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东宫娇婢》   作者:松鼠醉鱼   文案:   南香是个好命的丫头,八岁时家里闹饥荒,意外入了皇宫做奴婢,在尚食局里待了几年,一头枯发干瘦的小丫头长成了个美艳小宫女。   她本以为自己要在尚食局待到出宫,却不想一日被选入东宫伺候太子饮食。   尚食局崔姑姑担心这傻婢,走之前殷殷叮嘱:“把太子当你亲爹一样伺候。”   南香谨记在心。   于是在见到太子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崔姑姑的话:这是我爹。   看向太子的目光满含孺慕之情。   太子李骁性格孤傲,素来喜怒不定,这几日发现新来的小宫女看向他时,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他心下了然:   ——攀龙附凤的丫头。   且看她使得什么手段。   这一天天的看着看着,越发看得心痒痒,倒是觉得这丫头留在身边做个良娣也行。   却不曾想某天听见这小丫头在新来的宫女面前大放厥词:   “等我攒钱出宫后,我想嫁给村头的二柱哥。”   1、女主长得美艳漂亮但是傻,傻人有傻福,大智若愚。   2、 愚蠢的奴婢和霸道主子。   3、小甜饼一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香 ┃ 配角:李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是我爹。   立意:乐观阔达,积极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 第1章 南香   尚食局。   今日皇后派人来了司膳司,那可是皇后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文槿,深受皇后宠信。即便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刘大总管,也在她面前点头哈腰,谄媚赔笑。   眼尾一重重褶子的刘大总管笑眼眯眯:“文瑾姑姑多多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虽说文槿不过是个宫女,并不是各宫里的贵人娘娘,但对于伙房一众宫女使役来说,已经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   文槿说要挑几个人。   “要十来岁的,花苞似的年纪,别拿上不得台面的来糊弄我。”   刘大总管和文瑾说说笑笑几句,外面一个小太监递了眼色,刘大总管跟身旁的青衣宫女道:   “人都准备好了,您来挑挑。”   “让人进来吧。”   说罢,一群身着桃粉色宫装襦裙的年轻宫女捧着糕点鱼贯而入,一个个雪白的瓷盘上装着精美香甜的荷花酥,齐齐摆上桌,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花瓣酥香,有如一朵朵鲜花绽开,殿内清香扑鼻。   宫女们低眉敛首站在一旁候着。   文瑾扫过眼前的长桌,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让宫女们都抬起头,指了下其中的一份,“这是谁做的?”   众人顺着一看,不多一会儿,一个宫女站了出来。   “你做的?”   “是。”   文瑾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年轻宫女,对方生得貌美,颇有几分姿色,倒是跟她做的点心一样精美小巧。   “是个手巧的。”眼前这么多荷花酥,唯独她所做的荷花酥外形最为细致漂亮,卓然出众。   伺候贵人的饮食,不仅要味道可口,更要模样好看,若是普通的玩意儿,怎能呈到贵人面前碍眼?   “叫什么名字。”   “彩棠。”   文瑾颔首,刘大总管也在一旁笑笑,满意地向彩棠使了个眼色。   文瑾正要说话,却不禁被桃粉中的一抹艳色吸引住,排在第六个的小宫女,鹅蛋脸,桃花眼,皮肤白腻莹润,眉眼生得煞是好看,即便是在宫中见惯了美人的文瑾姑姑,眼睛里却也闪过一丝惊艳。   没想到这司膳司,还有这等容貌的宫女。   虽然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小宫女,身上的气度上不得台面,可那艳丽绝伦的模样,还是给文瑾留下了深刻印象。   思及皇后娘娘的心思,文瑾沉吟片刻,跟刘大总管聊了几句,随后离开了尚食局。   副总管让这些小宫女们散了,方才所做的荷花酥,随她们自行安排。   等到“大人物”们都走了,这些不过才十来岁的年轻小宫女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呢。”   “这么好的料子,这颜色染得多好看……”   ……   有几个宫女围在了彩棠的跟前,左一句右一句道:“彩棠,你要有大机缘了,文瑾姑姑明显瞧中了你,你要去伺候皇后娘娘了。”   她们猜测文瑾今天来挑人,是要为中宫小厨房挑人,她们这样的身份,若是能去皇后娘娘身边伺候,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伺候在贵人跟前,将来肯定少不了赏赐。   彩棠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心脏砰砰乱跳,想到若是能去皇后中宫伺候,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   想到那人的身影,彩棠脸颊微红,她揩了下脸,将手中的荷花酥分给其他的宫女。   “你们可别乱说,万一不是挑中我呢。”   “怎么会。”   ……   “南香,咱们走吧。”一个圆脸的小宫女走到南香的身边,从她手中的盘子里快速抢了个荷花酥。   南香笑了笑,一双桃花眼艳色无双,同她一起往外走。   圆脸的小宫女,也就是彩月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着南香,喃喃出声:“南香,你长得真漂亮。”   以前她们大多穿着粗糙又暗沉的蓝色宫女服,今天穿上一袭桃粉色,彩月发现平日里容貌就十分出挑的南香更加美貌动人。   明明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年都是个枯黄头发的小丫头,可如今好姐妹南香出落的美艳惊人,彩月觉得她比那些个身份高贵的后妃更好看。   “单看你这模样,馒头都能多吃几个!”   南香开心道:“那咱们一起吃馒头去,干吃糕点太甜了。”   “好。”   她俩能成为好姐妹,就是因为两人都特别爱吃,在尚食局别的条件不提,饭食肯定管饱。   今日的南香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好几个宫女默默目送她俩的背影,彩棠看见南香的脸,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心中多了几分嫉妒,恨不得那张脸能长自己脸上。   她的胸腔起起伏伏几次,最后平静了下来。   南香和彩月走在熟悉的宫墙下,皇宫虽然大,可她们这些小宫女每日所能进出的地方不过是狭窄的方圆之地。   彩月又忍不住尝了一个南香做的荷花酥:“南香,你做的荷花酥太好吃了!你说那个姑姑怎么就不尝尝呢,尝尝就知道,肯定是你做的好吃。”   彩月觉得,南香做的糕点一等一的好吃,虽然卖相普通了点,那也是中上水平,可比彩棠做的好吃多了。   “若是你被挑选到皇后娘娘宫中伺候饮食,你可就有大造化了,贵人们的赏赐嘿嘿嘿——”彩月为南香感到可惜,她们这些司膳司的伙房小宫女,是不配给贵人们做膳食糕点的,更遑论宫廷宴席,不过是给一些不受宠的后妃做些点心小菜,做的再好也得不到任何赏赐。   南香摇摇头:“我只想待在尚食局,咱们每个月的月钱够多了,人要知足。”   “你可真知足!”   “当然要知足。”南香点点头,认真道:“多亏我命好,才有幸进了宫。”   “我八岁的时候吃了不少观音土,一定是观音保佑我。”   彩月:“……”   *   南香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好命,要是命不好,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八岁的时候老家闹饥荒,她跟着爹娘一起逃荒,半路失散了,人险些饿死,在那个年头,别说是一点吃的,哪怕是观音土,互相之间都抢得头破血流,南香人小,钻进去抢到了几块,聊以充饥。   那时候,路上有饿死的灾民,也有被观音土撑破肚皮的,南香年纪小,当时也不懂生死,只想着能吃最后一次饱饭,她爹说过,永远闭上眼睛后,就能去一个再也不会挨饿的地方。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真的去了一个不会挨饿的地方。   她碰上了朝廷赈灾的队伍,又意外入宫当了宫女,还分配在尚食局,这可是个神仙地方,她当真没有再挨过饿,一年从年头到年尾,总能有口饭吃。   宫里的皇上皇后非常大方,吃饭前还得先让别人尝一尝。   ——是南香见过最大方的大户人家。   南香的好命不止如此,入宫后,她还在宫里遇见了老家的熟人,只可惜他进宫的时候少了点什么,但是人却挺好,还帮她联系上了家里,得知爹娘姐弟兄长都在,已经迁入外地安家落户,南香高兴不已,爹娘知道她没死,而是进宫当了宫女,同样高兴不已,虽然分隔两地,也都不通文墨,却仍是每年一封家书。   到如今,她哥哥姐姐已经成了婚,弟弟上学堂,据说是要考秀才当举人,最近几年的家书,都是她弟弟亲手写的。   南香盼着早日出宫和家人团聚,当然,她也不是很急着出宫,待在宫里,吃穿不愁,她还能多攒点钱,多学点手艺,以后出宫开个糕点铺子。   若是她弟弟读书努力,将来能进京赶考,她说不定有机会早点见到家人。   “南香。”拢着衣袖站在殿檐下的崔姑姑叫住了南香。   “崔姑姑,来尝尝我做的荷花酥,特意给您留了不少。”   崔姑姑瞧着眼前的小宫女,欣慰地笑了下,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   崔姑姑原先是个寡妇,年纪轻轻丧夫丧女,后来应召入了宫,在尚食局当差,当年见到南香这个黄毛丫头,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女儿,对她很是喜欢,这些年来多有照拂,早就将南香这个小丫头当做亲女儿看待。   “今日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有。”   今日中宫来人,崔姑姑身上悬着一口气,这会儿总算能放心下来。   她看着眼前南香越发出色的容貌,心中越是担忧。   明明经常给几个小丫头偷偷开小灶,谁知这南香竟也没被养成猪,反倒是骨肉匀停,该细的细,该丰的丰,唯有那彩云,胖成了两个南香。   “他……没再来找你吧?”这一两年,南香出落得越发招人,竟意外被一个家世好的宫中侍卫瞧上了眼,甚至还想娶她做妾。   对于人家世家公子来说,这不过是一件风雅事,可对她们这些奴婢来说,那是轻易要人命的。   高枝虽好,可这高枝在上摇摇欲坠,若是没攀稳了,摔下来,人也没了。   南香摇摇头:“我不跟他说话,也不见他,姑姑,您就放心吧。”   “我听姑姑的,南香不给人当妾,等我年纪到了,我就出宫找个寻常人家嫁了,给人家当妻子,我攒钱开个糕点铺子,赚大钱了就在城里开大酒楼……到时候就把姑姑您接出宫外颐养天年。”   “我的儿女都会孝敬姑姑。”   “好。”崔姑姑在她眉心上点了下:“姑姑可真没白疼你。”   她心想,这个傻姑娘啊,傻里傻气的,就是招人喜欢。 第2章 东宫   第二日,刘大总管让人来吩咐,叫彩棠和南香二人收拾东西,去太子东宫伺候。   “去东宫?”   得知这个消息的彩棠愣住了,原本以为是来给皇后宫中挑选年轻的小宫女,没想到竟然是去东宫。   “竟然……是去东宫?”彩棠迟疑道。   身旁几人议论纷纷:“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住处,彩棠,你以后去东宫伺候,见太子的机会多了,指不定还能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她们这些小宫女可没机会面见天颜。   “你可想多了,就咱们这样的身份,也不过是去东宫小厨房伺候着,哪有机会接近太子殿下呀……”彩棠按捺住心头的喜悦,那颗心早已经飞入了某个地方。   “除了彩棠外,怎么还有南香?”   “南香也被选去了……”   ……   听见南香这个名字,彩棠的嘴角抿了抿。   *   “我……去太子东宫?”   南香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要收拾包裹,离开她待了七年之久的尚食局,有幸搬去东宫伺候太子饮食。   “南香,你也被选上了,你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啊……”   彩月和彩云围在南香的周围,几个小宫女都是一同长大,彼此十分不舍。   即便舍不得离开司膳司,可上面的命令却不是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可以违背的。   得知南香要去东宫伺候,崔姑姑叹了一口气,把这小丫头叫到跟前来,对她殷殷叮嘱。   南香好奇问:“姑姑,你说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姑姑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回宫不过三月,这东宫已经换了不少旧人。   之前的那位太子谦和儒雅,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   “你只管小心伺候着,太子殿下可不是你能随意见着的。”   想到南香也不过是在东宫的小厨房伺候太子饮食,她们这些在伙房当差的,可没什么机会在主子面前晃悠,除非做出来的点心合了主子口味。   后宫里那些普通妃嫔倒是喜欢南香的手艺,至于那位爷……   崔姑姑一颗提起的心安放下来。   听了崔姑姑的嘱托,南香一连串点头,因为点头太多,差点被自己给摇昏头了。   虽然心底十分不舍,可南香是个天性乐观的小姑娘,年纪还小,不过十五岁,对诸多事物充满好奇心,想到要去太子东宫伺候,她又开始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遐想。   “姑姑,太子殿下是将来的皇帝。”   崔姑姑点点头后,又瞪了南香一眼,让这小丫头禁声,“不能妄议皇家。”   “姑姑,等将来我出了宫,我还可以告诉我的孩子,我可是伺候过太子殿下的人,指不定我儿子将来考科举,还能被封作探花郎——”   崔姑姑倒抽了一口气,“你这个小丫头你才十五岁,你想什么呢?”   她在南香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你羞不羞啊你?”   还儿子,还探花郎?这是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话吗?   做什么黄粱美梦?是不是还想被封个诰命夫人?   南香捂住自己的头:“南香只是想跟姑姑开个玩笑。”   崔姑姑心想这丫头身体没肥,胆倒是肥的很,也怪她,之前因为那侍卫的事,对她说了些……许是被她记在心里了。   崔姑姑一张脸严肃不已,她瞪着眼前的小宫女,严词厉色道:“以后去了东宫,可不比在司膳司,你要处处谨慎小心……”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给我记住了,把太子当你亲爹一样伺候着。”   南香捂着被敲了好久的脑袋,自然谨记在心。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收拾好东西的南香和彩棠前往东宫,去伺候“她爹”,也就是太子殿下,李骁。   *   太子东宫相当于一个小朝廷,自有前朝和内宫,南香这些人,是要在内宫伺候着。   管事的姑姑珞芳站在这些新来的小宫女面前训话,问明来由,分配到各处去。   彩棠去了东宫厨房,轮到南香的时候,珞芳给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道:“蔡和安,你带她下去,叫孙嬷嬷好生教导,将来在殿下跟前伺候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南香被一个小太监带走了,之后她惊异地发现:她一个做糕点的小宫女,来到了太子东宫,竟然不是去厨房里做糕点,而是意外被叫去贴身伺候太子起居。   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三个新来的小宫女,分别是景玉、金鎏和华盈,她们四个一同听训,学习怎么贴身伺候太子殿下。   她们四个人,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唯一的共性,那就是都生得美貌出色。   ——原来是要脸长得好看,才能贴身伺候太子。   其中南香的容貌底子最为出色,金鎏最会打扮,景玉身段气质绝妙,华盈最为特殊,她以前在皇后娘娘身旁伺候,识字且多才多艺。   因着来自中宫,华盈最有底气,也最是有主意,金鎏围在她身旁转,话里话外以她为首,景玉不怎么爱说话,南香闷头学习,与她们之间闲话很少。   南香过去完全没有贴身伺候人的经验,因此在学习的过程中,她是最粗苯的,经常犯错,惹来讥讽嘲笑。   “南香,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将来还能在太子跟前伺候?”   “太子脾气可不小,仔细一脚将你踹出去。”   ……   旁人的奚落让南香心中气馁不已,她是又蠢又笨又粗手粗脚,但是为了伺候好“她爹”,她只能耐着性子学习。   要不是为了爹,她早就不想干了。   在南香的心中,“爹”这个称呼十分重要神圣,她爹是个猎户,从小待她极好……说起来,她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亲爹了。   父亲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   午夜梦回时,心情低落的南香经常会想念爹娘和家人,她脑海里已经记不得太多与家人相处的片段,唯独还有几封零散的信,南香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她已经听人念过信上的内容。   看着这些黑乎乎不认识的墨迹,她的心中总会流过一道暖流。   南香期盼着能多攒钱,将来出宫与家人团聚。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更遑论皇家规矩,伺候太子殿下起居样样有讲究,程序十分繁琐,南香开头跟不上嬷嬷的教导,但是……蠢人也有蠢人的办法。   从小混迹在厨房的南香把这些繁琐的步骤想象成做菜。   这下可算是回归了她从小熟悉的地方,南香越发游刃有余。   嬷嬷点名夸赞她:“南香进步很快。”   “南香泡的茶是你们中最优秀的,只是这姿势仪态还有待改进。”   ……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南香从未见到太子殿下,东宫很大,轮不上她们这些还未教导成功的小宫女在殿下面前晃悠。   不仅她没见过太子殿下,彩棠也未曾见过太子。   得知南香竟然被挑选去贴身伺候太子,彩棠又是恼恨又是羡慕。   偶然遇见南香,彩棠酸道:“你这下可是飞上枝头了。”   这个蠢货竟然能贴身伺候太子这样的贵人。   南香道:“你也是。”   若论飞上枝头,还是彩棠飞的更高。   东宫小厨房事务不多,比司膳司的差事更加简单,每天勤学苦练的南香十分羡慕她。   她也想在厨房当差。   彩棠气闷,她巴不得南香将来开罪太子,早点被撵出东宫。   *   皇后所居的中宫为清宁宫,此时殿内殿外乌压压的人头正忙里忙外。   太子李骁来给皇后请安。   母子俩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皇后留他在中宫用膳。   皇后王瑄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鹅黄色衣裙,虽然年岁渐长,却是保养得宜,她坐在主位,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耳垂上缀着的珠子不摇不晃,显得格外端庄典雅。   皇后育有二子一女,眼前的太子李骁,是她的小儿子。   长子李顼,出生不久便被封作太子,皇帝皇后对长子寄予厚望,李顼,也就是承慧太子,自小聪颖过人,奈何天妒英才,几年前因病薨逝。   此后嫡次子李骁被封作太子。   与从小长在宫中,身体羸弱的兄长不同,李骁人如其名,身强体壮,骁勇善战,幼时跟随太皇太后前往福寿山礼佛,后拜山中高人学习武艺兵法,十二岁便随军上战场,在平定北方叛乱时立下战功无数,神勇无双。   皇帝皇后当时以此二子为荣,两嫡子一文一武,李顼治国理政,李骁治武定军,从旁辅佐嫡亲兄长,江山稳固矣。   却不曾想,前太子没了。   思及长子,皇后心中不免难过,她强行打起精神,扯着嘴角一笑道:“皇儿吃得还好?”   李骁颔首。   皇后有心与他多说几句话,眼前俊美冷峻的儿子却是惜字如金,皇后问一句,他答一句,虽是亲生母子,却是客套如斯。   次子养在她身边的时候极少,过去皇后将大部分心神灌注在长子身上,而她与李骁母子俩感情淡薄生疏。   “这些时日你撤了不少人?”   李骁简单应了声。   皇后忍不住道:“到底是宫中旧人,你当善待才是。”   她口中的宫中旧人,指的是过去东宫旧人,如今东宫换了新的主人,一旁伺候的人,自然也该换了。   “儿臣自会妥善安置。”   皇后闭了闭眼睛,长子死后,东宫一切照旧,次子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睁开眼睛,凝望着眼前的太子,皇后的嘴巴张了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李骁行礼告退。   立在殿中的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身边的嬷嬷上前来劝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血浓于水,殿下自会亲近娘娘……”   “本宫知道。”   皇后神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   她心中高高悬着一件事。   有一个秘密皇后埋藏在心底,不曾让外人知晓,她的长子李顼,竟然喜好男风,曾痴迷一个男人。   近来她得知次子李骁身旁有个情同兄弟的副将薛白羽,更是生得唇红齿白,貌若好女,在军营里两人同进同出……   “骁儿十八,早就该为他择选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皇后攥紧了拳头。   她跟李骁提过几次婚事,都被李骁拒绝了,皇后知道太子大婚一事急不来,更不愿为此事伤了母子感情,便想着挑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伺候在他身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李骁   孙嬷嬷点点头:“可以了,你们将来可得小心伺候太子殿下。”   南香松了一口气,领着新发下来的宫女服回到了住处,此时她们住的地方也变了,贴近太子殿下的寝宫,方便随时伺候。   新发下来的宫女服是鹅黄和藕白色的裙束,材质更与先前在尚食局的粗衣麻布不可相提并论,除了衣裳外,更有相应首饰。   粗使宫女衣着简陋粗糙自是应当,而在贵人身旁伺候,若还是那般寒酸打扮,那就碍了主子的眼。   南香换上了新衣裳,梳着双髻,戴上简单的头饰和耳环,她未施粉黛,乌发下是白皙莹润的鹅蛋脸,小巧的琼鼻,一双桃花眸潋滟动人。   望着铜镜中的脸庞,南香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在铜镜上吹了一口气,擦干净,仔细看,这才找出了与以前的相似之处。   多看几眼,她感觉还是原来的自己。   金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在一旁“哼”的讥笑了一声,与华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鎏出声嘲笑道:“南香,你要注意言行举止,在太子殿下面前不可如此行为不雅。”   “你得多像华盈学学,她可是皇后宫中出来的人。”   “多谢提醒。”南香转过头认真道:“南香在太子殿下面前一定会时时刻刻按照嬷嬷的要求去做。”   虽然一开始她们四人中是南香最跟不上嬷嬷的教导,而到了最后,严丝合缝熟练掌握每一个步骤的南香俨然成为了四人中最标准的那个,就连孙嬷嬷都挑不出丝毫错处。   当然,这也说明了,在嬷嬷的教导下,她成了个行为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宫女。   金鎏:“……”   华盈:“……”   两人就跟吃了干馒头似的,有些被噎住了,华盈嘴角撇了撇,望着那张艳色无双的脸,想起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在心头嘲道:此人不解风情,实乃蠢物。   男人恐怕对这种蠢物提不起兴致,大脑空空,粗俗乏味。   即便被她的容颜吸引一时,没几天便要弃之如敝履。   想起那个男人,想到未来的富贵,华盈在心中暗自筹谋,比起金鎏和南香这两个蠢货,深藏不漏的景玉才是她所忌惮的。   *   无须再接受严苛的训练教导,第二日便要去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南香竟有些睡不着觉。   来到东宫这段日子,南香倒也听说过这位太子爷身上的一些事,比如这位太子爷容貌不俗,俊美无俦;又比如这位太子爷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手下亡魂无数,周身布满凶悍血煞之气,叫人不敢直视;再比如这位太子爷脾气古怪,不知怎得就发邪火,在他跟前伺候得时刻小心……   东宫里还有不少老人,免不得在背后里将两位太子殿下做对比,说前任太子爷当年是如何如何仁慈和善,待下人宽厚,如今这位殿下又是如何脾气古怪冷硬,不如其兄长温良谦逊云云,最后再感慨一声天不佑我百姓,让我朝失去了一位仁君。   ……   那些什么家国大事啊,仁君啊的,南香不懂,但她明白,在未来的主子面前,必须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能触主子霉头。   她想起了周姑姑临行前的谆谆教导——要把太子当你爹一样伺候。   可不是么,必须要把这位主子当爹一样上心伺候。   说到爹爹,南香已经记不清庞大腰圆的亲爹长相面貌,同样的,她也没见过太子,不知道太子是何模样,但她细细琢磨,发现太子和亲爹有相似之处。   她爹是个猎户,以前不时去肉摊上帮忙,想必在外人眼中,也跟这位太子爷一样,周身充满凶悍血煞之气,她爹看着凶,其实对她们可好了。   太子殿下生得俊美,而她娘也说过,她爹年轻那会儿也是个俊后生,若是不俊,她娘还看不上呢。   ……   就这么想着想着,南香带着满脑子的“太子是我爹”睡着了。   *   南香第一次见太子,是跟众人一起跪在殿外,恭迎太子。   她只感觉到一阵风从眼前掠过,太监孔德用沙哑的嗓音介绍她们四人是新来的宫女。   男人掀开茶盏啜了一口香茗,凤眸扫过四人,不置可否,也未曾让她们四人抬头。   南香只听得细碎杯盏声,不多久,便有人声让她们退下。   这声音是年轻男人的声响,分外好听,矜贵慵懒中带着两三分沙哑,和那些太监发出来的喑哑声戛然不同,也和那些声如洪钟的大肚子伙夫不一样,是南香未曾听过的一种声音。   南香形容不出来,就像是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响,让人的耳边也痒痒的。   “是。”   南香和众婢女一同退出殿外。   到了殿外,南香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顷刻间放松,不仅是她,周围的金鎏等三人皆是如此。   金鎏和华盈在小小声说话:“方才你见到太子的脸吗?”   “未曾……”   ……   南香也不曾见到这位太子爷究竟长啥样,等候了半天,从一个奴婢的视角,所见到的不过是一个无头的红衣男人。   是的,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   太子殿下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精美绝伦的红衣蟒袍,行走时步步生风,作为一个低眉顺目的婢女,未经准许,不可直视主上。因此,她所能见到的是一件行走的“锦衣”。   换而言之,在未来的大部分时候,她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无头男人”。   ——把这么一个无头男人当爹一样伺候就简单多了。   南香正式开始在太子殿下李骁身旁贴身伺候起居,天未曾大亮,她便要起来准备了,比在膳食局时起的更早,到了夜里还要轮流守夜。   备好一应物品,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这位殿下不喜欢太多人围在跟前伺候,便只两三个人,南香恭敬递上茶水,待太子殿下漱口完毕后,又与太监小顺子伺候殿下更衣。   殿下贵为太子,一国之储君,身份尊高,衣裳更是华丽无比,还有种种金玉配饰,只其中的一件,便足以让宫外普通的一家人由贫转富,享用无数年。   多年的烹饪经验令南香的双手极稳,她的手指手腕灵活,尽管握着贵重至极的宝物,却是不摇不晃动,这样的沉稳,是一向严苛的孙嬷嬷都夸赞过的。   南香也引为自得。   李骁冷眼见这婢女跟花丛中的蜜蜂似的忙得团团转,强行忍住一脚将这两人踹出去的冲动,太子殿下心中有过一丝丝后悔,早知道前面那几个就先留着,才赶出去几个,结果又来个愣头青?   自小长在宫外,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李骁,眼见这慢吞吞一道道的穿衣工序,于他来说无异于穷折腾。   回到这宫里,住进这东宫,就如同进了一座牢笼,处处有规矩,他若是提出异议,一群人拦着他说不符合规矩,承慧太子在时如何如何……听得他蹭蹭蹭冒邪火。   ——给老子滚。   李骁凤眸斜睨,留心眼前婢女的一举一动,但见她低眉敛目,动作严谨自然,明明外表是个十来岁的小宫女,动作仪态表情却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嬷嬷似的老气横秋,行为古板严肃……的确挑不出丝毫毛病,也没有别的小动作,更不会东瞄西顾,是以李骁压住一肚子火气,任由她继续。   给孤找了个老古板来,那孤就勉为其难的尊老吧。   南香矜矜业业按照孙嬷嬷教导的标准规范顺序操作,弄完最后工序,这道“衣包太子糕”烧好了。   南香虽然不识字,也不会伺候人,但她会做菜制糕点,她早就将这些伺候人的工序当成是在厨房里做菜,如今伺候太子爷,不过是换了个伙房换了些食材罢了。   每一个厨师在做成一道令人满意的新菜时,都会打心底里迸发出强烈的成就感,此时的南香也不能免俗,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太子殿下,就跟看见一盘新鲜出炉的糕点,眼睛里闪闪发光。   刚才她其实有机会偷看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但南香并没有这样的好奇心,她竭力压低眉眼,认真做好手头上的事。   主子的事不是她一个婢女该关心好奇的,伺候一个无头男人,一个看不了面目的爹,据说她现在的月例比以前多拿二两银子,虽然还没有拿到这笔月银,但南香已经十分珍惜这个差事。   可不能惹怒了爹,惹怒了她的衣食父母,南香还想拿赏赐呢。   成功完成了早上的差事,南香躬身退出殿外,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这是个很好的开端,未来在东宫的日子也会跟以前一样顺遂。   或许是太过得意忘形,南香竟是左腿绊住了右腿,在殿中摔了一跤,她慌忙爬起来请罪。   南香吓的三魂没了七魄,“望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李骁懒洋洋地出声,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想孤要是不喊一声抬起头来,真是浪费了她刚才的一番动作。   这是一出在台上演臭了的折子戏。   拙劣。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香香:虽然最后摔了,但是必须要给我五星服务好评。   太子:差评差评差评差评……又来一个折腾老子的。   太子:总有刁奴想要勾引孤。   香香:我没有。 第4章 枝头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抬起头来。”   南香手足无措,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慌乱中想起孙嬷嬷的教导,在主子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该有失体统,必须沉稳,平心静气,不慌张。   可若是一抬头,她便要见到太子殿下的真容了。   孙嬷嬷没教过她要怎么“看”主子呀!!   但是崔姑姑教过她,把太子当你爹一样伺候。   ——我怎么看爹,就怎么看主子吧。   南香跪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脑海里想象记忆深处“爹”的模样。   灰色的记忆和人影早已破碎,她的眼前清清楚楚浮现出一个男人的容貌,殿中光线极好,还有未灭的烛光,照亮了熹微晨光中的太子模样。   太子殿下长得非常好看,剑眉星目,容颜不凡,之前那个说要娶她做妾的侍卫,已经是宫人眼中的龙章凤姿,而眼前一身华丽锦衣的太子,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矜贵无双,不可僭越。   那一双凤眼似愠含怒,凌厉如刀,直直向她刺了过来。   南香心头一颤,下意识想要后缩,却又想到自己不该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为了保住那二两银子,她将眼前男人幻想成自己杀猪时候的爹,那满眼的凶光绝不是对着她。   “殿下恕罪。”   李骁:“……”   触及那双盈盈剪水瞳时,太子殿下有过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没想到这丫头眼睛生得如此好看,抬首转眸间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小丫头未施粉黛,却是杏脸桃腮,美艳绝伦。   她梳着乖巧的丫鬟双髻,抬头时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桃腮含情,一如海棠醉日。   倒是个美貌绝艳的小丫头,虽然眸光灼灼,却意外的不招人厌恶。   但也仅仅如此,想起先前的几个,尽是些一丘之貉,若是以前,李骁定要发火,这会儿却是意兴阑珊,淡淡道:“下去吧。”   赶走一个,又来一个,这个还有点意思,手脚麻利,倒不妨留下。   且看她还要使得什么手段。   “多谢殿下。”   南香这一回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殿外,她的银子保住了,感谢爹。   出去后南香庆幸不已,她揉了下自己的脸,太子殿下长得真好看啊!声音也好听,虽然看着凶,脾气还挺好的,并未见他发火。   华盈见她全须全尾的出来了,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伺候太子殿下早起更衣,这可是个苦差事,因为殿下清晨刚下床时,最是脾气不好的时候,少不了要发作奴仆。   因此华盈她们三个,把这个打头阵的苦差事推给了南香。   “南香,你是如何伺候殿下更衣的?”   南香认真道:“尽数按照嬷嬷的教导。”   对于这时候的南香来说,嬷嬷和姑姑的教导已经是金科玉律。   华盈皱着眉头:“……”   对于南香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按照嬷嬷的教导?   太子爷有那耐心吗?这位殿下可不是以前的……   华盈别有深意地看了南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真的在装傻,以前她当真低估了这个蠢货。   *   此后几日,南香矜矜业业伺候太子殿下,再未犯过任何错误,金鎏倒是被殿下发作了一次,将她逐出了东宫,华盈和景玉日常端茶倒水侍候左右,而在东宫服侍太子殿下更衣的差事,都落在了南香和几位太监的身上。   这是最贴近太子的差事,却是吃力不讨好,华盈和景玉都没跟南香争。   南香则将“衣包太子肉”这道糕点做的炉火纯青。   这时南香可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彩棠说她飞上了枝头,因为南香发现,伺候太子爷的确是个让人羡慕的好差事。   银子比以前多了不说,每日的饭食也比以前提高了档次,即便没有崔姑姑开小灶,她们这些贴身宫女也吃得极好,更别提身上穿的用的。   南香发现自己最近气色红润漂亮不少。   她果然是天生好命,哪怕从尚食局转移到了东宫当差,立刻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日子过得平安顺遂,攒钱的速度也更快了,等到了出宫的年纪,她能比待在尚食局的时候攒更多的钱。   南香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东宫可比尚食局漂亮多了,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华,美景繁多,园子中绿树怪石曲水小亭,还有宫墙下的花树与屋檐下的花,日日都有人精心维护。   看着檐下含露的新鲜花瓣,南香很是高兴,她喜欢鲜美的花,她偶尔会在四处逛逛,与别的宫女太监们聊聊天。   另外,此时的南香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份地位的上升。因着她是太子身边的近身宫女,东宫内别的人都对她客气三分,就连平日里在小宫女小太监面前颐指气使的几个总管太监,也会给她几分好脸。   除了在太子殿下面前小心伺候外,南香来到东宫,比以前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受气。   ——我果然是飞上了枝头当凤凰!   当然啦,南香也没这么高估自己,她估计就是个暂时飞到了枝头上的小黄鹂鸟。   小黄鹂鸟啊,真开心!   李骁走上书房二楼,楼阁上藏书无数,各处角落收集了不少名家字画,他的凤眸淡淡地扫过一应陈设,面无表情地来到书案前。   东宫里不少陈设布置,还停留在他兄长去世前的模样,所有的地方,都显示着他在这里生活了十数年的印记。   同时还有发生在他兄长身上的故事,即便他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他的兄长当年是如何如何,皇帝与皇后对太子又是如何关切,为他专门打造何物,又是如何在东宫庆祝生辰……   除了这些,更免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告诫他如何做一位太子。   李骁心中并未嫉恨这位嫡亲兄长,他只是本能的感到反感和不适,他走到了桌案前,自嘲地笑了声:“鸠占鹊巢?”   如今他成为太子,搬进了东宫,成为一国之储君,有了父皇的关切重视,更有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亲近讨好……   李骁神色渐冷,“孤不是鸠,亦不是鹊。”   他铺开宣纸,提笔在纸上画下一匹奔驰的马,画到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转而在一旁画了一直振翅击向长空的鹰隼。   李骁并未画完,他丢下了笔,走到窗台前,仰头看向无尽苍穹,高空之下,宫门重重,落下一道道寒锁。   这是一座牢笼。   也不知道与兄长相比,他是幸,还是不幸。   站在窗台前沉吟片刻,李骁收回眼眸,却意外在不远处扑捉到一抹鹅黄色的倩影。   是南香。   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小宫女。   金鎏被他杀鸡儆猴逐出了东宫,景玉和华盈被他敲打过,未再有任何小动作,而南香……这个丫头自从那日跌倒后,倒是沉得住气,日日认真服侍,低眉顺目,从不多话,也从未有任何差错。   她的手脚麻利,层层工序丝毫不乱,李骁日渐堕落,倒也习惯了她每日为自己更衣打扮。   这时李骁看见南香正在跟一个小太监说话,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高兴事,端的是眉飞色舞。   虽然隔得老远,他仿佛能看见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   李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因为这丫头总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深沉的老太婆样,老气横秋的,比老嬷嬷还要老嬷嬷。   除了那一日叫她抬起头外,李骁再也没见过那双眼睛的全貌,这小丫头伺候他穿衣时,低眉顺目,无波无澜,手上动作不摇不晃,明明长了一副艳如桃李的脸庞,却永远在他面前摆出如同死水一样的老嬷嬷样。   夜里,这天太子殿下倒是没为别的事烦忧,反倒是因着这小丫头身上的事,暗自咬牙恼怒了一会。   次日,南香服侍完太子殿下穿衣,正要例行躬身退去,突然听得头顶声音响起:“抬头,看着孤。”   虽然心下疑惑,但是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南香老老实实抬头看向眼前的殿下。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带着随身太监出了东宫。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是南香善于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向殿下身旁的一位陈公公请教,陈公公捏了捏鼻前的假胡须,挑了挑眉:   “留心看,学着点。”   论伺候人的功夫,还是得跟公公学。   于是南香留心看了会儿,她发现,作为贴身服侍的宫女,她倒是没必要像太监公公一样厚着脸皮讨主子欢心,但是她跟太子殿下之间一主一仆,主仆之间也需要一点点眼神交流,尤其是讨赏邀功的时候,要一脸期盼地看向太子爷。   只是南香实在学不会小太监那种殷勤讨好的模样,她只能把眼前的殿下当做自己爹,满含孺慕之情,用一种真诚等待爹爹发铜板的眼神看向太子爷。   每次服侍完了,南香便会小声唤一声殿下,而后缓缓抬眸看他,得到许可后,再退出殿外。   虽然她每次都用期待爹爹发铜板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衣食父母,奈何太子殿下还未给过她任何赏赐。   罢了,人要知足。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香香:东宫风景真好。   太子:我在东宫坐牢。   勤勤恳恳认真营业等着升职加薪的上进婢女和被迫回家继承皇位不想营业的摆烂太子。   香香:主子,你要加油营业!   太子:emo 第5章 佛经   “太子殿下这几日心情瞧着好了不少。”   薛白羽和肖贺等人跟在太子李骁的身旁,李骁今日出了宫,一行人下了马,走在普渡寺正前方慈恩大殿石阶上。   此时寺院里香客往来不绝,更有无数文人墨客结伴前来,只因近日有高僧在寺内讲经,开化民众,不少人前来聆听教诲。   信众上山,云烟袅袅,三三两两结伴,嘴里时不时念上几句佛偈,配合着遥远处传来的钟声阵阵,当真是一片荡涤心灵的清幽之地。   李骁自小跟随在太皇太后身旁,算是在佛山中长大,在山寺重门中钻来跑去,对这些佛寺里的弯弯绕绕了如指掌。   来京的这位高僧法觉大师,恰是他认识的老熟人,便来寺中一见。   听见薛白羽的话,李骁凤眸微微眯起,看向了前方被日出金光笼罩下的雄伟宝殿,懒懒道:“来见旧识,莫不成孤还要拉长了一张脸来?”   薛白羽笑笑没说话,一旁的肖贺却是大大咧咧道:“殿下这几日心情确实上佳,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前些时日跟在殿下身旁,属下可是……”   刚回京那会儿,李骁心情不愉,更是与皇上和几位老臣争执数次,日日黑着脸,他们这边身旁跟着的人,亦是不免被迁怒。   “可是什么?”李骁俊眉一挑。   薛白羽道:“当然是恨不得时时待在殿下身旁为殿下解忧。”   肖贺道:“是是是,确实如此。”   “拍马屁。”   李骁扫过他俩面容,嘴角的笑容淡淡,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五皇子殿下,就连身边的人也都变了,在他面前谨言慎行,谨小慎微。   孤家寡人,莫不如是。   旧交好友日渐疏远,围在身旁的太监殷勤谄媚,前朝的那群老文臣时时将规劝挂在嘴边,更兼有美人投怀送抱……   思及至此,李骁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每次看向他时,熠熠生辉。   就像是路过放生池时,金色的鲤鱼在池水中一甩尾巴,掀起一片片涟漪。   李骁意识到自己似是过多留意这个叫做南香的宫女,平日里低头做事一板一眼跟个老嬷嬷似的,一抬起眼眸却又灵动无双,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被那双眼睛望着,李骁竟会不由自主觉得高兴。   他微眯凤眼,心想:   ——倒是个有手腕的。   不论怎么样,他还真记下了这个小宫女,这南香生得琼花玉貌,肌肤莹润细腻,一双眼眸更是清澈明亮,望向人时清眸流盼,若是留在身旁封个良娣良媛,倒也不是不可。   他喜欢聪明的,不喜欢蠢的。   太子殿下活了十八年,确实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动了欲念。   只不过——   李骁转念一想,若是真开了此先例,后续一群东施效颦,以为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一群外表花容月貌的老嬷嬷围在他身边……   李骁:“……”   无甚意思。   罢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红颜枯骨,转瞬成沙。   “孤已看破红尘。”   薛白羽:“……”   肖贺:“……”   殿下,不可!   一个小沙弥将他们一行请进了一间雅室,上了茶,不多久,一个白胡子瘦削僧人走了进来,他身上披着金红色袈裟,虽是垂垂老矣,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见过太子殿下。”   老僧向李骁行了礼,李骁还礼,“法觉大师,别来无恙。”   法觉大师笑得一脸慈祥,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   李骁道:“大师一见到孤,便觉得胡子疼?”   法觉大师脸上慈爱的笑容一顿,心想这个小煞星,从小胡闹贪玩,惯爱捉弄人,破坏僧人早课……在佛祖面前犯下无数罪状。   现在这位五皇子殿下成了太子,一国之储君,皇上给配了十二文臣,还不治死你。   法觉大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心道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骁转口道:“骁儿幼时胡闹,多有得罪,还望大师多多包涵。”   法觉大师笑着颔首:“太皇太后若是见殿下如此,定会欣慰无比。”   李骁:“……”   “大师觉得以孤之慧根,遁入空门如何?”   肖贺:“???!!!!殿下!”   法觉大师眼皮都没抬一下:“薛施主若是愿意入我佛门,实乃大幸。”   肖贺惊慌地看向薛白羽,薛白羽摇了摇头:“不,薛某爱吃肉。”   殿下,您也是。   李骁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法觉大师:“殿下还是尽早回宫吧。”   离开普渡寺,太子殿下却也没有尽早回宫,畅畅快快上山跑马骑射,故意一身大汗淋漓回了东宫,几个老东西立刻围了上来,嘴里殿下长殿下短的。   “殿下,今日还需讲课……”   “殿下……”   武艺高强的李骁轻轻松松甩掉这几个老家伙,入了内宫,走进屋内,将身上的衣袜鞋子一件件扔下,内侍伺候太子沐浴,李骁警告他们都别跟着。   南香一件件将衣裳捡起来,如今天气渐热,被汗湿过的衣服已经有味儿了。   她闻了下,没敢揉鼻子。   想着以前记忆里她娘骂她爹臭男人,心想果然,殿下也是这样的“臭男人”。   李骁沐浴结束,南香拿着布帛轻柔地替他擦拭长发,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以前太子殿下不喜欢被人贴身伺候,也烦一群人围在他身旁,南香服侍他穿外衣时,也是竭力离得远远的,绝不触碰太子的身体。   方才陈公公给她使了个眼色,捧着布帛衣裳的小太监跟在她身后,南香便带着人到了太子身旁,殿下见了她,倒也没说什么,任由她动作。   殿内鸦雀无声,太子没有发话,谁都不敢出声,小太监低着头,捧好手中的东西,殿外一阵阵清风吹了进来,听不见风声,只有布帛窸窸窣窣的声响。   南香专注手上的活,她向来做事认真,杂念甚少,很有耐心,崔姑姑说,像她这样的人,最适合在后厨里忙活。   做菜需要细致和耐心,刀工要细,手法要稳。   殿下的长发又黑又浓,跟她的长发相比,偏短,有些粗,是另一种不一样的触感。   擦拭着手中的万千青丝,除了先前的“衣包太子糕”外,现在她又多了个“卷太子丝”的工作。   这并不算什么难事,南香以前听说过一道菜,那道菜是用豆芽做的,只留豆芽中间最爽口的一截,更要粗细长短均匀,再用绣花针将点点肉泥塞进豆芽菜中……   这才是真正的细致活。   李骁能微微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她的呼吸平稳,指间动作灵活,太子殿下能很清晰地回忆起她为自己更衣时有条不紊的神情和动作。   南香做事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专注,看着她的动作,会令人感到心神安宁平静,虽然她生得艳丽姝色,却并不叫人升起太多旖旎的心思。   只除了——   “殿下,好了。”   李骁转过头,便看见了那一双盈盈剪水瞳,那双眼睛专注看着他,就像是干枯了的泉眼冒出晶莹的泉水。   “下去吧。”   南香点头退下,才走出殿外,就见陈公公迎了上来,陈公公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而且特别会说话:“哎呦,还是南香你这丫头了得。”   “殿下没动怒吧?”   “没。”   南香和陈公公聊了几句,不得不说,还是公公们最会吹捧人,南香被他吹得头昏脑热,“还是南香姑娘手上的活细致,你们这些个笨手笨脚的奴才,还不多跟南香姑娘学学。”   南香听说过太子殿下脾气不大好,是个不好伺候的人,但她还没领教过殿下的坏脾气,殿下不曾她面前发作过。   或许是她的好运气?   一天天的伺候太子殿下,并不算什么难事。   *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红颜枯骨,转瞬成沙。   太子殿下晨起时分叫了水沐浴,简单擦洗过,李骁穿着明黄色中衣盘坐在床上,回忆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有人搂着一位良娣,虽然看不清面容,他却知道那是谁。   这是动了妄念。   太子殿下起身,这日没叫南香伺候,陈公公领着人,简单梳发更衣后,太子出了内宫。   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时候,太子殿下李骁保留了一个习惯至今,每月斋戒六日,沐浴焚香,戒荤茹素,清净身心。   他倒不是真信佛,而是怀念曾祖母。   太子茹素,整个东宫上下自是如此,华盈知道机会来了,亲自向殿下呈上一本佛经,说是太皇太后遗宝。   “这是皇后娘娘托人送来的。”   华盈跪在殿中央,看向榻上盘坐着的男人,殿下今日穿着一身素衣白袍,衣领袖口暗嵌银纹,墨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眉若刀裁,面如冠玉,出尘典雅,令人心醉。   伺候在这样的男人左右,怎能不叫人欢喜?更别提眼前这人身份尊贵,是一国之储君。   华盈身后站着的人是皇后,她或许并不能成为太子殿下最宠爱的人,然而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殿下总该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   华盈知道自己要努力获得太子殿下的宠爱,若是能再吹吹枕边风,让太子殿下与娘娘亲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终究是亲生母子。   她会在其中做好一座桥。   华盈偷偷瞧着不远处的太子,只见太子将佛经拿在手上认真翻阅,英俊的脸庞上不见丝毫愠色,她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这本佛经在,殿下也该对她高看一眼。   太子殿下也的确是坐在高处看了她一眼,随后让人把南香几个叫来。   四个婢女,南香、华盈、景玉,瑶书,最后一个瑶书是金鎏走后新来的。   太子殿下让她们四人抄佛经。   听见这个要求,华盈和景玉低着头,眼睛里的眸光闪闪,认为这是机会来了。   小太监们在殿内架好了桌案,摆上笔墨纸砚以及一本佛经。   四人各自入座,南香僵着身体坐下,她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随后便看见了三个美婢抄佛经的场景。   南香:“……”   这下好了,只有她不识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太子:逮住一个文盲。   香香:TAT 第6章 月俸   来到东宫后,南香坐过不少凳子,还是头一回坐在了书案前的凳子上,面前雪白的宣纸白得像冬日里的雪,晃得她眼前发昏。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边上展开的佛经,上面南香一个字也不认识,她装模作样的翻了翻,发现她其实还认得几个字。   比如——“南”。   她的南字在佛经中经常出现,香字倒是少有,南香拿起笔,笔头戳了戳自己的额头,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南香知道正确的拿笔方式。   但也仅限于此。   明明她也是“读”过几封家书的南香姑娘,为什么佛经上的经文长得如此复杂呢?   周围的三人已经开始抄了,为了保住自己的二两银子,南香老老实实地提笔沾墨,低头照着佛经抄写。   笔墨纸砚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更别提像她之前那样的小宫女,南香费劲地拿起笔,手中的这支笔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在她的手中却不听使唤。   笔杆很硬,笔头却软得不像话,沾墨的时候汇聚在一起,一到了纸上顷刻间散开,留下歪歪扭扭的墨迹。   南香:“……”   原来写字竟有这么难,怪不得民间村子里能出个秀才,便已经是惊为天人。   南香埋头照着佛经抄写,越抄越沮丧,原来写字跟做菜不一样,做菜越做越好吃,而写字越写越难看。   除了那个“南”字,别的字不堪入目。   虽然心头已经在担忧自己的银子即将飞了,但南香仍旧恭恭敬敬将佛经抄写了一遍。   ——当太子殿下的奴婢可真不容易!   太子殿下早在她们四人抄写佛经的时候出去了。   日落时分回来,小太监向他递上了一沓布满墨迹的白纸,李骁坐在榻上翻开。   第一份是瑶书抄的佛经,中规中矩,无甚出彩;第二份是华盈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第三份是景玉的,这一手书法竟隐隐有些风骨在;第四份是南香的……   瞧见手上这一份“佳作”,李骁抿着薄唇,眼尾上扬,险些没笑出声。   他又多看了两眼,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丫头吧,字丑到一定境界,却偏偏还认真地很,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密密麻麻,舍不得在白纸上留下任何空隙,愣是要把整张纸都填满。   李骁翻完了她抄写的所有经文,心想也是难为这丫头了。   一旁的陈公公瞅见自家殿下的神情,立刻站出来,出声道:“太子殿下,这南香姑娘出身贫苦,虽衤糀是有幸入了宫,伺候在殿下身侧,却不曾识得几个字,抄这么一份佛经,未免太难为她了。”   在这宫里啊,不识字的宫女才是正常的大多数。   “虽然南香姑娘字写得欠佳,却是个心诚的。”   心诚的?   李骁扫了陈公公一眼,却并未说些什么,而是将手中的白纸放到一旁,似是不怎么在意几个婢女抄写的佛经。   他拿起了一本书翻看。   陈公公带着小顺子走到了殿外,小顺子忍不住上前道:“您何必在殿下面前为南香姑娘说话。”   “南香姑娘出身卑微,虽是生得貌美,可她身无所长,即便得到殿下宠幸……”却也不会长久。   照小顺子看来,这南香虽是干活麻利,却不是个聪明的,比不得华盈和景玉两个美婢,华盈迟早会得到殿下宠爱,更何况华盈来自中宫,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   陈公公睨了他一眼,语焉不详道:“咱这位殿下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都抵不过殿下喜欢。   不过陈公公也明白今天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   想起自己抄的那一份佛经,南香心有惴惴,也不知道殿下见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躺在床上的南香幽幽叹了一口气。   以前在家书上听说他们家小弟是个难得一见的读书天才,指不定能考个进士,将来光耀门楣,是以一家人辛苦供他读书。   南香还以为自己身上也该是有点天赋的,奈何今日真执笔写字后,南香才知道这书真不是一般人读的。   自己若是读书识字,那就是在浪费笔墨纸砚,想到自己糟蹋了那么多上好的宣纸,南香有点心痛。   读书花销大,尤其是这纸啊,贵。   南香又是觉得自己可能被太子嫌弃降罪,又是肉痛那些上好的宣纸,深感罪过,再来,她很伤心的发现——什么状元郎探花郎儿子,她估计是生不出来的。   果然如崔姑姑所说,她就是在做梦。   将来出了宫,找个寻常人家嫁了,置办些田地,开个糕点铺子,将来孩子能考个秀才,不,能混个童生就很不错了……   读书识字太难了,想起白日抄的那些东西,晚上恐怕是要做恶梦。   晚上南香做梦梦见自己抄了一夜,那本厚厚的经书越抄越厚——她被吓醒了。   “南香,你……梦魇了?”瑶书关切地问了一句。   华盈和景玉也听到了南香那里传来的动静,华盈低着头,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和嘲弄。   *   李骁让自己的心腹去查了南香的底细,能在宫中当宫女的,过往家世都有迹可循,必须清清白白。   之前他也知道不少南香的身世,这一回叫人详细确认,查的更加严密。   这不查还好,一查之下,李骁竟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   站在书房窗台前,李骁紧皱眉头看着上面所书的字句,上面将南香入宫的前前后后都详细说明了一遍。   他嘴里喃喃道:“竟是孤……亲手捡回来的丫头。”   虽然很多事情他并不愿意记起,实际上那些记忆仍清晰的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那年,五皇子李骁十一岁,从一堆饿殍中发现了一个未曾气绝的小丫头。   小丫头骨肉如柴,面容浮肿,头发凌乱枯黄,吃了观音土……   手上这份关于南香的过往只字未提起五皇子,可李骁却知道自己当时身在何处,那一回饥荒后,贪官污吏作乱,好不容易安抚好灾民,北边联合诸小国部落却乘机发生了叛乱,李骁第一次上了战场。   那个小丫头竟然是南香?   此时她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是巧合吗?还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   抄佛经事件没两天后,近身服侍太子殿下更衣洗漱的人换成了瑶书,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南香被殿下怪罪了,瑶书不知怎得,得到了殿下的青睐。   得知这样的结果,华盈私底下恨得牙痒痒。   瑶书每日战战兢兢去伺候太子爷。   南香被调去干一些端茶倒水不痛不痒的活,不再有什么机会在太子面前晃荡,南香开始担惊受怕了好久,还是悄悄找人打听,知道自己每个月月银没少后,她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被殿下革职了。   银子没少,不幸中的万幸,至于那些莫须有的飘渺赏赐,反正以前也没拿过,不可惜。   不过,南香还是看着屋檐下的花花草草忍不住私底下感慨:伺候太子殿下太难了,居然会因为“不识字”“字丑”而被太子殿下嫌弃。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见南香受了冷落,周边“冷清”了不少,幸而南香以前不与人结仇,倒也没人来为难她。   彩棠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幸灾乐祸道:“南香,太子殿下是那么容易伺候的吗?”   “你倒不如来伙房当差。”彩棠心想,像南香这样的蠢婢,怎么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垂青。   南香难过了一两天,很快走了出来,因为她发现,新的差事十分简单,给殿下泡泡茶,送送水,口头上吩咐几句,苦力活有别的小宫女,还不需要在殿下面前战战兢兢,更是拿一样的银子。   这不是她以前羡慕彩棠的轻松差事吗?   南香是个乐观的姑娘,立刻看开了。   她心想自己果然是天生好命,因祸得福,心情美得很。   南香的心情美滋滋,一大早便跪在殿内挨冷眼的瑶书则高兴不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受了殿下的垂青,更不知道南香究竟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   陈公公张公公等人在殿下面前小心伺候着,大清早的殿下才发了火,又跟太傅呛声几句,一回到内宫,谁都不敢招惹殿下。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亦是不敢多话。   南香走进殿内,恭恭敬敬地奉了茶,又缓缓退出去,期间未曾抬头,李骁冷眼看她离开的身影,不说话。   他端起茶盏,正要给她来一个摔茶盏,让她见识见识太子殿下的怒火,却意外发现这茶水还不错,温度合宜,茶水清冽甘香。   这丫头的手艺确实精妙。   太子殿下忍住了没摔,又啜了一两口,茶水润喉,化去了心头积火。   李骁敛目,长而细密的鸦羽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垂下,他装作不经意间问起了南香近日的情况。   “南香姑娘就……打听了月俸。”小顺子默默道。   小顺子此时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公公,他认为南香太不求上进了,不堪大用,明明是陈公公看走了眼。   陈公公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怎么在主子面前说话的?   李骁:“?”   月俸?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香香:我生不出探花郎儿子,我蠢TAT   太子:孤不蠢。   太子:让你儿子封人家做探花郎。   香香:= =我都被你革职了。   香香升职加薪的道路漫漫。   某殿下#老婆泡的茶不敢摔#   #怂# 第7章 浇花   庭中新搬来了几盆芍药,在日光下开得正艳,白的粉的堆叠密实,花瓣重重叠叠,花蕊在风中轻摇,透着红粉色的外瓣带着晶莹的水露。   南香很喜欢这几盆芍药,闲时便来看看,跟宫中的花匠小太监说说笑笑,她跟一个专门伺候打理花卉的小太监柳廷关系甚好,经常询问他怎么打理花枝。   柳廷是个虎头虎脑乐呵呵的小太监,也乐意跟南香交谈,教她怎么伺候四时的花以及宫中花房趣事。   “伺候这些花跟伺候主子是一个道理,日夜小心守着候着……”   “等到了冬日里,待在暖和的花室要比待在外面舒服多了,下雪天看见姹紫嫣红的花,什么烦心事都抛到一边去。”   ……   南香听柳廷说着这些,不禁心生向往,被那些美丽的花诱惑的心摇神晃,恨不得去当宫中花房小宫女。   虽然以前待在司膳司,她很喜欢在伙房里当差,喜欢做糕点,这会儿来到东宫,她也很快适应伺候太子殿下起居更衣的活,当然,她现在被革职了,每日端茶递水,倒也轻松,只不过如今待在宫中,远离了崔姑姑和曾经的幼时玩伴,到底缺了点什么。   南香盯着那些漂亮的花,很是羡慕那些个种花人。   她八岁入了宫,还有些旧时的记忆,她亲爹是猎户,会带着她上山玩,在山上杀蛇,抓兔子……南香最怕蛇了,有次她爹带她去山上挖草药,竟意外挖出了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她爹当机立断把蛇斩断,埋在新挖的土坑中,这件事对于四五岁的她来说太过惊悚,以至于她记到了现在。   在山上见不到这么些被精心伺候的牡丹芍药,只有春日里细细小小的一朵朵野花,没这么漂亮,小时候的她却也很喜欢,采了不少野花回去,只不过这些野花留不了多久,第二天便风干成草了。   “我真羡慕你,每天打理这些美丽的花。”   南香这话说得真心,她挺羡慕柳廷能天天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进了宫里,虽然不用像贫苦农家一样种菜果腹,有时候,却也忍不住想要种点什么东西。   只可惜她们小宫女在宫中也不过只有方寸休息之地,宫中的花草自有专门的匠人打理,哪有什么地方供她们这些小宫女使用。   南香也只能在脑海里养花了。   柳廷感叹道:“我还羡慕你呢,能伺候在太子殿下跟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贵人身边伺候才有前途。   ……也是,南香想想自己的三两银子,又觉得自己谋了个好差事。   太子殿下人真好,长得比花还好看。   柳廷说伺候这些娇嫩的鲜花跟伺候主子一样,她们太子殿下也是一朵娇花,给殿下端茶倒水,也就相当于是给殿下这朵娇花浇浇水了。   为了给殿下浇好水,南香决定要更加认真学习茶艺,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泡法,不仅是茶叶的种类质量和多少,以及泡茶的水和水温都有讲究……   最重要的是,殿下这朵“娇花”得喜欢。   南香跟柳廷两个人说说笑笑,南香问了他好些冬日里在暖房里照顾鲜花的趣事。   站在檐下的李骁蹙眉看着不远处的宫女太监。   远远就见到粉白芍药边上的鹅黄裙小宫女,梳着乌云双髻,这小丫头的头发天生比旁人颜色更浓,衬得肌肤更加莹润白腻。   太子殿下心想这“丑丫头”在傻乐呵些什么?   自从知道南香是自己捡回来的小丫头后,李骁便在心里把南香归类为“丑丫头”,这些天他总想起那枯黄瘦削的黄毛丑丫头模样。   李骁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往殿内走去。   这丑丫头现在笑得开心,等把她的月俸都扣光了,孤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   李骁练了半日骑射功夫,回到内宫,沐浴后让人把南香唤来跟前伺候。   南香老老实实地领着一群小太监走进屋内,预备给殿下擦拭头发。   李骁看着眼前老老实实站着,低眉顺目的小丫头,眼睛里仍旧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眼前的美貌婢女,生着一张美艳俏丽的脸庞,乌云堆叠,眉似远山,衣裙下纤腰款款,哪里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当年那个黑乎乎的丑陋小丫头,竟然长成了这般模样?   若不是忆起了当年丑丫头的轮廓,李骁当真怀疑是被换了人。   南香双手接过布帛,轻轻替殿下擦拭长发。   南香可真没想到自己突然又被叫过来伺候太子殿下,殿下难道不嫌弃她那一手破字啦?   虽然内心疑窦升起,但是南香并不过多纠结这件事情,孙嬷嬷之前教导过,在主子面前要少说多做,不要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   主子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之前让她去“浇花”,她就去浇花咯,现在让她来“卷丝”,她就来卷丝咯。   殿内十分安静,染了熏香,南香认真忙着手头上的事,太子殿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站在一旁的陈公公见到这场面,内心松了一口气。   南香原本以为这一次也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办完事便退出去,却突兀听见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开口问道:“你叫南香?”   南香愣了一下,她意识到是眼前的太子殿下在说话,“回太子殿下,是,奴婢南香。”   “哪年入的宫?”   ……   南香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跟她说话,殿下问一句,她便答一句,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年岁几何,祖籍何方,怎么入的宫,之前又在何处当差……   南香全都如实回答。   李骁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仿若随意问道:“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啊?   南香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今天的殿下会莫名其妙跟她一个小宫女说这么多话?   “说真心话。”   “……奴婢觉得宫里很好啊。”南香回话的时候有些怯生生的,虽然没有领教过,但她听说过太子殿下喜怒不定的坏脾气,万一回话不对,她的差事和银子还能保住吗?   “怎么说?”   “能吃饱肚子……”南香可怜巴巴道,她人蠢,不知道揣摩殿下的心思,只能老老实实说真心话。   她觉得宫里是挺好的,至少不会饿肚子,还能攒钱。   在外面要赚一两银子多难啊,南香记得自己小时候陪爹爹挖了好多草药,都卖不到一两银子,现在她一个月能有三两银子。   听见她的回答,李骁笑出了声,眼前却又想起她当年的模样,嘴边的笑意转瞬又淡了。   南香努力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殿下那低低的笑声让她耳后发热,她想抬手揉一揉,却又不敢。   “你不识字?”   “是。”   李骁转头看了她一眼,下巴往前一努,吩咐道:“这本《三字经》你拿去,让瑶书教你,过几日抄一份给孤看。”   南香:“????”   这会儿南香耳朵不痒了,眼睛也看不见了,她就觉得眼前一道惊雷劈下,劈得她手腕疼。   这三字经是个什么佛经?太子殿下又要她抄佛经……   南香的脑袋晕乎乎的,难道是以前吃了观音土,受了观音的庇佑,所以现在她才要努力抄佛经吗?   “退下吧。”   南香:“……”   被观音保佑的小南香浑浑噩噩双手抱着那本珍贵的“佛经”退出殿外,她有些腿软,如同踩踏在云端之上,脑海里一堆黑乎乎的虫子飘来飘去。   南香看向重重宫门之上的苍穹,胆小的她还提不起勇气翻开手中的“佛经”。   ——难道字丑没资格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太子:谁娇花?   香香:我家主子。   太子:= =给孤读书去。   香香:这朵娇花太!难!伺!候了!   本章仍然是事业心爆棚的香香。 第8章 蚊子   南香又被召回去伺候太子殿下起居更衣,最高兴的人要数瑶书,作为一个有幸被挑选到太子殿下周身伺候的美貌女婢,若说瑶书没起心思是不可能的,然而之前的那段日子,给瑶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目前的这位太子殿下,跟之前的那位太子殿下截然不同,曾经的太子殿下李顼,性格温和,为人仁善,而现在的殿下李骁……   他比承慧太子李顼容貌更加出色,着一身素白锦缎长身而立时,就如同画里出走来的人物似的,当真是神仙之貌,风姿不俗。   不动怒时还好,可他一旦动怒,那便顷刻间化作玉面阿修罗,让人记起这位殿下可不是什么善茬,殿下从小学武,身材高大,十二岁便敢上战场,手下亡魂无数,更是杀得北莽子闻风丧胆。   那年北莽子贼首受降来京,直言不知他人,只尊五皇子李骁。   瑶书,包括很多人,都未曾把这些传言当真,认为不过夸大其词,而当瑶书直面太子殿下的冷面厉词时,那森然的冷意让她如堕深渊,活似被押上了断头台,头顶高高悬起的利刃闪烁的夺人心魄的光芒。   她时时刻刻处于担惊受怕中,生怕头顶刀落人亡,吓得瑶书连连做恶梦。   华盈为此嘲笑她:“胆儿比鼠还小。”   瑶书未曾反驳。   现下近身伺候太子殿下起居这差事重新回到了南香身上,瑶书如同被活菩萨拯救,深深感到脱离了苦海。   看着拯救自己的“活菩萨”南香,那叫一个感恩戴德。   活菩萨帮她入地狱了。   “南香,苦了你了。”   “瑶书,殿下让你教我念佛经。”   想到自己已经脱离苦海,念佛经又如何?   念!   瑶书拿起那本“佛经”翻了两下,疑惑道:“南香,这不是佛经,这是三字经。”   南香幽幽叹了一口气,什么三字经四字经五字经的,不都是“经”么?能有什么区别?   一堆讨人厌的黑蚊子!!   “我教你。”   南香跟瑶书学三字经,她学着学着发现,哎?这“经”与“经”之间当真大有不同,这三字经朗朗上口,容易记忆,就连上面的“黑蚊子”,也是没那么烦人厌的“黑蚊子”。   南香提笔开始抄“黑蚊子”,奈何“蚊子”终究是“蚊子”,哪怕“黑蚊子”长得再可爱,也叫人觉得烦心。   于是南香抄书的时候,每抄写下来一个字,她就当自己拍死了一只蚊子,大快人心,是以抄得她一脸“杀气腾腾”。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竟识得几个字,比如“人”“之”“母”“子”等几个。   ——估计是拍蚊子拍出来的相熟。   “南香,我能看看你手上的那本《三字经》吗?”   南香抬头,发现竟是景玉,在她们四个美貌婢女中,景玉容貌清雅,似兰似竹,身上带着一股难掩的文雅气息,她为人沉默,并不怎么与人交谈,南香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可以。”南香将那本《三字经》递给景玉。   景玉翻了翻,她那一双雅正的眼睛亮了下,之后对着南香说了一大堆诸如“风骨”“笔法”等等的句子,南香没记住多少,大概便是景玉在夸这书上的字写得好。   南香盯着手中的书,左看看,右看看,都是些讨人厌的“黑蚊子”,她也没觉得哪儿好看。   “华盈写得字好看。”   那天抄佛经的时候,南香便发现了,华盈的字最为漂亮好看。   听见南香说这话,景玉不免摇头叹气。   这人当真是傻!   没两天,景玉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另一本《三字经》,所书字体为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字体美丽动人。   南香见了立刻喜欢上了。   “景玉,这上面的字真漂亮。”   “南香,你喜欢吗?送给你。”   “啊?这不大好吧……”   南香没想到又有人给自己送一本漂亮的“黑蚊子书”,可她并不想收集那么多蚊子。   她明明叫做南香,她是熏走蚊子的香,绝对不是招蚊子的!!   景玉温柔笑笑:“没什么不好的。”   “南香,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跟你说。”   南香拿着那本黑蚊子书,疑惑道:“什么?”   “那天我见你那本三字经,上面所书的字体我很喜欢,也不知是哪位大家之作,叫我心生仰慕……南香,我有个不情之请。”   景玉一脸诚恳仰慕说道:“我用手上这本换你那本如何?”   “我不换。”南香直接摇头。   景玉眼睛里闪过诧异,她没想到南香竟会如此果断的咬定“不换”。   “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将来殿下要的时候,还得还回去,若是弄丢弄脏了,我可当担不起。”   南香咬死了不换也不借,手上这本《三字经》,她之前便是日夜当宝贝供着,“爹”给的东西必须得小心对待,免得某位脾气不好的殿下大发雷霆。   按照景玉所说,这说不定是个什么厉害的玩意,要是被她弄丢了,估计吃不了兜着走。   那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爹”。   长得再漂亮的“黑蚊子”她也不要。   景玉好生恳求也未能说动她,只得作罢,景玉将油灯放下,转头看向烛影中的南香,那白日里如梨花映照春水的脸庞在火光中融融似蔚霞,看得人心头一动。   景玉并不太留意她的容貌,更关注她手头边的书,她在疑惑,南香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一件事,她手中的那本三字经,竟是太子殿下亲手所书。   景玉早先便仔细注意太子殿下的书法字迹,认真记下殿下的书写习惯,那日她见南香手中的三字经,虽然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稍显稚嫩,可景玉仍能清楚的认出这是太子殿下旧时笔迹。   ——这南香究竟是走了什么运气?   *   是夜,南香抱着一盏孤灯走出殿外,坐在清凉的石阶上,耳旁虫鸣阵阵,碧落之上有月有星,银河闪烁成辉,煞是美丽。   这个时节屋里闷热,外面倒是更凉快一些。   她将灯笼放在一旁,拿出那本三字经,以及过往家书,南香将一封封家书展开,对照那本三字经,十分有耐心寻找相同的字。   这对她来说,像是一个解闷的游戏。   每找到一个,她便有说不出的开心,磕磕巴巴领会着信中的含义,之前家里人写给她的信很短,之后的几封,是她弟弟亲手所书后,信的篇幅便长了。   想起景玉所夸的话语,南香仔仔细细对照书和弟弟的字,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弟弟的字写得规矩又工整,但她仍然觉得书上的字更为漂亮有力。   如今的南香已经认得几个字,等下次写信回家时,南香打算附上一份自己亲手所书的信件给家人。   见了她的信,恐怕……   “爹娘和阿弟都要吓一跳。”   想到这样的场景,南香双手捧着下巴笑了下,之后在心头为自己加油鼓劲,虽然这些个黑蚊子讨人厌了些,她也可以认真捉几只,与它们相熟相熟。   以前给家里人写信,是托宫中会认字写字的小太监帮忙书写,有的小太监专门做这种代笔生意,按字收钱,南香求人写信时,也只不过是寥寥几笔,她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可有的说了,离开了尚食局,来到东宫伺候太子殿下,她还抄佛经认识了几个字……   嗯,还有太子殿下脾气古怪,不喜欢字丑的人伺候在周身——这些还是不要写在信上了,不能妄议殿下。   南香在星空下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她看著书上的黑蚊子,又看了看手腕和脚踝处的红肿蚊子包,不禁觉得又痒又恼怒。   读书学文识字,当真像是在被蚊子咬。   读书不容易啊!   她虽然叫南香,却也熏不走蚊子。   *   南香将自己抄好的一份三字经交给太子殿下。   李骁翻开手中的一页页白纸,眼睛闪过一丝惊异,太子殿下也没能料到,有人竟然能学着他的字,结果把字写成这样。   看着这些歪歪扭扭却又与他字迹习惯莫名相似的书法,太子殿下脸色非常难看,顿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丑,也别丑的像他啊。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脸敢拿到他面前来。   李骁:“……”   若不是看在眼前小宫女低着头乖乖巧巧的模样,太子殿下已经要提刀见人了。   谁能知晓太子殿下此时心中的万般后悔?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太子:字真丑。   香香:丑也是像你的。   太子:…… 第9章 传家宝   李骁放下手中的一沓白纸,不忍再看,他摇了摇头,毫不留情道:“当真是个丑丫头,字丑,人也丑。”   南香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接受太子殿下的训斥。   她字是真的写的丑,至于她人丑不丑,南香也没什么可争辩的,嬷嬷说了,主子说得都是对的。   另外,在爹的眼里,她可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丑丫头?   想到这一茬,南香的眼睛陡然亮了下,她回忆起幼年时她爹也曾眼带笑意说她是个不服管教的丑丫头。   ——殿下和爹,总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骁的一双凤眸落在眼前的小宫女身上,见她低着头,老老实实听训,面容和神态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和不甘心,一副“任人揉捏”的好欺负模样。   他的俊眉一挑,心想这丫头倒是个好脾气的,跟他太子殿下的脾气全然不同,李骁本人气性大,连父皇和太傅都敢反驳,谁又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   不知怎么的,李骁莫名有些看眼前这小丫头不太顺眼,更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   瞧瞧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好像谁都能骑在她头上似的。   自从知道这丑丫头是他亲自捡回来的后,李骁对她旖旎心思消散了大半,倒是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到底是孤亲自捡回来的丫头。   这丑丫头还不知道那人是五皇子殿下,李骁也不会对她提起当年的事,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过去的事情没必要说。   丑丫头福大命大,在那种不可思议的条件下都能活下去,是个韧劲足的,这会儿却成了个任人揉搓的小丫头,在那些总管嬷嬷的呵斥下,她该不会也是这样乖乖巧巧的挨骂挨罚?   单是想到那样的画面,一股莫名的火气蹿上了李骁心头,他暗自冷笑了几声,心想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孤看谁敢欺负她?   “殿下……”见眼前的太子殿下不出声了,南香大着胆子开口唤道。   在太子殿下面前,南香说得最多的一个词便是“殿下”。   “怎的?”   南香厚着脸皮问:“殿下,这本书您要收回去吗?”   她口中所说的书,自然是那一本《三字经》。   “给你了便是你的。”虽然李骁心头后悔万分,但是太子殿下又岂是那般小气之人,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多谢太子殿下。”听到这个确定的答案后,南香心头喜悦无比,她将书册抱在怀里,下意识抬起头对着眼前人嫣然一笑。   她对眼前的太子殿下感激不已。   触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见到那满眼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感激,李骁心头一颤,他抬手摸了摸鼻子。   不就是一本三字经么?这丫头有这么喜欢?她很渴望识字念书吗?   这本三字经是他十三岁时的练笔之作,原本是一个将士所求,送给他孩子开蒙之用,李骁送了一本,留了一本,别无其他。   若是等以后再送这丫头《百家姓》《千家诗》以及四书五经等等,她还不喜不自胜,把他当做再生父母?   眼见这丑丫头将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李骁莫名心情大好,倒也不再计较其他,他难得柔声道:“回去后多练练。”   “是。”南香老实应了一声。   听了太子殿下这话,南香感觉自己又被蚊子叮了一下,这太子殿下果然嫌弃字丑的人,还让她回去后多练练。   唉……   太子殿下还想的十分周到,大手一挥,给她送了不少纸。   南香抱着自己新得的赏赐,又是惆怅又是唏嘘,人家宫里的娘娘,打赏下人都是金瓜子银叶子,在殿下这里,金瓜子和银叶子没见着,得了一本书和笔墨纸砚。   虽然这些笔墨纸砚都价格不菲,但是……抱着这些赏赐,手上的还没消退的蚊子包似乎又痒了起来,南香揉了下手背。   抄书手好累,更会被蚊子咬。   ——东宫的蚊子好毒啊,比尚食局的蚊子更毒。   李骁早就注意到这丑丫头身上的红红点点,这丑丫头皮肤倒是娇嫩,昨夜的红肿到如今还未消退,让这丫头今早顶着几个蚊子包出来了。   东宫里的蚊子倒也挺会挑地方的,没往她脸上叮,太子殿下有些不怀好意地想见见这小丫头脸上带几个小红豆来当差的模样。   *   南香到东宫当差后得到的第一笔赏赐,便是书和笔墨纸砚。   虽然不是公公界传言中的“金瓜子”,容易满足的南香还是很高兴。   现在手头上这本三字经,已经得到殿下的许可,说是给她的了,既然是她的东西,那便任由她来处置,哪怕送给别人也没关系。   当然,南香也干不出这等傻事,太子殿下前脚才将东西给她,而她后脚就把东西换出去,那不是招人嫌吗?未免也太不珍惜殿下的赏赐。   南香打算每天老老实实地练一页大字,免得某位殿下心血来潮,又让她们抄佛经,继而又嫌弃她的字。   “太子殿下也挺好的……”   虽然南香在东宫里更多听说的是太子殿下的坏脾气,但是想到刚才听见的那一句“回去后多练练”,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就像是以前听到崔姑姑的殷殷叮嘱。   她有些想崔姑姑了。   南香深深一口气,她打算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再想办法找个时间去司膳司探望崔姑姑,她想亲口告诉崔姑姑,自己在东宫过得很不错,南香很听姑姑的话,每天都把太子殿下当亲爹一样伺候。   想必崔姑姑一定会夸她吧。   想到这画面,南香抱着东西欢欢喜喜小步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还忍不住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儿。   一整天她都很高兴。   华盈和景玉等人见到她如此高兴的模样十分诧异,南香的字她们是亲眼见过的,那玩意太子殿下见了能满意才是活见了鬼。   华盈忍不住问道:“南香,太子殿下见了你抄的三字经后说了什么?”   景玉和瑶书都侧耳来听。   南香诚实道:“殿下说我是个丑丫头,字丑,人也长得丑。”   华盈:“……”   景玉:“……”   虽然南香是一脸乐呵呵的说起自己被嫌弃的话,但华盈两人都相信她未曾说谎,这就是殿下的原话。   “南香,你若是长得丑,那我更是入不得殿下的眼睛。”瑶书在一旁道,经过学“三字经”的这段故事,她俩的关系亲密了不少,经常私下交流。   华盈一听这话便不舒服,连忙道:“你们当太子殿下是寻常人?有古人言,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肯定是殿下嫌弃南香你读书太少,不会写字。”   “华盈你说得对。”华盈的解释让南香深以为然,南香知道自己模样出色,要不她也不会畅想自己能生出个探花郎,既然现在太子殿下说她丑,那肯定就是华盈说的这个——人如其字,字丑人丑,不读书面目可憎呗。   有了这个解释后,南香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个丑丫头。   因为她就是不想读书,不想写字。   能给家里写封短信便可,其他的不想学。   学完这本三字经,她小南香的读书日子就到头了。   不用再抄书给殿下看,南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潦草写完一页大字便舒服躺下,景玉和华盈都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着她。   景玉、华盈、瑶书几个却开始“费力”读书起来,嘴里念着什么什么也,什么什么矣,比所谓的三字经复杂多了,听得南香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耳边都是蚊子嗡嗡嗡。   这会儿东宫里发下了驱蚊香囊和一种药膏,那药膏装在雪白的圆形瓷盒中,冰冰凉凉的,敷在蚊虫叮咬处很是舒服,带着一种清雅的香气。   南香将香囊挂在腰侧,虽然天气渐热,夜间已极少为蚊蚁烦忧。   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可没发过什么香囊香膏。   *   太子殿下没有再要南香抄书,却叫她去书房里伺候,专门负责此处的何总管命人教她如何装裱管理书画,如何辨别各类笔墨纸砚,以及研墨铺纸等等诸多事项。   看着那五花八门的各地贡品,某地的纸某地的墨某地的笔,以及那悬挂收藏的各名家作品,南香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原来除了读书识字外,这些笔墨纸砚书法画卷全都是一门大学问。   跟那些价值千金的贵重物品相比,她的三两银子月俸当真是杯水车薪,须得小心对待,弄坏了赔都赔不起。   “何总管,这是哪位大家之作?”何总管负责分管书房笔墨一应物事,与南香说话的时候和和气气的,没有半分倨傲,南香便也大着胆子跟他聊几句闲话。   墙上挂着不少书画作品,南香留意到了一幅书法帖子,她发现帖子上的字与她那本三字经上的字很是相似,再联想到景玉的话,猜测这一定是哪位大家之作。   一听她这话,何总管笑眯眯地转头:“南香丫头,你觉得这字写得怎么样?”   被这么陡然一问,南香下意识夸赞了几句,她天天看着,能觉得不好吗?虽然她没有景玉那样的才学,也不懂什么形神风骨,她觉得好便是好。   “你这丫头可真有眼光,小嘴儿甜,可惜了没叫殿下听见。”   “……为什么要叫殿下听见?”在太子殿下面前,南香可不敢胡言乱语。   “这是殿下墨宝。”   *   得知是太子殿下墨宝后,南香夜里枕着这本三字经睡觉,满脑子想的都是——   发财了。   这可是太子殿下墨宝!   等以后她出了宫,太子殿下也成了皇帝陛下,那这本书,也就是陛下的亲笔所书。   天啊,这得多值钱!   便是留作“传家宝”亦是足矣。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得到了太子殿下墨宝。   香香:发财了☆_☆   太子:……   香香:传家宝!   太子:你有想过你儿子的感受吗?   未来的崽子:扔—— 第10章 二柱   枕着《三字经》睡觉的南香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梦见一个巍峨高耸的佛山寺庙,高鼎、香炉、佛像,无数游人参拜礼佛;一会儿又梦见一个农家小院子,一脸笑意的县太爷敲锣打鼓说着恭喜恭喜……   从梦中醒来后的南香怔怔地坐在床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南香已经回忆不起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一是寺庙,二是县太爷上门,南香看向枕边的那本三字经,挠了挠头。   她记起了小时候她们县里曾有一座十分著名的老旧寺庙,据说很是灵验,每年都有许多外地商贾前来参拜,那里有宝塔,有佛山,据说寺里还留有几百年前某位皇帝亲笔书写的大字。   南香:“……”   她把那本三字经拿在了手上。   ——以后太子殿下也会去哪座寺庙留几个大字来供后人观赏参拜吗?   另一个县太爷又是什么意思?南香苦思冥想梦中发生的事情,那个笑眼眯眯的县太爷似乎是来家里贺喜的,是贺什么喜事呢?   醒来后,梦中的记忆已然消散大半,越是回想越是忘记,南香便也不去在意这个梦。   站起身,南香突然忆起了与她同岁的胞弟姜明言,这个名字还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小时候,他们都没几个正经的名字,只是乳名,嘴里胡乱喊着,大了弟弟开始读书了,才请人取了正经名字,而那时的南香已经入了宫。   南香的四弟姜明言,小名熊儿。   她的“熊儿弟”据说读书极有天赋,今年便要下场参加童子试,若是能考过童子试,那便能成为一名秀才。   在南香幼时的记忆里,成为一名秀才,那就已经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见了县太爷不用下跪,还能减免税赋,更能得到村民的敬重,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秀才,也能在村里教私塾谋生,谁家里有什么黄白喜事,还得请老秀才登门……   不过南香问过崔姑姑,崔姑姑说了,她家小弟不过十四五岁,第一年大抵是考不上的,二十岁上下能考中秀才,就已经是个好苗子了。   南香希望弟弟能早日考上秀才。   “人之初,性本善……”   南香已经能将这本三字经尽数记下,但她仍不太懂其中的含义,在太子殿下的书房,她也曾看过一些书,南香看来,那些书太可怕了,比三字经复杂一百倍,密密麻麻的一个个黑字,更是不知道该从何断句。   小南香将手中的三字经合上,心想都是一母同胎所生,为什么她胞弟极有读书天赋,而她似乎半点天赋都没有呢?   *   溪头村,姜家。   土胚墙简单围成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圈养着鸡鸭,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扔菜叶子喂鸡,屋外一地燃过了的大红爆竹还未扫净。   姜武这几天心情颇好,他的小儿子姜明言连考了县试和府试,皆是第一名,得知他家里出了个府试案首,县太爷也来他家道喜,此时小儿子还未回来,继续备考之后的院试,只要再过了院试,他们家就能出个秀才公了。   “你家娃子前两场都是案首,还怕考不上秀才?”   “恐怕要给你中个小三元儿。”   ……   姜武不懂什么叫做小三元,在他看来,儿子能考个秀才,他就谢天谢地,至于什么小三元大()三元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姜武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小时候他家嫌弃他命硬,将他扔到山上,他也是真命硬,没给狼豺虎豹吃了,被一个老猎户收养了,跟着学了一身打猎的本领,后来给自己取了个媳妇张氏,还给他生了个几个孩子,他好不容易攒下几亩田地,却倒霉遇上了那个灾荒年头,颗粒无收,一家人逃荒。   逃荒途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姜武心灰意冷,意图寻死,谁想竟没死成,被一位好心人救了,再后来又寻回妻儿,一家人团聚,真不可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妻子张氏为他生了五个子女,他是个猎户,给孩子起的小名都跟山上的东西有关,大儿子狗儿,二女儿豹儿,三女儿虎儿,四儿子熊儿,最后的小女儿叫做小鹅。   本来姜武是要给小女儿取名叫狼儿,可他的妻子实在看不过眼了,家里有了个豹女儿,又有个虎女儿,再来个狼女儿……   “你家女儿还要不要嫁人了?”   