比通过水果二道贩子卖枇杷好多了嘛!   “就是快递费太贵了一些。”杭哲嘀咕着,“如果订单多起来,不知道快递费能不能便宜一些。”   杭雪对这个快递费也不是很懂:“我看很多商家都是包邮,有些东西价格已经很低了,他们再包邮,难道不会亏本吗?”   杭哲说:“我明天去问问那个快递小哥。”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一件足够让人喜悦的事情。   董贤淑见姐弟两个聊得开心,也跟着开心。   只不过有些偏见始终没有放下,要不是杭雪身体的原因,董贤淑不可能来这山上住。   那天晚上,杭雪临睡前又一瘸一拐地来到电脑前差看了一眼快递信息。   杭哲拿回来的快递单有两张,一张是寄往天津买家,一张是寄往北京程祁城的住处。   快递上显示,今天下午三点北京的快递已经被签收。   所以程祁城应该也收到枇杷了吧。   希望他会喜欢。   *   到达北京的快递被宅子里的佣人签收。   程瑜傍晚回家的时候,佣人提醒有从嘉县寄过来的东西。她有些好奇,自己动手拆起了快递。   包装很严实的一个泡沫箱,里面一颗颗枇杷被精心地用水果网套包裹着,没有一颗损坏。   程瑜想起,这个时候嘉县的枇杷的确是上市了。但这东西在北京的确不算常见,尤其还那么新鲜。她剥开一颗枇杷尝了口,汁水充沛,香甜可口。   是好东西。   老爷子是南方人,也爱吃这家乡的一口水果。   程瑜也不问这水果是谁寄来的,借花献佛地去献殷勤。   果然,深受老爷子的喜爱。   等程祁城晚上放学回到家时,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泡沫箱被丢弃在角落。   他并不知晓这是杭哲给自己寄来的枇杷,也无心家里这些零碎的东西,自顾自上了楼。   一直到嘉县的枇杷彻底过了季,程祁城始终没有收到杭哲寄来的快递。   有一天周末程祁城在家,碰巧见人将一份文件交由家中的佣人签收。于是他随口问了句,是否有收到从嘉县寄来的快递。   保姆记性好,说:“有的,之前有嘉县寄来的一箱枇杷呢。”   程祁城心里一个咯噔,他追问:“在哪儿?”   保姆说:“这都几个星期前的事情了。”   早被吃光了。   程祁城不信,跑去厨房翻箱倒柜,冰箱一开一合,每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找寻。   保姆急得团团转:“真没了,您要是想吃,我明儿个就去给您买。”   程祁城说不要,他就要那个枇杷。嘉县寄过来的枇杷。   动静闹得有些大,程瑜过来敛着声警告程祁城:“你爸在书房都听到你叮叮咚咚的声音了,现在又在作什么妖。”   “我的枇杷呢?”程祁城哑着声问。   程瑜拧着眉:“被你爸吃了,他很喜欢,还念叨着想再吃呢。”   程祁城只说:“还我。”   “我拿什么还你?你又发什么疯?”   “还我。”   程瑜拉着程祁城到阳台:“不就是枇杷吗!上次也是,我好心把那酸橙子扔掉,你也发疯,怎么呢?买不到了吗?有的是比那更好吃的橙子。”   程瑜自然不会懂。   那是程祁城和杭雪之间仅有的约定。   她随口一说,说今年要请他吃家乡的枇杷。   她遵守了约定,她没有失约。   是他没有收到。   作者有话说:   今日推:   《晚风》by陈婧霏 第41章   六月初刚过完芒种的节气,程瑜给程祁城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个七月老爷子准备去一趟德国,刚好程祁城放暑假,可以一块儿过去。   程祁城拒绝,他对去德国并不感兴趣。   但这由不得程祁城。   程瑜哪能不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有商有量的语气:“你是想去嘉县?我不是不让你去,你尽管去,但德国你也得去。”   程祁城的脸上难得有笑容:“真的?”   程瑜点头:“真的。”   “您不拦着我去嘉县?”   “腿长在你身上,我能拦得住吗?”   这两个月程祁城说不性情大变,但程瑜知道,他的心里憋着一股气。若真长了一双翅膀,这臭小子能远走高飞,怕是一刻也不会停留。可终究还是个孩子,被牢牢地绑住双腿,即便有了翅膀也扑腾不起来。   程祁城人虽然在北京,可没少关心着那个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嘉县,杭雪。   “杭雪休学了。”   这是马俊雅无意间在聊天中对程祁城说起,“哎,你也走了,杭雪也休学了。这个月考的成绩出来,简直没眼看。”   程祁城哪里关心什么月考,他弯弯绕绕跟马俊雅一顿闲扯,最终还不是为了打探她的消息。   想知道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人欺负她?不过想也知道没人有那个胆子。他走前之前特地交代打点过,要是谁拉帮结派刻意孤立没有身份背景的杭雪,他即便是在北京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不管是男是女。   唬人的本事程祁城还是有的。   程祁城自认万事打理妥当,谁料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杭雪休学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休学?”一连好几个问题追着问马俊雅。   马俊雅也纳闷:“不是,我的程哥,不是你和杭雪关系好嘛?怎么连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就更不知道了呀。”   程祁城挂了马俊雅的电话,转头就给杭雪打去电话。   这是他去北京以后,第一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不需要犹豫,直接拨通。   可是,机械的提示音给程祁城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程祁城转头又给杭哲拨去电话,电话倒是通的,但是无人接听。   有那么一种强烈的念头是回嘉县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休学了?   可他又用什么身份?   倒是叫程祁城想到一个人,那个中介周先生。   周先生全名叫周力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着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上次程祁城托他帮过忙,两个人就留了联系方式。   程祁城联系了周力强,跑路费什么的还是按照之前的来算,就是让对方帮忙打听这户人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真放心不下。   周力强说没问题,隔天就给程祁城回了信,说那小姑娘腿伤了,现在这一家人没住在虹桥巷,回山上去了。   大概是山上比较好养伤吧。   程祁城悬着的心落下来,又担心,有劳周力强再去一趟屿山村,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   还真有。   摘了几百斤的枇杷就这么放着,水果贩子都已经从屿山村走了。   程祁城说:“您找个借口都买了吧,也别浪费,把那些枇杷都送到嘉县的福利院,别说是我买的。”   周力强说:“明白明白。”   杭雪在网上开了家水果店,卖出去第一单纯粹是运气。后来她每天守在电脑前,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询问。   网店想要有浏览量和好的曝光位置,都是需要砸钱的。她哪里懂这些规矩,以为守株待兔就能卖得出去。   原本鼓舞的士气瞬间被熄灭,杭雪也认清了现实。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枇杷的储存期不长,杭哲不愿意贱卖,就自己带到县城的农贸市场去卖。那真是一大早就出门,凌晨两点,他眼睛还没睁开,跟着皮卡车一颠一颠地来到县城,下货,等待买家。   其实零售的价格远比批发价格高,可果农手里成百上千的货,不可能去零售,也不现实。   清晨凉意很足,杭哲终究还是清醒,他守在摊子前,看着农贸市场来来往往的买家和卖家,脑子里空空的。   这段时间日子照旧过着,除了杭雪腿脚和左手有些不便以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   杭哲不愿去提杭雪的病,他每天依旧和杭雪斗斗嘴,时不时的还毛手毛脚。   杭雪一着急就大喊舅妈,杭哲又欺负我了!   这时候董贤淑就会从屋里跑出来教训杭哲:“你给我安生点吧!看我不揍你!”   杭雪这时候则在董贤淑身后朝杭哲挤眉弄眼。   杭哲气得牙痒痒。哪里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这样很有生气。   一点都没变。   还是和以前一样。   都是自我麻痹罢了。   那天,杭雪一早起来低血糖狠狠摔了一跤,半天也没爬起来。   她也不喊舅妈,也不喊哥,自己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伸手去撑桌腿。原本是想借着桌腿的力自己站起来的,可是一个不小心,反倒把桌上的一杯水打翻,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叮叮当当的动静吵醒了董淑娴,她连忙披了件外套从房间里出来,就见杭雪坐在地上,无声地落着泪。   杭哲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杭雪一惊被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可一身的水渍看起来尤为狼狈。她眼角的泪还没干,整个人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般的虚脱,嘴唇发白,看得杭哲心里跟着一抽一抽的。   没人知道杭雪在想什么,她也从来不说,永远都是一副乐观开心的样子。   她真的开心吗?   她是不想让人担心吧?   