人家笑他家里有一对“虎豹”女儿,还有一对“狗熊”儿子,姜武丝毫不觉得丢人,还十分洋洋得意,最后还想弄个“狼女儿”,奈何妻子抵死不肯,姜武只好作罢。   最后狼儿变成了小鹅,他们村子里养的鹅,也挺凶的。   后来姜武十分庆幸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虎啊豹啊熊啊的这些名字,听着凶,全家跟他一样“命硬”,他们一家子在灾荒的年头竟然全都活了下来。   先是找到了妻子张氏和狗儿豹儿这一对兄妹,后来又寻回了熊儿和小鹅,又等了几年,丢了的虎儿竟然也有了音信。   一家人迁到了溪头村安居乐业,经历过这么一遭,妻子张氏开始信佛,觉得是菩萨保佑,才叫他们一家人死里逃生,重新团圆;而姜武则下定决心让儿子读书,去混一口“好饭”吃。   大儿子狗了年纪大了,读不进书,小儿子熊儿,竟意外是个读书的料子,让姜武倍感欣慰,他咬着牙供儿子读书。   现在他儿子竟然要考上秀才了!他一个猎户竟然要当秀才爹了!   姜武乐不可支。   “你又一个人傻笑。”妻子张氏在一旁笑他。   “不傻笑你要我怎么办?我就想着熊儿四五十岁给我考个老秀才,谁知道他十四五岁就给我考上了秀才,这叫他老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氏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万一院试没中了。”   “你这个女人家家怎么说话的,今年没中,明年后年也要中。”   张氏道:“咱孩子还只是个秀才,若是以后中了举人,就跟那戏文里唱的——要进京赶考哩。”   “进京啊……”这个词对于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来说太远了。   姜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自己早年丢了的三女儿虎儿,虎儿这丫头大难不死,进宫里当了个小宫女,家里五个子女,唯独缺了她。   他们这些个乡下老百姓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什么金银玛瑙,龙肝凤髓……那些泼天富贵岂是他们能享受到的,虎儿进了皇宫,听着厉害,也不过是在宫里为奴为婢。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又愿意卖儿卖女去给人做奴才奴婢,寻常大户人家,对家里的奴仆亦是肆意打骂折辱,说赶走就赶走,说发卖便发卖了,虎儿在那森严的皇宫里,也不知道究竟过得怎么样。   信上虎儿说自己过得好,可若是没亲眼见过,谁知道好不好?   “熊儿要是能进京,他们姐弟俩能不能见一见。”姜武下定决心送儿子读书,何尝不是起了这个心思,这个丢了的女儿,总叫他念念不忘。   “能,怎么不能?我可是天天求菩萨保佑了的,等以后咱虎儿出了宫,咱们还要看着她嫁人成亲——嘿,二柱你来了!”看着院子门口出现的年轻健壮小伙,张氏的眼睛一亮。   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粗布杉,却掩盖不了那一身健硕的腱子肉,五官开阔朗正,一看便知是个踏实正直的汉子。   张氏当初瞧上姜武这个猎户,就是喜欢他的高大威猛,很有一把力气,生得英俊,谁知道自己生的两个儿子,都是瘦瘦高高的那一类,大儿子下田干活,精瘦精瘦的,小儿子熊儿,虽然从小喊做熊儿,但是偏生不长成一个“狗熊样”,真叫他娘失望,一个弱书生。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香香:二柱哥出现了。   太子:看孤手上的刀。   姜熊儿:个个都想当我姐夫,没门。 第11章 幸灾乐祸   二柱姓秦,大名秦有梁,在家排行第二,所以小名二柱,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大柱以及其他弟妹。秦家和姜家是旧相识,当年一起逃荒,后来凑巧一同迁入溪头村,两家之间互有来往。   姜家早先是猎户,秦家是做木工活的,秦家条件稍好一些,秦家的儿子,也给他爹一样,学做木工,秦二柱没读书,却学了一手好的木工手艺,已经快能出师了。   姜家老四出了好消息,二柱今天来送新打好的桌椅,祝贺姜家老四考了府试案首。   “你们家太客气了!”张氏眼睛里堆满笑意,看着眼前的青年汉子格外高兴。   “来来来,来喝口水,吃个饼子,坐,跟你婶子我聊聊……”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秦家那个女人,但她一直很喜欢二柱这小子,看起来壮实,为人又踏实,又有一身的好本领,是个靠谱的男人。   二柱是溪头村很多长辈眼中的好女婿,也是张氏眼中的好女婿。   都怪他们家虎儿福气薄……   秦二柱比虎儿大了三岁,两人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当时两家人就想着给他俩定个亲,将来做亲家,谁知道后来日子每况愈下,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再后来逃荒到了溪头村,他俩的事就这么给抛下了。   如今虎儿在宫里伺候贵人,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宫,自然没福气嫁给二柱了。   但是,事情也有转机,去年虎儿寄家书回来,信里夹杂了一张虎儿的小像,姜家夫妻俩看见女儿的小像,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咱们家虎儿长大了!”   六年未见,他们八岁走丢的虎儿已经长大了,都快到了说亲的年纪。   虽然小像画的简单,却也能看出虎儿是个模样标志的姑娘,比她大姐小妹都要生得好看。   当时秦家人在姜家见了虎儿的小像后,秦二柱动了心思。   又加上姜家老四姜明言读书天赋卓绝,眼看姜家要出个秀才了,秦家生了与姜家结亲的念头。   姜家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小鹅还小,更是个哑巴,所以就剩下个还在宫里服侍的虎儿。   秦家便想跟姜家做个约定,秦二柱的年纪也不大,还能等得起,让他跟虎儿定个婚约,如果未来八年中虎儿能出宫,两人便成婚,若是未能出宫,秦二柱便另娶别人。   听说秦二柱愿意等八年,姜家人很是感动,于是姜家夫妻俩决定答应了这门婚事,当然,还得问宫里的虎儿答不答应,把这件事告知给她。   让虎儿这丫头知道,宫外还有个痴心的男人愿意等她八年。   “婶子,这是……画。”秦二柱憨厚正直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意。   既是要定下婚约,两人虽然不能相见,却是能彼此见见对方的画像,秦家人也找人来给二柱画了一幅画。   张氏打开那张画,连连点头:“画的不错,咱们虎儿见了,定是满意……”   张氏的夸耀闹了秦二柱一个大脸红,最后他红着脸离开了姜家。   张氏亲自送他出去,美滋滋地凑到了自家丈夫身旁:“咱家这是要双喜临门。”   虎儿跟二柱定下了婚事,以后出宫年纪大了,也不愁嫁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小夫妻俩安安稳稳过日子。   姜武并没有妻子那般高兴,他摇了摇头:“那能有那么多好事落在咱家,事情总不尽如人意。”   虽然虎儿和秦二柱的这场婚事姜武并不反对,他也承认秦二柱是个好女婿的料子,但是他却没有妻子张氏那般积极。   本来儿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不用告知虎儿,夫妻俩也能定下,可在姜武的要求下,才决定在定下婚约前知会虎儿一声。   张氏一听丈夫的话,连忙在姜武的头上拍了下,骂道:“呸呸呸……给我闭上你那臭嘴。”   “什么叫不尽如人意啊?你嘴里学了点破词就往外蹦,真是堵不住你的乌鸦嘴,你就不能盼着点咱虎儿的好?”   姜武笑笑:“咱家人福大命大,能活到如今就该知足了,虎儿出了宫,哪怕不嫁人又如何?熊儿以后若是能当上举人老爷,总能对他亲姐姐照拂一二?”   “哪能这么说,咱家虎儿受了这么多苦,以后要过好日子,嫁个好男人,给咱们找个好女婿。”   “我就盼着这婚事能成。”   张氏也不再跟丈夫闲话,而是找人写信,把秦二柱的画像和她找人写的信一起寄去给州府的儿子姜明言。   张氏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村里的代笔,她希望自己的秀才儿子能好好写封信给虎儿,多多为秦二柱美言几句,劝说虎儿答应这场婚事。   “好,我一定把信带到。”   姜家眼见要出个秀才,将来更是有可能出个举人老爷,县令爷也想跟他家结个善缘,寻人来快马加鞭为秀才公送家书。   *   正在勤学苦读的姜明言收到了母亲的信,他再三感谢送信的差役,赢得了差役的好感。   “哪里哪里,给你们这些读书人跑跑腿,也是我们的荣幸。”   姜明言十五岁,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书生装,白袍的衣领袖口沾了不少洗不掉的墨迹,却是不显邋遢落魄,反倒有股子书墨气。   姜明言生得俊秀,如竹如兰,十分清俊好看,外表与他的小名姜熊儿截然相反。   回到自己的住处,姜明言仔细看母亲托人写来的信,信上让他给宫里的虎儿姐姐写封信去。   姜明言的眸光闪了闪,他握紧了拳头,他跟虎儿姐姐一母同胞,前后降生,虎儿姐幼时待他极好,逃荒的时候更是省着吃的照顾他这个弟弟,那时候他患病,不愿意再拖累家里,便悄悄跑了,还是虎儿姐把他找了回来……后来虎儿姐丢了。   这些年来,他时时刻刻用功读书,一是希望出人头地;二是盼着将来进京参加殿试,考出个好成绩,获得圣上赏识,借此在皇上面前求个恩典,让姐姐虎儿出宫,他会好好照顾她。   姜明言并不赞成姐姐与秦家结亲,秦家婶子之所以答应这场婚事,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秦二柱是个好男人,却是没必要为他姐姐等那么多年。   尽管并不赞成,姜明言仍然执笔将母亲的意思简单写在了信中,并没有如母亲所愿为秦二柱美言几句。   写完后,姜明言将信和画像托人寄送去了京城。   处理完这件事,姜明言继续寒窗苦读,盼得早日金榜题名。   *   池中青色的莲叶接连展开,一日一日热了起来,早晚还算凉爽,正午日头大,把大地烤的像个蒸笼,叫人受不了。   南香在书房里伺候,她近日学研墨颇有心得,终于开始在书房中伺候殿下挥毫泼墨,领了一份“添水研墨”的新差事。   这可是个好差事。   这两天不知怎得,日头极大,闷热的厉害,待在哪里都叫人受不了,南香怕热又怕冷,她喜欢春秋,对于她们这些小宫女来说,苦夏和寒冬则要硬熬过去。   如今她发现了一个绝妙度过夏日的好方式。   ——那就是待在太子殿下的身边。   在这东宫里,只要是太子殿下待的地方,总有供应不绝的冰块,还有手持扇子的宫女太监在一旁扇风,当真是凉风徐徐,格外舒适,驱散一切暑热。   南香也跟那些狗腿子小太监一样,希望凑到太子殿下的跟前,盼着能多蹭点凉风。   研墨是个细致活儿,需要十足十的耐心和细心,南香别的没有,最是有耐心。   李骁手持书卷,坐在榻上翻书,余光瞥见正在研墨的小宫女。   丑丫头的手生得十分漂亮,玉白的手指,三指按住墨锭,使力时指尖微微发白,漆黑的墨与她白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得她的手指白如雪,润如玉。   南香极有耐心研墨,不急不躁,她磨出来的墨汁浓而光亮,带着油一样的润泽,闻起来带着些许苦涩,却又有着兰花似的馨香,跟书房中淡淡的檀木香气混在一起时,叫人觉得心神安宁平静。   “殿下……”   李骁站起身,他站在书案边上,提笔,挽袖,带着油墨润泽的狼毫在雪白的纸上落下行云流水的行行黑字。   太子殿下书写速度极快,看得一旁的南香目不暇接。   南香并不认识多少字,但这不影响她偷看太子殿下写字,同时她还有点暗爽和幸灾乐祸。   就像她小时候听来的一句话,河边大多淹死会水的人,而写字也是累死你们这些读书写字人的手腕。   之前她被太子殿下要求抄书,这会儿总该是她看“太子殿下抄书”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会儿小南香发现,比起写字,她更喜欢看人写字。   此时她内心由衷地希望自己能争取到将来给太子殿下研墨的好差事,这样她不仅能蹭着凉风冰块度过炎炎夏日,还能眼看“殿下抄书”。   作为小奴婢,她一定会好好在一旁努力督促殿下写字,认认真真为殿下研墨添水。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差事!!!!   南香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   李骁沾墨时注意到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读出了其中的喜悦,太子殿下压下嘴角的笑意,心想:   她果然一心好学。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美色   南香从没见过几个写字的人,她自从长在宫中,身边大多是跟她一样不通文墨的小宫女,也就最近这段日子,她才认识了瑶书等几个会读书写字的美貌婢女。   虽然南香并不喜欢手持毛笔写字,但她不得不承认,瑶书她们执笔书写的模样非常漂亮,姿势优雅娴静,写出来的墨字更是隽秀美丽。   而眼前的太子殿下,则是她极少见过的会写字的男人,毕竟待在宫里,除了偶尔见过的个别侍卫外,她也只能见到太子殿下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太子殿下书写时候的仪态与华盈瑶书等截然不同,他的身姿高挑,刚劲有力的手紧紧握着手中的笔,一个个墨字行云流水般在白纸上涌现。   南香注意到太子殿下的手指很漂亮,男人的手掌要比她大上许多,瞧着不似她那样的绵软无骨,而是根根修长,骨节分明,在他的掌下,再柔软不听话的狼毫也只得聚在一起,听从他的差遣。   她多看了几眼那只手,忍不住想起曾经在东宫里听见的流言——殿下的这只手,拧断人的脖颈,就跟折一枝花似的简单。   南香此时深以为然,她爹的手也是如此刚劲有力,杀猪时手起刀落,煮出来的猪肉亦是鲜香可口,杀猪可比杀人难多了,她爹还曾夸下海口,说自己若不是早早成了家要养家糊口,要不然他就上战场当大将军去了。   她亲爹虽然没有当过将军,可眼前的太子爷,曾是少年将军,立下战功无数,据说还有一身血煞之气。   不过南香一直都没看出来那一身血煞之气,在她看来,太子殿下没生气的时候,还没有菜市场杀猪的有气势。   南香永远记得屠刀之下,屠夫那凶狠的目光和那响彻天际的杀猪叫。   这样的场面其实是很吓人的,只不过,在后来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南香总是想起那一天的肉汤香气。   真香!   太子殿下或许是凶狠的,只不过他身旁没有尖叫濒死的野猪来与他同台搭戏,只能唱独角戏,或是训斥他们这些听话的“小羊”,彰显不了自己的赫赫凶名。   南香添水研墨,她的鼻尖嗅着墨香和袅袅不绝的檀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鼻子去探寻那一抹叫人安宁的香。   闻多了之后,屋内的香总是一阵一阵的,似有若无。   以前她抄书的时候,不太喜欢墨汁的苦味,这会儿倒有些喜欢上了。   太子殿下写好的一页页宣纸晾在一旁,待到墨迹干透,一张张堆叠,南香十分艳羡太子殿下的书写速度,更是眼馋他写出来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墨字。   殿下写的字真好看,这会儿她已经有点能品味书法的美,眼见他笔走龙蛇,南香自个儿也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自己挥毫泼墨,手腕翻动,留下一个个漂亮的字体。   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太子殿下停笔,将手中的长笔搁置在一旁,拿起手帕擦手。   一旁的南香愣住了,她瞧着白纸上起头的几个字,心头犹豫,这不是还没写完吗?   李骁将锦帕扔下,小太监屁颠屁颠地殷勤捧走,殿下那只修长的手带着墨绿色的扳指,他随意指了下,开口道:“南香。”   陡然被太子殿下叫名字的南香后背一紧,她听过华盈瑶书和陈公公等人叫她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太子殿下正经唤她的名字,南香。   那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好似玉石敲响,不停在她的耳旁回荡。   南香还沉浸在殿下的声音里,却又继续听见那声音道:“你执笔,替孤将这页写完。”   南香的后脑勺仿佛挨了一闷棍,眼前跟着火冒金星。   太子殿下,也就是她爹……她爹又让她抄书她爹又让她抄书她爹又让她抄书她爹又让她抄书。   ——为什么这么好听的声音,总是能说出让她感觉到晴天霹雳的话语。   还抄啊?   在“她爹”的目光之下,南香僵硬着身体拿起“她爹”刚才拿过的笔,沾了下“孝顺女儿”亲手研出来的墨汁,看着白纸上的四个字,顿时觉得无从下手。   太子殿下估计不会扭断她的脖子,但可能因为她“字丑”而想剁了她的爪子。   南香就跟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鸡仔一样紧紧攥住手中的长笔,回想起刚才“她爹”的“姿势动作”,心中升起了一点底气。   她亲爹小时候夸过她聪明,在亲爹的言传身教下,她学会了很多事。   南香照葫芦画瓢,叫自己不要胆怯,一边在脑海里幻想自己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行字,一边抬手落笔书写。   写第一个字的时候还好,写第二第三……的时候,她已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为什么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笔,一样的墨,一样的纸,这几样东西在太子殿下的手中就听话极了,而在她的手底下却是如此“狡猾奸诈”。   手中这笔还不如她住所使用的那杆。   南香心如死灰:“……”   她睁开一只眼看了下自己写的那行破字,又看了看旁边太子殿下所写的四个字,只觉得头皮发麻,南香握笔的手已经拿不稳了。   临到这时,南香反而盼着太子殿下从旁叫停,她字写的如此难看,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再叫她写了。   如果要怪罪,这把刀赶紧落下来,别让她被架在火上烤太久。   南香只听得一旁的杯盏清脆声,男人品赏茶水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书房中显得尤为响亮。   等殿下喝完了茶水,是不是该骂她了?   崔姑姑说她傻,她是真的傻,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读书写字,还上赶着凑到太子殿下身旁添水研墨,那凉扇和冰块是给她这小奴婢享受的吗?   谁能想到竟然还要抄书……   南香的心拔凉拔凉的,之前打的小算盘摔得粉碎,她开始觉得这书房有些冷,冷的她发抖,她越写越垂头丧气。   太子殿下若是生气了,她会不会也跟金鎏一样,被太子殿下撵出东宫?   才领的三两银子还没捂热乎呢。   李骁手持茶盏,将眼前小宫女的一连串动作尽收眼底,太子殿下只觉得好笑。   丑丫头初拿笔时,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摆着架势似是要大书特书,谁知写下几个字后,竟是越写越胆怯,头也越写越低……   李骁也不叫停,任由她继续写下去,眼见她跟个心虚小鹌鹑似的,凤眸渐渐染上笑意。   他见过不少美艳的女人在他身旁搔首踟蹰意图勾引,而眼前这个当真让他升起过欲念的小丫头,却是在他面前扮鹌鹑扮小老太婆。   那些风骚的肉()体和勾人的如丝媚眼并未让他升起半点涟漪,然而却在……   有时候太子殿下会狐疑想到:难不成是因为小时候看多了佛经,所以在女色上扭曲了?   ——孤应该没病吧。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小宫女的鬓发、脖颈、腰肢,只见她身段袅娜,体态风流,一双清眸盈盈似水,李骁觉得这丑丫头还是有点姿色的。   于是太子殿下只能把原因归类为这丑丫头长得讨喜。   再看一眼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样,虽然丑,却是丑的讨喜。   若是不讨喜,为何他会想笑?   “殿下……奴婢写好了。”南香期期艾艾开口,她根本就没敢抬头看身旁的男人。   李骁见她那胆小的样子,陡然心生恶念,便想吓她一回,于是他收起眼角的笑意,冷下了一张俊脸,皱着眉头拿起刚才南香写下的那张白纸。   太子殿下冷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仿若耳畔惊雷,南香险些站不稳,她低着头,继而听见了纸张被撕碎的声响,太子殿下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怎么处置的南香心如死灰,心想自己该不该跪地求饶……   以前那些个犯错小公公是怎么求饶来着?要不要主动抽一下自己的耳光呢?   ……   谁知道她低着头等了半天,没等来别的发落,却又听见了那一句轻飘飘的话:“退下吧。”   南香如蒙大赦,马不停蹄跑出了宫殿,她再也不想为太子殿下添水研墨了。   李骁眼见她灰溜溜落荒而逃的身影,在心中分外遗憾这丑丫头没像第一次那样摔一跤给他看。   “太子殿下。”陈公公带人来伺候。   李骁单独抽出那一张“鬼画符”折好,小太监们收拾桌椅,陈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一双眼睛绝不乱看。   太子殿下瞥了一眼状若老实的陈公公,似是不经意道:“陈公公,你觉得南香这丫头长得如何?”   陈公公心肝儿一颤,仿佛耳边听见了幻觉,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究竟该怎么回答?   作为一名太监,最是要揣摩好主子的心意,然而眼前这位殿下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南香姑娘美貌如花,就跟那盛开的海棠花似的,看着便叫人喜欢,要不怎能伺候在殿下身旁……”   直到陈公公说完,太子殿下的神色却无半点变化。   他心想,孤岂是那贪念美色的俗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赏赐   出了殿外,南香径直小跑到游廊之下,她只感觉到澎湃的热浪迎面扑在她的脸上,身上燥热极了。   她放下裙摆,额间沁出了点点细汗,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继而幽幽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日日苦练研墨技术,今日有幸在太子殿下身侧添水研墨,自己手艺好,兴许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赐,却不曾想赏赐没得到,险些还要受殿下怪罪。   “还是远远地伺候殿下为好。”   想到那位太子殿下,南香心头发憷,虽然她一心一意把他当亲爹伺候,可这“亲爹”真难伺候,动不动就发难,果然像东宫里老人们说得一样,这位太子殿下脾气古怪,阴晴不定,难以伺候。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竟然喜欢让婢女抄书!   想要待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就得含泪抄书。   到了茹素日,还得抄佛经。   一想到那可怕的佛经,南香不禁冷汗涔涔,别说是佛经了,在以后的大热天里,她连三字经都不想抄。   南香又在心里连连叹了几口气,心想还不如不伺候在殿下身侧,就当一个烧火看水的使役宫女,倒还轻松些。   当然了,烧火看水这活也热,手里却能拿一把小芭蕉扇,能扇扇火,也能给自己扇扇,聊以慰藉。   “好热啊。”   南香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烈日,都这个时辰了,老天还没败败火,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就已经如此难熬了,一站在外面,便觉得口干舌燥,想喝一碗解暑凉茶。   南香舔了舔唇,突然有些想念待在太子殿下身旁的时刻,有熏香和墨香,有降暑的冰块还有宫女轻摇的小扇……   ——但要“抄书”。   南香:“……”   南香泄了气,心想还是另找解暑良方,她开始想念曾经在尚食局的日子,作为司膳司的伙房小宫女,夏日是十分不好过的,本就天气闷热,火炉边更是叫人受不了。   不过她们这些小宫女倒还有些法子清凉解暑,天气热时,寻常干噎的饭食叫人食不下咽,她们便会做许多凉浆水饭。   南香做凉浆水饭的手艺极好,没入宫前,她便爱吃水饭,以前家里穷,买不起糖,便会熬一锅稀粥,将米粒熬化成浆,放凉等到米浆发酵,再重新煮过,就会变得甜滋滋的,带点儿酸。   这种浆水,明明没有放糖,却又好像放了糖一样,清甜清甜的。   将米饭泡在浆水中,也跟着变得甜甜软软的,吃起来酸甜可口,开胃宜人。   南香很是想念当初在司膳司吃到的水饭,她自个儿亲手做的,虽然用料简单,却比别人做得好吃无数倍。   可惜现在她却吃不着了,如今连厨房都进不了,每日饭菜都有定例,由不得她自己选择,更不能偷偷开小灶。   南香心下遗憾,一想起那酸酸甜甜的水饭,便忍不住擦了擦嘴角,心想自己果然像崔姑姑说得那样——又懒又馋。   她想念崔姑姑了,她想回尚食局。   “南香姑娘,可算是找着你了。”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南香转过头,便看见了带着几个小太监的陈公公,陈公公笑得一脸灿烂,示意一个捧着红木漆盒的小太监上前。   南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公公?”   “这是太子殿下赏你的,说你这丫头手艺巧……”陈公公笑着连连夸奖她,太监们夸起人来,那是各种甜言蜜语往外冒。   南香被他说得脑袋一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殿下给她赏赐?是因为她方才在书房里伺候的好?太子殿下难道没有怪罪她?   南香盯着那个红木漆盒,疑惑那真的是赏赐吗?   南香跟着陈公公到了一室偏殿,偏殿内此时没有人,比外面凉爽许多。   “你今日受了殿下的赏赐,以后更要尽心尽力伺候太子殿下才是。”   陈公公看着眼前的南香,脸上的笑容不减,想起先前太子殿下问过的话,脸上的笑更深了。   南香这丫头长得美艳动人,人却是个守礼本分的,怪不得殿下瞧上了她。   “南香自然会竭心尽力伺候好太子殿下。”   “这小嘴儿真乖,以后要把殿下哄得开开心心的……”陈公公抬了抬眼皮,转口道:“我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你求了个恩典,明日你回尚食局见见旧人。”   “真的啊?!”南香惊喜地睁大眼睛,她来到东宫后,还从来没有机会走出东宫,更别提去见过去尚食局的人。   南香感激不尽:“多谢陈公公。”   “你这丫头不必如此客气,只需将来稍稍记着些公公的好……”陈公公把话说得点到即止,“你是个有大造化的,指不定明儿个早上一醒来,身份都不一样了。”   “身份不一样了?”   陈公公笑得高深莫测:“换个身份伺候太子殿下。”   南香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要换什么身份伺候太子殿下,不过她此时并不在意这件事,她所有的关注点都在于——她能回尚食局见崔姑姑了!   “你若是能把殿下伺候好了,这将来啊,恩宠和好处多着呢。”陈公公猜测南香即将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少不了承恩雨露,封个美人良媛什么的,南香这丫头若是再争点气,生下个皇子皇孙,以后等殿下继位,便是没了恩宠,也能有个妃嫔之位。   说完了话,陈公公带着人走了,留下南香独自面对殿下的赏赐。   南香看着那个红木漆盒,还不知道殿下给她赏赐了什么东西,她心里盼望着是什么金瓜子银叶子之类的物件。   不过,这木盒有点大,金瓜子银叶子放在里面是不是太小了点?   南香捧在手上,发现触手冰冰凉凉的,里面似乎有冰块。   她掀开木盒,发现里面竟是一个方形冰鉴,冰鉴里装着冰块,上面还有七八个红色的小果子,闻起来有股甜滋滋的果香气儿。   南香不免失望。   原来不是金瓜子也不是银叶子,而是鲜果子。   她剥开一个鲜果子,只见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果香馥郁,她咬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果肉,只觉得那果肉绵软可口,汁水清甜异常。   这果子也太好吃了吧!   太子殿下的赏赐果然是好东西。   南香吃了一个果子,就忍不住吃第二个,第三个……吃完了第三个,终于停了下来,她看着剩下的五个果子,想着要不要分给瑶书等人,以及崔姑姑。   她最想让崔姑姑尝尝,偏生她也知道,这些用冰存放着的鲜果子是留不到明天的,到那时必定坏了。   鲜果子须得及时吃下,才能享受那股子鲜甜,南香想着这些鲜果子不好保留,干脆一口气吃完了。   既然不能给崔姑姑吃,她也不打算分给瑶书等人,因为她为人很小气的,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赏赐,才不会大方给别人。   等到南香吃完了,她看着眼前一盒子的果皮和果核,顿觉心痛非凡。   既是太子殿下的赏赐,又是被小心盛放在冰鉴里的果子,定是价值不菲……   她这是在吃果子吗?她这是在吞钱啊!   虽然这“钱”挺好吃就是了。   为什么太子殿下不赏她金瓜子和银叶子呢?难不成是知道她嘴馋,所以才赏给她鲜果子?   南香叹了一口气,果子吃了就没了,留不住。   夜里躺在床上,南香被白日里殿下的赏赐折磨的心痛又嘴馋,她一会儿想念果子的甘甜,一会儿觉得那果子如此味美,指不定一个果子顶她几个月工钱,她连吃了八个,心好痛。   太子殿下的赏赐太折磨人了!!!!   *   到了第二日,南香伺候过太子殿下更衣,殿下出了内宫,南香则打起精神,开开心心去了尚食局。   崔姑姑和彩月等人见到她很是意外。   “南香!!!!”彩月激动地跟南香抱在了一起,南香也开心地回抱她,“彩月!!”   “南香,你变了好多!”彩月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只觉得南香去了一趟东宫,好些日子没见,南香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身上穿着的宫女服饰一看便知是好料子,还有她头上的发饰和耳环,以及她举手投足的仪态动作,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在尚食局便艳如桃李的脸庞,这会儿更是好看的惊心动魄,连从小一块长大的她瞧见了,都忍不住失神片刻。   “伺候太子规矩多。”   “你身上有股香气。”   “是果子香。”   ……   与彩月等人叙旧片刻,崔姑姑把南香叫到跟前来私下说话,得知南香竟被挑选到太子殿下身旁近身伺候,她心中担忧不已。   崔姑姑瞧着南香那一张娇如春花的脸庞,虽是内心沉痛哀伤,却是无能为力,这或许就是南香的命。   南香若在太子那承了宠,怕是要成为太子妻妾,将来更是要老死宫中……想到那些意外承了宠的宫女,若是有个孩子倒还有些念想,若是没有孩子,又失了宠,余生便只有待在这深宫中与孤寂作伴。   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   南香年纪小,又哪能想通这些关窍,崔姑姑见她那一脸浑然不觉的天真模样,小声叮嘱道:“你肚子要争气些。”   南香叹了口气,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肚子很争气。”   昨天吃了八个果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勤能补拙   南香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凉浆水饭,崔姑姑亲自做的,她胃口很好,肚子也很争气,吃了两大碗,她还跟崔姑姑说,自己昨天连吃了八个冰果子。   “吃个八个冰果子,很甜,很凉,也没闹肚子疼——”南香一向得意于自己的好福气,好胃口,正所谓能吃就是福。   别的姑娘家身体弱,肠胃弱,尤其是宫里的那些个贵人娘娘,冷的凉的都受不了,吃了冰果子就闹肚子疼,还窜稀,而她南香呢,人如其名,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或许是曾经观音土吃多了,她很少闹肚子。   崔姑姑十分无力地在一旁听这个傻姑娘吹嘘她的“丰功伟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究竟是南香傻了,还是她自个儿犯傻。   她凝视着面前的南香,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这个曾经头发枯黄身体干瘦的小丫头,如今枯黄的头发全都消失不见,一头叫人艳羡的乌发云鬟,比那贵人身上穿的绸子还要漂亮。   弯弯的眉,含着春水似的眼睛,双颊饱满,泛着点点花瓣尖似的粉意,胸前鼓鼓囊囊的,底下却又是纤腰款款,一双腿又细又长,行动时步态曼妙,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在春光下夭夭盛开,叫人目眩神迷。   之前瞧上南香的那个侍卫,是侯府家的小公子,家世显赫,可若是跟太子殿下相比,那所谓侯府家的公子,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南香能拒绝侯府公子的垂青,却拒绝不了太子殿下的恩宠。   只不过——   太子殿下能瞧得上南香吗?   崔姑姑也寻人打听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消息,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跟其他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子皇孙不一样,太子殿下李骁,自从长在宫外,拜了隐士高人为师,去过不少地方,更是十二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端的是见多识广,智勇无双。   侯府家的公子,也不过是在京城里被娇养长大的小公子,担当不了大任,容易沉溺儿女私情,一时为美色所倾倒,便是不管不顾了。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身旁不缺环肥燕瘦,更有绝色舞姬献才献艺,怕是见过不少美色,寻常胭脂俗粉入不了他的眼睛。   南香美虽美,却是个十足十的傻丫头,太子殿下那样的贵人,怎么会瞧上她这个傻丫头?   明明她还懵懂未开化,若是殿下有心思,她怎会如此表现?   恐怕是她刚才误会了。   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崔姑姑便觉失言了,幸好这傻丫头无知无觉。   “姑姑,怎么了?”南香仰着头看她。   南香的一双桃花眼轮廓很深,眼尾向上扬,微微泛着桃花粉,瞧着勾人的紧,可她的眸光却十分干净,这傻丫头心无杂念,一心图吃。   吃得双颊鼓鼓的,嘴边还沾上饭粒,没心没肺极了,叫人好气又好笑。   崔姑姑在这个傻丫头的额头上狠狠戳了下,“你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的如何……”   她问起南香是怎么伺候太子殿下的。   南香咽下嘴里的米饭,老老实实道:“我都听姑姑的。”   “我把太子爷当我亲爹一样伺候。”   崔姑姑:“……”   太子殿下?亲爹?你这丫头究竟是怎么伺候你爹的?   不知怎么的,崔姑姑身上的那股无力感更强了。   崔姑姑只好道:“你肚子争气些,多吃点。”   南香点点头,她有些开心地好奇道:“姑姑,你是不是担心我瘦了?”   崔姑姑盯着她那张气色好到让人羡慕的俏脸,心想这丫头怎么能厚着脸皮说出这样的话。   “嗯,多吃些。”   *   南香回到了东宫,今天见到了崔姑姑等人,她很高兴,俏丽的脸蛋眉飞色舞,一副身上有好事发生的模样。   她发现华盈等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南香,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华盈心头暗恨,没想到这么多漂亮美婢,却是南香这个傻丫头独独得到太子的垂青。   瞧这小蹄子今天的得意劲儿,估计是要被殿下封赏位份了。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以为你凭着什么得到殿下的另眼相待?”南香生得妖艳,却是毫无点墨,太子殿下竟然跟那些个凡间庸俗男人一样,瞧上这么一个胸大无脑的胭脂俗粉。   别看她现在笑得灿烂,不过是以色侍人,迟早落得个“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下场。   南香道:“都是孙嬷嬷教导的好。”   南香早点发现了华盈对她的妒恨,她猜测华盈是嫉妒她每个月银子多,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赐,再加上……当初听从孙嬷嬷教导时,明明一开始她最为蠢笨,被华盈嘲笑了许久,最后却是她服侍的最好,让华盈拉不下脸。   南香认真道:“华盈,勤能补拙。”   华盈气得翻了个白眼。   景玉在一旁只是静静看着,不说话,她的脑海里浮现太子殿下的字迹,她想到有那样风骨笔法的男人,绝对不会喜欢上南香这样的女人。   这说不定只是个障眼法。   或许太子殿下心中另有他人?   太子殿下可不是个温柔的,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女人,估计也没几个好脸色,南香先去淌淌水也好,若是犯了太子爷的禁忌,也落不得好下场。   除了她们这四个美婢,东宫里又多了好些美人……先受宠的可得意不了几天。   *   陈公公说南香一觉醒来,估计要换个身份伺候太子爷了,他还真没说错。   回到东宫没多久,南香便接到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还是陈公公亲自来传达太子殿下的话。   “南香姑娘,恭喜你了,你被太子殿下提为东宫掌言女官。”   陈公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止不住的乱跳。   陈公公已经摸不着头脑了,他以为南香这丫头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另眼相待,怎么也该封个美人采女什么的,结果竟然是……   难不成太子殿下对南香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个意思?   “掌言女官?”南香愣住了,她不知道女官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要给她封作女官,也应该是掌衣女官之类的吧。   “对,太子殿下身边的掌言女官。”陈公公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女官制度自古有之,只不过,如今宫中不少女官职位空缺,东宫就更不用说了,过去不少女官的职责,大部分都被太监给顶替了。   南香听陈公公解释了何为“掌言女官”,也就是随身跟着太子殿下的侍女,太子若是有了吩咐,便代太子爷向下传达要求,因此是掌言女官。   这官职虽小,权利却不小,因为是传达太子殿下的话,等同于太子殿下吩咐,即便她借此狐假虎威,底下的人也无可奈何。   这差事,可是小太监们梦寐以求的差事。   当然啦,这种官职权利究竟有多大,全凭太子殿下的宠爱和信任,若是有太子殿下在背后撑腰,那就是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在东宫无人敢招惹,可若是失了殿下宠信,那就地位卑微,没有任何权势。   尊卑与否全在太子殿下的一念之间,因此必须得全心全意地服侍讨好太子殿下。   陈公公唏嘘一声:“往后跟咱家一起伺候太子殿下。”   陈公公内心感慨万千,没想到竟是老奴看走了眼,本以为南香这丫头得了太子爷的青睐,便要成为太子爷的姬妾,却不曾想……唉,说起来他还挺喜欢南香这丫头,难不成这丫头将来是要继承咱家的衣钵?   “多谢陈公公,南香明白了。”   南香已经明白了何为掌言女官,实际就是贵人面前的狗腿子跟班“小太监”,每日的差事便是为主子解忧,想办法讨好自家主子。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小太监们怎么讨好贵人娘娘的,南香知道一二。   虽然她是个女子,或许将来亦能成为“香公公”之类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花瓶   南香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她照常摸着黑起来,带着人去寝殿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这差事对她来说已经驾轻就熟。   几个宫女小太监捧着衣物配饰成一排,南香一一清点无误后,方才带着人进入殿中。   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女官,南香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小总管”的架势了。   以前,她向孙嬷嬷等学习,如今,她要开始学着陈公公等人的模样来伺候太子殿下。   干一行爱一行,现在南香的月例涨到了五两银子,为了保住这五两银子,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赐,她必须得干好手头上的差事。   伺候完太子殿下洗漱更衣,南香跟在太子殿下背后走出东宫,今日有朝会,皇上最近让太子殿下上早朝观政。   太子殿下进了大殿,南香等人在外候着,早朝约莫一个时辰,南香悄悄吃了半个馒头。   在外面候着的时候,她看了一场日出,刺眼灼目的金色光线冲破了墨蓝色翻滚的层云,照在金殿琉璃瓦之上,宛如鎏金璀璨。   天光大亮后,天上的波涛也似恢复了平静,和煦的晨光泼洒而下,这会儿的风还有点凉,吹着南香的纱衣翻动。   站在殿外等候的南香困得要打瞌睡了,将一层层石阶数过一遍又一遍,这才见到身着朱红蟒袍的太子殿下踏着光走出殿外。   太子殿下容色冷峻,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高高束在金冠之下,冷白如瓷的肌肤,朱红耀眼的袍袖,使得他在人群中如同旭日一般光亮赫赫。   南香看着太子殿下,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的日出,那是黑暗中乍破的光,闪耀灼目,叫人不能直视,明明那如火的颜色该是炽热的,却又透着丝丝冷意。   南香和身旁的小太监迎了上去,落在太子殿下身后,她恭敬道:“太子殿下。”   “见过四皇子。”   李骁颔首,视线轻扫过南香,落在前方的红墙之上,他身旁还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人穿着紫色官服,容颜俊朗,比太子殿下矮了小半个头,他敛了下衣袖,笑起来时眉眼温柔,显得平易近人。   四皇子李郯已经出宫建府,作为皇子,皇帝特许他留在京城,李郯深受皇帝宠爱,他的样貌身形脾气与先太子李顼极为相似,与李骁这个同胞嫡亲弟弟相比,李郯反而更像李顼的嫡亲兄弟。   李顼是皇帝从小带大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经历过丧子之痛后,皇帝爱屋及乌,将对先太子的感情转移到李郯身上,对他宠爱有加。   甚至宫中还隐隐有流言,说皇上欲封四皇子为太子。   偏生李骁才是中宫嫡子,为了稳定朝纲大局,才不得不封李骁为太子。   这以往数朝,倒也不是没有因为皇帝偏爱其他皇子,而废了嫡太子的前例。   李郯在朝中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倒也笼络了不少人心,背后有不少支持者。   李郯在李骁耳旁殷殷道:“太子殿下莫要与父皇争这一时之气……”   方才在殿中,太子与皇帝对着呛声,即便皇帝龙颜大怒,太子殿下仍旧我行我素,让朝臣们担忧无比。   李郯来劝说他们父子和解。   李骁面色平静听他说话,与方才的争锋相对分毫不让相比,这时候的太子殿下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皇兄,孤要回东宫了。”   南香稀里糊涂地听了他们两人聊天,似乎是太子和皇帝吵架了,可太子本人对这事不甚关心,他的兄长很关心他。   虽然南香很感动殿下有个好哥哥,但是……   在外面守了一个时辰,真的好饿哦,这位好哥哥就不能少说几句吗?他难道不饿吗?   太子殿下爱答不理的,估计也是饿得不想说话了,他们东宫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殿下出来时只用了两个果点垫垫肚子,到这会儿准是饿了。   李骁与李郯作别,领着人回东宫,南香低头跟在自家殿下的身后,满脑子的“好饿好饿好饿”,她第一次当差随太子殿下上早朝,没经验,半个馒头不够,站一会儿饿极了。   李郯目送太子离开的背影,转过头时,脸上谦逊温和的笑容淡了,他往宫外走去,坐上马车,却是心头暗恨。   他的母妃并不受宠,他事事顺着父皇,竭力讨得父皇欢心,才在皇帝心中留下方寸位置,而他的“好五弟”,才回京城不久,隔三差五与皇帝起争执,看似父子关系不睦,李郯却见到私底下父皇一边骂着太子,却又会笑着感慨:“朕这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上辈子的冤家。”   “脾气倔,最像朕。”   “朕饭都要多吃几碗,这才有力气骂他!”   那言语间的亲昵和真情流露的宠爱让李郯的心沉入谷底。   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李郯在心中暗自谋算,他一是觊觎那个位置,二是心头那股莫名的妒恨,盼着这草包太子早些被父皇和群臣厌弃。   四皇子知道自己这时不该轻举妄动,而是该隔岸观火,有他这么个与先太子相似又素有贤名的皇子在前,该着急的是他的好五弟。   “太子殿下身旁多了个美艳的小宫女。”   李郯回想起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位小宫女,那个小宫女虽然低着头,却仍然不掩绝色,更是体态风流,婀娜多姿,最是招惹男人喜欢。   美人乡,英雄冢。   他这个一身武艺的好五弟是个英雄,他承认,是英雄却不一定是个好太子。   军营里管得严,禁酒禁女色,这男人嘛,越是禁什么,越是馋什么,民间有句俗语道,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不外如是。   这宫里万千佳丽,绝色美人数不胜数,听说这东宫里新进了不少美人,他这个好五弟算是有福气了,也该享享左拥右抱,佳人怀绕的日子。   治国理政哪有佳人在怀畅快。   *   回到东宫,宫里的人早就备好了早膳,南香在一旁低着头候着太子殿下用早膳。   她根本就不敢也不想抬头看,南香突然发现这差事太难熬了。   饿着肚子眼睁睁候着自家主子吃饭,殿内飘满食物的浓郁香气,这是她们这些小宫女们永远吃不到的美食。   当然啦,也不是绝对吃不到,除非担任伺候主子的试菜女官或是试菜小太监。   就好比现在,南香就很羡慕那个给太子殿下试菜的小太监。   这个掌言女官她不想做了,她想当殿下的试菜小宫女。   这粥这菜这糕点好香……空气里有甜滋滋的香,也有油炸过后的酥香,亦有乳酪的浓郁醇香。   饿着肚子看人家吃美味佳肴,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这着实是一场酷刑。   受过饥荒的南香最讨厌饿肚子的滋味,她好饿好想吃东西。   最终南香还是被那空气里勾人的香气诱惑的抬起了头,她克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那案上偷偷看去,她强行挪过视线,不去看金盘金碗中的佳肴,而是注意太子殿下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得昏了头,她竟然觉得太子殿下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勾人的很,好似猪蹄,好想啃。   好想咬一口试试。   “咕噜噜——”   安静大殿内骤然响起的声音使得南香险些站不稳,她低着头,心中焦急极了,却又制止不了那轰隆隆的响声。   南香懊悔极了,她怎么能把太子殿下的手想象成猪蹄呢,越想越饿啊!   希望太子殿下千万别听见,也千万别怪罪她。   李骁放下手中的金碗,耳边又听见了那一阵动静,谁家五脏庙一大早就打雷?   他往某人身上瞥了一眼,凤眸染笑,原本还有些不愉的心情,却在听见这一阵阵雷声后下起了雨,继而云消雨散。   太子殿下性格恶劣,就喜欢看人倒霉。   李骁最近胃口不好,之前打算吃几口便作罢,此时内心恶劣心思翻涌,他也不着急吃了,坐在那里细嚼慢咽。   有道视线慌慌的落在他身上,想看又不敢看。   李骁嘴角上扬,夹起一个春卷喂进嘴里,酥脆的面皮香诱人味蕾,迸溅而出的肉汁滋养舌尖,菜丝在咀嚼中甜滋滋的,甘美解腻,太子殿下心道:看,随便看。   仿佛听见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李骁吩咐人又上了六碟干果酥点。   南香闻着新鲜热乎的酥点香气,几乎要饿到头昏眼花,这会儿她也不把太子殿下的手看成猪蹄了,而是想着:殿下这头猪,他还吃啊……   饿得眼冒金星的南香胡思乱想,想起了小时候喂猪的情景,猪是真不挑食,吃东西的时候特别香,她小时候就喜欢看猪吃猪食。   原本不太好吃的猪食,都被猪给吃香了。   殿下这头猪究竟还要吃多久?!!!!猪都没这么能吃吧!!!!   南香心里怀着对“猪”的怨念,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那头猪抹嘴的时刻。   李骁停筷,他缓缓抬眸,慢悠悠道:“等等,先别撤。”   太子殿下转头一瞥:“郑承恩,剩下的孤赏你们了。”   一听太子殿下这话,太监们纷纷感激不尽,南香自觉把自个儿归类成“香公公”一派,也跟着谢恩。   太子殿下方才这声音简直是天籁。   李骁冷睨着那混在太监堆里浑水摸鱼的美貌小婢女,郑承恩几个不敢多吃,那美貌小婢女虽然吃相文雅,却是不肯停嘴,吃得毫不客气。   浅粉的樱唇润上了水光,低头时又浓又密的鸦羽睫毛扇子般展开,落下一片阴影,忙活着祭奠五脏庙时,柔嫩的脸颊微微隆起,像是小小的梨花。   李骁心头一动,却转头不再去看那朵小梨花,过了几瞬后,他又将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他无声哂笑几声,心想把这丫头摆在身边,就跟那桌上的花瓶一样,正是用来看的。   太子殿下承认自己喜欢她的美色,却不觉得自己真喜欢在意这丫头,他们虽是有些渊源,她还在他身旁伺候了些日子,却也仅是如此,他们之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又谈何喜欢?   将她如花瓶般日日摆在身旁,估摸着用不了几日,看得久了,也就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诵经   供给太子殿下享用的膳食果点无一不精致,这样的品质是南香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她一边品尝着,一边在心里感慨,原来竟是这样的美味,怪不得太子殿下吃得停不下嘴。   其中有一道蜜煎樱桃,南香很是喜欢,宫中的蜜煎樱桃非常讲究,呈到太子殿下面前的,更是精品中的精品。仔细甄选过的鲜嫩樱桃去了核,用最顶级的花蜜慢火煎熬而成,制好的蜜煎樱桃如同一个个漂亮的深红琥珀,泛着油润的光泽,吃起来又甜又软。   南香将樱桃含在嘴里,浓郁鲜美的甜意在她嘴里化开,她很享受吃糖的滋味。   除了蜜饯和糕点,另有一壶热羊乳,南香饮了小半杯,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方才那段饥肠辘辘的煎熬立刻被她忘却了。   吃饱喝足的南香精神奕奕地跟在自家太子殿下的身后,期待着她女官生涯的快乐日子。   她一定会尽心伺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虽然不会赏金叶子,但是他会赏各种美妙的吃食,对于容易满足的南香来说,哪怕只是一叠蜜煎樱桃,都会乐得找不着北。   怪不得崔姑姑会叫她“肚子争气些”,估计也是早有耳闻他们家太子殿下喜欢赏人吃的。   这会儿南香记住了两件事,这位太子殿下的坏习惯是“让婢女抄书”,好习惯是“赏婢女美食”。   “太子殿下,茶来了。”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好处的南香十分殷勤地在太子殿下面前忙前忙后,将那殷勤却又不至于招人厌的“讨好”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是南香耳濡目染跟陈公公等人学的,太子殿下身边的随身女官只有她一个,别的都是小太监,这些小太监们平日里怎么做的,南香早就记在心间。   先不说太子殿下是什么反应,陈公公见了她这模样,却是挑了挑眉,心头跟着一动。   陈公公暗自想到:瞧这姿势这语调,这丫头若是个小子,他都要感叹一声这小子孺子可教也。   他这带徒弟的心都痒了起来。   可以认干儿子了。   “去明德殿。”   李骁摆着一张冷脸,尽管南香只说了两三句话,但他仍然觉得这个会嚷嚷几句的花瓶有点吵。   想叫她闭嘴,这话却终究没说出来。   跟饿肚子时的垂头丧气相比,这会儿的南香就跟一只落汤鸡抖干净了身上的水珠,雄赳赳气昂昂地瞪大豆豆眼,可以直接去展翅打鸣。   “殿下……”   李骁的心情很不愉快,这一声声的“殿下”叫的他心里烦躁,身体里憋着一团火气似的,以前他也听过南香唤了他无数次“殿下”,却不似今天这般殷勤?好听?刺耳?   ——以前怎么就没这么甜?   太子殿下扫过小宫女那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暗自腹诽:赏这丫头几口吃的,她就这么高兴?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李骁沉吟片刻,蓦地回忆起那个八岁的小丫头,他的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领着身后一群人走出内宫,前往明德殿。   南香跟在其后,与她并排走着一个年轻的小公公,也是刚来太子殿下身旁伺候,叫做何鉴,亦称之为小何公公。   南香悄悄瞥了小何公公一眼,料想自己今日并未做错什么,她便放下心来。   此时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南香发生今日的变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转变了立场,有了另外的学习参照物。   以前她一心一意谨遵孙嬷嬷的教诲,学的是老嬷嬷式的古板动作和严肃嗓音,把规矩刻进了骨子里;而如今呢,南香开始跟那些个公公太监们学习。   净了身的小太监们声音尖细,平常说话柔声柔气的,还喜欢拉长腔调,若是个大老爷们听了,准要说娘们兮兮。   南香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干净的嗓音如同银铃一般,她学这样的腔调,也只能学个四不像,少了几分“媚上”的阴柔,多了三分少女娇俏。   今日用了早膳后不用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太子直接去了东宫明德殿,太傅等和几位东宫侍读为太子授书讲课。   太子听课,南香被迫跟在后面旁听,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长胡子的老头嘴里叽里呱啦的,仿佛不说人话,似是在什么“引经据典”,寺庙里老和尚念经都不这样,听得人想呼呼大睡。   老和尚念经跟唱歌一样,有韵律有节奏,倒还好一些,而这些老头呢,一个一个字蹦出来,参差错落,有高有低,只叫人头发打结。   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南香几乎要被念叨困了,她能顶住没打瞌睡,多亏了前方的太子殿下。   老头子讲天书,太子殿下还能与他对答如流,让南香觉得这两人可怕至极。   太子殿下声音清贵无暇,说话声铿锵有力,却又不急不缓,像是沉稳的钟声敲击在人的耳旁,有时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讥讽,说出来的话更把眼前的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南香听不懂别的,但还是能听懂一些,这个大长脸的鹿大人为太子讲学,喜欢东拉西扯说什么什么页什么什么句子,却被太子殿下无情反驳:“鹿大人怕是记错了,是一百二十七页第四行。”   “若是觉得孤说得不对,便让谢公公去查证一番。”   鹿大人吹胡子瞪眼睛,气坏了。   这位鹿大人年轻的时候是苦读过书的,某某句子出自何书何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引以为傲,时常挂在嘴边,等到后来年纪大了,官位高了,记忆力不行了,却仍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喜欢在后辈面前显摆一番,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记不住了,这么多年官场沉浮,也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用功读书,以至于在吹嘘的时候,说某句子出自何人何书时,直接讨巧胡乱编撰页数行数,寻常人听了,很少有好事者当场去查证,即便知晓错误,也不会驳斥鹿大人的面子。   偏生他遇见了记性好又毫不留情的太子殿下。   这下场面闹得十分好看,一旁的太子太傅却不说话,捋着胡须看热闹。   “殿下,茶来了。”   南香一脸崇敬地给太子爷奉茶,能对答天书的太子爷实在太厉害了,声音也好听,南香觉得,如果太子殿下诵经的话,应该也会是一个诵经好听的高僧。   希望能有一天亲耳听见太子殿下念经。   李骁端起她递上的热茶,小啜了一口,扫过南香娇艳的脸庞,蓦地心想身边摆个花瓶也挺好的。   虽然他不喜欢被一群美婢勾引,但也不喜欢被一堆老头环绕。   鹿大人瞅见太子身旁的美貌绝色小宫女,这下眼珠子一转起了心思,跑到太傅面前阴阳怪气告黑状。   读书人从来都不会将话说得太直白,而是借古讽今,以小见大,暗指太子殿下即将沉迷女色,今日是一个美婢,明日便是十个美婢环绕。   太子太傅没说别的,只是道:“鹿大人该回去好好翻翻书。”   鹿大人气闷,倔脾气上来了,直言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却是如此顽劣不堪,实乃我朝大忧大患。”   太傅时蕴安道:“鹿大人何必下此妄言,太子殿下年仅十八,竟能与鹿大人论学不落下风,才华能力不容小觑。”   鹿大人:“太子殿下虽然聪明,却是心性顽劣,恐长不正之风,可惜了先太子殿下,先太子无论是秉性还是脾气,都是个中佼佼者,”   “先太子病故,是老天爷让我朝失去了一位仁君,百姓苦啊。”   太傅摇了摇头:“你读过太子殿下写的文章策论,全是有的放矢,不谈空物……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很有自己的见解,我倒觉得他是个比先太子更好的储君。”   明德殿授课一个半时辰结束,已是正午,南香跟在殿下身后走到殿外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被迫听了满脑子的天书后,南香觉得读书上课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弟弟在信上说的读书之艰辛,她蓦地感同身受了。   伺候太子用完午膳,便是午休,午休后,太子殿下在书房撰写文章,南香在一旁添水研墨。   这个时候的南香变得安静极了,经历过早上的事后,南香心有余悸,她也不是个蠢的,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本来她还想多学点小公公们谄媚讨好的话,现在想想倒是不必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最好还是不要多说一句多余讨巧的话。   目前太子殿下只是喜欢让婢女抄书,万一将来被抓去对答天书就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好巧   香炉燃起轻烟,融入一室墨香之中,铺开的宣纸上,墨迹仍未干透,李骁立于书案前,他拢着衣袖,执笔写下最后一个字。   南香在桌旁守着,白皙的手指间出现了两三道红印,这是研墨时留下的。   李骁搁笔,他看着自己写下的最后一个字,从思绪中走出来,突然发觉室内安静异常,余光不自觉掠过身旁小宫女,脑海里跳出了几声“殿下”“殿下”……   他的唇抿了下,意识到这是个会嚷嚷的花瓶。   可这一个下午过去,没有再从这花瓶身上听见一句殿下。   “南香。”李骁开口。   面前的小宫女低着头,无动于衷。   太子殿下皱眉,加重了声音重复道:“南香。”   “啊?”南香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太子殿下是在叫自己。   她才正式当上女官没一两天,还不习惯,以前太子殿下从未点名道姓吩咐她去做什么。   “是,殿下,您有何吩咐?”   “孤饿了。”   ?   南香下意识在心里道:好巧,我也饿了。   她仰着头看向眼前的太子殿下,从她这视角看过去,正好看见太子殿下清俊的侧颜,高挺的鼻梁,清晰干练的下颔线条,脖颈上的喉结隆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窗外的光照进来,正好照在在殿下的身上,像是他身上也发着光。   南香等着听太子殿下的详细吩咐。   李骁直视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一声不吭。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小南香终于意识到是自己不够机灵。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叫人备膳。”   南香说得磕磕巴巴,说完后灰溜溜地退出门外,慌不择路去找人。   目送她的身影,李骁不自觉嘴角向上一扬,等他意识到时,脸色陡然一变,继而将这抹笑容加重,变成了冷笑和嗤笑。   宫内一日两顿正膳,其他时间随主子心意加膳。   南香十分头疼,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想吃什么。   负责殿下膳食的唐公公道:“殿下没有太喜欢的,别与前几日重复便可。”   东宫的厨房早就备着些菜肴果点,南香选了几样,命人呈上去,此时更有厨子私底下拉拢她几句,希望她在殿下面前出声赞美几声。   南香头皮发麻,除了好吃外,她也不知道究竟该赞美什么。   她本来不想答应的,奈何忍不住多吃了两块百合糕。   为殿下布好膳食,南香在一旁候着,犹豫着自己究竟该在什么时候出声赞美,胡乱出声会不会被殿下怪罪?   李骁随意用了几样,放下筷子,“南香,你来替孤尝尝这粥。”   南香怔了下,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她尝了两口,真心实意道:“殿下,这鸡丝粥浓香鲜美,味道好极了。”   这算不算是赞美了?   南香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骁摆了摆手:“你吃吧。”   太子殿下心想,果然,有口吃的后,声音都娇甜了几分。   南香乖乖巧巧地吃下了一碗粥,这碗粥暖暖的,味道鲜美,一碗下肚,肠胃舒适极了,人也变得轻松不少,她吩咐人撤下金碗金盘。   等到人把金碗端走后,南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用金碗吃了粥。   南香:“!!!!”   如果殿下不是赏她一碗粥,而是赏她一个碗该多好啊。   南香感受到了金碗的诱惑。   赏金碗赏金碗赏金碗,这可比金瓜子有魅力多了。   就像是小驴子前吊着一根红萝卜,南香眼睛亮了,殷殷切切跟在自家主子身边:“殿下……”   盼着能伺候好太子殿下,早日得到赏赐,殿下赏粥的时候,顺便再把碗给她就再好不过了。   “殿下……”   又来了。   李骁压下上扬的嘴角,不搭理这只会嚷嚷的花瓶,负手向外走,南香在背后跟着他,李骁的腿长,走路快,南香须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太子殿下立在殿外看远处的夕阳,漫天的红云焚烧,烧红了一片天。   南香停在他身后,小跑过后的她呼吸有些喘,脸颊泛红。   李骁的听力过人,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身后那压抑的喘息声,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声殿下殿下,就连他自己的呼吸声,似乎都变粗重了。   太子殿下握紧了拳头,他觉得十分荒谬。   李骁很不喜欢这种濒临失控的滋味,就像是坐于佛殿之中,身旁无数山魅精怪引诱他踏入深渊。   他偏头看向身后之人,落日余晖下,橘红色的光晕映在她俏丽的脸庞上,让他嗓子发干,李骁的喉结滚动,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小宫女仰着头专注看向他,一双桃花眼晃映出他的脸庞。   太子殿下第一次遇见道行这么深的山魅。   李骁开始后悔将这么一个花瓶摆在自己的身旁,他究竟需要几天才会看腻?   他的嗓音低哑:“南香。”   “是,殿下。”南香已经开始习惯太子殿下叫她的名字。   李骁的喉结动了动,他的视线看向前方:“去给孤折几枝花来。”   一个漂亮的花瓶,总要有几枝花。   南香应了,小跑着去前方折花,这东宫里各处每日都摆着新鲜漂亮的花,她站在几盆花前,弯着腰,怀着满腔期待,开始辣手摧花。   对于东宫里的鲜花,南香眼馋好久了,平日里只能在一旁看着,不敢乱动,如今可是殿下叫她摘花的,可不是她偷偷摘的。   南香开开心心地折花。   虽然没能当成小花匠,但是能帮殿下折花也是一件好差事。   李骁眼看着这小花瓶慢悠悠的弯着腰,玉臀翘起,轻轻伸出手,落在了花枝上。   他闭了闭眼睛,唤人来:“拿一壶酒来。”   南香折了几枝花,她捧着手中的花回到了太子殿下跟前,脸上笑靥如花:“殿下,您看。”   她手中有好几枝花,最美的是那朵盛开的牡丹花,南香很是喜欢,花瓣娇嫩极了,她偷偷摸了好几下。   李骁没看她手中的花,也没说话,转过身往殿内走去。   他的步伐比方才要慢许多,脑中仍然是那一张如花的笑靥,李骁曾经在远处见过好几次这小宫女的笑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她绽放的笑靥。   太子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眨了下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败倒在这样拙劣的勾引手段下。   李骁并不是个毫无自制力的人。   回到这宫里,他发现自己变了。   李骁曾见过不少兵士将领,经历过战场的生死考验后,在闲暇时会在放纵自己沉溺在酒色之中,他一向看不惯这种做法。   北蛮联军南下入侵,不少将领任由手下兵将烧杀劫掠,奸()淫()妇女,收复失地时,见到的便是不着片缕的尸骸累累。   李骁治军甚严,军中纪律严明,可在军队中,他也见多了男人犯在赌和色上,他亲自处置过多人,手段不容情面,有人私底下说浑话,说五皇子年纪小,还没尝过那等妙处,所以才不能感同身受,这男人嘛,嘿嘿嘿……   李骁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   他绝不会成为自己瞧不上的那种人,折服在区区美色之下。   “殿下……”   南香见殿下走了,连忙在其后跟上,她嗅到了空气中飘散开的淡淡酒气。   寝宫内已掌灯,南香将方才折下来的花插在花瓶中,随后抱着一盏明灯走到太子殿下身旁放下。   “殿下,已叫人备好了醒酒汤。”   “孤又没喝醉,备什么醒酒汤?”就这么三两口小酒,便要如此对待,李骁烦躁极了,现在身旁一堆碍手碍脚的,还不如过去混在一群糙男人堆里。   “殿下……”   又来了。   李骁没好气道:“滚。”   他这一声“滚”字把南香吓了一跳,以前太子殿下还没对她露出过如此不耐烦的神情和凶狠的话,南香低下了头,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委屈,这位太子殿下果然脾气古怪,整日阴晴不定。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原本因为金碗而升腾起来的熊熊烈火陡然被冷水浇灭。   不该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让她滚她就滚喽。   南香低着头正要退出殿外,却又听见那人道:“等等。”   “抱着灯,抬起头,站在那。”   李骁以手支颐,认为自己不该轻轻松松把人放走,显得他胆怯怕了一样,做逃兵,他李骁,面对困难,向来选择迎难而上。   他偏不信自己会被美色勾引。   先看一晚上,看习惯了,迟早会腻。   南香老老实实抱着灯站在那,周边淡淡的黄色光晕照亮了她的脸,方才的委屈还未散去,她微微抿唇蹙眉,当真是肤如凝脂,我见犹怜。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美人越看越美,太子殿下看了她好一会儿,也还是没有搞清楚看没看腻,让南香离开了。   第二日醒来,太子殿下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不愿回忆昨夜的梦。   南香清早伺候殿下更衣时,感受到了殿下的僵硬和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李骁凤眸扫过眼前的香腮雪肤,心知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南香在他身旁伺候了一两日,李骁早就发现了一件事:   ——这丫头可真能吃。   红颜变成枯骨需要时间,美人长成个胖子,就快了。 第18章 废话连篇   南香被封作东宫女官后,她便搬出了之前的住处,住进了太子寝宫侧面的一间偏房,这间偏房空了很久,她住进去的时候,里面有六架床,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   相当于这间偏房,只住南香一个人。   自从八岁入宫后,甚至包括小时候,小时候与姐姐母亲一起睡,入宫后与其他的小宫女同睡一间屋子,而到了现在,她一个人独自拥有了一个小房间,夜里独自一人睡。   这种感觉是十分新鲜的,独自一人睡觉时,南香起头还有些害怕,想念彩月崔姑姑等人,还有瑶书……她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横梁,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南香的怀里抱着一本《三字经》,睡觉时嘴里似乎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就这么过了一两天之后,南香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入睡,每日离开殿下身旁,回到自己的住处,南香变得开心又自在。   她发现了拥有一间属于自己房子的妙处。   在属于自己的这方狭小的天地中,没有第二双眼睛注视着她,不会有人来提醒她注意宫中规矩,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只要她不发出夸张的声响,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香干出了一件十分出格的事情。   她将柜子里的被褥都晒了一遍,铺在另外几张床上,等到夜里静悄悄的时候,她把所有的床都拼在一起,穿着雪白的中衣趴在床上,从一张床滚到另一张床,再滚到另一张床上……   ——这是她当小宫女的时候就非常想实现的一个愿望。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只不过她现在不再是瘦瘦小小的尚食局小宫女,而是“一坨”东宫大宫女了。   滚完了之后仍然感觉非常开心。   之前伺候太子殿下起床更衣的时候,南香就很眼馋羡慕太子殿下每日躺着的那张东宫大床,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在上面滚几个来回,现在可好了,她也拥有了一张“大床”。   南香盼着早日到秋冬的时候,在大床上拿一堆棉被围着自己,肯定舒适得叫人连连做美梦。   白日天热,到了夜里,风大微微凉,每次睡前,南香从头滚到尾,又从尾滚到头后,脸颊红扑扑的,心跳加速片刻,卧在枕头上,微微有点晕,却很容易入睡。   睡前南香会迷迷糊糊地幻想将来出宫后的日子,以前她想着出宫,开糕点铺子,开大酒楼,而今在太子殿下书房伺候过几日后,南香有了别的主意。   她看见过书房墙上悬挂的一幅画,是一幅竹居画,南香很是喜欢,画的是竹林里的小竹楼,幽静闲适。   南香想着,如果等以后出了宫,她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能在湖边的竹林里为她盖一栋小竹楼,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男主人亲自领着人盖的,他们家以前住的房子,也是她亲爹自己盖的,所以,她也希望能有人为她盖一栋房子。   竹林里的房子,不需要很大,围上篱笆,圈养几只鸡鸭,还得种上一些花,家里最好要有一辆驴车,养一只调皮的小毛驴,小毛驴能在家里拉磨,驴车能方便每日去县里。   高门大户家里都养高头大马,而在乡下村子里,能有辆牛车或是驴车就已经很令人羡慕了,南香至今还记得别人家里养的一头小毛驴。   她很羡慕二柱哥家的小毛驴。   对于小时候的人和事,南香大部分都已经记不得了,如今她还能想起二柱哥这么个人来,主要还是记得他家那一头机灵的小毛驴。   长长的两只耳朵,像小兔子一样,会一前一后的动起来,小毛驴的眼睛又大又水润,给它喂食的时候,它就会睁着大眼睛好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们。   幼年时候的南香一直想养一头小毛驴,只不过这个愿望至今都没能实现,以前为了多看一眼小毛驴,她会去二柱哥家帮忙喂他家的驴子。   只不过那头驴子后来没了。   *   “南香,来,喝一碗绿豆汤。”   南香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一碗绿豆汤,她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甜啊!”   一旁一个小太监道:“白日天热,太子爷体恤宫人,吩咐一人一碗绿豆汤,这糖啊,一定要放得足。”   “大家伙都记着太子爷这份情。”经历过劳累后,没有什么能比一碗甜甜的绿豆汤更能解暑宜人。   南香笑着点点头,心想自己也记着太子爷的情。   “南香姐姐,您还要吗?”   南香摇头:“一人一碗,我已经喝过了。”   虽然南香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不少宫人喊她姐姐了,在这宫里从来不是按岁数排辈,因着她是太子殿下宠信的贴身宫女,东宫里哪怕年纪比她大的,也要喊她一声姐姐。   一碗甜甜的绿豆汤下肚,南香很是心满意足,虽然她们家太子爷有时候脾气古怪了些,待下人却不算苛刻,在吃食上更是宽厚极了。   南香这段日子在太子殿下身旁,跟着吃了不少好吃的。   她的肚子很争气!   南香成为女官后,本来饮食就比之前提高了一个档次,还能跟在太子爷身旁蹭吃蹭喝,可谓是神仙日子。   夏日里喝甜甜的绿豆汤,冬天就能跟着太子殿下喝暖洋洋的羊肉汤,即便是怕冷的小南香也不禁开始期待寒冬腊月的到来。   只不过这会儿仍旧暑热,唯有早晚凉爽,寒冬腊月还早着呢。   *   如果说太子殿下身上有了任何变化,最先发现的人要数南香。   清早,天还没有大亮,南香悄悄地打了个呵欠,检查过一应物事后,照例带着人走进寝宫,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   她将茶水递给太子殿下,太子漱口三次。   吩咐指挥小太监们给太子更衣时,拿着金玉腰带的南香陡然发现了一件事:   ——太子殿下似乎胖了。   这不是她空口胡说八道,她手中的腰带可以证明,太子爷的衣服紧了些,腰带亦是。   “……殿下?”   南香仰着头看向自家太子爷,她们家太子殿下的脸似乎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殿下的面容仍是那样俊美,却减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属于男人的英俊,当然……也丰腴了些许。   李骁的脸色臭到了极点。   他不去看略微紧绷的腰带,而是盯着面前的小宫女,这丫头的五官眉目比先前长开了不少,胆子也比以前大了不少,竟然敢自作主张仰头“偷”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暗中磨牙,他无伦左看右看,还是上看下看,眼前的南香除了眉目舒朗展开了不少,还是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小巧挺直的琼鼻,如鲜花一般的樱唇……   没胖啊?   不仅瞧不出哪胖了,养得更是比以前还要绝色动人。   或许还是有两个地方胖了的,李骁的目光飞掠过那鼓鼓囊囊的地方,脑海里浮现她弯腰折花时的画面,太子殿下抬手摸了摸鼻子。   太子爷心头暗恨这鬼热天什么时候才过去,全都给孤换下纱衣,裹上棉袄。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站着毕恭毕敬的陈公公。   陈公公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不说话。   陈公公心头感慨万千,想到这么个绝色大美人天天杵在身旁,太子殿下仍然能忍得住,不可谓是——他们太子爷就不是个一般的男人。   另外,陈公公也佩服他们家太子爷眼光惊人,一眼挑中了南香,陈公公也没想到南香这个小丫头竟然是如此“绝色佳人”。   南香这丫头刚来东宫时,她虽然容貌五官出众,身段气质却不出色,放在四个美貌婢女中算不得多么出挑,而在太子殿下身旁待着,整日汤汤水水养着,见识也多了,五官也要长开了,都快要脱胎换骨了。   ——还是他们家殿下会养人。   若是等到将来,太子殿下给南香开了脸,这绝色佳人该是何等的光彩照人。   只不过……太子殿下究竟行不行,这就是个不可言说的问题。   咳。   太子殿下身旁多了几个清秀的小太监,也没见殿下有什么特殊的关注。   陈公公不敢再深想了。   当然,有时候他还是会深想一下下的,根据太子殿下的寝衣,嗯,应该是能行的,但为什么又不行呢……   “陈公公,应找人来给太子殿下量体裁衣,新做一批衣服。”南香跟陈公公道。   陈公公回过神来,点点头:“是该如此。”   太子殿下的脸一整天黑如锅底。   李骁站在书案前,他提着笔,看着眼前的白纸,手中的狼毫却是大半天都没能落下。   事情何故至此?   他瞥了眼身旁站着的小宫女,南香收到了自家殿下的眼神,殷切道:“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   李骁摇头,冷着脸写下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忍”字。   写完了之后,他回忆起这段日子,每日用膳时,总有个喋喋不休的花瓶:   “殿下,这芙蓉鸡丝色白如雪,鲜美异常,闻起来有如……”   “殿下,这红烧狮子头……”   “太子殿下……”   总有些人,在书房里沉默寡言,用膳时废话连篇。   作者有话说:   香香:我凭本事喂胖了太子殿下。 第19章 缘分   夕阳西下,李骁站在小阁楼窗台前,东宫里整齐有序的宫人次第点亮屋檐游廊下的灯笼。   残阳还未落尽,已经是一盏盏明灯亮起,屋内的灯照亮一墙暗壁。   南香将灯放在一旁,按太子殿下的要求,拉开几个抽屉,仔细寻找一枚印章。   这对她来说是个困难的差事,柜子里存放的印章太多了,大部分是先太子李顼留下的各种印章,这些印章不仅材质不一,上面印着的字更是五花八门。   印章上的字体亦是奇奇怪怪的,对南香来说无异于鬼画符。   南香记着那图案,继续翻找。   李骁回过头,凝视着南香认真寻找的背影,此时天已经暗了大半,屋外的残阳被黑云笼罩,只剩下豆点大的一团橙云犹在垂死挣扎。   南香每日穿着浅浅鹅黄纱衣,橘红似鸭蛋黄的下裙正如每日的晚霞,李骁每次看见夕阳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想起她。   她的妍丽容颜如落日余晖,霞光万丈,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海上升明月。   此时她的裙摆被屋内的黑暗吞没,只留下点点的橘色,恰似窗外的风景。   李骁走到她身后,南香仍旧专注着手中的事,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太子殿下垂眸,扫过散落一地的裙摆,鬼使神差的,一脚踩了上去。   ——骁。   找到了!   南香眼睛一亮,她拿起那一枚印章,下意识便要站起来,嘴里欣喜道:“殿啊——”   她还没站起来,整个人似乎被猛然拽了一下,身体向下摔去,却又在这时,她的腰肢被什么揽住,脸颊贴在了结实而又温暖的胸膛之上。   站稳后的南香不需要抬头,单是那件她亲手为他穿上的衣服,就足以让她吓的魂飞魄散。   李骁松开了她纤细的腰肢。   “殿、殿下恕罪。”南香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枚小小的印章。   “太子殿下,印章找着了。”   “起来吧。”李骁转过头看墙上的画,淡淡道:“放那,往后仔细着点。”   “是。”南香如蒙大赦,退出殿外时,发白的脸才逐渐恢复血色。   她走到灯下,蓦地觉得掌心里有点灼烧的痛感,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掌心里印上了一个“骁”字。   许是刚才拿印章的时候,握得太紧了。   南香走后,李骁拿起那枚属于他的印章,转过头往柜子上瞥了一眼,继而走到榻前坐下,在明灯之下细细看那枚印章。   虽然他看的是硬邦邦的印章,脑海里想的却是方才的那一抹柔软。   ——真是软得一塌糊涂。   ——还真没长胖。   太子殿下放纵自己的思绪回味了片刻后,拿着印章的手逐渐用力,他的指尖都开始发白。   如果放在民间,这算什么?   李骁的脑中陆续跳出“登徒子”、“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等等诸如此类的词。   他感到匪夷所思,心想孤竟然做出了这般无耻之事。   李骁闭了闭眼睛,做下了一个决定。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   这天是茹素日,为殿下新做的衣服恰好也到了,南香的手轻柔地抚过那一套崭新的素白常服,继而为其一一挑选各样佩饰。   太子殿下向来不太在意这些东西,只要不出大毛病,给什么就穿什么,只会在偶尔提一些特殊的要求。   南香伺候太子到如今,深谙太子殿下喜好,李骁便放任她为自己选择每日衣裳佩饰。   南香选好了几样玉佩香囊,内心很是欢喜,她是宫女,每日穿来穿去还是那几样,太子殿下的衣衫服饰则不一样了,每日都穿新的。   她很喜欢看太子殿下换上各式各样的衣服,喜欢为自己主子打扮,就好像在为一盆花修剪枝叶,将它打理的漂漂亮亮的,十分有成就感。   前些日子,宫中绣娘裁缝来为太子殿下量体裁衣时,南香建议了好些样式和图纹,经过日夜赶制,而今已然做出来了。   南香为太子殿下换上了素白袍,轻轻系上领口玉扣,围上腰封,看着那从肩上一路洒下来的银杏纹,她眼睛里不自觉闪过一抹浅浅的笑。   “南香。”李骁盘坐在软榻上,手边有一沓纸。   “是,太子殿下。”南香低头站在太子殿下面前听从吩咐。   “你在孤身边伺候多久了。”   “回太子殿下,已经三月有余。”   一旁的小公公为太子递上一杯茶,李骁拿起茶盏吹了下:“孤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尚食局,二是留在东宫,你选哪个?”   “孤记得你对尚食局还留有不少旧情吧。”   ……   南香被这突如其来抛出来的选择弄得愣在当场,如果是来东宫的第一天,她会做第一个选择,但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选哪一个。   她的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道:“全凭太子殿下做主。”   “好吧。”李骁敛眸,他将杯盏放到一旁,低声道:“你回尚食局去。”   南香忍不住抬头看他。   她、她如今是被太子殿下赶出东宫了吗?就像曾经的金鎏一样。   南香知道眼前的太子殿下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儿,遇见不喜欢的奴仆,赶走便是了,这几个月来,也不是没见过他用各种手段赶走宫人。   太子殿下给的选择,便是没有选择。   现在,是轮到她了吗?   南香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太子殿下亲口叫她回尚食局去。   她是想回尚食局见崔姑姑和彩月她们,可这时从太子殿下口中听到让她回尚食局的话时,她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陈公公连忙在一旁道:“哎呦我的殿下呀,今天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南香不是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好好的吗?怎么就要回尚食局了?”   “南香走了,换谁来殿下身旁伺候啊?”   “换谁来都行。”李骁将手中的一沓白纸递给陈公公,示意他给南香:“以后让华盈和瑶书来孤身旁伺候。”   “华盈是母后宫中教出来的,模样规矩样样都好,孤很是满意。”   李骁已经想清楚了,不能继续放任南香留在身旁,以后在这东宫里,便没有南香这个人的任何踪迹,有关她的任何东西都不会留下。   也不会有让他失控的存在。   *   回到住处时,南香还似尤未回魂,她失魂落魄地抱住怀里的那沓白纸,那是她曾经亲手誊抄过的经书。   南香坐在床上,她的眼睛湿润,抬手揩了揩眼泪,其实她小时候听过宫里总管姑姑的各种责骂,说得再难听的都有,却全都没有从太子口中听见的那几句“换谁来都行”“华盈是母后宫里教出来的,模样规矩样样都好,孤很是满意”让她难过委屈,这些话就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身体里。   她终是忍不住小声哽咽着哭了出来。   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她怀抱着的白纸,宣纸上墨迹散开,一团一团的。   第二日,南香收拾好包裹,她来了东宫几个月,也没多少东西,积攒的月例,一部分赏银,太子殿下赏赐的一支笔还有墨锭,以及……那本三字经。   离开东宫前,南香来太子殿下面前拜别,她大着胆子将一样东西呈了上去。   这是她最近这些日子小心抄写的佛经,她抄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练了很多遍,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抄在上面,这些纸也不是什么上等的纸,而是她花钱托人买的,她已经尽量买好一点的,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她能买到的。   原本还没抄完,加上昨夜抄了大半宿,她才抄完的,临走之前,她想给殿下看看。   南香不知道太子殿下见了会有什么反应,会是勃然大怒吗?还是会将她立刻逐出东宫。   李骁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如果问幼年时候的五皇子李骁最讨厌什么东西,那东西莫过于佛经,每次他犯了错,被臭和尚告了状,曾祖母都会罚他抄佛经。   抄佛经这件事,实在是可恨至极。   偏生抄着抄着,倒也成了习惯。   之前见到南香那一手破字抄出来的佛经,虽然觉得那字丑是丑了些,却也莫名痛快,以前李骁故意把字抄的那般难看,挨了曾祖母不少数落,现在他把字写好了,曾祖母早已经看不见了。   李骁翻着手中的一页页佛经,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丫头进步很快,可见是下了苦功的,字迹里还带着几分他的影子。   李骁抬头看眼前跪着的小宫女。   这小宫女容貌绝色,往日里妍丽多姿,这会儿倒是比不上以前,丑了,脸也肿了些。   李骁蓦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叫人来除了南香肩上的包裹,南香愣住了,“殿、殿下……”   李骁淡淡道:“去换身衣服来。”   “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没洗?孤嫌弃,脏丫头。在孤身旁伺候,可容不得这等脏丫头。”   南香喃喃道:“殿下……”   “日后留在孤身旁伺候。”   “是。”南香忍不住欣喜道:“太子殿下,南香日后一定会认真抄写佛经。”   原来太子殿下还是在嫌弃她佛经抄的不好,南香听别的宫人说过,太子殿下从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太皇太后礼佛,太子殿下十分敬重太皇太后,所以身旁容不得佛经抄的不好看的,字太丑,不虔诚。   李骁突然有点头疼:“……”   太子殿下心想那倒是不用了,他真的不喜欢佛经。   “字这么丑,还是得好好练练。”   “是。”   南香点点头,她拽着裙摆,她还想说一些话。   李骁挑眉:“怎的了?”   南香大着胆子问:“殿下,以后要华盈瑶书和南香一起跟在殿下身旁伺候吗?”   李骁:“……”   “就你吧。”   “人多碍事。”   虽然十分可耻,但是南香听到这个答案很高兴。   南香去沐浴换了一身新衣服,重新伺候在殿下身侧,因为昨夜大半宿没睡,午睡的时候经不住多睡了一会儿,醒来看着天色算了下时辰,可没把她给吓坏了。   她寻宫人问过,才知道太子殿下这会儿在练武。   南香感到十分诧异。   虽然听闻过太子殿下曾领兵打仗,可她待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了这么些日子,平日里还从没见到太子殿下练武,殿下更多是在看书写字。   南香一头雾水地寻了过去,便看见飞羽殿前面的空地旁站了好几个人,还有一个兵器架子,这时又到了一天中日落黄昏的时刻,一大片金辉泼洒,风中沙沙的树叶晃映着金光。   她看见了夕阳下正在舞剑的男人,他手中的长剑如虹,或刺,或挑,剑身映照着霞光,从她眼前划过的时候,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剑光流传,剑花重重叠叠,那华美的剑花如梦似幻,明明危机重重,却让人觉得美丽异常。   站在兵器架边的陈公公瞥见了南香,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手中的东西给她。   “铮”一声,红日下的李骁收了剑,向他们走了过来。   南香捧着手中的东西带着小太监迎了上去,她道:“殿下,请用茶水。”   一边说着,南香仰着头,抬手认真拿着手中的锦帕揩拭李骁额头上的汗珠,她不知道殿下在这练多久了,李骁穿着一身雪色的单衣,此时衣裳大半湿透,领口散开,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块块肌肉的轮廓。   两人贴的近,南香只感觉自己被一股炽热的奇异的气息包裹着,熏的她两颊微微发热。   南香自小长在宫中,幼时的记忆不多,而在宫里,见到的大多是宫女和太监,甚少有男人女人的概念。   她知道自己跟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就好比她身上的软绵绵的,而她回忆起那天……太子殿下的胸膛硬邦邦的,腰肢也是硬邦邦的,但是很温暖。   南香悄悄地偷看一眼,发现好像真的是一块一块的,虽然她天天伺候太子殿下穿衣洗漱,之前还真的没见过,殿下起来的时候,身上都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里衣,她只知道那衣服冰冰凉凉滑滑的,但是……   胡思乱想之际,南香突然注意到太子殿下胸口处有道疤痕。   她失声道:“殿下……”   因为她的父亲曾是猎户,所以她在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箭矢穿过胸膛留下的疤痕。   “旧伤。”李骁云淡风轻道,他抬手按住胸口上的疤,这道箭伤再偏差一分一毫,便能刺进他心口,夺了他的命,最后能活下来,也是他福大命大。   他侥幸没死在战场上,却是险些死于一场刺杀。   在这一场刺杀中,他没死,他的两个朋友,一个掩护他死了,一个背叛了他,死了的那个,叫做秦惊山,是他奶娘的儿子,两人从小便认识,感情深厚。   秦惊山死后,李骁意志消沉了一段日子。   他明白了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来选择,自兄长死后,他是唯一的中宫嫡子,将来无伦谁继位,都会将他视为眼中钉,除非是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如今他成了太子,身后跟了一群人,一人胜,全胜;一人败,全败。   “南香。”   南香仰头看他:“太子殿下。”   李骁低头看着夕阳中的南香,经过一下午酣睡后,小宫女双颊上的酡红好似还未消减,在这残阳下更是如同抹了一层动人的胭脂红,娇艳无双。   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长。   李骁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他曾经有过濒临死亡的体验,那次中箭闭上眼睛时,他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忽然忆起了十一岁时救下的那个小丫头。   他想——这都能活下来。   所以,他也活了下来。   “以后好好待在孤身边。”   “是。”   许是老天爷给的缘分,又将这个小丫头送到了他身边,他们两个人福大命大,凑在一起,倒也合适。   南香年纪尚小,李骁从小习武,也通医术,知道女子过早生养不好,姑且让她伺候在身侧,再等个一两年,选个良辰吉时将她纳为侧妃。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嘘寒问暖   旭日东升,朝霞辉映,南香半眯着眼睛看着层云中透出来的霞光,四周的雾气尽散,这不知道是她看过的第几个日出。   她很喜欢日出时分,鼻间呼出来的气息轻松而自在。   太子殿下上早朝,她与几个宫侍在殿外候着,在殿下身旁伺候了一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晨时分。   她倒是不饿,刚出东宫的时候,吃了些点心,还饮了牛乳茶,现在肚子里仍然暖洋洋的。   南香最近发现自己很爱吃牛乳和羊乳做的饮食,不仅是牛乳茶热羊乳之类的,还有糖蒸酥酪、白乳小方等等甜食,她一点都不嫌弃那股子奶腥味。   