而在这个清晨,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在农贸市场等了好几个小时,有来问价的,但杭哲缺乏经验,没能留住批发商。   一直到天亮了还没卖出去,杭哲都想着算了,不料遇到了那位买了自家房子的周先生。   这个周先生可真是一个神人,大清早的只身一人出现在农贸市场,显得有些违和。   周先生依旧还是一套黑色西服,笑着指了指那些枇杷,问杭哲:“真巧啊,这是你们家的枇杷?”   杭哲说是。   “那太好了!你们家的枇杷我都要了。”   杭哲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了这位周先生全家,对方才这么慷慨解囊。   周先生说:“哪里啊,我是要给县城的福利院送过去呢,也当是做善事了。找谁买不是买?这不刚巧了遇到你。”   这么看来的确是无巧不成书。   这笔买卖成交得很顺利,后续山上的枇杷杭哲都摘了交给这位周先生。   周力强还特地去屿山村转了一圈,说是欣赏欣赏风景。   董贤淑见了对方又是感激,又是拉着对方留下来吃饭。   周力强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那天杭雪特地从里屋出来,要见见这位帮了家里大忙的周先生。   她脚上还有石膏,一瘸一卦地来到周力强面前。   那也是周力强第一次见到杭雪,他下意识站起来,看着这个模样端正的小姑娘。   长得真好看。   “周叔叔您要喝点茶吗?”杭雪说着帮忙倒水。   周力强忙说不用忙,他自己主动添水,又问杭雪:“小姑娘,你的腿怎么啦?”   “上次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不好意思啊,招待不周。”杭雪极力掩饰着自己无力的左手,没叫对方看出来。   周力强的确没看出来,他真看出了点不妥,也以为是杭雪不小心在山上摔倒导致脚骨折,导致手上有伤不便行动。   当天在屿山村发生的点点滴滴,周力强一五一十全部告诉程祁城。   挺好的,就是小姑娘一瘸一拐的看着还挺叫人心疼。   程祁城第二天就买了机票准备偷溜回嘉县。   他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远远看一眼杭雪就好。毕竟她受伤了,作为老朋友他探望一眼再正常不过的是不是?   却还是叫程瑜发现了。   程瑜断了程祁城去嘉县的路,问他:“你这才回来多久,又打算回去?程祁城,你是铁了心跟我对着干是吧?”   叫程祁城该怎么回答呢?   她腿伤了,我想去看看。   程瑜都笑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情种啊,人家腿伤找医生就是了,你过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可这次程瑜却一反常态,她对程祁城说:“你想回嘉县就回去,腿长在你的身上,我拦不住。”   程祁城看着程瑜,死寂的双眼似乎重新燃了光。   *   端午还未过,屿山村的杨梅差不多时候可以摘了。   通过一个多月的研究,杭雪算是了解了一些淘宝的门道。   想要引流,那仅仅守株待兔开网店是不行的。杭雪开始学着经营微博。   2010年,新浪微博养活了一大批网红。微博的影响力在当时可见不一般。   杭雪注册了账号,这次是想着在微博上宣传屿山村的黑炭梅和东魁。   她有些着急,时间不多。   可很多事情光是着急也不行。   六月初,杭雪脚上的石膏可以拆除,为此特地来了一趟县城。   石膏拆除,脚踝上的骨裂好了不少,但身上的肌肉也不断地在萎缩。她的左手现在软趴趴地垂着,无法自主抬起来,连手指头也动不了。   当天又特地去了趟市区找专家复查,专家说这是渐冻症的发展病程。适当的检查也并非没有必要,可以了解病情发展,所以医生又给杭雪开了一些列的检查单。   肌电图和影像学检查当天便出了结果,有些检查得明天下午再来一趟医院排队。   从医院出来,三个人都沉默着。   久病成医,即便没有那些检查报告,他们都知道结果,只不过仍抱有一丝希望。   杭哲打破沉默,问杭雪:“现在是要回嘉县还是回山上?要不然今天就在市区找个宾馆住下来。”   “哥,我想去海洋馆,好吗?”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想再去看看。   “好。”   也是那天,程祁城从北京回到嘉县。   他答应程瑜,第二天就会乖乖返回北京。   嘉县是一个很小的县城,程祁城在这里生活三年多时间,闭着眼睛都认得去虹桥巷的路。   但虹桥巷里没有杭雪。   那房子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人住过,冷冷清清,院子里的花枯萎,再也没有去年那番热闹的景象。   程祁城知道的,杭雪他们现在应该在屿山村。自从杭雪腿伤后,她一直待在山上的。   他专门打车去了屿山村,可杭雪家门却落了锁。   熟悉的篱笆院门前,去年程祁城见过满地黄色的银杏树叶,现在树上全是崭新的绿叶,生机勃勃。   他站在绿色银杏树下等了很久很久,静静听着虫鸣和鸟叫,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他吃了一顿地锅鸡,摘了柿子,还来挖了冬笋。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等到附近的村民路过。   “他们去县城了呀,那么晚还没回来,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程祁城感谢对方,可是不死心,又等了一会儿。   天色渐晚,司机先生催促。   程祁城回头看了眼杭雪家的小院子,又上了车,再回嘉县。   可是,不管是嘉县还是山上,杭雪都不在。   作者有话说:   今日推荐:   《如果我没有伤口》by蔡依林 第42章   时间和距离,终究是要把人分开。   其实不过一通电话而已的事,问问你现在在哪儿?腿伤好点了吗?最近过得怎么样?   可有的人或许根本不在意,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程祁城也给杭哲打过几次电话,但山上信号实在太差,杭哲经常没能及时接到。再回拨过来,想说的话似切开摆放了很久的水果,氧化发黄,变了味。   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程祁城从没觉得是自己多么矜贵的人,没道理人人都要上杆子地贴着他。他从前没有过任何情感上的经历,身边追求者多,他不认为是多么骄傲的事,某些时候也会产生一些逆反的情绪。   也曾口出狂言,说自己定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他说放着那么多事情可以做,偏要想着儿女情长,这是没了情爱就活不下去吗?   程祁城现在就是那个被扼住喉咙的人。   虹桥巷的钥匙程祁城有,他现在是户主,房子低于市场价租给了杭家。   原谅他不打一声招呼便打开锁,推开门,踏入这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家。   再进来,已经人非物是。   天井里似乎还有杭文曜和董贤淑斗嘴的声音,杭雪和杭哲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饭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今晚又是满满的一桌菜……   程祁城坐在餐桌旁,被杭家上下热情款待。杭哲徒手给他抓来几只血蛤,当着面掰开,笑嘻嘻地说:“这是好东西!”   杭雪也没闲着,领着程祁城去看那两只小丑鱼,说:“我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呢。”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如同幻影,渐渐变成细小的碎块,化成流沙,如尘埃般消失不见。   程祁城迈开脚步走进客厅,他在杭家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离开。   六月的嘉县已经十分温暖,夜里凉风习习,程祁城从虹桥巷走出来,迎面是昏黄的路灯和十字街口。他就站在路口的末端,看着往来匆匆的车辆。对面就是他以前居住的别墅,可他并没想回去。   身边忽有两个年轻的男生走到程祁城身边,目光自上而下,仔细打量。   其中一个男人惊呼一声,指着程祁城:“啊!是你啊哥们!”   程祁城淡然的双眸不带太多温度,他神色厌厌地扫一眼对方。不认识。   男生伸手扬了扬眉,还自我介绍起来:“就两年前,我们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姑娘,你英雄救美呢,还记得吗?”   程祁城没说话,他冷淡地看着对方,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另外一个男生也说:“话说回来,你可得感谢我们呢,去年冬天我还看到你和那小姑娘在这里有说有笑的,你们这是谈恋爱了吧。”   程祁城眼底似终于有了涌动,反问:“哪个小姑娘?”   他只和一个女孩在这个路口有过约定。像是昨天,又宛若隔世。   两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见程祁城满脸的凌厉,以为是情侣之间闹了小矛盾。他们不想被当成炮灰,只是笑笑,继而离开。   程祁城没有追问,也不敢追问。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什么偏差,在某个节点,他是不是遗忘了她?   *   海洋馆的最后入场时间是下午四点。   杭哲带着杭雪和董贤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工作人员婉拒了他们入场,请他们带着票明天一早再来。   明天就明天吧,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杭哲现在处事逐渐稳重妥当,他审时度势地安排住宿,刚好明天下午杭雪还有检查需要做,也省得再回嘉县折腾。   