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吃奶,的确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幸好——太子殿下似乎也很喜欢吃。   要不然殿下每日的饮食中,怎会时不时有这些东西呢?   无论是羊乳还是牛乳,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都是个精贵的事物,普通的宫人也吃不着,她是跟在太子殿下身旁,才能尝上些许。   散了朝,李骁走出大殿外,立刻看见那年轻的小宫女带着人迎了上来,他的眼角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笑意。   “太子殿下。”南香恭恭敬敬在太子殿下身后站着。   李骁扫过她头顶的云鬟,南香的头发乌黑浓密,如同光滑的锦缎,那颜色太黑了,倒显得有些古朴笨拙,梳着双丫髻的时候更显得乖巧柔顺。   南香生着鹅蛋脸,粉面桃腮,她的天庭饱满漂亮,一双桃花眼尤为美丽,顾盼神飞时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媚意,之前李骁觉得她过于美艳,像是山野的精魅,对她总是留有几分防备。   而这会儿太子殿下已经在内心里默认她会是自己的女人。   他此时再看南香,便觉得她眸光干净清澈如秋水,日日伺候在身侧柔顺听话,心中的怜惜喜欢更甚。   太子殿下还从来没有过女人,如果硬要算的话,南香就是他第一个女人且是目前仅有的女人。   对着这丫头,太子心想多宠宠倒也无妨,每日应该嘘寒问暖几声。   于是李骁开口关心道:“南香,殿外站了一个时辰,可是累了?”   听了太子殿下这关心的话语,南香不仅是愣住了,身体更是僵硬住了,她们家太子殿下前天还要赶她回尚食局,昨天让她留在东宫,今天早上说话这般关切……   她没感觉到别的,就觉得有些害怕。   如果她能多些见识,就能想到一句俗语来描述此时的体会——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小南香觉得太子殿下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让人觉得变幻莫测。   “不累。”南香冲着太子殿下笑笑,拿了这么多银子,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她怎么敢累呢。   再说了,她在殿外站着,太子殿下在殿内站着,主子都没觉得累,她一个奴婢又如何能觉得累。   “太子殿下。”此时四皇子李郯走了过来,他的眼睛扫过李骁和他身旁的绝色小宫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五弟身边跟着的丫头,样貌愈来愈出色了,看得人心头一跳。   方才见五皇弟跟这小宫女说话的模样,倒是少见的温柔神色。   只不过,眼前这一男一女,一个高大俊美,一个娇俏动人,偏生早经人事且阅人无数的四皇子李郯发现,这主子和这女婢,这俩仍是两个雏儿。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这么个绝色娇俏的小丫鬟天天跟在身旁,竟然能忍住没动嘴,这对正常男人来说未免也太荒谬了。   除非——可他这个五弟也不好男色,看他跟这小丫鬟说话的样子,分明也是有点心思的。   只能说他这五弟也当真是个少见的卧龙凤雏。   无伦是宫中的皇子,还是人家大户人家的少爷,到了他五弟这个年纪,早就该通人事了,偏生他这个五弟,从小长在宫外,还是在寺庙里,后来又进了军营里,恐怕这才耽搁上了,一回到宫里当上太子,忙着学习处理国家大事……   他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男女间的极乐事?   父皇倒是很满意太子如今的状况,认为他初回宫里,新当上太子,理应后来居上,勤于学习,勤于政务,不该贪玩好耍,沉迷女色。   起先大臣对太子多有异议,父皇却力挺太子,李郯这会儿倒是回过味来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好五弟是不是有心算无心,一回来表现得混不吝不服管教的模样,倒反而获得了父皇的喜欢,在朝中站稳了根脚。   也是,亲长兄死了,作为弟弟的若是欢欢喜喜跑回来积极当太子,父皇怎能不膈应?   “四皇兄。”李骁冲着他点了点头。   四皇子李郯温和一笑:“三日后邕皇叔设宴会客,咱们兄弟俩一同赴宴如何?太子回京有些日子了,还没去皇叔府上见过吧。”   “皇叔怕你不来,叫我当个说客。”   李郯口中的邕皇叔是他父皇的兄弟,也是留在京中的闲散王爷,身有残疾,行动时一瘸一拐的,皇帝对这个弟弟倒是关爱,纵容他在京城悠闲度日。   邕皇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终日寻欢作乐,府中养了不少艺人舞姬。   “可。”李骁答应了,是时候也该去皇叔府上拜访。   四皇子一听他答应,这就高兴了,无需他多费唇舌,李郯希望他这个好五弟能去皇叔府上开开眼。   太子殿下身旁这些个小丫头,虽然长得美是美,却都是些青涩的小丫头,这女人啊,在床上还是风情万种的好。   看看他的好五弟和他身旁的丫鬟,这就是两愣头青。   李郯听他的幕僚说起了一件事,有个出身农户家的读书人,自小苦读圣贤书,人也木讷的可以,更是打小不近女色,初成婚的时候,连男女那档子事都不会做,等了段日子,终于初尝人事后,那是日日恨不得待在妻子身上不下来,即便身体掏空,家人劝阻,都拦不了他,最后身体亏空,断送了性命,真是叫人唏嘘叹惋。   这有些东西啊,越是禁得久了,反弹起来越是情难自制。   他这个五弟,现在憋得越狠,恐怕越是要败在女色之上。   和李郯分开后,太子带着南香等人回东宫,路上南香有些扭扭捏捏的,太子察言观色,便温声问她怎么了。   太子殿下自觉今日对自己的女人十分好脾气,嘘寒问暖了,温声关切了,是个体贴的夫主。   南香低着头:“殿下三日后要出宫?”   “正是。”   “会带上南香吗?”说完这句话后,南香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多嘴问这样的问题,但她心底真的很好奇宫外的样子。   入了宫之后,她便没出过皇宫,每天就生活在狭小的方寸之地中,哪怕跟在太子身侧,每日能去的地方照样有限。   这时听到出宫,还有什么宴会,她实在太好奇了。   “嗯,带上你。”李骁原本可没打算带上南香,这时听她一说,心道也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便顺着答应了。   南香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后,被巨大的喜悦砸上了头顶,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上了云端。   她憋不住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兴奋到滚烫的脸颊。   李骁见到她这副高兴到忘乎所以的模样,心想往后也别太宠着了,免得她将来恃宠而骄。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一脉相承   回到东宫用过早膳,李骁带着人先后去太后以及皇后宫中请安。   皇后王瑄留他多说一会儿话,叫人摆了果子茶点,母子俩坐着叙话,南香等人站在太子殿下身后。   南香留意到桌上的茶点都是东宫里经常出现的,好几样她爱吃——不,是太子殿下爱吃的牛乳糕点。   只不过在皇后宫里,太子殿下并没有用这些糕点。   “骁儿这些日子可还好?”   李骁不咸不淡道:“母后还是唤孤太子吧。”   皇后怔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抿出一抹笑容:“无论是骁儿还是太子,都是本宫的皇儿。”   她抬眸注意到了李骁身后站着的南香,这个小宫女她也算是眼熟好几回了,生得极其美艳动人,又处在好年纪,就这么些日子过去,竟是一回比一回貌美绝色。   据说太子很喜欢这小宫女在身旁服侍。   宫女南香,还是她身旁的宫女从尚食局挑选去东宫伺候的,听那华盈说,这小宫女生得美艳妖娆,却是生性愚钝,大字不识,除了一身好皮相外竟是别无长处,待在男人的身旁,怕也不过是以色侍人,暂时让男人迷恋她的绝色样貌。   皇后回忆起过去的旧事,不禁对这小宫女生出几分厌恶之情。   她看向眼前的小儿子李骁,他的眉眼俊美出色,是几位皇子中样貌最为英俊出挑的,长子李顼模样不如他,却胜在温文尔雅,五官更肖似于她。   小儿子李骁,长得不像她,也不怎么像他父皇,面无表情的时候,虽是少年人的桀骜冷峻,却仍像旭日一般耀眼灼目。   皇后心想,他还是更像皇帝的。   “华盈这丫头伺候在太子身旁如何?她是母后细心挑选出来的丫头,让周嬷嬷好好教导了些日子……母后很喜欢她,若是你皇兄还在,怕是也喜欢这么个聪明机灵的奴婢伺候在左右。”   “孤不喜欢她。”李骁直言道:“母后喜欢华盈,正好孤也不想留她,明日便叫她来母后宫中继续伺候母后。”   太子如此驳了她的面子,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母子俩又是不欢而散。   太子走后,皇后叫人撤了果点,独自回到寝宫抱着一件旧衣裳发怔,那是先太子李顼穿过的衣服,她留在身旁做个念想。   她是一国之母,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却并不是个幸福的女人。   初嫁给皇帝的那两三年,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光景,夫妻俩恩爱两不疑。   只不过这样的时光太短暂了。   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的身边总是少不了莺莺燕燕,今日她得宠,明日她得宠,这一年一年的看过去,便也麻木了。   长子李顼出生在她与皇帝关系最恩爱的时刻,次子李骁出生在她与皇帝关系最糟糕的时候,那时番邦小国进献了一位绝色美人,皇帝对她万千宠爱加身,恨不得越过她这个皇后。   最后也不过两年就倦了,这美人病死在宫里的时候,连本国的话都不会说几句。   皇后亦是看淡了这宫里的恩宠。   今日看见李骁和他身旁的美艳小宫女,让皇后回忆起过去不堪旧事。   她身旁人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喜欢太子身旁的南香,将她赶出东宫又何妨?”   皇后摇了摇头:“随他去吧,男子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小儿子从小未养在身侧,皇后原本对他多有愧疚,这会儿又觉得他跟他父皇一样,心下说不出的疲倦,她摆了摆手:“太子这些时日若是再来请安,便说本宫凤体有恙,不见。”   “皇后娘娘日日盼着太子前来……”   “不见。”   “是。”   *   从皇后宫中离开,李骁神色冷成一块寒冰,跟在其身后的陈公公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知道这亲母子俩前世是个什么仇人,竟然水火不相容。   太子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奴才也不好受,陈公公让小太监推了下南香的胳膊,给她使了个眼色。   虽然不知道太子对南香是个什么心思,就今早上在大殿外的模样,太子对这小丫头总是有几分温情存在。   陈公公示意她上前去劝劝太子殿下。   南香收到了陈公公的眼色,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在她来看,太子殿下向来都是这般阴晴不定,跟她记忆里的爹一样,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让他独自静静就好了。   她娘都说了,甭搭理,犯着病呢。   陈公公:“……”这个蠢婢。   陈公公心里恨铁不成钢,怪不得这丫头还是个黄毛小丫头。   陈公公的下巴又往太子身上努了努,南香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太子。   李骁觉察到了背后几人的小动作,脸上的愠色未消,却已经将那女人抛在了脑后,反正他从小就没母亲养着,习惯了。   他此时反而好奇南香会怎么做。   南香看着太子的背影,默默在内心真诚祈祷观音娘娘保佑太子早点消气,心情愉快,和之前那样温声说话。   李骁等了一会儿,却是无事发生,于是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南香:“看着孤作甚?”   南香愣了下,难道她的祈祷被太子殿下听见了?   南香看着太子殿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想起他那如天上云一样的脾气,突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她很在乎的事,下意识道:“太子殿下前天还说喜欢华盈。”   南香记得清清楚楚呢,太子殿下说“华盈容貌规矩样样都好,孤很是满意”。   李骁:“……”   陈公公偏过头,表情就跟吃了酸李子一样狰狞古怪,他捂着额头,心想南香这丫头最好还是别得宠,少说话。   手脚麻利的是她,火上浇油的也是她。   南香:“……”   说完了之后,南香也后悔了,她刚才下意识真把太子殿下当亲爹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她这两天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李骁的确没想到竟然从南香的口中听见了这句疑似质问的话,他倒是没生气,只觉得意外,毕竟他已经将南香当成自己的女人,倒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发作于她。   难道这小丫头在争宠?   李骁问道:“孤把华盈赶回皇后宫里,你高兴不?”   一旁的陈公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他觉得南香这蠢丫头还不如昨天搬回尚食局。   无伦怎么回答都有触怒太子殿下的可能。   南香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她干脆老实道:“高兴。”   虽然有些不太地道,但是华盈不喜欢她,南香也不喜欢她,华盈走了,她为什么不高兴。   李骁失笑,他被她的诚实给取悦了,因为他也很高兴,这一番插科打诨后,李骁心中的郁气散了,他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孤准你高兴。”   南香一头雾水,十分迷茫。   她发现这会儿太子殿下似乎又很高兴了,嗓音里都带着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比起太子殿下生气,南香更希望太子殿下高兴。   于是她冲着太子殿下灿然一笑:“是。”   李骁撞见她脸上温婉乖巧的笑,心间便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陈公公拢起袖子,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南香,他心想或许这小丫头有点灵丹妙药在身上,专治殿下心情。   一行人回到东宫,进了明德殿,今日太傅来给太子讲课,其中还跟着一位鹿大人,南香对这位鹿大人印象很深,因为他总是跟太子殿下唇枪舌战,还总是被太子气得跳脚。   虽然不太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但南香一直觉得他俩说话很有意思。   这一次来,南香再也不敢在一旁等着看戏了,她打算在太子殿下上课的时候,也跟着硬着头皮认真听听课。   令人意外的是,鹿大人今日脸上顶着一团红肿来到东宫。   谁敢殴打朝廷命官呢?   李骁见了,笑道:“孤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鹿大人气得翻白眼。   全京城都知道鹿大人惧内,家里养着个不好对付的夫人。   不过是去同僚那赴宴,喝了点小酒,看了下美人,就挨了这么一下。   鹿大人黑着脸:“臣与内子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李骁点了点头,“南香,给孤和鹿大人倒一杯茶来。”   “是。”南香听话去捧茶。   鹿大人吹胡子瞪眼睛。   展示了自己身旁乖乖巧巧的绝色小美婢,太子殿下心情大好,李骁不喜欢太多莺莺燕燕,所以早就计划好了,他的后宫里不需要太多女人,三四个足以,一个贤良的太子妃,加上南香这个侧妃,后面看着添两个。   鹿大人喝着热茶,忍不住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臣有两个弟子,弟子还有弟子,皆是一脉传承的惧内。”   他继续意有所指道:“微臣给殿下授课几日,也算得上是半个恩师了。”   太子殿下道:“幸亏孤不是鹿大人真正的弟子,要不然得断了传承。”   鹿大人:“……”   鹿大人气死了,跑去找太傅发了一通牢骚,太傅听了一笑了之。   鹿大人咬牙切齿道:“盼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择选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最好是那种谨守规矩,时时劝谏,仿佛被谏臣附体的太子妃。   他就等着这位太子殿下娶妻。   从明德殿出去的时候,李骁对南香重复道:“孤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娶妻当娶贤,一位贤良的太子妃帮他打理后院,更不会欺负婢女出身的南香。   南香点了点头。   这个年纪的南香也不太懂那些嫁啊娶啊的事,她以为的嫁娶,就是像自家爹娘那样过日子,太子殿下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而她说不出那样文雅的词。   小南香想嫁一个会帮她种花盖房子,会养小毛驴,且身体精壮的汉子。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了如指掌   自那日后,太子殿下每日都会花一个时辰练武,也会在飞羽亭练习骑射之术,南香跟在一旁伺候,最近这一两日,太子殿下大部分时间都将她带在身侧,南香跟着去了好些以前在东宫没去过的地方。   虽然不过才一两天的功夫,南香感觉自己腰瘦了一圈。   太子殿下腿长,一步顶她两步,带着她在宫中闲逛时,南香简直是马不停蹄跟在他身后,现在南香不仅觉得自己腰细了,一双玉白的腿也变得又细又长。   如果太子殿下在前面走着,她能骑着小毛驴在后面跟着就好了。   明日太子殿下便要去邕王爷府上赴宴了,原本南香十分期待出宫去看看那所谓的“宴会”,然而现在她却没那么多好奇心,而是感觉好累哦。   小奴婢南香不太想去了,她觉得折腾。   南香心中无数次后悔,如果她不跟殿下出宫赴宴,她就能留在东宫,那是属于她的自由时间,她宁愿龟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打滚睡觉。   在此时的她心中,再华丽的宴会也比不上待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睡觉。   趁着太子殿下不在,她还能在东宫里悄悄偷摘一两朵花。   这会儿南香兴致不高,太子殿下却是生龙活虎。   飞羽亭外,李骁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骑射装,朱玄两色相间,高高的长发红带束起,张扬中又透着些许沉稳。   骏马奔驰,他手中长弓如满月,箭矢飞射而出,一旁宫人们喝彩声阵阵。   南香在一旁候着累了,忍不住跟养马的小太监聊几句话,“宫里有养驴吗?”   她以前在宫里是没见过的。   小太监见南香生得貌美,又是太子殿下身旁的贴身宫女,自然乐得与她交好说话,“有,运炭运柴火也用驴。”   驴子耐力好,拉货好用。   南香好奇道:“太子殿下会骑驴吗?”   小太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怕是不成。”   小太监打趣了她一声:“恐怕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太子殿下骑驴。”   “只能见到咱殿下骑这高头骏马。”   “这马养得多俊,多威风啊。”小太监自吹自擂道:“这是我日日夜夜精心伺候的,太子殿下骑在这骏马上,有如天神下凡。”   南香点点头。   小太监又道:“若是在民间街头上,那是要‘掷果盈车’的。”   南香:“掷果盈车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愣了下,他挠了挠下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小太监,眼前这宫女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明着跟她说那是女子对美男子的爱慕追求,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他只好囫囵按照字面意思道:“……就是见了扔果子,把车都扔满了。”   南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她十分不理解,扔果子?确定那真的是扔果子,而不是砸果子吗?   会不会砸伤人啊?   她曾经被桃子砸到过,痛得很,被人扔了一车果子,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为什么要扔?”   小太监说不下去了,讪笑一声:“我要去给马儿喂饲料了。”   南香目送他离开。   骑在马上的李骁早就将这一幕收进了眼底,他心头冷哼了一声。   这小丫头在他面前闷声不吭的,倒是跟那些个小太监说说笑笑,李骁身体里一团火烧起,他勒住缰绳,转念又想到,南香目前是个婢女,自然在他面前谨小慎微,而她跟那养马的小太监说话,许是在关切太子殿下此时所骑的马?想办法讨好于他?   这么一想后,李骁倒是又平静了下来。   他再看南香,发现这小宫女正目不转睛看着一个人,李骁并未与她视线相接,压下上扬的嘴角,继续策马向前。   南香一边盯着她们家太子爷看,一边在脑中幻想一下太子殿下骑小毛驴的模样。   小太监说她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场面,好吧,她只能想象一下。   太子殿下骑着驴,还被人砸果子,她努力想象一下,还是想不出那样的画面。   记忆里小毛驴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   其实马儿和驴子还挺像的,马跟驴凑在一起还能生个骡子。   看着太子殿下骑马,那模样确实很威风,但是马腿很长,跑起来很快,咯噔咯噔的,南香心想这马背上一看就很颠簸。   她还是想要一头短腿小毛驴,走路稳稳当当的,让人觉得踏实,那些个读书人能坐在驴背上看书,若是骑在马背上看书,怕是要把眼睛看坏。   “你是太子殿下身旁的南香?”   南香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青年男子,她知道对方是谁,方才见过,是太子殿下身旁的侍卫肖贺。   出了内宫,南香这两天时刻跟在太子殿下周身,见了不少殿下身侧的近臣。   “肖侍卫。”   “南香妹子。”肖贺笑笑,他跟在太子身旁好些年了,先头两月回乡祭祖,再回来竟然发现太子殿下身侧跟着个绝色小美婢。   以前五皇子殿下身旁没有女子贴身伺候,对于美人投怀送抱,殿下照样无动于衷,那次还说已看破红尘,把他吓得不清。   肖贺之前暗中揣测,猜测估计是太子殿下从小在佛山中长大,见多了老和尚叮嘱小和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要躲着点儿,免得破色戒。   所以他也把女人当老虎对待了?   不过,就算是老虎,以他们家殿下的武功,又怎么会怕区区老虎呢?   李骁可不像是要皈依我佛的模样,肯定会娶妻生子,肖侍卫在心里觉得,太子殿下大概会娶个一板一眼的菩萨在身旁摆着。   可此时他身旁竟然会出现一个如此绝色的小美婢,这两天更是时时带在身旁。   肖贺心下好奇不已。   他与南香聊了几句,正好小太监们捧着糕点茶水过来了,南香吩咐他们摆在小桌上。   肖贺往那桌上扫了一眼,登时吓得不清,他跟南香道:“这是谁准备的?赶紧给撤了。”   南香愣了下,“是我叫人准备的。”   这是些很精致漂亮的小点心,其中有一道冻乳糕,香香甜甜滑滑的,非常好吃。   肖贺当真没想到,这宫女办事办成这样,还能继续待在太子殿下身旁?   他提点道:“太子殿下最烦吃这些甜腻玩意儿,他一向嫌牛乳有味儿,见了准要掀桌子。”   这小宫女是找死呢,精准踩着了殿下不喜欢的东西,该不会是被人给蒙骗了?   太子后院还未有妻妾,就已经如此明争暗斗了?   “啊?”南香摸不着头脑,这是她所知道的太子殿下吗?   “也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太子喜好,你可别乱信。”肖贺好心好意道:“男人嘛,都不爱吃甜的,喜欢吃咸的,爱吃肉,太子殿下也不例外,就那种肉干肉条,还有夹在饼子里的,嘶,以前在长衙巷时,殿下爱吃周婆子做的一种羊肉烧,用的那肉酱——”   说着说着,肖贺都有些饿了,他对太子殿下的喜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肖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太子殿下此时已经下马过来了,这些糕点茶水自然也撤不了了。   他打算为这小宫女求求情。   南香自然也见到了太子殿下,她迎了上去,小太监接过长弓箭矢,南香用锦帕替他擦汗,李骁面无表情,却是没有推开她。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在他身旁干这种繁琐的蠢事,他早就把人给踢开了。   罢了,如果她喜欢的话,那就纵着她。   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纵着,有些不行。   李骁警告她:“南香,祸从口出,你在孤身旁伺候,莫要与人乱说闲话。”   太子殿下看不惯身旁的小宫女与别的侍卫太监说话,跟他说可以,跟别的宫女说话可以,别的都不行。   “是。”南香低头,太子的冷言冷语让她惊觉自己可能犯了忌讳,当初孙嬷嬷教导的时候,便说过不可在私下妄议太子。   李骁看见她那低头顺目的听话模样,却莫名也有些不是滋味,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语气太重了。   他摸了摸鼻子,正好看见那边的糕点,心中一动,便带着南香走过去,他随意吃了些,“这冻乳糕一会儿要坏,你和小顺子尝一些,莫要糟蹋了……剩了的赏下去。”   李骁忆起明日要出宫的事,实际上他并不想去赴宴,但是南香那日表现的很是好奇,想到她年纪小,又在宫里长大,好奇也属自然。   于是他跟南香道:“明日孤带你出宫,皇叔他……”   他跟南香说起一些流程和该注意的事,这些本来没必要由他这个太子殿下跟南香细说,但他还是不自觉说了。   这小丫头听了会高兴吧?   李骁含笑看向南香,发现这丫头都听得愣怔了,看来是高兴的。   南香的确是愣住了,她就是在后悔,觉得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   如果那天她没有多嘴问一句,在殿下出宫赴宴后,她是不是就能在屋子里躺着睡半天了?   果然是……祸从口出?   从太子殿下在那开始吃糕点的时候,肖贺便一脸迷茫看着眼前的一幕。   太子殿下吃得那是个啥?他还真吃啊?   回乡祭祖时,他父亲祖父曾谆谆教导他,说现在的太子殿下和过去的五皇子不一样了,到了储君的位置,人总会发生变化。   可这喜好变化也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出宫   因着今日要出宫,李骁换上一身玉白镶金纹常服,南香服饰过后,自己也下去换衣服,她今日随殿下出宫赴宴,陈公公方才命人拿了套衣裳来,叫她等会儿换上。   估摸了一下时辰,太子殿下随意翻了翻手中的官员名册,一个小太监走进殿内,奉上一杯热茶。   李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皱眉。   这几日南香时时跟在他身旁,她记得他的习惯喜好,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刻,奉上一杯热茶。南香的茶艺精湛,她亲自经手的茶,与别人的太不相同,李骁浅浅一尝便能尝出来。   最近喝的都是南香亲手斟上来的茶水,今日突然喝别的,只觉得分外不习惯,简直难以下咽。   陈公公在一旁察言观色:“这是周辕为殿下煮的茶水。”   以前南香还没来东宫的时候,大部分是周辕负责太子殿下的茶水,只如今南香的手艺愈发精湛,那一手烹茶技艺无人能比。   “比不得南香这丫头,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生得如此一双巧手,无论是什么茶叶,经她手里这么一转,就好似画龙点睛,叫人念念难忘。”   “好些小宫女想在一旁偷师学习,没人学得会。”   “殿下这会儿多多担待一番,南香今日要随殿下出宫,这会儿下去准备了……”   听着陈公公口中的夸耀,太子殿下暗自连连点头,他嘴角微微勾起,莫名生出了些“与有荣焉”之情,方才品茶时的些许不悦尽皆散去。   南香换了一身翠色纱裙,虽然仍是做婢女打扮,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南香早就习惯了平日里的宫女服饰,今日换上一身别色服饰,她站在东宫里,怎么着都觉得不适应。   她虽然生得貌美,却是从小到大也没穿过几身好衣裳,身上的颜色就更简单了,到了东宫后,作为太子殿下贴身宫婢所穿的衣服,就是她穿过最好的服饰。   陈公公见了她,登时眼前一亮,心道小顺子这小子有眼光,衣服让他给挑对了。   南香换上这么身衣服,当真是个水葱一样的娇娇儿。   她本来就生得白皙如雪,在这么一身碧翠的映衬下,更是白腻如羊脂玉,翠色削减了她身上几分桃花粉似的艳丽,多了清新明艳的秀雅之色。   “南香,殿下正要唤你呢,还不赶紧到殿下跟前去候着。”虽然嘴上是催促,但是陈公公却是笑得一脸柔和,温声温气说着这些话。   “多谢陈公公,我这就过去。”南香一听如此,下意识便要急匆匆赶去殿下身旁。   某位殿下可不好伺候,去晚了又得冷脸发脾气,想到太子殿下,南香也就不再去在意身上的衣裙。   陈公公与她一同往回走,嘴里说道:“你这丫头烹茶的手艺真好,殿下尝过你的茶,哪还愿意喝别人煮的茶。”   “我看这宫里啊,没人能比得上你这双巧手。”   南香知道公公太监们最会吹捧人,对于陈公公口中的夸赞,她是不相信的。   “陈公公,您可别乱说。”   南香没觉得自己煮的茶有多好,在这宫里称不上顶尖,一国之尊,也就是皇帝身边的宫侍,那才是顶顶的能人。   不过,南香也知道自己烹制出的茶水确实上佳,哪怕是普通的茶叶,她也自信能有办法煮出味道甘醇的茶水。   或许等以后出宫去,光是在路边开个茶水铺子,也能日进斗金?   “岂是乱说?”陈公公笑道:“你这丫头是个难得的妙人。”   以前陈公公大抵觉得太子殿下喜欢南香的美貌,南香目不识丁,也不太会说话,更不是个聪明的,即便以后待在太子殿下身旁,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主儿。   只是后来,太子封她做女官,并没有将人纳入帐内,陈公公虽然觉得纳闷,倒也发现了不少南香的妙处。   这小丫头有时候瞧着她愚钝,却又是个难得的细致人儿,不会偷奸耍滑,也不巧言令色,一应物事打理的有条不紊,将太子殿下伺候的满意舒服,可见是用极了心的,再加上那么一双巧手,只叫殿下离不得她。   有这么个人时时刻刻伺候在身侧,可不舒心喜欢?   那些个小太监,就该多向南香这丫头学学。   南香去殿内伺候太子,陈公公在殿外一转弯,招手把小顺子找过来训话:“你这小子,就该多向南香学学。”   小顺子闷头闷脑的,指着自己的脸:“我长这模样,怎么跟她学?”   陈公公:“愚蠢。”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南香赶到太子殿下身边,与太子殿下一同上了出宫的马车,她觉得很是新鲜,她曾经坐过简陋牛车驴车,还从来没坐过如此华美的宝驾,上了车之后,她也不敢东看西看,身旁一双眼睛盯着,她只得老老实实的。   若是平日里李骁出宫,无需用上马车,爽利骑着马便出去了,今日带上了南香,吩咐人准备了一辆华丽流彩的马车,车旁两列宫侍近卫,一行人平平稳稳驶向宫外。   李骁的视线不时落在身旁婢女的身上,今日的他觉得很是新鲜,寻常时候,他极少留意那些个女子穿了什么衣裙,这会见到一身碧翠的南香,却感到耳目一新。   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一头漂亮的乌发中夹杂着精致小巧的绢花珠子,饱满耳垂下缀着的耳环也变了,是个小小的莲花形坠子,做工虽然粗糙,垂在她颊边时意外的小巧可爱。   马车行驶时车子微微晃动,那个小小的莲花跟着在那桃腮旁摇曳。   太子殿下莫名觉得有些手痒,就想伸手抓点什么,他握了握拳头,食指和拇指指尖微微摩挲了下,终是没有伸出手。   太子殿下自我解释为马车里太闷,他想拍蚊子。   此时马车已经使出了宫外,外面行人客商喧闹对话声传进了马车里,远远地,似乎还有叫卖声。   南香忍不住被这些声音吸引住了,悄悄地抬起头,透过车帘的缝隙去看外面,只看到外面行走的侍卫,还有一闪而过的过路人。   南香:“!”   她真的出宫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总想过将来出宫后的情形,没想到就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这么突兀地出了皇宫。   南香后知后觉地想到,皇宫的外面,那可是最为繁华热闹的京城!   这可是京城这可是京城这可是京城……   以前待在乡下的时候,那只在村里老长辈吹牛和戏文里听说过的京城,京城有四通八达的街道,有南来北往的商贾,居住着无数达官贵人,还有进京赶考的书生,还有新科状元打马游街,被公主或是丞相之女瞧上……   南香没有见到过公主,只有身旁这位日日相见的太子殿下。   想到这里的时候,南香偷偷往旁边一瞥,眼角余光瞅见了冷着一张俊脸的太子殿下。   南香心头一慌,表面却是淡然无比,缓缓垂眸,假装没看见,老老实实低头。   待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如果不小心犯了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只要老老实实杵着,若是殿下不发声,一般也就这么过去了。   李骁心头冷冷想到:一只想要往外飞的蚊子。   虽是低着头,她颊旁的小莲花却反射着车外照进来的光。   ——或许不是蚊子,是萤火虫。   等了一会儿,南香没有听见太子殿下说话,以为这事这就么过去了,她听见外面的声响越发热闹精彩,似乎是有人当街吵架了,恨不得立刻去见见那场面,于是她终于大着胆子道:“太子殿下……”   “嗯?”李骁微微一挑眉。   “陈公公在车外跟着。”南香顿了下,又道:“南香第一次随殿下出宫,有些事想要请教陈公公,奴婢这便下马车,与陈公公说说话。”   李骁面无表情听她说话,没有打断她,就想听听这丫头还能怎么胡扯。   “殿下,可不可?”南香小小声请求道。   太子殿下拉长了嗓音,凉凉道:“昨日孤交代给你的,你全都忘了?还有什么需要去请教陈公公?”   南香头皮发麻:“……记得。”   “记得就好,不过——”李骁转口道:“陈公公思虑周全,极其善于‘钻营’,去跟他请教请教也无不可。”   一听这话,南香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亮了起来,“那南香……”   “嗯。”李骁应了声,把玩手中的扳指:“下次出宫前,你多找他请教一番,请教了什么,也告诉孤一声。”   南香:“……”   南香老实了,放弃了,外面的热闹景象肯定是看不到的了,她几不可闻地微微磨蹭了一下,将屁股往外一挪,离身旁的男人远一点。   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到她的动作,然而太子殿下武艺精湛,视觉听力全都超出常人,哪能发现不了她的小动作。   ——这平日里表面看似老实听话的丫头实际上并不老实。   李骁抱胸靠着车厢,假装闭目养神。   南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觉到身边人的状态后,又悄悄抬起头,望向被风吹着时不时翻飞两下的车帘。   她手痒,很想伸手掀开看一看。   就这么想着想着,那车帘真的被人掀开了。   南香:“!”   南香被吓了一跳。   却见刚才还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突然往车窗旁一坐,掀开车帘,查探外面的情形。   外面有人低声询问殿下要求。   “孤随意看看。”   在李骁的目光下,外面的人精神一震,全都神色肃穆向前走,过路人不敢靠近他们这一队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马车。   路边的繁华街景映入眼帘,李骁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身旁逐渐向他靠近“一坨”,他抿唇掩笑,任由她得寸进尺。   南香的脸终于凑了过来,瞧见了外面的风貌,明媚的日光照亮长街小巷,年轻的风雅公子哥摇着折扇而过,突然瞥见一闪而过的倩影,忍不住回头一顾,手中折扇收起,继而“刷”的一下展开,当真是风流倜傥。   南香十分好奇地看向他手中的折扇。   李骁脸色一黑,车帘“刷”得一下合上,眼前陡然一暗,南香偏转过头,恰好看见太子殿下放大了的俊颜。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不一样   马车嗒嗒向前的声音还在继续, 街边的嘈杂声已然越来越远,南香屏住呼吸,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作响。   因为车帘合上了, 马车里的光线变得朦胧起来,似乎有温热的气流扑到了自己的脸上。   两人的鼻尖挨得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碰撞在一起, 那高挺的鼻骨和那双凌厉如刀的凤眸,堂而皇之地映照在她的眼眸里。   作为婢女,南香还从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太子殿下,他们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她甚至能看清太子殿下那一根根分明挺翘的眼睫毛,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如同镜子一般倒映出她的容颜。   南香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脑海里唯一记得的, 就是太子殿下那高耸的鼻骨……   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四皇子殿下。”   马车外传来了交谈声, 南香僵硬着身体往后缩,不再去看太子殿下的脸庞,可那一张俊美无俦的俊脸却如同阴魂不散的幽魂一般,时时刻刻围绕在她的身周。   太子殿下真的好好看!   却也像鬼一样叫人觉得凉飕飕的……   四皇子的马车与他们相会了, 太子殿下与四皇子简单说了几句话, 之后一同去邕王府邸。   南香坐在马车里,再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低着头, 一动不动, 只看自己的鞋尖。   偏生太子殿下那张放大了的脸简直无孔不入, 哪怕是看鞋尖, 那一张脸都能蹿出来。   南香很想仔细看看这张脸, 但是她觉得害怕。   她是个地位底下的奴婢,又如何能直视太子殿下,今日出了宫,更是连连犯了好几次错误,幸好今日的太子殿下心情还算好,并没有开罪于她。   南香很怕太子殿下又要赶她走了。   虽然太子殿下脾气臭是臭了点,但是殿下也很大方,会赏她不少小东西,还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其实殿下的脾气也没那么坏,哪怕她犯了错,也不会过分苛责她,她很想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他。   南香很容易满足,她觉得如今在东宫的日子十分不错,尽管太子殿下并不会赏她金瓜子银瓜子,她也会用心伺候太子。   “殿下,南香知错了。”不算大的车厢里,小南香决定先认个错。   今日出宫,她太过于激动,犯了不少太子殿下的忌讳。   李骁大马金刀靠坐在车厢里,听了她的话颇觉好笑,这个不老实的小丫头,这会儿又在装老实,“你哪儿错了?”   南香:“……”   南香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错了,错在不该想办法下马车看热闹?不该偷看窗外的大街小巷?   陈公公平日里叫她在太子面前说话聪明一点,她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开脱一下?   “奴婢故意靠近太子殿下。”南香的脑袋嗡嗡的,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   李骁俊眉一挑:“怎么?”   “不不不……奴婢不小心靠近太子殿下,无意间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李骁心下冷哼一声,心想这小丫头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厚脸皮。   “重新说一遍,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南香想哭了,老实道:“故意的。”   “抬起头来看着孤。”   南香老老实实抬起头来看向李骁。   李骁凑近了她,仔细端详南香的这一张俏脸,平日里南香总爱低着头,不敢直视于他,李骁也极少看清她这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   估计是当真有些怕了,眼睛里湿漉漉的,水波潋滟,似是莲叶含着露珠不敢坠下来。   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   太子殿下发现自己也太爱看她这模样了,可怜兮兮的,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每天老老实实的,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伺候太子殿下。   李骁吓她:“南香,你是懂这宫里规矩的,若是犯了错,那是要挨棍子的,你来东宫这段日子里没有受过皮肉之苦,不代表以后不会。”   “是。”一听说要挨棍子,南香胆怯了,在这宫里,不说是酷刑,别的磋磨人的法子也多了去了。   李骁见她成了个惊弓之鸟,心下不忍,他倒也不是要把她教成一个瑟瑟缩缩谨小慎微的妾室。   太子殿下有心将她纳为侧妃,现下却还不告诉她,就是怕她恃宠而骄,以为他这个太子殿下当真为了她的美色而折腰,居然昏了头了直接给她一个奴婢侧妃的位置。   他虽然喜欢她,认可她,却不会当众表现出来。   等个一两年,在众人眼里,她已经在他身旁尽心服侍了两年,他娶太子妃后,先将她封为良娣,等生了孩子,再提为侧妃。   这样理所当然,也不会为她招来旁人的非议。   李骁认为自己的设想极为周全。   “太子殿下,奴婢会谨守东宫规矩,殿下不要用棍子打南香好不好。”   南香一怕挨饿,二怕挨打,她是见过有人被活活打死的,她们这些宫女奴婢的命不值钱,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出宫。   “你听孤的话便不会打你。”一个大棒,一颗甜枣,李骁放柔了声音安抚她。   “是。”南香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   李骁又闭着眼睛养神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仍然见到安静待在一旁低着头的南香,外面又传来了热闹的嘈杂声,她却好似充耳不闻。   李骁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他舔了下唇,喉结滚动,“南香,你以前挨过打吗?”   南香有些意外太子殿下为什么会问她这个,她点了下头:“挨过。”   李骁一瞬间怒火滔天:“谁打得你?”   谁敢打他的女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可是他钦定的太子侧妃。   南香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我我我……我爹。”   “你爹?”   “……嗯。”   其实她被很多人打过,小宫女总要受点欺负,调皮胡闹的时候,也会挨骂挨罚,崔姑姑气急了的时候,也打过她手掌心。   只是刚才太子殿下说要打她的时候,南香想到了自己的亲爹,因为崔姑姑那时让她把太子殿下当自己的亲爹一样伺候,她一直都记得这个话。   小时候爹爹经常照顾她,带她上山抓兔子采野花,她很留念一些过去的日子。   太子殿下虽然不是她亲爹,待在他身旁的时候,南香也会有种莫名的开心和喜悦,有时候,她觉得太子殿下真的对她很好,虽然会发脾气,但是他会像爹一样疼爱她。   不过,就在刚才,南香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爹打她,她是不怕的,崔姑姑打她,她也是不怕的,因为他们都舍不得真的打她。   但是太子殿下不一样,太子殿下打她,他是真的会打死她的。   就像前些天突然要把她赶回尚食局一样,万一有一天触怒了他,他真的会毫不留情处理掉她。   对于太子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婢罢了。   东宫里有很多懂规矩还会各种才艺的貌美婢女,南香知道自己并不是出挑的那一个,太子哪天心意变了,他想换成华盈就是华盈,想换成瑶书就会是瑶书。   崔姑姑就不一样,因为崔姑姑喜欢她,不会嫌弃她愚笨又傻又嘴笨,还会抱着安慰她……   南香想回尚食局了,东宫虽然月例高,还有很多赏赐,却不适合她这样一个愚蠢的婢女。她开始后悔前几天为什么要把那份抄好的佛经交给太子殿下,若是没有那一个举动,她这会儿就回到了司膳司。   尚食局里除了有崔姑姑外,还有一同长大的小宫女,还有那些个眼高于顶的总管公公女官们,虽然不像陈公公那样和善,离开久了,也是想念的。   外面的嘈杂声又在耳边响起,南香兴致索然,因为这样的出宫,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等到她该出宫的时候,她就出宫了。   南香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随太子殿下出宫了。   若是将来再有机会,她想离开东宫,离开太子殿下身旁,回到尚食局去。   “南香,你还记得多少小时候的事?”李骁这会儿不太受得了车厢里的安静,温声跟南香说话。   “我……”   南香还没说完话,外面就有人高声道:“邕王府到。”   之后的话已经没必要说了,南香随着太子殿下下了马车,旁边的四皇子也跟着下马车。   邕王是个走路一瘸一拐,却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绫罗绸缎袖衫,身圆脸圆,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极为和善。   “太子殿下来了,真给你皇叔面子。”   一见到两位皇侄到了,立刻热情上来迎接,叔侄三个寒暄了几声,一同进府中。   南香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不敢东张西望。   邕王笑笑说话,捏了一下自己的胡须,留意身旁的两位皇子,一个是四皇子,一个是……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并未长在皇城,邕王没见过他几次,现下一看,惊讶这个好皇侄竟然比他嫡亲兄长李顼还要生得龙章凤姿。   进了府里后,别说是那些个貌美舞姬,就连过路的丫鬟,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瞥。   邕王的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嫉妒,虽然他在这皇城中当一个逍遥王爷,享受着花天酒地美人环绕的日子,但他也曾是皇子,何曾不羡慕那些真正的掌权者。   前太子李顼虽然宽厚聪颖,却是身体弱了些,而这位新太子,他的弟弟李骁,却是文治武功样样都好,就连样貌,都是超出寻常的俊美卓然。   这样的人,是他的侄子,未来皇位的继承者。   据说他还不近女色,呵,邕王一直都相信一个道理,这天下就没有一个男人不好色。   他这王府里网罗了不少美人佳丽,他就喜欢看见那些个道貌岸然,表面清高的男人,在背地里求着他割爱,为美色痴迷的丑陋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暴殄天物   “太子殿下……”入了邕王府, 南香跟在太子殿下身侧,听从吩咐。   邕王微微侧目,他早先便注意到了太子殿下身旁跟着的小丫鬟。   邕王是个阅人无数的, 这么些年来早就看遍了美人,怎么能发现不了这婢女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天生尤物, 可谓荆钗布裙难掩倾国色,若是在他府上好好教导几年,定能叫男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只不过这婢女如今草草地跟随在主子身旁, 当真是暴殄天物。   邕王看了李骁一眼, 心想这可真是我的好大侄儿。   美人凋零,也不过是春花随水流逝, 等些时候就不行了。这世上也当真是, 千里马常有, 而伯乐不常有。   邕王展开折扇,轻轻摇动,心想:皇叔我带你领略美人风韵。   这世上的美人是要教出来的,若是个木头美人, 失了风情万种的情态, 那便无甚意思了。   邕王瞅了一眼南香,却是暗自痛惜:明明是个天生良胚,却是烧坏了。   邕王看南香的时候, 南香也在看邕王, 她被他手中的折扇吸引住了, 以前在尚食局当小宫女的时候, 她就很羡慕管事姑姑存着的一把漂亮小折扇, 跟烧火时用的粗糙团扇不一样,一根根竹骨花纹镂空,更是缀着漂亮的红绳坠子,只需手这么一用力,便是“刷”的一下展开,很是漂亮风雅。   太子殿下李骁是不用扇子的,她在东宫没怎么见过,没想到一出宫外,就见到了好几把漂亮的折扇。   南香忍不住看了邕王手中的折扇好几眼,后来她悄悄左右看了下,不少来客手中,也拿着一把风雅的折扇,其上更有各类花鸟山石林木。   入了座,南香给太子捧上一盏茶,李骁没有用茶,而是扫了眼身旁的南香。   对于南香方才的各种小动作,他自然都看在眼里,虽然有些许不悦,却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让她多看看也没什么的,得亏她看的是扇子。   南香在太子的身后站着,不再多看别的,等会宴会开场,那便是受罪的时候。   ——是殿下吃菜又不是她吃。   南香以前听人说过宫中的宴会,每次上一两道菜肴,赏过一支歌舞,饮了一杯酒后,撤了杯盏,又上另外的菜肴,陆续上果盘冷盘热盘。   对于小官员来说,能去宫中赴宴是脸上极大的容光,可那滋味却不好受,宫中人大多看碟下菜,对于品阶低的官员,他们所用的菜肴往往膳房人敷衍了事,随意糊弄。   虽是如此,南香还挺羡慕这些小官员的,他们至少还有口吃的,而不是像她一样,连个座位都没有。   邕王府上的宴会十分热闹,丝竹管乐声响起,动人的旋律不绝于耳,更有不少轻纱曼妙的舞姬入场,袖舞蛇腰,好看极了。   场上来客的身旁,更是多了美姬相伴,在一旁为客人添酒夹菜。   李骁身旁没留人,他让陈公公带着南香下去换了身衣裙,不多时,一个身着芳菲石榴裙,戴着绯色面纱的女子陪坐在他身侧。   南香左右看了下,自家殿下没有吩咐,她只得学着周围女人的模样,照葫芦画瓢给太子殿下添酒置菜。   南香可没想到还得这样,虽然刚才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这会儿不饿,就是馋。   干看着不能吃,谁能不馋?   据说等会儿还有大虾乳鸽烧鸭鹿肉……南香别的记不住,但她脑海里自动报菜名。   李骁喝了一杯南香斟的酒,再看一眼她头上精致绝伦的蝶钗步摇,登时满意了。   她围着面纱,俏丽的脸庞被轻纱遮挡,只得一双美目流转。   “殿下,您请用膳。”   在四周一众靡靡之音的包围下,那声音显得娇甜无比,如同黄鹂鸟的叫声,清脆地响在人耳畔。   太子殿下突然觉得,这一回出宫赴宴,当真是有趣至极。   邕王的身边总是不缺美人,邕王妃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身旁还有别的爱妃陪着,“王爷呀,您别看她们,看看妾身为您准备的一支舞。”   “爱妃莫着急,先陪本王喝一杯酒。”   南香转过头来,隔着面纱打了个呵欠,她实在看得有些困了。   虽然美人确实美丽,只是看多了扭来扭去的,也没有太大的兴致,比起舞蹈,南香更爱听歌女唱歌,那小曲儿当真好听。   却在这时,场上的音乐声陡然一停,之后响起了密集的鼓声,所有的人精神为之一振,显然是重头戏来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踏着鼓声而入。   她的舞蹈充满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感,如同鼓声一样重重地响在人心间,女人身上的肤色白的惊人,如同寒山上的雪,红色的宝石缀在她额心上,正如雪中红莲盛开。   她一开嗓子,声音轻柔魅惑,婉转动人,她的眼睛向四周一一扫过,便如同勾魂摄魄的使者,掠去了大半人心魄。   邕王十分满意地看向那浑身充满魅惑的女人,这是他近来最满意的杰作。   不需要别的技巧手段,她本身就是引诱男人的一剂毒()药。   四皇子目不转睛看着那女人,心头微微泛起涟漪,他的喉头微干,想到那销魂之处,便恨不得将如此佳人揽在怀中。   偏生他知道这佳人今日该入谁怀中。   四皇子看向对面的太子,他发现太子刚才竟然还吃了口菜,有如此美人献艺,他竟然还有心思吃菜?   南香原本被那美姬吸引了心神,但是身旁的太子殿下在吃酱羊肉,这酱汁儿调的浓稠鲜香,肉香和酱香混合着,让南香魂牵梦萦。   至于旁边的虾仁,她已经很努力地忍住不去看了。   南香:“……”   南香再也不想陪太子殿下来参加什么宴会了,还不如在东宫里吃得快活。   李骁听见了身旁人那微妙的咕噜噜声响,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饿这么快?   他蹙眉:“换衣服的时候没吃些糕点?”   “吃、吃了。”奈何架不住糕点是甜的,现在她也想吃肉,想沾酱汁儿。   李骁道:“这菜不大好吃。”   南香暗道“骗子”,这菜好不好吃她还能看不出来吗?她都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这么些日子了,若是不好吃,她们家太子爷怎么可能动两筷子。   “肉质一般,胜在酱汁儿调的不错。”   “这虾仁倒是味道鲜美。”太子殿下自说自话,又夹了个虾仁。   南香原本还怕他的,这会儿就想挠他两下,当真是敢怒不敢言。   当然,这样的胆子也只有一小会儿,想到会挨棍子,她又老实了。   平日里太子殿下心情好的时候,便会拿她当猫儿似的逗弄两下,看她像只小猫儿一样向主人乞食的姿态。   以前她是不在乎这些的,今日出了宫,却有些不太愿意了,再加上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一直惦念着当初在尚食局的时候。   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时候,她是吃了不少山珍海味,不乏鲍鱼海参之类的美味珍馐,可她也并不是非要吃这些个东西。   以前做尚食局小宫女的时候,她很渴望吃到那些名字诱人的御膳佳肴,跟身旁的小伙伴一同幻想那是怎样的稀世美味,等她真正尝过了之后,南香这才发现,有些东西虽然吃起来美味,人却不一定高兴。   即便吃过甜滋滋的蜜煎樱桃,她还是会想念那一碗酸酸甜甜的凉浆水饭,大块的鹿肉、牛羊肉,不一定比咸菜里那一勺偶尔浇上的肉糜更加令她珍惜欢喜,南香甚至开始想念冬日里的冷馒头,她和彩月守在炉子边将馒头烤热,几个人互相分着吃……   想着想着,虽是满脑子吃的,却意外的不饿了,南香低着头在一旁候着。   李骁停下筷子,转头看向身边人,她却是一副低头乖顺的模样,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更不会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李骁饮了一杯酒,喉结缓缓滚动,有些食不下咽。   他总不会饿着她的,只要她求求他,她爱吃的东西都会呈到她面前来。   却在这时,那边的歌舞声停了,原本还沉浸在她曼妙舞姿的人全都清醒了过来,只见那冰肌雪肤风情万种的女人正站在李骁的桌前,千娇百媚施了一个礼,娇柔道:“这位大人,奴家敬您一杯酒。”   场上其他人都看了过来,邕王饶有兴致,四皇子心下微沉,那女人,也就是雪姬一双美目深情专注地看着这位年轻的贵人。   若是能攀上这么一位姿容不俗的贵人,未来大有可图,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更是学了不少魅惑的手段,不信眼前这男人落不到她石榴裙下。   李骁原本不欲搭理,却又想到身旁的南香,便道:“南香。”   “是。”南香应了声,她站起身走到雪姬身旁去接那杯酒。   雪姬却把酒收走了。   南香错愣。   邕王哈哈大笑一声:“太子殿下,今日在皇叔的府上,别那么不解风情,美人的酒是该这样喝的——”   说着,他身旁的貌美妃子捧起一杯酒喂到他的唇畔,他笑着一饮而尽。   李骁意兴阑珊,把南香叫回来,吩咐她:“给孤倒杯酒。”   刚才邕王饮酒的那一幕南香也看在眼里,她给太子殿下倒了一杯酒,犹豫地捧起酒杯,喂到了李骁的唇畔。   对于南香的手,李骁是十分熟悉的,她的右手食指第一指节侧边有颗小小的痣,他很是喜欢,此时捧着酒杯在他唇边时,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李骁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抬头看向南香,扫过她低垂的眉眼,心想就冲这么一杯酒,别说是什么龙肝凤髓,她要什么,孤全都给她。   雪姬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陈公公出面让雪姬离开,邕王来询问为什么,陈公公说:“殿下不喜欢这样的。”   邕王纳闷了:“他喜欢哪样的?”   “规矩的。”   明白了,他就想娶个菩萨回去。   邕王看李骁身边那个规矩的丫头,此时正在给自家殿下捶背捏肩膀。   南香也不知道自己该在宴会上做点什么,但是给殿下喂了酒后,她有点心慌,不想再干这样的差事了,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有侍女在给客人捶背。   于是她也站起来给自家太子殿下捶背揉肩。   她不太懂怎么捶背……反正就胡乱捶两下,殿下也没叫停,她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南香还有那么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太子殿下方才还在车上警告她,让她小心着点,免得挨打,现在她还没挨打,她反而先“打了他”。   南香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邕王:“……”   似乎有些不太有章法,捶起来真的舒服吗?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想到这位皇侄儿是学过武的,更懂医术,他教出来的丫头,指不定是什么新鲜的按摩方式。   邕王让一旁的美姬跟着观察学学,下次好在自己身上试试。   散了宴会,从邕王府离开时,李骁找邕王要走了一个厨子,四皇子李郯找邕王要走了雪姬。   邕王被要走过不少人,大多是美人,要厨子的虽然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可……太子殿下的人还顺便要走了一套衣服和首饰,自己带人过来他宴会上玩耍,还要走衣服的,挺少见的啊。   这让邕王感到十分难受。   ——他是不是瞧不上本王府邸的美人?   邕王听说东宫里有不少姿色不俗的宫婢,从今日太子身旁小丫鬟的模样便可见一斑。   一个也就算了,指不定还有七八个摆在身旁,邕王嫉妒的冒酸水了,外加恨他暴殄天物。   那个小丫头再养养,比雪姬还要妩媚动人几分,声音也是极好听的,今日进府时穿着一身碧色丫鬟装,就已经显露出倾城容貌,后来绯色石榴裙,却是蒙上了面纱。   那样的娇艳容颜穿上艳丽的颜色,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这简直叫他抓心挠肝。   南香还穿着那一身红裙随着太子殿下上了马车,她刚才在宴会上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好奇地喝了两杯酒,这会儿朦朦胧胧的,虽然还清醒着,却觉得头有些晕。   她问道:“殿下,这衣服……”   “穿着,送你了。”   才在马车里坐下,外面有人递进来一个食盒,隐隐有勾人的香味飘散出来,南香有些怨念地将食盒打开,递到了李骁的面前。   李骁拿起一个羊肉馍饼,掰开一半,浓烈的肉香气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车厢。   他递了一半给南香:“你尝尝。”   “多谢太子殿下。”   南香抱着那热气腾腾的羊肉馍饼,她尝了一下,非常好吃,表皮烙得酥香异常,里面的羊肉混合着奇异的香料,意外的鲜香味美。   南香吃得很慢,暖热的馍饼吃进肚中,让她觉得十分舒适,南香没敢抬头看太子殿下,如今她是真有些怕他的,这几日留在东宫里,李骁对她说话多了,她也听见了不少他的冷语告诫。   勉强留在东宫里,太子殿下却不是那么喜欢她,也不满意她,又让她小心祸从口出,又警告她要挨棍子……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南香想念自己的亲爹亲娘,她的哥哥姐姐弟弟,还有崔姑姑和彩月她们。   “南香,你以前吃过这种羊肉饼吗?”李骁自己也吃了两口馍饼,脑中回忆起不少旧事,来的时候他更是在马车里问南香是否还记得些小时候的事。   李骁倒是想起了些,他曾经分过一半饼子给她,不过不是热的,而是冷的,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起来。   越是回忆,他的记忆倒越是清晰了起来,记忆中的那个丑丫头,早就有了南香的轮廓。   若是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留在自己的身旁。   “南香?”并没有等到南香的回音,李骁偏过头一看,发现南香已经睡了过去,手中用油纸包着的馍饼还未吃完。   她的脸颊酡红,许是醉了酒,此时她没有戴面纱,一张稍显青涩的绝色脸庞全然暴露在他的面前,含着红晕的粉颊娇嫩无比,好似海棠春睡。   李骁并没有叫醒她,他坐在他身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来了一趟皇叔这里,倒也不是没有收获,太子殿下觉得“爱妃”倒是个好称呼。   ——他的爱妃。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无处不在   回到了东宫, 南香迷迷顿顿的醒了,她登时吓了一跳,却发现马车里只有她一个, 外面的小公公唤她下车。   南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去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穿上平日里的鹅黄宫女服装, 小心在东宫伺候,等到殿下用了晚膳后,也没怪罪她什么,南香这才安心下来。   可等晚上回到自己住处时, 南香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大变了模样, 之前的几张木床都被撤了,新搬进来了一架黄花梨架子床, 角落里还有个榆木罗汉床, 边上还有方桌圆凳案几衣箱镜箱等等, 这屋子原本也不算小,撤了几架连床,另填上这些东西,便也填满了大半。   “太子殿下说就你一个女官住在这, 便叫人把屋子改了改。”   “南香姐姐, 你之前的东西都放在那大木箱里呢,等会儿您给点点……”   南香愣愣地点了点头,走进了这个属于她的小偏房, 房间里的布置已经大变了模样, 除了那个大木箱外, 已经没有别的让她眼熟的东西。   太子殿下让人来把之前的东西搬走了?   “先前那些床和棉被呢?”   “已经潮了破了, 殿下让给扔了。”   扔了?   南香坐在那崭新的精致罗汉床上, 底下垫着柔软的锦被,跟以前那些粗糙的棉被相比,是另一种顺滑清凉的触感。   还熏了香,这香味南香很熟悉,是太子殿下惯常爱用的一种香料,并不是女子的脂粉甜香,而是一种似墨一般微微苦涩,却又是一种令人安详宁静的木质檀香。   她在太子殿下身旁闻过好多次。   明明那些旧棉被也没有潮了破了,明明前些日子她还拿去晒了,还亲手一针一线地补好了……   现在夜里只剩下一两架并未连在一起的床,南香也不能翻来覆去到处乱滚了,她睡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嗅着那熟悉的气味,久久都睡不着觉。   她嗅着太子殿下身上的香,想着却是爹娘还有崔姑姑她们,南香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主动凑到太子殿下跟前去的,也不该贪心地想要更多的月例和赏赐。   南香不太想要这些东西了。   等到了第二日,要不是有守夜小宫女来叫她,她险些起晚了,南香换上新的宫女装,因是入秋了,昨日一夜凉风,突然冷了下来,今日换上新衣裙。   新发下来的宫女服饰比之前要精致漂亮的多,还有好几样新首饰,南香随意戴了几样头饰耳环,便去寝宫伺候太子殿下。   南香不再紧着往太子殿下身旁凑,她找陈公公等人认真学习了宫规,勤勤恳恳地履行好她作为掌言女官的职责。   殿下赏下来的吃食,南香也不再多用了,浅浅尝两口,每日老老实实吃自己那份宫女的饭菜,因着她是太子爷身旁的女官,她每日的饭菜不说是山珍海味,却也是味美可口的。   在太子殿下身旁,她也变得谨言慎行,能不多说话,便不多说话,低着头,认认真真做好手头上的事。   南香也不再把太子殿下当自己的亲爹一样伺候,因为她现在做不到了。   南香很清楚的明白,太子殿下是主子,是能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东宫之主,是一国之储君,她怎么能把他当亲爹一样伺候呢?   应该把他当做祖宗菩萨一样看待,要时时刻刻小心供着。   就像她小时候,爹爹带她去老祖宗坟前祭拜的情形一样,不能在祖宗面前乱说话,不能不敬菩萨,要十分虔诚地将他供起来。   每日伺候太子殿下饮食,那是在为老祖宗上供,而她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奴婢,又怎么好多尝菩萨的贡品呢?   这么转变观念之后,南香便觉得心安理得了起来,自那日在马车里近距离见过太子殿下的脸庞后,那一张脸总是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她的周围,在那之后,她好像在哪里都能看见太子殿下的脸,简直要将她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为什么会处处有太子殿下?   ——那是因为观自在菩萨无处不在。   菩萨说让抄佛经她就抄佛经。   如今的南香每日认真虔诚地抄佛经,每日认真虔诚地伺候菩萨,一日一日过去,又变得顺遂安心起来。   如果有一天菩萨不要她了,那就是让她下山去进行自己的修行。   她居住的房间里多了崭新的桌椅板凳,夜里练字抄佛经也方便了不少,南香不仅练字,她还尝试着画画,她曾经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见到过不少名家画作,便凭着自己的记忆照葫芦画瓢给画在了纸上。   南香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她发现自己在作画上有些许天赋,按照记忆复原出来的画作还有模有样的。   于是南香打算多练练,那日在宫外见到了不少人手中的风雅折扇,画着各类花鸟林木,她打算画一幅墨竹图,等她的画艺练好了,她要用自己的画作来做一把折扇。   南香每天都花一些时间来练习,盼着能在明年开春前给自己做一把折扇。   *   从邕王府回东宫,李骁忙了几日政务,天气倏忽转凉几日,皇帝身体有恙,将不少内政交由他处理。   即便每日政务繁忙,李骁倒也坚持每日练武半个时辰,不过,他练武的时候,很少再见到南香,也不会有人来给他额头擦汗。   “南香呢?”   “这会儿南香不当班。”   又过了一两日,李骁早已经发现南香变了,不再往他跟前凑,也不会学那些公公太监一样,殷勤地讨好他,她平日里嘴挺笨的,学也学成个四不像……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骁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勾,而后脸上的笑容散开。   这小丫头近日伺候的一点都不尽心,每回都是敷衍了事,在他身边说话极少,也不会用那一双灿如星辰的桃花眸望着他。   太子殿下暗自磨牙:孤真是好脾气,才没有发作于她。   仗着孤宠爱她,她就开始偷懒懈怠,这还得了?还没当上宠妃呢,这就不想着讨好他了?   就连他赏下去的饭食,也没怎么用,起先李骁还当她是身体有恙,特意找机会让她好好休息,甚至太子殿下还偷偷给她把了脉……   这不摸还好,一摸脉险些把他给气死。   这丫头壮的跟头牛似的,还在小厨房里偷偷喝了三大碗红豆粥。   李骁想给她一个教训,杀杀她的威风。   只不过,在此之前,太子殿下还想给她一个机会,他把陈公公找来,让八面玲珑的陈公公私底下单独找南香谈话,询问她最近究竟怎么了。   陈公公只得把南香叫过来,两人私下说话,太子殿下坐在梁上偷听。   “陈公公。”南香站在陈公公面前,温声叫他。   陈公公往头上瞥了一眼,正好撞见了那双冷眼,吓的他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暂时还没有的汗水。   他堆起脸上的笑容,眨了好几下眼睛,试图给南香眼色,只不过他俩一点心有灵犀都没有,南香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陈公公,你叫我来怎么了?”   “南香啊……”陈公公觉得这事太棘手了,他觉得如芒在背,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几日你是怎么了?怎么不好好在殿下身旁伺候了?”   陈公公平日里待南香极好,南香将他当做长辈看待,忍不住说了真心话:“陈公公,我不想伺候太子殿下了。”   这下陈公公额头上的冷汗真的要冒出来了,他连忙打住她:“你这个傻丫头,你不想伺候太子殿下你想干什么?”   “我想回尚食局。”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小心为上   陈公公把南香叫来说话的地方是个空旷的偏殿, 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李骁大马金刀坐在一根横梁之上,他的一条腿曲起, 衣摆被风吹得撩起来。   听得南香口中“不想伺候太子殿下了”“我想回尚食局”这两句答案,李骁原本那一张孤傲冷峻的俊脸变得更加冷若寒霜。   这小丫头她还真敢啊,孤对她还不够好吗?   真该打她二十个板子让她长长教训。   太子殿下心头冷哼了一声, 他握紧了下拳头,看着不远处低着头的小宫女,手中的扳指微微转动,气消了些。   罢了, 打十下吧。   念在她伺候有功的份上。   陈公公又拿手帕擦了擦额头, 虽然这是秋天来了吧,可这今日也实在太冷了, 冷得不同寻常, 他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南香, 你这小丫头可别乱说,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在殿下跟前伺候了?殿下对你还不够好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陈公公又稍微拉高了自己的声音。   这段日子他在殿下身旁看着, 不说别的, 也不论殿下对南香是个什么心思,可太子殿下的确对南香厚待有加。   梁上的李骁抱胸点了点头,心想可不是么?他暗骂道:小没良心的。   这没良心的丑丫头, 以孤对她的恩德, 不说结草衔环牛马相报, 也应该老老实实待在他身旁尽心尽力伺候着。   当然, 孤可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你之前住在那小偏房里, 殿下得知一应陈设用具都旧了,赶紧吩咐人给你换了新的,你还不知感激殿下,倒还闹起了小脾气。”陈公公说着的时候扫过南香头上的发饰和她耳垂上戴着的坠子,心想何止这些呢。   别说南香还不是太子殿下房中人,即便是个良娣良媛,都费不着太子殿下如此用心。   有太子殿下在一旁听着,陈公公内心转了几个弯,心道今日必须得把南香这丫头给说醒了,好好认个错,往后在殿下跟前尽心伺候,才能叫殿下对这事满意了。   要不然他跟南香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公公,太子殿下是很好,可是我、我我……”南香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和恐惧,就像是小时候站在高高的石墩子上,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摔下去了,她喃喃道:“我害怕。”   陈公公皱眉道:“你怕什么?”   “就像那些被扔掉的被子一样,我有一天也会被赶出东宫。”自那日回东宫后,南香惶惶不安的,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那个她本以为属于她的小天地突然变得陌生,她所用过的东西被人整整齐齐陈列在大箱子里……她觉得很恐慌。   天上的云变来变去的,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是黑的,它是那样的捉摸不透,只让人觉得害怕,还是每日都挂在天上的“明日”,更能给人一种安然的镇定。   陈公公头都大了,这都是哪跟哪啊,“不过就是几床旧棉被,破了坏了就扔——”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公公蓦地也顿了一下,他看向南香,只见南香的一双眼睛眸光清澈,他倒一时分不清这小丫头所说的话,究竟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宫里的恩宠原本也就是如此,今日来,明日走,如朝云聚散,变化无常。   对于他们这些宫人来说,能有一日,便过一日,谈什么以后呢。   在主子眼里,奴婢和奴才跟那些肆意丢弃的死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破棉被怎么你了,还想这些?”   “我一针一线缝好的,不是破棉被。”不过南香也知道,很多事情由不得她的,她小声道:“……我怕太子殿下会打死我。”   陈公公睁大了眼睛,他蹙眉道:“你究竟怎么了?”   陈公公可不觉得南香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过几床棉被就能让她想到这些,他猜测是有人跟南香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他捞起袖子,气急败坏:“谁说太子殿下会打你的?你把人说出来,咱家倒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南香小小声道:“嘘!”   “你别怕,谁说的?你可别听人乱说。”   南香悄悄道:“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警告我不要乱犯事,也不要乱说话。”   陈公公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后脊背颤抖,恨不得就此昏厥过去。   “太子殿下还告诫了我好多,可我不太记得住,所以我很害怕,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崔姑姑就说我是个蠢丫头,人笨,也不太会说话,字也写得不好看,我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我……”   陈公公舌头打结:“太子殿下哪不喜欢你了?”   也不给南香回话的时间,陈公公怕继续下去两人都要完了,他抢先道:“殿下每日赏你不少东西,那些个牛乳糕啊螺酥樱桃的,都是给你留着的,旁的小太监都没人敢吃你的那份。”   “啊?”南香睁大了眼睛。   南香想起了那天肖贺侍卫说过的话,说太子殿下最不耐烦吃那些甜腻的糕点。   “你当殿下以前吃这些东西吗?”说完后,陈公公两眼一黑,他已经不敢抬头看了,事已至此,似乎说什么都是个错。   南香道:“那些都很好吃的。”   陈公公自暴自弃道:“好吃你最近还都不吃了?”   “殿下赏下来的东西,好吃是好吃,但那些不是我这一个奴婢该吃的东西。”南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想吃崔姑姑给我烙的饼,虽然用的是不太好的面,但是撒上些碎芝麻,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也很自在。”   “我想念崔姑姑她们了,上次去尚食局见了崔姑姑,知道我被太子殿下封作女官,崔姑姑还好好叮嘱过我,叫我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肚子要争气些。”   就像拍小西瓜一样,南香拍了下自己的肚子。   陈公公眼角一抽一抽的,他有点想见见南香口中的崔姑姑,“是吗?叫你肚子争气些?”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南香懂那个意思吗?   陈公公忍不住往上面一瞥,对上那一双眼睛后,又忙不迭低着头。   “嗯,崔姑姑让我肚子争气些,多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   陈公公:“哦。”   别饿着自己啊?   还当真是个司膳司的姑姑。   将这些天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南香感觉轻松了不少,她看向陈公公:“陈公公,我粗苯,佛经也抄不好,不适合待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等个一两月,说不定太子殿下又要把我赶回尚食局了。”   陈公公叹了一口气道:“你走了谁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   太子殿下如今怎离得了南香,他可看得明明白白。   起码现在是离不得,将来就说不定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总少不了各种莺莺燕燕。   “不是南香也会有别人,还有瑶书景玉她们呢,太子殿下就喜欢懂规矩的,写字好看的。”   “陈公公,你以后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南香忍不住道:“公公之前说太子殿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有些事情不该做的确实不能做,肖侍卫之前说了,说太子殿下最烦一堆奴婢奴才紧着伺候他,还敢给他拿帕子擦汗,他还不一脚把人给掀翻了?”   “我听了后,总怕太子殿下会踢我,陈公公,你说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犯了多少太子殿下的忌讳?”   陈公公心想别说了,再说他们都要没有明天了。   陈公公心如死灰。   这会儿南香忽然记起来了一件事,“公公,不可在私下妄自议论太子殿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嘘!”   陈公公有气无力:“嗯……”   这丫头她真的害怕吗?怎么感觉她还挺虎的啊。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陈公公一直等着他们家太子殿下从梁上落下来,他当即便要拉着南香一起跪地求饶,偏生等到南香提着小裙子屁颠屁颠跑出殿外了,梁上坐着的人仍然不动如山。   南香的人影瞧不见了,陈公公提心吊胆,转过头时瞥见了地上的长靴,当即跪在地上。   “太子殿下……”陈公公冷汗浸湿了后背。   李骁的面容看不清是喜是怒:“南香倒是跟你说了不少话。”   在他面前死沉死沉的,在旁人面前倒是活泼俏皮的很,还把手指竖到嘴巴前嘘嘘嘘。   怪可爱的。   陈公公:“……”这是重点吗?   陈公公闭着眼睛狠下心来:“太子殿下,南香这丫头着实愚笨,倒不如让这小丫头回尚食局吧,换个机灵点的来伺候殿下。”   说完后,只听得头顶传来冷冷的一声:“滚。”   陈公公夹着尾巴麻溜地滚了。   作者有话说:   某殿下开着“看老婆”滤镜。   陈公公:我要疯了,狗情侣。   肖贺:无妄之灾。   明天上夹子,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更,v后保持日更,求收藏作者哦,专栏里有很多完结小甜饼,绝对甜。 第28章 不能   入秋了, 木樨花香阵阵,夕阳散尽,圆月爬上枝头, 秋日的夜色安静如水。   东宫里处处点着灯,与白日相比,忙忙碌碌走动的宫人少了大半, 唯有领事太监带着人巡逻的身影。   南香在书房里伺候太子殿下,研墨了好一会儿,去挑了下灯花,夜里风大, 关了一半窗。   刚才还有些困倦的, 被屋外的夜风泼了一身冰凉后,人倒是清醒了些。   比起炎热的夏日, 南香更喜欢这样不冷也不热的秋日, 夜里的明月也很漂亮, 她方才把头伸出去悄悄看了好几眼。   这样的天气,却是容易着凉受寒,不过她南香似乎是个天生的小暖炉,倒是很少受风寒入侵。   在这样的日子里, 当个烧火丫头是件很幸福的事, 以前的南香就喜欢烧火这差事,伺候柴火跟伺候主子不一样,柴火可比主子好伺候多了, 给点风就烧得旺盛。不过, 这一天下来, 就算是把柴火烧出个花来, 也得不到什么赏赐, 同样的,这样的差事也犯不了什么错误。   不像现在——   “南香。”   “是,太子殿下。”南香心头警铃大作,却是老老实实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杵着,听从自家殿下的吩咐。   果然——   “你将这页抄一遍。”   南香心头叹气,想起白日里跟陈公公的对话,她觉得自己当真不是个伺候太子殿下的料子。   她每天辛辛苦苦练字,还是字丑如斯,小奴婢南香自己也不想的。   太子殿下又是个喜欢看人写字的,她把字写得那么丑,太子殿下可不是越瞧她越不顺眼。   南香老老实实提笔写字,认真抄写完一页,太子殿下看完后,丢了一本佛经给她,让她继续抄。   南香:“……”   南香坐在太子殿下的桌案前抄佛经,而太子李骁则坐在软榻上看书,他以手支颐,坐姿散漫,着实悠闲的很。   屋内时不时响起书页翻动声。   南香抄了整整一个时辰,抄得她手腕都酸了,脖子疼,腰疼,全身都不舒服,她提起笔,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偷看那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书,整个人非常入迷,似乎都将她给忘了。   南香只得老实低着头继续抄。   宫人来换了灯,她还在抄。   南香抄得心灰意冷,抄久了手累,字迹更是越来越乱,她想写好一点儿,偏偏手中的笔就是不听话,等会儿太子殿下见了,还不知道作何反应。   又会说她字丑,人丑,是个讨人嫌的丑丫头。   抄到后来,南香干脆自暴自弃了,如果太子殿下嫌弃她字丑,又要把她赶回尚食局,那么正好了。   南香便开始随意抄,手底下的字龙飞凤舞,抄了半页后,她自己也觉得太丑了,不堪入目,万一太子殿下真生气了,不是赶她回尚食局,而是要打她棍子,那可就惨了。   于是南香定了定心神,还是决定老老实实抄,就当这页写废了。   她打算等会儿悄悄揉作一团,藏进袖子里带出去,不让太子殿下看见。   南香的衣袖里,已经藏了好几个这样的小纸团。   想着反正是要扔了,南香头一次放纵地在纸上大书特书七个字:李骁是个王八蛋。   南香知道自家太子殿下的名讳,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写过,也不敢写,但她已经在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这会儿写在纸上,有如神注,简直是一气呵成,七个字都没有“缺斤短两”。   写完之后,她的心跳扑腾扑腾加速,结果,让她心跳几乎暂停的画面出现了,太子殿下此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南香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手中的纸页撕成两截,揉搓成团。   太子殿下站在她面前时,南香跪在地上,整个人如堕冰窟。   李骁冷冷道:“拿出来。”   南香手抖成筛糠,手中有两团,混乱之中,她也不知道哪一团写着那七个字。   南香如丧考妣,双手颤抖着捧着一团呈给太子殿下。   李骁拿起她手中那团纸,打开来挡在面前,他看着那些丑的千奇百怪的毛笔字,竭尽全力憋住了嘴角的笑意。   南香身体僵硬成石像,等了小半天都没有等到暴怒的太子殿下,恍然明白刚才递上的是另一团纸。   李骁稳住脸上的神情,淡淡道:“起来吧。”   南香宛如幽魂似的站起身,刚才的一番经历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死里逃生,偏生到了此时,老天爷还不放过她,只听得“噗噗”两声,衣袖就跟倒豆子似的滚下几个小纸团。   李骁一挑俊眉。   南香眼前一黑,慌乱去捡那些四散的“小豆子”。   李骁转头瞥了眼窗外,压下凤眸中的笑意,回头便看见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南香。   “求殿下恕罪。”   南香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抬起头来。”   南香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正好瞥见了冷着一张阎王脸的李骁,她的神情凄惶,原本一双姣好的桃花眸涣散无神。   李骁心头一软,心想把人吓到这就算了。   他是喜欢吓唬南香,可也不想把人给吓坏了,到底是自家的爱妃,平日里逗一逗便可。   “南香,你该当何罪?”   “殿下恕罪,求殿下责罚南香。”南香低着头,害怕今天估计是要挨一顿打。   之前太子殿下说要打她的时候,她就总是猜测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该好好罚你。”李骁继续道:“原本孤想叫人把你拖出去打二十棍子,可又想到你明日还要伺候孤,打了你,怕是下不了床,也罢,不打你棍子了,抄你的佛经去吧。”   “这法子倒是好。”   李骁轻笑了一声:“以后若是再犯错,孤不打你这丫头,就罚你抄佛经。”   “真……真的吗?”南香好奇地抬起头,太子殿下不打她,只会罚她抄佛经。   李骁心想孤哪舍得罚你,明明这丫头在东宫几个月,他不过就是冷言责骂了几句,最多罚罚站抄抄书,何曾真正惩戒过她,“你看看你抄的这些东西,便是抄个几百上千遍也不为过。”   “佛祖自会替孤惩罚你。”   “起来吧,继续抄。”   南香站起身,她把最关键的那个小纸团藏好,坐在桌案前,抬手揩了揩眼泪,拿起笔继续抄,这一回她实在不敢再想别的事情,哪怕太子殿下要她抄到天明,她也听从殿下的话。   李骁站在她身旁,瞥见她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似的,睫毛更是湿漉漉的,他的凤眸不自觉染上了些许柔情。   今日听她跟陈公公说话,李骁心中确实有气,气这小丫头不识好歹,但又想起她的改变是从那日出宫赴宴开始的……兴许是当真吓着了她。   他记着,以后不拿挨棍子打板子来吓唬她了。   现在不打她棍子,以后打打别的棍子也行……太子殿下咳嗽了一声,他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心想到底是在军营里待过的,总归还是不小心听了几句浑话。   南香提笔写字,许是方才受惊过度,她的右手仍在打颤,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与挨打相比,罚抄也是个让人非常受罪的惩罚。   她心里焦急,想要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可她的右手偏生就是不听话。   墨汁顺着笔尖落在了纸上,晶莹的一团泛出油润的光泽。   此时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   原本还在颤抖的右手被强有力地掌心包裹住,不仅是手,就连她的身体也似乎被烫热的东西包裹住了,南香只觉得尾椎骨向上蔓延出了一股痒意,她的身体僵住了。   李骁在她耳畔温声道:“别怕,放松些,孤又不会吃了你。”   李骁自背后抓住了她的手,低头便能看见她小巧的耳朵,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却瞧着肉乎乎的,戴着个玲珑水滴玉耳环,侧颊乖顺柔和,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南香心虚的很,哪能放松下来,左手将那纸团攥在手心里。   “认真看着。”   李骁垂眸,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带起她的手,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行字。   他们俩挨得极近,仿佛连呼吸都交叠在一起,南香只感觉到那一股熟悉的檀香越发浓烈。   李骁松开了她的手,“你写一遍。”   南香照葫芦画瓢认真写了一遍。   ……还是原来那样。   南香低着头,她原本以为太子殿下会嫌弃嘲笑她,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见太子的动静,她终是忍不住悄悄抬起了头,却意外看见了太子殿下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一双凤眸平日里不怒自威,此时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温柔,像是她之前关窗时偷偷瞧见的天上月。   月华也冷冷的,却有种如水一般的温柔。   “太子殿下……”   “好好练练,你才识字不久,能写成这样已是大有进步。”李骁早就看出了南香的问题,她学他的字,却写不出他的笔锋,自然落得个四不像的结局。   可他也有私心,不愿意她去学别人的字。   ……就这么丑着丑着,也行。   夸夸她吧。   “真的吗?”南香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着他。   “真的。”   南香点点头:“奴婢也觉得自己大有进步。”   李骁:“……”   这丫头真是厚脸皮。   知不知道谦虚是何物?   “说明今晚你练得卓有成效,继续。”   南香提笔绝望。   李骁见她垂头丧气跟个霜打的小茄子似的,登时失笑。   太子殿下心想:看你还不敢不敢跟外人胡说八道,还敢说不伺候他了,现在老老实实抄书。   等南香又抄了半张纸,李骁在一旁道:“明日孤出宫,你也跟着。”   想起南香听说能随他一同出宫时的欢喜表情,以及那日出宫时不准她在马车上东张西望,还让她在宴会上饿了肚子,李骁回忆起这些,心有愧疚,便打算专门带她出宫逛逛。   得知又要随太子殿下出宫,南香心头不太愿意,她大着胆子道:“殿下,南香可以不去吗?”   李骁面无表情,冷漠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的爱妃不识好歹。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   香香:我和我的王八蛋主子。   太子:孤和爱妃鸡飞狗跳的东宫日常。 第29章 风雅   一夜无梦, 南香与往常一样醒来,她昨天夜里睡得很沉,醒来时还犹在眷念熟睡时的美好, 舍不得离开枕头。   昨夜受了一番惊吓,南香回到住处时,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 没想到她竟会睡得十分安心,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朦朦胧胧间嗅着那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   南香坐起身,几个小纸团滚落, 南香悚然一惊:“!!!”   她飞快掀开被子, 慌忙寻找那一个最关键的小纸团,谁知到处寻遍了, 都没有找到, 南香吓得三魂没了六魄, 最后才傻愣愣地发现——   那纸团攥在她的手心里。   她就这么拿着它睡了一夜。   南香将手中的纸团展开,那七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脑袋一下子充了血,就跟挨了一闷棍似的, 险些呼吸不过来。   她原本想把手中的这团纸烧了, 却又莫名舍不得,南香摩挲了下上面的一个字,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留着它。   南香打算将它封进蜜蜡丸子里。   *   南香跟太子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她也不知道太子究竟要出宫做什么, 这一次的仪仗比上回简单,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 南香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李骁穿着一身素雅白袍, 头戴玉冠,腰间简简单单悬了玉佩香囊,南香亲手给他穿的衣服,她偷偷瞅了一眼,心想太素了,怀疑她们家殿下今日是出宫礼佛的?   是要去寺庙里吗?   不怪南香这么想,毕竟她昨夜抄了那么多可怕的佛经。   李骁端坐在车厢里,他扫了眼身旁的小丫头,跟上一回出宫时相比,今日老实多了,穿着一身水青衣裙,没戴什么头饰,只是简单的发带,低着头时显得格外温婉乖巧。   上一次见过她穿一身艳丽的石榴裙,出于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他不喜欢这丫头在外人面前穿一身艳丽装束,便叫人备了这一身清新简单的衣服给她。   这么一打扮,却是意外的招人怜惜。   她胆儿小,今日就不吓她了,李骁想哄着她陪自己多说说话。   对着这么个蠢丫头,多宠宠也无妨,他的爱妃还是骄纵些的好。   “南香。”   南香全身紧绷:“是,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   南香这会儿心虚的很,生怕太子殿下叫她,那张小纸条时刻挂念在心中。   李骁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街道,他随口道:“你来看看。”   南香听话地凑过去,她不敢凑得太近,就跟一只毛绒绒的小鸡崽儿似的,轻轻地探出头。   外面的街道十分热闹,道路宽敞,两旁商铺林立,来往的游人如织,更是有各种铺子,什么古玩店绸缎庄当铺的……远处天桥边上还有人在杂耍卖艺。   南香从没见过这场面,不由得看入迷了。   