住宿安排好之后,杭哲再带着杭雪和妈妈去宾馆附近的饭店用晚餐,俨然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海洋馆刚刚开门营业,他们三个人便去检票入场。   工作日,原本人就少,又因为一大清早的原因,整个海洋馆几乎是他们几个人包场。   董贤淑活到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来看这新鲜的东西,她像个小学生似的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   杭雪和杭哲之前都来过一趟,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这次杭哲不像上次那样围着某个人嘻嘻哈哈,他更多的是跟随杭雪的步伐。杭雪脚上的石膏虽然拆了,但行动却并不利落,左脚就像是那次不小心跌到留下的“后遗症”,她没有着力点,走路依旧还是一瘸一拐。   杭哲没有催促过杭雪,他现在真是一个贴心的大哥,小心翼翼地跟在妹妹的身旁。   来到那面小丑鱼墙前,杭雪驻足观赏了很久。   程祁城送给杭雪的那两只小丑鱼被她带回山上养在房间里,照顾得妥帖。   有时候杭哲路过杭雪的房间门口,能看到鱼缸里打着氧,两只小丑鱼躲在珊瑚后面不见影子。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敲一下鱼缸,小鱼便惊地到处乱窜。杭雪发现了总要埋怨,不让杭哲靠近那两只鱼。   “哥。”   “嗯?”   “可能有一天,家里那两只小丑鱼就要麻烦你照看了,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它们。”杭雪她双眼还望着那些游弋的小丑鱼,却残忍地交代着还没有发生的“后事”。   这一刻,没有具象的未来突然开始变得逐渐清晰。   仿佛杭雪随时有可能消失,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她那张脸。   杭哲的喉间有些干哑,他清了清嗓,故作轻松:“我又不会养这些小东西,要照顾你自己照顾。”   杭雪似恳求般地抬眸看着杭哲:“我回去就教你,其实一点都不难。”   非要说这些吗?   杭哲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再开口时声调有些不稳:“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谢谢哥。”   杭雪已经对杭哲说了无数个谢谢,听得他耳朵要生出茧。   逛了两个小时的海洋馆,最后来到关于鲸落的介绍前。   一鲸落万物生。   再看到这句话时,杭雪却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她突然有些兴奋似的,眼底闪烁着海洋馆里幽蓝的光芒,喊了杭哲一声:“哥!”   杭哲不解地看着杭雪:“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既然是杭雪提的忙,杭哲哪有不帮的道理。   可这一次,杭哲听后却沉默,继而反对:“我不同意。”   董贤淑就在不远处看海龟和鲨鱼,杭雪不想惊扰,压低声音恳求:“哥,一鲸落万物生,我也想像鲸鱼那样,不行吗?”   “鲸鱼是鲸鱼,你是你,有可比性吗?杭雪,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伟大。”   “可我终究免不了一死啊。”   “你给我闭嘴。”   这个残酷的事实究竟还是经由杭雪亲口说出,像是她拿着一把利器,在杭哲的心上一刀一刀地挥下,叫他痛不欲生。   那头董贤淑看到兄妹两个人又要开始“争吵”的架势,连忙过来询问原因。   杭雪轻松地摇头,说杭哲这个人死板又固执。   杭哲没有反驳,他抿着唇转过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砸在手背,被他用力抹去。   从海洋馆出来时已接近中午,他们去吃了饭,又辗转来到医院做检查。   其实杭雪并不想浪费钱做任何检查,目前她的身体状况都朝着渐冻症的病程在发展着,没有任何意外。   可杭哲和舅妈执意,杭雪实在拗不过他们。   所以事情忙活完再回嘉县,一路上都沉默着。   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杭雪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她侧头望着窗外,看着远处的蓝天,望着飞翔的鸟儿。   她曾经幻想自己能变成一只鸟,闪动着翅膀,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去往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现在她想,不需要翅膀,只要是右手还能灵活运动,哪怕再多一些时日,她都已经心满意足。   国道路上,一辆出租车和公交车在这个时候交汇,杭雪下意识垂眸看了眼那辆出租车,但看不清黑色遮光车膜里面客人的身影。   坐在出租车程祁城刚好低头,他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口气,掏出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四点。   今天一整天,程祁城如一个流浪的旅人游走在嘉县的街头,他几次三番尝试联系杭哲或者杭雪,但是杭哲的手机无人接听,杭雪的手机关机。   通讯越来越发达的2010年,程祁城用的已经是时下最先进的触屏手机,可饶是如此,他也联系不到想要联系的人。   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过道上的公交车和出租车擦肩而过,坐在车上的程祁城和杭雪也错过了彼此。   今天这个城市的天气很好,抬头能看得到阳光,他们都知道。   攒满想念,期待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   谢谢谢谢谢谢   明天见。 第43章   回到家杭哲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其中有三通是程祁城打来的。   说来挺不凑巧,杭哲现在住在山上,经常因为手机信号不好而错过一些电话。一开始他的“狐朋狗友”还会联系他一起去打球之类活动,可杭哲一再推脱,久而久之找他的人也逐渐变少。加上现在在山上活动范围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还要被逼着去干一些农活,很多时候就懒得带手机累赘。   这次出门带杭雪检查身体,杭哲就忘了带手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回拨电话,程祁城却是关机状态。   杭哲想着晚些时候再给程祁城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可一直到睡前他也忘了再拨,这件事就被这么遗忘到了脑后。   程祁城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   程瑜早早在等待,见程祁城回来了,她似松一口气,又有些提心吊胆。   这次程祁城回来,没有程瑜预想中那样眉欢眼笑,反倒像是遭到了什么重创,整个人都是衰颓的。   程瑜从未见过程祁城这副模样,他面上虽然什么都不显,可眼神是冷寂的。   “你爸让人帮你办好了签证,这个暑假你就去德国跟着你爸身边,别给我作什么妖听到了吗?”   “嗯。”   程祁城并未同程瑜说太多话。   他漫不经心地倒在沙发上,咧咧地双腿架在茶几上。他还是那个矜贵的公子哥,吊儿郎当的模样,和二世祖没什么太大分别。   不再伪装亲和力,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程祁城像是长途跋涉归来的浪人,有一个可以歇脚的点,不留恋任何,仅此而已。   不管是刻意还是阴错阳差,这一切都耗尽了程祁城所有的热情。   遗憾,有些话没能当面说出口。遗憾,彼此之间再也无话可说。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沿着虹桥巷走了很久很久,他想放弃,却又像是在无尽地等待。   或许,不去打扰,也是一种关心。   *   二十八天养成一个习惯。   在山上待久了,反倒觉得一道早起床看着山雾朦胧,绿意葱茏,心情特别不错。   不仅是杭哲,现在董贤淑也适应了在山上过日子。没有什么不方便,反倒很自在。每一天会有买菜的电动三轮车开过来用大拉板喊着“卖菜、卖菜”,有猪肉牛肉,海鲜蔬菜,种类丰富。   董贤淑闲着没事,在后院的空地上种了一些时令蔬菜。菠菜种子撒下去没两天就冒出嫩芽,现在煮面条的时候可以去后院掐一把青嫩的菠菜叶,洗净,开水烫上几秒就可以出锅,最是新鲜。   靠海的县城,口味都偏向清淡,食物讲究一个原汁原味。   这个季节基围虾陆续上市,价格不算贵,买一斤简单清洗,也不刻意取出虾线,直接下锅煮开,放点料酒和姜片算是去腥,等到虾身变红,再煮上一会会儿便可出锅,这就是最简单的白灼。   白灼基围虾要配上本地人最喜欢的酱料,酱油醋。顾名思义,就是酱油和醋调制成的蘸碟。一般会加上一些葱段,蒜末,白糖,最后滴上几滴芝麻油,这就是嘉县最家喻户晓的吃法。   酱油醋是无敌的存在,可以搭配一切的白灼海鲜。   在屿山村,无论是食物还是生活,一切都变得更加简单,也更加鲜活。   六月的杨梅成熟。   这次还不等采摘,杭雪就给杭哲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在网上预售出去了300公斤。”   杭哲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做到的?”   “照片,文字。”   2010年,杭雪算是赶上了宽屏网红时代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彼时微博和淘宝正在蓬勃发展,站在风口上的猪都能飞。   杭雪这段时间没事,每天都泡在网络上研究。她绝对不能再像上次卖枇杷那样做无准备的工作,想着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好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屿山村的东魁和黑炭梅经过这些年的种植,在乡镇和县城里都算是小有名气,这代表口感确实无可挑剔。   今年雨水少,杨梅收成不仅多,且甜蜜多汁,最是爽口。   杭雪早早收集各种资料和图片,专门开了个微博,详细介绍自家的杨梅。其实一开始也无人问津,几乎没有任何浏览量。但是她并不气馁,每天发布相关介绍。她在校成绩不错,能写一手好文案,加上自幼在屿山村长大,能最直观地介绍当地的杨梅。   就这样,有一天早上她起床打开电脑,登录微博,忽然发现自己有很多条未读消息。原来是有网友自动帮忙转发,一传十,十传百。   那个当下她是真的开心,中午还连着吃了两碗饭。   微博被转发,就有了一定的宣传效果,自然就有人询问杨梅的情况。杭雪这时候就把早早就准备好的淘宝链接甩过去,只要对方下单,坐等收货。杭雪保证:坏果包赔、没有像宣传里说的那样可口也可以全额退款。   距离杨梅真正上市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杭雪详细地在淘宝宝贝介绍上说明,会按照订单先后循序发货。这就有可能存在有些人可能得等上十来天才能收到货的情况。   端午前后,南方地区已经非常炎热。   采摘杨梅的工作就交给了杭哲。董贤淑说自己反正每天除了做饭也没什么多大的事情,也要跟着一起上山。   杨梅比枇杷可要脆弱多了,采摘的时候不仅要小心,而且不能用大箩筐,得用小篮子一点点装着。当天摘的杨梅最好是当天就吃掉,否则最好放进冰箱保鲜,这样可以保持几天时间果子不会坏。是以,当天采摘的杨梅也得立即快递出去,否则稍微偏远一点的地区就无法享受到最新鲜的果子。   杭雪如今的身体情况不能说多差,但她特别容易劳累,并且手脚不方便。所以这次采摘杨梅时,杭哲再三吩咐杭雪不要上山。   杭雪并不想自己添什么乱,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守着淘宝。   分工合作明确,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每天杭哲凌晨拿着手电筒就上山摘杨梅,中午下山去县城寄快递。   包邮地区,有些快的甚至当天就能收到杨梅。   收到杨梅的买家无一例外都说好,这也让杭雪的淘宝店好评多多。口碑起来之后,杭雪有运气好被淘宝官方推荐,得到一波流量。   几天下来,累得杭哲够呛,但他从不说一个累字。他从快递那里拿了不少泡沫箱的打包盒,这也一来可以直接在山上完成打包工作,直接送到县城快递站寄出,再省去一点时间。   这真是一段辛苦又快乐的时光,一家三口每天一大早睁眼,又等到半夜才入睡。   奖励他们的,是可观的利润。   这时候董贤淑终于放下了偏见。她发现卖水果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甚至觉得当初应该回到山上来。这样,杭文曜就不用每天在工地上那么辛苦,就不会,就不会……   这次水果二道贩子又来村里收水果,将杨梅的价格一压再压,村子里的果农都叫苦不迭。   邻近的几户邻居见杭雪在网上这买卖做得那么好,也拉下脸来问问能不能帮他们卖。   其实村子里的果树品种都是一样的,除了杭雪家的杨梅,其他人家的杨梅也都是饱满个大。   自家的杨梅满打满算就这么几百公斤,现在淘宝上的订单量却越来越多。于是杭雪答应了邻居的请求,可以帮他们卖,但前提是他们要过来帮忙打包。   打包,是快递最重要的一项环节。杨梅里面得装上冰袋,尽可能保证新鲜。   如果快递的数量增多,甚至还可以跟快递公司再商量把快递费压低一些。   于是乎,又是一传十,除了邻居家的,村口有几家人也找上了杭雪,问她能不能帮忙卖。   无一例外,杭雪都说好。只要能帮得上大家的,她就无条件帮。   杭哲对此是有一些意见的,自己家的杨梅累死累活卖完就算了,凭什么还要帮别人卖呢?帮别人卖就算了,起码也得收取一些佣金吧?这样免费给人吆喝还要搭上自己的劳力,这是发菩萨心肠吗?   最关键的是,杭哲不想见到杭雪那么劳累。   之前淘宝上订单少的时候,杭雪闲暇时间听听歌,睡会儿觉。可现在不行,她得时时刻刻回答卖家的问题。   淘宝店里就杭雪这么一个人,她又要做美工,又要当店小二,可她却只有一只手能够灵活地运用。   杭雪的左手可以说彻底“废”了,毫无生机地垂挂下来,肌肉萎缩,摸上去软趴趴的。天气越来越热,她穿单薄的短袖,那只手无处躲藏,假肢一般,手指蜷缩着,像是平白长出了一只鹰爪,看着突兀又让人心疼。   那天杭哲来给杭雪端饭送药,就见她用一只手敲击键盘,还要时不时操控鼠标。这么小一个姑娘,愣是几乎把半个村子里的杨梅订单都揽过来。那可是足足有五百亩左右的杨梅果树啊,她日夜盯着电脑,一个人填写发货单,一个人负责解决售后问题,还要经营微博,可竟然,网店一个差评都没有。   面对杭哲的质疑,杭雪是这样回答的:“我总想在自己剩余的时间,能做点什么……”   整个六月末到七月初,杭家的家门槛都要被人踩破。   邻近的阿姨来杭家,一起包粽子。特地去山上摘的粽叶、马笠。糯米泡了四五个小时,佐料有好几种可以选择:豆沙、大枣、蜜枣。   都说南方人喜欢吃咸粽,可是杭雪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甜粽,她最喜欢吃豆沙蜜枣粽。   家里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杭雪也好久没有包过粽子。   村子里的杨梅售卖也将近尾声,就是在那天,杭雪突然晕倒在众人面前。   耳边还有舅妈的说笑声,邻居夸杭雪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蝉鸣声在树梢上响起……   咚的一声,杭雪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上。   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杭雪经常会无端开始想象,或许,大概就像是睡着了。   永远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说:   杭雪:嗨,我还没死呢! 第44章   再醒来,杭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是白色的墙板。   她的口鼻上戴着氧气罩,如梦初醒一般,像是做了一个非常悠远的梦,即便她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了什么。   她好像梦到了外公外婆,还梦到舅舅。   他们在山上挖竹笋,外公拿着锄头,舅舅背着一个箩筐。挖了满满一箩筐的冬笋,于是他们回了家,掰开竹笋皮,开始制作笋干。一转眼,笋干晒好。舅舅最爱吃笋干炒酸菜,说开胃又下饭。酸菜是外婆自己腌制的,放在缸里发酵一段时间后变得咸酸可口。   忽然,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全部不见,杭雪一个人在家里四顾茫茫,她想大喊,却如同被紧紧腕住脖颈,怎么都开不了口。   再然后,杭雪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打翻,清脆的声音。   “……醒了!杭雪醒了!医生!护士!”   杭雪纤长浓密的睫毛如羽翼般轻轻煽动着,她大脑还有些没有运转过来,懵懂地看着眼前为自己做检查的医生。   她终于想起,自己好像晕倒了。   晕倒的期间,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医院,也不知道医护人员在跑前跑后忙活,更不知道杭哲这个大男孩竟然偷偷地落了泪。   她只是睡了一觉。   渐冻症的病程发展过程,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人慢慢被冻住。杭雪现在已经有一只手萎缩无力,同侧的左脚也开始变得无力。这在病程中算是工作困难期。这个时候病人需多加休息,否则病情很容易加速加重。   杭雪这段时间太过劳累,医生判断,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进入日常生活困难期。到这个时期也是中期,病人的手脚往往都已经产生严重的障碍,生活几乎无法自理,需要依赖他人。   她真的太年轻了,病床进展尤其迅速。   董贤淑在一旁泪流不止,无声哭泣。   自从生病以来,杭雪好像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尤其这段时间为了杨梅的事情,一个人甚至做着好几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她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体力透支,终于身体出现明显的反应,强迫她进入休息状态。   医生嘱咐杭雪接下去得多多休息,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   医生再次建议:“现在单单服用营养神经的甲钴胺和维生素B12还是不够的,可以的话,还是要服用力如太,这样共同辅助治疗,能够起到更好的效果。”   杭哲问:“力如太是什么?”   力如太也就是利鲁唑片,是可以延长渐冻症患者的生命或延长病程发展时间的药物。   因为是法国进口的药,价格相对来说十分昂贵。   其实杭雪从得知自己生病就知道可以服用利鲁唑片,但是她拒绝了。副作用是一点,昂贵的价格也是一点。这款药目前并没有被纳入医保,并且吃药并不是一天两天,一般人家里很难负担。所以从一开始,杭雪就瞒着杭哲,说渐冻症现在根本无药可医。   事实上,时至今日,渐冻症仍旧是无药可医,只不过力如太能够延缓病程而已。   