她看着外面,李骁却转头看着她,那一张俏丽的脸颊不施粉黛,白里透着蜜桃粉,因为好奇心旺盛,她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含着一汪水。   南香意犹未尽地看完,一转头就看见李骁的的脸,这回比上一回更叫她恐慌。   因着这会儿帘子掀开的,外面的光透进来,太子殿下的俊脸近在咫尺,再加上坐姿的关系,两人的高矮都被拉进了,李骁低了头,两人双眸水平对视。   “殿下……”南香害怕极了。   李骁这时却从衣袖里拿出来一把折扇,在她面前风雅展开,扇面是一副墨梅图,边上有他自己题的字,太子殿下扇了下,十分满意这小丫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模样。   要是敢不看他,回去就给他抄八本佛经。   南香十分好奇且眼馋地看向她们家太子殿下手中的折扇,能出现在太子殿下手中的,自然不是凡品,扇子打开时,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不过,南香很好奇,太子殿下一整个夏日都没用过扇子,这会儿都入秋了,他手里却拿着一把折扇。   今日似乎还有点凉。   李骁浅笑一下,合起手中的扇子,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嫌弃道:“调皮。”   南香委屈巴巴地抬头捂着自己的额头,莫名其妙:“?”   “今日出宫,无需叫我殿下。”   南香问:“那叫什么?”   “公子或是少爷,你挑一个。”   南香听话道:“公子。”   “走吧,随孤、随我下马车。”   南香随着太子殿下下了马车,她这时才发现,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人在殿下背后跟着,只有她一个婢女。南香忍不住问:“殿下,怎么没叫陈公公?”   “哦。”李骁应了声,“他跟肖侍卫有事替孤去办。”   南香点点头,老老实实跟在李骁后面。   “南香,别低头了,出宫了便四处看看,今日我不会责怪你。”   “是。”听了殿下这话,南香心头欢喜极了,随之身体里蔓延上一股愧疚之情。   除了喜欢折腾她、看她抄佛经外,殿下平日里对她很好很好的,她昨天竟然大逆不道写了那么一句话。   “殿下……”南香情不自禁唤他一声。   “怎得了?”瞥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李骁展开手中的扇子扇扇风,登时自得无比,心道现在可算知道你家殿下对你好了吧。   “这个扇风,冷不冷呀?”南香十分好奇地问。   她可想知道答案了,秋日可以用扇子,冬日在火炉边是不是也会有富家公子哥穿着狐裘摇折扇吗?   李骁合起扇子又在她头上敲了下,心想孤这是为了谁?他嫌弃道:“小丫头没见识,这叫做风雅。”   即便他也觉得秋冬拿把扇子像个傻子似的,但是太子殿下已经干出了这种傻事,言语上总得粉饰一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此时又有几个书生模样的手持折扇从不远处走过。   此时正直秋闱结束,正是文人学子们热闹聚会的时候。   南香捂了下额头,心想她也好想成为一个风雅的小南香。   李骁见她捂着头,关切问道:“可是疼了?”   “不疼的。”南香倔强道,虽然是有点疼的,但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怎么能说疼呢。   李骁故意逗她:“那你把手挪开,孤再打一下?”   南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殿下你不是说过不打南香的么?”   李骁好笑道:“你不是说不疼的么?”   南香:“……”   “说了在外不能叫我殿下,说一次罚一次。”   南香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地松开手,她的肩膀微微耸起来,樱唇紧紧抿着,睫毛颤抖不已,害怕即将落下来的扇子。   她的额头微微有些泛红了,李骁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用力了些?明明他没用什么力气……李骁暗骂自己不知轻重,许是没有控制好力道。   他想抬手替她揉一揉,却又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个动作。   恰好在这时,他们两人旁边有个路过的书生,走过李骁时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说话声极低,寻常人难以听清楚,偏生李骁身负武功,耳力过人,听清了他说的话:   “伤风败俗。”   “有的人寒窗苦读,有的人美人在怀。”   素来被人说成是不解风情的五皇子殿下还是头一回被人当成风流公子,李骁:“……”   他心想孤看自己的爱妃,关你屁事。   那书生走过时,终是忍不住回头往南香身上看了一眼,瞧见这绝色乖巧的婢女,着实眼热不已,恨不得以身相替。   李骁手中折扇一展,挡在了南香的面前,他偏头看了那书生一眼,其中森然的冷意吓得那人踉跄摔了一跤,慌忙爬起来走了。   “殿、公子……”南香睁开眼睛,看见李骁泛红的眼睛,她有些慌乱。   “公子若是生气了,您打南香吧。”南香害怕他生气,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了这么久,她还从没见他这样过。   李骁心头一软,心想这傻丫头啊,他柔声道:“不打你,逗你玩的。”   “真疼了?”   “不疼的。”   “给你,你打我试试。”李骁把手中的折扇抛给她。   南香拿着那把扇子,她努力在李骁的额头上敲了下。   李骁愣住了,过去能游走于千军万马之间的少年将军竟然没躲开她这一击,他捂着额头难以置信:“……你还真打啊?”   南香十分委屈:“是公子叫我打的。”   李骁:“……”   谁家的丫头胆儿这么肥?一般的小丫头不是都应该双手捧着扇子,连声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打得这么干净利落,孤都要怀疑她蓄谋已久。   耿直的蠢丫头。   李骁出宫,原本是打算带南香去那些文人墨客聚集的风雅地方逛逛,可这时又不愿意见到那些风流好色的目光落在南香身上。   想来想去,最后太子殿下带着自己的小婢女去了胭脂铺子。   这些地方女子比较多,再加上,李骁觉得小姑娘家的,应该都喜欢这些东西。   “你进去逛逛,公子我另外有些事。”   “是。”   李骁拿着扇子站在外面,远远看着南香的身影,不一会儿,有个蓝衣书生来找他搭讪,低声问他:“刚才那是你未婚妻吧,一看便知是哪家富家小姐佯装婢女出来的,你也是真大胆。”   郑鹏看多了风流话本,他见南香天真懵懂,活像是没出过大门的,身上虽然穿的是丫鬟装,却是样样精致无比,更有那绝色容貌,肯定不是个普通丫鬟。   李骁没有否认,也不搭理他。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这扇子你要不要?”郑鹏手中的折扇一展,扇面登时展开。   李骁扫过扇面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冷声道:“荒唐。”   郑鹏被那冷眼吓得浑身一颤,但是赚钱心切,心想小爷我见多了你这种清高书生,他拿出另一本小册子展开:“这这这,这总行了吧,夫妻之间的风雅事,公子你看看学学么,增加点闺房之乐。”   清高的有“清高册子”,各种买卖他都干。   李骁只给他一个字:“滚。”   郑鹏出师不利,只好放弃这个一看就很有钱的富贵公子哥。   白瞎了这么漂亮的未婚妻,郑鹏低声道:“一看你就哄不好女人。”   李骁冷冷道:“你眼瞎。”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心愿   “咱们走着瞧。”郑鹏啧啧几声, 他弯起食指和中指往自己的两只眼睛方向戳了下,心想我郑某火眼金睛,这种狗脾气的男人, 能讨女人喜欢就怪了。   “下次你要找人买,认准我京城郑鹏郑才子,。”   李骁折扇一展, 懒得搭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讨好女人?   孤还用你来教?   真是笑话。   太子殿下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在军营里混过的男人,军营里的男人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全都不会讨好女人,少不了挨自家婆娘埋怨。   太子殿下冷眼旁观人家寻常夫妻吵架,觉得自己早就见证过无数次“打败仗”的经验, 他和别的男人站的不是同一个层次, 绝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李骁嗤笑一声,心想他会娶一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 另一个爱妃香香乖巧听话懂事, 很会伺候人, 更是一心一意服侍他、向着他,平日里深得他宠爱,其他的女人都该像他的爱妃学习。   不过,太子殿下认为自己是个冷静理智的男人, 绝不会任由他的爱妃恃宠而骄, 他的后宫自然也闹不出别的事。   “太……公子。”南香从胭脂铺子里出来了,她脸颊微红,泛着些许羞涩, 胭脂铺子里的老板娘太热情了, 主动让她尝试店里的不少东西。   李骁看见她时愣了一下。   只见那一双姣好的桃花眸如夜里映照在水中的星子闪烁, 因着羞涩, 两颊自然浮上了胭脂色, 她脸上并未敷粉,只是樱唇上浅浅地抹了些口脂,那嫣红的颜色在粉嫩的唇瓣上晕染开,就像她粉唇含着片花瓣似的。   李骁想把那片花瓣吃进嘴里。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后,太子殿下暗骂刚才的郑鹏,一定是看了那些不正经的玩意,才会如此浮想联翩。   李骁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喉结微微滚动,哑着声音道:“自己把嘴角擦干净吧,没抹均匀,丑。”   “是。”南香有些慌乱地接过帕子,没有意识太子殿下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沙哑。   她擦了擦嘴角,因着太干了,又兼羞窘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丑了,忍不住咬着下唇,伸出舌头舔了下。   李骁的喉结动了动,他垂下眼眸,脸色晦暗不明,低声暗骂了一句。   有些不听话的东西就该老老实实自己下去。   李骁凤眸眯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南香,他这会儿倒是期望这小丫头仍像之前那样一举一动像个深宫老嬷嬷,而不是这般的娇俏诱人。   叫他忍不住想将她拆吃入腹。   “公子,公子,奴婢帮公子拿扇子吧。”擦完之后,南香捏了下袖子,忍不住一脸期待地看向一旁的李骁,她娇艳的脸上又是期待又带着几分少女羞涩。   方才的胭脂铺老板娘帮她染了几个指甲,很是漂亮,南香从来没有染过指甲,以前只在宫里看见别的宫女悄悄用凤仙花染指甲,但她只是见过,从来没做过。   她的无名指和小指染了蔻丹,南香想见见自己漂亮的蔻丹指按在折扇扇柄的模样。   “给你。”李骁将手中的折扇抛给她,继而偏过头,看着远处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丫头才出宫出了趟胭脂铺,这都无师自通会撒娇了。   若是等以后……那还了得。   他的爱妃斜躺在贵妃榻上,身体软绵绵的,跟一只软若无骨的小猫儿似的,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轻咬樱唇,就这么又期待又羞涩的望着他,口中轻轻唤他:“殿下、殿下……”   李骁闭了闭眼睛,那画面实在是刺激大发了,让太子殿下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按理说,他也是见多美人的,想要勾引他的多了去了,李骁心不摇神不动,偏生这小丫头的一颦一笑,竟能让他掀起狂风骤雨。   李骁冷着脸,昨夜南香抄的佛经涌上心头……   一旁的南香拿到扇子后欢喜地不行,她笑意盈盈的,如葱根似的纤纤五指按住折扇,她看着自己的蔻丹指甲,喜不自胜。   南香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有那么一点想臭美炫耀的小心思,奈何这会儿周围没有同伴小宫女小太监,只有个金光闪闪的“太子殿下”。   她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不住暗搓搓地将扇子捧到李骁面前,假装不经意间展示了下自己漂亮的指甲。   李骁拿起扇子,他瞥了一眼南香,随口道:“这双手很漂亮。”   得到太子殿下的夸奖,南香十分喜悦,她羞涩地看着太子殿下笑了笑。   李骁转口道:“以后你多抄佛经吧。”   南香脸上的笑僵硬住了。   ……手好看就要抄佛经吗?   李骁打开扇子摇了摇:“孤发现这佛经还挺有用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佛经确实还挺有用的。   一说到佛经,南香就被跟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老老实实跟在李骁的背后。   李骁带着南香走进了那家胭脂铺子,胭脂铺子的老板娘一见到他俩,立刻喜笑开颜,老板娘一副了然的模样,挤眉弄眼道:“姑娘方才瞧中了好几样东西。”   南香小声道:“我没有……”   老板娘早就看出了南香虽然穿着身丫头装,可那布料那耳环却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谁家丫鬟穿这样的啊?兴许是谁家小姐出门来玩。   她见南香懵懵懂懂的,问了价钱却没有买东西,还当她是个不懂金银为何物的富家小姐。   老板娘却是不知道,南香不买东西的原因,只是因为穷。   这里的东西都是高档货,便宜的也要好几两银子呢,顶她一个月月例了,虽然南香在太子殿下身边见多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若要她自己花钱买东西,她就舍不得了。   “全都要了。”李骁拿了张银票出来,老板娘喜笑开颜,李骁继续道:“包好了,等会有人来取。”   李骁出宫,自然身旁跟了不少暗卫。   “好。”老板娘连忙转身去准备。   李骁看了南香一眼,低声道:“赏你的。”   南香眼睛一亮,“多谢公子。”   太子殿下过去赏过她不少东西,大多是笔墨纸砚一类的书房用品,虽说价值连城,南香也喜欢,但她平日里是舍不得用的。   这店里的东西,说是贵了些,却也不是太贵重的东西,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本来就是用在身上的,其中南香最喜欢的是那一瓶香香的玫瑰花露。   很好闻,比太子殿下身上的味道甜多了,香香的。   比起那沁人心脾的木质檀香,庸俗的小南香更希望自己身上带着花香。   如果太子殿下也喜欢就好了。   小宫女南香听说过,那些个贵人娘娘会洗花瓣澡,她很爱花,来到东宫后,平日里只敢偷偷摘几片小花瓣,实在是难以想象洗花瓣澡的奢侈场景。   偏生她伺候的不是贵人娘娘,而是太子。   ——如果太子殿下也能洗花瓣澡就好了。   尽管太子殿下沐浴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叫人伺候,但若是太子殿下能洗花瓣澡,以她跟那些小公公们的交情,应该能偷偷抓几把花瓣。   一想到那种可能,南香忍不住一脸期盼地看着李骁,如果她悄悄用一点玫瑰花露在身上,太子也喜欢那花香,以后会不会想洗花瓣澡。   她听说有些男人也爱洗花瓣澡。   “公子……”您什么时候才能洗花瓣澡啊。   李骁心想,可别叫什么公子了,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心想这小丫头恐怕是要高兴坏了。   他今日又是专门带这小丫头出宫游玩,又给她买了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并不贵重,却胜在一片心意,这可是他亲自带她来买的……   太子殿下心想自己怎么会不懂哄女人呢?今日一过,南香这个小奴婢怕是在心里感动坏了,恨不得一辈子伺候在他身侧。   看看,孤对你这么好,不想伺候孤的只有傻子。   “姑娘,这两条红丝带送给你们,这可是让庙里的高僧开过光的,你们许下心愿,挂在后街那棵百年老树下,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实现心愿的。”老板娘猜测他们俩可能是对小情侣,便送了他们两条红丝带。   那两条红丝带上缀着铃铛,南香拿在手里铛铛作响。   李骁虽然不信这些鬼玩意,但他觉得南香可能会喜欢,于是带着她寻到了那棵老树下。   果然——   树旁还坐着一位“高僧”,跟他们说,若是愿意添上一份香油钱,他们的心愿肯定会实现。   南香问要多少香油钱,那个高僧只说:“心诚则灵,阿弥陀佛。”   李骁扔了一个铜板过去。   那个“高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么个富家公子哥竟然还能掏出铜板??   南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高僧,足足有五两银子,这对她来说,不算是小数字了。   李骁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阻拦她。   南香认认真真许了心愿,把手中的红丝带挂在了树上,李骁随手一扔,手中的丝带跟着缠上了树梢,与南香的那一条绕在了一起。   李骁没告诉南香,应该用笔把心愿写在上面。   “殿下许了什么心愿?”   “孤没有心愿。”李骁从不信这些,他现在只信人定胜天。   “你呢,许了个什么心愿?”   南香愣了:“我许了好几个心愿。”   只能许一个愿望吗?   她会不会太贪心了?   李骁:“……”   “奴婢帮殿下也许了一个。”今日的南香很高兴,中秋月圆,佳节过后,她们小宫女也能有个恩典之日,能收到宫外的家书。   她许愿能收到家书,许愿家人身体康健……   李骁疑惑道:“你许了什么?”   “奴婢许愿太子殿下能娶到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好奇   伺候在太子殿下身侧, 南香已经听见了好几次太子殿下说会娶一个贤良淑慧的太子妃,尤其是与鹿大人说过话后。   南香以为这便是太子殿下的心愿。   女子善妒,是七出之条中的一条, 被认为是乱家之祸,男子能以此休妻。   南香懵懵懂懂地听太子与太傅几个说话,便也知道了这些事, 大户人家的正妻,自然是要选取贤良淑德之人,才能打点好家事,不令丈夫烦忧。   而鹿大人娶了一个善妒的夫人, 所以才会遭到同僚的笑话。   太子殿下是一国之储君, 择选太子妃一事,更是重中之重, 必须得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   虽然太子殿下脾气阴晴不定, 但殿下对她亦是很好很好的, 南香盼着太子殿下能如愿。   她希望菩萨不要嫌弃她太贪心了,她希望自己方才许下的心愿都能实现。   想起那些心愿,南香的眼睛里满怀期待,她看向面前那棵高耸茂密的百年老树, 看见那枝枝叶叶中迎风飘扬的红丝带, 听着一树悦耳的铃铛声,低下头温柔地笑了笑。   “孤肯定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李骁看着南香一字一顿道,这是确定的答案, 也是他对她的承诺。   李骁瞥见了她脸上那一抹温婉的笑容, 心里却是莫名有些发堵。   在东宫的时候, 南香伺候在他身侧总是低着头, 也不怎么对着他笑, 她跟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说话时,才会笑得灿烂如花。   现在他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笑容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媚态和妖艳之色,与她艳丽的容貌不相符,她的眼睛是月牙儿,她的笑容是月夜之下,映着春水的梨花。   “这心愿用不着你来许。”李骁合起手中的扇子,在南香的头上敲了下,声音冷了下来。   这没由来的憋闷充斥在李骁的胸膛,就像是闷了一炉子的烟,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李骁心头冷笑一声,心想,你是该给孤许愿,盼着孤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这都还没当上他宠妃呢,是不是就想着将来要劝他雨露均沾,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去?   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说是个蠢丫头都是抬举她。   “是。”南香捂住自己的头,她当然知道自己一个小奴婢是不配给太子殿下许愿的。   只不过她还给不少人许了愿望,捎带为他许的。   就算她不许愿,太子殿下也一定会娶一个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南香收敛了脸上的笑,打算晚上回去再偷着乐。   李骁见她变成平日里那副低头沉默的乖巧丫头模样,又是一阵发堵,恨不得把当初教导她的老嬷嬷一刀砍了。   “说了把头抬起来,看着孤。”   南香抬头,仰望眼前的太子殿下。   她有些害怕,不太敢看李骁的眼睛,幸好太子殿下比她高很多,南香抬起头,努力只看他的下巴。   若是在东宫里,她看得最多的,是太子殿下的背影。   “看孤的眼睛。”李骁要被她给气笑了。   南香睁开眼睛,忍住害怕,仰着头看向李骁的眼睛,太子殿下的容貌十分出色,却是那样的冷峻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锋芒毕露的刀尖。   李骁看出了她眼中的胆怯,蓦地生出几分后悔,本来今日出宫不想吓她的。   他摸了摸鼻子,不欲再纠结太子妃的事,他柔着声音道:“等会随孤一同去天香楼吃秋蟹宴。”   李骁知道南香这小丫头最爱吃,这一次出宫,肯定不叫她饿着肚子。   “现今正是蟹肥膏满的时候……”   南香没有吃过螃蟹,更没有吃过秋日里蟹肥膏满的大闸蟹,她以前听说过这东西,但也不觉得好吃,因为听起来“壳”太多了,就像是一条满是刺的鱼。   李骁带她去天香楼,南香跟在他的背后,跟在太子殿下背后时,她的脚步轻快不少。   她不想看太子殿下,也不愿意与他对视。因为仰着头看人的时候很累,她宁愿低着头。   到了天香楼,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酒楼,一进去便知其中的富丽堂皇,南香见过东宫的陈设,倒没有被这阵仗吓住,就算外面再怎么奢华富贵,都比不上皇家仪仗。   比起这样的大酒楼,南香更想去先前拐角处远远瞥见的一家酒肆,外面的旗帜已经旧了,门口不少行旅客商,店里定是坐满了人,称不上高朋满座,却一定是送往迎来的。   她攒一辈子的钱都开不了这样的大酒楼,但是努力一下,或许能开这样一家小酒肆。   太子殿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只会进入这样的大酒楼,而不会踏入路边的小酒肆。   上了二楼包间,李骁坐着,南香照例站在他身后伺候,李骁早就定好了一桌宴席,直接叫人上菜。   “南香,今日也没外人,你坐着随孤一起吃吧。”   “啊?”   等到南香坐在他身旁时,李骁十分满意地看见她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南香头一次与太子殿下同桌吃饭。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过于陌生了,嬷嬷和公公们也没教她这样要怎么伺候太子殿下。   门外有人来上菜了,临走时瞥了她一眼,估计也是在疑惑她一个小丫鬟怎么能跟主子一起坐下来用膳。   面前的一桌酒菜十分精致漂亮,熟了的大闸蟹黄橙橙的,色泽诱人,边上还有一排剥蟹用的器具,南香没有吃过蟹,但她见过这些蟹件。   或许是天生手巧,南香很自然会用这些东西,她很快便剥好了一只蟹,嫩如银丝的蟹肉,色亮流油的蟹黄,除去蟹壳的蟹肉蟹黄被盛在雪白的瓷盘里,南香将它捧到了太子的面前。   “殿下,您尝尝吧。”   李骁有些意外,他此时饮着桂花酿,对眼前的这桌秋蟹宴无动于衷,本来这回出宫,就是为了看这小丫头大快朵颐。   即便蟹肉鲜美,可李骁惯常不爱吃这类全是壳的玩意,没回到京城之前,在这时节他更喜欢骑快马,饮烈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方才见南香剥蟹,只见她的姿态动作赏心悦目,让李骁不由自主想起她煮茶时候的模样,她的手,她的肩,她的腰肢……即便没有那一张绝色的脸庞,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极美的。   唯一的不足,便是她的低眉敛首。   等以后将她封作侧妃,她在他身旁便不用总是低着头了。   “殿下?”见李骁没有动作,南香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剥蟹,她也不知道自己剥的好不好,她自己觉得是好的,方才剥好的时候,她还有些小自得。   “嗯。”李骁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蟹肉,他没有吃出什么滋味,倒是眼见南香一脸好奇又期待的望着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满是壳的蟹肉还挺好吃的。   “味道不错。”说完了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剥的很好。”   南香忍不住笑了下。   她还是很得意的,第一次剥就剥的这么好,还被挑剔的太子殿下夸了。   李骁见她笑得这么乖乖软软的,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是忍住了。   他把南香剥的蟹肉吃完了,太子殿下居然爱上了吃这玩意。   南香继续给他剥蟹剥虾,还给他添了几样菜。她已经习惯了李骁先吃,他吃完了她才有的吃。   李骁皱眉道:“你别弄了,自己吃吧。”   “殿下用好了吗?”南香一头雾水看着他。   太子殿下这就不吃了么?明明平日里吃得跟个猪一样……现下这才几口啊?   虽然她平日里吃得也不少,但她仍觉得太子殿下是个饭桶。   莫非是这蟹不好吃?   “你吃吧。”李骁拿起一旁未用过的长银筷,夹了一个炸南瓜丸子放入她面前的小碗中。   李骁知道这小丫头就喜欢吃炸丸子糖糍粑豌豆黄之类香酥甜软的膳点。   南香犹豫地夹起那个小南瓜丸子咬了一口,香香脆脆的,她也没太吃出味道来。   明明不应该的,但她忍不住侧过脸来偷看了一眼与她同一张桌子前坐着的太子殿下。   殿下今日穿着白衣,素白衣裳总是显得温柔许多,不似大红大紫那样盛气凌人,他的侧颜很好看,南香今天在街上见了好多好多人,没有一个人比太子殿下更好看。   李骁又给她夹了个鸡翅,“自己吃。”   “嗯。”南香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心里是很开心的,太子殿下虽然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但是,也就跟头顶上的苍穹一样,下雨打雷时叫人觉得害怕,而当晴空万里的时候,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又叫人觉得格外温柔。   ——她亲爹都没对她这么好过。   太子叫她自己吃菜,她就当真自顾自吃了起来,因为南香也真的饿了,这么一桌好菜摆在面前,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吃啊。   她很好奇那螃蟹究竟是什么滋味。   南香给自己剥了一个,蟹肉鲜美白嫩如银鱼,蟹黄更是味美,不过南香更喜欢吃蟹膏,青白色黏黏的胶质,软黏可口。   李骁在一旁吃,这会儿他身边没有太多人围着守着,太子殿下也不讲究了,敞开了吃,至于那“个大肥美”的螃蟹么?   他也懒得用那些器具,直接暴力拆开吃。   南香在一旁呆愣地看着他吃了一个螃蟹,最后默默地给他剥了一个放在他的碗碟里,她还为他剥虾挑鱼刺。   李骁:“……”   孤还是讲究些吧。   一桌子二十几道菜被他俩席卷一空,到最后竟没剩多少,李骁看着那一桌子残羹冷炙,心想:这丫头可真能吃。   南香舀了一勺桂花酒酿圆子,她看着那么多空空的菜碟,心想:太子殿下可真能吃。   等坐上回宫的马车时,南香才发现自己好像吃多了,她还被李骁诱哄着喝了几口桂花酿,现在脑袋晕乎乎的,只想睡觉。   她看着太子殿下笑了笑后,终是睡了过去。   李骁发现他很喜欢看南香喝了酒时候的模样,她很容易醉,喝了一两杯就已经晕乎乎了,还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羞涩,傻乎乎的。   她睡着了后安稳乖巧的,一动也不动,李骁凑近了看她,嘴角不由自主向上扬。   只见她的脸颊酡红,明明是一副十分诱人的模样,李骁却没有生出半分欲念,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身体里却像是被暖洋洋的热流填满了,让他觉得很高兴。   他抬手揉了下南香的头,他早就想试试了,她的头发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又细又软,以前李骁从来都不对女子的发髻感兴趣,现在却是好奇南香梳其他模样的发髻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头上的发带蝶钗又是怎么弄上去的?   李骁十分好奇地揪了下她头上的带子,却不小心揪到了关键的地方,南香的丫髻塌了一个。   李骁:“?!”   太子殿下心下大惊,连忙伸手给她补救一下。   救了还不如不救。   南香的头发散了一半。   李骁给她“包扎”了一团,最后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是你自己睡乱的,可不是孤弄乱的。   这么一想后,太子殿下心安理得了不少,他扫过南香恬静的睡颜,又落在她的肚子上,想起那天坐在横梁上偷听到的话。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南香的小肚皮。   ——触感软绵绵的,里面可是塞了不少东西。   许是被弄得不舒服了,南香不满地“哼哼唧唧”了两声,捂住自己的肚子。   李骁在一旁抱胸轻哼了一声,心想这肚子是该争气些,将来给他生一儿一女。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拈酸吃醋   南香醒来时候, 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她坐直了身体,一边的头发如同“小球”似的从耳畔滚落。   南香愣住了:“?”   发带绑得乱糟糟的, 她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今天她不是随太子殿下出宫了……   南香用腰间的小梳子将自己的头发梳好,才走出马车,就见到了陈公公, 陈公公见到她叹了一口气,和昨日相比,今天的陈公公似乎憔悴了不少。   “太子……殿下呢?”   陈公公老神在在:“殿下练武去了,你醒了去换好衣服, 到殿下跟前伺候去。”   “是。”   陈公公上下打量南香, 忍不住好奇道:“今日随殿下出宫作甚?”   自打那日过去之后,陈公公一直提醒吊胆, 他一边为自己悬着一颗心, 一边为南香这丫头悬着一颗心, 那位殿下可会秋后算账了,那天的事情过去,肯定在殿下那里记上了一笔。   果不其然,今日的陈公公被罚去后厨刷碗洗菜。   太子殿下还让他三日别来跟前伺候, 陈公公苦不堪言。   南香这丫头被太子殿下带出了宫, 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过。   “殿下让南香进了胭脂铺,他自个儿办事去了。”南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殿下出宫究竟干了什么。   陈公公一愣:“?”胭脂铺?   陈公公嗅了嗅:“嗅到了一股桂花味儿。”   “太子殿下去酒楼吃了秋蟹宴, 好几种螃蟹呢, 还饮了桂花酿。”   也是这一回出去长见识了, 让南香知道, 这螃蟹不仅有湖里的, 还有海里的,京城的东西可真是花样百出。   陈公公:“……”   陈公公小声问:“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起别的事?”   难道太子殿下就没有丝毫责骂南香?   南香摇了摇头:“没说。”   “公公。”南香小小声道:“太子殿下好像很喜欢吃螃蟹啊。”   陈公公:“……”瞎说吧,明明太子殿下不吃蟹。   “吃了好多,都是我亲手剥的。”   听了这话,陈公公心头转过万千思绪,他看向眼前南香这丫头懵懂干净的眸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里闪过,可他不敢说。   太子殿下到底对南香是个什么意思?   甭管他是什么心思,反正他们家殿下的心思谁也别猜。   陈公公咳嗽了一声:“南香啊,往后在殿下身旁伺候殷勤着点,殿下练武的时候,你在一旁拿帕子擦擦汗递递茶水,看着点眼色,说几句讨巧话……”   南香眨了下眼睛,疑惑道:“殿下不是不喜欢……”   陈公公小声道:“这宫里跟宫外是不一样的,太子殿下身旁总要有个人伺候。”   “跟那些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比,还是你这丫头手巧细致。”   “公公我最放心你。”   南香点点头。   “若是殿下问起来,你就说是咱家交代你办的。”   “是,陈公公。”   “赶紧换衣服去殿下跟前伺候吧。”   南香提着裙子小跑着去擦拭了身体,又换了身干净的宫女服饰,还用上了今日买来的玫瑰香露,她闻着身上的花香格外高兴,跑去太子殿下身侧伺候。   李骁正在夕阳下练剑,见南香来了,没多久便收了剑,南香殷勤地上前端茶倒水,还在一旁真心实意道:   “殿下今日好威风,当真如同天神下凡。”   李骁眼角一跳,嘴角微不可觉地抽动了两下,这丫头……在他身旁伺候的时候,要么像个老嬷嬷,要么像个老公公,还是今日在宫外的时候可爱。   这马屁着实拍在了马腿上,但他莫名还有点高兴。   太子殿下压下上扬的嘴角,问她:“谁叫你来的?”   “陈公公叫南香来好好伺候殿下。”   “这还差不多。”李骁点点头,“日后好好伺候,跟今日一样。”   “是。”   李骁上下打量眼前的南香,心想日后是不是该找个人来教教南香,宠妃也该有宠妃的样子,不过,现在的南香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殿下最想让这小丫头学会争宠,想要她主动缠着他,一心一意讨好他,以他为天。   争宠嘛,一个人不叫争,两个人才是争,他身旁随侍的宫女还是少了。   等几日添些新宫女,他选个好点的摆在身侧用用,要让他的爱妃学会拈酸吃醋才行。   “南香,等几日东宫来一批新宫女,你挑几个机灵点的,一同在孤身旁伺候。”   “是。”南香眼睛一亮,她欣喜极了,以后她手底下也有几个小宫女,她这是要从太子殿下身旁的小宫女晋级成大宫女,以后更是要当掌事姑姑了吗?   李骁从南香的神情中瞧出了几分惊喜之色,他只觉得无言以对,这傻丫头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如今整个东宫上下都知道南香是他身旁最得宠的贴身宫女,多得是宫女想学她,这丫头当真是愚不可及。   现下还没当上他的宠妃呢,在女人堆里也不知道争宠,若是等以后成了他的妃子,还不被别的女人欺负死?   以前李骁在宫外的时候,可是听了不少后院起火的故事,妾室若是笼络不了老爷的心,还没个孩子傍身,着实可怜地紧;若是太过得宠,小心被正妻偷着发卖了……   李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南香。   这丫头真有那个聪明劲儿当他的爱妃吗?   幸好这小丫头年纪还小,日后多教教,先就得教她学会争宠。   李骁打算再弄一个美婢与南香一同伺候在身侧,刺激刺激这丫头的上进心。   *   肖贺这两日被狠狠操练了一番,每天顶着个鼻青脸肿,他擦了擦嘴角,拜见太子殿下,“老吴这家伙下手也太狠了。”   李骁瞧着他这模样,心里吹了声口哨,凉凉道:“输了就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脏,太脏了,还都往我脸上招呼,我招谁惹谁了?”   李骁颔首:“他早就想打你一顿了。”   只不过孤叫他放手打得更狠些。   李骁展开手中折扇,动作十分潇洒。   肖贺一愣,“太子殿下,臣记得你之前说过,那些手持折扇的男人,看似风雅,实则俗不可耐。”   没想到您如今也成为那俗不可耐之人。   这都入秋了,还拿把折扇在手,这是嫌秋风还不够萧瑟吗?   李骁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眼神一凝,肖贺只感觉眼前黑影闪过,一截头发被削落在地。   “无伦是什么,在孤手里都能成为刀。”   肖贺:“……”   杀气这么重。   “日后少在我的人面前乱说话。”   肖贺当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太子殿下的人?”   “南香。”   肖贺瞪大了眼睛,满眼写着不可思议。   *   中秋天子携群臣祭月后,夜里便是宫宴。   南香随太子殿下一同参加宫宴,宴会上觥筹交错,南香却只想打瞌睡,她的心思不在这宴会上,而在那些宫女手上的兔子灯上。   她想到了小兔子灯,想到了月亮,想到了即将能收到的家书,今年家里人一定会给她写家书,她的弟弟要考秀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宴会上歌舞不断,南香更是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舞姬——雪姬。   在邕王府上见过的那位。   她在皇帝面前献舞了。   见到雪姬后,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看,这雪姬竟然与当年那番邦小国进献的绝色美人有七八分相像。   中秋宴会后,皇帝的后宫里,多了一位丽妃。   *   南香收到了家里人寄给她的家书。   托太子殿下让她抄佛经的福,南香如今认字也能认个七七八八,她这一回没叫别人为自己读信,而是夜里点着灯,一个字一个字研究亲弟弟写给她的家书。   南香的眼睛亮如明月。   她竟然看懂了弟弟写的信!   “弟弟排第一,他肯定是能考上秀才的,咱们家要出一位秀才了!”南香惊呆了,秀才能免徭役赋税,一个普通农家能出个秀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她弟弟当真是个天才,十五、不,现在是十六了,他十六岁就能考上秀才,以后他还能考上举人,说不定还能进京赶考,考中进士……她真的能有幸在京城见到亲弟弟?   更让南香感到意外的是,信上还提了关于她的婚约,二柱哥想要娶她为妻,还愿意等她八年,若是她能出宫,便与她成亲。   “出宫成亲?”   那日南香曾在老树下为自己许了一个心愿,她许愿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她的丈夫要为她盖房子,会养小毛驴,很要身体精壮……   二柱哥是木工,祖传的木匠手艺,可以给她造房子!他还会养小毛驴!他们两家住得近!他还愿意等她八年!   虽然南香已经不记得二柱哥究竟长啥模样了,但她觉得这是菩萨赐给她的缘分。   她才许了个愿望,想出宫后嫁一个如意郎君,结果这么快,如意郎君就来了!都不用她打着灯笼去找。   南香决定答应这门婚约,她还打算自己写一封回信寄给亲弟弟,这一回也要让熊儿那小子震惊震惊,他亲姐姐也能识字写字了!   南香开开心心地将那封家书收好,夜里睡觉的时候还满脑子想着:一定是那五两银子的作用!   这五两银子用的不亏。   她果然是天生好命的小南香。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不太对劲   收到家书, 南香高兴了好些天,夜里她想了又想,琢磨着怎么给家里写回信。   南香打算先好好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 东宫月例高,赏赐多,她要寄一些钱回去, 自己还要攒一部分钱,等到将来出宫开酒楼。   她雄心勃勃地想要生个孩子,孩子努力读书,以后考取探花郎。   小时候在宫里听戏文, 南香别的没记住, 她就记住了探花郎,只有聪明又长得好看的一甲进士, 才会被皇帝封作探花郎。   她的孩子成了探花郎, 那时候的皇帝一定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李骁, 殿下若是知道她是探花郎的母亲,会不会念在旧情的份上,将来封她做诰命夫人。   “姜老夫人!”   “姜老太君!”   ……   南香的脑子里各种戏折子轮番上演,她的见识不多, 这些戏文却是记得不少。   那些个状元才子的母亲都会被封作诰命夫人, 在小南香的理解里,成为诰命夫人,那就是顶顶厉害的女子, 她的故事更能在民间传颂。   天啊!将来会不会有人为她著书立传, 就叫做《南香传》。   南香的思绪越想越远, 一个险些死于饥荒的小宫女最后变成诰命夫人, 这是多么传奇的故事, 她是不是也该留下一些值得称道的事迹……比如,她将来有了孩子,该在他的后背刻点什么字呢?   ……   就算脑海里想了再多的戏折子,如今的南香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东宫女官,当然,她其实并不普通,她是太子殿下最为宠信的贴身女官。   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听太傅聊起了明年春闱的事,南香意外得知了一件事——鹿大人曾是探花郎。   能来太子面前授课的人,最差也得是个探花,意思就是科举考试第一甲出身。   太傅当年三元及第。   南香恍恍惚惚地发现,原来太子殿下的身旁,好多戏本子里出现的状元探花啊。   第一甲三人中,偏生只有榜眼没什么名声。   她弟弟能考上个秀才,就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而这里却是一抓一个探花郎。   “鹿大人,您请用茶。”南香恭恭敬敬替鹿大人斟茶倒水。   虽然她瞧着如今“年华老去”的鹿大人,着实想不通这位鹿大人当年是如何被封为探花郎的。   可南香对鹿大人十分亲切有好感,鹿大人与自家夫人伉俪情深,据说他惧内,娶了个母老虎,对自己的夫人又敬又怕。   南香想到了自己的爹娘,她娘也是这样的,不让她爹看别的漂亮姑娘,卖豆腐的姑娘多送她爹一块豆腐,都要拈酸吃醋大半天。   虽然南香还不懂什么叫做吃味,但她觉得自己也是个善妒的女人。   大户人家娶妻纳妾,而普通的农家大多一夫一妻,男子能娶个媳妇就挺不容易了,那还管什么善妒不善妒。   南香认为自己以后嫁给二柱哥就挺好的。   她家里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南香啊,你可真是个手巧的丫头。”鹿大人对南香连连夸赞。   这丫头煮茶倒茶很有门道,瞧着赏心悦目,这茶水更是芳香宜人。   鹿大人先前还对太子身旁的这个美艳宫女颇有微词,后来见她做事本分,乖乖巧巧的,对他很是敬重,心中不免多添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老臣还想多喝几杯南香这丫头煮的茶。”   鹿大人见了太子李骁,忍不住感慨道:“南香这丫头当真讨人喜欢,如果太子殿下能割爱,老臣让小儿娶她做妻子。”   南香愣住了:“?”   李骁登时冷了脸,他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带着森冷寒气:“鹿大人,少在孤的东宫开此等玩笑。”   “玩笑,玩笑。”鹿大人品着热茶,他眼见李骁冷脸,宛如一只偷了腥的猫。   李骁冷哼一声。   鹿大人看看南香,又瞧瞧太子殿下,在心里一阵惋惜,心想多乖巧的丫头啊,便宜了这个不知冷暖的小子。   自古男儿多薄幸,南香这丫头太蠢了,还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喜欢她多久,等李骁以后娶了太子妃,身边多添几个女人,还不一定能想起这蠢丫头。   鹿大人摇摇头。   世事本就如此,他得回家跟自己的夫人说道说道,告诉她,这世上像他这般的痴心人已是少见,平日里要对他好一点,多给点银子。   这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个薄幸郎君。   回寝宫时,李骁对南香道:“别把鹿大人的玩笑记在心上。”   太子殿下要被那个姓鹿的给气死了,鹿大人说得那番话一直在他心头念念不忘。   他竟然跟南香说想要她做儿媳妇。   李骁当然知道鹿大人是在开玩笑,可南香人傻,若是这丫头当真被勾起了那心思怎么办?   太子殿下胸中怒火滔天。   “啊?”南香愣了下,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李骁一见南香这模样,登时就来气了,他寒声道:“你以为凭你这种身份,鹿大人真会让儿子娶你当妻子?”   南香摇了摇头:“南香出身卑贱,自然嫁不得高官世家。”   这一点南香原本就知道的,虽然她人傻了点,却没有将鹿大人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崔姑姑也教导她,不要仗着貌美去攀高枝,虽然能惹得男子一时迷恋,可那男子的家人却会视她为狐媚子,终究难有好下场。   她就想本本分分的出宫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你……”李骁的话音一顿,听南香这么说后,不舒服的人成了他,他柔声安慰她:“你也别妄自菲薄。”   “你是个好丫头。”   “孤喜欢你伺候。”   他的好南香。这鹿大人还想让他的爱妃当儿媳,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多谢太子殿下称赞。”南香冲着太子嫣然一笑。   李骁被她的笑晃花了眼,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心想这丫头蠢是蠢了点,倒是个明事理的。   等以后将她收入房中时,她怕是要受宠若惊,直呼不敢不敢,不敢奢求太子殿下的垂怜厚爱。   届时他会将她揽入怀中细声安慰,南香这傻丫头怕是会一脸娇羞地贴在他胸膛上。   这丫头虽然吃不胖,身板倒是比别的丫头好些,嗯,也能多承些恩露。   *   南香费了好几天功夫,把给家里人的回信写好了,她在信上说,自己如今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更是当上了女官,日子过得很好。   南香同意了婚约。   她托人将信送出宫外。   想到家人们见到她家书时高兴的模样,南香心情大好,秋日里,东宫摆了好几盆漂亮的秋菊,她天天去赏秋菊。   如今虽是渐渐秋风萧瑟,东宫里却来了一批新宫女,个个如春花般灿烂,其中更是有个叫做西月的,生得艳若桃李,更有一双勾人灼灼的桃花眼,与南香的样貌有些相似,眼神却更加妖媚,更有一股子野心。   李骁将西月提拔到身旁与南香一同伺候,意图让这蠢丫头长长心眼。   南香和西月两个貌美宫婢一同站在夕阳下看太子殿下练武,太子殿下今日用的是刀,不同于剑的文雅潇洒,太子殿下的刀法带着唯我独尊的霸气。   李骁收了刀,西月立刻露出温柔地的笑脸迎了上去,自从来到东宫后,她便有意学南香。   西月猜测太子殿下就喜欢容貌美艳的蠢丫头,因此她也时不时露出几分娇憨的神态。   只要她用心谋夺太子殿下的宠爱,太子殿下一定会将她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西月满心满眼看向李骁。   见西月迎了上去,南香只是在一旁温柔笑笑,她乐得偷懒。   能少干一天活就是赚到。   新宫女来了后,她的确轻松了不少。   西月拿着手帕踮脚去给李骁擦汗,一双美目更是怯怯地望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太子。   李骁看了眼前方的南香,终是忍不住将身旁的女人一脚踢开,冷声道:“滚。”   西月吓得跪在地上。   南香则是后怕不已,心道肖侍卫说得果然没错,太子殿下这会儿心情不好,谁上去都得挨踢。   她对西月多了几分同情。   李骁忍了几天,最后还是他先忍不住将西月赶出了东宫,只留南香一个婢女在自己身旁贴身伺候。   “忍无可忍。”李骁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   也不知道这几日究竟在折腾谁。   平白横了一个西月在身旁,太子殿下怎么着都不痛快,他只想要南香在他身旁伺候他。   “南香!”李骁瞪着南香,心想这丫头也太好欺负了,在他身旁不争不抢的。   她一定是自知出身低微,不敢奢求自己在他心头的位置。   这个蠢丫头啊。   如此一想后,太子殿下倒又有些心疼她了。   罢了,往后他多选几个脾气温顺的女人填充后宫。   孤多费些心神,护好她。   *   肖贺盯着南香,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自从那日后,肖贺知道太子殿下对南香动了心思,更是要将她收入房中,肖贺着实难以相信。   他是太子殿下曾经的玩伴,更是李骁如今的贴身侍卫,而南香是李骁的贴身婢女,他曾与南香聊过数次,知道这丫头的性情。   这丫头长得是美艳,却不是个聪明的,她有何等能耐,能让太子殿下瞧上?   他们家太子殿下不是最讨厌蠢人?   肖贺随口道:“你给家里人寄了家书?”   南香点点头,每次跟人提到家书的时候,她都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提笔给家里人写的书信。   “想家了吧?”   “是。”南香点点头,“奴婢盼着将来能出宫与家人团圆。”   肖贺愣了:“你出宫?”   这丫头不是要入太子房中吗?等殿下登基,她便是后宫妃子,将来怕是要老死宫中了。   南香笑了,她最近觉得自己天生好命,难免有些小得意,觉得世事都会如她所愿:“望能得个恩典出宫。”   那五两银子让她生出了不少确信。   *   “太子殿下,南香这丫头怕是还想着出宫与家人团聚呢。”肖贺不可思议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想要一个女人,竟然还只是他自作多情,人家姑娘家全然不知道。   李骁了然一笑:“孤是天潢贵胄,这丫头出身卑贱,胆儿又小,她怎敢生心奢望陪在孤左右,替孤生儿育女。”   肖贺犹豫道:“属下觉得南香姑娘她恐怕——”   李骁打断了他:“她还小,尚不懂嫁娶是何物,等孤娶了太子妃,便会将她纳为侧妃。”   “这丫头有朝一日能伴孤左右,怕是要激动的涕泪四流。”在过去的好同伴兼好属下面前,太子殿下也不免得意一番。   肖贺脑海里浮现南香的身形,总觉得不太对劲。   肖贺跟随太子殿下走出长德殿,两人没走出多远,就见到了被一群小宫女围着的南香。   南香笑得一脸灿烂:“等我攒钱出宫后,我想嫁给村头的二柱哥!”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自作多情   李骁的书案上摆着两封信, 其中的一封信已经被他撕得粉碎,如同片片雪花飘散在屋内,花瓶倒了, 画卷滚落,墨砚四散五裂,满眼尽是狼藉。   太子殿下捡起一片雪花纸, 上面依稀显露墨色字迹,上面的字他十分眼熟,那蹩脚的字体凑出一封“胡言乱语”的信,信虽然被撕了, 其上的内容却清晰地刻在李骁脑海里。   李骁挥袖砸了一个花瓶, 登时冷笑数声,想起那信上的婚约, 还有那什么二柱哥, 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更为可笑的是他亲耳听见那句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   “她还想出宫嫁人?”   他李骁哪一点比不上什么二柱哥。   这傻丫头怕不是疯了吧!   李骁盛怒, 脸色冷到了极点,独自在房里摔了不少东西,整个东宫上下战战兢兢,唯恐招致祸患。   南香正要进去给太子奉茶, 陈公公拉住她叮嘱道:“你这个小丫头可别乱说话了。”   “什么出宫不出宫, 嫁人不嫁人的,是你该说的话吗?”   “是。”南香点头:“多谢陈公公提醒。”   曾经崔姑姑也警告过她,十几岁小丫头片子, 嘴上不能把嫁人之类的事情挂在口头上, 更何况这是在宫里, 今日在小宫女面前说了那些话, 的确是她得意忘形说错话了。   知道错了后, 南香好奇地问:“陈公公,殿下今日怎得生气了?”   陈公公十分无力地看着她:“……”   他心想你这丫头你还有脸问这话?   你大难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你赶紧进去吧。”陈公公挥了挥手,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南香端着茶进去,此时房里的东西已经被清理过一遍,太子殿下站在窗前,长身玉立,他的容色冰寒,一股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威势凝结在房中。   南香手上的动作一顿,来到东宫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如此生气,在东宫发作了不少人,还摔了不少东西。   以前她是很害怕殿下发怒的,但是如今真正面临太子殿下怒火的时候,南香发现自己心里并不是那么怕他。   她蓦地想起了那日出宫时,李骁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那双眼睛狭长而有神韵,黑白分明,墨色的瞳仁像是一滴油润的墨,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庞。   殿下那日拿着折扇说要再打她,南香很害怕又听话地闭上眼睛,她却没有等到扇子落下,睁开眼睛时,折扇展开挡住了她的脸,南香一抬头,见到的便是太子殿下的脸。   也是这么凶,眼睛怒的发红,却带她去了胭脂铺,还给她买了香露。   殿下所用的那把折扇如今还在筒中,南香的眼眸扫过那把折扇,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端着茶走到李骁的面前,柔声讨好道:“殿下,喝茶润润嗓子吧。”   李骁冷眼瞪着她,见到她小心讨好的模样,心想这蠢丫头实在可恨至极。   他不想跟这种蠢货多说一句话。   李骁将头瞥向一旁。   偏生蠢货却是不依不饶:“殿下,您快尝尝吧,新沏的茶,这会儿正好,等会子便要凉了。”   李骁转过头,拿起茶盏,见到了南香盈盈如水的眼睛,他原本想要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最后却是一口也没尝,走到桌案旁将茶碗放下。   南香跟在他的背后。   李骁扫过桌上的那把折扇,眼中闪过一抹自嘲,一股喷涌而出的怒火充盈在他胸膛,他拿起折扇,将它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殿下……”南香看着地上那把撕裂的折扇,她觉得很是难过。   她捡起地上的折扇,扇骨还没断,扇面被撕开了好几道裂痕。   这把折扇已经用不了了。   李骁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冷冷道:“扔了吧。”   “是。”   南香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骁见到她这副“无事发生”的傻样,想起她亲手所书的那封信,更觉得气急败坏。   他想骂她蠢,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   南香蠢,她全家都蠢,那是啥玩意的狗屁婚约,八年内出宫?做他的黄粱美梦。   李骁神色一冷。   既然来到他李骁的身边,她姜南香生是他李骁的人,死是他李骁的鬼。   李骁摩挲着手中的扳指,他闭了闭眼睛,太子殿下不欲跟这蠢丫头多说话,他今夜便要南香成为他的女人。   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这东宫里的女人都是为他准备的,作为太子,他本就可以随心所欲临幸东宫任何一个宫女。   李骁垂眸道:“孤要沐浴,让南香来伺候。”   “是。”   南香还是第一次伺候太子殿下沐浴,之前太子殿下沐浴不喜欢叫人伺候在左右,不过是小太监进去换换水,这会让她进去伺候,南香很是意外。   她进去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坐在浴桶里,上半身未着片缕,光洁的胸膛暴露在烛光之下,水里没有飘着花瓣,晶莹的水流冒着热气。   南香走进了他,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她清晰地看见了太子殿下精壮的肩膀和隆起的锁骨,男子的胸膛和女子的不一样,虽然……好像也有些鼓起来,却是硬邦邦的,滑溜溜的,南香还发现了太子殿下身上深深浅浅的细小伤疤。   最明显的,是他胸口那一道直直贯穿的箭疤,一箭穿透,紧紧贴着心脏,胸前胸后都留下了疤痕。   南香曾经见到过他胸口的这道疤痕,如今手指轻轻摩挲而过,更觉得触目心惊。   李骁抬眸,哑着声音道:“你没学过怎么伺候主子沐浴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暗骂这蠢丫头以前不愧是膳房的烧火丫头,这一双手倒也真会在他身上四处撩火。   “南香粗苯,还望殿下恕罪。”南香手脚一慌,她的确没学过怎么给主子沐浴,她舀了一勺水浇在李骁肩头,用细软的毛巾替他擦洗。   南香也不得章法,只得努力地搓搓。   李骁:“……”   见那双巧手还要再往某些地方去,李骁气不打一处来,捞起一捧水往南香脸上泼去,这蠢丫头她到底懂不懂男女大防?   竟然对一个男子上下其手,真是不知羞!   太子殿下耳根已经红了。   “殿下……”南香擦掉脸上的水渍,可怜巴巴看着李骁。   李骁咬牙切齿:“给孤老实站着,别动。”   南香“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罚站。   太子殿下静静地等某处消减下去,草草擦拭过身体,让南香伺候着换上新衣。   “你也下去换一身衣服。”   “今夜……”李骁的眼神暗了暗:“今夜你伺候在孤身旁。”   南香出去,陈公公吩咐好几个宫女迎了上来,带她下去沐浴换衣裳。   南香对陈公公道:“太子殿下今日叫南香守夜。”   以前南香都是伺候太子起居穿衣,还从没整晚在殿下身旁守过夜。   “守、守夜?”陈公公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陈公公瞪着她,心想这蠢丫头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自作聪明。   也是,一个未经人事的丫头又能知道什么呢?   今晚上过去,南香的身份当真要不一样了。   *   南香换了身鹅黄色的衣裙,这衣服跟她平日里的宫女装不太一样,布料细腻柔软,穿在身上格外舒适,像是寝衣。   她身上还抹了些香膏,南香找陈公公问了下,还打听到了怎么弄来新鲜花瓣,她很兴奋,原来太子殿下在东宫里,也是能洗花瓣澡的。   陈公公以为是她自己想洗花瓣澡,便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香成了太子的女人,以后也是个贵人主子,有了太子的宠爱,莫说是她想洗花瓣澡,便是多珍贵的香膏贡品都使得。   陈公公语重心长跟她道:“好好伺候太子殿下,日后有你的好处。”   陈公公并没有把南香口中嫁给二柱哥的话放在心上,南香进宫这么多年了,什么二柱哥三柱哥谁还记得住啊?   这会能被太子殿下临幸成贵人,傻子都知道该选什么,用不着他多说。   南香进了太子殿下的寝殿,李骁正在饮酒,他已经喝了不少烈酒。   “太子殿下。”南香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酒意。   李骁拿着酒壶,淡淡道:“去那坐着。”   “是。”   南香乖乖巧巧的在那床榻上坐下。   李骁就这么看着她,只见四周数盏纱灯照得屋内亮如白昼,一炉檀香缭绕,美人穿着轻纱曼裙,一双美目盈盈如水。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   “殿下。”南香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虽然这是太子殿下的寝殿,但这也是她每日出入的地方,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她对伺候在太子殿下身旁这件事就更熟悉了。   过去多少个日夜她都这么陪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殿下晨起,她伺候太子殿下更衣洗漱,殿下上早朝,她在殿外候着,殿下用膳,她在一旁等着,殿下上课,她在一旁端茶倒水,殿下练武,她也在一旁擦汗,殿下走到哪里,她就跟到那里,哪怕夜里太子殿下点灯练字撰写文章,她也在一旁铺纸研墨……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待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会让她觉得恐惧,但是……南香觉得最安心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待在太子殿下的身侧。   “南香……”李骁哑着声音叫她,在梦里,他其实已经这么叫过她无数回了。   他的南香,他的爱妃。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骁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知不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   李骁心下一狠,将她推到压在床榻上。   南香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好似被一块大石头压在底下,全然动弹不得,铺天盖地的酒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脸庞近在咫尺。   南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李骁那极具冲击力的俊颜在她的眼前放大,她感觉到害怕,下意识想要躲开,两只手腕却被牢牢地禁锢住了。   她费力挣扎,却是杯水车薪,怎么都挣不开。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太子殿下……殿下……”   李骁正要去解她的衣带,却陡然听她喊了一声:“爹。”   “爹、娘……我害怕。”   李骁愣了一下,而后就像是一闷棍砸在后脑勺上,脑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   “本宫早就该掐死他。”   “他刚出生的时候,本宫就该掐死他。”   ……   李骁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站起身,背对着南香,嗤笑了一声,“下去吧,不用你伺候了。”   强人所难有什么意思,过去几个月,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什么爱妃不爱妃的,也罢,她不想伺候太子殿下,那就不伺候了,让她回尚食局去吧。   她想出宫嫁给二柱哥也好,三柱哥也罢,跟他李骁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缘分。   李骁拿着一壶酒,他直接坐在窗台上,曲起一条腿,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天上秋月,夜里的风吹得他白衣翩飞。   屋外清冷的寒月挂在枝头,月华皎洁,只有月亮,没有星子,寥廓长空一片寂静。   南香走出了殿外,想着太子殿下的身影,她有些担忧,去端了一碗醒酒汤回来。   太子殿下今日喝太多酒了。   李骁见到南香再次回来的身影,当真要骂出声了,这蠢丫头阴魂不散,让她滚都不知道滚远一点。   “你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死——噗——”李骁只觉得心口一痛,喉咙一甜,浑身上下气血翻涌,接着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他呕了一口又一口,殷红的血染透了他胸口的素白衣裳。   南香手中的醒酒汤摔在了地上,发出“砰”一声脆响,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快来人啊!”   南香跑去太子身旁扶着他,殿外的人闯了进来,近侍统领毕南眼神一凝,厉声道:“拿下南香!”   “住手,放开她。”李骁吐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轻声道:“孤旧疾复发,叫……柳太医来。”   说罢,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南香焦急地抱住他。   这一天夜里,东宫上下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李骁的这一场旧病来势汹汹,很快发起高烧来,昏迷了三日,南香守在他身侧,日日精心照料,替他擦拭身体。   太子并没有太子妃,也没有其他妻妾,唯一可以算是他女人的,只有陈公公等人心知肚明的南香,陈公公头都要大了,便让南香贴身守着服侍伺候太子。   南香陪伴在床榻,她看向床上躺着的李骁,太子殿下的脸色苍白失血,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也不能说话,不能骂她,不能更衣,不能洗漱,不能罚她抄佛经,也不能温柔地看着她笑……   南香偷偷哭了好几次。   她想把自己的好命分给殿下一半,希望太子殿下早日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前方绿茶病娇太子即将上线。   明天周日有点事要出远门,如果晚上十一点来不及更就后天更。   绿茶骁:痛,要香香哄。   陈公公:狗情侣。 第35章 自作聪明   李骁醒了。   南香端着一碗肉糜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她端着金碗, 碗中的肉糜粥粉中有白,白中有粉,香糯可口, 诱人的米香和肉香在屋内飘散开。   李骁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坐在床头,穿着明黄色的里衣, 背后垫着几个软枕,深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并未同往日一般束起。   他的脸色唇色苍白,黑发垂在颊旁, 让原本张扬锐利的眉眼显出了几分瓷器一般的脆弱。   南香在一旁专注地给他喂粥, 舀起一勺,轻轻吹了下, 喂到眼前太子殿下的唇边。   李骁:“……”   太子殿下纠结了片刻, 最后还是张嘴吃了。   也不知道这蠢丫头是谁教她的, 他是旧伤复发,倒也不至于手断了,需要人这么一勺一勺的喂……   有了第一勺,就有第二勺, 南香细心给他喂粥, 时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李骁面无表情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动作。   哪怕是当初身负重伤, 也没有如此柔弱不能自理。   南香喂完了一碗肉糜粥, 又开始喂其他的汤汤水水, 虽然现在是秋冬时节, 她却忙得像个春日里嗡嗡嗡的小蜜蜂。   李骁冷着脸, 内心无数次想要叫她打住,却不知道为什么,上下双唇外加舌头都不听他使唤,硬生生地如同一两岁的小皇子一般,被她细心照料。   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李骁从最开始想让南香这蠢丫头“滚”,变成“只要她停手就好”,再到“不要再喂了”,最后变成“孤的脸都要丢完了”。   陈公公过来看了一眼,南香给李骁喂了一口鱼肉,李骁瞥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低着头,退到了殿外。   李骁:“……”   也罢。   李骁捂了一下胸口。   太子殿下内心自我宽慰:孤的确受了很重的内伤。   南香见眼前病弱的太子殿下捂了一下胸口,秀眉微蹙,紧张道:“殿下怎么了?”   李骁面无表情道:“疼。”   说罢,他又咳嗽了两声,加上了皱眉的神情。   南香咬了咬唇,越发担忧,太子殿下那日夜里吐血把她吓坏了,那得多疼啊,她是个怕疼的人,她也怕太子殿下疼。   “殿下……”南香凑近了他,眼睛里水润润的,仿佛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痛处。   李骁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看她紧张担忧的神情很有意思。   “奴婢去叫太医来。”   “不用了。”李骁松开手,轻声道:“这会不疼了。”   “你继续喂——”李骁咳嗽了一声,突然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他双手又没断,甚至还能活生生劈死一头牛,他为什么要人喂饭?   幸好南香没想那么多,继续认真给他喂饭。   太子殿下吃了两口,觉得自己还是要点脸的,他开口道:“别喂了,孤不吃了。”   这会儿换南香不答应了,她认真道:“太医说殿下病了,要好好补补身子,殿下要多吃些的好。”   南香想着李骁失了血,一定要补身体,平日里就吃得跟猪一样,病了哪能少吃这么多。   李骁凉凉道:“没胃口。”   “殿下尝尝这南瓜好不好?闻起来好香啊。”南香自己都瞧着想吃了,有点馋。   这南香色泽金黄,瞧着糯香糯香的,一看就很好吃。   李骁瞥了她一眼,终是愿意尝了两口,南香嫣然一笑,继续给他喂虾仁。   瞥见她脸上的笑,李骁嘴角微微一动,说是没有胃口,却又吃了不少。   寝宫内,没有人说话,唯有点点碗碟声,床榻边上一人喂,一人吃,李骁渐渐的倒也习惯了。   一回生,二回熟,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南香平日里经常伺候他饮食,早就把他的饮食习惯记得一清二楚,喂食的时候极其体贴,照顾他的喜好,让李骁觉得十分舒适。   太子殿下全当自己手断了。   南香估摸了下殿下平日的食量,到了合适的时候便也不喂了,叫人打了水来,亲自替太子殿下净面净手。   “殿下瘦了。”南香替自家太子殿下捏了下被子,看着李骁细瘦的腰身,忍不住开口道。   恐怕在这东宫里,没有人比南香更能了解太子殿下的身形变化。   李骁:“……”   太子殿下气闷。   南香草草吃了些东西,李骁原本要叫她下去休息,偏生开不了口,任由南香在一旁候着,自己闭眸假寐。   南香吃了东西容易犯困,照顾了李骁好些天,本就累了,终是趴在一旁睡着了。   陈公公走进来,正要开口跟李骁说什么,李骁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陈公公点点头,他瞥了一眼南香,躬身退下。   李骁转过头,看着身旁那个叫人觉得可恨的蠢丫头。   南香说他瘦了不少,实际上南香才消瘦的厉害,她这两日没休息好,也没吃好,脸色不大好看,很是疲惫,眼睛底下还带着一片青色。   娇美的鹅蛋脸瘦了一圈,近距离看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眼皮也薄薄的,脆弱的像是一颗新生的鸡蛋。   李骁原本要怪罪她,赶走她,却又狠不下心……更是舍不得。   太子殿下冷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知道担心他。   李骁昏睡的时候,倒也不是没知觉,他还能听见这蠢丫头在一旁哭,气得李骁真想骂她一声,孤又不是死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也是她偷偷哭得太可怜了,抽抽噎噎地喊着殿下,李骁又想哄哄她。   李骁叹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俯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南香的额头皮肤嫩嫩的,带着微弱的暖意,她呼出来的气息是香甜的,鼻子秀气小巧,李骁凑近了些,鼻尖与她鼻尖相抵。   这蠢丫头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这么弄她也没什么动静。   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想到:他的爱妃没了。   “等我攒钱出宫后,我想嫁给村头的二柱哥。”   想到她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李骁觉得可气又可笑,想到她那张牙舞爪的信,更觉得这丫头可恨。   李骁磨牙,还想嫁人?嫁得出去么?   就不说那日伺候他沐浴,他昏睡这些日子,南香日日给他擦拭身体,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被她看了。   究竟是哪个奴才自作聪明……   李骁木着脸,一张俊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反反复复来回变化,一时之间煞是精彩。   他看向南香,这会儿入了秋,南香趴在软被上,她早就脱下了夏日的薄裙,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什么都没看过。   作者有话说:   香香:我家殿下身体柔弱不能自理。   太子:咳咳——   太医:壮得跟头牛似的 第36章 假摔   南香这辈子有过两次最最害怕恐慌的时候, 一是八岁那年,弟弟熊儿走丢了;二是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前几天, 太子李骁在她面前倒地昏迷。   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崔姑姑总说她这个丫头憨头憨脑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浑然不带害怕一样。   南香是害怕的。   只是她很讨厌这种害怕的滋味,像是有一块石头悬在胸口,沉甸甸的,一直往下坠, 胃里空空的, 喉咙也是干干的,很想哭, 哭过却会更加难受。   南香从小拥有的东西本不多, 因此她最害怕失去, 她告诉自己要知足,珍惜自己手中所拥有的一切。   关于弟弟走散的那一段记忆,南香已经记不清了,可前几天太子倒地的时刻, 却是一次次清晰地在她眼前反复重现。   那些鲜红的血, 呕出来的时候是烫热的,颜色那么鲜红,那么热烈, 那么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没多久, 热血凉透, 热烈的红变成干枯的黑, 黑得发臭。   自打进宫之后,南香已经没有再见过那么多属于人的血迹。   进宫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是八年前了。   那些灰暗的,惨痛的,残酷的过去,早就在她的记忆里干透消散。   此时却又被渐渐地唤醒。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先是梦见太子李骁带她出宫,京城繁华热闹的大街却是空荡荡的,她与太子走散了,她在大街小巷里闯来闯去的,怎么也找不到她想要找的人。   这时天地骤变,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她闯进了另外一个地方,周围都是乌压压饥饿的人群,她也很饿,她刚才还在寻找太子,现在却是找到了她的弟弟,她很高兴……   可她还记得她要找太子。   梦里的她又变成了只身一个人,太饿了,什么东西都能吃进肚子里充饥,她太累了,被很多东西压在底下,梦里的南香累得想要睡了。   她被人拽了出来,后来的事情她看不清,只记得一个冷冷的羊肉饼。   ——好饿哦。   南香睁开了眼睛,她从梦里醒来,寝殿内光线明亮,一时之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南香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坐在她身前的太子李骁。   李骁坐在床上,腰下盖着华丽的锦被,他的长发垂落,手里捧着一本书。   “醒了?”   南香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傻傻地看着李骁,突然意识到太子殿下醒了,“殿殿殿……殿下。”   记忆回笼,太子殿下之前就醒了,她还喂殿下吃了东西,吃完了后她自己睡了过去。   “咕噜噜……”   想到之前吃的那些东西,睡了一觉醒来的南香肚子又饿了,五脏庙闹腾起来。   正拿著书的李骁也听见了这一声叫唤,他匪夷所思看着南香这丫头,疑惑地想到:她难道不是吃饱了才睡的吗?   吃饱了想睡,睡饱了又想吃。   ——孤这东宫里养了一头南香猪。   南香也没想到自己饿得这么快,正在惊慌间,却又听见了一道更响的声音:“咕噜噜……”   南香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发出来的!!!   小南香忍不住瞅了一眼太子殿下,心想好响好响啊。   李骁冷着一张脸,淡定道:“这几日你服侍孤太累了,方才累倒睡了许久。”   南香点点头:“奴婢去让厨房准备膳食。”   “等等。”李骁叫住了她,“看在近日你伺候有功的份上——”   “你想吃点什么?”   南香愣了一瞬,看着李骁没有说话。   李骁拿著书,轻轻一笑:“你想吃什么?”   不外乎是乳酪酥春卷酥卷乳方小糕南瓜羹酒酿圆子……他对这丫头的喜好了如指掌,不过,这丫头的喜好的确多了点。   不太挑食,爱吃甜的豆蓉蛋黄馅,喜欢吃酥脆外皮的卷儿,喜欢喝甜汤,不爱吃面条,啃馒头的时候像个小松鼠。   “奴婢……”南香抿了下唇,想起了那个梦,她说道:“想吃羊肉馍饼。”   李骁感到意外,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挥了挥手:“去准备吧。”   “是。”   宫人端来了一桌子点膳,有羊肉饼,有几样糕点,还有燕窝鱼翅粥等等,南香见了之后,胃口大开,明明这两日殿下昏睡,她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可一旦殿下醒来,肚子就像是被人拉开了一道阀门,仿佛怎么都填不满,硬要把前些日子没吃好的全都补回来。   可她也不能先吃,要伺候太子殿下。   李骁让她先吃几个饼子。   南香听话的吃了一个羊肉饼,冲着李骁甜甜一笑,李骁心中诧异更甚。   方才去厨房吩咐的时候,南香顺带整理了形容,衣裙整齐,头上的发髻也是整整齐齐的,双丫髻,缀着两朵小小的绢花,这身装扮并不妍丽,甚至还削减了她的绝色姿容,只让人觉得她乖巧又听话。   尤其是这么甜甜一笑的时候,更是干净透亮,笑进了他的心间。   以前南香很少对他笑,也不怎么抬头望着他,今日却是变了。   “殿下,您过来一些。”南香坐在他身旁,凑近了些,准备给他喂食。   李骁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闻言坐过去,南香给他喂了一勺粥,李骁皱眉:“孤不想喝粥。”   “殿下先用些垫垫肚子。”喂了几勺粥后,南香给他喂羊肉饼。   李骁吃了几块饼之后,越吃越感觉不太对劲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书,目光一凝。   ——这书恐怕不比那一块饼子轻。   他睨了南香一眼,南香毫无所觉,起先李骁不想让南香喂的,可她偏生就要喂,也不问他的意见。   罢了,她想喂就随她喂几天吧。   这么一想后,李骁想通了,他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手中的书册却是再也拿不稳了,顺着锦被滚落在地。   李骁垂眸,一脸憔悴地靠在软枕上。   再一抬眸,见到的便是南香关切的眼神,南香认真道:“殿下,您要好好歇息。”   “你说的是。”李骁闭了闭眼睛,心想得亏是个蠢丫头。   这些年他李骁见过无数次美人在他面前假摔,如今他也摔了一次,啧,真假,真糊弄。   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有了第一步,再迈第二步就变得水到渠成,南香伺候太子用完了膳食,太子说想看书,南香就坐在一旁,为太子殿下捧书翻页。   两人挨在很近,几乎要靠在一起,从外人的视角看来,就像是两人一同并肩看书。   南香看书也不过是找几个认识的字,连猜带蒙跟着看。   李骁这会儿却没什么看书的心思,留神观察身旁的南香。   这蠢丫头虽然经常气他,平日里大部分时候却都是这般乖乖巧巧的又好欺负。   他只要伸手一揽,便能将她带入怀里。   ……只不过一个连书都拿不稳的,又如何能抱住一个人呢?   *   柳太医来给李骁诊治,柳太医跟在李骁身旁好些年了,当年跟随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时候,他不过还是一个小大夫。   “殿下这一番怒火攻心倒也是件好事,顺带把上回的余毒清了。”   “想必殿下此时正感觉浑身通泰,身轻如燕,大胜从前。”   柳太医算是看着李骁长大的,哪能不知他的性子,从小顽劣好动的五皇子李骁,怎么会乐意躺在床上养病?   这位殿下最恨躺在床上。   如今殿下残毒已清,功力渐盛,好不快活,当真是一日千里。   李骁闻言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淡淡道:“孤打算卧病疗养三月。”   “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留下不少暗伤,是该好好养养身子了。”   柳太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真乖   听了太子的话, 柳太医呆滞片刻,继而重复道:“……卧床养病三月?”   李骁面色无波无澜:“身体如此,孤也只好听太医的话了。”   柳太医:“……”   就在柳太医方才说话的时候, 南香恰巧走进了殿内,也正好“恰巧”听见了那句“卧床养病”。   南香紧张道:“殿下,您要听太医的话。”   在南香的认知里, 生病着实是一件天大的事,即便寻常的发热,都能夺去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在民间, 早夭的孩童更是不计其数。   姜家的几个孩子都能养大, 可谓是不多见的极少数。   “嗯。”见到南香,李骁闭上眼睛, 他微微颔首,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蹙眉道:“孤有些头疼,柳太医你退下吧,孤要好好休息了。”   一听说太子殿下头疼,南香连忙赶过去, 轻轻替太子殿下按揉穴位, 缓解疼痛。   柳太医见此,默默不言,退出至殿外, 外面候着的陈公公问道:“殿下如何了?”   柳太医叹了一口气:“怕是不大好。”   有的病能治, 有的病怕是医者也不能治。   陈公公愣住了:“!!!”   “殿下变了不少。”柳太医摸了下自己挺翘的小胡须, 感慨:“有方才那小宫女伺候着, 怕是能好上不少, 让他多休养休养吧。”   陈公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懂,但他懂了。   寝殿内,南香继续给太子殿下按揉穴位。   “殿下,还疼么?”   “你再多按按,别停。”   李骁闭上眼睛,他放任自己靠在南香的肩头,说句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时的自己轻薄、无耻,不要脸,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李骁便是当一个无耻之徒又如何?   他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他本是天潢贵胄的皇子,却并未养在皇宫,而是从小长在佛山里,看的是庙宇院落,听得是敲钟诵经声,闻的是带着燎烧气的香火味。   他不太喜欢那种带着火烧气的味道,像是一种煎熬,更像是在无声地指责他是一个含着罪恶出生的人。   李骁向来对那些佛门中的事情不屑一顾,可他从小的所见所闻,以及那浩如烟海的佛经仍然影响了他。   即便从小顽劣不堪,行事任性肆意,他却从未真正地放纵过自己。   李骁很少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很少有执念,或许小时候曾经有过执念,有过满心满眼的期盼,但他很早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南香。”   “嗯?”南香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看向李骁。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李骁蓦然抬起头,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他的脸色还不大好,深墨色的长发垂落胸前,原本那一张俊美冷傲的脸庞在这时变得极其温柔,好似冬日里的暖阳落在他脸上。   南香只感觉自己的心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她觉得此时的太子殿下很温柔,像是宫墙底下晒太阳的猫,浑身懒洋洋的,舔爪子时却又带着莫名的矜贵高傲之感。   让人想要捏捏它的爪子。奈何她不敢,她怕被挠。   “无事。”他只是突然想叫她一声。   李骁看向窗外,长天寥廓,叶落枯黄,灿烂的金菊在寒霜中开得正艳。一日胜过一日寒。   他记得南香是在春日里来到他身边,一晃眼,已是深秋。   一个春秋过去,便是一年。   他回到这宫里,也是一年。   李骁枕靠在南香的肩头,回想一年的岁月如此而去,他觉得很好。   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就这么倚着她,竟也睡了过去。   李骁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黄沙漫天,有少年倚马仗剑,后来也有无数个日出日落,都有同一个少女跟在他的身侧。   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   李骁这一次旧疾复发,便也将先前遭遇刺杀一事捅到了皇帝面前,他回宫近一年,皇帝对他倒也有几分愧疚和父子之情,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彻查。   李骁卧病在床,顺便借机洗刷朝野,各路安插自己的人手。   虽然李骁执念不深,权力欲也不重,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该有的狠心,他是有的。   如今的他,也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皇后来东宫探望太子数次,她的服饰简单,最近似乎也开始信佛了,雪姬,也就是丽妃进宫后,丽妃曾数次挑衅皇后,皇后亦只是摆摆手,将她当做枝头上喧闹的乌鸦。   每次来,母子俩简单叙话两声,却也不再同曾经那般不欢而散。   出了东宫,皇后身旁的嬷嬷笑道:“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皇后摇摇头,她看着不远处一盆盆灿烂的秋菊,却是觉得这秋风太寒凉了。   那人客客气气的喊她一声母后。   她也和声和气唤他一声皇儿。   皇后的神情有些恍惚,竟有些想念他冷脸时候的模样。   皇后看着前方的宫墙,她在这宫里待了很多年了,究竟有多少个日夜,她自己没数过,也不敢细数。   一日日的过去,也不过是重复过去的一日,再回想那旧时的记忆,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忘却,却仍然还清晰的记得,她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却是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   “拜见皇后娘娘。”丽妃言笑晏晏走向了她。   皇后看着她这一张脸,过去的很多事情再次浮现,并未有恨意,现在唯余后悔。   她曾经将所有的屈辱怨恨都怪罪在他身上。   “丽妃,盼你好自为之。”   “走吧。”   *   李骁“卧病在床”数日,白日里确实被伺候的舒适不已,不过——太子殿下的确是个静不下来的,只能大半夜里蹿出去活动筋骨。   再不活动活动手脚,人都要废了。   舞刀弄棒发泄一通后,李骁坐在屋顶上赏月,只不过他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   又想活动筋骨,又想被人“伺候”,难!   李骁在屋顶上躺了片刻后,蓦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想去偷偷瞧瞧南香在做什么。   这丫头不在他身旁,私底下会悄悄做些什么呢?   太子殿下心头天人交战,觉得半夜偷窥,实非正人君子所为,奈何好奇心焦灼,搅动他不得安生。   李骁便决定去偷偷看上几眼。   反正之前也当过一次“梁上君子”。   ——孤本来就是一个无耻之人。   李骁身轻如燕,如同步态轻盈的猫儿一般落在房顶,他掀开瓦片,偷偷看屋中情况,屋内点着灯,只有南香这一个丫头在房内。   她此时坐在书案前抄写些什么,看着似乎是佛经。   李骁目光温柔,心想这丫头真乖。   灯影憧憧,人影摇晃,南香抄了一会儿,她就不抄了,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欢快小曲儿,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把折扇,左边扇扇,右边扇扇,十分得意。   这把折扇正是那天李骁撕裂的那把,扇骨完好,如今被南香另外糊了扇面,是她自己画的墨竹图,她很是骄傲自得。   她费了极大功夫才做好的这把折扇。   南香对着镜子独自欣赏了大半天,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半张脸,自吹自擂:“我画的真好看!!”   李骁:“……”自己画的?   李骁心下好奇不已,偏生他也不太看得清。   “如果能盖上印章就好了。”南香想起太子殿下的那一堆印章,突然也很想在自己的折扇上加盖属于自己的印章。   “太子殿下好多印章,我也想要一个。”南香喃喃说完,随后独自抱着扇子傻乐不已。   “能有扇子就挺好了。”南香十分满足。   听她言语中提及自己,李骁眼眸带笑,目光越发温柔。   南香一个人开心小半天后,她决定要睡了,睡前她将桌椅挪开,腾出一块空地,她拖来两张草席铺在地上,后来又翻出两床棉被,在地上铺好。   李骁深感莫名其妙,这丫头难不成要在地上睡?   她有这样的喜好?   只见南香在棉被上滚了几圈后,她呼吸加重,胸前起起伏伏,头发也散乱不少,随后她手脚干净利落地将一切收拾好,地上恢复原状。   ——熄灯睡觉。   李骁:“……”   太子殿下从房顶上跳下来,轻盈落地,他心想这丫头夜里还过得挺丰富滋润?   回到寝殿内,这下李骁实在是克制不住了,他倒在床上捧腹大笑。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床上滚了两下,随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太子殿下冷脸坐起身。   他心头冷笑数声。   八年?还出宫嫁什么二柱哥,怕是他们的女儿都能在御花园里乱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姿色   天冷了, 一日比一日寒凉,幸好太子殿下这几日卧病在床,南香亦是捡了几天好日子过, 不用早早起身,当然,她还是得一大早赶去太子殿下身旁伺候。   南香惯常怕冷又怕热, 盛夏的时候想冬日,可这寒冬时节真要来临的时候,呵着一口寒气,却又忍不住想念炎炎夏日。   今年比往年的好处是——夏日在太子殿下身旁蹭冰块, 寒冬在太子殿下身旁蹭炭火。   殿下身旁肯定是不缺炭火的。   念在她伺候有功的份上, 太子殿下竟然还叫人来给她多添了两床被子,还给加了一张床, 南香高兴极了。   两张床拼在一起, 她睡的地方大了不少。   “多谢太子殿下。”今日风大, 南香也围了藕色披风,她推着太子殿下在东宫里闲逛。   是的,如今的太子殿下李骁坐在了轮椅上,一天天的, 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 也该出来透透气儿,陈公公等人就给献上了宝物“轮椅”。   轮椅,又称作车撵, 方便腿脚不方便之人出行而用。   供给太子殿下使用的轮椅更是不同凡俗, 乃是这世上最顶尖的能工巧匠花费数年打造而成, 外形古朴大气, 细节处却是奢华无比, 当真贵不可言。   李骁第一次看见这轮椅的时候,内心暗骂这群狗腿子着实殷勤过了头。   “陈公公,等将来寻个时候,孤让你也来亲自坐坐。”   陈公公讪讪一笑。   李骁坐上了轮椅,那滋味……当真是不可言说,南香推着他出去溜了几圈,李骁以手支颐,吹了点秋风后,他感觉还行。   南香是第一次见到轮椅这玩意,她好奇地不得了,推着太子殿下走了好几个回来。   她有点眼馋。   这小车不用自己走路,也不能毛驴拉,自己推着两轮子就能走,也不知道坐起来舒服不舒服。   李骁瞧见她那艳羡的眼神,莫名满足了几分,便打算这几日出行都用轮椅。   虽说要“卧床养病”,但他实在卧不住了,坐轮椅出来透透气也是极好的。   李骁坐在轮椅上,他身着锦衣华服,披着雪色披风,长发被玉冠束起,身上香囊玉佩一应俱全,南香怕他受冷,塞了个汤婆子让他抱着,腿上还盖着一层毛毯。   绝色婢女在背后推着轮椅,主仆两人走走停停,四处看看,李骁坐姿闲适,远远看过去,当真是一位病弱贵公子。   李骁还坐着轮椅去明德殿上课,外加处理政务,就连一向与他不太对付的鹿大人,都在私底下感叹太子殿下身残志坚。   唯有肖贺看着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肖贺:“太子殿下……”   李骁手撑着下颔,一脸清冷淡漠,“注意你的言辞,孤心情不大好。”   如今的太子殿下不仅坐上了轮椅,他还洗了个花瓣澡,南香给他撒的花瓣,一屋子花香气,就连他身上,都染上了甜腻的花香。   这还不算完,后续更有祛疤香膏,试图抹去他当年的战功痕迹。   肖贺好奇道:“太子殿下,您跟南香姑娘……”   自打那天的事情过去,肖侍卫替南香这个蠢丫头狠狠捏了一把汗。   他们家殿下,有时候还挺小心眼的,咳咳,这可不是他说的。   肖侍卫也没能想到,事情的结局竟然是太子“旧疾复发”,南香这蠢丫头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开开心心在李骁身旁伺候。   肖贺为此唏嘘不已。   所以这南香究竟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呢?还是会被赶出东宫?她真的会嫁给那什么二柱哥?   肖侍卫当真好奇。   李骁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评价道:“一群刁奴。”   肖贺:“……”   刁奴肖贺不做声了。   “殿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南香给李骁奉茶,她捧着茶盏喂到了李骁的嘴边,李骁浅浅啜了一口。   太子殿下用了几块点心,南香怕他在轮椅上坐久了不舒服,按照太医的吩咐,为他捏肩捶腿。   李骁凤眼微微眯起,睨了肖贺一眼,好不快活。   肖贺:“……”   肖侍卫无话可说了,谁让他们家殿下,就爱这“刁奴。”   *   一个小公公来找南香:“南香姐姐,不大好了,您给家里寄的那封信,半路叫人丢了,寻也没寻着,哎呦,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办的事。”   “丢了?”南香听了这话,虽然遗憾自己的家书丢了,但她并不感到特别惊奇,山高路远,家书难寄,本来托人带信就有风险。   家书半路丢了,人家还来告诉她一声,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我再写一封回去。”   南香便决定再执笔写一封信回去,之前信上的内容她都还记得,屋里写废了的稿纸更是剩了不少,南香点灯提笔,铺开白纸,犹豫着下笔。   南香决定拒绝掉那一场婚约。   她在宫里待了八年,秦家说愿意等她八年,可是八年岁月这么长,何必平白叫人空等八年,还会欠下人情。   那日太子殿下病重,南香偷偷许了愿望,她盼着太子殿下安好,而她自己之前的愿望,也就不作数了。她可能嫁不了一个会帮她盖房子,会养小毛驴,更是身体精壮的男子。   要不然,那封信怎会半路丢了呢?   南香抄了这么多佛经,虽然她并不能懂得佛经上的教诲,却也知道因果循环的道理。   得到了什么,同时也会失去些东西。   看着昏迷的太子,南香细细地想过,太子殿下待她极好,虽然会嫌弃她,骂她,还罚她抄佛经,但是殿下也会关心她,对她好。   那些酥螺酥卷乳茶都是给她吃的,还有她身上穿的,用的,戴的,虽然殿下不说,可南香心里明白的。   南香想多伺候太子殿下几年,报答殿下的恩德。   八年短了些,她想伺候殿下十年,其实南香还想见到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到时候她再求一个恩典出宫。   哼,就算到了那时,她成了个老姑姑老嬷嬷了,她也是伺候过皇帝的南香姑姑。   十年后她二十六岁,虽然是个寻常人眼中的老姑娘,也还能出宫嫁人。   如果她弟弟那时候也能考上进士就好了。   *   那封信摆在桌上许久,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仍然未曾拆开观看。   李骁丢下手中的折子,抬腿自轮椅上走了下来,他拿起那封信,凤眸清寒如冰。   先前那封信李骁撕了,他让人告诉蠢丫头信丢了,李骁抱胸,嗤笑道:“有婚约又如何?孤必叫它成不了。”   “我李骁还能比不上什么二柱哥?”   “荒谬。”   虽然心火烧得旺盛,李骁却仍然拆开了那封信,原信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这会儿拆信,纯属于自己气自己。   可他又想到南香那日胆怯时喊的“爹、娘”,思及她从小离开父母身旁,来到了深宫里,一年不过才得一回家书,到底是心软了些。   虽是这般,可他只要一想到那封信的内容,李骁脸色便冷到了极点。   然而等他看清了信上的内容后,李骁愣了一瞬,信上的字,仍是那一手破字,信的内容却是变了。   这蠢丫头又不要婚约了?   她不想嫁给她的二柱哥了?   李骁轻笑了一声,了然道:“果然还是个不懂情爱的蠢丫头。”   虽然南香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嫁人,可李骁知道她还没开窍,根本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个弯弯绕绕。   李骁坐在镜子前,他揽镜自照,镜中的男人剑眉星目,俊美不凡,举手投足间更是优雅矜贵,如旭日一般灼目,如繁星一般璀璨。   太子殿下自认颇有姿色,他决心要让这蠢丫头动情,将来高高兴兴想要当他的爱妃。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善变   坐了几日轮椅, 太子殿下实在坐不住了,他受不了“柔弱不堪”的自己,同时他心底转换了策略, 他认为高大伟岸的男人才具有吸引女人的魅力。   李骁宣告自己身体康泰,一切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在东宫里,太子殿下在前方走着, 南香在背后跟着,李骁站定,他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背后的小宫女,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南香, 你好像长高了些。”   “是。”南香开心一笑, 在东宫的这段日子里,她吃得好, 穿得好, 被养得白白嫩嫩的, 的确长高了不少。   一见她脸上的笑,李骁忍不住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他咳嗽了一声,忍住了。   “孤的那把扇子呢?”李骁突然开口问她。   “啊?”南香愣了一下, 扇子?   李骁准确道:“孤的折扇。”   “上回把扇子撕了, 想想还怪可惜的,那是把好扇子,孤叫你扔了, 你给扔哪儿去了?”   南香这下子完全被问蒙了, 为什么太子殿下会要那把折扇, 他撕了!他扔了!他竟然还会要回去!   那把扇子, 那把扇子……那把扇子明明已经是她的了!   南香:“……”   她犹豫着不想说话。   李骁剑眉一挑, 质问道:“你扔哪去了?”   南香吞吞吐吐可怜巴巴地老实道:“奴婢……奴婢没扔。”   “没扔啊?”李骁勾唇一笑:“没扔就好,你拿到孤面前来。”   南香转过身,垂头丧气回自己住的小偏房里拿扇子,她心里怨念极了,才刚做好没多久的扇子,还没捂热乎,竟然就要被别人夺了去。   她展开那把折扇,看着上面自己一笔一笔画下的墨竹图,心里十分难受。   南香知道自己的画配不上这样雅致的扇骨,可这已经是她画的最好的一幅了,太子殿下要回了扇子,他一定会另外找人画扇面,另找人修好扇子。   届时她这简陋的墨竹图,也会被人无情地撕去。   南香的心里十分矛盾,她觉得自己应该将这扇面撕下来,好好保存着,可她偏生下不了手。   南香便带着那把扇子,还有之前李骁撕毁的扇面一起递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李骁接过那把折扇,将手中的扇子一展,那幅简单的墨竹图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南香的画艺并不出众,这副墨竹图亦是中规中矩的,算不得多么出彩,但也不丑,李骁看了几眼,倒是越看越顺眼。   他心想这小丫头的画倒是比她写的字好看多了。   “南香。”李骁开口叫了她一声。   南香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她的头顶笼罩着一团乌云。   李骁收起折扇,在自己的手心上一敲,这刁奴竟然还有小脾气了。   他嫌弃道:“这墨竹画的真丑。”   南香低着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   “抬起头来看着孤,这是你画的?”   南香抬头看他,李骁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竟然是红的。   南香很努力想把眼睛里蓄着的滚烫东西憋回去,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知道自己字写得不好,画也画的不好,可那是她一笔一画,夜里在灯下细细熬了很久才画出来的一幅画。   她还记得自己画好时候的高兴模样,她小心翼翼地将它黏在扇骨上,她将那把做好的折扇视若宝贝,尽管那是被太子殿下丢弃不要的东西。   终究还是憋不住了,两颗豆大的珠子滚落而下,南香抬手揩了下脸,跪下低头道:“奴婢求殿下恕罪。”   “你——”李骁喉咙里好似被堵了一颗核桃,他看见了南香的泪眼,蓦地想起他昏睡的时候,他也听见过南香小小声的抽泣,当时他还想见见她哭的模样。   这会儿真见到了,他心头发堵,又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别哭了,孤又没怪你。”李骁在她身旁蹲下,拿出手帕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过去南香为他擦过汗,为他净过面,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她擦脸,却没想到擦拭的是她的眼泪。   南香的眼泪是温热的,脸颊上的皮肤却有些凉,嫩嫩的,触感像是新剥的鸡蛋,又柔又软。   “殿下……”南香声音哽咽,她原本心里惊慌害怕,以为李骁会冷脸责怪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太子殿下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还胡乱给她擦眼泪,让她别哭。   南香也不想哭的,可是李骁让她别哭,眼睛里的金豆子反而掉的更厉害了。   她的眼泪掉落在李骁的手背上,李骁只感觉自己的手背烫了一下,就连他的心上,也被那滚烫的东西灼了下。   他觉得女人的眼泪真可怕。   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抱住她,温声去哄她,可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太子殿下别说是从没搂过一个女子,就连男人,他也没搂过啊。   他从小到大就不会哄人。   真棘手。   李骁头皮发麻,他忍不住劝道:“你别哭了,哭得太丑了。”   他过去只在书上看见过文人墨客的诗词文赋,上面描述美人垂泪,最是惹人心生怜爱。   眼前的南香很美,也着实是个美人,哭起来的时候也还算好看,乌黑的鸦羽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圈是红的,鼻头是红的,但他并不觉得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想让她别哭了。   “奴婢也不想哭。”南香用手背草草揩了下自己脸,李骁不让她擦,拿着手帕替她擦,偏生他手里没轻没重的,从没伺候过人,把南香的脸都擦红了。   南香只觉得脸上又疼又刺,火辣辣的。   “……好疼。”   李骁焦急道:“你哪疼了?身体不舒服?”   南香抿着嘴唇,她的双颊微微鼓了起来,眼睛里蓄着泪花,她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简直敢怒不敢言。   太子殿下还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最讨人喜欢。   虽然这样不大好,但是南香在东宫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是伺候卧床养病的太子殿下,病弱的太子殿下,又温柔又和蔼可亲。   然而他一下床,她就不想伺候他了。   “你——”李骁看清了南香脸颊上一道道红痕,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样,怪可怜的。   他收回了手,蓦地有几分心虚,李骁小声道:“明明瞧着还挺厚的,脸皮居然这么薄,这才哪跟哪啊,就这?就这……也能叫疼?”   虽然这红痕是他弄出来的,但是这能算是伤吗?连划伤皮肤都没有,血也没见着,这点小红肿等会儿就能消掉,连伤都算不上。   ——太子殿下觉得女人真是又矫情又麻烦还爱哭。   偏生这蠢丫头将来又的确该是他的女人。   对自己的女人,或许也该哄哄她,多点儿耐心。   这种感觉对李骁来说还是很新鲜的,他没哄过哭泣的女人,也还没学会怎么给人擦眼泪,据说女人是水做的,日后这眼泪肯定少不了。   这么一想后,李骁觉得自己是该多学学,总得多上手尝试几回,他皱眉道:“要不你再哭一会儿,孤轻点给你擦?”   一回生,二回熟,他方才手重了些,只是不习惯,这回他收敛力道,定不会再弄疼了她。   让她知道孤的温柔。   南香呆愣地看着前方。   李骁催促她:“你哭啊。”   “哭不出来了……”南香可怜巴巴道,明明刚才眼泪止都止不住,这会儿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李骁让她别哭,她使劲儿掉眼泪;李骁让她哭,她哭都哭不出来。   南香如今就后悔,后悔没在之前给太子殿下捶背揉肩的时候,多使劲儿掐他几下。   别说是伺候他十年,她一天都不想伺候他了。   “你这丫头啊……”李骁叹了一口气,让她哭她还哭不出来了,女人真是善变。   原来女人是要这么哄的吗?她才不会掉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铁骨铮铮   脸上的泪痕未干, 南香抬手揩了一下脸,方才哭过,她的眸光澄澈, 宛如水洗过一般,水盈盈的,眼尾的桃花红晕潋滟而散。   南香没有看李骁, 她什么都没看,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   脑海里浮现一副墨竹图,她清晰地记得那或深或浅的竹叶, 生长向上的竹节, 这是她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她画这幅画的时候, 脑海里想的不是别的, 而是太子殿下。   南香伺候太子更衣打扮, 她对李骁的衣饰了然于心,李骁有无数锦衣华裳,但她最喜欢他穿素白衣裳,就如这墨竹一样, 清新淡雅, 气质卓然。   很多时候,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是冷峻如刀的,竹叶的形状亦是像刀子一样, 尖锐, 却并不叫人觉得冷和害怕, 反而记得, 风吹过, 竹叶沙沙摇动的温柔,就像他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对她笑时候的模样。   南香以前是爱花的,她抄了佛经之后,恍然知道,大多寺庙佛堂都会有一片竹林,太子殿下会在一片竹林中长大,听见风声,竹声,钟声和诵经声。   竹子在她心里就变成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她会幻想生活在竹林里,在一片竹叶声环绕的地方,盖一栋小房子。   将折扇捧过来的路上,南香曾有过几分羞涩之情,她心底是想让太子殿下见见的,她觉得自己已经画的很好了。   如果殿下见了,也能夸夸她就好了。   只是太子殿下说:这墨竹画得真丑。   其实这话也算不得什么,殿下说的是这天底下最诚实的话,他见过那么多名家名作,一个婢女的画作凭何能入他的眼。   南香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心底却仍做希冀,知道了结果,也仍旧会难过。   初到东宫的时候,孙嬷嬷教导她好好伺候主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她近来却忘了,太子殿下待她好,她变得贪心了些。   南香心想,她以后不会再画画了。   也不想再要一把折扇。   “你起来吧。”见她还跪在地上,李骁叫她起身。   “是。”南香缓缓站起来,跪了一会儿,腿脚不是很舒服,她勉强自己站好,低着头,小声道:“奴婢告退。”   “等等。”李骁居高临下看着她,南香虽然止住了眼泪,李骁却发现自己并未多么高兴,他明显感觉到他与南香之间疏离了几分。   他嗓子眼里卡着一句话,李骁想对她说:孤错了。可他又想到自己一个太子,一个主子,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婢女道歉?   他刚才又没做错什么?不过就说了一句她画得丑,她就掉眼泪,还生他的气,这小丫头气性也太大了。   她画得丑,字写得也丑,他又没有嫌弃她。   “太子殿下,南香下去净面,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你——”李骁听出她闹脾气了,一股子邪火蹭蹭蹭往上冒,“你当真以为孤不会罚你?”   “奴婢去抄佛经。”南香害怕地抿了下唇,她倔强道:“殿下说过不会责打南香。”   “没说要打你。”李骁气不打一处来,后悔当初给她的承诺,现在这丫头啥都不怕了,还敢顶嘴说主动去抄佛经。   “奴婢告退。”南香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就走,她这会不想待在李骁的身旁。   “你给我回来!”   当着他的面说走就走,当真是要翻天了。   李骁气得想骂她,又怕她哭,他才哄过一次,心里发憷,若是又把她弄哭了,难不成他一个皇太子,还得低三下四跟她道歉不成?   骂又骂不得,打又舍不得,他这是请了个小祖宗在身边。   太子殿下想起当初在军营里的日子,对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李骁执法严明,说一不二,毫不留情。   南香这般与他置气,偏生他还真拿这蠢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骁叫人打了水来,挥退四下,他让南香坐在榻上,毛巾浸了水,亲手拧干,去给南香擦脸。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这般劳心劳力,也是够低三下四了。   得亏没让别人看见。   若是以前的将士部下见到了,估计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想他太子李骁,曾经的五皇子,少年将军,从来都是对女人不假辞色,只有女人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谄媚他。   他何曾如此过?   眼前的南香,还不是他的侧妃,不过仅仅只是他的贴身婢女。   他竟然对一个婢女如此体贴。   “殿下,奴婢自己来。”南香闭着眼睛,她实在怕得很。   “你别动。”见她怕得跟个鹌鹑似的,李骁还真不信这个邪,他还偏要给她擦脸了。   只是给她擦脸,又不是给她洗脚,李骁不信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南香紧紧闭着眼睛,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下巴被人托在两指间,轻柔湿润的毛巾揩过她的脸颊。   李骁竭力控制了手上的力道,轻轻替她擦。   南香睁开眼睛,她觉得有些痒,转过脸,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全身上下都跟着抖了下。   李骁:“……”   太子殿下见过各种有关美人蹙眉,美人含泪,美人捧心,美人倒酒的描述,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美人……   秀气的小鼻子皱皱的,染着点红,实际上可以说是不雅,让人觉得嫌弃,但他又觉得怪可爱的。   南香的鼻音很重,她仰头眼巴巴看着李骁:“殿下,奴婢自己来。”   “你别动。”李骁笑出声,“孤继续。”   南香被他擦干净了脸,小脸白白净净的,先前的红痕亦是散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遭后,南香开始打嗝。   南香十分恐慌地捂住自己的嘴。   李骁憋笑:“你自己数,记得要数清楚了,数到停为止,届时孤问你多少下,你得如实回答,若是答错了,真罚你抄佛经。”   南香被吓了一跳,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李骁。   怎么能这样?哪有人数打嗝的?南香知道太子殿下的记忆力上佳,哪本书哪页哪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说不定他也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打嗝次数。   而她自己,她会数数,可若是不专注的话,很容易数错,万一数错了,她真要抄佛经了?   “嗝!”南香猛地打了一个嗝,随后停住了,她意识到停住了之后,猛然狂喜:“七下!”   李骁:“……”太子殿下心想至于这么欣喜若狂吗?   刚才这丫头不还是铁骨铮铮说要退下去抄佛经,现在她的铁骨呢?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居然跟这蠢丫头玩这么蠢的把戏,偏生他还挺高兴的。   “太子殿下……”南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李骁被她这双眼睛看得脚下一软,身体都要飘起来,险些昏了头,若是这丫头再乘机问他要些什么,难保他不会答应。   幸好南香还没有学会开口讨要赏赐。   她只是这么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李骁咳嗽了一声:“是没错,孤不罚你,孤赏赐你一样东西。”   “真的啊。”一听说有赏赐,还免了抄佛经,南香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来了。   她觉得太子殿下的脾气跟云一样捉摸不透,她自己的伤心和委屈同样走得也快,一旦转移了注意力,之前的事情全都抛开了。   “帮孤研墨去。”   “嗯。”南香轻轻应了一声,继而有些遗憾,太子殿下估计又是赏一些笔啊墨的,什么时候才能轮得上金瓜子。   南香去研墨,李骁提笔作画,他画了一幅墨竹图,题字落款,盖了印。   之后他又亲自制作成了一把折扇。   南香则在一旁看着。   制好了后,李骁把扇子抛给南香,柔声道:“送你了。”   南香受宠若惊地抱着那把新鲜出炉的折扇,上面还带着墨香,气味很好闻。   这是太子殿下亲手画的,他亲手写的!还盖了太子殿下的章印!   李骁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莞尔:“喜欢吗?”   南香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她双手捧着扇子,还了回去:“殿下,南香还是不要了。”   李骁愣住了:“怎么?”   “这是风雅人才配拥有的折扇,南香不过一介婢女,不会写字,也不会作画,又怎么好拥有这么一把扇子。”   南香浅浅一笑:“奴婢看殿下用折扇就好了。”   南香觉得这不是她该拥有的东西,她一个低贱的小奴婢,又不是个风雅人,拿在手上,也不过是强行附庸风雅。   李骁瞥见她脸上的笑,心下却是一沉,想起那日偷瞥到南香抱着扇子左扇扇右扇扇的开心模样,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他嗤笑了一声,李骁将扇子塞进南香手里,随后道:“今日孤本来就打算送你一把折扇。”   “啊?”南香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要不你当孤为何好端端的问起你那把折扇?之前孤旧疾复发,多劳你细心照料,孤一直记在心上,便想着赏你些东西。”   “这才起了个由头,叫你把扇子拿来,谁料说了那么一句话,你却哭起来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李骁拿出一个装帧精美的长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把精美绝伦的“牡丹金丝香扇”。   他知道南香喜欢花,还喜欢……甜腻的花香,太子殿下觉得桃花轻浮了些,梨花少了一抹艳色,兰花过于秀气,于是他挑来挑去,想来想去,最后选择了这么一把美丽又浮夸的金丝牡丹香扇。   太子殿下还知道这坏丫头爱银子,投其所好,这金丝扇中所织金丝都价值不菲。   李骁将手中的金丝牡丹扇一展,便是一阵香风袭来,南香都快要被这花香给熏得微醺。   太子殿下觉得这香气过分浓艳了,他揉了下鼻子,天知道他选中这把折扇时,那小太监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他李骁的眼光怎么会如此艳俗?   这都是为了谁啊?   “见你喜欢墨竹扇,喏,便送一把墨竹扇给你。”李骁笑了下,柔声道:“知道孤对你好了吧。”   这会李骁倒也庆幸不已,牡丹扇还是过分艳丽了些,竹扇正好。   谁知李骁话刚说完,他一抬头,便注意到南香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   她看得是自己手中的“牡丹扇”。   南香发现这把扇子好漂亮好华丽好香啊!!就像平日里一袭红衣的太子殿下,风骚艳丽极了,还香香的,上面还有好多金丝线,好值钱啊!   南香的眼睛转不动了,她忍不住央求道:“太子殿下,奴婢能要这把扇子吗?”   “你——”李骁恼羞成怒,这艳俗的破扇子还能比得上他亲手画的??   “不能!”   这蠢丫头若是再多说一句话,就给他滚抄佛经。   李骁收起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别太贪心了,知足吧你,这扇子孤要自己留着用。”   ——他绝对要把这把艳俗的破扇子给撕了。   “哦。”南香只好抱着怀里的墨竹扇,依依不舍看着那把牡丹香扇。   李骁气得不想搭理她。   *   夜里,南香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将手中的折扇展开,眼眸扫过幽幽竹影,只见一旁写着: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赠南香。   ——李骁。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秘密   夜里, 李骁站在窗边看向屋外长空,只见明月成环,圆似玉盘, 清浅的云雾飘散而过,月华朦胧如纱,木樨香似有若无。   他展开手中的折扇, 扇面竹影浅浅,这墨竹的影子也似融进了殿外的夜色中。   李骁瞧着这笔触,想的却是一个人。   他好奇容貌艳丽又爱花的南香,为什么会画素雅的墨竹, 而不是娇艳的群芳。   难道是因为画竹子简单?   他白日说她画得丑, 那话的确说得偏颇了些,南香的笔法稚嫩, 这竹子倒也画的形神兼备, 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头倒还有些作画天赋。   李骁这时候回想,想到自己说她画的丑,还亲手画了一幅墨竹图送给她,若是放在一个寻常姑娘家身上, 她会不会觉得孤是在羞辱欺负嘲讽她?   李骁:“……”   他只是以为她喜欢墨竹, 所以才投其所好,赠她一把墨竹扇子。   偏生这丫头还惦念着那把牡丹扇。   李骁收起扇子抱胸倚在窗缘,心想气死了, 得了他李骁的墨宝竟然还不欢天喜地, 竟然还更想要那把牡丹扇。   早知道不给她看那把牡丹香扇。   太子殿下思来想去, 他在寝殿里待不下去了, 李骁冷着一张脸, 换上一身黑衣。   梁上君子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他要去看看南香这小丫头得了他李骁的墨宝扇子,私底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蠢丫头最好给他一心一意老老实实供着。   若是像上回那样,坐在镜子前,像个花孔雀似的拿着折扇左扇扇,右扇扇也行。   李骁的步姿轻盈,踏着月色落在了南香的屋顶上,这个地方他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就连那块掀开的瓦片,都是上回那块一模一样的。   南香的屋子里还点着灯,肯定还没睡着。   李骁手撑着下颔,斜卧在屋顶上,心想大半夜的窥探女子的闺房,着实非正人君子所为,倒像是江湖上采花大盗的行径。   只不过,这一,南香是他的贴身婢女,这也不是她的闺房;这二,他们两人之间早已经“坦诚相见”,或者说,单方面的“坦诚相见”,何须计较这些。   便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也无甚关系。   当然,那些只有他能看,除了他之外,若是还有人敢窥伺南香的闺房,定要他不得好死。   李骁掀开瓦片,有些犹豫,若他当真看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他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呢?   就在这么犹豫间,他还是看了。   虽然没有看见不该看的画面,但是屋子里的情况正中他下怀,南香这丫头正仔仔细细看他送给她的墨竹扇。   瞧她的动作,似乎是很高兴很满意的样子,李骁转过视线,看向天边的明月,嘴角微微一扬,这一趟算是满意了。   李骁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南香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蜜蜡丸子,捏碎了,取出一张纸条。   南香开开心心将纸条展开,将它摊开在折扇上,心中登时解气了。   这是她先前偷偷私藏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李骁是个王八蛋。   写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南香本来打算毁掉,后来没舍得,便一直封存在蜜蜡丸子里,之后也一直没想起来。   今日被太子殿下玩弄欺负了一番,南香便想起了这个蜜蜡小丸子,她把纸条取出来,一双好看的眸子欢喜地看着纸条上和扇子上的“李骁”两个字。   太子殿下的名讳,她们这些奴才奴婢是不可直呼的,也不能偷偷写,被发现了可是大罪过。   如今这把扇子上,堂而皇之出现了李骁的名姓,这可是太子殿下的赏赐,就算被人看见了,也没人敢置喙。   南香十分开心地摸了下扇面上的红印记,也就是“李骁”的印章。   他是太子殿下,她是一介婢女,而他们的名字竟然也会挨得这么近,竟然还会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南香心跳加速,以前她不会识字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觉得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宫女奴才的名字,也不过是个随口讨喜的叫法,像是彩棠彩云彩月她们,也都是随意改的名字,若是跟着的主子或是姑姑总管不喜欢那名字,她们随口要她们改名,也就改了名字。   李骁的名字跟她的名字是不一样的。   当它们一同出现的时候,南香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她喃喃地念出了那两个名字:“李骁……南香。”   念完了之后,南香分外开心地笑了一下。   “李骁……”   李骁的耳力过人,从她嘴里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心头像是有一股涓涓热流流淌而过。   他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李骁很少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讳,从小到大,他听到的大多是五皇子,五皇子殿下之类的称呼,还是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想起那喃喃微动的樱唇,他的耳后微微一热,李骁抬手揩了下脸,继而故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走,留意方才被捏破的蜜蜡丸子。   不用过多猜测,那丸子里肯定藏着这丫头的小秘密,虽然李骁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肯定与他有关。   李骁心下一乐,心想他这一回勘破了这小丫头的秘密,这蠢丫头肯定偷偷私藏了他的名字,就在这间屋子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个蜜蜡小丸子。   也罢。   李骁将瓦片合上,他站起身,矗立在屋顶上,仰望天上皎洁的明月,鼻端仿佛闻到了一股打南边飘来的香。   虽然他这会儿好奇南香所藏蜜蜡丸子中的秘密,但李骁并不打算现在就戳破她的秘密。   这丫头能藏一个蜜蜡丸子,就会藏第二个蜜蜡丸子,累计的纸条也会越来越多。   他姑且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等着这傻硕鼠偷偷囤下无数小秘密,届时他再一扫而空,一网打尽。   太子殿下熟读兵法,别的没有,在排兵布阵上最是有耐心,只待他细心部署,将来必然大有收获。   想到这里,李骁心情大好,踏着月色回寝殿。   *   南香开开心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夜里睡觉解衣的时候,她将那把折扇放在一旁的软枕上。   看着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墨竹扇,南香不由自主想起了卧床养病的太子殿下。   她的目光倏忽变得有几分如月色一般的温柔。   南香轻柔地摸了摸那把扇子,还给“它”盖了一块小香帕。   如果太子殿下一直卧床养病就好了。   南香很是想念太子殿下生病时娇嫩如花一般的脆弱姿态,他的墨发轻散,神色温柔,让人心生怜惜,让她心甘情愿想要照顾他,伺候他。   他那么躺着的时候,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高高在上。   南香熄了烛火,盖被子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白日里的牡丹扇,她有些生气地在折扇的“屁股”上拍了下,心想太子殿下好小气啊!!!   两把扇子都舍不得给。   就这么睡过去之后,却不曾想第二日太子殿下不小气了。   虽然李骁没有将那把牡丹扇给她,却是赏下了她不少东西。   几盆开得正艳的牡丹花搬进了她的屋子里,那些牡丹花娇艳无比,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这样的季节里能看到开成这样的牡丹,便知一定是在花房中被人小心伺候打理出来的,金贵无比。   南香看着那些牡丹花震惊极了。   更让她惊讶欢喜的,还有随后一同被宫女捧进来的金银玉石首饰,什么金钗、金步摇、金手镯、金臂钏、金耳环等等,不仅有金的,还有银的,金镶玉的,宝石玛瑙红珊瑚。   与玉石相比,一堆金首饰映照出来的光华璀璨夺目,金辉如火烧云一般绚烂,叫人睁不开眼睛。   南香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沉甸甸的金步摇,上面的金丝勾勒而成的花型是那样的精美绝伦,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   她没能得到太子殿下赏下来的金瓜子银叶子,却是得到了如此多的金玉首饰,这些蝶钗和花簪都太美了。   ……也太值钱了吧!   这些都是金子打造的!!!!   她若是能带着这些金玉首饰出宫,何止能开一家小酒肆,是不是也能开得起大酒楼了?   南香愣怔在了当场。   陈公公笑着在一旁道:“你伺候殿下有功,殿下啊,全都记在心上。”   “你要不戴上试试。”   “我?”南香回过神,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金银首饰,这些东西,虽然它们是首饰,但是它们可都是金子啊!   这也能戴在身上?   哪怕是一条小小的流苏掉了,都不知道去了她多少月例,叫人心痛不已。   寻常头上的小绢花丢了,没了也就没了,不可惜,若是一支金钗丢了……人都要痛没了。   南香摇摇头:“南香一个奴婢,怎么好戴这些,僭越了。”   她当然要好好地藏进箱子里,日日小心供着。   陈公公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当然戴的,殿下赏你的,便是让你戴。”   如今这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南香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不是一般的宫女,她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殿下将她日日带在身旁,显然是喜欢的很。   陈公公猜测太子迟迟未将她收入房中,便是喜欢她跟在身旁伺候,等到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便会一同给南香抬位份。   *   李骁让人去给南香赏了东西,自己却是坐在软榻上,皱着眉头细细翻一本小册子。   之前出宫时,那眼瞎的路人说得那般邪乎,也不外乎是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玩意儿。   至于什么“潘驴郑小闲”,这第一就不说了,他李骁人中龙凤,姿容不俗;这第二嘛,行货自然大大的有;第三就更不用说了,金银细软无数……无论是他本身的样貌、才华和武力,亦或是他所拥有的权势,以及他具有的财力,都是当世顶尖。   至于这第四和第五,李骁蹙眉,要对女人体贴,柔情小意,还得脾气好,像棉里针一般忍耐,还得有闲工夫,多陪陪她。   脾气好,忍耐,体贴?   ……他以前也对她挺体贴的。   这些他似乎都不缺,当然,脾气好有待商榷。   至于闲工夫,李骁作为一国储君,还要处理政务,一天的闲工夫的确不算多,不过南香是他的婢女,一天到晚大多跟在他身旁,也算是陪她了?   若是照这般做,南香什么时候才能脸红心跳,低头娇羞,欲说还休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玉镯   南香站在一盆牡丹花前, 一盆结了七八朵,粉白色的牡丹,花瓣层层, 白的皎洁,粉的妍丽,好似雪映桃花, 美不胜收。   屋子里漂浮着一种清新微微甜的花香,黄铜镜中朦胧映照出人的影子,纱帐,雕花木床, 衣箱, 梳妆箱,角落里摆着玲珑贵妃榻, 边上两个圆形坐墩。   翘头案上的金钗玉器流传着光华, 如同水面的粼粼波光, 流苏底下缀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金叶子。   这屋子里的摆设与她刚搬进来的时候相比,早就大变了模样。   渐渐的,变得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南香将那些金饰一样样拿起来数过,小心翼翼地用布帛包好, 虽然她舍不得戴在身上, 却仍旧被这些华丽的首饰吸引了目光,不住拿在手上把玩。   除了金镯子,还有玉镯子, 南香知道金镯子价格不菲, 而那块羊脂玉手镯, 她拿在手上, 却不知道价值几何。   她将玉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那一圈玉镯洁白无瑕,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南香的手腕秀美白皙,平日里很少戴东西,最多绑几根红绳带,此时带着羊脂玉手镯,更是衬得她手背皮肤娇嫩纤薄,肌肤底下的脉络清晰可见,宛如花叶。   南香很喜欢这玉手镯,戴上了便舍不得取下,她还给自己戴了个小小的金镶玉宝葫芦耳环,坐在镜子前怔怔地看着镜中人。   镜中人脸如鹅蛋,眉似远山,一双桃花眸宛如春水边上的一株桃花,倒映在水中,盈盈点点,亮如星子。   她点了下自己的唇,白如雪的手背挡住了下半张脸,耳垂下的小葫芦微微晃动,金泽灿烂,原本在手腕处的玉圈斜着往下落,锁在玉臂上,盈透白润。   南香觉得镜中人已经不像是自己了。   这些华贵的金钗玉镯不该是她这样的婢女该戴的,可她却舍不得将它们脱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有些沉,她站起身走路的时候,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南香脑海里蓦地想起了金钗满头、仪态端庄的皇后,竟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迈步都变得文雅了不少。   她给李骁斟了一盏茶,李骁坐在榻上,一手搭在中间的红木炕桌,李骁侧头看了眼南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开口道:“孤不是赏了你一堆东西,怎得未戴在身上?”   “殿下您看。”南香指了下自己的耳朵,两个小巧秀气的耳环晃动不已。   李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是在寒碜谁呢?   “多戴几样,若是你不想用,孤便收回去了。”太子殿下垂眸,懒洋洋地盖上茶盖。   南香瞪大了眼睛。   赏了她的东西竟然直言说会收回。   “别瞪了,回去换,多挑几样喜欢的戴上。”   “你不戴,孤便叫人收回库房。”   南香心痛不已,老老实实转头回去捡了几样戴在身上,她将金簪插进鬓发中后,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转动了,生怕这些金簪玉簪落了一地,最后被别人捡了去。   不戴,殿下说收回去;戴了,怕被别人捡了去。   心好痛。   万一摔断了,旧了,折损了,她得损失多少钱啊!!   南香强忍着心痛回到了太子身边,全身上下就跟爬满了蚂蚁似的,不敢做任何大动作。   李骁忍俊不禁看着她,调笑道:“金子值钱,玉也值钱。”   这蠢丫头难道以为她以前用的那些就不值钱吗?   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识字的小婢女喜欢钱,只关心自己的月例,还整天盼着赏金赏银,而他故意偏不给她,送她价值连城的笔墨纸砚等等器具,偏生就是不送她黄金。   蠢丫头只认得金子银子。   别的玉石珍珠首饰也给过,尤其是那做工细致镶嵌不少珍珠的绢花,几乎是堪比黄金了,蠢丫头也没太当一回事。   她就爱金子。   钱。   “走,陪孤喂鱼去。”李骁带她去归燕阁,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池边小亭中,横栏前,池水清澈,碧水下金色的游鱼来回穿梭。   李骁抓了一把鱼食,撒进池水中,鱼儿争先抢食。   原本南香还在意身上的首饰,这会儿全被活泼的鱼儿吸引了目光,她目不转睛盯着池子里的鱼,脸上不自觉浮上了一抹浅笑。   “你也喂一把。”   “嗯。”南香点了下头,十分开心地喂鱼,她还有点小心机,特意抓了很大一把鱼食,慢慢地撒进池子里,一团团金色的鱼齐聚在她手底下,如同水下盛开了一朵金色的花。   “开心吧?”李骁挑眉问她。   “嗯。”南香点了好几下头。   点完了头后,南香好奇地看向李骁,太子殿下竟会问她开不开心。   亭中微风如缕,吹动李骁的长发飘扬,今日的太子殿下穿着一身黄白间色的圆领长袍,领口一圈勾云纹,玉扣似琥珀,当真是矜贵无比。   他戴着玉冠,垂下的黄绳带上缀着玉石珠子,有一条落在肩头。   俊美的容颜,明黄的衣裳,南香的呼吸一顿,突然觉得太子殿下也跟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李骁留意她的失神,蓦地感到高兴,他拍了拍手上的喂鱼时留下的碎屑,瞧着南香那张越发美艳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没有对她生起任何欲念。   他只是觉得,让她待在身边,就很高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甚至他还会想,让她就这样,一辈子待在他的身旁,做一个婢女,日日都伺候他左右,也很好。   他定不会亏待她。   “南香。”李骁叫她的名字。   南香仰头看他,姣好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她轻轻唤他:“太子殿下。”   李骁嘴巴张了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与南香说些什么,便是按照那书上所言,闲暇的时候,他该与南香多多相处,单独陪陪她,与她说说话。   可他们之间,又该说什么呢?   李骁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少与她说话,南香伺候他这么长时间,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几句如朋友般交流的对话,大多是主仆之间的对答,他对她下指令已经习以为常,以及想欺负逗她时候的警告和责罚。   他要求她做些什么,南香从来不敢违背他的指令,她也没资格违抗。   现在他又要命令她做些什么吗?   “殿下。”久久没有等到李骁言语,南香疑惑地看着他。   李骁沉吟片刻,他负手而立,这一次,他并没有用指令的语气,也不打算故意欺负她,逗她,于是他温柔一笑道:   “孤教你下棋。”   在宫里,能消磨时光的玩意儿并不多,执子对弈算是一种,李骁回宫后,倒还没怎么跟人下过棋,如今起了兴致,让人摆了棋桌,教南香下棋。   南香懵懵懂懂地与太子相对而坐,隔着一片空白的棋盘,对面坐着太子殿下,李骁。   李骁对她说了规则,还演示给她看,南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着。   她看见李骁的薄唇动了又动,低沉而又好听的声音流泄而出。   李骁见她愣怔,便开口道:“你怎么了?没听懂吗?”   南香摇摇头:“我、我……懂了。”   南香坐立难安,这不同于之前担心身上首饰一般的坐立难安,而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坐立难安。   她觉得好奇怪,按理来说,她每天都跟在太子殿下的身侧,每天都听见李骁的声音,她对他的声音早就已经熟悉到了极点。   可方才他跟她说话,她却感到分外陌生,就像是以前从没听过似的。   她听他跟别人说了无数话,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跟她说话。   太子殿下在教她下棋。   崔姑姑教导过她,孙嬷嬷教过她,李骁……也教过她。   “听懂了,那咱们便开始试试。”   李骁与她下了三局,越下越是没有耐心,虽然起了棋兴,可跟南香这样不懂棋局也不太聪明的蠢丫头下棋,是无甚趣味的。   他忍不住怀念当初跟那几个狗头军师下棋的日子。   等几日把薛白羽叫来下棋。   李骁意兴阑珊,便道:“罢了,不下了。”   恰好也到了用膳的时间,李骁便带着南香回正殿,他们离开的时候,棋桌还没撤下。   李骁并未明说,南香知道他失了兴致,她的心头一紧,她并不喜欢下棋,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和规矩她也听不懂,可是——   南香回头往棋局上看了一眼,黑白子仍留在棋盘上,她想起了自己抬手落子时,衣袖挽起,手腕上的玉镯露了出来,在日光下莹润细腻,美丽极了。   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再教她下棋了。   南香抿了抿唇,她低着头,跟随在李骁的背后。   *   夜里,月华如水,屋外一片朦胧,花影树影皆婆娑。   李骁坐于案前,执笔批阅折子,南香研了墨,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她走到窗前,猜测是要下雨了,关窗前,她忍不住探头出去寻了一会儿月亮,没有寻着。   关了窗,屋外狂风大作,没多久,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噼里啪啦的杂乱雨点敲打在屋瓦上,南香的心绪也跟着这雨点一样杂乱无章。   她想着屋外的雨,明明外面下的是秋雨,她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跳出了一句: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下的,许是因为这词句里有春啊又有花的,她就记下来了。   虽然当时不解意,可这时涌上心头时,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个正在流淌的画面,初春时节,雨落成花,千家万落被蒙蒙烟雨笼罩。   这幅画面和句子一同出来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更是有一种莫名的震颤。   方才的句子,也同样连连徘徊在她心中。   南香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烛火,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都是一群不识字的小宫女,大家平日里嬉笑玩乐,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诗词歌赋,顶多是几句简单的戏文。   后来她会认几个字,会抄佛经,但她也并不觉得读书是女儿家的事,男人读书就像她弟弟一样考取功名,而她识字,也不过是给家里人写一封家书。   如今她已经会写家书了,南香于读书识字上并不上心,更何况写字那么累,她写的字那么丑,之前一本三字经都看得她头大了,她又何必去学这些东西。   她是个婢女,每日应当做好的事情,便是伺候好自家的主子。   可是——   可是应当是这样,她却不想是这样。   南香摸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她想到了屋外的雨,想到了那把折扇,想到了天上的月,想到了明月的别称,想到了玉盘、月魄、婵娟,冰蟾、玉轮……   那些都是很好听的名字,南香如此想到,随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这么多东西。   读书识字对她无用,她也不能考取功名,可她此时为什么还是想多知道些东西呢。   烛火照亮了屋里的一切,南香的目光扫过书架上一册册书籍,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角落里的七弦琴,还有白日里的棋局……   她的心底蓦地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和欲望,她不想再当一个写字写不好,作画也画不好的蠢丫头。   南香也想成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升官发财   南香想要努力读书识字, 可她手里只有一本三字经,以及另外几本佛经和韵律启蒙书。   她还想好好练字,把字写好看一点。   做下决定后, 南香夜里认真练字半个时辰,到了第二日,陪着太子到明德殿, 她心里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找着机会,去询问鹿大人。   鹿大人惧内, 还曾经是个探花, 南香对他很有好感,她叫住了鹿大人, 跟他说自己想读书识字, “希望能得到大人的提点。”   南香思来想去, 想到最合适的人便是鹿大人,学识好,当年还能考中探花哎!   “你想读书识字?”南香这可找对人了,鹿大人捋了下胡子, 他向来好为人师, 更喜欢风骚卖弄显摆。   “是。”南香心中忐忑。   鹿大人颔首:“你有好学之心,叫人欣慰。”   “你为何想读书哇?”   南香道:“想把字写好看点,想给家人写信……我还想学诗!”   “不错。”鹿大人动了恻隐之心, 把南香的话记在心头, 转头送了南香几本书, 上面附带红批点注, 有不少他对经书的理解。   除此之外, 还送了两本字帖给她,秀气的小楷,最近在闺阁中流行的管夫人体,他还口头传授了几句笔法要领。   南香记在心头,拿着字帖回去认真临摹学习,不过两三日,她的字飞速而成,越写越好,理解掌握了书写诀窍。   “这是我写出来的?”   拿起那一整页娟秀的小楷,南香十分高兴。   “鹿大人,您看看奴婢写的字。”南香找机会将自己书写的内容递给鹿大人。   鹿大人一看,登时惊讶极了,“你这丫头进步很快,字写得不错,再多练练!”   鹿大人好为人师,同样绝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见南香如此用心练字,夸奖之词溢于言表。   南香激动又雀跃:“多谢鹿大人!”   把字练得好看了,南香心情颇好,伺候太子殿下也十分尽心,她发现,自己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她若是有心真想学点什么,无需请动太子。   李骁被她服侍穿衣,南香为他系扣子,李骁看着她低垂温顺的眉眼,心头又是一阵满足。   别的不说,这丫头的一双巧手,当真能把人伺候的舒心周全。   虽然她又蠢又笨,哪怕当个良娣都不够格,却是个难得的好婢女。   李骁转了下手中的扳指,想到他最近对南香越发熟悉,作为男子对女子的欲望消失殆尽,许是已经过了新鲜期,虽然他们并没有过肌肤之亲,他倒也不急着做这档子事。   哪怕不做,也无所谓。   太子殿下还没尝过人事,也不懂那所谓的销魂之处,在他想来,那所谓的交合,也不过如此。   他又不是好色贪念美人,夜夜流连在女人身上的男子,看着别人吃斋念佛十几年,李骁同样下意识禁欲,对女色视如猛虎。   那日与南香下棋之后,李骁仔细想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心底仍不希望自己被一个女人影响太多。   经过反思后,李骁发现自己近来为南香花费了太多功夫。   作为一国太子,将来的君主,执掌权势,君临天下才是他的目标,他希望自己能当一个好皇帝,同样的,他为自己策划好的未来,是娶一个贤良淑慧,将来能母仪天下的妻子。   而他的后宫里,也应该是知书达理,温顺懂事,不为他招惹烦恼和麻烦的女子。   南香不适合当他后宫里的女人,蠢丫头总是不自觉地气他,惹怒他,害怕他,他们俩之间何曾有过“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骁推想自己过去是因为幼时的渊源,加上为她的美色所迷,先前才会对她有执念,如今已经习惯她在身侧,她再美艳的一张脸庞,一日日的过去,也都看腻了,无法在他的身体里掀起波澜。   ——原来他已经勘破了皮相。   这会儿李骁倒是庆幸,他还没有将南香变为自己的女人。   他可以少一个爱妃,却舍不得没有这么一个舒心的婢女。   若是将南香封作侧妃,南香将来怎能日日伺候跟在他身后?   如今这般,甚好。   李骁满意地点点头:“南香,你若伺候的好了,明年孤给你提一个品阶。”   南香开心极了:“多谢太子殿下!”   在这东宫里,如今就她一个低级女官,太子给她“升官”,权利不一定变大,可她每个月的银子肯定能长。   李骁失笑,他在南香的额头上点了下。   “你可知你失去了什么?”给她升个小官就开心成这样,可曾知道自己差点有机会当上太子侧妃。   “什么?”南香捂着自己的额头。   “孤本来要赏你更多东西。”   南香被这一句话给说得心痛了:“……”   “赏什么?”   李骁淡淡道:“不告诉你。”   南香告诉自己要知足,她浅笑道:“殿下已经赏南香很多了。”   “如今这样就很好很好了。”得知自己将来有机会升官加月例,想不高兴都难。   “是挺好的。”李骁颔首。   他和南香之间还是莫要掺和男女情爱之事,前些日子,李骁看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情爱本子,可没把他恶心得够呛,越看越是受不了。   太子殿下着实不理解,里面的男女当真疯魔了,见了一面就爱得死去活来,魂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父母家人,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里面的男子,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女的,就更疯癫了,见了这么个男人,活像是从没见过男人似的,寻死觅活的,偏生这男的也没啥本事。   说几句你侬我侬好似曾经见过的狗屁情话,捡捡帕子,丢丢玉镯,传传书信,那么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就愿意以身相许私相授受……   更有什么苦守寒窑的。   李骁:“……”   太子殿下如今觉得南香比这些书中的女子聪明多了。   见了他这么一个地位尊贵、才华出众、容貌卓绝、武功盖世的美男子,她也没有日日都想着男人,念着男人,婚约说不要就不要了。   好好在这宫里待在他身旁“升官发财”才是正经的。   那些个抛弃荣华富贵跟男人私奔的着实脑子有病,把自己一生的寄托在男人的真心和良心上,当真蠢到了极点。   “用心伺候孤,少不了你好处。”   “是。”   *   “肖侍卫。”   “南香姑娘。”自那日“二柱哥”的事后,肖贺很久没跟南香多说话,他以前倒是喜欢跟南香说几句闲话,告诉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南香向他打听:“肖侍卫,你可知京城有一个伍家,还有伍公子……”   南香记得自己入宫前被伍家的人所救,那应该是一个官宦世家,还有个比她大点的伍公子。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记不清楚了,她就记得伍公子,究竟是不是伍,她也不确定。   南香进宫后,待在尚食局里,她想打听恩人,也没有法子,只好放弃了。   今日她见到肖贺,蓦地想到肖侍卫消息广,忍不住向他打听这么个人。   “伍家?”肖贺摇摇头,他不知道什么伍公子,五皇子倒是认识一个。   “没听说过。”   南香又仔细问了几声那年赈灾的,只从肖贺嘴里听见了一个叫做蒋顺骅的官员名字有些熟悉。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当年奴婢被人救过,我想找恩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难找到,我帮你留意。”   “多谢肖侍卫。”南香向他行了个礼。   肖贺摆摆手,没当一回事,他随口问道:“南香,会下棋吗?”   “不怎么会。”南香摇头。   “不如陪我下两局,我教你,就当是我帮你打听的报酬。”肖贺最近犯棋瘾了,见李骁薛白羽等人下棋,他插不进去,因为他是个臭棋篓子,并且臭名远扬,旁的人不爱跟他下棋,嫌他下的烂,棋品也烂。   李骁跟人在里面对弈,他正恰好无事,随便逮一个过过瘾。   南香被他说动了,两人凑在一起下棋,她棋下的烂,肖贺亦是棋臭不已,他俩谁也不嫌弃谁,倒也你来我往下得不亦乐乎。   “肖侍卫好厉害!”他们俩下棋,南香发现自己乱七八糟落了无数子后,她居然赢了!!!   她居然赢了!   肖贺:“?!!!”他竟然输了,这丫头不是说不会下棋么?   因为是跟姑娘家下棋,他太大意了,还没好意思悔棋,就这么输了。   “你倒是会藏拙,不如再来过。”   南香点头,她其实也赢的莫名其妙,模仿着记忆里李骁的走法,反正……就赢了!赢了的滋味也太棒了!   南香看向肖贺的眼光亮晶晶的。   “罢了,不下了。”肖贺站起身,他意识到今日行事有些出格,再继续怕给这宫女招来麻烦。   肖贺看向南香,发觉这个在他印象中格外奇葩的婢女越长越美艳了。   之前太子起兴说她是自己的女人,后来又有什么二柱哥,再后来,这几日听太子殿下所说,早已对她没了男女心思。   肖贺道:“怪不得太子爷喜欢你这丫头。”   “我又蠢又笨,太子殿下怎会喜欢我呢。”南香轻轻摇头。   她越是学书上面的东西,越是知道自己浅薄愚蠢。   “殿下挑剔的很,若是不喜欢,绝不会把你放身边,你这丫头不蠢也不笨,我看聪明的很,刚才下棋不是挺机灵的。”还长得美艳动人。   南香眉眼温柔地笑了笑。   崔姑姑、陈公公、肖侍卫、鹿大人……他们都喜欢夸她,唯独一个人很少夸她。   宫女苓湘见了这一幕,心头一跳,连忙往回跑,她躲在窗棂后往外看了眼,见太子殿下正走过来,故意拉住了一个小宫女,跟她道:   “刚才肖侍卫和南香姐姐下了一局棋,我瞧那模样,怕是两人郎情妾意。”   “殿下以后会将南香姐姐赐给肖侍卫吧。”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撒娇   苓湘是新入东宫没多久的宫女, 她自认长得娇俏,虽然算不得绝色倾城,却是机灵聪慧, 而她所伺候的太子李骁,更是天人之姿,地位尊贵, 一举一动皆令人叹服憧憬。   她在南香的身旁办事,见南香深受太子宠爱,心中不忿,恨不得以身代之。   苓湘更与丽妃雪姬有旧, 丽妃还未得天眷, 她俩曾在幼时见过,如今一个成了后宫妃子, 一个却是宫中婢女, 苓湘格外不是滋味。   但也幸好, 她入了东宫。   丽妃成了个妃子,可那老皇帝多大年纪了,而她却有幸接近年轻的太子,若是能得到太子的眷顾, 她说不定也能当上主子。   丽妃知道她在东宫, 还知道太子身旁的南香,她更让苓湘想办法让南香被太子厌弃,苓湘虽然不知道丽妃为何如此, 但这正中她下怀。   今日偶见南香和侍卫下棋交谈, 态度暧昧, 苓湘心生一计, 把这事捅到太子面前去。   宫女与侍卫之间不清不楚, 真论起宫规来,那可不是寻常小事。   若是因此事,南香受到太子的责罚和厌弃,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子殿下封了一个女官,就会有第二个,身边没有了南香,还能有北香、长湘和……苓湘。   “苓湘,你可别乱说。”被她拉住的宫女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南香可是太子身边最受宠爱的婢女,准是将来要当娘娘的,怎么可能会被太子赐给侍卫。   被她叫住名字的苓湘心头一抖,她暗恨眼前的宫女,喊什么不好,喊她的名字,苓湘拉着人便要走,“可不是乱说,这不过是我方才见到的,咱们走吧……”   苓湘低着头正要快步离开,背后却是清冷的一道嗓音:“站住。”   苓湘咬了咬唇,她转过身跪倒在地,心下一狠,立刻道:“奴婢方才见南香跟肖侍卫下棋,两人相视而笑,眉宇之间似有些……奴婢不敢说了。”   她故意说得暧昧,更希望这件事不要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来人,将她带下去,孤这宫里,可容不得嚼舌根的奴才。”李骁面色平淡无波,墨色的眸子却是越发幽暗,他一摆手,叫人把苓湘拉走。   一旁的小太监点头,上前办事。   “太子殿下!!”苓湘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住了嘴,说不了话,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骁,怎么也无法相信太子竟然是如此反应。   苓湘被人拖走后,李骁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南香与肖贺下棋?两人之间眉来眼去似有暧昧,还有什么郎情妾意?   “殿下以后会将南香姐姐赐给肖侍卫吧。”   李骁心头怒火旺盛,却没有因此失去基本的思考,方才那个叫做苓湘的丫头,行为鬼祟,说那些话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李骁冷笑,说南香跟肖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这个蠢丫头是个十足十的呆头鹅,李骁断然不信她跟别的男人有暧昧。   更何况那人是肖贺,李骁知道肖贺这厮平日里偶尔跳脱了些,却是个知道进退规矩的,不会干出那种事。   南香日日贴身伺候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整个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即便他不将南香纳为妃妾,她这样的贴身婢女,却也不是旁人能指染的。   这丫头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李骁的。   “下棋?”李骁压下心中肝火,即便他清楚的知道那事是假,心中的怒火却是灭不下来,南香与肖贺之间眉来眼去是假,郎情妾意是假,可他们……当真下了棋。   他们下了棋,南香一定还对他笑过,这丫头以前就喜欢对那些小太监小宫女笑容灿烂,在他面前低着头老实乖巧,在旁人面前倒是眉飞色舞,有时还会“狐假虎威”。   李骁知道自己不该为此动怒,不该太计较这件事,不该再因为南香这丫头的事而多费心神。   可再多的不该都抵不过那席卷他全身的愤怒、焦躁和隐秘的……不安。   他再也忍不住了。   李骁闭了闭眼睛:“去把南香叫过来。”   他要亲自问问情况。   没多久,小太监领着南香过来,南香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的随时传唤,她倒没觉得什么,她站在太子身前,仰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太子。   此时已是秋末初冬,北风萧瑟,万物凋零,东宫里还留有些许芳菲,盆中的花在风中受着寒,松柏竹枝依旧,而那些抵不过寒凉的,早已落下了金黄的枯叶。   他们站在殿外,地上的石板清寒,落叶贴着石板吱吱的被风吹着远去。   南香虽是长高了些,可李骁的身形对她来说仍是太高了,他这样不怒而威站在她面前时,总有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太子殿下。”南香叫了他一声,在李骁身旁待得久了,她不用察言观色,也能知道李骁的情绪。   她猜测太子殿下此时心情不佳。   明明之前太子与薛大人下棋时,心情还颇好,这会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骁开口问了她几句宫中的事,南香如实回答,李骁转而问她:“你与肖贺下了棋?”   “是。”想起自己下棋赢了,南香心中兴奋,即便努力压抑喜悦,却仍旧表现在了脸上。   李骁见她神色,心头的焦躁已经变成沸腾的油锅,滋滋滋往外冒泡,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如何?”   “奴婢……赢了!”南香知道殿下这时可能心情不大好,她却想将这一件喜悦的事情告诉他。   她想把具体的情形说给他听。李骁有时候会调侃几句肖贺,若是殿下知道肖侍卫竟然意外输在她这个不太懂棋局的婢女手下,指不定也要嘲笑调侃肖贺几声。   南香第一次品尝胜利的滋味,方才还在回味呢,把那一步步的棋局记得清清楚楚。   “殿下。”南香唤着李骁,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只感觉到说不出的欢喜,“肖侍卫他竟然输了。”   ……南香也是会下棋的!   她心里这般想到。   下棋时,肖侍卫言之凿凿说太子殿下喜欢她这个婢女,南香听了很高兴。   她用心伺候太子,李骁能喜欢她,满意她,那真是太好了。   南香觉得自己现在字写得好看些了,也懂一点儿下棋了,李骁会不会更喜欢她?   一想到这里,莫名的羞涩爬上心头,南香眼神闪烁,她咬了下唇,低着头,双颊却是飘上了两抹红晕。   “你赢了?”   “是,殿下,奴婢还记得那局棋,说与殿下听好不好?”   四下寒风萧瑟,瞥见她脸上的酡红,李骁心头也冷了,一盆凉水浇透,他曾经想过不少“蠢办法”,想见到南香在他面前娇羞的情态。   如今是见到了,她口中说得却是另一个男子。   他本该是愤怒的,这会儿却有几分悲凉与无奈,脑中闪过无数词句,最后剩下的,是一句“求不得”。   李骁只感觉有些难过,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想将怒火发泄在南香身上,这丫头又蠢又傻,胆儿还小,万一吓着了,还要哄,真麻烦。   他不想看她掉眼泪。   “孤不想听,你下去吧。”李骁转身便走,他想独自上高台去看看。   李骁觉得,那些个写着男欢女爱的话本,里面有的是一通胡扯,有的却也说得恰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不说是别人,就连他自己都着实难以接受这样一件事,他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出身低微,不识字,只爱钱,不会看人脸色,又蠢又笨还不通情爱的小奴婢。   富家小姐会喜欢上穷书生,他这个地位尊贵的太子,也会喜欢上蠢婢女。   如果说感情易变,人心难料,李骁希望这样的喜欢早点儿随风而散。   他倒宁愿从一开始,喜欢迷恋的仅仅只是南香的美色。   “太子殿下!”望着李骁远去的背影,南香小跑上前叫住了他。   南香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   太子殿下的心情一贯难测,经常将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南香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虽是习惯了,但她很少怨他,她希望太子殿下心情好的时候多一些,生气发怒的时候少一些。   李骁心情不好,她也想让他高兴些,南香嘴巴笨,学不会那些个小公公讨巧卖乖的话,但她也有能力,让殿下舒服些。   “殿下,您等等。”   李骁站住了,低头却见南香小跑着到了他的面前,不经他答应,竟直接对他上下其手,“殿下,您的衣服皱了。”   南香替他整理了衣襟的扣子,认真抚平过肩头,胸前,还有两旁的衣袖,以及那飘扬的衣摆,最后她仰着头,轻轻用手指撩起李骁颊旁的发丝,抚到背后去。   秋冬时节风真大,作为一个贴心的婢女,她真受不了自家主子衣冠不整的模样。   “殿下,您去那坐一会儿,奴婢为您整理头冠。”   实际上李骁鬓发未乱,可南香还是这么说了,她想太子心情不错,或许梳梳发便可舒服一些。   书上不是说,三千青丝尽是烦恼,或许梳遍青丝,烦忧自然解开。   庙里的和尚都把这一头青丝剃了,南香可不希望太子殿下去了这一头墨发。   佛经抄那么多,太子殿下可千万别看破红尘,剃度出家。   “整理头冠?”李骁眯起眼睛,心想孤没踹你一脚已经算好,竟然还敢凑上前来。   “嗯。”看着眼前衣冠整齐的李骁,南香有些心虚,幸好此时一阵寒风帮了她,吹起了他鬓角的头发,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南香抬手仔细找出贴在李骁脸颊上的发丝,顺手还在李骁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哪怕是尊贵的太子殿下,脸颊也是软乎乎的,在寒风之中,冰冰凉凉,像是夏日里吃的一种水晶糕点,估计戳一下还会回弹。   她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还摸到了些许胡渣,男子的下巴,哪怕再怎么刮干净胡须,抚过下巴的时候,总还是有点毛刺刺的,扎手。   南香摸过太子殿下身上很多地方,比如他的胸膛还有他的背脊,他胸膛上的触感没有脸颊上柔软,肌肉紧实细密,给人的感觉很硬,估计捏都捏不起来,在水里的时候异常滑溜溜。   太子殿下的肩头宽阔又结实,尤其是肩膀与手臂相连的地方最是漂亮,那变化的弧线饱满而圆润,竟然能鼓起来,南香捏过自己的上臂,只感觉软塌塌的,没那么紧实。   她没有摸过太子殿下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平日穿衣的时候,只是感慨殿下的腿真长,他的肩膀很宽,与之相比起来,腰腹却是很细的,南香曾经在洗澡的时候偷看过,小腹上有很多一块块的结实肌肉,她就挺好奇摸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可她不太敢摸。   ……   如此在脑海里一通乱想后,南香咽了咽口水,她心想自己胆儿真大,也不怕惹怒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又不是案板上的猪肉,她凭什么能估摸他的肉质斤两。   当然,如果真是猪肉的话,她选择肥肉比较多的那一块。   “殿下,您快过去吧。”南香虽然心虚,却仍旧催促他去小亭中歇息,她为他梳梳头发。   李骁挑眉望了她一眼:“……”   这当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蠢丫头总在他不想见她的时候殷勤的要命。   “你吃熊心豹子胆了?”方才还敢偷捏他的脸,李骁不信她是在挑头发,这丫头就是手贱,居然捏他的脸,真当他是死的吗?   寻常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姑娘,见到外男的衣服,就该羞窘了,哪怕丢个帕子被男人捡到,都跟被人轻薄了一样,而这个蠢丫头呢,不求她懂男欢女爱,可她又是个愣头青,为他整理衣冠的时候敢偷捏他的脸,伺候他洗澡沐浴的时候,她还敢东摸西搓。   ……她倒是摸得舒服。   她到底还想摸什么?   “嗯?”南香心虚地要死,以为太子知晓自己衣冠未乱,她脸上无辜又单纯,尽管别的没学会,此刻却深谙装傻充愣之道。   她笑了下,柔声讨好道:“殿下这会儿无事,南香为殿下煮茶可好?”   天这么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也是很好的。   喝杯茶,消消气。   “殿下,去嘛,去嘛。”南香抬手推了推李骁的手臂。   南香这会不怕触怒李骁,因为她清楚自己写的字大有进展,偏生李骁最近又不罚她抄佛经,她想显摆显摆都没机会。   若是李骁当真生气要骂她了,骂几句就骂几句吧,最好再罚她抄佛经,最后她就把自己抄得整齐又漂亮的佛经呈到李骁面前去。   太子若是见了,定要大吃一惊,指不定还要夸她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想到那样的画面,南香就更不怕了,活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模样。   她现在就是胆儿肥。   这会儿若是能把太子哄开心也好,若是把太子触怒了,那就更好了,她想抄佛经给李骁看。   南香眼睛一亮,她大胆扯着李骁的衣袖,央求道:“殿下去嘛。”   被人扯着袖子,李骁眉头半皱,他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过一抬手,粗暴将这小丫头推开,可惜天人交战半天,他愣是没动手。   以前他也曾见过女人扯着男人的衣服撒娇,他只觉得这种法子粗糙又讨人嫌,哪有拽人衣服的道理。   偏生此时他的衣服被人拽着,明明一肚子的火,却还有些高兴。   ——这女人撒娇的技巧当真是无师自通的。   南香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干脆胆子更大一点,直接拽着他的手臂走了。   若是陈公公见到这一幕,估计下巴都要掉下来。   南香如是想到。   李骁被她拉着往前走,他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就这般默许着,放任纵容她做了这事。   李骁:“……”   他半眯着眼睛,扫过南香娇艳的眉眼,以及她手中大不敬的动作,心道:   她倒是有当“爱妃”的姿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殷勤   天高云淡, 亭中茶香袅袅,台阶下的金菊灿烂,南香双手捧着茶递给一旁的男人。   虽不是天寒地冻的, 可那迎面吹来的料峭寒风还是刺骨了些,幸而她们坐在小炉旁,南香嗅着那缕清雅的茶香, 以及那沉稳的檀香,就如同沐浴着暖阳,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懒洋洋的, 只想伸个懒腰, 再悠悠地打个呵欠。   若是再能趴下来睡一觉就好了。   南香吸了吸鼻子,忍住瞌睡。   “你也吃一盏茶。”李骁接过茶, 茶水如金汤, 色泽诱人, 光是闻着茶香,便令人回味无穷。   李骁品着茶水,望着眼前一身鹅黄宫装的南香,看着她娇艳如花的眉目, 在他面前温婉乖顺的姿态, 他原本那颗焦躁不安的心蓦地宁静了下来。   南香虚岁十七了,身体越发婀娜多姿,出落的款款动人, 即便现在天冷, 马上要入冬了, 穿着一身厚衣裙, 也掩不了她玲珑有致的诱人躯体。   一举一动间, 更是带着一股独属于女子的淑雅温柔。   “嗯。”南香自己也捧着一杯茶,小小口啜了一下,她还忍不住自作主张尝了一块桌上的糕点。   尝了一块还不够,她忍不住又吃了个酥脆的卷儿,热乎乎的,裹着香嫩的馅,真是太好吃了。   她有些舒服的眯起眼睛,本该是妩媚的眼睛显出几分天真娇憨。   李骁险些被茶水呛住:“……”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被他汤汤水水养着,长高了,胸大,屁股也大,明明是一副妖妖娆娆的勾人骚狐狸外表,要么像个一板一眼的小老太婆,要么懒懒散散只爱吃,像是在日光底下摊开肚皮晒太阳的猫。   李骁觑见她又暗搓搓的伸手去摸桌上的点心,明明他方才只是允许她吃茶,她反客为主得寸进尺,主子都还没碰过的东西,她自个儿先吃了。   还拿?还拿!   明明被他看着,她也不收手。   南香又拿了个脆香的春卷,这会儿刚出锅,正烫热的时候吃,味道最香,若是放凉了,皮也不酥脆了,内里也不香了,那就不好吃了。   李骁见她吃得开心,自己也伸手拿了个,南香见了他动作,主动拿了个春卷,喂到李骁嘴旁。   李骁咬了一口,酥香散在唇齿间,鲜咸的味道柔嫩诱人,春卷很香,他心道:小殷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骁垂下眼眸,意有所指道:“孤还没动,你倒是吃得欢。”   南香身体一僵。   旋即她又觉得自己不需要害怕,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李骁,试探道:“南香知错了,殿下要罚南香吗?”   如果抄佛经的话,正合她意。   “不罚你。”李骁眨了下眼睛,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立刻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他方才不该说那样的话,虽然他们是主仆,却也不该事事如此,李骁不想他跟南香之间的对话,永远围绕在奖赏和惩罚之间。   南香虽然是婢女,却是他喜欢的婢女,他不想南香在他面前永远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你想吃便吃吧。”李骁喝了一口茶,他将杯盏放下,安抚她道:“别害怕,以后犯了错若是肯求孤几声,孤怎舍得罚你。”   “南香,你可以大胆一点。”说着,李骁抬手摸了下她头顶柔软的发,他摸到了点着珠翠的发簪,在他掌心里有些冰凉。   “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孤说,孤会答应你,孤知道你是一个乖巧,一心向着主子的丫头。”   一心向着他,怎会容得下旁人?   “是。”南香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她嫣然一笑,她的心里很高兴,就像是小时候被爹爹带到山上去疯玩,那是一种很自由自在的快乐。   来到了宫里之后,其他的宫女太监,还有崔姑姑,在她耳旁日常教导,殷殷叮嘱的都是“不准这样”“不准那样”,须得时时小心。   只有眼前的殿下会对她说:   “你大胆一点儿。”   “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孤说。”   ……   虽然崔姑姑说她傻,可南香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赖不分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东宫里,对她最好的人是太子殿下。   ——对她最好的人是李骁。   李骁。   尽管她这辈子都不能唤他的名字,只能叫他殿下,她却会偷偷地用手指在桌上写他的名字,李骁,她所伺候的主子,东宫的太子殿下。   李骁经常说她是个蠢丫头,南香觉得自己不蠢的,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她日日小心恪守规矩,甚少犯错,来到了太子殿下身旁后,她才变得有些没大没小的,渐渐的,竟然也会干出没规矩的事。   李骁对她是很好很好的,会赏她很多东西,会怜惜她,她悄悄偷懒的时候,他也会装作没看见,每月来癸水的日子,他会让她好好休息,还会给她准备她爱吃的温补菜肴和汤水。   ……   可偏偏是他对她很好,南香才会在意他的情绪,在意太子殿下生气,在意太子殿下说她蠢,在意太子殿下会不喜欢她了。   南香怕他生气,或许怕的不是责罚,而是怕李骁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好了。   这种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恐惧,比身体上挨打挨骂还要叫人恐慌。   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她哪里会觉得委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掉眼泪,过往的经历让她知道,她们作为地位低下的小宫女,委屈撒气只会招来更多的责罚和打骂,甚至连命都没了。   听见太子殿下喜欢她,南香很高兴,因为她也很喜欢,很在意太子殿下。   从春到秋再到冬,这一年是南香入宫后最快乐的一年,她想这样一直作为一个婢女,伺候在李骁身旁。   “想要什么?说啊。”   “那些架子上的书,南香能看吗?”   李骁失笑,他在南香的头上敲了下:“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这么爱看书?改性子了,那些书你想看便看。”   “是,多谢太子殿下。”南香心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太子殿下可千万别小看她。   南香抿了抿唇,强调:“奴婢已经能看懂很多书了。”   “是吗?”他捏了一把南香的脸,心想这丫头明明以前最爱在他的书房打瞌睡。   要不是遇上他这么个好主子,早就要被打得屁股开花。   “在孤的书房里睡觉最香了,是不是?” 不说趴着睡觉了,她还能贴着墙,靠在书架上睡觉。   之前还被书架上掉下来的书砸过。   南香面无表情看着他:“……”   心想还真是。   在独属于她的小房间里睡觉,都没有在书房里睡得香,那么多书啊,就仿佛戏文里的迷魂药,能把人迷得想睡觉。   南香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殿下,您说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读书呢?”   虽然她也努力奋进读书了,她也知道读书能学到很多知识,但是,读书真的好累好辛苦哦。   还容易犯困!   “品味人生吧。”   “有辛酸苦辣,有百味人生。”李骁说完后,又笑了一声:“孤也不爱读书。”   南香:“……”骗子。   南香立刻用一种看“骗子”的眼神看着他,“殿下明明读过好多书。”   她这辈子是赶也赶不上了。   “读过很多书又怎么样,不一定是孤愿意的,再说了,这世上也没规定人一定要读书读得多,写字写得好,还要会画画,会下棋……你便是不会这些,孤又没有当真嫌弃你。”   南香摇摇头:“可殿下会说南香是个蠢丫头,字写得难看,画也画的不好,还长得丑。”   “南香听了,心里好难过的。”   李骁心头一软,有些话自然说了出来:“以后别难过了,是孤错了,不该那样说你。”   “殿下也没说错,南香就是一个又蠢又笨的丫头,但是南香长得不丑。”南香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别的她都承认,但是说她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她眼睛不瞎的,每天都有照镜子,跟旁人比起来,她长得很好看,而且最近她觉得自己越长越好看了!   “刚来东宫的时候有些丑。”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又怎么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更何况她还每日伺候太子起居更衣,见过的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把她的眼力培养起来了。   南香每天都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南香瞅了一眼李骁,心里委屈的很,为什么要说她丑。   “嗯,你不丑。”李骁失笑:“你这乖丫头有以色侍人的本钱。”   每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不是在勾引他么?要不是他定力颇深,早就把花里胡哨的勾人狐狸精压在身下办了,看她还敢东摸西摸。   只是她总是这般懵懵懂懂的,让他不想伤了她,怕吓着了她。   让她多摸摸倒也好,习惯了,熟悉了,也就不怕了。   说是以色侍人,她都还没开始以“色”侍他。   李骁:“……”   他倒是在以“色”侍她。   罢了,他们之间,来日方长。   “殿下……”以色侍人是什么意思啊?南香本来想问出来,但又觉得自己问出来显得很无知,明明她已经是个读了几本书的南香了。   “太子殿下,夸人长得漂亮,不是应该说美若天仙,貌美如花,天姿国色,花容月貌……”   李骁欲言又止:“脸皮别那么厚。”   南香继续道:“太子殿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器宇轩昂面似冠玉目若晨星……”   李骁咳嗽一声:“说得倒也不错。”   南香:“……”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暗示:太子殿下您的脸皮也好厚。   李骁与她大眼瞪小眼,而后相视一笑。   他们坐在小亭中,小炉中的火还在烧着,南香倒茶,呼呼的风中萦绕着浓郁的茶香,她抱着杯子暖手,手中的瓷器特殊,受热时显现出更加华美的纹案。   瓷器算不得什么值钱的玩意,寻常人用瓷器的多,王公贵族使用金银器具,唯独饮茶的时候,使用瓷器。   “喜欢?”李骁挑眉:“你求孤,孤就送你一套。”   南香叹了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心想如果能送一套金碗金盏金筷子就好了。   “你肯定在心里腹诽孤,说太子殿下真小气,不给你送金碗。”   被戳中心事的南香恼羞成怒:“我没有!”   “本来想送你一套的,既然你不要,那就罢了。”   南香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央求道:“太子殿下您就别玩弄南香了,您说了,奴婢会当真的。”   “真的假的,不过是孤的一句话。”李骁发现自己很喜欢被她扯袖子。   “可对南香来说,是很重要的。”   李骁抓住她的手,南香的手心是暖的,手背冰凉,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了她的手背。   他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心想如果他们之间若是这般说话,怕是一辈子都有说不完的话。   “等年底的时候,带你去库房挑。”   “真的啊?”南香的眼睛亮如繁星。   “真的,孤说的话还能有假?”   得了李骁的承诺,南香羞涩地笑了笑,她开心极了,但又有些自我鄙夷:“明明南香也读过圣人书了,但还是喜欢金银财宝,是不是很庸俗呀?”   以前她很少有这些疑问,现在心里想问的问题可就多了。   “这世上读过书照样喜欢金银财宝多得去了,不差你这一个。”   南香觉得很对:“谁能不爱钱呢?”   李骁:“……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小财迷。   庸俗爱黄金。   等以后给她打个小金屋,把她锁起来,看她哭不哭。   “殿下果然还是嫌弃南香……”   李骁失笑:“你不愿意那就不读。”   “不。”南香摇摇头,她一板一眼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南香想要读书,想要黄金屋,还想要学画画,还想学下棋,想学弹琴……”   “好。”李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孤亲自教你。”   南香:“……”她有点害怕。   李骁皱眉:“怎么,你还不想让孤教你?”   “殿下,您要温柔一点,不要骂南香,不要说南香蠢,鹿大人他好温柔,还会夸南香,怪不得他能当上探花郎。”   “肖侍卫他也好温柔。”   李骁冷冷道:“会夸你的都温柔。”   什么鹿大人狗大人,小侍卫大侍卫的,温柔个屁,少在他的面前提别的男人。   “殿下也很温柔。”   李骁哼了一声:“你个小不要脸的。”   南香道:“殿下,南香听人说过,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奴婢。”   “你还会拐弯抹角骂主子了,你这个小刁奴。”李骁倒也没生气:“你的胆儿也太肥了。”   南香委屈:“明明是殿下您叫我胆子大点的。”   “你还有理了。”李骁伸手揉乱她的一个发髻,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一件事,“叫你胆大点,可也不是这般大胆妄为,罚你抄佛经。”   “好!”南香一口答应了。   李骁:“……”   抄佛经还这么开心?   南香按住头上的发髻,一支发钗掉落在地,啪嗒一声,没摔坏,但是,摔出了凹痕。   南香心好痛。   太子殿下已经想到了新的惩罚方式。   “殿下,您不爱钱吗?”   “不爱。”   爱钱的南香可做不到像李骁这般清丽脱俗,她忍不住道:“太子殿下,佛说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但是殿下,您可千万别看破红尘啊。”   比如也多留念留念凡俗的金银财宝,地位权势。   “你且放心。”李骁瞪了她一眼。   有你在,看不破。   “早些把头发弄好,瞧你这衣冠不整的,成何体统。”   南香深深吸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   她手巧,拿起小梳子给自己梳发,哪怕不用照镜子,很快便给自己打理好了。   李骁看着她梳妆,突然后悔没有把她的头发全推了,想看她青丝落满肩头的模样。   南香小心翼翼看着李骁,轻声道:“殿下,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骁在她头上敲了下,道:“别学了几句乱卖弄。”   “哦。”   “想吃点什么?”   南香疑惑:“嗯?”   “等会用膳想吃点什么?孤叫小厨房去做。”   南香心想,她还可以点菜了吗?   “想吃水晶虾饺,想吃烧羊肉,想吃酥香小黄鱼……”南香一连说了好几样。   李骁失笑:“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南香调皮道:“全赖殿下教得好。”   “好,都依你。”   “殿下……”南香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太子殿下对她太好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愿意赏赐给她。   她认真道:“殿下,以后南香每日都为您抄佛经。”   李骁:“……”   太子殿下想着,以后得让她抄点别的东西了。   该看那些男欢女爱话本子的人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普普通通   和煦的阳光穿透树叶, 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李骁手持长剑,剑光映照出人影, 刀剑相击声如雷似电,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已然过去上百招。   肖贺手中的巨刃掉落, 剑尖指向他的鼻头,他揉了揉手腕:“殿下剑术又精进几分。”   李骁并未收剑,淡淡道:“再来。”   又来了几次,肖贺是真不想打了, 明明他已经是个人人称赞的武艺天才, 偏生给人当侍卫的时候,竟然连自己保护的主子都打不过。   真是叫天才都倍感难堪啊。   他究竟是给人当侍卫的, 还是给人当喂招的?   “殿下今日心情颇好?”肖贺擦了下脸上的汗水, 这么酣畅淋漓地打了半天后, 虽然全身痛得要命,但也觉得快活。   就怕明日爬不起来。   “你跟南香下了棋?”   一说起南香这丫头,肖贺诧异地看了李骁一眼:“……”   堂堂的一个太子殿下,竟还关心这些小事。   李骁哂笑一声:“你输了, 还输得很惨, 孤这丫头,以前觉得她蠢笨,现在孤发现, 她还挺聪明的。”   “她才学了几日, 竟能赢过你, 肖贺啊肖贺, 你的确该反思反思了。”   “这小丫头真聪明, 她还把与你下棋的对局记得清清楚楚,噗——”李骁笑着摇摇头。   李骁点头确认道:“孤的南香是个聪明的乖丫头。”   她可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李骁望了某蠢人一眼,继续道:“孤以后再也不说她蠢笨了。”   肖贺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是在暗示他连刚学几日棋的蠢丫头都比不过,亏他还自认棋术天才。   “臣只是让着她,下次准叫她输得呜呼哀哉。”肖贺说完后,却发现四周似乎更冷了些。   李骁挑眉:“你还想跟她下棋?”   肖贺后背一紧:“……”   “下棋可以,不过前提是,孤要亲眼看着你们下棋。”   肖贺松了一口气:“那就请太子殿下多多指点。”   “对了,殿下,臣有件事要禀报您。”李骁提起了南香与他下棋的事,肖贺暗想这不是无的放矢,他便把那日南香的请求说给了李骁听。   “找一位伍公子?”李骁啧啧一声。   肖贺:“我认真替她打听过了,似乎京城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李骁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看向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肖贺:“……”   这……太子爷和他的小奴婢,每日净拿他寻开心。   “臣就这么告诉她去?”   李骁摇头:“你若是再这么犯蠢,孤要考虑换人了。”   肖贺摇摇头,虽然他不敢抬头用爱怜的眼神看向某位太子殿下,但他觉得,某些人,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殿下,您才是聪明绝顶。”   幸好啊,他所跟随的主子,只是喜欢身边乖巧绝色的小美人婢女,而不是像那些稗官野史上面所描述的,有的喜欢皇帝的妃子,有的逛花街,有的沉迷娈童,有的喜欢敌国公主,还有恋上太后的……   李骁见他脸色变来变去,问道:“你在庆幸什么?”   肖贺诚实道:“庆幸跟了个好主子。”   李骁:“……”   “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把南香姑娘给……”肖贺可不是个傻子,知道有些话该听,有些话不该听,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   什么嫁给二柱哥,孤对南香并未男女之情什么的,他听过就当做没听过了。   李骁倒没有否认:“娶了太子妃后。”   “孤会封她为太子侧妃。”这是李骁头一次将这件心头的打算说与旁人听,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必然的事实。   侧妃?   就连肖贺听了,都忍不住愣了下,他发现南香这丫头在李骁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高多了。   这乖巧漂亮的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她这么个出身卑贱的小丫头,竟然能当上太子侧妃。   李骁可不是草包太子,他文采武功样样出众,心机谋算更是令人叹服,他却越过别的,直接将她封作侧妃,可见李骁对她的看重。   “这事你别告诉她。”皇后曾催促他择选太子妃,早日完婚,李骁拒绝了好几次,他如今不想拒绝了,等到了年底,便挑选一位合适的太子妃,定好日子,明年成婚,届时南香也会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肖贺点头。   娶太子妃是一件十分慎重之事,娶了太子妃后再纳南香,亦是对太子妃的尊重。   *   南香的信寄回姜家的时候,姜家正被一片阴影笼罩,张氏,也就是姜武的妻子,南香的母亲,入秋后染了病,花费了不少钱财,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姜熊儿,南香的弟弟姜明言,为母亲采药的时候,把腿给摔折了。   因着这两件事,姜武天天在家唉声叹气。   张氏在屋里头骂道:“秦家那女人也不是个好东西,一见咱们家遭了难,立刻过来悔婚了,还说什么八年十年的,都是说着玩的。”   “说咱虎儿从宫里出来,都是个老姑娘了,呸——”   张氏气得火冒三丈,她的儿子考上了秀才,原本正是春风得意时,人人都过来奉承几句,到现在急转直下,为了两人治病,他们家财散尽,穷困潦倒……姜明言若还要去读书,书院的束脩都凑不出来,若是不能去那好的书院,能不能考中举人还两说。   四大书院,四大书院……   张氏恨自己生得那场病,这人当真是病不得,花钱如流水,她都恨不得自己就那么去了,多留些钱财给子女。   姜武劝说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活着,就有盼头。”   张氏抹眼泪:“现在熊儿的腿受了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若是医不好,咱们家可怎么办啊,都是娘不好,这病就不该治。”   姜明言把腿给摔了,就怕把将来前途都给摔没了。   一个跛足的人还能考科举?还能面见圣上?   更是有算命的瞎说,说姜明言考上了秀才,是他们姜家祖坟里冒青烟,可这烟啊,不长,小儿子把腿摔断了,早就预示着他的前途断了。   他们家祖坟里冒的青烟也没了。   小儿子的前途没了,他们家还有希望见到虎儿吗?   算命先生捋着胡须:“你们家这丫头,在宫里尚食局当一个烧火丫头?姑且算了一把,她这辈子怕是难以出宫了,要老死在宫中。”   “想见家人一面?难上加难,不可能。”   张氏心中难受,原本以为他们姜家往后有大大的好日子过,儿子考上秀才,以后考上举人,考上进士,再以后……他们能去京城见失散多年的女儿虎儿。   还给虎儿定了一门好亲事,互相知根知底,绝不会欺负亏了她……   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虎儿可千万别答应这婚事,呸,他秦家有什么好的,咱虎儿在宫里见多了世面,哪里看得上他们秦家这小子。”   “熊儿以后是要考科举,当大官的!”   姜明言坐在床上看书,他的神色灰暗,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身上却带着颓靡之气。   现在考上秀才,被村子里的人称作天才,姜明言也曾对未来充满遐想,想着自己进京赶考,想着面见圣上,可谁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在这乡下的穷村子里,的确是少年天才,可在外面,在那繁华锦绣的大城里,他仅仅只是个见识粗鄙的“乡下人”。   人家从小学的是什么?他学得是什么?人家请的老师,上百两银子一堂课,若是放在以前,姜明言还能自傲地想着,他天资聪慧,还愿意下苦功,定能胜过那些世家贵族子弟。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他发现,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他天资聪颖,更有无数聪颖之人,更让人感到害怕的是,有些人不仅是天才,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才。   他们聪明,家世好,有钱,有权,更是严于律己,家教严格,他们从小便在读书上下苦功,他们有好老师,家中有数不尽的藏书……   姜明言自嘲一笑,他又如何能赶得上呢?   亏他之前竟然还幻想自己考中一甲,面见皇帝,得到皇帝的信任,当真是井底之蛙。   “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考中举人。”姜明言撑着拐杖从床上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家里一贫如洗,连读书的钱都没有了,而他也不能再靠家里了,他得想办法赚钱。   去抄书,去给人当账房先生,或是当私塾启蒙先生,这些他都能做,他不会放弃读书,他不会放弃科举,他要考中举人,他要考上进士。   不能考上状元探花,只是个普通的三甲进士也好,放到外地,当个九品芝麻小官便可。   姜明言心想,自己不能好高骛远,一个家族的繁盛,往往需要好几代人的积累,而他,便要拼尽性命去努力,让他们家出一个读书人。   有了第一个,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家族中的积累日渐繁盛,他们姜家也能有无数枝枝叶叶,家中也能有巨大的藏书库……   希望他活着的时候,能见到那一幕,或许到了那时,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古稀老头。   而他的同胞姐姐虎儿,她也一定能看到那样的场景。   算命先生的话,姜明言半个字都不信,他不信姐姐虎儿将来会老死宫中,他要把他的姐姐接出宫外,就算那时他的姐姐老了,他的子女也会为她养老送终。   张氏见姜明言出来了,连忙站起身:“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好好在床上养着,你这腿必须得好好养,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姜明言点点头:“娘,您也别难过了,爹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咱们家人还在,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只要人还在,都会好的。”张氏这会儿也看开了,想想当年他们家逃难来这的时候,何止是一贫如洗,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就连遮风避雨的茅草棚都没有。   如今这房子,这院子,都是他们家里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请问是姜家吗?”   一家人说着话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姜武走到院子里,发现院子外是个陌生的年轻人,那个人作驿差打扮,却又似乎不是普通的驿差。   姜武疑惑:“官爷,这里是姜明言姜秀才的住处,请问您是?”   “姜秀才?”那年轻的驿差疑惑了声,顿时想明白了,“您就是姜武姜老爷吧。”   “不敢当不敢当。”姜武摇摇头,他怎么能叫什么老爷。   他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爹罢了。   “这有一封您家的信,从宫里寄出来的。”   姜武激动了:“那是我的女儿,是我家虎儿。”   驿差将手中的信和包袱都给了姜武,恭敬道:“老大人,小的已经将信带到,您拿回家再打开。”   姜武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只感觉到手上一沉,他的心也跟着一沉,这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沉重,摸起来似乎像是……   “小的这就走了。”   驿差走了,被他礼貌敬重对待的姜武又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莫名其妙。   这驿差看起来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来到他们这贫苦农家,竟也没眼高于顶,莫非是知道了他家出了个年轻的秀才公?   姜武抱着包袱走进屋内,他的手在包袱上按了按,他摸出了那些重物的轮廓,这一下,把他弄得心惊肉跳。   虎儿这丫头究竟给家里寄了什么?   摸起来怎么像是银子?!   就算是银子,可这银子为什么这么重?!!!   姜武小心翼翼地抱着包袱跑进屋子里:“老婆子,不得了了,虎儿给家里寄东西了。”   “什么?!虎儿的信来了。”张氏着急坐不住了,女儿从宫里的回信来了。   “她还托人送了好些东西了,我摸着,像是银子。”   张氏瞪大了眼睛:“什么!”   姜武和张氏夫妻俩还没看信,先把包袱给拆开了,这一拆开,夫妻俩腿都要软了,瞧瞧他们俩看见了什么?   银子!这么大一个的银元宝!天啊!!   里面还有金、金、金……   久病未愈的张氏险些要两眼一翻晕眩过去,那银子发出来的光,几乎要使得她的眼睛瞎了。   “这……”姜武的手在抖,他赶紧抱住老婆子,夫妻俩都在抖,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张氏眼泪都要飞出来了,“你说咱们的虎儿做了什么?”   “她该不会是遭了难吧?”张氏心神欲裂,虎儿在宫里,她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烧火丫头,她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这些银子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她已经以身殒命了。   自打知道虎儿在宫里当宫女后,张氏便经常留意那些个话本故事和戏文,知道宫女的月例不低,也知道有些宫女会被主子欺负,更是知道,若是有些“宫女”办差,为主子豁出了性命,主子便会给她家里人一大笔“买命钱”。   张氏痛哭而出,她的女儿啊,她可怜的女儿啊。   “你先别哭,你别哭啊。”姜武心急如焚,“这不是还有信么,先看看这信上写什么再说。”   “将这些银子收好,把熊儿叫过来念信。”   张氏抹了抹眼泪,姜武去把姜明言喊过来,告诉他:“你姐姐寄信回来了。”   “是吗?”姜明言十分高兴,“怪不得咱娘抹眼泪呢,一定是想虎儿了,爹娘,你们把信给我,我念给你们听。”   “好,你快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姜武把那封信给了他。   姜明言拆开信,他仔细看手中的信,越看越是瞪大了眼睛,心中的震撼风起云涌。   张氏急道:“快说说,你姐姐托人写了什么?”   “这是我姐姐亲手写的信。”姜明言看着手中的字,不自觉笑出了声,却又有些疑惑,这字虽稚嫩,可他姐姐怎么会学这样的字。   有些笔画生硬,而有些笔画,竟然隐隐带着一股霸气……   他姐姐写了好几页纸,写字水平高低飘忽,真是叫人觉得奇怪。   姜武催促他:“你快赶紧说你姐姐写了什么?”   姜武夫妻俩只恨自己不识字,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   这是虎儿亲手写的信?他们家这是要有两个会识字的人啦?   虎儿她没事吧!   “虎儿姐她没有答应与秦家的婚事。”看见这个的时候,姜明言露出了微笑。   如今他们家与秦家交恶,别说是嫁女儿,便是互相连面都不想见。   那秦家给秦二柱寻中了一个商户女,那个商户女据说有很多陪嫁,秦家还要送自家的子弟去读书,也要供出一个秀才举人。   “姐姐她还说,她如今在东宫伺候太子,还被太子封作了女官。”   “什么?”姜武夫妻俩嘴巴张开,仿佛个吞下一个鸡蛋。   太太太……太子?   “太子?是戏本子里的那个太子吗?”   姜明言:“……嗯,是戏本子里面的太子。”   张氏忧虑道:“可这戏本子里的太子,全都没有好下场啊。”   虽然张氏不懂政治,也不懂朝代更替,但她还是听了不少戏文话本,而那话本野史里的太子,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太子要么是蠢笨如牛,被其他的皇子抢夺了继承权;要么就是被皇帝猜忌,怀疑太子造反,把他“嘎”一下,一杯毒酒下肚,太子的母家势力更是全都除尽;要么这太子则是癖好奇怪,玩男童,练仙丹……   她们家虎儿,如今跟在太子身旁伺候???   虎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火丫头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生辰   “娘, 您可别乱说,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这话若是传出去被人听见了, 会有大罪过……”   要当皇帝的?!   张氏心脏骤然一停,她的女儿,她家的虎儿, 竟然也能在皇帝身旁伺候?就是那戏文里穿龙袍的皇帝?!龙袍!穿真正龙袍的皇帝!   姜武和张氏面面相觑,夫妻俩相互依靠着,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如同踏在云巅之上。   姜明言还在继续道:“姐姐在信上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待宫人极好……更是一个绝世美男子。”   念到这里的时候, 姜明言拿出两张信纸对照了一下,他发现第一页拒绝婚约的笔迹, 与这一页的笔迹稍微有些不一样, 不过大概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肯定是他亲姐姐写着写着, 越写越好了。   姜明言却是不知道,后面的两页纸,根本不是他的亲姐姐虎儿所书,而是他口中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李骁亲笔所书。   李骁之前撕了南香的信, 后又得知她拒绝了婚约, 又是高兴,又是愧疚,便私底下做了些补偿。   那些银子金子是他准备的, 除此之外, 知晓南香的弟弟考中秀才, 他还附赠了一封来自蒋学士大人的推荐信。   “推荐信?大学士的推荐信, 姐姐她知道我要考进士, 求殿下为我弄来了一封推荐信,我……我能去鹿鸣书院读书了?”姜明言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四大书院之首,四大书院之首。   他曾去考过四大书院之一的落枫书院,不仅初试没过,还被人羞辱了一顿,后来虽然知道是被人动了手脚,调换试卷,奈何他求告无门。   他还记得那些人是怎么讥嘲戏弄他的。   姜明言握紧了手中的信纸,他的手指尖都变得发白,一旁的姜武夫妻俩并没有察觉到儿子的状态,他们俩已经被这巨大的惊喜给砸的头晕目眩。   张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呸,谁说咱们家走霉运了,这叫否极泰来。”   “咱家虎儿是伺候过皇帝的,鬼才嫁给他秦二柱。”   姜武同样激动不已:“时来运转,时来运转!知道你姐姐在宫里过得好,我跟你娘就安心了,这些银子……”   “嘘嘘嘘……”张氏冷不丁回神,捂住姜武的嘴,“你可别乱喊乱叫的。”   “这些银子,三成藏起来,四成置几亩田地,还有三成给熊儿读书,记住了啊,这些田地,以后是你虎儿姐的,等你以后考中举人当官了……”   张氏越说越是脸色红润,家里多了这么大一笔钱,仿佛什么事都给解决了,但她还知道这是虎儿的银子,他们也不能吞了去,为虎儿在宫外多备些田产比什么都重要。   “等等,这些银子这会子大半都不能花,要不人家准要问咱们银子哪来的,可千万别说出去,也别跟旁人提虎儿在宫里伺候太子殿下,熊儿你这推荐信,也莫要声张,别让人知道。”   “咱家小门小户,就这么踏踏实实的过。”儿子考上秀才的那段时间,是他们姜家在村子里最风光的时刻,多得是人羡慕,也多得是人怨恨,张氏也被人捧得高高的,后来家里出了事,一下子从高处摔下来,门庭冷落,世态炎凉,何止落井下石?   风光时说的话,全成了人家嘲笑你的话柄。   张氏摇摇头,觉得还是应该关起门来过活,自家好坏自家知,有了好东西,莫太宣扬出去,招人恨招人惦记。   “这些银子日后慢慢拿出来,对了,就说是借来的,老头子,熊儿,你姐姐还是宫里的烧火丫头,什么太子皇帝的,可别瞎说啊。”   她踢了姜武一下,警告道:“你,你可别喝了几口黄汤把不上嘴。”   “你看看你看看,你娘如今也成了个仔细人。”姜武笑了笑。   “就怕瞒不住,还是让人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反正咱家别宣扬。”张氏捂住自己的胸口,“哎呦,嘶,哎呦,我可真要吓死了,那可是真的皇帝和太子啊,是住在皇宫,住在京城的太子,嘶,那可不是戏台上的太子。”   “说错了一句话,是不是要杀头了啊?”   “你说咱虎儿能不能伺候好太子?万一被太子怪罪,会不会丢了性命?”说到这里,张氏又慌了起来。   姜明言劝说她:“虎儿姐说太子爷待宫人极好,他还允了这封推荐信,是个好相与的主子。”   “也是,我女儿肯定聪明!”张氏回过神来了,她一拍手:“她可不是个一般的,她可有个秀才公弟弟,你们俩是一胎生,你这么聪明,虎儿肯定也聪明,你是男状元,虎儿就是个女状元!”   这么一想后,张氏欢喜了。   “你虎儿姐才学多久,就能写这么多信了,哎呀,她要是托生个男胎,咱家就有两个读书天才了!”   见自己的亲娘张氏那般高兴,姜明言便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虎儿姐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又有推荐信,她还生得那般美貌绝色,这么个绝色宫女在年轻的太子殿下身旁伺候……   姜明言心惊肉跳,不敢再多想。   难不成虎儿姐真的如那算命的所说,她终将老死在宫里。   不不不,一切都还是未知。   姜明言握紧了那封推荐信,他心下一狠,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要努力读书,他要往上爬,他要把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通通都踩到脚底下。   他要让他们姜家也成为世家大族,他还要护住他亲姐姐。   *   入冬了,天阴沉沉的,扑簌簌下了一场雪,南香抱着食盒走在游廊下,看着眼前飘浮的白雪,又是想到柳絮翩飞,又是想到满院梨花盛开。   到处银装素裹,天地也在这时换了套衣裳。   以前冬日的时候,南香可最喜欢去干烧火的差事,这可是大家都愿意抢着做的,不冷,火光映照在脸上,手上,比冬日的阳光更加舒适。   南香捧着食盒踏入殿内,宫人为她解了大氅,南香呼了一口气,屋子里暖烘烘的,驱散了屋外的严寒,李骁正坐在案前处理政务。   “太子殿下,您尝尝这个。”南香将几样糕点摆出来,这都是她亲手做的。   太子允许她在书房看书,南香仍旧不太喜欢看正统的四书五经,她爱看杂书,喜欢看游记,更喜欢看饮馔录之类的美食杂记。   南香是从没想过,原来书上除了有“之乎者也”外,竟然还能有——菜谱!!!!   南香看菜谱看得津津有味,看著书上的描述,简直口水直流,如今她的识字能力一日千里,多亏了这些描述美食的家伙。   见她喜欢看菜谱和饮食杂记,李骁也叫人专门搜集了不少给她看,看得南香几乎要口水直流三千尺。   南香爱看,李骁也翻了翻,翻完了之后,太子殿下挑了挑眉:“这玩意……能做出来?”   煨之?煎之?蒸之?   究竟要怎么煨,怎么煎,怎么蒸,这上面也没细说啊?   至于所谓的“少许”“一杯”“半杯”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书上的步骤十分简略,李骁觉得自己就算是按照上面每一道工序去做菜,也不一定能做出能入口的菜肴。   “能啊!”南香看着一大堆菜谱,越看越喜欢,恨不得亲手去做。   李骁便让她做几样给自己尝尝,南香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李骁尝了之后,十分惊讶:“你这丫头怪手巧的。”   南香做的菜,外形比不得御膳出品,少了几分精致,可那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   李骁很是喜欢,好生夸了她几句:“你亲手做出来的菜,更胜御厨三分,不愧是孤的好丫头。”   这丫头贪吃了些,倒是做得一手好菜。   被夸了之后,南香格外谦虚:“不是南香比御厨做得好,是奴婢熟知殿下的口味偏好。”   这饮食本就如此,个人有个人的口味偏好,南香日日待在李骁身旁伺候,他微妙的小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李骁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什么时候多动了筷子,她都留心记着。   “你用心了。”   之后南香便经常做些菜肴糕点给太子享用,这几日南香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忙里偷闲,抽空给太子做几样糕点。   南香为李骁斟了茶,将一本红册呈给他:“这是明日宴会的一应章程,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明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东宫没有太子妃,没有女主人,这么一件大差事,最后竟交由东宫女官南香来筹备,南香惶恐不已。   一开始南香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打点,生怕将这么大一件差事搞砸了,后来在陈公公,以及皇后宫里人的帮助下,终于上了手。   她为了这件事忙里忙外,人跟着瘦了一大圈。   “你也尝尝。”   “是。”南香心里悬着事,胃口不大好,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   酥香的糕点美味极了,南香却食不知味,还惦念着明日的事,今日给殿下做了糕点,她其实还想……给殿下做长寿面。   李骁随意翻了下那本册子,他对自己的生辰宴并不关心,也不爱提起,他看着南香:“你这几日瘦了不少。”   他垂眸道:“这事用不着多费心思。”   南香嘴唇动了动:“殿下……”   “怎么能不多费心在意,这可是殿下的生辰。”在南香看来,除了过年外,每年的生辰便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一天了,一年也仅仅就这么一回,还能吃好吃的,崔姑姑会给她煮长寿面。   只不过她今年没有吃到。   “别说了,吃你的吧。”李骁看着窗外的雪,并不太想多说与此相关的事。   第二日,李骁的生辰,南香从早忙到了尾,不是在吩咐这个,就是在叮嘱那个,她还见到了崔姑姑,两人却是没能说几句话,因为南香太忙了。   “崔姑姑,您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彩月她们呢……”   “好,好着呢,彩月她呀,又胖了些……”崔姑姑看着眼前亭亭玉立宛如脱胎换骨的南香,看着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仪态,她的谈吐,早已不是当年尚食局的小丫头。   风雪中,有小宫女为她撑着伞,她眉目如画,一张艳色逼人的俏脸比那月色雪色还要动人,让人见了,便觉得一阵心颤。   眼前的南香已经不是那个让她担忧不已的傻婢女,而是东宫里最受太子宠爱的女官。   “崔姑姑,我得走了。”原本南香还想再多跟崔姑姑说几句话,偏生那边催得紧,什么都耽搁不得,南香又忙去了。   崔姑姑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事,那是南香给她的,是一个祈福香囊,她似乎摸到了几个硬物,崔姑姑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几个小金猪。   她笑着摇了摇头,只盼着这丫头盛宠不断。   东宫里也当真会养人,这么个傻丫头也养成了个倾城绝色佳人。   *   等到宴会结束,南香已经累得抬不了手,只想找个地方,就这么一觉睡过去,皇后派人来找她说话。   方才在宴会上,丽妃失了颜面,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南香心头有几分担忧,谁知皇后将她叫过去,不仅没有怪罪她,还夸奖了她几句,给她赏赐了不少东西。   “你是个好姑娘,有你在骁儿身旁伺候,本宫也能放心些。”   李骁喜欢南香这丫头,人还是中宫挑出来的,皇后一开始不喜欢长相艳若桃李的南香,后来见她话少,人又乖巧规矩,从不搬弄是非,也不仗势欺人,虽算不上喜欢,倒也对她改观。   太子要将南香纳为妃妾,皇后并不反对,她默许了这件事。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从皇后那回去,南香去东宫的小厨房里煮了一碗面,她打了个呵欠,把睡意压下,幸而屋外的寒风一吹,什么困意都没了。   寝宫内的李骁已经脱下了一身华丽锦绣的太子装束,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裳,他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飞雪,看着天上清冷的寒月。   天地幽暗,万籁俱寂,冬日夜晚,孤寂的叫人害怕。   李骁最讨厌这样的日子。   “太子殿下。”融融的烛光下,南香笑意浅浅望着他,屋外清寒的风声雪声全都被隔绝。   南香将面端了出来,唤他:“殿下来尝尝吧。”   李骁走到她身旁,神色淡淡道:“皇后见了你。”   南香抿了抿唇,因为她发现太子殿下的语气实在疏离的很,本来今日是这样的日子,她想起了大雪天出生的妹妹小鹅。   “今日殿下也在念着娘娘吧。”   李骁冷笑了一声。   “虽然殿下总是跟皇后娘娘置气,可殿下还是念着娘娘的,她可是殿下的亲娘。”   李骁的脸色冷到了极点,他冷冷道:“你别再说了,皇后赏了你多少东西,你倒是见钱眼开。”   “奴婢……”南香张了张嘴,她心想自己才没有见钱眼开,太子殿下怎么能这样说呢,而且今日是……“今夜是殿下的生辰,殿下出生的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风雪夜么?”   一想到这里的时候,南香嘴边不自觉浮上了一抹笑,她出生在夏日,而太子殿下竟然是风雪夜,一冷一热的。   还是下雪天好啊。   月下的雪色真美。   冬日里,屋子里暖烘烘的,倒也能让母亲少受些罪,不像是夏日,太热了,受不了风,闷得慌。   “殿下明明是在意皇后娘娘的。”南香倔强道,怀胎十月,母亲吃了多少苦头,才生下了孩子。   “砰——”杯盏碎裂,汤碗摔落在地,一地汤水流开,面条却还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   南香吓了一跳,便看见李骁一张俊脸阴冷到了极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滚!”   李骁冷笑了几声,“孤怎么会在意一个想要掐死自己亲生儿子的疯女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李骁脸色剧变,南香几乎还没有领会他话中的意思,她已经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冰冷的杀意如这寒夜里严酷的风,笼罩在她身周。   南香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李骁的眼睛红得滴血,他看着自己的手,只要这么轻轻一折,那纤细的脖颈便会断在他手下。   他的身体里有无数妖邪鬼怪在咆哮,无穷无尽的不甘、怨恨和怒火将他吞噬,他早就体会过日日焚心的滋味,心中的杀意大开,他想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即便抄再多的佛经,听再多的佛语,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满含罪恶和怨恨的人。   ——放不下。   小时候,他还可以天真的以为,是因为曾祖母喜欢他,才把他带在身旁,在佛山中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也曾期盼过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还有嫡亲的兄长。   马车粼粼,小小的孩童坐在老妇人的身旁,她的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孩童问她:“等回到宫里,哥哥他会陪我玩吗?”   “法思法惠这些小和尚都没有娘亲,而我有亲娘,我有母后。”   “母后肯定不会不喜欢我,阿骁比谁都聪明,我学什么都快,那个老和尚扔给我的破书,我看一眼,我全都记下来了。”   “他们不仅比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   ……   “五皇子聪慧过人,是天纵奇才,竟比当年的太子还要……”   “皇兄,你痴长我几岁,竟然还没有我学得快,为什么母后不夸我呢。”   “要不我来当哥哥,你来当弟弟。”   ……   “太子落水了!”   “五皇子顽劣,将太子推入水中。”   “不是我,我没有。”   ……   小小的阿骁躲过宫人的看守,他要去告诉自己的母后,他并没有将兄长推入水中,是他自己倒下去的,他碰都没碰过他。   等他醒来时,一定也会说明白的。   “本宫早就该掐死他。”   “他刚出生的时候,本宫就该掐死他。”   ……   “不怪弟弟,他年纪小,一时胡闹。”   “五弟他……”   ……   原来,他的出生源于一场醉酒,她恨他嘴里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她是个骨子里骄傲的女人,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皇后杀子,宫中最大的丑闻,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个本来咽气了的孩子竟然没有死。   太皇太后将他带出宫外。   仿佛是他带着罪孽降生,要经历佛门的洗礼。   阿骁坐在马车上,他看着逐渐远离的宫门重重,他觉得自己是天上展翅而飞的鸟,阿骁心想,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踏入归程。   宫中的一切,都令他作呕。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哑巴   当年知晓这些事的, 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五皇子,如今的太子李骁, 他的出生并不光彩,甚至还牵连一桩宫中丑闻。   今日事情被翻出来,有些秘密更是被另一个人知晓, 李骁的手微微用力,被他的虎口紧紧掐住的女人已经全然无力反抗。   动手吧,杀了她。   一个多事的蠢丫头。   李骁的眼睛泛红,那只手微微颤抖, 却终是没有再用力, 他松开了手。   南香摔倒在地,她呛咳了几声, 捂住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掐住脖颈的时候, 她已经完全呼吸不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迷迷顿顿的。   她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咳——咳咳——”   李骁没有再看她,他看着窗外的雪,蓦地觉得十分疲惫, 十数年间来,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疲倦,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哪怕是当年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是今日这般。   他想起了枕边放着的几本游记,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 他都会找来一本翻翻, 或许他当初的选择就错了, 他应该抛弃姓名, 抛弃一切,远走高飞。   这世上再也没有李骁,没有什么五皇子,也没有太子,只有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无名游侠。   他并不是一个惜命的人,当年在战场上,他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总是独自冲锋陷阵,偏生他命硬的很,他们都死了,只有他活着。   他并不想抢兄长的位置,对李顼的防备嗤之以鼻,可他早死了,太子之位落在他身上。   李骁闭了闭眼睛,他不想要的,全都有了,想要的,却从来抓不住。   这小丫头原本就怕他,经过今日这一遭,怕是两人之间永生隔阂,也是,谁又会喜欢上险些杀了你的人呢?   他不愿去看南香,怕从那双自己喜欢的眼睛里,看见惊恐害怕的神色。   他怕她掉眼泪,怕她瑟瑟发抖,怕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脸温柔乖巧地对着他笑,轻轻的唤他一声殿下。   他怕吃不到她做的点心和菜肴了……   更怕夜深人静抬头的时候,看不见那个正在挑剪灯花的身影。   “太子殿下、咳咳咳——”南香捂着自己的脖子坐起身,她眸光迷蒙地看着李骁。   “面、打翻了。”   李骁猛地转过身,就见南香盯着一地撒开的长寿面,地上一片狼藉,面碗扣在地上,余温尚存。   南香怯怯地看着他:“奴婢再去厨房做一碗?”   ……这种时候了,还吃什么面条。   心里这般想着,可李骁却伸手一拉,将她抱在怀里,飞身出窗外,屋外的雪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南香觉得有些冷,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李骁将她带到小厨房,好似当真要让她去做一碗面条,南香生了火,架好了锅,有条不紊地揉面,她还跟李骁道:“殿下,要不您来这边站站,外边冷。”   李骁:“……”   太子殿下干脆就在炉火边席地而坐,南香揉面,他坐在炉灶旁,时不时添几根柴火,看着干柴在炉子里烧的正旺,时不时迸溅出几点火星子。   李骁这辈子没进过几回厨房,他天生就有人伺候,在山上也有奴仆,即便游历四方之时,也不过在路边升起篝火,随意喝酒吃些干粮。   煮面煮菜的,他也不会。   南香揉面的手一顿:“……”   她明明叫太子殿下过来站一会子,为何太子殿下直接坐了下来,还是……坐在了地上。   李骁瞧着她不动了,便道:“你不是要说做面条吗?”   “哦。”南香继续揉面。   她这碗长寿面做了很久,李骁坐在火炉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揉面、折菜、烧水……一时之间,他的心头什么离愁别绪,什么爱恨情仇全都没了。   只有身旁萦绕的烟火味。   还有面香。   他倒是真有些饿了。   南香将一碗香气诱人的长寿面摆在他面前,这时他们两人也不是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用的不是金碗银筷,而是在小厨房里,就那么坐在地上,旁边的小炉子里生着火,面前的小桌子更是缺了一条腿,还是李骁用一根木柴补上的,压在桌上的时候,方桌微微晃动,可见太子殿下的木工活并不好。   南香将筷子递给李骁,她嗅着眼前的葱香,看着那微微泛黄汤汁中细腻的面条,面汤上晶莹的油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好像也饿了。   李骁去弄来一个小碗,给她舀了几勺面汤,还翻出来个冷馒头给她,也不是直接给她的,而是帮她烤了烤。   南香吃着馒头,喝着面汤,面无表情看李骁大快朵颐吃面条。   她都没敢说,太子殿下您屁股上一团黑,白衣服还敢四处乱坐,活该啊!   如果这时能有世上最厉害的画师,将方才那一幕画下来就好了。   李骁是当真饿了,他三两口把面条吃了,汤也没放过,一口喝了,还抹了抹嘴。   才刚放下碗,就见南香手里拿着半个馒头,手边还有半碗面汤,正两眼怨念的望着他。   李骁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很快活,他大笑了出来。   南香看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殿下,还是吃饱肚子最令人开心了。”   “嗯。”   “殿下不快活的时候,那就吃吧。”   李骁:“……”   “殿下,南香曾在史书上看见过数次‘天大旱,人相食’,不过只是六个字,却是很多人能在史书上留下的唯一笔墨。”   “虎毒不食子,人却不一定。”那些过去的过去原本已经过去,现在回想起来,竟还留下几个清晰的画面,南香记得那些人要吃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她喊着爹娘……   真不可思议,当时的南香竟也不以此时为奇,她仗着自己身体小,有几分蛮力,也不过是那样的年纪,竟然推开那些大人,带着她一起跑。   她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记得那天晚上很冷,她们抱在一起睡了一觉。   第二天那个女孩不见了,她又回到爹娘的身边,再后来,她彻底不见了。   “如果是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我会遇见很多很多很好的人,还有观音菩萨保佑我,有崔姑姑,还有彩月她们,还有……”   太子殿下。   李骁吃完了长寿面,又烤了一个馒头,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听她说,吃了一个,又烤一个。   南香:“……”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太子殿下今日想不开,会把她也给吃了。   怕着怕着,南香实在抵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一个夜晚,她实在太累了。   李骁将手上的馒头塞进嘴里,他拿过南香手中的半个馒头,就着那碗没喝完的汤,全都吃了进去。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李骁借着那火光,仔细端详南香的眉眼,这时的她,忙了一天,脸上尽是疲惫和憔悴,她说话的声音沙哑,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抓痕。   他伸手描摹她的眉眼,什么也不用说,便觉得满心的欢喜和满足。   她太累了,睡得太沉了,李骁看着她的睡颜,却猛地悚然一惊,他颤着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必须清晰的感受到她温热舒缓的气息后,他才恍然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她是个聪明的乖丫头。   是他最喜欢的南香。   幸好她还活着,好好地待在他身旁。   在这一刻,李骁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唯独她还活着,活生生地在他身旁,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过去的那些事情,如今细细回想一遍,于今日的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不想要别的,只想要她陪在他身边。   每一年,每一日,每一个春秋,每一个孤寂的寒冬,都陪在他身旁。   李骁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抱着她走到了外面,寒夜中,仍然飘着杂乱翩飞的细雪,轻柔的雪花盘旋在两人的身周,有些调皮的落在南香的脸上,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眼睫毛,她的唇瓣。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一开始是浅尝辄止的舔舐,她的唇冰凉,却是甜的,甜的让他心惊,让他想要更多。李骁曾在书上看见过那些描述,吃她的嘴,含她的唇,咬她的舌头。   这些字面上的描述实在太过肤浅,没有任何一段描述能够表达出他此时身体的悸动和快活。   今夜是他的生辰,他是真的很饿,他当真就想这么将她拆吃入腹,将她吃进自己的血肉里,融进他的骨髓里,再也离不开他。   “孤很后悔。”   后悔幼时救了你,却没能将你留在身旁。   若是留在他身旁,她就不是在宫中长大,她与他一样,他们在宫外长大,她不是宫女,也不是他的婢女,他拜了师,便也叫她拜师,当他的小师妹。   他会护着她,疼爱她,宠着她。   就如同他教她识字念书下棋一样,他教她练剑弹琴吹笛子,她不会叫他殿下,会唤他师兄,叫他阿骁哥哥,她会在抄佛经的时候一脸懊恼地看着他,会在他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她每天都会为他洗手作汤羹,他在一旁看着她,将劈好的柴火捆成一束……   他一定不会选择回宫,他会带她浪迹天涯。   *   南香一觉睡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厨房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衣服也换了一身,脖子上清清凉凉的,抹了药,更是缠着纱布。   她坐起身,立刻就感觉到头昏目眩,她瞪大了眼睛,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里火辣辣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会说不出话来?   南香捂着自己的脖子,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脖子很痛很痛,仍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扼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夜睡醒后,到处都痛,昨夜里没能发作出来的,这会儿全都出来了,疼得要命。   南香醒后不久,李骁知道了,挥退左右,进了她的屋子,给她把了脉,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皮革样式的物件,一打开,里面尽是针。   不同于昨日,李骁今日心情颇好,红光满面的,昨夜他亲手为南香换了衣服,还给她擦拭了身体,如今他们两人,可算是真正的“坦诚相见”了。   南香脖子上有伤,这伤引起了发热,并不严重,李骁给她开了药,还打算为她针灸。   李骁拿起一根针,放在火上烧了烧。   南香禁不住向后一缩,她摸来了纸和笔,在纸上写道:“殿下能不能为南香叫太医?”   写完了后,她还在一旁画了可怜巴巴正在流眼泪的“一炷香”。   李骁见了那纸条,没当一回事,劝慰她:“你且放心,孤学过医术。”   南香见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立刻想到了曾经村子里大咧咧说要削肉放血的蹩脚郎中。   而眼前的太子殿下恐怕连蹩脚郎中都不如,他没给人治过病!   南香抱着被子摇头。   “孤可比宫中的太医厉害多了,谦虚一点来说是略通医术,实际上民间有人叫孤神医。”李骁故意吓她:“你脖子上伤的重,若是不及时诊治,怕是以后要当个哑巴了。”   对于他说的话,南香一个字都不信,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想摇头,却又怕牵扯了伤口。   “你这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强不肯信呢?”   “当哑巴也好,得亏之前教你读书识字,你说不出话,还能写字让人知道。”   李骁折腾好了自己的各色大针小针,他冲着南香温柔一笑,南香被他按住,老老实实挨扎了针。   南香眼泪汪汪的,虽然不痛,可那些针实在看得人腿软。   多扎几下之后,她发现被扎过针的地方暖烘烘的,很舒服,并不会觉得痛。   只是看见李骁拿着长针扎进她的肌肤,缓慢捻着,她又觉得害怕,又觉得惶恐,又觉得舒服。   太子殿下好像跟村子里的蹩脚郎中不一样。   可太子殿下没给人治过几次病,万一他不小心手抖,直接用针扎穿了她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觉得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痛?”李骁蹙眉:“不应该啊?”   凭他的手法,南香不应该感觉到痛。   南香吓了一跳:“我能说话了,我不是哑巴!”   李骁在她脸上捏了下,“知道孤医术高明了吧。”   “每个月不舒服的那几天日子,你也可以让孤给你扎几针。”   南香疑惑:“这也能行?”   “能。”又何止是这些,李骁想到南香以后为他怀胎生子,蓦地有些后悔当年遇见妇科圣手,没能与之多交谈几句。   女子生产有如走一趟鬼门关,将来南香怀了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地陪在她身旁,生产时守在她左右,定不让她伤了身体。   幸而南香的身体条件好,他摸过,也看过,一定会顺利为他诞下子嗣,不遭罪。   南香喃喃道:“明明殿下的书房里没有医书啊……”   “孤学过的东西多着呢,只要孤看过的书,几乎不会忘却,星卜星相,医术道学,佛法剑术,琴棋书画……你若是想学,孤都能教你。”   南香:“……”   南香想到自己曾经跟李骁学过弹琴,弹琴手指有点疼,很复杂,琴谱比四书五经更难看懂,更为可怕的是,李骁弹出来的声音,声声动听,带着涤荡人心的韵味。   明明是同一把琴,而她明明也是按的同一根弦,一样去拨弄琴弦,出来的声音却是……   像是锯子摩擦在木板上拉出来的声音。   她原本是想成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可她实在不想学弹琴,在东宫里弄出那样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   陈公公更是跟她说:“这后宫里的妃子,若是在陛下面前弹出这样的曲子,怕是要被打入冷宫。”   对于冷宫这个地方,她们小宫女可是熟悉的很,说那里暗黑不见天光,说那里都是死去的冤魂,说冷宫里的那口井,数不清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不仅是宫妃害怕去的地方,也是宫女太监们怕去的地方。   “南香想学吹笛子。”她还是不学弹琴了。   “好,孤教你。”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等等   南香的伤好得很快, 没两天便修养好了,脖子上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李骁依言教她吹笛子,他送了一支竹笛给她, 上面挂了殷红的笛穗,南香一开始吹了半天都吹不响,李骁教了她好些时候, 她才勉强掌握诀窍,吹出了声音。   笛声呜呜呜的,胡乱吹出来倒是比七弦琴好听些,哪怕断断续续的, 也不难听, 反而叫人想起枝头上叽喳的鸟儿,也是这么忽高忽低的。   与抚琴相比, 南香更喜欢听李骁吹笛子, 雪夜中, 屋外细雪翩飞,笛声悠悠扬扬的,使得冬日夜晚的沉寂和冰寒多了几分温柔的暖意。   如果是南香自己吹的话,她觉得是多了几分“春意”, 那是枝头上的鸟儿回来胡乱闹腾了。   她挺不好意思在夜里吹笛子, 因为夜里的声音会被无限放大,若是被别人听见了,可真要羞死人了。   学乐器, 当真是折磨自己的耳朵, 也是折磨别人的耳朵。   幸好太子殿下不嫌弃她。   他已经不会再说她是蠢丫头、笨丫头, 也不说她是丑丫头, 而是会唤她乖丫头, 好姑娘,孤的南香,他还给她画了一幅画,画她在雪亭中煮茶,还在画上留下天香国色四个字。   南香这回可算是要脸了,直说自己不敢当。   李骁当时笑她自作多情,说自己画的是雪。   南香暗中腹诽,明明画上根本不见雪。   李骁不仅教她吹笛子,他还异想天开说要教她练剑,南香跟着练了两天,实在感觉天寒地冻,又冷又热,不动还好,一动浑身冒汗,偏生那冷风又吹得冰寒刺骨。   练了小半天,第二日起来腰酸背痛,险些下不了床。   南香的练剑之路只好暂停,太子殿下说待明年开春再议。   *   冬日最难熬的一件事便是早起,谁不眷念被窝里的温暖呢?可惜了,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文武百官,寒冬腊月的仍然要早朝。   南香躺在被窝里,鼓足了勇气揭开被子,换好了衣服,冒着冰冷的寒气去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   进到屋子里,才算是暖和了。   李骁心疼她,叫她不必每日早起,早膳时再过来伺候,南香摇摇头,仍旧每日贴身来伺候他更衣。   南香习惯了为他穿衣服,若是哪一日不做了,反倒是不习惯。   系好衣扣,南香接过小顺子递上来的那件狐裘大氅,替李骁围上,她仔细的捻好每一处,目光专注而认真。   李骁留神观察她,熹微的晨光模糊了她的面容,细密的睫毛又浓又翘,她的呼吸很轻,呼出来的气暖暖的,带着丝丝甜意。   她仰头看着他:“殿下,好了。”   李骁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好丫头,越发细心了。”   出东宫前,李骁让她吃了些糕点,又喝了一碗温热的牛乳,南香围上了貉子毛斗篷,随他一起出去。   这个时候,李骁总要跟她说几句话,问她冷不冷,昨夜睡得可好,炭火是否足够,南香则会浅笑着应答几句。   她也会主动跟李骁说起一些事,就好比她喜欢腕上的羊脂玉手镯,若是戴着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摸摸,她开心道:“殿下,这镯子被我捂得好热。”   “是么?”李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更烫,男子的体温似乎总是要比女子高一些,她的手背白皙如雪,腕上的玉镯更衬得她手腕秀气小巧。   “孤再送你一只暖玉镯可好?”   南香摇摇头,她笑着道:“奴婢喜欢这个。”   到了大殿外,却是寒风大起,又开始下雪了,李骁对她道:“你先回东宫。”   南香摇头:“南香在外面等着殿下。”   李骁让她抱着精巧玲珑的铜手炉,给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这才进殿去。南香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去看外面纷纷而下的雪。   雪越下越大,怕是要模糊了整个皇城。   每年的冬日,第一次见到大雪时,总是令人激动而欢喜的,等到习惯了冰天雪地的日子,每当雪花纷飞时,触目而望的,尽是满眼单调的灰白。   雪停后,又是另外一番风光,瓦上的雪,白的纤尘不染,底下的红墙,红得鲜脆欲滴,这样的白雪红墙,琼枝玉叶,美的惊心动魄。   池子里的水还没完全冻上,青色的水,两旁是发白的冰,红色的鲤鱼在池子里游来蹿去,那水比夏日里更加澄澈,鱼的颜色也更为浓艳。   它们是点缀冰池的一抹艳色。   “南香姑娘。”   一旁的小太监为她端了一杯热汤来,另一个则为她手炉里添炭,南香不再胡思乱想,她跟小太监们说了几句话。   “不敢当啊不敢当。”小太监笑着摇头。   以前她还跟小宫女小太监们说说笑笑,现在东宫里的人都对她多有敬重,倒让南香觉得自己当真成了个“南香姑姑”。   这大概便是书上所说的岁月催人老。   想到这里的时候,南香蓦地笑出了声,她的容貌绝色,这一笑,如若雪中红梅盛开,艳丽无双,将一旁的宫人都瞧呆了。   南香想着,在尚食局那会,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每天跟其他宫女在一起,她们做什么,她也做什么,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也不需要想什么。   而今,会识字,会读书,一个人待在人群里,反倒是容易一个人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李骁出来了,她的眼睛倏忽亮了,南香抿了下唇,颊上微微凹陷,浅淡的笑意飘上了她的脸。   “太子殿下。”   李骁含笑走到她面前,南香撑起一把油纸伞,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雪中。   南香刻意选的这把油纸伞上印着红梅,她喜欢各色的花,选的物件大多也是花团锦簇的,李骁都由着她,南香却也没有那般庸俗,她选的这红梅伞,虽是艳丽,却是冷艳卓绝,簌簌风雪之下,红梅上落了雪,朦胧而又素美。   画面是很美,人却不一定轻松,南香举着伞,没多久便手累了。   李骁也觉得腰累,束手束脚的。   这把伞,漂亮,伞柄长,重。   南香突然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臂力,给太子殿下撑伞的活好累。   太子殿下自己都弓腰缩背了。   南香:“……”   可这把特制的伞都做了,总不能一次不用就闲置掉。   南香双手举着伞,懊恼道:“太子殿下您慢点走。”   再快她就要跟不上了。   李骁戴着扳指的手抓住她的手背,从她手里抢过那把红梅伞,手肘在南香背后撵了下,南香往前摔了两步,又被一只手拉了回来,撞进一个温热的臂弯里。   太子殿下自己撑着伞,两人继续回东宫,身后的宫女太监们低着头默默无言。   南香道:“以后下雪了,殿下还是坐轿子吧。”   “孤就想多走走。”   李骁举着伞,他看向前路,眼前下着雪,昨夜的雪还没化,又添新雪,地面附上一层凝白,把所有的前路都掩埋了,瞧着这白茫茫的一片,倒像是怎么都走不完。   他看着身旁的南香,觉得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想吃什么?”   “想喝羊肉汤。”   “孤想吃什么,你就说什么。”   “南香也想吃。”   *   冬日里,喝一碗羊肉汤下肚最是温暖身心。   南香还喜欢吃羊肉火锅,铜锅里沸腾着纤薄的肉片,呼呼的白烟直冒,在屋子里吃得不自在,在屋外吹着寒风赏雪吃更佳!   李骁应了她,带她去外面吃羊肉锅,吃了小半天后,她开始流鼻涕。   好冷。   ……还是在屋子里最暖和。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晴了几日,雪都化了,冬日的暖阳泼洒向整个东宫,宫人们都跑出来晒太阳,不仅人要晒太阳,库房里的东西,该晒的,也要拿出来晒晒。   年底又有不少新鲜的物件入库,南香帮着清点库房,那些东西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跟在一旁点了又点,算了又算,算数水平节节攀升,银质的小算盘都打得啪啪响。   李骁想送个金算盘给她,南香想都不用想拒绝了。   用“金算盘”她会折寿的。   “也罢,给你你也舍不得用。”   南香哼哼了两声,她想提醒太子殿下欠她金碗筷,又不好意思主动提醒。   “你想要的,自己去库房里挑。”   南香问他:“什么都可以吗?”   “随你。”   南香去挑了一套金碗筷,有金碗金杯金筷子等等,她不敢挑太好的,只挑了套相对“朴素无华”的,拿回自己的小屋子里藏起来,锁上。   每天夜里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看,免得被人偷了她还不知道。   为此李骁忍不住道:“你用不着每天数,在这东宫里,没人敢偷你的东西。”   他养的暗卫也不是吃闲饭的。   南香愣了:“殿下怎么知道?”   李骁:“……”   他默然片刻,淡定道:“孤猜的。”   “猜的?”   “嗯。”   幸好小丫头还是这么好骗。   梁上君子要不得。   南香数了几日后,她也没耐心数了,最近她算着东宫的进进出出,金碗对她来说的那些银子,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就连那些个金钗玉簪的,她也能毫无波澜地戴在头上。   她不关心金银,开始觉察到其他的东西,东宫的库房里藏着许多好东西,李骁也叫人搜罗了不少,南香见猎心喜,找出了些好玩的物件。   那些个红珊瑚夜明珠玉雕金雕之类的漂亮摆件就不用说了,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金银器具,解闷的九连环,以及玉石棋盘,古籍字画……青史有名的人留下的真迹竟然都能找到。   都收在库房中,可真是糟蹋了。   她心里惦记着这回事,李骁在书房里练字,南香给他添水研墨后,留意起书房中的各色布局,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   “怎的了?”   南香指了下墙上挂着的字画,“总觉得它不该挂在那里。”   李骁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了然,那是前太子李顼最喜欢的一幅画,据说一直挂在那,他也未叫人撤下。   “那你觉得应该挂什么?”   “放殿下喜欢的!”   李骁心头猛然一震,南香还犹在说着:“殿下,还有那边的屏风……”   说完了后,南香下意识捂了下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又顿了下后,她突然发现,屋子里不少东西,是李骁不喜欢的。   喜欢和不喜欢这件事,实际上是很容易发现的,不喜欢的东西,碰都不会碰,看也不愿多看。   李骁回过神来,他蓦地笑了:“南香,孤交给你一件差事。”   “殿下尽管吩咐。”   “你帮孤将这东宫的一应陈设重新布置一遍。”   南香愣怔住了:“这……”   好说歹说,李骁要她应下了这差事,南香只好撸起袖子,硬着头皮带着宫人们忙里忙外。   最开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需要些什么,怎么安置都不对劲,但是很快,她就有了清晰的思路。   一日日过去,东宫变化巨大,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彻底抹去了旧时的痕迹。   “你做的很好。”李骁站在窗边,他拿着一册书卷负手而立。   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那张俊美的脸庞边角镀上了一层金辉。   南香有些心虚。   她也不只是按照太子殿下的喜好办事,她还悄悄塞了些自己喜欢的物事。   “殿下您再仔细瞧瞧,满不满意?”   “满意的。”李骁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孤很喜欢。”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是他李骁的东宫。   李骁当真十分高兴,“该怎么赏你这丫头呢?这样吧,孤允你一个要求,你先别急着回答,等以后慢慢想。”   “嗯。”南香点点头,她而今也说不准自己想要什么。   那些金银钱财她都有了。   *   在南香不知道的时候,李骁叫人布置万春殿,这属于太子嫔妃居住的宫殿之一,除了太子妃寝殿外,便是万春殿离他的太子寝殿最近。   与太子妃寝殿相比,万春殿更要离东宫书房近一些。   这是南香以后的住处,李骁打算亲手布置。   他也知道南香的喜好,知道她爱花,要给她种上她喜欢的,知道她喜欢大床,特意叫木匠给她独门定制了大木床,方便她在其上翻来覆去。   他还吩咐人做秋千,做葡萄架……要给她专门建一处小厨房,全都按照她喜欢的办,他还给她准备了不少丝绸织锦,给她做各式衣裙。   “陈公公,你说还缺了点什么?”   “南香她还喜欢什么?”   陈公公跟在太子身后,见太子处处思虑再三,不过是小小嫔妃的寝殿都慎之又慎,足见太子殿下之用心。   “她会喜欢的。”   李骁看着重明殿的一切,心情愈发明快。   心想再等等,等到明年开春,等到花团锦簇之时,便让她搬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成全   太傅在家中设宴, 老太太过寿,李骁带南香去祝寿。   “宴会上你与府中女眷多说几句话。”   “是。”   李骁笑了,“别紧张, 去认认脸,即便说错了话也不打紧,有孤呢。”   南香抱着手炉点点头, 她心里不慌了,之前想到要见那些个官夫人,难免心头胆怯。   “殿下,我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什么了?”   南香道:“那本册子, 上面大人的名字籍贯……”那册子上记录着不少官员姓名官位生平等等。   “嗯。”李骁宠溺地摸了下她的头, 南香在他身旁伺候得久,虽然没能了解太多机要政务, 但是耳濡目染, 她对前朝情况深有了解。   李骁的目光掠过她头顶:“怎得今日没戴你喜欢的那蝶钗?”   “换了这个红珠的, 不好看吗?”南香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左髻上的发饰,她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色,围同色狐毛斗篷,雪白的毛发在她的颊旁散开, 衬得她气质出尘, 小脸陷在绒毛中时,更是乖巧娇美。   “好看。”李骁低眸笑了,此时出了宫门, 两人一同凑到窗边看外面的大街, 下着雪, 行人神色匆匆, 同样茫茫一片白。   外面的寒风钻进来, 南香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用力抱紧铜手炉,直到掌心越发烫热,她正要稍稍放松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那手轻轻一带,便将她圈在臂弯里,南香全身僵硬着,闭上眼睛,直到脸颊贴上了一处坚硬的胸膛。   隔着一层外衣,刚触上去的时候冰凉,没一会暖了起来,她的身体也不再僵硬。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她不仅听见了车辕轱辘滚动的响声,还有那蓬勃的心跳声。   那心跳像是自己的,也像是另一个人的,或许二者皆有之。   外面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   到了太傅府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南香见到了府上的诸多女眷,她是太子身旁的女官,更是太子身旁的大红人,不少人琢磨着法子跟她打交道,谄媚恭维的数不胜数。   更殷勤的公公太监们南香已经见识过了,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从容应对。   “这是太子爷身旁的,当真是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宫里教出来的人。”   “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呢。”   “好一身绝色姿容。”   不说她的身份,她的容貌引起了更多打量,有几位夫人邀她去赏雪,其中有鹿大人的夫人,鹿大人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   “咱家大人说过你这姑娘聪明机灵,更是写得一手好字。”   “人美,画也好看。”   “南香姑娘,喝一杯果酒如何?”   南香浅笑回拒,她的眸光如水,看向一水之隔正在与太傅等人说话的李骁,太子殿下俊美无俦,在一众宾客中卓尔不凡,引得众女窃窃私语。   除了身份地位高贵,容貌不俗外,南香知道太子殿下还有很多优秀的地方,他武功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还会医术,南香觉得,若是有一天他不当太子了,开个医馆也能聊以度日。   兴许他还能去当捕快,去缉拿凶犯,也许还能去大理寺掌管刑案,要不开一家棋社,去当琴师?   据说公主府上总有一个长得好看的琴师,以太子殿下这般的姿容,若是当琴师,一定也能入公主府。   或许他还能考个状元呢?   “那个狐媚子怎有脸过来。”   ……   南香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看见的便是一个身着桃粉袄,瓜子脸,瞧着弱柳迎风楚楚动人的女子,她生得很漂亮。   对于漂亮的人,南香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同时她还听见了四周“宠妾灭妻”“敲打拿捏”“张夫人今日如何如何”“刘家四小姐怎的怎的”之类的后宅院落的小声谈话。   不远处的两个女人,表面笑盈盈的,互相说着也是轻柔恭维的话,南香却觉得那些话刺耳的很。   那些个国公府侯爵府上的宅院人可真多啊,谁家的少爷小姐,嫡子庶女……   “皇后娘娘要为太子选妃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幸嫁给太子殿下,成为太子妃。”   “太子殿下如此姿容风度……”   ……   南香静静地喝着茶,她还记得太子殿下第一次带她出宫时,她是满心满眼的好奇与期待,到如今,还不如只待在东宫里。   宴会结束,南香跟着李骁上了马车,李骁今日心情好,饮了不少酒,南香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李骁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嘴边噙着一抹笑意,照旧伸手一揽,将人往自己身上带,方才在宴会上,他一直想着一句话——温香软玉抱满怀。   这滋味可真不错。   他喝多了,随着马车缓缓行驶,有了睡意,渐渐进入浅眠中。   马车即将驶入宫门,南香掀开帘子,看向前方的宫门重重,那一重一重的殿宇,也不知道住了多少宫人。   单是东宫里便有几百人,南香看过东宫名册,也知道章程规制,太子不仅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他还有侧妃昭仪,良娣良媛,美人采女……   南香将他的手推开了。   *   太子妃的人选很快定下了,楚国公家的嫡二小姐,容映淑。   南香跟在太子身后,在皇后宫中见到了那位容小姐。   她的容貌不俗,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自有一股雍容华贵在身上,与人交谈时言笑晏晏,不卑不亢,当真是个德行出众的女子。   皇后很喜欢她,李骁也满意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知道她是个聪明人。   在皇后宫中吃茶聊天过后,皇后让他们俩在宫中走走,若是再次合了八字,便要定下婚期。   南香看着前方并列而行的一男一女,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名门贵女,心想这便是戏文中所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南香是孤最喜欢的丫头,亦是母后选来孤身旁伺候的人。”   容映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看她的眼神,李骁便知她懂了:“那好,你们聊聊。”   李骁自然希望妻妾相处和睦。   若容映淑是个心胸狭小善妒之人,他根本不可能选她做妻子。   南香低着眸子,恭恭敬敬给容映淑倒了茶。   “太子殿下,小顺子那边还有事,奴婢先走了。”   南香说完,转头便走了,她一直往前面走,并未回头。   在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东宫会多一个女主人。   她会再多一个主子。   ——可她不愿意。   李骁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脾气乖顺的南香竟会在这时与他置气。   容映淑脸上挂着一抹笑,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茶,虽然觉得意外,心下却更是放松了。   这南香生得妩媚绝色,又是太子的贴身婢女,可见深受太子宠爱。   太子方才的话,容映淑不难看出,她成为太子妃后,南香也要跟着提位份,指不定是个良娣,就这绝色的模样,生了孩子后,给个侧妃也使得。   不过,她似乎脑子不太好用,竟敢仗着宠爱在太子面前如此无礼。   出宫后,容映淑与自己的奶娘道:“心高气傲,命比纸薄。”   “生得花容月貌,却是不长脑子,这宠爱持续不了多久。”   奶娘笑道:“那种下贱玩意怎么能比得上小姐呢。”   容映淑笑了,她很满意李骁这位未来的夫君,长得好,地位高,她自然会做好一个贤内助,为他打理好后院。   *   太子大婚定在明年二月。   “太子殿下曾允了南香一个要求,南香求太子殿下让奴婢回尚食局。”   “要过年了,南香想崔姑姑,想彩月彩云她们的。”   “求太子殿下成全。”   南香跪在李骁的面前,她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想离开东宫,她觉得东宫就像是一个食人的野兽,正在对她张开巨嘴。   那尖牙利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撕咬得四分五裂。   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痛。   李骁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当真不知道孤的打算?”   “南香,孤想封你做侧妃,别跟孤说你不懂,你老实待在孤的身边,等孤大婚后,万春殿便是你的住处。”   本来一切按照李骁的预想进行,可这蠢丫头又闹出幺蛾子,“你还想要怎么样?你是在威胁孤吗?”   回想过去种种,李骁当真要抓住她的肩膀问问她,孤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太子殿下。”南香静静地看着他:“看在南香伺候殿下大半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南香回尚食局吧。”   “南香在宫外有爹娘兄弟,再等些年,有了恩典,南香想出宫侍奉父母。”   “求太子殿下成全。”南香跪在地上,她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一次比一次重,磕得头破血流,殷红的血顺着她的鼻骨间划过。   李骁急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磕第一下的时候,李骁还能硬着心肠,到了第二下,那就像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捅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握紧了拳头。   等见她血花迸溅的额头时,愤怒和心疼同时填满了他的身体。   南香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殿下不成全,南香就磕到殿下答应为之。”   她作势还要继续,李骁拦住她,他冷冷道:“你当真要如此?”   “求殿下成全。”   “好。”李骁瞪着她,答应了她:“滚,给孤滚出东宫。”   “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扪心自问,孤对你还不够好吗?”   南香没说话,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的,她竟没有掉眼泪。   她也感觉不到额头上的痛。   南香回到自己的小偏房中收拾东西,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最终,她离开东宫的时候,穿得是当时的旧衣,背的也是那时的行囊,除了那一只白玉镯外,她什么也没带走。   也不只是白玉镯,还有一个藏着秘密的蜜蜡丸子。   别的她都不想要了,这也不是该属于她的东西,在东宫的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场繁华一场梦。   李骁对她的心思,她当然知道。   甚至她还偷偷地去瞧过那万春殿。   就像从小到大的每一次一样,南香告诉自己,要知足常乐,老天爷已经对她足够好了。   她是一个出生卑贱的婢女,能被太子殿下喜欢不好吗?成为太子殿下的宠妾,怕是很多女人想都不敢想的。   正好了,她也喜欢李骁。   她竟然也在心里默认了自己会成为李骁的妾室,永远伺候在太子殿下身侧,也许最开始她会成为一位美人,渐渐的,她可能被提升位份,成为良娣昭仪,或许她还能成为太子侧妃。   在见到容家小姐之前,她还可以像以前那般自欺欺人,她可以把所有的痛苦和磨难,都转变成老天爷恩赐的证据。   可这一回,惯常使用的伎俩怎么也不奏效了。   要骗人,必须先骗过自己。   现在她连自己也骗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愿望   “她当真走了?”李骁冷冷的坐在蒲团上, 他抄着一本佛经,执笔的手痉挛发颤。   陈公公默然片刻,“回禀太子殿下, 南香姑娘已经离开了东宫。”   “她去了尚食局。”   “砰!”李骁将一桌子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他大怒:“孤问你这些了吗?说这么一大串东西。”   陈公公不说话了。   李骁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她会回来的, 她会心甘情愿地回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在东宫里吃的穿的用的是什么?她以为她还能受得了以前的日子?   *   南香回到尚食局后,崔姑姑见到她很是惊讶,南香只是道:“南香太蠢了,因过错惹怒了殿下, 被殿下赶出东宫。”   崔姑姑并未说什么, 只是上前抱住了她。   在来的路上,南香原本以为自己见到崔姑姑, 会抱着她嚎啕大哭, 会难过到了极点, 实际上,她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这些。   离开了东宫,离开李骁身旁,她竟一点也不感觉到难过。   思绪有些迟钝, 南香觉得这样正好, 她笑着道:“我本来就是个傻丫头,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崔姑姑,往后南香还待在您身边。”   崔姑姑点点头, “让我看一看你额头的伤。”   南香乖顺地仍由崔姑姑给她重新上了药, 包扎起来, 她回到了尚食局原先的住处, 司膳司的人, 仍是旧人,第一个夜晚,她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一切都会过去的,睡前,南香是这么想的。   即便在东宫待了那么些日子,南香也没有手生,曾经该做什么,如今她还做什么,甚至做的比以前更好了,她很喜欢制作糕点。   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专注手上的事便可。   唯一有些难熬的,是她竟比以前怕冷了,穿得还是以前那样的衣服,睡得还是曾经那样的被褥,白日她觉得好冷,夜里睡觉时,她也觉得好冷。   习惯了暖和的被褥,她这下贱的身子也被养得矫情了。   她的手指上长了冻疮,越发严重,又痛又痒。   好冷的冬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春,而开春的时候,便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刻。   想到这里的时候,南香竟有些害怕那春暖花开的日子到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是假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也是假的。”回到了司膳司,吃的是寻常的粗茶淡饭,她仍然是过去那样的好胃口。   围在火炉旁将馒头烤热,喝一碗咸菜汤,照样是这冬日里最好吃的美食。   许是之前吃得东西太好了,她吃着这些,长不胖了,人真的消瘦了。   瘦了之后,彩月说她美如天仙,“南香啊,你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南香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也不想知道。   “彩月,我教你认字吧。”   “好啊!”   她开始教彩月识字之后,宛如捅了马蜂窝,一群小宫女都想跟她学识字。   宫人也不是不能学识字,一般是小太监们为了往上爬,他们主动识字,小宫女们倒是很少这般。   南香教彩月识字,云袖云庆也围在她的身边,她们先学自己名字。   云袖懊恼:“为什么我名字这么难写。”   彩月更加苦着脸:“每个字都难写。”   南香开心笑了:“咱们都是蠢丫头。”   还是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最开心。   可当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不想只当一个傻姑娘了。   只是那个男人会成为另一个姑娘的丈夫。   彩月道:“可南香你明明很聪明,你写字这么好看!”   “你还会背诗!”   ……   彩月还想继续夸她,可南香脸上却没有笑容了。   等到彩月她们都走了之后,南香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觉得那些相思诗都是假的,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假的,相思成疾也是假的。   无时无刻的思念是假的,刻骨铭心的喜欢也是假的。   只有痛是最真实的。   回到尚食局后,她很少会想起李骁,只有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那宛如铺天盖地的情绪将她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旋涡。   那些她本来不记得的片段蛮横地闯入她的脑中。   李骁摸她的头,“孤的南香。”   李骁握着她的手写字,“比以前进步了。”   李骁夜里吹笛子给她听,“怎的,听得呆傻了?”   李骁偷偷地亲她的手背,“怎么又睡着了?孤的书房比你的床还舒服。”   ……   李骁故意装作走神让她赢棋,下一局棋时,他在想怎么让她赢,而她在想赢了后,她该要什么才会让他更喜欢她。   过往种种,清晰浮现,想忘都忘不了。   因为它来的快,走的也快,让人防不胜防。   它们每来一次,南香就害怕它们下一次会什么时候来,同样也在害怕……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了。   “这药你好好搽,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冷的。”   南香在司膳司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小太监,他长得很高,容貌普通,却主动来跟她搭话。   他手脚麻利,会帮她干活,见她手上长了冻疮,还给她送药,知道她怕冷,偷偷给她送皮毛背心。   南香穿着他送的厚绒背心,选了个冰寒料峭的日子,让他帮自己刷马桶。   他当时的表情十分好看,南香觉得自己可能会记一辈子。   只是她没想到他真的帮她去做了这件事。   等他做完了,南香提着一桶冷水,泼在了他身上。   南香丢了桶,她转过身跑了。   她想,姜南香,你干了一件很大胆的事。   之后她没再见过这个小太监了,因为太子的婚期要到了,那一日前,南香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她夜观天象,料定明天是个天公作美的好日子。   不会下雨,不会下雪,会有温暖的阳光。   再过不久,便是春暖花开。   殿前的树干巴巴的,只剩下枯枝,没有一片叶子,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南香看着那枯枝,却仿佛看见了无数红丝带。   她想起了自己许下的愿望。   “奴婢希望太子殿下能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南香会嫁一个如意郎君,他会为我在竹林边上盖房子,会养小毛驴,他还——”说到这里的时候,南香笑了起来:“他还要身体精壮!能干力气活!”   说完后,她突然洒脱一笑,随后却又心疼道:“那是我花了五两银子许下的愿望……”   只有都实现了她才不会心疼。   明天就会实现一个了。   “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记仇吧?”   “等以后我想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就给他取名叫成才,希望他真的能成才,能考上探花郎,等到那时候,皇帝已经是太子殿下了。”   “如果他能封我做诰命夫人就好了……”南香这么想到。   等到那时候,她已经年华老去,而他成为九五之尊,恐怕早就会忘了那一段哭笑不得的往事。   就这么想着想着,南香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她梦到了自己想要做的梦,梦里她成了一个掉牙的老太太,他也老了,胖了,蓄起了胡须,她已经认不出来了,但是她知道是他……   这个梦太美了。   甚至到了第二天睁眼醒来的时候,她仍然在留恋这个梦,好半天才清醒。   “原来是梦啊。”南香昏昏沉沉的想,她觉得很不舒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染风寒了,额头烫得惊人。   她想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偏生眼前猛然一黑,她往侧面一摔,正要跌倒在地,她下意识用手腕一撑。   砰——   一声闷响,南香全身冰寒,这才想起昨夜她将那只玉镯戴在手腕上。   玉镯碎了。   她好像也听到什么断了的声音。   “噗——”   南香呛咳了好几声,她感觉到温热的东西淋在了自己的手上。   “南香?!”彩月一进来,看见屋内情况后,立刻大叫了起来:“来人呐!崔姑姑!”   她跑出去叫人。   崔姑姑等人急匆匆的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南香她——南香她。”   她们还未赶到门口,就见一个黑衣男子抱着人走出来,只见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心上落下一个吻。 第52章 好福气   南香醒了过来。   她的身体十分虚弱, 浑身头重脚轻,她手撑着自己坐起来,还没彻底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就感觉到自己被圈进了一个霸道的怀抱里。   南香怔了下,闻着那熟悉的檀香,她没有挣扎, 闭上眼睛,放纵自己靠在上面。   李骁扶着她,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南香依靠在上面, 李骁去端了药, 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浓药入口,十分苦涩, 南香吃了几口, 全都吐了出去, 吐在李骁身上。   李骁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毛巾随意擦了擦,现下他的衣服被药浸湿了,南香的衣服也湿了,都是一股子苦涩的药味。   李骁把碗放下, 他叫人进来收拾, 自己抱着南香去洗澡,当李骁要解开她衣服的时候,南香慌了, “奴婢自己来。”   “站都站不稳, 怕你摔着。”   “让瑶玉来。”   “麻烦, 孤亲自伺候你。”   ……   等南香重新穿好衣服坐在床榻上时, 哪怕是病弱苍白的脸, 也飘上了一抹艳色,看得李骁心痒痒,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两下。   他如今不想忍了,也忍不下去了,心爱之人在他面前,别说是佛经,就连佛祖都没用。   李骁将她压在身下,咬上了她的唇,正如在那梦里的每一次一般,吃她樱桃般的唇瓣,咬她柔嫩的舌尖。   南香挣扎不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李骁去亲吻她的泪水,“哭什么,别哭了,孤又不会吃了你。”   他抓住她的手,凑近了她。   南香双手试图推开他,却是怎么也推不动眼前这一块如城墙一般坚硬的躯体。   李骁哑着声音道:“别乱动了。”   “奴婢要见太子殿下。”   “孤在这。”李骁咬她的耳朵。   “你不是殿下,太子殿下才没这么油腔滑调。”   他的嘴里,也没这么甜。   南香转过头来看他,她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感受,那花蜜一样的甜在她的唇齿间散开。   她没想到,互吃嘴唇的时候,竟然会这么甜。   都说姑娘家的小嘴甜,为什么太子殿下的舌头吃起来也那么甜。   “姜南香,孤已经被你逼疯了。”   “一个疯子,还管什么油腔滑调,疯子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南香咬了咬唇,她拿起一旁的被褥将自己包起来,看着面前的李骁,终是忍不住道:“殿下,您去照照镜子吧。”   李骁面无表情去照镜子,果不其然,看见了脸上的巴掌印和脖颈边的抓痕。   南香忍不住笑出声。   李骁挑眉:“很好笑吗?”   南香小声道:“你刷桶的时候也很好笑。”   “好笑?你觉得好笑?!”李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磨了磨牙,按住南香的肩膀,在她的鼻尖上教训般的咬了下。   咬出两个浅浅的牙印。   “你这丫头可真会气人。”   南香把他推开,她捂住自己的鼻子,“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现在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了,你这丫头以前可没少摸……”   南香俏脸一红,看得李骁又忍不住亲她一下,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就跟中了毒一般,每一次虽然能缓解,却是越陷越深。   南香的身体发颤,异样的酥酥麻麻传遍了全身,她抱紧了被褥,细瘦的长腿合拢在一起。   李骁亲了她好些时候,这才放过了她,叫人端了膳食,亲自喂她一勺一勺吃了粥,给她施针,让她吃了药丸。   南香吃了药丸后,发困想睡了。   见她躺下了,李骁掀开被子,跟着也躺了进去,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南香的后背抵着他的胸膛,那霸道的檀香蛮横地往她鼻子里钻。   李骁环住她的腰,他低头在她耳畔道:“睡吧,不闹你了。”   “孤不会强要你的身子,别怕,孤会等你心甘情愿的那天。”   南香闭上眼睛,因着药效的缘故,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骁看着她的睡颜,心头好似有一支无形的笔,描摹着她的眉眼。   这是他的南香,他最心爱的女人,也是他未来的妻子。   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南香回到尚食局后,他本想第一时间把她抓回来,可他偷偷观察了她好些日子后,李骁又想,或许自己该好好想想一件事。   他把南香当做什么?   不是婢女,不是妾室,也不是太子妃……他想来想去后,他发现自己心底想的是娶她为妻。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就像是一颗种子破土发芽,它破土的力量太强劲了,仿佛须臾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的妻子,他李骁的妻。   他不想要别的女人,他只想要南香,只想让南香陪在他身旁,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笑,想要她,想亲她的脸,想吃她的嘴,想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   “你不是高门贵女,孤的出身也不光彩,咱们从小有缘,孤娶你,正好是天作之合。”   太子与容家小姐的婚事,定下没多久后便取消了,因为太子要娶他的小师妹。   嗯,他的小师妹。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   就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就好像之前她没离开过东宫,所有的一切又都变成了以前的模样。   唯一的变化,是南香搬进了那一座春花灿烂的宫殿,夜里太子殿下也宿在这里,睡在她的床上。   南香没有再踏出过这个宫殿。   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养病,每日便是种种花,练练字,李骁还给她找来了几个女师傅,教她读书作画弹琴。   李骁变得非常忙碌,白日里不见人,深夜才回来,从背后抱住她,闭着眼睛的南香,感觉到他已经回来后,才真正睡过去。   她竟已经习惯了在他怀里睡觉。   李骁越来越忙了,他离开了京城,但是每日都会写一封信给她,南香有时候会回信,有时候不会,她只是把他的信装进箱子里,若是一整夜睡不着,便看一整夜。   这一年过得很快,直到了隆冬腊月,李骁才归来京城。   他归来的那一夜,南香把自己给了他。   屋里的蜡烛燃了一整晚,南香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她哭了好久,不住的低泣声让她嗓子都哑了,最后她手指没有半分力气,只是轻声呢喃地求他:“若是将来阿弟进京赶考,妾身想见见家人。”   她等了半天,等到了一声“好”字,这才彻底安心睡过去。   直到第三日,南香才下了床榻。   李骁并不在,他的政务繁忙,听说皇帝病倒了,如今太子监国。   南香给自己梳妆,她看着镜中绝色娇美的妇人,柳叶眉,樱桃唇,一双桃花眼酝酿着春色,那千娇百媚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她已经是李骁的女人了。   他的妾。   “我听姑姑的,南香不给人当妾,等我年纪到了,我就出宫找个寻常人家嫁了,给人家当妻子,我攒钱开个糕点铺子,赚大钱了就在城里开大酒楼……到时候就把姑姑您接出宫外颐养天年。”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傻。   南香轻轻一笑,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她放下梳子,未施粉黛,就这么走了出去,外面繁花锦簇,因为她喜欢花,李骁宠着她,她的院子里,无论何时都会开满花。   只是她自己种的花都死了。   南香叹了一口气。   这明明是万春殿,却住了她这么个辣手摧花的人,早些改名叫落花殿算了。   她拖着长长的裙袄,第一次走出了万春殿,等看到外面的道路时,她有些惊讶地指着远处的寝宫,“那是太子殿下的寝宫。”   “是。”有宫女回答。   那是太子殿下的寝宫,那这——   南香惊讶地回过头,若那是太子殿下的寝宫,这里只能是……只能是太子妃的寝殿。   她不是在万春殿吗?   她不是住在万春殿吗?   她竟然是在太子妃的寝殿里住了近一年。   南香抬头看那宫殿的名字,她疯了一般跑去另一个“万春殿”,她明明记得她是在万春殿里看见的那一切,为什么变成了……   南香呆坐在真正万春殿的门口,里面空空荡荡,虽不荒芜,却显示着无人居住的模样。   “傻坐在这里做什么?”李骁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她的身旁坐下,将她抱入怀中。   “你怎么把万春殿搬那去了。”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孤的爱妃不想住那。”李骁在她的耳边道:“花了两个多月才布置好的,太子妃喜欢吗?”   南香不回话。   “以后别再摆着一张哀怨的晚娘脸了。”   “孤的太子妃,笑一个。”   南香扯开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李骁低头吻她的额头。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石阶上,南香靠在他的怀里,笑得十分温柔。   李骁已经不是第一次戏称她是太子妃,只不过南香并不当真。   她知道李骁要当皇帝了,她怎么可能是太子妃啊,她一个婢女,又怎么可能做皇后。   但他愿意哄哄她,她是很高兴的。   或许他是真心想让她当太子妃,可是如今的皇后怎么能答应,朝中的文武百官又怎么能答应一个婢女当一国之母。   “等孤再忙完三个月,给你一个惊喜。”   “嗯。”   南香曾猜想过无数次那个惊喜是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三个月后的某一日,她原本好好在太子妃寝殿中那张大床上睡得正香,谁知醒来后,她身上的绫罗绸缎都没了。   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趴在稻草堆上睡着。   南香吓得坐起身,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却在偏过头时,看见了角落里蹲着的李骁,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拿着根萝卜,正在喂小毛驴。   听见了她的动静,一人一驴全都转头看着她。   南香:“……”   这是梦?   要不她怎么看见太子殿下穿着一身灰白旧布衣,一条粗布将长发高高竖起,嘴里叼着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牵着驴向她走过来。   “坐上去试试?”   南香仍旧呆愣着,久久不能回神。   李骁将嘴里的草吐了出去,含笑捏了下她的脸,“不是想回家见爹娘吗?”   南香骑着小毛驴,她的三魂没了六魄,李骁牵着缰绳,他俩来到了闹市中,李骁带她出城。   “新鲜热乎的包子嘞,客官要不要来一个。”   “走走走,上我家去。”   “娘,我想吃冰糖葫芦。”   ……   看着周围的一切,南香有些无所适从,可李骁已经如鱼得水地融进了人群里,他生得俊,更是有大婶来打趣他:“好福气,你家的小娘子长得真漂亮。”   “那是。”李骁神色得意。   那婶子又瞅了一眼南香,以手掩唇小声道:“哎,你这穷小子该不会是拐了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   李骁眉毛一挑一挑的:“……”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相信   南香一身浅青布衣, 未施粉黛,头上一根银素簪,衣服朴素又干净, 与路边的平民妇女打扮别无二致,然而她的美貌实在太过出挑,浑身的气度与周围的闹市格格不入。   “我们青梅竹马, 她是我新过门的小娘子。”   “是吗?”大婶子瞅了瞅李骁的脸,“那你可得看好你家小娘子。”   如此漂亮的美人,着实太打眼了,怕是容易被好色之徒盯上。   李骁不再与人闲聊, 带着南香走出了闹市, 寻了个安静的路口,他走到南香的身旁去, 握住她的手, 却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厉害。   “冷?”   南香摇摇头, 李骁的手很暖,他一握住她,那猛烈而滚烫的热度立刻将她紧紧包裹,她低了低头, 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不说话了?”李骁将她从驴背上抱下来, 搂着她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李骁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驴子甩了甩尾巴。   南香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上,没多久, 李骁感觉到自己胸前的一丝凉意, 低头一看, 果然看见她脸上的泪。   “又把你弄哭了。”   李骁轻轻地为她揩眼泪, 他心中无奈又心疼, 说不出的悔意涌上心头。   这一年来,南香变安静了不少,她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柔顺,乖巧,从来不忤逆他,哪怕他要她要得狠了,她也只是乖乖的,任由他折腾。   去年他回来的时候,南香主动投怀送抱,李骁当时欣喜若狂,他让南香真正成为了他的女人,可这后来的一切,却跟他想的不一样。   南香她好似认命了,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当他的妾室。   她把自己摆在侍妾的位置上,真正地将他当做夫主。   南香也不大爱说话了,以前李骁总见到她跟那些个宫女小太监说说笑笑,如今却大多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她就站在那里,等着他来,送着他走,再也不肯像以前那样,满眼是光的,喊着他“殿下殿下”。   