医生简单介绍过后,杭哲便懂了。   杭哲多了解杭雪,不用猜,他就知道杭雪为什么不肯用药。   杭雪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她不想用药,也没有必要用药。   一般药物在人体中代谢的途径是肝脏或者肾脏。要想服用力如太,首先也得保证肝肾的情况良好。杭雪这个年纪,这方面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服了药之后,肯定会对自己的器官产生一定的损伤。   但这次杭哲十分坚决,无论杭雪怎么样反对,他都要让医生开药。   杭雪想要阻拦杭哲,可是她说什么杭哲都不听。   “哥!”杭雪着急,企图下床,可是没站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杭哲连忙过来搀扶杭雪,问她有没有摔着。   “我没事,哥。”杭雪抓着杭哲,深怕他去找医生,“我不用药,求你。”   杭哲又气又心疼,下意识地问:“你脑子还在盘算那件事?”   杭雪没说是与不是,她只是红着眼求杭哲:“你就当做这是我的遗愿,行吗?”   这也就是杭雪生病以后第一次在杭哲的面前落泪,她无声地哭泣,眼睫毛叫泪水打湿。那张脸原本就小了一圈,现在一哭,又红又惹人怜。   什么狗屁遗愿!   杭哲将杭雪抱回病床上,眼眶红得不像话。   只有董贤淑在一旁没有搞清楚状况,以为杭雪是怕药价格太贵,她开口:“再贵的药都要吃,我们都可以去挣钱。”   *   杭雪其实没有什么大碍,住在医院观察了一天,第二天便可以出院回家。   她很抱歉,让舅妈和杭哲担心了。   这两天她是美滋滋地睡了一觉,可家人没少为她忙前跑后的。   杭雪多方争执,最后没让医生为自己开药。她说即便是开了,她也不会吃。   她是如此倔强。   杭哲是妥协,又是不甘,他说自己不管了,要死要活的他都不管了。   董贤淑也拿杭雪没办法,尤其听说药物的副作用会很大,她没什么文化知识,以为吃这个药就如同化疗一般的副作用,她更怕杭雪接下去的日子会不好受。   索性,就由着杭雪。   这次出院,一家人顺便去市场买了一些所缺的生活用品。   一路上,杭哲都没有搭理杭雪。   去超市的时候,杭雪故意拉了拉杭哲的衣袖,说:“哥,我想吃巧克力。”   杭哲低头瞥了杭雪一眼,不言语。再过一会儿,结账的时候购物车里多了一盒巧克力。   杭哲看着那盒巧克力笑,说:“还是我哥好。”   杭哲轻哼:“少啰嗦。”   买来给她巧克力并不是杭雪希望的那个牌子,这边的市场里也没有卖那个牌子,不过没关系,她还是会吃。   放入口中慢慢融化,咬开,并没有期待中的柔软夹心,但足够甜。   但巧克力的口感似乎都大差不差,苦涩,又甜腻。   接下去的日子,一家三口依旧还是在山上生活。   杭雪的一半身体就像是被慢慢冻住,继左手无法抬起后,左脚也越来越无力,直至无法抬起。这时候的她已经得借助轮椅行动。   轮椅是村里一户人好心送给杭雪的。   之前杭雪帮着大伙儿一起在网上卖杨梅,大家都记得她的好。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还以为是她的腿伤还没有好透。杭家人也没有多说。   时间眨眼来到暑期。   八月山上的夏天比山下要凉快许多,即便房间里没有装空调,但夜间睡觉还是得盖一层薄被。   杭雪每天还是埋首在电脑前,董贤淑不知道她在忙活着什么,只是经常提醒她不要让自己累到了。   董贤淑也不反对杭雪玩电脑,因为杭雪不是在玩游戏,她更多的是戴着耳机在听歌,有时候会写一些东西,只一只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隔一个房间都能听到机械的敲击声。   如今杭雪身体不便,都亏了董贤淑在一旁照顾。杭哲虽然和杭雪关系好,但到底是男女有别,这个年纪有很多地方不方便。   杭雪要洗澡,站不稳,只能坐着擦拭,她拧不动毛巾,董淑娴就帮着把毛巾沾热水打湿再拧干递给她。   她仍然坚持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左手虽然不能动弹,但右手并没有多大影响。洗澡的时候用右手擦拭并没有太大问题,可后背还是得舅妈帮忙。   杭雪越来越瘦了。   现在顶天了也不到九十斤,一米六几的女孩子,后背的骨头明晃晃地隔着一层皮肤,叫董贤淑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医生叮嘱要营养均衡,董贤淑总是变着法子给杭雪做好吃的,奈何她现在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差。不想辜负董贤淑的好意,杭雪会刻意多吃一些,可一多吃就会导致积食,有一次甚至半夜吐了。所以再不敢强迫杭雪吃东西,只要她不想吃了,那就不吃了。   杭雪现在吃饭也只能用勺子,吃到最后几口的时候最麻烦,恨不得能弯腰去把碗里剩余的吃进嘴里,而不是半天用勺子舀不上来。那副样子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庆幸的是,只有家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杭雪经常会对董贤淑说谢谢,说多了反倒愈发显得生疏了。   董贤淑笑:“谢什么呢?我早就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女儿。”   杭雪十岁的时候就被接到虹桥巷住,董贤淑和她朝夕相处,嘴里有过抱怨,也是真的喜欢她的懂事。   可有时候杭雪真的太懂事,任何事情都保持着分寸,所以难免就有了一些疏离感。   可是董贤淑不知道的是,她是杭雪心中最尊敬的家人之一。是除了外公外婆和舅舅以外,最亲爱的长辈。   终于有一天,杭雪上厕所的时候重重摔了一跤。   董贤淑听到动静后连忙跑进来,她没有埋怨半句,反倒仔细关心杭雪是否受伤,嘴里念叨着:“这个杭哲,我让他给厕所装个扶手,他说什么网购网购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没买回来!”   人一生病,尊严仿佛成了最廉价的东西。   杭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活死人,她趴在地上努力挣扎,只能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虽然知道这一刻终究会到来,可真的来了,自尊心让她羞于面对。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生肉,仅仅是一块肉。   董贤淑俯身帮着杭雪擦拭,帮她把裤子提起来,抱着她轻哄:“是不是摔疼了?”   杭雪摇头,不疼。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董贤淑的怀里,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香,夹杂着油烟气。   董贤淑没有推开杭雪,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傻姑娘,下次叫舅妈一声,我不就在房间呢嘛。”   杭雪没出声。   董贤淑又说:“别觉得麻烦我,也不要不好意思,知道吗?”   杭雪以前经常觉得没有归属感,她很感激舅妈对自己的养育,可相处中间始终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膜布,她无法真正做到待董贤淑亲昵如自己至亲般的感觉。   “妈。”   董贤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应了声。   杭雪长那么大没有喊过妈,她自己的妈妈去世得早,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母爱。可是现在,她好像渐渐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家人,有争吵,有欢笑,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旁。   真的很抱歉,她到现在才懂得。   她又朝董贤淑喊了一声:“妈。”   这下叫董贤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董贤淑点着头,笑着,眼里又泛起一些泪花,答应着:“诶,诶。”   作者有话说:   收尾了~   还有两三章就结束了 第45章   天凉了。   暑期过完,秋意渐浓,山上的柿子也可以采摘了。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柿子还没有完全成熟,摘下来得放在家里捂上一段时间,等到颜色变成金黄变软才能吃。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过着,没有太大的波澜。   杭雪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现在口齿也渐渐有些不清。   不过这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因为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杭哲总是给杭雪带来很多积极正面的消息,他说:“有一位被称为赛博格的科学家彼得·斯科特·摩根。他被确诊渐冻症后,对自己进行了主动的机械化改造,现在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是科技的产物。〔1〕   另外,著名的物理学家霍金也是得了渐冻症,现已全身瘫痪不能发声,但可以用语音合成器和别人通话。   国内有个从小就被检查出渐冻症的男孩,他一直坚韧不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杭雪只是笑笑,这些新闻和消息她又怎么不知道呢?   可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有些人活着还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但她不想这样赖活着。   现在的她尚且还能自己进食、自己用一只手穿衣。等到哪一天她全身肌肉全部萎缩,只能卧床无法动弹,甚至连排泄都要别人动手帮忙……她宁愿自己早点离开。   杭雪说想去县城一趟,去一趟福利院,要去见那个叫闻一晨的男孩子。   她让杭哲帮忙摘了一些已经变黄的柿子,装了满满一个透明塑料口袋。   去福利院的那天天气很好,杭雪无法下地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她并不想自己以这副样子见到闻一晨,便让杭哲代劳。   之前杭雪还能自己行动的时候,但凡有空,她就会来一趟福利院。她没有忘记自己说的话,要帮扶闻一晨,要看着他长大。不过可能她看不到了。   闻一晨总是戴着一顶线帽,苍白的皮肤,却有一脸的贴心,问杭雪:“姐姐,你生病了吗?”   杭雪温柔笑着摇头:“没有呀。”   闻一晨伸手轻轻摸了摸杭雪的脸:“可是生病的人才会那么瘦,你现在好瘦呀,你这样不健康的。”   杭雪还是摇头:“真的没有呢,姐姐在减肥呀。”   “姐姐已经很漂亮了,不用减肥啦!院长说减肥对身体不好的。”   “好,那姐姐不减肥了。”   “说好的哦,下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一定要变得胖一些!”   “好。”   距离上一次见闻一晨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小家伙看起来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但是杭雪又瘦了一些。   杭雪远远看着闻一晨接过杭哲手上的柿子,见他二话不说将还未熟的柿子往嘴里塞。她在这头噗嗤一笑,脑海里涌现出一个人,想起他也被柿子涩过口。   ——“吃过冻柿子吗?”   ——“那冻梨呢?”   ——“那感情好,以后我请你吃。”   杭雪怔了怔,发现自己对这些记忆是清晰,好像昨天才和他说过再见。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那些话。   不过忘了也没事,她不会怪他。   杭哲掉头回来,推着杭雪坐的轮椅,问她:“还想去哪儿?”   “想去见一见那位曾经帮助过我的心理医生,周慕青。”   “好。”   杭哲想,如今杭雪的情况,有心理医生疏导是造好不过的事情了。他很愿意,也非常开心杭雪能去看心理医生。   曾经有段时间,杭雪经常要去周慕青的工作室,通往市区的那段路她无比熟悉。   这段路上杭雪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的脑海里掠过一些画面:有夹心的巧克力,还有通关的游戏,还有程祁城的笑容……仿佛都在昨天。   到达周慕青的心理工作室,杭哲并未跟随杭雪一起去诊疗室。   后来从周慕青的工作室出来。   一片银杏叶落在杭雪眼前,她似开心了些,略带着大舌头地问杭哲:“哥,北京长什么样啊?”   “想去吗?”   杭雪想了想,摇头:“不想。”   想联系的人不敢联系,想做的事情不能成功。   她现在行动不便,去哪儿都不方便,她不想太麻烦别人,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以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安静地等待。   等待什么呢?很多时候她也很迷茫。   最近杭雪爱上了听歌,经常戴着耳机一听就是几个小时。   最近她一直循环一首歌:if i die young   杭哲英文差,问她:“这英文歌词翻译成中文是什么意思?”   杭雪说:“若我英年早逝。”   “我不喜欢这歌。”   “可是我喜欢。”   杭雪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Gather up your tears,keep‘em in your pocket   攒起你的泪水吧,将它们收进你的口袋里   Save them for a time when your really gonna need them oh   好好保留着直到你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   The sharp knife of a short life,well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I’ve had just enough time   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   So put on your best boys and I’ll wear my pearls   请穿上你最好的衣装吧,我也会戴上我的珍珠……”   那天去县城的集市,杭雪看到有摊贩在卖花,她便要停下来看上几眼。   有一束如同枯枝般的“花”,说花也根本不是,因为无花,甚至和家里灶前用来烧火的干柴没有什么两样。   却听摊贩介绍说:“这叫雪柳。”   干枯的一把,像是死了的枯枝,毫无生机可言,看样子和所谓的“雪”是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不过也是巧,这东西还有一个“雪”字,和杭雪算是撞名。   摊贩强调:“雪柳开出的花就像雪一样漂亮!你可别不信。”   杭哲戏谑:“这把柴真能开花?”   “能啊!直接插在水里,勤换水,过些日子就会给你惊喜。”   杭雪好奇,要买一把回家养着,看看能不能开出像雪一样的花来。   那就买吧。   杭哲付了钱,抱着一把枯枝笑:“真能开出花来,我名字倒着写。”   杭雪说:“或许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纵然明日离世,不碍今日赏花。   杭雪和外公一样爱花,杭哲为她种了满院子的花。   秋日,院落里的彼岸花开了,鲜红灿烂的一大片,比去年更盛。   银杏叶变黄了,落了满地。   后来彼岸花也落了,冬天到了。   杭雪坐在轮椅上在外晒太阳,她太瘦了,已经不足三十五公斤。冬天穿得厚实一些,好像还看不出来她生病。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有时候闭上眼,似睡着了,又像是一睡不醒,总是叫杭哲担心受怕。   2010年11月16日,那天杭雪醒得很早。   “哥,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她的舌头也捋不直,说话越来越不清晰,一句话总是说得断断续续。   “帮我把这些交给程祁城吧,祝他生日快乐。”   那是杭雪花了好几个月,一点点用竹子编制的小蟋蟀。   2010年的最后一天,嘉县依旧没有下雪。   不知道今年北京有没有下雪呢?   杭雪依旧还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只不过现在几乎提不起笔来了。   *   杭哲:   哥,第一句话是想对你说的。   好谢谢你,特别谢谢你,谢谢老天让我有你这么一个哥哥。   你是我的哥,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后盾,我的靠山,是我无数次难过时唯一的依靠。   这辈子做你的妹妹真好,下辈子也让我当你的妹妹吧,好吗?   不管了,就这么说定了。   哎呀,最近就连右手的手指头也越来越不灵活了,写几个字就懒得动了。   好懒呀。   那就先这样吧,想到了再说。   对了,你不要让舅妈太操心哦,她这个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   ……   总是感觉时间很不够用了啊,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昨晚躺在床上偷偷地哭了一场,说怕死吗?我也说不上来。想着换一个世界能见到外公外婆,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的。   就是啊……好像还没在这里待够呢。   我真的走了,你也不用太难过。或者说,我是换了个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会答应我的遗愿的,对吗?   舅妈:   我好像从来没有夸过您漂亮。   今天我在您头上看到一根白头发,好心疼啊,可是我好无能为力,好像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您为这个家操心了太多了,抱歉,一点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本来想着等我长大了,考上好大学,学业有成,以后好好孝敬你的。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那次去海洋馆,我同你讲解过有关鲸落,您还记得吧?   我走以后,希望我的头部可以留给医学进行研究。现在全世界没有医学能够攻克渐冻症,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吧。我了解过,我的视力没有问题,那么我的一对眼角膜也可以帮助有需要的人。至于我身体的其他器官,也都全部捐献了吧。   我走后,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大办葬礼,您知道我喜欢安静。如果有太多人来惦念,我反而感到不适。可以的话,请不要举办吧。我觉得那样也挺酷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也不算真正的“死亡”。   很感谢您的谅解,谢谢您同意签下我的器官捐赠书。我想,我应该也算是帮助了不少人吧,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您也会为我骄傲的是吗?   