她变聪明了,再也不惹他生气了,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温柔地低头浅浅笑着,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闹。   比起南香哭,李骁如今竟更害怕她温柔浅笑的样子。   那抹浅浅的笑,更像是一把软刀子,割着他的心肝。整理   他伤了她太多。   “皇后赏了你多少东西,你倒是见钱眼开。”   “狼心狗肺的东西。”   ……   他对她说过很多过分的话,李骁也恼自己,若是能回到一年前,他也要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   南香止住了眼泪,她看向远处的长天,心中一阵迷茫和凄惶,以前她害怕李骁生气,现在她更害怕李骁叹气,只要他一叹气,她就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了。   李骁不再骂她了,她倒是宁愿他多骂些,总好过那些无声的指责。   她是一个低贱的婢女,出身低微,人又蠢笨,她还贪财,善妒,不知感恩……就像他们说的,太子殿下已经对她很好很好了,可她为什么却总是做不好呢?   李骁退了婚约,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去年也不至于那般劳累辛苦。   南香知道自己长得好,除了自己的身体外,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他了。   除了这漂亮的身子,她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做不了。   她享受着李骁给的锦衣玉食,却是每一日都过得不安稳,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轻易地出现在她身边,也会在某一日飘飘然离开。   南香夜里很难入睡,只有在李骁要得过分了些时,身子太乏了,才会天昏地暗地睡去。   所以她会主动缠着他,好像唯独这样,才能忘忧,才能抛开一切。   南香知道自己躲不掉一切,她无处可逃,无论在哪里,她都无处可逃,她只能乖乖地待在李骁的手掌心里,等待他倦了,厌了的时候,像一只不被主人喜欢的猫儿一样,扔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李骁待她很好,可这样的好,又能有多久呢?   他待她太好了,她无以为报,更不能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等着自己被厌弃的那一天。   就算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南香知道自己也没资格怪他,因为——   殿下已经对南香很好很好了。   南香偏过头看李骁:“殿下,我们回宫里吧。”   她不需要这样的惊喜,当李骁牵着一头小毛驴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浑身难受的厉害。   她见过李骁骑高头大马的模样,所以才知道出身高贵的太子与驴子站在一起时,那画面是多么荒唐可笑,太子殿下理应骑着矫健的骏马奔驰射箭,而不是用萝卜去喂一头蠢驴。   不要再为了她做那些蠢事了。   ……只为了满足她那可笑到极点的愿望。   南香浅浅地笑着,他愿意为她做这些事,她很高兴,但是,没必要。   若这是一个寻常的普通男子做这些事,她会很高兴的。   唯独不能是太子殿下,不能是李骁。   以前她在尚食局里,给那些不受宠的嫔妃做糕点,她们终日不见天颜,住在小小的宫殿里,有过几日的恩宠,那几日的恩宠,便是她们守着一辈子的念想。   李骁给她的恩宠已经足够多了。   那些可以回忆的事情更是多得令人害怕。   南香不想再多增加任何一件。   因为一次次的回忆,是很疼很疼的,疼得她几乎快要死了。   老天爷给她最大的不幸,便是让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   比起当一个侍妾,南香更愿意在他身旁当一个低贱的婢女,她在他身边服侍他一辈子,报答此生的恩德。   “回什么宫,才带你出来就要回去?”李骁在她耳边道:“不想见你爹娘了?不想见你弟弟了?你不想见,我还要去见我的岳父岳母大人呢。”   南香摇摇头:“殿下,南香不想见爹娘了,我们回去吧。”   “那日妾身对殿下所求之事,只是说着笑的,殿下不必挂怀。”   李骁定定地看着她。   南香跪下来求他。   李骁一语不发,他将南香抱上驴背,冷着一张脸:“你若是再敢说话,我现在就要你。”   南香吓了一跳,这里虽是墙角,却仍能听见大老远处传来的叫卖声。   “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妾身,现在知道老实了?你就是故意给我添堵。”   “以前天天气我,现在照样天天换了法子叫我难受。”   “姜南香……”李骁又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南香也叹了一口气:“奴婢都听殿下的。”   听见她那声叹气,李骁心中难受,他原想不该是这样的,他和南香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去年明白了自己对南香的心意,知道自己想娶她做妻子,李骁便在暗中筹谋谋划。   只有他真正站在权利最顶峰的位置,没有人能再左右他,他才能娶到自己想娶的女人。   他细心谋划要娶南香,他想给她太子妃的位置,他想把她捧成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难道他做错了吗?   她从来就不肯相信他,不肯信他会娶她,不肯信她会是太子妃,甚至还主动希望他给她封一个太子良娣的位置。   他不给她名分,正是为了能娶她做太子妃。   李骁道:“南香,你为何总是不肯信我呢。”   南香道:“妾身以前总是信殿下的。”   “妾身信殿下说得每一句话。”   “过去信,以后信,将来也信。”   信他说她是个蠢丫头,信他要娶一个贤良淑慧的太子妃,信他生气,信他不喜欢她,信他会对她好,信他……   殿下说得每一个字她都信。   但她更深信李骁的反复无常。   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些都是没有来由的。   “即是信我,又何故如此,太子妃。”   南香摇了摇头,她心中酸楚:“殿下能不能别在唤我太子妃了。”   “殿下明明也说过,会娶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这些妾身都信了呀。”   “殿下为什么又要说我不信。”   “我究竟该信什么,又不该信什么?”   李骁闭了闭眼睛,心里发堵,他骨子里是个自傲的人,他包办好了一切,只希望南香能高高兴兴的待在他身旁,而等他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喜欢的女人,却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明明他们已经有了身体上最亲密的关系,却不如那时冬日里,他撑着伞,南香依偎在他身旁,虽然低着头,却是忍不住羞涩地偷看他。   “你信与不信,也不耽搁咱们去见你爹娘。”   李骁带着她出了城,他们一直往南走,他在前面牵着绳,南香坐在驴背上,就这么慢慢地走着,走了一天,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李骁便在树底下升起了篝火,他抓了只兔子,还弄了几条鱼。   如今是初春时节,山上有不少野菜,路上南香也见过不少,但panpan她却没有开口。   她看见李骁剥开兔子放在火上烤,他身上竟然还带着盐,烤兔子的时候有模有样的,烤好了之后,他撕了一大块给她。   南香拿着那块兔腿肉,小口小口的吃,这只兔子很肥,烤的时候滋滋滋的冒油 ,吃起来香香的,虽然只放了盐巴,但她觉得很好吃。   可能是太饿了。   李骁见她吃得欢,压抑的心情总算是畅快了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好胃口的南香。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身体消瘦见骨,每次抱着她的时候,他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力道大伤了她。   曾几何时,南香这个贪吃的小丫头当着他的面偷吃糕点,一个接一个不停,吃饱了之后,她眯着眼睛揉肚子晒太阳。   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李骁的眼眸越发温柔,他抿了抿唇,继续给她烤鱼。   “殿下,您也吃。”南香小口小口吃了大半个兔腿后,她觉得渴了,拿起水壶喝了几口水。   她见李骁不吃,又开口叫他吃。   “我等会吃。”李骁将烤好的鱼递给她,“来,再尝尝这个,你家殿下亲手给你烤的。”   “嗯。”南香点点头,她接过李骁手中的树枝,小口吹着气,鱼肉被烤得外焦里嫩,闻起来酥香无比,她轻轻咬了上去。   鱼的肉香和咸香一同在嘴里散开,李骁似乎还在鱼肉上抹了某种草茎的汁液,清香中带着点点的酸,很解腻。   她又忍不住咬了一口,这一回,却是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腥味,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蔓延上喉咙口,才咽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   南香连连干呕了起来。   她吐得越来越厉害,直把方才吃的都吐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怀孕   “南香!”见她吐得厉害, 李骁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慌忙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把脉。   那脉象十分微弱, 却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他的眼睛陡然放大,不敢置信地又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 回想起她上一回来癸水的日子,李骁心中仔细测算,登时有了结果。   ——是那天!   “怎么会?!”明明他每次都十分注意,事前点了香, 而在南香平日里喝的汤药中, 也加了滋养她身体,却是有碍孕事的药物, 就是为了不让南香怀有身孕。   南香吐完了之后感觉好多了, 她喝水漱了漱口, 又轻轻地咽了几口水。   李骁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南香,你有身子了。”   南香冥冥之中好似早有预感,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蠢丫头了,听了李骁的话, 她并不觉得震惊, 而是觉得本该如此。   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去看李骁的脸,而是低头道:“殿下要我打掉孩子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 此时他们在野外的山角落里, 晚上春寒料峭, 却已经不是冬日那般的冰冷严寒, 野花开了, 风中带着隐隐的香,虫鸟也出来了,凝神细听的话,好像到处都能听见细细的叫声。   头顶上的月亮很漂亮,月华皎洁,没有秋日那么圆,尖尖的,身旁的篝火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夺去了月亮的光彩,照得她的脸红彤彤的。   这一天终是会到来的,南香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地方说着这些事。   “你说得是什么话?”就像是一柄铁锤狠狠重击在他的胸口,闷闷的疼,李骁的眼睛红了一圈:“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打掉我的孩子?”   “妾身知道殿下不想让南香生孩子的。”南香看着头顶的月亮,喃喃道:“我把药吐了。”   李骁不给她名分,不让她怀孕,南香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当着他的侍妾,与他交欢,事后他很会在她的饮食里加入让她不能怀孕的东西。   南香不敢吃那些东西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东西里,究竟掺了多少东西,男女之间交合,孕育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孩子不会进入她的身体里,南香不知道李骁打算做什么,或许他是想娶她做太子妃。   或许他是不愿意庶子出身在嫡子之前。   就算李骁不给她名分,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哪怕是皇帝皇后,也清楚她早就该是李骁的侍妾,从她当他的贴身宫女开始,她贴身服侍他,她伺候他沐浴更衣,他们早已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更何况东宫里的宫女,本来就是李骁的女人,他临幸自己宫女,无人可对他指摘。   如果没有李骁横加干涉,她早就该有了李骁的孩子,李骁要了她那么多次……她没有怀上孩子,她不知道那些孩子去了哪,很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或许……她终有一日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   “你。”李骁抱着她:“我不是不想让你生孩子,是不想让你现在生孩子,南香,你还小……”   李骁没打算那时碰她,可他离开了那么久,他太想念她了,一时之间情难自制,南香不仅没有反抗,更是迎合了他……他终是要了她的身子。   那销魂的滋味太难忘了,有过一次便有第二次,他想要她。   李骁不打算让南香太早怀孕,一是南香年龄不大,去年身子也不大好,二是南香还没有正式嫁给他,他这一次想真真正正地娶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着,总该是先让她父母知道。   虽然他也可以下令让姜家夫妻进京,可李骁并不想以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见南香的父母。   他想亲自陪南香去见过她的父母,再商议他们的婚事,他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南香的身份,他也准备好了。   “南香不小了,若是在民间,已经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南香目光有些难过,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轻声道:“我害怕挨饿。”   “也害怕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殿下,如果有一天你要杀了南香,你能不能提前告诉她。”   “你!”李骁无力地抱着她,他被南香的话气得脑袋发昏,莫名的怒火和烦躁几乎让他平静不下来,他静默了良久,这才抱紧了南香,语气里也带上了难过与哀伤:“你现在就跟个小刺猬一样,恨不得时时扎我两下。”   “我当真对你不好么?”李骁迷茫道。   南香抱着自己的膝盖:“殿下已经对南香很好了。”   李骁对她已经很好了,可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奴婢,彼此之间相隔天壤,他轻而易举的一句话,给她的便是一生都还不掉的恩情。   她没什么可还的,也还不了。   因此在他不对她好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可我总觉得自己伤了你。”   南香摇摇头,“殿下不必在意。”   “我如何能不在意?”   “殿下多抄抄佛经吧,看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抄什么该死的佛经。”李骁咬牙切齿:“你别怀着我的孩子跟我说这些。”   “哦。”南香应了一声,她委屈道:“殿下什么都能说,南香什么都不能说。”   “殿下对南香好,却从来不肯听南香说话,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了就是做了,也从来不问问南香,殿下觉得那是对南香好……”   “也对,妾身是没资格问的。”南香低着头,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愿意再说了,她好希望就这么融合进月色里,最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别这样。”李骁闭了闭眼睛,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你说吧,南香,你究竟想怎么样?”   南香道:“奴婢说了,殿下会答应吗?”   “只要你说,我就答应。”李骁看着那无垠的月色,山间的风吹来分外清凉,他想了想后,终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你一直都想着出宫,如果你想待在宫外,那你便待在宫外吧。”   “只希望你别再这样了,每天好好吃饭,开心的时候想笑就笑,不开心的时候想哭就哭,别闷闷的。”   “你——”李骁说不下去了,他笑了,“也罢,其实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抄抄佛经了,执念太深,害人害己。”   “我想对你好,却总是伤了你,倒不如放你走,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些。”   “南香,我也希望你记得,李骁是喜欢你的,他真心想娶你当妻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只要记着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殿下。”南香靠在他的怀里,她闭着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南香希望殿下能摸摸它。”   她拿起李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那里还未隆起,真不可思议,春天万物复生,而她的肚子里,也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和李骁的孩子。   南香以前总惦念着以后要有一对儿女,她还想要孩子考上探花郎,此时她终于有了一个孩子,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可知道他的存在时,南香很高兴。   她怀的是自己所爱男人的孩子。   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可能会像她,也可能会像李骁……   “南香愿意为殿下生儿育女,也愿意陪在殿下身旁。”   “真的?”李骁眼中狂喜,他笑着用额头抵着南香的额头:“早知道你这么想要一个孩子,那我早就给你一个孩子,我总觉得,应该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男女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前是我不好,我喜欢你,却不把你当做我的妻子,现在我想娶你为妻,是诚心求娶你为妻,我们先去见见你的爹娘可好?”   “让他们答应把姜南香嫁给我。”   “我们拜堂成亲,你是我李骁的妻子。”   “好。”南香点点头。   “不过现在不行了。”李骁拦腰抱起她:“你如今身子不适合奔波劳累,明日我带你回宫去,我们筹备婚事……我已经写信给我师父,遭了,应该再写一封信叫他赶紧进京。”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再去见你爹娘可好?”   “你真的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吗?”李骁眼中的欢喜不似作假,他想她生下孩子,想娶她为妻,他说的这些,就跟一场梦一样,让南香觉得自己犹在梦中,还未清醒。   “你还不肯信我?”李骁教训似的捏了捏她的脸,“算了,也不怕你不信,你不信就不信,你且看着吧,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   “南香,你想要什么?你担心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之前还敢往我身上泼冰水,现在怎么是个胆小鬼了?”   “现在我允许你恃宠而骄。”   “你总是这样!”南香抬手推了他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道:“你蹲下!”   李骁莫名的看着她。   “叫你蹲下!”   李骁如实照做,南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骁抬头仰望着她,他看见了南香那一双含水潋滟的眼睛,随后就见南香瞪大了眼睛,抬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南香踹了人后转身就要跑,却被李骁抓住了手腕,“你在干什么?”   南香咬了咬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认真道:“你每天就这么高高在上的看人。”   “你踹人的时候,就有这么凶。”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南香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凶狠,她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变得凶巴巴的,可她的声音却偏偏不听话。   那娇嫩的嗓音发出了从未发出的语调,却并不是主人所预想的凶狠,而是外厉内荏的奶声奶气。   “噗——”李骁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南香的头:“孤踹人的时候,比你刚才凶多了。”   他抱着南香,托着她的臀部,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她低头贴着他的眉心。   “以后都这么抱你可好?”   南香摇摇头,她示意李骁放下她一些,李骁照做,南香缓缓的落下,她的眼睛平视着前方,她扫过李骁的头顶,他的额头,最后与他的眼睛水平相对。   南香主动抱着他的脸颊,凑近了去看李骁,她能清楚地看清李骁那一双轮廓上挑的凤眼,看清他鼻梁上的一颗小小的痣,她轻轻的摩挲那颗高耸鼻骨上的痣,眼睛里带着笑。   “我想这么看着你。”   “好。”李骁笑了:“以后我也这么看着你。”   两人温存了片刻,南香咕噜噜的,肚子又饿了,方才的烤鱼烤兔子都已经不能再要了,一个扔了,一个早就烤糊了。   他们换了个地方升起了篝火,李骁原本想让暗卫去找农家买些米面回来,后来却是决定让南香在火边等着,他用轻功找到了一户农家,买了米面鸡蛋,掐了些山上的野菜野果,回到了南香的身边。   李骁在火上架好了锅,给南香煮了一碗鸡蛋面,南香肩膀上围着披风,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李骁的一举一动。   面条下锅后,诱人的面香传了出来。   李骁盛在瓷碗里端给她,南香饿极了,她轻轻吹着气,小口吃着面条。   “好吃吗?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李骁顿了下,又道:“你可别嫌弃啊。”   南香心想,还说她厚脸皮,明明李骁脸皮最厚,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吃,还不准人说。   她端着碗,主动喂了一口给李骁吃,李骁吃了,自己也嫌弃了:“是真的难吃,你别吃了,我还买了干粮。”   南香摇摇头,她轻轻道:“挺好吃的。”   她就这么慢慢地小口小口吃了大半,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李骁接过她手中的碗,把她吃剩下的面给吃了,汤也喝光了。   李骁道:“是挺好吃的。”   好吃的不是面,是他们共吃一碗面。   南香笑了,她抱住他的脖颈,主动凑到他的耳边道:“殿下能陪南香回去见见爹娘吗?”   “当然。”   南香认真看着他:“不是以后,是现在。”   “现在?”   “嗯。”南香看着他的眼睛:“殿下陪南香回去好不好?”   “好。”李骁抱住南香,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颈窝里,“等见了你爹娘后,咱们就成亲。”   他笑着道:“总不能让咱们的孩子没名没分的出来吧?”   “如果是男孩,我就封他做太子,如果是女孩,就让她成为世上最快乐的公主。”   李骁毫无顾忌地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皇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老皇帝已经不行了,虽然他还不老,但他早已无能为力。   除了将皇位传给他外,老皇帝还能指望着谁呢?   以他在军中的势力,以他这几年在朝堂中的渗透,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他是不懂得怎么讨好女人,但是怎么杀人,怎么笼络下属,他是懂得,很懂。   李骁已经受够了受人桎梏的日子,以前他是不想当皇帝,现在他要站在权利的最顶峰,他要随心所欲,他要让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也许南香不喜欢,可他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他喜欢的女人,骄纵些又何妨?是个奴婢又怎么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天生反骨,他就是要让一个出身低微的婢女当皇后,他不想看见她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样子,她会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太子妃,是他的皇后,他还要宠她一辈子,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没有人能阻拦他,谁拦他,杀谁。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阿骁   “如果是男孩, 我就封他做太子,如果是女孩,就让她成为世上最快乐的公主。”   南香摇摇头, 这些太子公主的话,她听了并不觉得高兴,只有惶恐和担忧, 李骁对她是好,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史书上所写的红颜祸水。   可有时候,她又在想,男子的感情又能有多重, 情到浓时说过的话, 又能维持多久呢?   在宫里的时候,皇后曾私下见过她, 对她说了一番话。   “骁儿对你情深意重, 容家姑娘是个好姑娘, 你也是个好姑娘。”皇后静静地看着她,平稳无波地说着:“骁儿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他的妻子, 是太子妃, 是将来的皇后。”   “他想娶你为妻,娶你做太子妃,娶你当皇后, 本宫不会反对。”   “这史书上当过皇后的多了去了, 一个婢女当皇后, 说起来, 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骁儿是我与皇帝仅剩的唯一嫡子, 皇帝只会将皇位传给他,但也仅仅如此。”说到这里,皇后的语气里带上几分追忆,像是从南香身上,看见了几分当年的影子,“当本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皇帝也曾对本宫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时本宫信了。”皇后闭了闭眼睛道:“现在回想,倒不如一开始不信的好。”   若是不信,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倘若不信,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她怨了大半辈子,恨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发现,也不过如此。   “你自己好好珍重。”   “这深宫里长夜漫漫,是很寂寞的,早点有个孩子傍身吧。”   皇后说过的话犹在耳旁,南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和李骁的孩子。   可她并不觉得孩子是用来排遣寂寞的。   就像她小时候在树上捡到的鸟蛋,看见它破壳,爬出嫩嫩的身体,逐渐长出羽翼,待到羽翼丰满,飞向苍蓝的天际。   南香很眷念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盏豆灯下的时刻,有爹,有娘,有哥哥姐姐,有弟弟妹妹,他们家并不富裕,夜里很少点灯,唯独在特殊的日子,才会点上一抹豆灯。   夜里的那一盏灯,比天上的星星更加珍贵闪烁,它映着爹娘的脸,映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脸。   只要一想到一家人团聚的时刻,一股莫名的暖流总是在心口处流淌。   她喜欢团圆的日子,喜欢象征着团圆的圆月,她喜欢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比起那如梦似幻的烟雨人家,她更想看见夜里的万家灯火。   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夜里的萤火虫,照亮了归途。   “殿下,您陪南香回家吧。”   关于“信”与“不信”的事,南香已经不愿再去深想了,她这时候只想回家,不只是她一个人回家,她要带着她喜欢的男人,还有她的孩子回家。   至少在这时,她和李骁是互相喜欢的。   至少在这时,他不是宫中的太子,她也不是东宫的小宫女。   她已经自欺欺人了大半辈子,倒也不妨继续下去。   南香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她觉得自己就是天生好命的小南香,观音菩萨会保佑她,诸天神佛会保佑她。   就连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也喜欢上了她这么个蠢丫头呢。   “南香。”李骁搂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撩过她耳边的碎发:“你别再叫我殿下了,既然已经到了宫外,就叫我名字吧,我也不自称孤,你也别自称奴婢。”   他重复道:“你叫我的名字吧,还从没听你叫过。”   “以前听你叫我殿下殿下的,我很高兴,现在我想听听你叫我的名字。”   ——李骁。   南香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她愣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叫我阿骁吧,南香。”   “阿——”南香顿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李骁,这时候月明星稀,他们身旁燃着篝火,红色的光映在李骁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他的五官轮廓依旧是那般俊美无俦。   她亲手为他穿过上百件衣服,她见过他穿各种衣服的模样,无论是太子的服饰,还是平时的常服,亦或者是茹素日的素服……   他永远是那么光鲜亮丽,起床更衣有无数人在一旁伺候,用膳时更是有无数人忙前忙后,哪怕在沐浴的时候,烧水抬水的人更是脚不沾地……   而此时的他,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高高束起的长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两三缕发丝调皮地缠绕在他的脖颈处,因为刚才烧水煮面,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好几团黑灰。   因着夜里光线不大好,先前没看出来,这会儿,他脸上的黑印格外明显,他的凤眸亮晶晶的,此时催促她说话时的模样,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皇太子殿下,倒像是一个田野间的顽皮少年。   “阿——骁。”南香叫了他一声,随后便觉得双颊一热,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口中还能叫出这个名字……虽然她早就把这个名字抄写了无数遍。   在宫里,她这样的小奴婢没资格称呼太子殿下的名字。   就连写,也只能用手指写在掌心里,不能留下任何墨迹,因为那是大不敬之罪。   “阿、骁。”南香又重复地说了一遍,她的嗓音嫩嫩的,还带着几分怯生生,可她的眼睛里,却有着如秋水一般澄澈的光亮。   叫完他的名字后,南香觉得自己掌心里也变得滚烫了,让她忍不住想起那日在书房里,她为李骁寻找印章,那个意外印在她掌心里的“骁”字。   “叫得真好听,再叫一遍。”李骁已经听够了人叫他殿下,今日从南香口中听到这一句“阿骁”,他心中又激动又明快。   他们本该亲昵如此。   “好香香。”李骁宠溺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可比什么殿下殿下的好听多了,他是她的阿骁,她是他最爱的香香。   他的香香。   “阿骁。”南香又叫了他一声,她靠在李骁的胸膛上,听着他欢快的心跳声,一时之间,她所有的担忧与惶恐也全都消散不见了。   “阿骁……”   “嗯。”   “阿骁。”南香笑了,她从衣袖里抽出一条帕子,仰着头,认真替李骁擦脸,她把他脸上的黑印都擦干净了。   李骁歪着头,方便她的动作,等她擦完了之后,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冲着南香眨了下眼睛。   南香抱着他的脸亲了下,“阿骁,你方才脸上跟宫墙角落里的小花猫一样。”   “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给我的香香煮面。”   南香嫌弃他:“笨手笨脚的,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蠢小子。”   之前李骁生火烤鱼的时候,南香便一直憋着了,再到看见李骁粗手粗脚煮面……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李骁真的很蠢哎。   煮个面都不会。   李骁:“……”   “要不是因为我善解人意,再加上不想当着肚子里的孩子嫌弃他亲爹……我早就该把你煮的面吐了。”   李骁:“……”   “我用脚煮的面都比你好。”   李骁:“……”   李骁嘴角一抽:“你若是能用脚煮面,你敢煮我就敢吃。”   南香:“……”   南香有点小心虚。   李骁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宠溺道:“大放厥词的小丫头。”   他抱着她的腰肢,低头轻轻用额头撞了下她的额心,呢喃道:“我的小南香。”   终于回来了。   他再也不要把她弄丢了。   “香香。”李骁激动地抱住她,他想抱着她转圈,却又想着她怀着孩子,只能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双臂忍不住颤抖。   他的眼睛里尽是欢喜的笑意,一双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凤眸在这时弯成了两个小月牙,南香笑着抬手去抚摸他的眉。   她早就想摸摸他了。   李骁突然抱起她,脚下一蹬跃上了树梢,南香惊呼了一声,发现自己和他都坐在一根枝干上,脚下悬空,一抬眸,明月好似就在眼前。   她有点怕高,往李骁的怀里钻了钻。   “别怕,抱着我。”李骁搂着她,从腰间取下一支竹笛,他的嘴唇轻轻抿起,他想吹笛子给她听。   笛声悠悠扬扬的,呜呜的声音并不叫人觉得是寒夜的悲戚,在夜风里像是轻快的萤火虫,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穿梭在丛林间。   李骁给她吹了一支曲子,问起了早就想问的一件事:“阿香,香香,你的小名是什么?”   南香进宫前应该不叫南香,李骁想知道她原本的名姓。   南香身体一僵,她不动声色地往天上看了一眼,接着道:“以前就叫香香,因为爹娘觉得我像花一样漂亮,所以叫我香香。”   她才不是母老虎。   她叫姜南香,不是姜虎儿。   李骁道:“是吗?”这么巧?   “嗯。”南香认真点头,“因为我叫香香,又是打南边来的,所以宫里的嬷嬷给我取名南香。”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补充这一段,李骁还真有点信了。   打南边来的香香,所以叫南香,这蒙谁呢?   我还南无阿弥陀佛。   李骁捏了下她的耳垂,凑上去道:“小南香,你的小名究竟叫什么?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   “我就叫香香!”南香瞪着他,她把他的脸推开,转移话题道:“阿骁,你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   她顺着他的脸一路看到了他的衣襟再到胸口,“就算是要出宫,你也不该穿这样的衣服。”   李骁身上的这一件粗布衣,对平民来说再普通不过,只是穿在李骁的身上……竟也不觉得违和,就连方才在市井之中,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能轻而易举地融入进普通百姓中去。   他好像当真成了个模样俊俏的穷小子,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那一头小毛驴,还有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媳妇儿。   说他是村头的阿骁哥也没人会怀疑吧。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喜欢   “该不会是……”南香抬手习惯性为李骁整理衣襟, 她的眉头半皱,拍掉他肩膀上沾染的泥土,在李骁的身旁当了一年多的贴身婢女, 南香很难忍受李骁衣冠不整的模样。   见李骁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她不仅觉得别扭,更觉得难受, 若不是猜测李骁穿这一身衣服是为了方便出宫,为了讨好她,她早就想扒了他这身衣服,让他换回去。   不说是那个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也应该是个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哥。   南香扯了扯他的衣袖, 又揪了下李骁的头发,越看越是手痒的厉害, 这散乱的头发也想给他梳一梳。   不动手还好, 一动手简直停不下来, 她把李骁的发带扯了下来,任由他披头散发,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梳子,轻柔地给他梳理。   李骁:“……”   说着说着, 竟开始梳起头发来了, 作为一个成年男子,李骁并不太在意这些,南香在他身边伺候时, 都是交由南香打理, 南香不在身边, 他也不喜欢别人近身, 大多是自己随意束起。   南香的手巧, 宫里宫外没人能比得上,李骁由着她为自己梳发,简直要闭着眼睛享受起来。   他的余光瞥过南香的发髻,实际上他也很想为南香梳发,偏生南香不太肯,因为这这小姑娘爱美爱俏,嫌弃他手笨,喜欢自己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南香为他把头发梳好了,抱着他那张俊脸细看,无伦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他身上的这一身落魄布衣着实配不上那一丝不苟的头发。   微微凌乱一些更显得俊逸潇洒。   沉吟片刻,南香拿起梳子,挑了几根长发出来,垂落在他额角。   如此再看,便觉得顺眼多了,可这也找不到平日里太子殿下的影子……   李骁道:“折腾完了?”   “倘若不是你,换了个别的人,敢在我头上折腾这么久,我早就一脚踹人了,香香,你从头到尾想想,从你来我身边开始,我能忍这么久,你可算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吧。”想起这丫头刚来他身边时,那一板一眼的动作,真叫人可恨。   “你从那时就喜欢我的吗?”南香眼睛微微闪烁,她好奇地看向李骁。   李骁很早就喜欢她了吗?   “我……”李骁愣是没想到南香在意的竟然是这个,他摸了摸鼻子,看见南香的目光,耳根处微微泛红。   最开始的李骁在南香面前可是个喜怒不定不好伺候的主儿。   也罢,承认了。   “是,我早就喜欢你了。”   南香有些开心道:“可你从来都不告诉我,还嫌弃我是个蠢丫头。”   见她开心的模样,李骁释怀了,他握住南香的手:“是我不好,喜欢你还装作嫌弃你,越是在意你越是故意折腾你,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李骁自嘲道:“在战场杀敌时我敢拼命厮杀勇往无前,而在感情上我却一直是个懦夫,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   只敢在私底下偷偷叫她爱妃,幻想未来相处的日子,而在面对她时,却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如今回想,当真是怯懦极了。   “我很讨厌被人看穿心思,越是喜欢我越要装作不喜欢,越是在意我越要表现的不在意,”   “我就是要看她难受的样子,我要让她主动来讨好我,求着我……”这会有一种自虐式的畅快,正如同他初回宫时,皇后待他小心翼翼,事事顺从,这曾经是他所想要的,如今得到了,不觉高兴,只是如鲠在喉。   而当他糟蹋那份在意,践踏她的讨好时,那种报复式的快感让他沉沦。   为此,他也学到了一件事,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对她不屑一顾,越是要糟践她,欺负她。   “以前我在意皇后,后来我在意你,可我已经学不会如何去对待自己喜欢在意的人,小时候,我满心满眼地渴望着娘亲对我好,可她眼里只有我哥哥,所以我心怀怨恨,不能释怀,明明都是她的亲生儿子不是么?”   “阿骁……”南香反握住他的手。   李骁继续将自己阴暗的心思说了出来,“你回到尚食局的那日,当时我就后悔了,我没日没夜地想你,可我偏偏不愿意妥协,越是知道自己在意你,我越是想要轻贱你,你的逃离让我惊慌失措,我立刻放弃了娶容家小姐的念头,哪怕意识到我想娶你当太子妃,可我仍要逼你心甘情愿地当我的妾室,我想让你匍匐在我的身下,乖乖巧巧地讨好我,在意我,伺候我,求着我,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我再高高在上地赏你做太子妃。”   “我对你很坏,在你面前,我总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心思,你在太子妃的寝殿中住了那么久,却仍然没有发现那不是万春殿,其中也有我的手笔。”   “是我故意的,我把两个宫殿布置成一样,我就是想让你故意误会那是万春殿。”   “去年我平定北乱归来,你主动投怀送抱,我以为是你妥协了,你心甘情愿地当我的妾,是我赢了,所以我再也控制不住,我要了你。”   “可是赢了的滋味并不好,你妥协了,我心满意足,这时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你,我要娶你做太子妃。”   “可到了这时候,哪怕告诉你我要娶你做太子妃,你也谈不上高兴,你就那么温柔笑笑地看着我,好像认命了一样。”   “你不信我了,我们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时,却好像离得越来越远。”   听到这里的时候,南香低了头,对她来说,去年是一段灰暗又快乐的日子,她点头:“嗯,我不信你了,你说再多的喜欢我,我也不信你真的喜欢我。”   李骁问她:“为什么?”   “你说要娶我当太子妃,我不觉得高兴,只是担心有一日你会后悔。”   “李骁,你有想清楚过么?你喜欢的是哪个姜南香?是一开始的那个蠢丫头南香,还是后来的南香……”南香的眼睛里浮上了一阵迷茫。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哪个姜南香。   她是一个蠢丫头,还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蠢丫头不懂感情,她不会爱上李骁,等她发现自己爱上李骁的时候,她已经变回了一个聪明的姑娘。   以前的南香总不愿意去细想,她小时候见过太多悲惨和不幸,所以她告诉自己,她是一个被老天爷眷顾的姑娘,她是天生好命的小南香。   实际上她的命并不好,小时候家里穷苦,后来逃难与家人失散,甚至险些吃观音土一命呜呼,这样的她,怎么也算不上一个命好的人。   即便进了宫,她也是个卑微低贱的小宫女,挨打挨骂,只配给那些不受宠的嫔妃做糕点,即便人家不受宠,也比她们这些奴婢高贵。   有的人饿得吃不上饭了,酒楼里仍然高朋满座,大鱼大肉,她们在宫里,能吃几个馒头小粥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那些宫里的贵人,吃的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她去东宫伺候太子殿下,更是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嬷嬷教导她们的时候,华盈她们几个总是挤兑欺负嘲笑她。   可南香总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   她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在苦中作乐,她不知道。   崔姑姑跟她说,让她的肚子争气些,她当真是听不懂这些话么?   南香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就像是叶片上的一只蜗牛,背着笨重的壳,每次风雨来的时候,它就缩进自己的壳里,等到阳光明媚时,才悄悄的冒出头,伸出触角,又蠢又笨重地前行。   她可以一辈子都当一只愚蠢的蜗牛,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李骁。   明明她知道那是不应该的,明明她每次都可以装傻充愣忽略掉她和李骁之间的暧昧,忽略掉李骁对她的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拿着她的手写字?她的手上印上了那个骁字?还是他给她买胭脂时,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个一脸羞涩的姑娘。   她穿上了他为她准备的衣服,戴上了他送的金银首饰,戴上了那个白玉镯,逐渐成为了另一个姜南香。   那个南香她好聪明啊,她竟然真的学会了下棋,她竟然能掌管偌大的东宫库房,她竟然能筹备一场生辰宴会……   她竟然能很冷静地知道,李骁绝不会放任她回尚食局,她用最决绝的方式逼他做选择,让他为她放弃成婚。   她知道那个在她身边讨好她的小太监是李骁假扮的,她故意折腾他,也在折腾自己身体。   在他婚期的那日,他出现在她身边,她就知道,自己赢了,李骁离不开她。   她勾引他,爬上他的床,看他为了她疯狂,她暗中窃喜,看他想方设法娶她当太子妃,她装作不知道,却又知道。   可他真的要娶她当太子妃的时候,南香发现自己也并不高兴。   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蠢笨,她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虽然在大部分时候,她也只是想做一个愚蠢的小南香。   或许有一天李骁会指着她说:“原来你的一切都是假的,过去都是被你蒙骗了,你这个可怕的女人。”   她并不想做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也不知道男子的痴情能持续多久,即便成为了他的太子妃又能怎么样?   在她爱上李骁的时候,她已经演不好那个蠢丫头了。   她会嫉妒嫉恨,她真正地意识到了尊卑,意识到了这么多年以来的自欺欺人,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天生好命的人。   那都是她卑微小心争来的。   一个聪明的自己在哄另一个愚蠢的自己。   她不仅在骗别人,也在骗自己,究竟还能骗多久?   南香道:“我并不是一个蠢丫头,没你以为的那么傻。”   李骁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南香瞪着他。   “我知道。”李骁确信道,他将南香抱在怀里:“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要不我也不会把东宫交给你来管。”   “南香,我比你以为的知道更多。”   南香怔住了:“那你究竟喜欢哪样的我?”   李骁笑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南香,你告诉我,你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吗?”   南香抿了抿唇,“喜欢的。”   喜欢真是一个很玄妙的事情,好像无伦对方变成什么样子,却仍然喜欢他。   李骁莞尔,他继续道:“其实……这是我以前的样子。”   南香诧异地看着他。   “我也没你以为的那么高高在上,以前更不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我是李骁,自小长在宫外,喜欢独自出门游历,身边不需要任何人伺候,每日吃得不是山珍海味,穿得也不是绫罗绸缎,喏,就是这样的,你这个小宫女估计还要嫌我邋遢落魄。”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貌不惊人   “我不嫌弃你。”南香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抱住李骁的腰肢,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她突然觉得很轻松, 仿佛身上压着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李骁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提议道:“我们对彼此坦诚一些。”   “嗯。”南香轻轻地应了一声,带着点微弱的鼻音, 如同撒娇一般。   “你的小名叫什么?”李骁又问她。   南香久久没有回应。   李骁低头一看,当真是哭笑不得,南香埋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不像是假睡的样子, 她是真的睡着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李骁眼眸中带笑, 俯身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下,他们此时还坐在枝干上, 抬头便是明月高悬, 月华浅浅映在南香的脸上。   她脸颊上还有细小的绒毛, 鼻头小小的,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合拢时像一把收起来的羽毛扇,弯弯翘翘的,显得格外柔和, 她呼出来的气是香甜的。   李骁将她抱在怀里, 只觉得怀中人沉甸甸的,他愿意抱一辈子。   *   南香原本是故意假睡,没想到自己当真睡着了, 第二日睁开眼睛, 立刻看见了头顶的枝枝叶叶, 把她吓了一跳。   阳光的碎影透过斑驳的树叶照在她的脸上, 让她一时睁不开眼。   南香意识到自己在树梢上。   悬空的恐惧让她在慌乱中抱紧了身旁的“树干”, 等她意识回神后,就见到了含笑望着她的李骁。   南香:“……你怎么这样?”   南香放松了下来,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当被子,很是暖和,她打了一个呵欠,贴在李骁的胸膛上,用脸颊蹭了蹭。   蹭完了之后她意识到:“你没洗澡,也没换衣服!”   李骁俊眉一挑:“你也是。”   全都脏兮兮的,谁也不嫌弃谁,南香鼻子一皱:“你抱我下去吧,我怕有虫。”   “真讲究。”   李骁抱着她下去,两人生火,南香煮了面,李骁摘了不少野果回来,他还悄悄地摘了一束山间的小野花,浅黄色的小花,带着山上的朝露,南香见了很是高兴,她编了个小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   吃完了面,李骁找了根萝卜拿在手上去逗驴子,南香在一旁看着,心想自己要是那头驴,肯定要踹他几脚,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即便如此,小毛驴还是性格温顺又听话的,南香骑在它的背上,扶好自己头顶的花环,虽然它前行的时候稳稳当当的,但她仍然觉得摇晃。   “真有人在驴背上看书吗?”   “平路可,山路不行,坐稳了,小南香。”   南香手撑着下巴看眼前的小毛驴,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叶公好龙了,在东宫的时候,她想养一头小毛驴,如今当真骑在小毛驴的背上,她觉得宫里的高头骏马更加威武厉害。   这小毛驴尖尖的两只小耳朵,瞧着傻乎乎的。   她骑在上面,该不会也显得很傻吧……   “阿骁,我想走一会儿,你骑在上面。”南香闹腾着要下去,她怂恿李骁骑上去,李骁一开始不答应,他骑过马,骑过骆驼……还当真没骑过小毛驴。   就他这身材,还有这……实属违和。   “你上去试试嘛。”南香笑着推他上去,把头上的小花环给他戴上,李骁没法子,只得顺从她。   李骁骑在驴背上,他手里拿着根细木棍,一双眼睛仔细留意南香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道:“你注意一点,别摔着了,慢点走。”   “我知道。”南香不住地回头看他,自打见到李骁骑上驴背后,她就十分激动,想笑,非常想笑,因为这画面实在太好笑了。   李骁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他的五官气质并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柔和,而是锐利逼人的英气,一双凤眸不怒而威,而他身下的那只小毛驴呢,有一对稚嫩的长耳朵,眼睛水汪汪的,与他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教人捧腹大笑。   南香努力憋笑。   她以前也曾认真观察过李骁的宝驾,也就是那几匹马,虽然那些个白马黑马的,个个都身材高挑,看起来威猛无比,实际上它们都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眼睫毛更是绝了,十分漂亮。   只不过人一般只注意它英俊的外表,而不注意它挺翘的睫毛。   南香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有纸有笔就好了,真想画下来。”   李骁闭了闭眼睛:“你画,你画。”   他的爱妻开心就好。   他们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恰好遇上了山上的樵夫,这樵夫一见到他俩,不由得冲着他俩多看了几眼。   只见女人在前面走路,身材高大的男人骑在矮小毛驴背上,夫妻俩在山上赶路……   樵夫十分瞧不上这样的男人。   他忍不住对南香道:“男人光长得好看不顶用,要找个会疼人的,小娘子,你长得如此漂亮,别耽搁在这样的银样镴枪头上。”   李骁:“……”   南香红了脸:“不,不是,是我怀有身孕,阿,夫君他让我下来多走走。”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后,樵夫更是用一种极其鄙视的目光看向李骁。   李骁脸皮贼厚,任他打量,一副“长了张好脸就是招女人喜欢”的绣花枕头模样。   樵夫摇了摇头,径直往山上走。   樵夫的背影消失不见,李骁从驴背上跳下来,在南香的屁股后面拍了一下,南香捂住自己的屁股,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打我!”   “在外人面前败坏自家夫君的名声,你说你是不是欠教训,都说人前训子,人后教妻,现在就我们俩了,得好好教教你。”李骁逮住南香,将她拦腰抱在怀里,南香慌忙抱住李骁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她还用手捂自己的屁股。   李骁在她的脸上亲了下,“再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南香在他的怀里拱了拱,不吭声。   “乖,再叫一声。”   南香哼哼唧唧了几声,最后红着脸喊了他一声:“夫君。”   李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抱紧了南香,这个词唤得他没有丝毫抵抗力,就这么丢兵卸甲投降了。   “真想要你……乖,别乱动,让我静静。”李骁已经有了反应,他让南香埋在自己的肩头,闻着她的体香,心头默念佛经。   南香怕了他了,完全不敢动弹:“你以前明明很能忍的。”   李骁:“你别真当我是坐怀不乱柳下惠。”   以前没尝过那滋味时,尚且能忍,如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是个男人都忍不下来,偏生她怀着孩子,估计他不仅今天要念佛经,以后还有的是茹素的日子。   “多念念经。”南香抱着他的脸,贴在他的耳旁,小小声念《心经》。   “你可别念了,再念佛经都没用了。”   李骁自认做过最后悔的事莫过于让她抄佛经,现在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后两人谁都没有骑小毛驴,李骁背着南香,南香牵着小毛驴,慢悠悠地前行。   到了县城后,他们在客店投宿,南香立刻要洗澡换衣服,李骁抱着她来了一回鸳鸯浴,好生伺候她一回,却被南香咬了两口。   南香穿着中衣,李骁站在背后轻轻为她擦头发。   南香的头发如同绸缎一般非常漂亮,李骁爱不释手,见她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头,当真是温婉极了。   他拿起她的一缕头发,亲了亲发尾。   李骁顾着她,动作并不重,慢吞吞的,实际上不太舒服,但南香仍然喜欢他为她梳发。   她偏过头来浅浅笑着看他。   李骁低头亲了下她的嘴角。   南香笑着将他的脸推开。   两人换了一套新衣裳,南香发现这一回李骁给她准备的不是寻常布衣裙,而是锦缎衣裳,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李骁道:“你若是不习惯,那就不穿了。”   “没、我就是……”南香支支吾吾的,“布衣穿起来也很舒服的。”   “你之前在担忧什么?你想问什么?你以为我故意穿这一身布衣是为了讨好你?”李骁问她。   南香十分为难:“……”   “说好的要对彼此坦诚呢,在夫君面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于是南香老实道:“我之前想着、我,我以为你要穿那样一身衣服陪我回家。”   李骁挑眉:“陪你回家怎么了?”   “戏台上不都是那么演的么……”南香顿了顿道:“你乔装打扮随我一同归家,却穿得如此貌不惊人,肯定是要隐藏身份,我家里人,不不不,村子里的人便会狗眼看人低,瞧不上你,对你指手画脚,最后你就揭开身份,啊,你竟然是太子殿下!!!”   “他们估计都要惊呆了!”   “吓得屁滚尿流。”   南香绘声绘色地描述,戏台上诸如这般的戏码,总是令人激动的,尤其是最后亮明身份的时候。   无论是戏台上,还是话本里,南香都喜欢看这样的俗套故事。   只不过当这样的故事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就难免担忧了,如果李骁不愿在她家人面前表露身份,她家里人万一对他有所怠慢,那么她的爹娘和兄弟姐妹会不会成了戏台上的丑角。   这让南香很是担忧。   若是当真演绎了这样的一场戏,最后还传扬了出去,被后世人编成戏折子可怎么办?   她可不想成为野史上的风流人物。   李骁:“……”   听了她的话,一时之间,李骁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他咬牙道:“凭什么我不表明自己是太子,你家……你们村里人就要瞧不上我?”   “你是瞧不起你夫君我?”   “我哪里貌不惊人了?”   南香:“……”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字画   南香只好承认他们家阿骁貌若天人, 这才把人给哄好了。   最终两人还是穿着寻常布衣赶路,因为他们走的是山路,更爱去山野间游玩, 这时万物生长,春花灿烂,花多, 刺也多,布衣倒还结实些,至于绫罗绸缎,那是富贵闲人的衣服, 在这里易坏易烂, 抽丝破洞后,还不如粗布麻衣顺眼。   李骁穿着一身灰白布衣, 微微泛黄, 腰间悬了一支竹笛, 戴了护腕护手,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雕刻一根桃木梅花簪。   这梅花图案虽然简单,却雕得栩栩如生, 他串了几颗细小的相思豆做成三条流苏, 将这支简单的梅花簪插在南香的头上。   李骁笑道:“以前送过你金簪玉簪,如今这木簪你可千万别嫌弃。”   “不嫌弃。”南香抿着嘴笑,她微微偏了头, 去摸头上的木簪。   李骁以前就喜欢送她诸如文房四宝之类的物件, 后来也有金银玉钗……不过这些也不能说是送的, 而是赏给她的。   如今倒是真的送给她的。   知道她喜欢花, 每日清早,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会给她折花枝,有些是山上的小野花,还有路边开得正好的桃花和梨花。   南香只是遗憾不能将这些花枝插进瓷瓶中,放入清水,花瓣鲜美,一室芳香。   他们还要赶路,花瓣凋零的很快。   南香将花枝放在自己的身旁,看着鲜花渐渐枯萎,却不觉得伤春感怀,而是心中的甜蜜如同花蜜一般浓烈香甜。   或许她天生就不是个惜花人,而是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嗡嗡嗡着采花蜜。   “我种的花总是不大好。”   看着山上开得正烂漫的春花,南香还是有些小伤心小难过的,她在东宫里养的花,长势不大好,开出来的花也不美。   更是经常收获空盆。   在宫人面前,南香对着那空空如也的花盆很是脸红,明明她以前跟养花的小太监极为熟络,学了不少养花的技巧,偏生一点用都没有。   她已经仔仔细细地养着了,还是没把花养好。   某位太子殿下听了她的这声感慨,则在一旁默默低声道:“你少去看它们几眼,怕是会长得更好。”   对于南香养花一事,他自然留心理会,见南香经常守候在她的“宝贝花”附近,数着它的枝枝叶叶,观察花枝的疏密,一会儿觉得自己浇水多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浇水少了,一会儿又想给花松松土土,一会儿又好奇底下究竟长了多少根系……   这些花在她手里活不了多久,不是病歪歪的,就是早驾鹤归去的。   南香委屈巴巴道:“那我以后不去动它们。”   “你就好好赏花就行了。”   南香头上戴着桃木簪,耳朵上缀着小小的红豆耳环,除了这两样外,也没有其他增色的配饰,简简单单的,却又美艳动人。   她原本就生得过分美艳,一张鹅蛋脸娇艳无双,以前还没长开时,如同花苞一般,犹带几分青涩,如今彻底成了李骁的人,每当看向他时,目光流转间总是多了几分不自觉的娇媚。   李骁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下,抬手去拨弄那小小的流苏。   南香忍不住捂着脸道:“你别闹了,小心掉下来。”   “放心,这不是金簪玉簪,摔断了咱也不心疼。”想起南香曾经那小心翼翼的戴法,李骁忍俊不禁。   “摔坏了也心疼的。”南香轻轻道。   李骁宠溺的笑。   “只是没那么心疼……”毕竟还是金簪玉簪比较值钱,南香默默地想。   李骁脸上的笑容僵了:“……”   “我亲手给你雕的木簪,难道还比不上那些个金银死物?!”   南香瞅了他一眼:“那些个金银死物值钱啊,你之前还说我见钱眼开,我就喜欢那些个死物。”   李骁把脸一撇:“好好好,以后多送你金银死物。”   南香忍俊不禁,她伸手去扯了扯李骁的袖子,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下:“你若是送我木簪,我也很开心的。”   李骁努力板着脸,“再多亲两下。”   南香依言照做,李骁搂着她的腰肢,小声道:“小心眼儿。”   “还记着之前的话,那是我气急之下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南香道:“我还记得阿骁对我的好。”   “以前那些别记了。”李骁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从背后抱着她,“你记现在的,以后的,我会对你更好的。”   南香轻轻地应了声,却又认真道:“可我想都记着。”   “那就都记着,等几日再给你做一支桃花簪。”   “嗯。”南香开心地点点头。   南香虽然嘴上说着没那么心疼,实际上还是戴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这木簪也摔坏了,那小小的流苏看起来漂亮,却不是很结实。   一天下来,她总忍不住去看头顶的木簪,南香的掌心里藏着一枚小镜子,每当李骁转身的时候,她就偷偷拿出小镜子,仔细看自己头顶的发簪。   她的小动作早就被李骁看在眼底,李骁心头暗笑她是个臭美的蠢丫头,自己心里却也透着丝丝甜意,许是这春风里带着太多的花香花露。   南香偷偷地照镜子,李骁悄悄地偷看她,两人全都觉得开心极了。   一路上即便不说一句话,却有情丝缠绵,只觉得时光悄然飞逝。   因着南香怀了身子,李骁原本想换成马车,可南香不大愿意,因此他们俩还是带着那一头小毛驴,李骁找农人换了个板车,铺上棉被,拉着南香前行。   南香忍不住道:“你这么带我回家,哪怕我跟爹娘说你是皇太子,我爹娘怕是也不肯信。”   “万一我哥哥私下去报官府,说你是冒充的!”   “阿骁,你带令牌了没有?”   李骁:“……”   “我的好香香,咱们以后少看点话本子,少听些说书。”李骁揉了揉眉心。   他的夫人,他的爱妃,有时候想法总是奇奇怪怪的。   怪可爱的。   想到即将要回家见爹娘和兄弟姐妹们,南香的心情十分激动,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这一趟归途中,也不是没有意外,他们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倒地的孕妇,即将要生了,还是难产,多亏李骁救了她一命,让人家母子平安,南香在一旁脸都吓白了。   南香自己还没生,就先给人接生了一回,听见孩子的哭声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事后李骁抱着她哄了很久,“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南香的肚子还没显怀,仍然是平坦的,她却已经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她觉得好神奇哦。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那农妇家里对他们夫妻俩感恩戴德,以为他们俩是江湖郎中,大喊李骁神医,李骁还在村子里给人治病,治好了几样疑难杂症。   南香在一旁为他捏一把汗,生怕他把人给治坏了。   “诊金给我夫人便可。”李骁如此道。   南香傻愣愣地收到了好多好多铜板,李骁给人治病,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也不过收几文钱,几十上百文钱,比医馆大夫便宜多了,不少人来找他看病。   南香乐得收钱,数铜板数的十分开心。   她把铜板串在一起,津津有味地数过一遍又一遍,李骁见她数的开心,便干脆充当大夫,一路上给人治病,让她坐收诊金,还把名声传扬了出去。   之后更是有家财万贯的员外郎来请他这个大神医过去治病,还赚了一锭金子。   南香抱着那个小金子,当真是喜笑颜开,她还自己缝了个小钱袋子,夜里将那一兜的金银铜板数过来,数过去。   数钱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   “阿骁,你拿着,你的钱。”   他们住在一家普通客栈中,用的是李骁赚来的诊金,是南香付的钱,南香开心的不得了,她仔仔细细数了几十文钱。   从小到大,她很少体验过花钱的滋味。   小时候是没有钱,一两个铜板对她来说都是很大一笔钱了,想买个糖葫芦也买不起……等以后到了宫里,虽然有月例,却没有太多需要花钱买卖的地方。   李骁赏给她的金银玉石,更像是浮在表面的富贵荣华,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叫人觉得不踏实。   如今这握在手心里的几十枚铜板,让她觉得很踏实,沉甸甸的。   是她看着阿骁赚来的,是她收的钱!   李骁没有接那钱袋子,而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夫君赚的钱,当然是你拿着。”   “我的小管家婆。”   既然他这么说,南香当然是十分不客气地自己收下了,养家糊口样样都是需要钱的,她笑着埋进李骁的怀里。   因着太开心了,她乐极生悲,拿起帕子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李骁轻轻拍了下她的背,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含着梅干,关切道:“还难受吗?”   南香摇摇头,她并没有太多的不适,若是吐得厉害,李骁会给她针灸缓解,很舒服的。   ……不得不承认,李骁这个不太靠谱的大夫还是很厉害的。   一回生,二回熟,南香都被他扎习惯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当真是喜欢上了个江湖野大夫。   到了宫外,她经常会忘记他是太子,她原是他的贴身婢女,明明他们出宫才几天啊,她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李骁见她喜欢数铜板花钱,便带她去逛夜市,这会儿正是春日花市,灯火璀璨,游人如织,热热闹闹的,有放炮仗的,有舞狮子的,还有小孩子三三两两的追逐打闹,后面大人追上来,拧着小崽子的耳朵连连教训,“别乱跑,小心人丢了找不着。”   街边的摊铺更多了,各种糕饼果子汤汤水水,还有绢花和鲜花,孩童玩耍的竹马,木雕,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梳子和香囊……   四周的人太多了,远远看过去,不见天上的月亮,只是明灯下乌压压的一排排黑色的人头,南香的脸色不大好看,她十分紧张地攥着李骁的衣服,靠在李骁的胸膛,被他护在怀里。   “害怕吗?”第一日带南香出宫的时候,在闹市里,李骁已经觉察到南香害怕人多的地方,他之后便只带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有、有点儿。”南香声音带点儿颤,像是生怕李骁改变主意似的,她又连忙道:“我想在这里多看看。”   南香害怕人多的地方,这是她自己都没能想到的。   她八岁就入了宫,她在皇宫里待过的日子太长了,比宫外还长,实际上,皇宫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每日见到的宫女太监才是让她亲切眼熟的人。   她早已经习惯了待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虽然总是说着出宫出宫,可真的出了宫后,宫外的一切都令她觉得陌生和恐惧。   尤其是这般人多的闹市,让她觉得,这方天地太大了,人太多了,若是走丢了,错过了,两个人是不是此生再也不得见?   她幼时走丢过,那种茫茫然的滋味太可怕了,   她偶尔做梦,会梦见自己在一条走不完的长街跑来跑去,无伦跑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要见的人……   “乖,香香,别怕。”李骁搂紧了她。   “我在。”   南香点点头,她主动去牵李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骁,你要抓紧我。”   “我会的。”李骁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回道,他的声音很轻,十分低沉,带点儿沙哑,随着夜风吹进了南香的耳朵里。   对她来说,那就是郑重的承诺。   他们两人牵手走了一段路,紧紧扣着的十指藏在衣袖之下,南香终是放松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开始掏出自己的钱袋子,数着一个个小铜板开始买东西了。   夜市摊铺上的东西并不贵,尤其是那些个吃食,所需的银钱就更少了,南香见那琳琅满目的糕点酥饼酥肉,她样样都想尝尝。   南香买了不少,她自己吃了几小口,剩下的喂给李骁吃,幸好李骁饭量大,也都没浪费了。   宫外的糕点并没有宫里御膳糕点精致,味道尚可,但也胜在新鲜,尤其是春日有不少野菜粑粑,吃起来有滋有味的,吃个新鲜。   前面更是有卖冰糖葫芦的,南香兴致勃勃拽着李骁去买冰糖葫芦,她身材婀娜小巧,径直拽着李骁这么个大个头往前走。   李骁是当真不想去。   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准是大半进他的肚子里,再这么吃下去,他都要“孕吐”了……   卖糖葫芦男人手中的稻草棍上还插着一根糖葫芦,南香松开李骁的手,说自己要一个,正在这时,旁边来了个清脆的嗓音:“我要吃糖葫芦!”   南香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圆圆的小脸蛋,夜里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使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柿子一样。   卖糖葫芦的男人道:“这位夫人要了最后一个,已经没了。”   小女孩失望地垂下头。   南香这时取下了那支糖葫芦,她把它递给那个小女童。   “送给你了。”南香开心地数了三个铜板给卖糖葫芦的人。   “谢谢漂亮姐姐!”那女童也很开心,亮晶晶地望着手中的糖葫芦。   李骁见状也很开心。   那女童跑回了自己的父母身旁,她的父母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模样普通,一身简单的布衣,此时正一脸歉意地看着南香两人。   南香拉着李骁转头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去看,正看见那女童被自己的亲娘教训,她躲到爹爹的背后去,调皮的露出一张小脸。   闹过后,一家人继续开开心心地逛夜市。   见到这一幕的南香低眉浅浅笑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李骁凑到她耳边道:“也给我生一个可爱的小女儿?”   “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也在这街上逛。”   明着说到生孩子这事,南香还是害羞的,她把李骁的脸推开,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结果一转头后,又见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她兴奋的拉着李骁去买。   李骁:“……”   该吃的,终究还是得吃。   这世道哪来那么多卖糖葫芦的?   糟心。   南香怀着孩子,不适合多吃山楂,她只浅浅地尝了一口,剩下的都给李骁吃,她眉眼带笑看着他吃,李骁皱着眉头吃完了所有。   见他吃完了,她把他拉到一处阴暗的小巷,踮起脚尖,主动舔了舔他的嘴角。   “好甜啊。”她说。   一盏茶时间后……   李骁一张俊脸平静无波,他带着南香出了小巷,他语气里带着三分止不住的雀跃:“咱们再去买糖葫芦。”   南香连忙抱住他的手臂,阻拦他:“走了,很晚了,咱们回去吧。”   李骁点头微笑,他在南香耳边道:“以后我最爱吃冰糖葫芦。”   南香脸色陡然爆红,她的耳朵尖都红了,不敢抬头看人。   李骁见好就收,不再逗弄她了,见天色晚了,夜风也大了,给她围上披风,带着她回客栈。   李骁原本是计划带南香回家见爹娘,再回京成婚,偏生计划赶不上变化,南香有了身孕,时间变得更加紧迫起来,若是不快点,她肚子都要大了起来。   偏生又不能赶路,于是他也作罢,干脆陪着南香游山玩水,慢慢地走。   她才怀了不到两个月,真显怀还要些日子。   即便肚子真大了,又不是不能成婚。   南香见李骁给人看病赚了钱,她也跃跃欲试的,以前总想着出宫开一家糕点铺子,在街上卖糕点,她也尝过这宫外的糕点,大多做得没她好吃。   可她如今怀着身子,做糕点买卖太累人了,也不适合正在赶路的两人。   于是南香就想到了卖字画。   曾经不识一个大字的南香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当街卖字画,她画了好些梅兰竹菊图等,和李骁一起在街市上卖字画。   按照她的话来说,是“凑盘缠”。   李骁纵着她,为了不打击她的兴致,他也写了不少字帖,随着一起卖。   他们的字画摊子搭起来了,竹木架子,字画一幅一幅地展开,书墨香气萦绕四周,因为是当街卖字画,所有的笔墨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附近是天桥,人来人往的,来了好些生意。   “这幅字我要了。”   “我要这一幅。”   ……   李骁的字很好卖,南香在一旁默默的收钱,她看着那些卖出去的字画,数了数手上的铜板,她突然就觉得心好痛:“……”   李骁的书法造诣极高,不过在文人墨客中未有名声,卖不上价格,另外……他可是太子,以后的皇帝,这可是皇帝的墨宝,若是再等些年,那就是值钱的古董……   想到曾经那本差点要被她当做传家宝《三字经》,小南香的心更痛了。   就这么当街贱卖了是不是太亏了一点点?   收钱都收得不快乐了。   还不如自己买了。   南香冷着脸如此想到。   好亏啊。   “阿骁,我们不适合做买卖。”做得都是亏本买卖。   李骁失笑。   “这两幅画我要了。”   一听这声音,南香一个激灵,她精神了,终于有人来买她的画,当真是个“有眼光”的人!   来买画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脸长,瞧着白弱斯文。   李骁见他来买画,脸上的笑意淡了。   他家小南香的画,他是一幅都舍不得卖出去,李骁都还没来得及找几个托,竟然就有人来买画了。   只是他转头见到南香高兴的模样,又突然冷静了下来,倒是感谢这男子来买画。   当真是个有眼光的人!   这可是太子妃的画,未来皇后的画,买了绝对不亏。   那男子叫做周文禹,他腼腆道:“是我家夫人瞧中的,我们夫妻俩也在一旁卖字画。”   原来周文禹是筹备进京赶考的书生,平日里也在街头摆摊卖字画,用来补贴家用。   他的字画摊生意跟南香的书画摊恰好相反,周文禹写得字卖不出去,他家夫人的画倒是卖得非常好。   周文禹羞愧不已,见李骁字卖得好,他是又羡慕又嫉妒,他的妻子孙悦路过南香的字画摊,倒是想与李骁夫妻俩结识一番。   周文禹道:“你也是要进京赶考的书生?”   李骁摇头:“不是。”   南香暗想:他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太子。   周文禹又问:“你是秀才还是举人啊?”   就这书画的造诣,周文禹猜测他是个厉害的读书人。   李骁道:“都不是。”   此时周文禹的妻子过来了,是个温婉干净的秀美妇人,她走过来了后,周文禹兴奋跟自己的妻子道:“他竟然连个秀才也不是!”   潜台词是居然连秀才都考不上!白瞎了这手字。   李骁:“……”   南香:“……”   南香忍不住道:“我夫君若是去考,肯定能考上秀才!”   “我家夫君长得这么俊,说不定还能考个探花郎。”南香得意道。   李骁抱胸,心想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凭什么是探花而不是状元?   周文禹笑她:“你以为状元探花有那么容易考吗?”   秀才都没考上,还考探花郎。   “你的画很有灵气,你学多久了?”周文禹的妻子孙悦很喜欢南香的画。   “学了一两年。”   “画得真好。”   南香都快被她夸得找不着北了,她主动道:“要买我夫君的字吗?”   只买她的画可真是太亏了,这么有眼光的人,一定不能让她吃亏。   “我夫君的字写得好,买了绝不会亏。”   谁知听了她的话后,周文禹夫妻俩摇头拒绝了:“不买。”   孙悦道:“我喜欢画。”   周文禹道:“我那还有一堆字卖不出去。”才不买其他男人的字。   李骁道:“你们买了两幅画,送你们一幅字吧。”   南香点点头,“你们收下吧。”   周文禹夫妻俩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们挂在书画室里,后来有不少人见了,都来找周文禹打听,甚至还想买,周文禹险些要卖出去,他妻子孙悦没答应。   周文禹恨得牙痒痒,他羡慕嫉妒死了,这个无名人士凭什么写的那么好?却又没有丝毫名气。   他把这副字藏进箱子里,不让人见,直到他两年后参加殿试时,瞧见金殿上坐着的人,这才忙不迭把那幅字翻出来。   这幅字,竟然是他们夫妻俩买画的时候附赠的。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难能可贵   与周文禹夫妻俩道别后, 南香和李骁收了书画摊,那些没卖完的书画,李骁叫人收走送回京城, 南香算了一下路费,觉得这真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不过手上还是赚了钱的,南香用赚来的钱去买了食材, 借了客栈的厨房,做了好些茶果子,她尝了一口,虽然用料普通, 味道也是极好的。   她端回房间里去给李骁尝尝, 犒劳一下自家夫君,以前在东宫的时候, 她就经常给李骁做糕点吃食。   李骁夜里点着灯处理政务, 皇帝去年中风, 身体不大好了,如今大多政事都由李骁来处理。   李骁愿意亲身陪她归家,还愿意陪着她胡闹,南香心里很感动, 她在一旁为他研墨, 将一堆折子分类叠好。   夜深了才丢下最后一本奏折,南香坐在一旁,李骁枕在她的腿上, 她轻轻地替他按揉太阳穴。   两人聊了些折子上的趣事, 李骁嗅着她身上的甜香, 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烛火, 他感慨道:“还是宫外好, 真不想回去了,也不想处理这堆烦人的东西。”   “南香,你也不想回去了吧?”   南香摇了摇头:“宫外是好,不过我还是想回去的。”   李骁笑着看她:“回去种花?你就放过东宫那些个花花草草吧。”   南香恼羞成怒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李骁缩成一团求饶,他坐起身,把南香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好太子妃,饶了孤。”   “爱妃,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南香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下,她小声道:“你先别这么叫我。”   什么爱妃不爱妃的,谁是爱妃啊?   “出来这些日子,我也想陈公公小顺子还有素玥他们了,还有崔姑姑,我好怕她担心的,还有瑶书,彩月……”南香一连数了好多人,比起宫外,宫里面她熟悉的人更多,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她亦是想念他们的。   他们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却也胜似家人。   “周岳,周岳是谁?”听见这一个名字,李骁挑眉问。   这小丫头心里惦记的人也太多了吧,崔姑姑陈公公之类的就不用说了,还有这名字是谁?他怎么没听说过?   南香道:“一个很会养花的小公公。”   李骁:“……”   “爱妃能不能把心思多放在你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李骁抱着她,嘴边噙着一抹笑,如今他倒是能肆无忌惮地喊她爱妃了。   “还尊贵的太子殿下。”南香忍俊不禁,她撇了撇嘴,嫌弃道:“厚脸皮的太子殿下。”   李骁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脸皮也挺厚的。”   “彼此彼此。”   南香贴在他的怀里,蓦地很是想念当初在东宫的日子。说起来,以前在李骁身边当婢女的时候,她每天过得还挺开心的。   李骁挑眉:“能不开心吗?孤最宠爱的东宫大宫女。”   “嗯。”她手下还有一堆小宫女。   她是太子爷身边的红人,哪个不对她恭敬几分,即便……即便她之后回到了尚食局,也没人敢管她,她想干活就干活,没有人敢指使指责她。   她知道那都是李骁让人吩咐的。   “狐假虎威是挺开心的。”南香老实承认道,除了被某位太子殿下折腾欺负外,没人敢惹她,宫里的人最会看碟下菜,不仅是东宫的人,哪怕是皇后宫里的人,其他六局的人,都会给她面子。   这样的恩宠,让人觉得踏在云端似的,那滋味很美妙,却又担心某一日从云端上摔下来。   权势和财富皆令人沉迷沦陷,也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去追名逐利,顺着那名叫权势的阶梯一步步向上爬。   “开心吧?以后让你更开心。”   南香艳羡道:“明明你才最开心。”   李骁:“那你说说我哪里开心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还不开心吗?你也太贪心了……”   李骁失笑:“醒掌天下权……算是吧,只是这美人还差了点火候,嘶——可惜这美人她还掐我!”   李骁笑着抓住她的手,在她光洁的脸蛋上亲了下:“美人是美的,大美人。”   南香轻哼了一声。   “孤醒掌天下权,醉卧、噗——美人膝,你羡慕吗?”   南香笑道:“羡慕啊。”   “那你现在努力,喏,等以后孤去世了,你垂帘听政,要不你也弄个女皇来当——”   南香连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说了好几声,她瞪着他:“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你会不会说话啊,你别乱说……哪有人轻易把生死挂在嘴边的。”   “如果你死了,我、我又怎能独活——”触碰到这些生与死相关的话语,南香亦说得胆战心惊,她磕磕巴巴的,她这样的年纪,还看不透生死,她只是道:“我是想说,若是不能同生,共死也是一件挺好的事。”   “如果真的有黄泉路的话,一起在路上下下棋?”   李骁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南香的眼眸在灯光下泛着如水的波光,盈盈润润的,倒映出他的身影。   “好啊。”李骁拿起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一起下棋,若是路上还能摘花,再给你摘几朵花。”   南香笑了:“恐怕阎王爷会发怒的。”   “不怕,他管不着这来。”李骁低头在她的眉心上亲了一下:“南香,你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带你,我李骁此生定不负你。”   南香道:“书上说,年少时许下的承诺总是不得实现,我怕你会背弃诺言。”   “自古男儿多薄幸。”   李骁道:“那你要怎么办?”   “你说不负我,那我也说不负你,我不管你做不做得到,只要我做到便可,我只求问心无愧。”南香如此道。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皇后说的话,南香也想过了,信与不信又如何?   她只求问心无愧。   若是将来李骁负了她,她也不恨不怨,南香不愿意在恨中度过一辈子。   “甚好。”李骁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再多的山盟海誓亦是无用的,你恐怕也不肯信,但我还是会说,不过——”李骁在她眉心上点了一下:“恐怕你要等到头发花白的时候,才能知道我这颗真心是否能经得起考验。”   “愿不愿意等啊?”   南香抿唇一笑:“我等。”   “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南香闭着眼睛笑了笑,她靠在他的怀里:“阿骁,你比我大两三岁,也不过二十,我们俩凑在一起说那些生啊死的一辈子,是否就像诗词中说得‘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虽然你是太子,你的身份尊贵,我是出身贫寒的婢女,一个小小的宫女,我们俩的身份,若是放在寻常的话本戏折子里,也是能成个主角故事的。”   “可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那些个跌宕起伏生生死死的事情,没有王母娘娘来棒打鸳鸯,也没遇上层出不穷的坏人来从中作梗……每日便是如此平平淡淡的。”   “若是有好事者把我们之间的事写成故事,估计也没几个人爱看,因为真的没什么趣味。”   “可那样的日子我却过得很高兴。”南香回忆以前在东宫的日子,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想念的,想念早朝时大殿外的朝霞,想念李骁收剑时天边热烈如火的红日,还有夜幕下一排排灯笼,书房里的墨香,飘香的莲花池,清池里的游鱼,尤其想念午后偷偷在李骁的书房里睡觉,能睡得特别香。   当李骁的贴身婢女,见缝插针偷懒的时候最开心。   “难能可贵的是朝夕相处。”李骁微微一笑:“每一日的陪伴不好吗?说是一日复一日,实则春夏秋冬的每一日都不一样。”   “唯独一件事,是同样的——”   南香好奇道:“什么啊?”   “你偷偷睡觉,春日睡得好,夏日睡得好,秋天睡得更好,冬日就更不用说了……”   南香:“……”   她打了个呵欠:“说起这个,比起当你的太子妃、当你的妾室,我更想做你的婢女。”   “因为每回背着你偷懒的时候,奴婢我都很开心。”   “这大概也就是书上所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吧……”   “你如今这般纵着我,倒还没有曾经那样睡得香。”   李骁:“……你上哪看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别学了两句话就胡乱用。”   他在她的脸上拧了下,嫌弃道:“小刁奴。”   “日后少看点话本子。”   *   两人吵吵闹闹的,一日过一日,继续认真赶路,也不再耽搁时间,南香骑不了快马,李骁便用轻功带她赶路,至于他们的小毛驴,派人用马车拉着驴子在背后追赶。   李骁背着自家小刁奴,忍不住感慨:“你骑我,你的驴子骑马,你们这一人一驴好不快活。”   南香哼笑道:“明明是你养的驴。”   他们很快便靠近了庆元县,距离溪头村也快不远了,越是靠近,南香越是忐忑不已,这个地方她并没来过,虽然这并非她幼时的故乡,她却仍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姐妹兄长弟弟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书上哪里说得完啊。   她就这么突然地回来了,之前南香还在信里写自己去东宫伺候太子殿下,如今她把太子带出了宫,还要带太子殿下去见自己的爹娘,想想可真是……   一头乱麻,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更别提那还有个二柱哥,李骁虽然没提过这个名字,指不定他耿耿于怀,又对她翻起旧账。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探亲   田埂路细细长长的, 仿佛构成成千上万的“井”字,翻过一座山,遥远的小村落掩映在林木中, 燕子飞过,三两枝桃花开在岔路旁。   稻田中一片青青小禾苗,田里的水极为平静, 悠悠映着青色禾苗,春风拂过时,带来一片清甜的香气。   南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抹笑, 春耕后的景色让人觉得极美, 在宫中哪能见到如此一片阔野。   只等到秋后,结成饱满的穗粒, 填满庄稼人的粮仓, 过一个舒服的冬日。   前面便是溪头村了。   南香拽着李骁的衣袖, 心中既激动又胆怯,他们今日照旧还穿着布衣,原本南香是想穿好一点的绫罗绸缎,可是换上去后, 她又觉得不得劲, 在如此村野中穿这样的衣服,总是有些盛气凌人的。   于是他们又换上了普通的布衣。   南香十分纠结道:“等会儿见了我爹娘,先别告诉他们你是太子殿下, 就说你是殿下的侍卫, 陪着我回家探亲。”   “等以后再慢慢告诉爹娘你的真实身份。”   李骁点点头:“听你的。”   在李骁看来, 无伦他是不是太子, 都不影响他此行的目的。   他们两人一进村里, 就被好些人围上了,男人们大多上田了,女人们在家侍弄门前的菜地和鸡鸭,远远一见来了生人,更是好奇地走出院门。   “你们是何方来的人?”姓蒋的姑婆犹豫地看着他们二人,猜测他俩的身份。   眼前这一男一女长得太打眼了,虽然穿着简单布衣,却掩盖不了那周身的气质,那夫人的容貌更是没得说,简直是天仙下凡,她身边的男人也长得俊,哎呦,这么个面如冠玉的俊后生,还不知道婚配否?   村子里的孩童们三三两两的凑到一旁看热闹,平日里胆子大的皮小子,这会儿也知道害羞了,跟丫头们一起躲在墙角。   “好美啊!”   “比那唐大人府上的小姐还要漂亮!”   ……   南香道:“请问姜家在何处?姜武家。”   蒋姑婆恍然大悟:“你问的是那个家里出了秀才公的姜家,你家夫君该不会是秀才公的同窗吧?怪不得是如此个俊秀人物。”   她猜测南香二人是姜明言的同窗,是家底好的读书人,也只有读书人家里,才能养出这样的水灵人物。   李骁道:“不是同窗,是他姐夫。”   “啥?”蒋姑婆愣了,姐夫?!什么姐夫?   “你——”南香瞪了李骁一眼,哪有人这么厚脸皮以姐夫自称的。   “这位嫂嫂,请问姜家在哪?”   “那边呢,喏,前面就是了。”   “多谢嫂子指点。”   南香和李骁往姜家走去,蒋姑婆跟在背后去瞧热闹,除了她之外,还有村里别家的妇人孩童,都是来看热闹的。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日里极少有生人来,外人来村子里算是件值得人说道的大事情了。   