那就允许我再叫您一声:妈。   程祁城:   真的很遗憾用这种方式和你说再见。   你一定有过一段时间产生深深的怀疑和矛盾,为什么杭雪都不跟你联系了呀?   因为杭雪也很矛盾和怀疑,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余下的日子好像不长了,最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会发生一些列的变化,她会变得扭曲,变得丑陋,变得抬不起头,她实在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样子。抱歉抱歉,让你记得她曾经还算无邪的样子,这样也挺好吧?   程祁城,很遗憾有很多话都没有跟你说。或许你早忘了,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啦。你还记得虹桥巷子口,你曾挺身而出帮过的一个小女孩吗?没错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呀。   我以前经常会看到你抱着篮球经过十字街口,你肯定也不知道,有一次我无意间撞上你的后背,你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整个人就呆了。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这个女孩子怎么那么毛毛躁躁的?让你见笑了。   很遗憾,这一年都没有再见你一面,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有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也跟着不行了,时常感觉你的脸也变得不再清晰,变得很遥远。我想,时间久了,你应该也会慢慢地把我忘了吧……没关系的,这是人之常情。   很遗憾,没有去你生活过的北京。我在网上看过很多关于北京视频的介绍,这样也算感受过。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不敢去打听。可是无意间听到和你名字很像的谐音,我忍不住会转头看一眼。   很遗憾,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梦想,最终无法实现。但你告诉我的方法很管用,我学会了淘宝,经营了微博,也写了计划书寄到政府。相信即便没有我,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程祁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想来想去,还是想要把最多的祝福留给你。   我是个厄运缠身的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和不幸。   但愿今日起,你能喜乐康健,往后余生,皆遇良人。   夏琳:   好久没有联系,你好吗?听说你现在成绩很优秀,为你感到高兴。   初中三年,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一起写写不完的作业。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身上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品质,时常让我觉得很厉害。   朋友之间的疏远,原因和责任在我,是我没有主动联系你,甚至刻意避着你。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   不理解也不行了,你总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吧?好吧,这算是我无理取闹。   希望你的未来可以灿烂盛放,健康快乐。   那就这样吧。   外公外婆舅舅:   等囡儿来找你们哦。   作者有话说:   〔1〕:相关资料源自网络:   今天有首歌推荐:   《好好》—Darren达布希勒图 第46章   2011年2月4日,立春。   嘉县今年的立春突然下了一场雪,叫这个许久没见过白雪的南方城市人们欣喜若狂。   杭雪走得十分突然。   肺部严重感染,抢救无效,死亡时间:2011年2月4日,0:10   窗外大雪纷飞,杭雪就像是一片雪花,落在白茫茫的雪中,无足轻重。   她好像又做梦了,这次又梦到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一起挖冬笋。只不过这一次,她不用担心他们会突然消失不见。   由于渐冻症病程发展,杭雪身体萎缩得几乎成皮包着骨。可她的身体器官发育良好,诸多器官符合医学捐赠标准。   她的心脏捐献给了一个15岁的女孩,她的其他器官拯救了4位器官衰竭患者,她的眼角膜帮助了4位失明患者。   “Whale carcasses that sink several miles deep in the ocean feed organisms in the dark for fifteen years.”[1]   一鲸落万物生。   ——这是杭雪的遗愿。   她实现了。   *   杭雪留下的遗物不多。   一本日记本、两只小丑鱼、一部手机、一束雪柳。   她托付杭哲照顾的小丑鱼,那天杭哲从医院回来时,发现死了一只。可那束被杭哲戏谑是枯枝的雪柳却冒出了嫩芽,似白雪般无暇。   枯木逢春,可惜杭雪没能等到花开。   杭哲收拾东西的时候,给杭雪那个许久没用用过的手机充上电,手机开机,跳出很多条未读消息,几乎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2010年1月1日00:00   脐橙:【杭雪,新年快乐】   2010年3月20日20:15   脐橙:【杭雪,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关机。你还好吗?】   2010年3月21日00:00   脐橙:【杭雪,要开心】   2010年3月22日08:00   脐橙:【杭雪,你抬头就能看见我】   2010年3月23日00:00   脐橙:【杭雪,笑一笑】   2010年3月24日00:00   脐橙:【杭雪,跟我说一句话吧】   2010年4月12日00:00   脐橙:【杭雪,我要去北京了】   2010年4月30日00:00   脐橙:【杭雪,要照顾好自己】   2010年5月1日00:00   脐橙:【杭雪,劳动节快乐】   2010年5月12日00:00   脐橙:【杭雪,我没吃到枇杷】   2010年5月20日00:00   脐橙:【杭雪,杭雪。】   2010年5月21日00:00   脐橙:【杭雪,做梦梦到你在哭】   2010年5月30日00:00   脐橙:【杭雪,怎么办?我一点也不喜欢北京】   2010年6月12日00:00   脐橙:【杭雪,期待与你见面】   2010年6月13日00:00   脐橙:【杭雪,你在哪儿?】   2010年6月13日15:00   脐橙:【杭雪,再见。】   2010年6月15日00:00   脐橙:【杭雪,腿伤好点了吗?】   2010年6月21日00:00   脐橙:【杭雪,夏天来了】   2010年7月01日00:00   脐橙:【杭雪,放暑假了。】   2010年7月03日00:00   脐橙:【杭雪,我去德国,暑假过完回来】   2010年7月05日00:00   脐橙:【杭雪,你还住在山上吗?】   2010年7月25日00:00   脐橙:【杭雪,我给你打了个电话,可是你还是关机。】   2010年8月25日00:00   脐橙:【杭雪,我回来了】   2010年9月1日00:00   脐橙:【杭雪,新学期快乐】   2010年9月1日01:00   脐橙:【杭雪,我以后不能再带手机去学校了,学校是全封式管理。但只要是你找我,我一定会知道,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你回复。】   2010年10月1日00:00   脐橙:【杭雪,天凉了,记得添衣。】   2010年11月16日00:00   脐橙:【杭雪,你今天会联系我吗?】   2010年12月22日00:00   脐橙:【杭雪,冬至到了,生日快乐】   2010年12月31日23:59   脐橙:【杭雪,今年北京没有下雪。】   2011年1月1日00:00   脐橙:【杭雪,新年快乐】   2011年2月4日00:10   脐橙:【杭雪,听说嘉县下雪了,你看到雪了吗?】   作者有话说:   [注1]:来自网络   ——   预收4万字左右短篇《今日晚黑去见你》求收藏:   周馡想感受一下十八岁的成人礼,   于是打算找个男人试试成人的感觉。   还真让她找到一个符合苛刻要求的:长得帅,身高188,八块腹肌,无不良嗜好,学习优秀,爱干净,爱运动,不抽烟,不喝酒……   那就出击吧!   她准备好了!   很久之后。   某人轻咬着周馡脖颈上的软肉,笑得有点坏:“真以为是你钓得我?”   *   甜!甜!甜!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47章 、尾声   2014年,“ALS冰桶挑战”在各大社交媒体上被疯传。   这是一个呼吁为渐冻症研究捐款的慈善活动,由渐冻症患者帕特里克·奎恩发起。活动规定,被邀请者或是在24小时内接受挑战,或是选择为对抗“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捐款。[1]   不过短短几周的时间,这个活动风靡全球,引起巨大的关注。当时无论是前世界首富比尔·盖茨还是国内的科技大佬,都在社交媒体上积极响应这个活动。   那个活动,杭哲和程祁城都参加并捐款。   2018年3月14日,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威廉·霍金病逝,作为一名渐冻症患者,他与病魔顽强抗争五十余年,享年76岁。   2020年11月22日,“ALS冰桶挑战”发起人帕特里克·奎恩病逝,享年37周岁。   2022年6月15日,确诊渐冻症5年后,世界上首个“人类赛博格”彼得·斯科特·摩根宣告死亡。中国青年报评:“微笑是他最后失去的东西。”   2022年,如果杭雪还在,她现在也已经28岁了。   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继续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   不过在这里,有人替杭雪完成了她未完成的心愿。   几年前,直播带货还未开始风靡时,杭哲便在程祁城的要求下开始在网上“抛头露面”。   摄像机架好,背景是一片枇杷林,杭哲一开始扭扭捏捏,手上拿着一串金黄的大枇杷。没有做过直播讲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时直播在线观看人数为零,杭哲干脆啃起枇杷,抬头朝镜头外的程祁城抱怨:“这一个观众都没有,我讲解个啥啊?”   程祁城抬头瞥一眼杭哲,不冷不淡一句:“那你来写策划书?”   杭哲认命。   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程祁城大学毕业就来到屿山村,说是要帮着杭哲一起打理果园。   杭哲那时候承包了一大片土地,种了不少果树。在山上待习惯了,他也愈发喜欢这种闲散自由的生活。   听说程祁城要来,以为他不过是玩笑话,没放在心上。哪里料到有一天程祁城突然提着行李来到自家门前。   杭哲哪里肯,一个北京大少爷来我这个山头凑什么热闹?   可程祁城这个人的性格,又是谁能拦得住的。他说自己这算是返乡创业了。杭哲说去你的吧,这又不是你家乡。   后来,两个年轻小伙子便一起搭档干活。大部分时候头脑简单的杭哲负责处理重活,程祁城则是想着法子的写各种计划书和策划书。   要开办水果合作社、要发展旅游业、要在线上直播售卖……杭哲只听程祁城吩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让他读书少呢。   还真的弄出了点名堂。   有一段时间杭哲突然出圈了,凭借着八块腹肌和较高的颜值,被直播间的粉丝戏称为:男菩萨。   起因是杭哲干农活的时候嫌热,于是脱掉了上衣。   干农活练就的一副好身材,八块腹肌,胸肌发达,加上优越的五官,在这个时候格外吸引人。视频发布,一传十十传百,在各大社交媒体上被疯转。而杭哲的社交平台更是每天上万上万地增加粉丝数量。   用程祁城的话说,杭哲这叫“一脱成名”。   那段时间杭哲直播间观看的在线人数经常是十万起步,网友们激情下单,将现货抢购一空。   程祁城便趁热打铁,利用杭哲的粉丝效应,做出一系列的公关策划。   建立团队,招商引资,开展旅游业,建立水果果干加工中心,水果罐头厂等。   也就三年的时间,屿山村焕然一新,早已经大变了一个模样。   而幕后的程祁城永远都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地推进着这一切。   每次直播结束,整理快递,再盘点库存,忙活下来都要凌晨三四点才能睡觉。   程祁城从来不会抱怨一句苦和累,遇到困难,他是团队里的领头人,出谋划策。   短短近十年的发展,如今的屿山村已经成为了当地远近闻名的水果之乡,形成了一条集旅游、水果种植采摘的产业链,并有效带动餐饮、民宿业等发展,成为了省级示范农村。   而在这里还诞生了一个千万级别的大网红:杭哲。   不久前,屿山村里新开辟的万亩银杏林和彼岸花丛,成为了热门打卡地,网友从五湖四海而来,纷纷留下美好的画面。无数人羡慕着屿山村当地的村民,可以拥有如此优越的环境。   程祁城很早前便在杭家的旁边购置了一处带大院子的破旧楼房,经过改造,那处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也成了游客们可望不可即的美好家园。   在程祁城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有一个鱼缸,里面养着一只小丑鱼。鱼缸的旁边的花瓶里插着干枝雪柳,花朵盛开,似白雪。   *   2022年12月22日,冬至。   程祁城一身白衣坐在屿山村的最高峰,阳光静静地落在他默寞的身上,他手上拿着一只银杏叶蝴蝶,手臂抬起,清晰了白皙皮肤上无数道老旧的伤痕。   那些伤痕如干枯的分叉树枝,又像是新生的嫩芽,在他长臂上盘旋。   十年前,程祁城被确诊为BipolarDisorder(双相情感障碍)。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有了明显的病症,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但杭雪发现了异样。杭雪生病有且仅有一次特地却找过心理医生周慕青,可她并不是来为自己咨询的,而是来托付,拜托周慕青可以看一看程祁城的状况。   程祁城经常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悲伤绝望之中,思维迟缓悲观,甚至经常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可有时他又会情感高涨、精力充沛,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亢奋。   安眠药对程祁城来说已经毫无用处,周慕青给他开了Quetiapine Fumarate Tablets,国内称这个药为富马酸喹硫平片,主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程祁城试过一次性吃下去一整瓶药,当时的念头是直接一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不过最后他还是用手扣着喉咙,逼迫自己将所有的药物吐出来。   后来很多日子里回想起来,如果那天他不是突然看到放在床头上的一只银杏叶蝴蝶,他现在大概已经是一缕孤魂野鬼。   谷风从程祁城面颊上划过,卷起衣襟,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   他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不远处断臂的悬崖,头顶翱翔的候鸟,脚边落下的树叶,内心生根的枝芽。   生命来往反复,沧海桑田,没有休止的步履。   总以为一切来日方长,却不想已是后会无期。   他仍无法将她忘记。   永远不会忘记。   脐橙:【杭雪,你从来不是厄运,是带给我无数希冀和豁朗的人。我在等一场雪,等下场雪我们就在一起。】   自杭雪走后,这十年以来,嘉县没有再下过雪。   他也好像等不及了。   长久的空寂,无人回应,这条短信再也没有人收到。   空档的群山之巅,有幽幽的风声,还有留在地上微微振翅的银杏叶蝴蝶,再无其他。   ——   【完结】   《下场雪我们就在一起》   文:银八   首发:晋江文学城   微博@晋江银八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有很多话想说,如果你感兴趣听我的唠叨,我很感恩。   写这篇文的后期,我几乎每天都在哭,消耗的情绪也特别大,彻夜不眠。   我自认写文还算是快的,但这一篇我写得特别慢。   我曾经为这篇文想过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这两年我身边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让我惊觉,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he的故事。   “麻绳专挑细处断”、“医院的墙壁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祈祷”,这都是我真切的感受。   去年一年,我的家人先后因病去世,我彻底失去了我的外公,我的奶奶。毫无征兆的癌症晚期,从确诊的离世,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分别于端午节和中秋节出殡。   我的邻居患上尿毒症需要终生透析,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花一般。   人啊,是如此的脆弱,渺小。   温饱无虑便是幸事,无病无灾就是最大的福泽。   ……   我写过很多he的故事,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天人永隔。活着的人得继续往前走,生活总是要继续。   这个故事如果能让你感到动容,能让你更了解渐冻症,那么我也算心满意足。当然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还请担待。   最后,   希望我们都能健健康康,珍惜当下,知足常乐。   谢谢大家的阅读。   —   —   —   对BE文感兴趣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清晨五点看落日》:   【双死BE,短篇。先存稿,一次性放全文】   一对绝症少年少女在十七岁相遇。   他们同在一个病友群相遇,巧合的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天自我介绍,陆一州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整个人懒洋洋的,“我是骨癌晚期,你呢?”   “骨癌。”周妶淡淡回应。   “这不巧了!”   *   后来,陆一州问周妶:“要不要跟我去一场冒险?”   周妶呆呆地问:“什么?”   “去看一场清晨的落日。”   *   他们很幸运地活过了十八岁,   但很不幸地只活到了十八岁。   *   [1]相关资料源自网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