平日里闲着无聊,如今有了大事,还不各家都出来瞧热闹。   “是来找姜家的?”   “姐夫?秀才公他不就一个姐姐,嫁出去了,隔壁村的孙二呢。”   “这又哪来的一个姐夫?”   “你们怕是忘了吧,姜家还有个姑娘,在宫里当差。”   “宫里当差?那可是京城,天高路远的,皇宫里的还能出来?”   ……   张氏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喂鸡,她昨儿个又跟秦家的吵了一架,这会儿倒也不生闷气,她如今心里痛快的很,儿子在书院里读书,说是天字一甲的成绩,估摸着等个几年啊,他能考上举人,还能进京赶考,将来考中进士,以后做大官!   秦家婆娘笑她家虎儿在宫里做烧火丫头,张氏一时气不过,说出了她家虎儿如今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   她不过是一时口快,说出来便后悔了,幸好秦家的婆娘也没信她的。   张氏只觉得糟心死了,那秦二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了她们家虎儿的画,觉得她长得好,想娶她家虎儿,结果他家里又瞧上了别人,要他娶了另外的女子,他还惦念着虎儿,倒惹得秦家婆娘不高兴。   秦家婆娘如今得到了“有钱”的儿媳妇,可是得意的很,跑她面前来耀武扬威,说她儿媳妇的远房亲戚,是当大官的。   大官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儿子以后照样能当大官。   张氏往地上撒了一把菜叶子,母鸡带着几只小鸡仔啄来啄去的,结果她一抬头,这可不了得,外面来了好些人,打头的两个陌生男女,模样生得可好了。   女的长得貌美如花,男的嘛,张氏就喜欢看俊小伙,一见到那眉目俊朗的年轻人,登时看直了眼睛,她眨了眨眼睛,鸡也不喂了,跑去给人开门。   这么俊的年轻后生,该不会是她家熊儿的同窗吧?   南香看见张氏的时候便已经愣住了,她紧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是她的亲娘啊,她消瘦了,老了,已经不是她年幼时候的模样。   张氏头发用浅布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露出些许银白发丝,无论是年轻的时候,还是这时,她都是个爱美的妇人,哪怕家里再穷再苦,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娘——”南香的那一声“娘”还没叫出口,就见张氏双眸亮晶晶地看向李骁。   南香:“……”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明言的?他还在书院读书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何方人士……”张氏分外热络地与李骁说话。   李骁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的张氏,他没有回话,而是偏过头来看向南香。   未来的丈母娘如此热情?   “娘!”南香瞪大了眼睛,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认不出了吗?   “娘,什么娘?”张氏一愣,她注意到李骁身旁的南香,这一看,眼睛又要看直了。   这小女子也生得忒出色了,这眼睛,这嘴巴,这鼻子,哪家男人见了不喜欢。   南香又喊她:“娘,是我啊。”   “你?你是谁?”张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香气急,都说血浓于水,难道她们母女二人竟然没有半点心有灵犀吗?   “我、我是——”南香半天没有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   张氏直直看着南香的脸,越瞧越是有些熟悉了,她震惊道:“虎儿!!!!难道你是虎儿?我家的虎妞。”   南香:“娘——”   张氏嘴巴里就跟吞了个鸡蛋一样,好半天才接回自己的下巴:“你是虎儿,你竟然是虎儿,我我我……我生出了这么漂亮个女儿。”   “我现在不叫虎儿,我是南香,姜南香,香香。”南香固执道。   李骁在一旁抿唇浅笑。   “虎儿,你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怎么出落的这么漂亮……”张氏连连不可思议。   不仅是她觉得不可思议,就连一旁围观的蒋姑婆等人都难以置信。   “姜家的,这是你家老三?你家虎妞不是说在宫中当差吗?”   因着姜家和秦家的争执,村里人也都知道姜家有个姑娘在宫里当差,据说是膳房里的烧火丫头。   可如今瞧瞧眼前年轻女子的模样身段气质,宫里的烧火丫头长这样?   “她真是你家的虎妞啊?”   张氏脸上兴奋极了,她见到了丢失多年的女儿,她的虎儿长这么大了,还长得如此美丽,她比那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好看!   “你、你不是在宫里吗?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哎,叫你爹回来,小鹅,去山上喊你爹和大哥回来。”   张氏的话音刚落,屋子里一个绿衣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看着南香打了几个手势,南香激动道:“小鹅妹妹。”   姜小妹冲着姐姐摇了摇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连连对着南香打手势。   南香这才意识到她说不出话来。   “小鹅……”   “去山上喊你爹回来。”张氏跟姜小鹅说道,她拉过南香的手:“你怎么就出宫了呢?还有这——这是?”   她的目光落在李骁的身上,就算张氏作为乡下人再怎么没见识,也知道宫里的宫女不能私自出宫,而他们家虎儿,怎么带了个年轻的男子回来?   还有他们家虎儿……怎么做的是妇人打扮?   张氏已经顾不得其他的了,赶紧问道:“你不是在太子身旁伺候吗?”   她这话一说出来,其他跟着凑热闹的都傻眼了,什么?太子?是那戏台上的太子吗?   眼前的年轻姑娘,竟然伺候过太子?!太子那可是皇帝的儿子,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   南香点点头:“殿下他准许我回家探亲,他、他是阿骁,是殿下身边的带刀侍卫,是他送我回来的。”   李骁恭敬行礼道:“见过姜伯母。”   “这……这么客气,这位,肖,肖大人?”张氏仔细瞅李骁,心想什么带刀侍卫?可她也没瞧见有刀啊?瞧着又俊又俏的模样,不像是个武人……   “快进来喝口水吧,瞅什么瞅,别瞅了,我女儿回来了。”   张氏赶走一群看热闹的人,把李骁和南香叫进家里。   “姜家的那女儿回来了!”   “就是那在宫里当宫女的?”   “宫女怎么能回来?!”   秦家的婆娘听见了这个消息,难以置信道:“姜家的女儿回来了?在宫里当宫女的那个?姜虎儿?”   “她就这么回来了?”   秦家婆娘登时后怕不已,她之前差点让自家二柱跟姜家那烧火丫头定下婚约,还说人家八年中若是出了宫,就娶她家的女儿,啊呸,张氏那个臭婆娘,谁要娶她家的女儿。   “就那烧火丫头回来了?”   “得亏我家二柱已经娶了别个,要不这儿媳我可要不起。”   蒋姑婆道:“你家当然要不起啦。”   “人家宫里出来的,长得跟天仙一样,哪里看得上你家二柱,她还带了个侍卫回来呢,据说是太子爷身边的带刀侍卫。”   “什么天仙,你们怕是瞎了眼睛吧。”   蒋姑婆等人道:“咱们亲眼见过的,人家姑娘生得可好了,哎,这姜家的姑娘就是好看,只是小鹅那孩子可惜了,若是会说话,媒婆都要踏破他家门槛。”   旁边另有人道:“就算人家是个哑巴,媒婆也要踏破她家门槛,要不是姜家还想多留一会儿,你看媒人登不登门。”   “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生得好看,哥哥又是秀才公呀。”   ……   “你们都在乱说,宫女怎么能出宫呢?”秦家的婆娘不肯信,什么宫女?还有太子?那张氏简直在胡说八道,她家的那烧火丫头,还能去伺候太子?   一个宫女带了个侍卫回来?   简直要笑死人了。   自打秦家婆娘找了个“有门路”的儿媳家里后,她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你们信这些?就跟信皇后娘娘的金锄头一样蠢。”   那宫女,说好听点是伺候贵人的,难听点就是下等人,是个卖身的奴婢,任由宫里的贵人打骂,就算打死了,也不过是一条贱命。   “姜家那虎儿回来了?她一个宫女,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竟然还带了个侍卫,带了个男子回来?真不要脸!”   “咱们报官去吧!”   秦家婆娘赶紧叫自己大儿子去县城衙门里报官,正巧了,县令正好在一位乡绅家里做客,那是个大豪土族家里,住了位告老还乡的高官,他做寿,好些人来祝寿。   “姜家?姜家那个女儿回来了?”姜家出了个秀才公后,县令对姜家印象颇深,知道他家里还有个在皇宫里当宫女的女儿。   “一个宫女怎么能出宫呢?”   “还有太子身边的侍卫?肖侍卫?”   听了这件事后,客宴上一位薛大人出声:“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事倘若不是宫女私自出逃皇宫,便是个江湖骗子出来招摇撞骗,此地竟然闹出如此一桩奇事,我倒要去瞧瞧。”   姜武和姜家老大被小妹喊回去的时候,脑袋里皆是惊雷霹雳,直叫他们转不过弯来。   “虎儿回来了?”她就这么回来了?自己丢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她回来了?   “虎妞?”   姜家父子连忙赶回家,跟南香见面时更是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这么个水灵的人物竟然是他的亲女儿(亲妹妹)?   南香她大嫂这时候却跑进屋道:“不好了,我听村里人说,秦家那婆娘找人报官去了,说虎儿偷跑出宫。”   张氏夫妻俩担忧地看向南香:“虎儿这——”   “应该没事的……”南香看了看李骁,李骁对她颔首。   南香放下心来。   张氏道:“那你带了什么出宫令牌没有?”   一旁的姜武跟着道:“对对对,令牌,令牌,戏台上都这么演的。”   南香:“……令牌?”   李骁:“……”可算是知道他家爱妃为什么如此爱看戏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南香头疼道:“有阿骁……有这位肖大人在呢。”   姜家夫妻俩又看向李骁。   李骁点点头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们一家人团聚,自然有不少话要说,李骁走到屋外去,方便他们一家子细说。   南香问候了爹娘和哥哥姐姐,简单说起了这些年自己在宫里的生活,另外,她忐忑道:“阿骁他说可以给小鹅治好哑疾。”   小鹅小时候生病成了个哑巴,李骁方才跟她说,他有六七成把握让小鹅重新说出话来,南香自然想治好亲妹妹,也顾不得太多,赶紧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无法想象,说不出话来的滋味得有多难受啊。   姜家夫妻俩大吃一惊:“给小鹅治病?真的能给小鹅治好哑疾吗?这位肖大人还是个大夫?”   这些年来,他们也不是没找大夫来给小鹅治病,全都没有用,之前南香寄了那么多银子回来,他们又去找了几个大夫给小鹅治,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没有用。   一堆药吃下去,人都成了个药罐子,却是半分不见好。   小鹅她自己也不肯吃药,用手势说那药材贵,别在她身上糟蹋银子了,都留着给哥哥读书要紧。   姜家夫妻俩也心疼女儿,却是没有办法。   如今虎儿回来了,她还带了个会治病的侍卫回来,还说有办法能治好小鹅的哑疾。   此时先给妹妹治病要紧,南香去把李骁叫进来给妹妹仔细看过,李骁开了一张药方子,大哥跑去抓药,大嫂烧了水,李骁给小鹅施针。   张氏气势虎虎生威,让儿媳烧好了水,夜里她要杀鸡宰羊,一家子必须得好好庆祝一番。   “奶奶,咱们家今天吃鸡!”   “对啊,吃鸡,给你吃大鸡腿儿,你虎儿姑姑回来了。”   “给姑姑吃,给姑姑吃!”   ……   他们一家子忙里忙外的,倒是把另一件事给忘了,到了午后,就有人骑着快马到了他们家,还有衙门里的差役,还有县令大人,县令大人身边还有另一个长衫华服男子,县令在一旁小心作陪。   薛通判特意来见这一件奇事。   “肖侍卫?太子爷身边的肖侍卫,肖贺?这人我见过,去年我还进京见过圣上,见过太子殿下,那位肖侍卫是个英挺男子,什么?一身布衣?怎么可能……”听村里人形容了南香二人的模样后,那位薛通判更是觉得他俩是江湖骗子。   这该不会是发了疯吧,竟然来冒充宫女侍卫?   那姜家的女儿是否为真?   她当真是宫中出逃的宫女?   姜武一见到县令几人,立刻上来招呼了:“大老爷您怎么来了。”   县令道:“听说你家女儿回来了?你家三姑娘不是在宫中当差么?如何能私自出宫,这可是大罪啊,莫非是骗子上了你家。”   姜武道:“正是我家虎儿,是太子爷准许她回来探亲的。”   薛通判道:“有何凭证?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让一个宫女回家探亲?”   姜武虽然是个猎户,可他面对“县令”这样的大人物难免紧张,更是不善言辞,他手心冒汗:“我让那位肖大人来见过两位大人。”   眼前这些都是“大人”,他儿子何时才能考上进士,当真也成了个“大人”。   不过那位“肖大人”还真是平易近人,半点都没有“大人”的架子。   比起跟县令说话,姜武更愿意对那位肖大人说话。   “肖大人,县令上门了,问起了虎儿的事。”   李骁原本是想让私卫来处理这些事,可如今既是来了,他不妨亲自处理这些事,顺便也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姜家人。   南香本不愿瞒着他的身份,李骁也没想瞒着,这会儿当着县令的面说开正好,原本他还愁着究竟该如何开口。   “姜伯父,您带路吧。”李骁笑着与姜武说话,姜武擦擦额头上的汗,“县令身边还有位薛大人,说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虽然女儿说让他别担心,可姜武当真怕自己女儿是偷跑出来的,太子怎么会让一位宫女出来探亲呢?   女儿伺候太子这才多久?就能让她回家探亲?   还有虎儿的那一身打扮,她怎么梳起了妇人头?因着有外人在,碍着女儿家的名声,他们夫妻俩也不敢细问。   可千万别出什么祸端来。   “哪一位是县令?”   县令见到了姜武身旁的年轻男子,他先是惊讶于男子出色的容貌,哪怕是一身布衣,却莫名给人无形的威亚,这位“肖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薛通判见到李骁的那一刻,简直是晴天霹雳,方才他还在县令面前吹嘘自己回京城面见太子如何如何?   实际上他因事犯在了太子面前,更是险些被降罪,他是千求万求……李骁向他走过来时,他的双腿瞬间就软了。   他这是在做梦吗?在这个穷乡僻壤里,竟然还能见到太子殿下。   救命啊……   他难道还要折在太子爷的面前?薛通判全身冷汗连连。   李骁道:“薛大人,别来无恙啊。”   一旁的县令见薛通判跪下来了,他吓得不清啊,干脆也跟着跪着了。   “啊太——”薛通判冷不丁一个激灵,他突然又变聪明起来了,他想讨好太子殿下,心想眼前的太子既然化名为“肖大人”,定是不想让外人勘破他的身份,于是他主动跟县令道:“这位肖大人,可是太子爷面前的大红人!大红人!”   一旁的县令愣住了,太子爷身边的大红人,天啊,这种小地方还能见到这样的人物?   “肖大人,您您您,您请上座。”   见两位“大人”如此,姜武吓得脸都要白了,他家里的这个肖大人究竟是怎么个大人物?   那可是太子爷身边的大红人,以后是要当大官的!指不定是要官居一品啊!   李骁:“……”   姜武颤巍巍的,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他要去问问女儿,这位肖大人他怎么会随他女儿归家。   李骁没什么兴致,与县令二人随意说了几句话,薛通判和县令头重脚轻飘出了姜家,带着人离开了。   “虎儿啊,这位肖大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是太子爷身旁的大红人?”姜武向南香打听情况。   张氏听了,疑惑道:“大红人,肖侍卫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方才的两位大人都给他跪下了。”   张氏惊了:“真的呀,那可是县令啊!”   “另一位大人更厉害了,是那什么州官。”   “是吗?”   南香道:“爹,娘,等阿骁过来了,我跟他一起说吧。”   没有别人在,主屋里只有姜武夫妻俩和南香李骁二人。   李骁拉着南香的手一同跪在姜家夫妻面前:“姜伯父,姜伯父,我不姓肖,我姓李,名骁,这一次随南香而来,是为了向二位长辈求娶南香。”   南香跪在他身旁,怔怔地看向一旁的男人,她没想到李骁会做出这么一番动作,说出这么一番话。   其实没必要的……   就算是娶太子妃,就像是那容家的小姐,也不过是下发一道圣旨罢了,哪用得着太子殿下亲自来求娶。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今日对姜家夫妻俩的刺激太大了,先是多年前失散的女儿回来了,这会儿又有男子来求娶她的女儿。   这位肖大人,不不不,这位李大人可是位大人物啊!   张氏道:“虎儿,你可是喜欢这位肖大人,不不,这位李大人?”   南香点点头,她主动抓住李骁的手:“娘,我喜欢他。”   李骁道:“伯母叫我阿骁便可。”   姜武道:“你们这……太子殿下如何?太子殿下答应吗?”   太子身边的侍卫和他的婢女两情相悦互相喜欢了,太子会不会不高兴?   南香道:“阿骁……太子他答应的。”   张氏这时回过神了,她在自家丈夫的肩膀上拍了下:“你傻不傻啊,问出这等傻话,太子既然允许咱们虎儿回来探亲,还让他身边的大红人一同回来,自然是准了他们的婚事。”   “那可是位好太子哩!”   她激动道:“是不是太子殿下能给你俩赐婚啊?”   “啊?”南香愣了一下。   李骁:“……”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虎儿   夕阳落下, 熏红的光晕落在农家小院中,泥巴墙外新溅的泥点已经干透,浅黄色的小花在角落里缠绕, 屋檐下,燕子还住着去年的旧窝。   大嫂赶着鸡归了笼,她揉了揉鼻子, 忍不住道:“可真香。”   南香和母亲张氏一同在厨房里忙活,头一次回家,她想给爹娘做一顿饭菜,张氏在一旁看着, 先还担忧的紧, 怕南香已经不会用这些个农家土灶,可见她那架势, 倒是有模有样的, 烧火也很利索, 这才放心下来。   他们家虎儿真在宫里做过烧火丫头?   宫里的烧火丫头能长成这样?   李骁抱着一捆柴火进了厨房,张氏见了他,忙要把他推出去:“男人怎么能进厨房呢?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说,君子远庖厨……”   “老头子, 你怎么看着人的?怎么能让女, 怎么能让咱家的贵客干活。”   李骁笑道:“没事,姜伯母,我来帮南香。”   李骁虽然不会煮菜, 但他的刀工还不错, 帮着南香切菜洗菜, 见南香忙里忙外的, 他在一旁关切道:“别太累着, 我来。”   “你帮我把这些肉切了吧,要这么薄的……”南香也不跟他客气,指使李骁干活,如今她这个身子,并不适合劳累。   “好。”李骁一口应了。   张氏在一旁见南香指使李骁干活,脸都快要绿了,可她又不敢说什么,转头跑到姜武身边去唠叨:“这肖大人脾气忒好了点……”   “怎么了?”一提到这个“新女婿”,姜武十分发憷,在这个女婿面前,他大气都不敢出,那可是县令都要下跪的人物。   他也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大人物”说点什么好,这个“女婿”明显跟另一个女婿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了,这位肖大人更是千里迢迢来求娶虎儿,他们夫妻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尽管接受了这个“准女婿”,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咱虎儿指使他切菜,你看这怎么了得,人家是来当客人的……虎儿可真是。”张氏拍了拍手,十分焦躁,“我这个女儿,也不知道疼疼她的男人,人家新郎君上门,女儿可不都是偏他的么,哪能让人干活啊。”   “怎么就不能干活了?”姜武一听这个登时不答应了,“来求娶女儿家的,哪个不要诚心?人周老三娶老唐家的闺女,可是给人家干了足足三年的活,天天被他岳丈呼来喝去的……”   “是啊!是这个理!”张氏点头应了,“这不是你这个老岳丈该干的事吗?”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倒是去唱唱白脸,给新女婿一个下马威,让女儿唱红脸,这道理我个女人家都懂,你难道不懂么?”   姜武后心一缩:“……”   “我不敢,什么下马威的,你去,你去。”   张氏摇摇头,心想我也不敢。   姜武夫妻俩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张氏帮着把一道道菜端上来,越看自己的新女婿就越是满意,她心里美滋滋的,大手一挥,夜里点了好几盏油灯,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小孙儿在旁边欢呼的拍手:“好亮好亮!”   张氏心想是好亮啊,这光把人心里也照得敞亮,当真是亮如白昼,这样的光亮只有在灯会上见过,寻常的农家,哪舍得夜里如此。   姜武在外面点了炮仗,噼里啪啦地响了半天,弄得家里鸡鸭全都躁动起来,登时鸡飞狗跳,村子里的犬吠声都跟着此起彼伏。   “来来来,都进来,哎呀呀,这也做得太漂亮了。”张氏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眼神慈爱又温柔,她亲女儿给做的饭菜,她丢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啊。   哪怕她给她做泥巴饭,她也爱吃。   姜武在一旁闷头给李骁倒酒,他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那就喝酒吧,他让家里的老大去打了一壶好酒回来,还不知道新女婿瞧不瞧得上眼。   偏生在这个地方,一时半会也真买不上好酒,要不然他就要去大酒楼里,买那上好的女儿红。   “来尝尝这个酒……”   姜武与李骁喝了两杯酒,他就闷在一边不说话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家夫妻俩也不太敢细问他家里的情况,料想他家里定是不简单,夫妻俩诚惶诚恐的。   一旁的张氏推了他好几下,姜武也闷声不吭的,张氏只好问道:“虎儿啊,那太子是个什么人物啊?”   她这话一问出来,旁边姜家人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因为他们都对太子十分好奇。   他们的女儿(妹妹)(姐姐)当真在宫里伺候过太子?准女婿(姐夫)(妹夫)还是太子的侍卫?   “太子、太子就是……”南香转头看了眼李骁,对方在豆油灯下俊颜依旧,说不出的俊美如月,灯照在他脸上,像是神殿中的塑像。   一提起这个,张氏突然有话讲了:“你之前在信里写的,那太子英明神武,是个绝世美男子!”   张氏的语气越发激动了,她这辈子也没个别的爱好,唯独喜欢看俊小伙,年轻的时候如此,现在仍然如此。   “啊?”南香愣住了,她的脸颊一红,难道她还在信上写过这些话?   “我写了……太子?”是个绝世美男子?   李骁在一旁老神在在,他抿了一口酒,淡定无比。   “你忘记啦?你的信娘还留着呢,让你弟弟给娘读了上百遍,我天天看,我都会念了,上面的字我也认识几个,等会儿,我拿来给你看。”   张氏说风就是雨,立刻站起身,风风火火回房里拿信去了。   李骁险些被酒水呛到。   张氏把信拿来了,递给南香,指着上面的字:“喏喏喏,你看看,还是你这页写得好,娘都能背下来了……”   南香既惊又疑地接过那几页信,这些信纸张氏保存的极好,哪怕过了这么久,也只是折痕的位置泛黄褪色,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   她一一看过去,却发现了……前面那些是她写的,后面那些,虽然字迹故意模仿她,可那明明是……   南香:“……”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骁。   这信是她那年中秋后写的,当时的太子殿下面容冷峻,平日里眼高于顶,端着尊贵无比的仪态,可他竟然能顶着那一张矜贵冷傲的脸写出如此不要脸的字句,还是模仿她当时的那一手破字。   自己说自己是绝世美男子,还要点脸不?   张氏道:“你写的你忘了?莫非这不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为了顾及自家夫君的名声,南香老实认了。   张氏眉毛一挑:“那太子当真是个绝世美男子?长得有多好看啊?”   南香道:“太子殿下跟阿骁一样俊。”   李骁:“……”   “是吗?”张氏的眼睛扫过李骁的俊脸,感叹道:“那还真是个绝世美男子!”   说完后,张氏乐呵呵的,她觉得自己很会说话,瞧她这一句话说的,既夸赞了太子爷,更是明着赞美了他们家新姑爷,一举两得。   南香:“……”   张氏笑道:“来来来,吃菜吃菜啊!别光顾着说话,今天是咱们家团圆的好日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灯下吃席,张氏可惜道:“可惜女儿女婿明儿个才过来,还有熊儿,熊儿他还回不来,若是他回来了,见了你个同胞姐姐该多开心。”   南香笑:“我也想见熊儿弟。”   张氏也笑了:“见了他可别叫熊儿了,要叫明言,要不他准得生气,他不给咱们叫熊儿。”   南香气了:“哪怎么还叫我虎儿,我现在是南香,香香!”   姜武道:“你是他虎儿姐,虎儿多好听啊,你们几个兄弟姐妹,就属你虎儿最好听。”   “你狗儿哥豹儿姐都没嫌弃呢。”   南香:“……”就因为她叫虎儿,村里的那些的孩童都笑话她,说她是个母老虎,以后谁娶了她,就是娶了个母老虎。   她弟弟熊儿也这么说她,说她是凶巴巴的母老虎。   李骁在一旁搭腔道:“虎儿好听。”   南香瞪他。   “是吧,我就说虎儿好听吧,村子里那些个花花草草红红绿绿青青的,哪有你虎儿好。”   “你娘那会说,让你姐叫小草,你喊小花,我都没答应,这花草哪有虎儿豹儿威风。”   南香默然无言。   她若是叫姜小花也没比姜虎儿好到哪里去,还真不如姜虎儿。   “爹、娘,你们先别说了,多尝尝女儿做的菜。”   “好好好,吃菜吃菜。”   油灯下,一家人的脸全都被映着泛红,她爹姜武喝了酒,脸上浮起了酒晕,南香这时候才发现,跟记忆中的亲爹相比,眼前的爹粗壮了不少,苍老了不少,更是变矮了不少。   小时候,她觉得爹爹是天,幼小的她跟在父亲身边,她觉得她爹又高又壮,比谁的厉害,比谁都强壮,他什么都懂,他会保护她,照顾她,他应该身高八尺,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   而现在她长大了,再见到姜武,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爹爹并不是她曾以为的样子,他没那么高大,没那么厉害,在外人面前还有些怯懦嘴笨,可他仍然是她爹爹,是她的亲爹。   南香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李骁身上,想起一开始崔姑姑叮嘱的,让她把太子殿下当亲爹一样伺候,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李骁小声逗她:“笑什么这么开心?”   南香道:“你跟我爹长得好像……”   李骁:“什么!?”   “当初一见到你,我就想起我爹了,还差点摔了一跤。”   太子殿下傻眼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活佛   太子殿下的复杂心思暂且不提, 用过饭后,农家睡得早,也不再多闲聊, 李骁被安置在姜明言的房中,姜武与老大挤一挤,大嫂和小姑子睡, 南香则与亲娘张氏睡一个屋。   李骁的人送了换洗衣服过来,南香擦洗过身子,换上绸衣,坐在床边, 张氏拿着油灯, 她把火吹亮,明显是要与女儿彻夜长谈的模样。   如今只剩下她们俩, 终于能说些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碍着有个“肖大人”在, 张氏有些话都不敢跟女儿说。   张氏把灯放下, 橘黄色的灯火将一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张氏看向南香,看着她一头青丝松散,脸颊边垂了碎发, 越瞧越觉得温婉可人, 她心中欢喜更甚,怎么看都不腻味。   真是个绝色大美人啊!   ——这是她生出来的女儿!!   张氏的心中激动不已,更兼感慨万千, 她拉过南香的手, 轻轻地触碰她的脸颊, 南香浅浅一笑, 她也跟着欢喜地笑,   “果真是娘的虎儿。”   南香懊恼:“娘能不能别叫虎儿了。”   “叫了大半辈子了,习惯了,不叫都不成。”张氏拍拍她的手背,拉着她一同在床上躺下。   “娘的女儿长得真漂亮。”张氏感慨道:“当初见了你的小像,便知你容貌差不了,如今一见,更是惊如天人,你跟那个肖大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那些个才子佳人的话本上,便是如此说的,娘差点都不敢认了。”   南香道:“他不是肖大人,他叫李骁。”   “一样的一样的,你唤他阿肖,咱们叫他肖大人,听着亲切。”张氏笑得眼尾起了一层层褶子。   南香无奈:“……”   张氏道:“你在宫里,是太子身旁的宫女?”   南香应了一声“嗯”。   “近身伺候的?能见到太子?”   “我贴身伺候太子殿下,伺候殿下他起居更衣,饮食用膳,也在一旁伺候笔墨……还有东宫的库房。”   “这么多啊。”南香的话听得张氏头昏脑热,一个小小的宫女,还要做这么多事。   “先前爹娘还担心着,怕你成了太子的姬妾。”   张氏凭空丢出了一道大惊雷。   南香:“啊?!!!!”   如今有了一个“好女婿”,张氏直把这事当成玩笑话,乐呵呵跟女儿道:“你瞧瞧你,倘若我是太子,我都要心动咯,这么个大美人杵在身边,定要搂在怀里疼着宠着。”   说罢,张氏越想越觉得好笑,她在南香的脸上捏了一把,啧啧感慨:“真滑嫩。”   南香拍开自家亲娘的手,简直是要用看登徒子的眼神来看她。   “真怕那些个有权有势的都好色。”张氏认为自己定是看多了那些个强抢民女的戏码,这才跟自家老头子胡思乱想,可不是误会了么,“太子殿下是个正人君子,你伺候的主子肯定是个不贪恋美色的好太子。”   南香:“……”   这话让南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   “盼着好人长命,太子殿下要顺顺利利的继位,当个好皇帝,他还要给你们赐婚呢。”张氏乐不可支。   “太子好是好,但还是肖大人好,长得俊,这一点啊,你最像娘了,就要挑个长得俊的,等以后你们的女儿,定也是个大美人。”夜深人静,张氏不敢大笑,遂捂着自己的嘴偷着乐。   “哎,你说那太子殿下他——他会不会……”   南香头皮发麻:“娘,您要说什么?”   张氏掩着嘴悄悄道:“太子身边有没有那个啥……好看的男人啊?那些个穷汉子,也有结契兄弟的。”   南香觉得自己的亲娘已经越来越离谱了。   张氏道:“听说你在东宫伺候太子,娘就去打听了好多太子的故事,听说以前那些个太子有喜欢玩娈童的,唔——”   她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娘怎么能跟你说这些浑话呢。”   “不过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懂这些了。”   “可——”张氏瞪大了眼睛:“那肖大人是太子殿下身旁的贴身侍卫?”   南香:“嗯,他们形影不离。”   “什么?!”张氏心跳慢了一怕:“肖大人如此容貌……如此容貌……”   现下张氏当真好奇那位太子爷是否貌若天人?要么身边这么一个貌美的宫女伺候着,还跟着如此俊美的侍卫,他竟然丝毫不动心,他他他……他竟然还要给他们二人赐婚。   这太子简直就是个活佛啊!!   南香脸都快要黑了:“娘,你别胡思乱想了。”   再想下去这还了得?   张氏眨了下眼睛,又道:“太子爷是不是信佛啊。”   南香:“……不知道,不过他……每月是会斋戒几日。”   “果真如此!”   “虎儿啊,你是不是还被太子罚过抄佛经?”   南香叹了一口气:“是。”   “娘就知道,果真是如此,对了,正是如此!”张氏连连拍手,她脑海中太子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清晰,那肯定是个耳垂大,一脸福相,丰腴和善,跟弥勒佛一样的男子。   是个良心大善人啊!   “娘,等你以后见了太子,你自然会明——”南香说着说着,拿起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好一会儿才将那恶心压下去。   张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犹豫道:“你可是……”   她是过来人,她早就看出来女儿南香恐怕是……有了身孕。   张氏不敢声张出去。   她这一辈子经历过不少,并不太在意这些名节大事,经历过饥荒的人,知道人活着什么才是最要紧的。跟那些个达官贵人相比,他们是下等人,可下等人也有下等人的活法。   在张氏看来,别的都是小事,只有她女儿活着,活得好好的才是大事。   “是。”南香点点头,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神情温柔。   “是他的?”   “嗯。”   张氏小心翼翼道:“他当真是愿意娶你当妻子?”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太子妃   ——他当真是愿意娶你当妻子?   南香听了这话, 她默然片刻,随后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道:“我是他的妻。”   她是如此郑重又坚定地说着, 不仅让张氏吓了一跳,便是她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   即便此时李骁在张氏眼中并不是太子, 而是一位侍卫大人,她仍在迟疑南香是否能当上这位“肖大人”的妻子。   他是上位者,她是奴婢,他们之间如隔天堑。   在东宫里的时候, 有谁不羡慕她呢?他对她的疼宠已经让无数人侧目, 她这样的身份能得到这一切,得到太子李骁的宠爱, 哪怕是个贱妾, 是个侧妃, 也应该心满意足。   可她不知满足,李骁如此待她,让她生了野心,想要做他的妻子。   南香闭上眼睛, 脑海中仍然回荡着那一句“我是他的妻”。   她睡得很沉, 第二日,张氏并未叫醒她,南香自己醒来之时, 已是日晒三竿, 李骁和她的父兄早已外出了一回, 一同背了柴回来, 李骁手中还提了只雪白的兔子。   他还跟他爹约定去钓鱼。   姜武乐呵呵地去挑水:“虎儿醒了?别干了, 跟虎儿说两句话。”   早上跟李骁一同上山,他发现这准女婿有身份,学识高,武功又好,还不摆架子,他看这个“准女婿”越看越顺眼。   南香呆愣地看着已经跟她父兄打成一片的李骁,李骁提着兔子冲她嘴角一扬:“要不要来摸摸?愣着做什么?”   南香将他拉到一边去,心情复杂:“殿下,您不必如此,您对南香已经够好了。”   哪怕以前在东宫当婢女的时候,李骁也对她宠爱有加,只是那时,他从未有娶她的心思。   自那日他将她从尚食局抱出来后,对她存了愧疚,总是待她小心翼翼的,唯恐她受了委屈。   可他一个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为了她如此,陪她回家,还在她爹娘面前下跪求娶她,自己何尝不受委屈?   李骁收起脸上的笑:“你又叫殿下。”   “叫殿下怎么了,本来就是殿下,还不准人叫了?”南香抢过他手中的兔子,放进木箱中,拉着李骁去外面的水井旁,打了水,拧干毛巾给他擦脸。   “又嫌我脏了?”   南香顿了下,抬头瞪他一眼:“可别打搅我。”   被她这美目一瞪,当真是销魂不已,李骁心头一颤,原本心头升起的那点焦躁全都烟消云散,只记得那双眼睛。   怪不得书上说美人似怒还嗔的模样最是动人。   小丫头脾气见长啊。   “忙着伺候我家爷呢。”   李骁俊脸一怔,这一下可是刺激大发了,听她娇娇俏俏喊着“我家爷”,某处软塌塌的地方顷刻间如水凝结成冰。   这可比什么药都好使。   他的喉结滚动,直想将眼前的女子揉进骨髓里去。   “你家爷饿了。”他在她耳畔哑着声道。   南香俏脸一红,这还是在她家里呢,娘和大嫂还在屋里头呢,怎么没轻没重的。她也知道他憋得难受,李骁没有别的妻妾,房里独她一人,自打让他得了甜头,他是恨不得日日宿在她身旁。   现下她有了身子,不好在房中伺候,他俩又在外头,南香不用担心有人“乘虚而入”,可也不忍他难受着,便用别的方式给他缓缓。   缓过后,李骁从背后抱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眉眼间尽是餍足。   这个时候的李骁,总是格外的好脾气,对她予取予求,她想要什么都答应。   大抵男子皆是如此,平日里宠着她纵着她,在那事上总是过分了些,她方才险些就要叫出声了,南香心头暗恼,她大着胆子在李骁的脸上拍了拍,颐指气使道:“去去去,劈柴挑水去。”   李骁在她脸上亲了下,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当真劈柴去,嘴边还不忘道:“你倒也敢指派上我了。”   “喜欢的时候就喊我家爷,我家殿下,我家夫君,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个劈柴的,是你村头的阿骁哥。”   “惯的你。”   南香哼笑一声,拿了张小板凳来,抱着兔子看他干活,就跟一小监工似的。   张氏出门见到这场景,又是吓得不清,她狠狠剜了南香一眼:“你咋这样啊。”   南香道:“娘,你可不知道,以前我在东宫的时候,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宫女,手底下一堆太监宫女的,特别会监督人干活。”   张氏已是被她气得头昏脑热,“那也不能让他干这些。”   张氏连忙叫住李骁,对他嘘寒问暖,各种疼爱远远胜过自己的亲女儿,又知道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更是多了几分慈爱怜惜。   “以后咱家就是你家。”   “少惯着她。”张氏十分嫌弃自己的亲闺女虎儿,“可别仗着阿肖疼你,你就如此嚣张跋扈,你以为你当真是只母老虎啊?”   李骁道:“我听伯母的。”   “就是,可别惯着她。”   *   “早知道一开始就告诉爹娘你是太子。”南香气鼓鼓的,李骁在姜家日子越过越自在,他如今可是姜家“备受宠爱的准女婿”,他自个不愿意亮明身份,就这么当着准女婿,好得很。   “明明回的是我家——你怕是要乐不思蜀了。”   李骁笑着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哄她。   “从小皇帝皇后偏疼我大哥,现在倒好,我倒成了那个被偏爱的人。”   姜家夫妻俩样样都偏着他,这滋味当真不错。   南香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心疼,她回身抱住他,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那我再做几日母老虎,教我爹娘多疼疼你。”   “舍不得委屈我家母老虎。”李骁笑着说,如今他能坦然说出这些来,已是将过去都放下了。   南香气闷:“母老虎你叫不得。”   凭什么叫她母老虎?她自己叫得,别人叫不得。   “好好好,虎儿,孤的好虎儿,并非母老虎。”   南香磨牙:“殿下怕是忘了,奴婢是贴身伺候您的宫女南香。”   “嗯,香香,孤还记得,孤的南香,乳名虎儿。”   南香张口咬上了他的脖颈,留了两排牙印。   李骁无奈道:“孤的虎儿真会咬人。”   南香哼了一声,不想搭理他。   “还生气呢?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南香好奇道:“什么地方啊?还不回宫吗?”他们出宫有些日子了,如今爹娘也见过了,也该回去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李骁卖关子。   等到了下午,用了饭,李骁让南香小睡片刻,方才唤醒她,将她带到了一片竹林,南香如今怀着身孕,白日里嗜睡的很,路上在李骁的怀里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见到一片竹林的时候,登时吓了一跳,等她再见到那栋尚未建好的小竹楼时,更是吓了一跳,李骁带她去周围转了转,不远处有瀑布,还有一条小溪穿过,春日里竹林发了新笋,他们折了不少笋子,还有山野中的花。   回到那处还未完成的小竹楼,南香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它,望着那一栋还未封顶的两层小楼,那是很素雅的绿色,一根根竹子并排,踩在竹子铺成的走廊上,耳边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   一楼已经建好了,她隔着窗户看里面,午后的日光照射进去,亮堂堂的,青翠的绿意布满她的面前,好亮啊,她忍不住伸手去掬那一缕照进来的阳光。   “忙了好些夜里,喜欢吗?”   南香转头看着李骁,她的眼睛里含着一汪莹莹的水,荡漾着微光,灼灼发亮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她的阿骁,她最喜欢的人,明明是最骄傲的太子殿下,怎么总干出梁上君子这样的事,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为她盖房子。   “喜欢。”南香的目光迷离,恍然想起了那日李骁带她去买胭脂,想起了那棵满是红绸带的树,更是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愿。   她为自己许下心愿的时候,并未想过还会有实现的那一日。   “阿骁,知道我为什么想住在竹林深处吗?”   “因为一看见竹子,我就能想起你。”   那才是她心底埋藏最深的愿望。   他是那高不可攀的竹枝,她从未想过能攀上他,如今他已经在她身旁,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归处。   李骁将屋顶封好,南香与他一同布置这栋小竹楼,他们用红绸布装点了这翠绿的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李骁还不知从哪里讨来了一簸箕毛绒绒的小鸡仔,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他们将小鸡仔养在了院子里,南香撒了一把米喂给它们吃。   李骁刨了几个坑,将几株还在开花的桃树种在院子里,南香在一旁哭笑不得:“能种的活吗?”   “等几年再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南香给桃树们浇了水,她还拿出针线箩,为李骁绣了一根发带,她亲手替他穿上红衣,束上发带,就连她自己,总是一身鹅黄宫女装的她,也换上了红色的衣裙,灼目如火的颜色,在这一片竹林中更是显眼无比。   没有告诉任何人,竹屋里唯独他们二人,他们两人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南香把自己给了他,他夜里待她很温柔。   累了,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睡前仍看着那一缕交结的青丝。   南香做了一了梦。   梦里李骁戴着金冠,穿着那一身华美繁复的太子长袍,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瞧见他脚下的长靴。   南香提着裙摆走上长阶,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我为什么不能是太子妃呢?   她要一步一步站到他身边去。 第64章 回京   在姜家所待的日子不长, 两人便要回京了,不同于来的时候,李骁和南香坐的是马车, 走的是官道,马车行驶速度极快,却是十分平稳。   马车上的李骁换回了一身锦衣华服, 白底金纹,优雅的雪白,衣领袖口点缀着金色的细密绣纹,让人觉得贵不可言。   南香穿着一身天水碧衣裙坐在他身旁, 她越看李骁越是顺眼。   她如今是重操旧业, 干回了自己曾经的差事,太子殿下身上的所有衣裳饰物都是她亲手穿上去的, 不曾假手于人。   即便这是属于婢女的活, 但南香干得十分开心, 她喜欢这种将事情打理地整整齐齐,操控一切的滋味。   哪怕她操控的,仅仅只是太子殿下的衣裳服饰。   南香不喜欢坐在那里任由人伺候,手头上不干活的时候, 反倒是没滋没味的。   在姜家做不得别的事, 与父母团聚过后,南香便想着要回宫了。   走的时候开心,回去之时却是分外想念, 她想念崔姑姑, 想念陈公公……甚至都开始想念皇后了。   皇后仪态端方, 雍容华贵, 对她说话和声和气的, 皇后宫中的人,亦对她颇为客气,之前操持宴会,也多亏中宫帮忙。   李骁也让她多向中宫学学。   南香即便怀着身孕,却是踌躇满志,想着回宫后不仅要多读书识字,更要学习管家算账,操持打理宫中内务,她手底下的小宫女也要挑挑,选几个机灵的宫女太监在一旁伺候。   心里虽是这般打算的,可她怀着身子,在马车上有心无力,日日趴在李骁的怀里睡他个天翻地覆,人都变得丰腴不少。   李骁抱着她掂了掂,喜出望外:“孤可算是把你养胖了。”   南香哀怨道:“殿下养的是人又不是猪崽,重了胖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就跟她娘掂兔子一样。   “当然高兴了。”李骁捏了捏她的脸,“至于在高兴什么,孤不告诉你。”   曾几何时,他想把这小丫头养胖点,却都是无用功,这回无心插柳柳成荫,小丫头总算是丰腴了。   南香之前算是瘦的,如今长了点肉,又被他细心调养过,一日日瞧着红光满面,人是愈发好看。   李骁总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疼,虽然不能吃大肉,每日总能喝着点肉汤吊着。   有时候太子殿下觉得自己真傻,这么一块肉放在身旁两年,他就这么看着放着,不说拆吃入腹,就连抱在怀里尝尝滋味都没有。   就连他自个儿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以前他居然只看着南香的睡颜就满足了,现在他不仅要看着她睡,还要她在自己的怀里睡,更喜欢她在自己批折子时,揪住他的衣袖轻轻扯动,小声冲他撒娇。   回来这一路与来时不同,阵仗极大,为了让南香舒服,他们的马车用的是李骁的太子座驾,这样的阵仗,自是惊动了地方官员,因此他们也不宿在山野客栈中,而是住在州府官员的府上。   南香陪在李骁身旁应酬,那些个官夫人无不讨好她,换着法子拍马屁,南香听得烦不胜烦,她都如此了,李骁那边更严重。   那些个地方官,谁不想讨好太子殿下呢?   若是能得到太子的垂青,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们这日宿在柳大人府上,在他们抵达之前,从京中出来的一批人马早就到了,陈公公带着几个婆子,还要宫女小太监们来迎接他们。   “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可得好好照顾身子。”陈公公看着眼前娇艳无比的南香,可真没料到这丫头还能有如今的好光景。   太子殿下待她感情深厚,听到他俩私底下的那声“阿骁”后,陈公公吓得下巴都要跌到地上了。   想他们脾气古怪却又能文能武的太子殿下竟然将一片真心系在这小丫头身上,不得不叫人感叹。   这哪里还是当年初入东宫的蠢丫头?   即便南香未有名分,东宫的人私底下还是叫她一声娘娘,她腹中的孩子是在东宫怀上的,李骁宿在她房中时自是一一有记录,南香肚子里怀的,那是铁定的皇孙,太子殿下的长子,其中的厉害非同小可。   皇后知晓此事后,派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她身旁服侍,更是从旁指点。   这么多细心又絮絮叨叨的婆子在身旁伺候着,南香被照料得极好,先前李骁在她身旁,虽是医术高明,到底不懂女人家的事,而她娘也不大讲究,没怎么与她说,有这些婆子替她开解,南香安心不少。   只不过这些婆子虽是一心“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好”,更是盼着她地位高升,不仅教她孕育皇嗣的各种注意事项,更是教导她如何“争宠固宠”。   “小主如今的身子伺候不了太子殿下,便要想法子满足殿下……这才是善解人意,让殿下时时记挂在心头。”   “堵不如疏,男人是憋不住的。”   这世上多得是男人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另寻新欢,比起男人被其他的女人笼络去,不少人更愿意用自己身边的婢女固宠。   嬷嬷们让南香挑选一两个自己身边喜欢的宫女,让她去献给李骁,用此笼络住太子殿下的身心。   南香听后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还未有行动,跟着出宫的几个美貌小宫女早已心浮气躁,恨不得同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南香便是她们的榜样,她一个卑贱的婢女出身,如今得到太子殿下如斯宠爱,东宫里谁人不羡慕她?长得颇有姿色的,谁又不想做第二个南香姑娘?   “太子爷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若是犯在了殿下面前,我是不会管的。”当着几个宫女的面,南香一一敲打过,也就放任不管了。   她是信李骁的。   太子殿下是这么好勾引的人么?如今李骁在她面前收敛了不少脾气,在外人面前可非如此,前些日子,有官员向他述职,可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倘若李骁生气,她都要小心在一旁哄很久,这还是她在李骁身旁待了这么多日子,日日守在他身侧,摸清了他的脾气,才能如此。   没几日,李骁发作了好些人,这事才尚且打住,有被发落的宫女向南香求情,南香只是温柔浅笑,不做理会。   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她又如何能容得下呢?   她很小气的,不落井下石便已是善良。   在南香身旁伺候的几个嬷嬷婆子,亦是不敢再小瞧她,这位婢女出身的小主,可不是个好拿捏的,更不会偏听偏信,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叫人猜不中她的心思。   这是南香从李骁身上学来的,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多了后,她也不喜欢被人摸清脾气心思。   比起被一群奴才捧着哄着,她更喜欢待在李骁的身旁安安静静地看书,李骁有时候还会一心二用地指著书上的内容与她打趣,甚至还考考她,答对了允她不少要求。   “赌书消得泼茶香,爱妃若不一同来试试。”   “才不跟你赌呢。”   十赌九输,李骁总不让着她,对她提了很多过分的要求……这男人啊,皆是如此。   不仅是出宫的貌美宫女,还有这沿途的官员,也恨不得往李骁的身旁塞女人,搜罗上来的美人,无伦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南香跟在他身旁,花花绿绿的美人见了一大堆,她更是见到了不少模仿自己的女人,让她哭笑不得。   这些美人都没能成功,南香却仍是吃味了。   怎么就没个英俊的男子来勾引她呢?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真心   京郊, 宽阔的官道上马车前行,马蹄声阵阵如雷,掀开车帘, 触目远望,京城近在眼前,城门巍峨, 遇见的客旅行商越来越多。   不再听见虫声,鸟声,唯有人声和马声,南香打了个呵欠, 赶路了这么些日子, 习惯在路上听虫鸣鸟叫,每次来到人多的大城中, 反倒有些不适应。   四周安静的时候, 嫌弃虫鸣声吵闹, 等见着一堆乌压压的人头时,倒又想念那隐藏在安静中的喧哗。   南香放下车帘,转过头,正好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星眸, 李骁正好整以暇看着她, 南香冲着他嫣然一笑,下意识往他身旁贴了过去。   如今一日比一日天热,两人贴在一起时, 不免觉得烦闷, 忍不住推开对方透口气儿。   “紧张吗?”李骁问她。   “奴婢自小在京城长大。”南香眼眸一转:“要紧张的也该是太子殿下, 奴婢方才屈指一数, 殿下在京中所待的日子未及南香一半……”   南香眼带揶揄, 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胳膊,桃花眼流转着三分笑:“殿下是不是害怕了?不习惯了?一回京该睡不着了?”   李骁抱胸看她:“你又满嘴的奴婢奴婢。”   “本来就是奴婢嘛。”南香还挺开心的:“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我,不就觉得我是个爬主子床的婢女。”   这一路走来,南香又不是个傻子,旁的人羡慕她,全都把她想成什么样子,她岂能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呢?   李骁抓住她的手,眸光一冷:“孤看谁敢在你耳边说三道四。”   他的太子妃,岂容他人羞辱?谁敢在南香身旁胡言乱语,若是被他知道,定要割了那人的舌头。   “你怎么比我还生气?我听了都没生气……”南香见李骁变脸,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的笑意未减,她笑得温婉,一旁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每次见她笑成这样,哪怕再有一肚子的火气都烟消云散。   南香是听了不少闲话,一开始,是有些不舒服,后来见得多了,南香看开了,本质上她们也没说错什么。   她,姜南香,一个爬主子床的婢女,只不过她的主子是太子,她是太子身旁的贴身宫女,现在她肚子里还怀了太子的孩子,自然是爬床成功了。   “这一路上,她们一个个的都想学我,我还挺骄傲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香的肚子往上挺了挺,似乎当真骄傲地扬眉吐气。   她的肚子这会已经显怀了,隆起小小的弧度,这么向上一挺,越发明显。   李骁见她这样,忍俊不禁,他将人抱在怀里,刮了下她的鼻子:“真不要脸。”   南香笑:“跟我主子学的。”   “刁奴。”   南香忍不住道:“要不殿下也赏一个俊俏的小太监给我?”   李骁眯起眼睛:“你欲作甚?”   南香羞涩道:“奴婢也想尝尝殿下尝过的滋味。”   比如被俊俏的小奴婢勾引什么的……   李骁脸色一变,他气笑了:“你胆子还挺大的啊,小奴婢,这都还没当上主子,你就想著作妖了?”   “还想要俊俏的小太监,我看你是想挨板子。”   南香道:“殿下说过不会打南香的,总不能食言而肥。”   李骁哼笑一声:“你这小宫女,竟是这般胆大妄为,不尊主上,也罢,也是你主子管教不力,那便罚你的主子,就罚他在你身上抄佛经。”   南香俏脸一红:“你——”   真正不要脸的人是谁啊?什么叫在她身上抄佛经,还敢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想起他俩围坐在一起时看过的闲书故事,那些男女之间的事,玩得那叫一个花样百出,南香只觉得浑身似被火烧,“殿下莫要再看那些乡野闲书。”   “你想到那去了?”李骁见她脸色泛红,如同蜜桃,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燎烧起来,“不过是抄佛经罢了。”   “香香,你想试试?”他低头在南香的耳旁小声说了几句,南香的脸红透了,堵着他的嘴,将他的脸推开。   她这又羞又怒的模样,原本一张娇艳无双的脸庞更加妩媚,像是熟透了的樱桃,格外香甜诱人,看得李骁心神一荡,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孤这个太子可真是当得太窝囊了。”心爱的女人坐在一旁,只能看,不能吃,还有比他更窝囊倒霉的吗?   南香怀着身孕,又是好汤好水养着,身上不再有青涩,她就是树枝上的诱人果子,等着人采摘。   “等回到宫里,你可疼疼你主子吧。”南香胎相稳定,念在赶路的份上,李骁没碰她,如今这一回京,他可不想再憋着自己。   南香在一旁吃干果,假装没听见。   “知道你受委屈了,等回到宫里,孤就请封你为太子妃。”李骁拿了个樱桃喂给她吃,“父皇母后已经知晓……对了,到时候还得让你见见我师父。”   “让父皇给我们赐婚,就说你是我的小师妹,姜南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笃深,早早的互许了终身,之前太子爷为什么悔婚?便是因为他心系小师妹……”   这是李骁早就做好的打算和准备,给南香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南香有爹有娘,不适合让她认一堆高门贵族的亲戚,若说她是他自小捡回来的小师妹,他们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上面还有师父做主,哪怕他是太子,他跟自己的小师妹成婚,以后传扬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殿下……”南香闷闷地听他说着那些话,李骁的计划和主意她早就听过了,是要给她抬身份,还说要让她真正拜在李骁的师父门下。   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她成了李骁的小师妹,有了冠冕堂皇的身份和过去,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妃,不会有人再拿奴婢爬床的事来讥嘲她……   这是一件好事,可南香心里却不得劲,她并不想这样。   这是要埋藏她的过去吗?   她并不是李骁的小师妹,她是宫女南香,她是从小在尚食局里长大的宫女南香。   南香并不讨厌排斥自己过去的宫女身份,她原本就是一个逃荒的野丫头,有幸入了宫,能吃得饱肚子,好生生的长大成了个大姑娘,最后伺候在太子身侧,她的父母只是乡下农村普普通通的一对贫家夫妻,她的父亲曾经是个猎户,她的兄弟考上了秀才,这就是她姜南香的身份和过去。   南香并不想变成另一个“姜南香”,用以粉饰过去。   “太子殿下。”南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她的声音越来越稳:“太子殿下,我不想当你的小师妹,奴婢是南香,在尚食局长大的宫女南香。”   “为什么?”李骁哑然,他没想到南香会拒绝这件事。   南香道:“我是宫女南香就不能当你的太子妃吗?”   “当然不是。”   南香笑道:“可史书上就会写,你娶了一个出身卑微的奴婢当妻子。”   “如果殿下是凡夫俗子,自然不会有人来记录这一切,偏偏殿下是太子,是天潢贵胄,您的一生,将来会被写在史书上。”   “若您娶南香做妻子,南香的过去也会写在您的那一册传记中。”   “这些我都不在意。”李骁笑,“到时候我已经成了黄土一捧,我管他史书怎么写。”   “我只是怕你受委屈。”   南香摇头:“我更不在意,殿下,南香原本是一介奴婢,奴婢成了贵人,还能受什么委屈?她们只是羡慕嫉妒南香罢了。”   “史书上也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奴婢就不能成为太子妃吗?”   李骁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个洒脱的丫头,那好,东宫的大宫女南香,孤最宠爱的大红人,你啊,小奴婢,你要一步登天了。”   南香笑了下,她冲着李骁眨了眨眼睛,轻轻唤他:“殿下……”   “我觉得您还是在意一点吧。”   “这事对南香来说,虽然名声有碍,一个爬床的婢女,说起来难听了些,也不符合那些士族大人们的规矩,不过恐怕我会成为一个传奇美貌绝色女子。”   南香话一顿:“而您呢,则是行为不检点,成为一个贪图美色的昏庸太子,被美貌宫人迷了魂,不管不顾娶她为妻。”   李骁懒懒地睨了她一眼:“你怎么就不会捡几句好听的话说,什么昏庸太子,指不定后世要评说孤是一位痴情太子。”   “还绝色美貌女子,要点脸吧。”   南香厚着脸皮:“我若是不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也爬不上太子爷的床呀。”   “奴婢有一身狐媚子的功夫,勾得太子爷痴迷不已,南香一定是个狐狸精变的。”   在外人眼里看来,南香生得貌美,又会勾引人,即便他们不再南香面前说,南香也听到了不少闲话,个个都说她是个天生尤物,绝色美人,尤其是床上功夫好,会伺候人,把太子爷迷得失了魂,活脱脱的狐狸精转世。   南香听得多了,即便是个“没啥见识”的“小宫女”,渐渐的,倒也真觉得或许自己“天赋异禀”,生了一副狐媚身子,且床上功夫非常好。   毕竟男女间的私密事,她也没见过别的,不知道如何去评判。   “你若真是个狐狸精变的就好喽。”李骁捏了捏她的脸,“那孤岂能容你到今日,早就该拆吃入腹了。”   他们的马车入了京城,进了皇宫,转而去东宫,南香伺候李骁换了一身太子装束,李骁要去面见皇帝,南香则去见皇后。   “见了母后不要害怕,让小顺子几个跟在你身边,想吃什么叫那边提前备着……”临走之前,李骁絮絮叨叨跟南香说了不少话。   南香换上了一身宫裙,带着一行宫人们去中宫面见皇后。   她并不害怕见皇后,以前做宫女的时候,她经常陪着李骁去给皇后请安,皇后对她向来温柔客气,不热络,也不亲近,这一回,也是如此。   因着她肚子里怀了孩子,皇后很快便拉她起身,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最后那双眼睛还是留在她的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婚事要尽早办了。”   对于南香这个婢女出身的儿媳,皇后心中并不满意,但她也不反对,她对自己的小儿子有愧,又加上长子喜欢男人,如今骁儿要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女人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也至少是个女人,现下更是怀了孩子,是骁儿的长子,皇后自是希望李骁的长子是嫡出而不是庶出。   她跟李骁的母子关系缓和不少,皇后不愿因为李骁娶妻的事情跟他又闹翻,哪怕他想娶一个婢女当太子妃,她也纵着他,甚至还想帮忙劝说皇帝。   谁知道皇帝竟也不反对,一口答应了,甚至还反过来劝说她:“既是骁儿喜欢,娶了便娶了,咱们的太子,不需要娶什么高门贵女……皇后当放宽心才是。”   “他娶个心爱的女人才好。”   “就跟朕当年一样。”   “皇后,你且看着吧。”   听了这话,皇后脸上虽然笑着,心却冷了不少。   李骁去见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在御花园喂鸟,自从去年大病了一场,皇帝一半身子不太利索了,即便太医细心调养,也恢复不好。   渐渐的,皇帝在国事上失了兴致,都交由太子代为处理。   他自个倒也好,平日里养花喂鸟的,难得自在轻松。   见了李骁,他立刻朝他招手:“骁儿你过来,看看你父皇养的鸟,还有那几盆花,皆是你父皇亲手种的。”   李骁扫了一圈,挑挑眉:“这花怕是新搬来的。”   皇帝身旁的老太监讪讪一笑,皇帝却是淡淡笑道:“帝王养的花,总是花开常在。”   死了一盆,总有人来续上另一盆,还都是一模一样的。   “父皇您高兴就好。”   皇帝仰头看着李骁笑,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喜欢,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嫡子,他与皇后的孩子,生得如斯俊美,更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把国家大事交给他后,没有出半点差错,当真是他的好儿子,不叫他烦忧。   李骁是个合格的继承人,知道他能担大任后,皇帝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皇帝的心中,他如今唯一的继承人只有李骁,即便他是个不合格不着调的皇太子,皇帝也只会将皇位传给他。   不仅仅因为李骁是中宫嫡子,更是因为……他是他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   年少时,他便向她许诺过,以后的太子,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只会是他们俩的亲生孩子。   即便他这一辈子有过无数莺莺燕燕,但在皇帝的心中,他唯一的妻子只有皇后。   只是皇后看不明白,以致夫妻离心。   这一回,他就要让皇后看明白。   “皇儿当真想清楚了,要娶那姜氏女为妻?”   “是。”   “她是你心爱的女人?”   “是。”   “好,朕便下旨为你赐婚。”   等李骁成婚后,他会将皇位传给他,届时他成了皇帝后,便会明白,什么叫做天子,站在权势的最顶峰,无人敢忤逆他,所有人会顺着他,全天下的美人财富都归于一人手中。   自古以来,无数人都想爬上这个位置,尽管有人说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奈,可若是真无奈,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身为一个皇帝,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不就是娶一个喜欢的姑娘,普通人能娶,皇帝自然也能,只不过,这世间美人无数,更有后宫佳丽三千,拥有的,便也成了过眼云烟。   人大概总是不爱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年人总是不知满足,总有无穷无尽的野心,去追求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没得到时,记挂在心;得到了,便也放在一旁,总有别的东西成为新的目标。   皇帝也曾有过年少时,知道李骁这时的冲动,他心里想着,等这孩子真娶了那婢女,用不了多久便会厌烦厌弃,而他横加阻拦,反倒落了下乘。   想当年他与皇后如此情深意重,也会有夫妻相看两厌的时候。   李骁,他的亲生儿子,他瞧这儿子性格孤傲,更是冷心冷情,这会儿看似痴心真情,将来翻脸的时候,恐怕更要残忍无情。   那女子是个出身卑贱的婢女,与他如隔天堑,等到李骁回过神来时,才会发现自己曾经是如何愚蠢,这么个人怎么配当自己的妻子?   当初的真心会成为他将来的耻辱。   ——他才会是真正的负心薄幸人。   皇帝如此想到。   等到皇后见了自己亲生儿子如此翻脸无情后,才会明白他的情深不悔。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身边女人来来去去,但她们不过是一时的玩意,他心头的位置,永远还是那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赌注   皇后留南香在中宫用膳, 不多久,李骁也过来了,三人便一同用膳, 皇后叫人添了几样李骁爱吃的菜,李骁一听,正好了, 全是南香爱吃的菜。   南香忍不住出声,又添了几样李骁爱吃的菜。   皇后笑:“你这丫头,口味甚怪。”   南香瞅了眼李骁,没说话。   李骁摸了下鼻子, 道:“母后倒是把儿媳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皇后道:“再添几样乳酪点心, 皇儿爱吃的,南香你看着, 倒叫他在母后这多吃些。”   南香点头, 她又看李骁:“殿下, 您可要多吃些,莫辜负娘娘的心意。”   李骁垂眸喝茶。   都是他不爱吃的。   罢了,让这俩搭台唱戏吧。   三人用膳,李骁还真多吃了不少, 各种茶果点心也没少吃, 看得皇后眼角一抽一抽的。   皇后早就弄清楚了李骁的喜好,以前南香在李骁身边伺候时,李骁每日的膳食点心总要顾着她些, 好些都是南香爱吃的, 他自个反倒不爱吃。   皇后今日故意弄了这几样, 见他当真老老实实吃了, 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得劲。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她的亲儿子,一个是她未来的儿媳,儿媳的肚子里怀着她的孙子……皇后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自己的亲儿子,也就是李骁的身上。   他生得好,比他兄长还要俊美高大,同样的,他也比兄长更像他们的父皇。   皇后一直捉摸不透自己的小儿子,他的性子和长相偏向皇帝年少的时候,这一点上,让她又爱又恨,更让她情不自禁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她知道这孩子怨她恨她,他骨子里的固执十分像她,因此皇后怕他一时走上了邪路。   哪怕李骁再喜欢南香这丫头,给一个侧妃也就罢了,何必将她抬成太子妃?   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太子,他故意要娶一个婢女当太子妃,更是将来的皇后,他有意娶一个婢女当皇后,是为了……羞辱她?   羞辱他的亲生母亲。   因为她自持身份,因为她性子高傲,不肯低头,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她过去将李骁视作自己的耻辱,李骁便要让一个卑贱的婢女当皇后,让她这个皇后的颜面扫地。   看,一个婢女也能当皇后。   这个婢女还是中宫送去东宫的奴婢,她的人为李骁挑选的美貌宫人。   李骁是不是在嘲笑她作茧自缚。   他是不是在心里想:你送一个卑贱的奴婢给我,那好,我就要把那个婢女捧上最尊贵的位置,我要让她站在你的位置上,当一个皇后。   身份的转变,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实际上皇后不太相信李骁对南香能有几分真情,这丫头除了美貌动人外,也就是乖巧懂事,人有时还傻傻愣愣的,不是个太聪明的女子。   南香跟在他身边两年了,还是这般没名没分的,他们之间不像是男女感情,倒像是亲人。   皇后也有过年少的时候,她知道少年人的感情是憋不住了,那感情热烈似火,烧出一把能将两个人脸都映照通红的大火,那火烧的不管不顾,直到燃尽了,化成灰了,在未来的无数日子里,仍然想念那一场烈火。   她与皇帝初见之时十分美好,他们有着出众的样貌,他金尊玉贵,她亦出身名门,他们相知相恋,他们直到认识彼此时,方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合拍的一个人。   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可明明该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偏生他们成了夫妻,朝夕相处后,竟发现眼前人并非初见时所认识的那个人。   夫妻二十载,面目全非,越是相处,越是深深地认识到,他们并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不如初见之时,让人唏嘘叹惋。   皇后对南香道:“南香,你初见骁儿时,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像是你的什么人?”   她很好奇南香的答案,这丫头向来实诚的很,不太会说谎。   南香果真诚实道:“殿下像我爹。”   皇后默然片刻:“……”   她的小儿子,无伦怎么看,都是少年人的模样,少年人的禀性,脾气叫人捉摸不透,瞧着也没有半分老成,如何能像爹?   皇后原本以为会从南香的口中听见“兄长”“亲切,许是前世见过”之类的答案,愣是没想到,她口中竟然还能蹦出一个“爹”字。   谁家的亲爹如此不着调?   “你呢?”皇后莫名看向李骁,好奇道:“南香这丫头生得漂亮出众,怕是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李骁摇摇头:“宫中的嬷嬷把她教养的好,老气横秋的,举手投足像个老嬷嬷。”   南香瞪大了眼睛:“!”   凭什么说她老?   皇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前这一男一女,不过弱冠年纪,一个说像爹,一个说像老嬷嬷,爹和老嬷嬷是怎么喜欢上的?   她当年见到皇帝,那可激动无比,觉得他是她的梦中情郎,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皇后喝口茶水压压惊,这两孩子该不会是故意逗她玩的,“骁儿,你好好待她,带着你的老嬷嬷回去吧。”   说到最后,皇后都忍不住笑了,索性也不想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李骁和南香一同出了宫殿,南香在李骁靴子上踩了一脚,撂下一句话后快步向前:“你才是老嬷嬷!”   李骁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入自己的怀里,好笑着挑眉:“我是你爹。”   “叫一声好爹爹来听听。”   南香:“……”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皇帝为李骁赐了婚,他去见皇后时聊起了两人的婚事,皇后跟着多说了两句,皇帝倍感诧异:“皇后不再操心着给太子添两个侧妃,如今有了太子妃,太子的内院也该充实起来。”   皇后懒懒道:“随骁儿去吧,他定了人就添几个。”   皇帝道:“太子妃怀着身孕,添人是迟早的事。”   皇后沉默:“陛下若有心,便劳心为太子操持一二。”   皇帝笑着摇摇头:“随他去吧,他自个儿挑人。”   “太子妃出身卑微,没个显赫的娘家作依仗,倒也是件好事。”   皇后道:“于国事来说,确实如此。”   皇帝道:“皇后不妨来猜猜看,骁儿多久会娶第二个妻子。”   皇后面无表情看着他。   皇帝的话听在她的耳旁尤为刺耳,让皇后心中极为不舒坦,即便她也认为李骁南香二人这天差地别的夫妻走不了多远,但是皇帝如此大咧咧将话挑明,激起了皇后的逆反心。   再怎么样,李骁也是他们的亲儿子,不盼着儿子夫妻和睦,倒盼着出事,她当年真是瞎了眼睛,才喜欢上这个狗皇帝。   “皇后为何不说话了?”   皇后淡淡道:“骁儿只会有一个妻子。”   皇帝哂笑一声,摇摇头。   “这姜南香是生得貌美出众,世间少有。”   皇后打断他:“骁儿不爱年轻漂亮的女子。”   皇帝一脸莫名其妙。   “像他这般的青年人,最是贪恋美色的时候。”   皇后道:“总不像有些人,老了照样贪图美色。”   皇帝道:“那是因为皇后美色如旧。”   皇后:“……”   去年那一场病,怎么不让这狗皇帝直接瘫痪在床,若不是她跟亲儿子关系一般,她都想指使太子杀了他篡位。   她不想再面对这狗皇帝,眼不见为净。   皇帝道:“皇后愿不愿意跟朕打一个赌?”   皇后心情不愉,没好气道:“赌什么?”   “就赌咱们皇儿跟那姜家女子的感情。”   皇后拒绝了:“不赌。”   如若眼前这人不是她的丈夫,不是一国之君,她都要叫人来掌嘴了。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竟然如此儿戏,以亲儿子的婚事为赌注,她当初是瞎了眼,才喜欢上如此不着调的狗皇帝,不仅是眼睛瞎了,心也盲了,才当他是梦中情郎。   皇帝笑道:“皇后怕是不敢赌,因为你也知道,他俩不长久。”   “容颜易老,郎心易变。”   皇后嗤笑:“赌就赌,就怕这赌注皇帝输不起。”   皇帝疑惑道:“皇后想要什么?”   皇后淡淡道:“本宫缺了一个洗脚婢。”   皇帝呼吸一顿:“……”   他愣怔地看着她,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的妻子,不曾想一向谨守女德的皇后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皇后挑眉道:“怎么?皇帝不愿赌了。”   她心里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好色狗皇帝。   皇帝轻笑:“有何不敢,朕的赌注与皇后一样。”   “五年,若是他们五年后感情依旧,那便是皇后赢了,若是夫妻离心……便是朕赢了。”   皇后吸了一口气:“好,那就等五年。”   皇后放心了,心想这狗东西能不能活过五年都成问题。   皇帝笑:“一年见分晓。”   朕稳赢。 第67章 天伦之乐   南香和李骁并不知道皇帝皇后之间的赌约, 皇后倒因此对他俩的婚事极为上心,叫人来叮嘱二人往后相处和睦。   皇帝则什么都没做,并未插手儿子儿媳间的事, 他也不会背地里去挑拨李骁二人的感情。   实际上他也很想知道,没有父母的阻拦,这对身份天差地别的小夫妻能走多远。   皇帝完全不在意赌约的结果,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必赢之局。   去年他重病一场,他的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皇帝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三年, 更遑论五年。   他活不到自己输的那一年。   在他活着的时候,却有机会看见皇后输的局面。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 他都不会输, 所以这对他来说, 是稳赢之局。   在活着的时候,皇帝并不愿见到皇后输的局面,比起赢了赌约,皇帝更想看皇后为了赢得赌约, 想办法调节子女夫妻感情而抓耳挠腮的模样。   这些年的皇后, 就像一潭死水,她没有变老,她的花容月貌暂停在脸上, 他却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如春花般生机勃勃的模样。   除了他们的子女外, 她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对他也一样。   她活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即便那个容貌相似的丽妃出现在他身边时, 她仍然无动于衷, 她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或者说,她已经不在意他了。   皇帝宁愿皇后怨他恨他骂他,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皇后不把他放在心上。   哪怕他死了,他仍希望皇后时时记挂着他。   *   南香见到崔姑姑的时候,她的肚子又大了不少,自从开始显怀后,那便是一日大过一日,她的肚子比寻常的孕妇还要更大一些,太医说她怀的,可能是双胎。   崔姑姑很是欣慰:“不曾想你还有这般的大造化。”   她拍了下南香的肚子:“肚子也很争气。”   南香脸色一窘。   崔姑姑笑:“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姑姑是叫你多吃些。”   南香:“……”   “你瞧瞧你,还瘦了不少。”   南香扑哧一声笑出来:“姑姑您可别乱说,南香分明是胖了。”   “瞧你这手腕,哪胖了?姑姑之前没养胖你,殿下也没养胖你……”   南香的肚子变大后,她人倒是瘦了些,匀称的身体和隆起的小腹,瞧着有些可怕,南香近来也不爱照镜子,同样也懂得了,为什么女人会在孕期的时候,要想办法稳固丈夫的宠爱。   南香在这一点上倒十分看得开。   一开始,她也是胆战心惊的,害怕李骁会不喜欢自己,想着要不要学一学争宠的手段,后来想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倒是跟她说了不少话。   那些话南香并没有听进去。   她见到皇后,就想着,若是将来像皇后这般过日子,那也十分不错。   若是李骁日后喜欢上别的女人,移情别念,应该也不会亏待她,她就像皇后一样,待在自己的宫里过日子,种点花,养养猫,喂喂鱼,躺在贵妃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南香很庆幸自己学会了读书识字,怀孕的时候,她别的事情干不了,便经常看书,她发现沉浸在书中的时候,会忘记掉现世时光的飞逝。   以前她的世界很窄小,在尚食局的时候,困囿于小小的方圆之地,后来在李骁身旁伺候,她每一日都只围着李骁打转。   后来她学会了识字,有了自己的小屋子,南香很珍惜自己那一间小小的房子,那是属于她的小天地,在那里面,她是很自由的,在那里,也没有李骁。   女子并非一定要依靠男子活下去。   她也并不是每一日都要守在李骁的身侧。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香吃嘛嘛香,不时去皇后宫里请安拜访,学学如何打理内宫。   皇后对她这个唯一的儿媳很上心,经常关切她,还教她夫妻相处之道,甚至还让人教导她如何“笼络”男子的心,如何维持夫妻感情。   南香老老实实听了,只不过听了只是听了,她不会照做。   皇后十分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丫头,怎得如此惫懒。”   就差把“胸无大志”写在脸上。   当了这么多年皇后,皇后经历过无数“宠妃”,她虽然不会媚上邀宠,可对她们的手段都心知肚明。   这些个宠妃,每次得宠,都要来她面前挑衅一番,皇后见多了这等“招摇”之辈,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南香”这样,长了一张绝色狐狸精的妖娆脸庞,却干着“胸无大志”活的女子。   年纪轻轻的,还生得这么绝色倾城,怎么着也得有点“宠冠六宫”的野心吧。   狗皇帝最喜欢先把人宠得高高的,高到能挑衅她这个皇后,最后再冷冰冰地让她摔下去。   这些年起起伏伏的宠妃皇后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她们身上的作妖故事更是千奇百怪,来挑衅她的方式亦是各有不同。   以前皇后不把这些事说给别人听,现下都说给南香听,只希望这丫头长点经验教训。   谁知道南香听得是“津津有味”,听完了则是水过鸭背,还是那般得过且过。   让皇后无奈了。   “南香不懒,要不南香给娘娘捏捏肩,娘娘再多说几件事。”   皇后气恼:“不说了。”   她儿子究竟娶了个什么蠢丫头,夫妻之间需要小心经营,蠢丫头却是这般懒懒散散的,没有上进心,甚至还露出想要学她的意思。   背地里皇后翻了个白眼。   蠢丫头竟然还想步她的后路!!!!   哪怕失了宠,夫妻离心,成了个后宫弃妇,还想美滋滋的过日子?!!!!   李骁知道皇后在教南香如何管理内务,可他没料到皇后竟然对南香格外上心,比他这个亲儿子还上心,似乎一心一意要把南香教成一个合格的太子妃,甚至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她还盼着他们夫妻和睦。   皇后更是教南香夫妻相处之道,教她如何笼络男子的心,以及如何争宠固宠。   李骁当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皇后的小儿子,自打他出生后,他就没见过皇帝皇后相处和睦,只是在宫人的口中听说过,当年的皇帝皇后如何恩爱如何如胶似漆。   皇后教南香夫妻相处之道,还教她笼络男子的心?   简直是荒谬!   李骁内心五味杂陈:“……”   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思,他倒也没阻拦这件事,就是想瞧瞧,南香学了之后,要如何来笼络他的心。   然而——   南香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不仅如此,她跑皇后宫里勤了不少,不像是在笼络他的心,倒像是要去笼络皇后的心。   南香想要学皇后???   怕是要疯了吧。   南香想学他母后,他还不想当他父皇那种人呢。   李骁忙完了政务,一听南香又在皇后宫中,便去接她,南香那日兴致好,亲自做了不少点心,见到他的时候很高兴,笑容甜蜜:“殿下快来尝尝吧。”   李骁被她的笑晃花了眼,便在她俩身边坐下。   皇后道:“南香的手艺当真不错,本宫吃着也喜欢。”   “娘娘喜欢,南香以后多做些。”   “真是个好丫头。”皇后笑得温柔,她跟南香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倒是发现了不少南香的妙处。   这丫头当真手巧,她煮茶的功夫绝佳,手法行云流水,如诗如画,看她煮茶便是一种享受,她还会按摩,会梳发,会唱歌,会做糕点。   有这么个人在身旁伺候,多舒心啊。   她们还能一起看看书,下棋解闷。   之前皇后还试图教南香后宫生存之道,嘴里三两句不离李骁,后来她也懒得提了。   她自己都没能笼络男人的心,早已与皇帝夫妻离心,哪还能去教导儿媳。   皇后的心早就冷了,她也不相信男子的真心,李骁迟早是要步他父皇的后路,本来在这后宫里,总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新人迟早会变旧人,不妨看开一点。   南香这丫头没有别的好,唯一一点,就是看得开,知足常乐。   南香也跟皇后说了不少自己幼年的事,说了很多宫外的事,也是,皇后细想,这世上悲惨的人多了去了,她们至少吃穿不愁,也没必要去眼巴巴地讨好男人。   哪怕她跟皇帝的赌约输了,这皇帝又能得意多久?   皇后打趣道:“南香,与其眼巴巴讨好太子,不如来讨好我这一位准太后。”   李骁:“母后慎言。”   他父皇还没死呢,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只是当着你俩说,又不是在皇帝面前说,不是什么要紧事。”   以前最让皇后挂念在心的,正是自己的幼子李骁,她对他满心愧疚,总想着补偿一二,拉进母子关系,可到了现在,皇后对这事不上心了。   许是跟南香处得久了,皇后也开始满足现状,觉得他们母子俩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彼此客客气气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南香来她宫里,与她解闷,李骁也来她宫里接人,三人一同吃吃饭,以后还有孙子孙女,热热闹闹的,皇后心想,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她年纪也大了,是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报恩   南香见到了李骁的隐士师父, 那竟然是个瘦瘦高高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先生,穿着白色长袍,梳着道士头, 背着长剑,若是再加个拂尘,那就是道观里的仙长。   和南香所幻想的师父形象全然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李骁的师父会是一个胖乎乎的,笑眼眯眯的弥勒佛小老头形象,据李骁说,他师父平日里有点不着调。   可这位道长看起来如此正经, 怎么可能不着调呢?   他师父姓奉, 一见到南香就问:“为何不愿意拜我为师?”   奉师父平生就一个徒弟,这徒弟身份尊贵, 脾气古怪, 小时候又霸道又讨人嫌, 好不容易在信里见到他为一个人如此苦苦“恳求”他收个徒儿,添个小师妹,他自持身份,正好提几条苛刻的条件好作弄那让他伤透脑筋的孽徒, 谁知——   他刚来到京城, 这贼小子说不拜师了,他带他的太子妃来见师父。   一会儿要小师妹,一会儿说不要了。   耍他好玩?   打小就想着欺师灭祖, 现在成婚还要摆他一道, 不要脸的贼小子。   他看上的姑娘倒是漂亮的很, 更曾是他的贴身婢女, 奉师父摸摸胡子, 心想就他徒儿那坏脾气,小姑娘可遭罪了。   南香道:“我以前是殿下的婢女,不是他的小师妹。”   奉师父一听这话,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有意思。”   “不做他的小师妹也好,你的殿下打小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若真是他的小师妹,从小拜在我的门下,怕是要天天挨他欺负……这人一进村里,狗都嫌弃。”   南香傻愣愣地听着奉师父说这些。   李骁小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当年还真可能有个小师妹,他去雁城的路上救了个逃荒的小丫头,念念不忘了好几次。”   南香眨眼道:“我也是个逃荒的小丫头,小时候我们那闹饥荒。”   奉师父道:“你还吃了观音土?”   南香:“……观音总是保佑我。”   奉师父诧异道:“还真是你啊,这小子倒是执着。”   “啊?”南香身体一颤,她突然也想到了什么,当年救他的伍公子,伍公子,五皇子,李骁是太子殿下,也是五皇子。   南香许久都未回过神,直到李骁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南香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骁颔首。   南香抓住他的手,十分激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仰望着他,她咬了咬唇:“殿下可真能憋,真能忍。”   她眼睛里迸发出喜意,没想到李骁是她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可他偏偏从来不说,她求他帮忙找人,他也不说出真相,一个人咽进肚子里,只瞒着她。   李骁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孤可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南香扶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我也没说要报恩啊。”   李骁:“……”   他磨牙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南香捂嘴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恩公,这辈子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孤的太子妃,你最近可真是不学好。”李骁两只手一起掐她的脸,把她的脸颊揉成一团。   他数落她:“怎么教孩子的?知恩不图报?”   南香捂了下头:“殿下方才还说自己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李骁道:“我不要你报恩,你就不报了。”   “你看你,你就是挟恩图报之人,殿下是故意的,以前南香做婢女的时候,殿下一定在心里想,这个小蠢货,什么时候才发现孤是你恩公啊?你这蠢丫头还不老实乖巧聪明点,这么蠢……”   南香学着李骁的语气说了声:“孤等着你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呢。”   她把平日里李骁说话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李骁瞪着她:“你当真是想来气死孤的?”   南香看他:“我不是以身相许了吗?我又不是真傻子——”   ‘你说我蠢,我有那么蠢吗?’   李骁糊弄她,他的侍卫一起糊弄她,不就是找那么一个人,南香知道凭李骁的势力,肯定能找得到,但是他们说没有,明显是不告诉她。   她是不太记得小时候的记忆,不代表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想通这件事情只在一瞬间。   小时候救了她的伍公子正是太子殿下李骁。   那日李骁回来,南香把自己给他的时候,她当时的心思十分复杂。   李骁喜欢她,为她毁了婚,把她从尚食局要回来,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什么呢?   心是他的了,除了自己的身体外,也没什么可报答给他的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何妨?   即便将来李骁厌弃了她,她也不会怨恨他,那时的南香,当真是认命了,愿意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为妾。   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进宫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也是李骁给的,她一个逃荒的丫头,卑贱的婢女,也没脸再要求他一个恩人给她更多。   南香心里十分矛盾,她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的报恩,但是那段日子,跟李骁之间牵扯到恩情后,她并不觉得快乐,她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个狼心狗肺之辈,要不然报恩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她是为了报恩才留在他身边的么?   南香看着李骁道:“南香是喜欢殿下才留在殿下身边,不是为了报恩。”   “你早就知道了?”李骁立刻恍然大悟:“孤知道你是何时知晓的,怪不得你——你知道孤是你的恩人,消瘦了那么多?”   “又不是仇人。”   南香靠在他的怀里:“南香倒宁愿是仇人。”   “别乱说话。”   “我欠你的总是还不了,一辈子都还不了,你怎么对我,我也说不了什么,我告诉自己要认命,只是南香不是个好东西,她很自私,如果殿下有一日当真离她而去,她是会伤心难过的。”   李骁抱着她:“那你就当不知道吧。”   “南香,你活下来是因为你自己,不是因为我救你。”   “你是靠你自己活下来的。”   “你是天生运气好还命大的小南香。”   “我也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候,那时我想的人便是你,南香,命大的小丫头,坚韧的小丫头,给了我勇气。”   “你把你的好运气也给了我。”   南香原本快哭出来的,听了他这话,破涕而笑:“骗子。”   “我哪有什么好运气。”   李骁笑:“如今你成了我的太子妃,还不算运气好吗?那些个小宫女谁不羡慕你。”   南香埋在他的怀里铱嬅:“殿下脸皮厚,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孤说得对不对?”   南香:“奴婢没听见。”   “反了你了,臭丫头。”   “殿下脸皮真厚,自己不主动告诉我,借师父口中告诉我,这下南香本来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李骁恼羞成怒:“我从一开始就该挟恩图报,让你这小丫头老老实实在床上伺候我,一心一意以我为天。”   “瞧瞧我现在宠出了个什么坏脾气娇婢女。”   “还会阴阳怪气地怼主子。”   “有母后给你撑腰,你现在胆肥了是不是?”   “嗯。”南香点头:“皇后娘娘说了,殿下若是弃了南香,就让南香去娘娘面前伺候,娘娘可喜欢我煮的茶,还有南香做的糕点。”   “南香手巧,能服侍娘娘穿衣洗漱。”   李骁啧啧两声:“你再说,你再说,你就是故意气我的,小丫头。”   “什么怕我弃了你,我还怕你弃了我,我都还没弃你,你就筹谋着弃我去找皇后……”   “孤才冤枉呢。”   “啊!”南香忍不住叫了声,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李骁神色一紧,扶住她的身体,关心道:“怎么了?”   “孩子又踢我了。”   李骁笑:“踢得好,是为他亲爹叫屈呢,真是爹的好闺女。”   南香踩他一脚。   南香十分委屈:“戏文里的丈夫,妻子怀了孕,那可是小心翼翼千哄万哄的,孩子踢娘,爹就应该在一旁说,你可别乱踢你娘,小心出来爹打你屁股。”   李骁道:“你再叫几声好爹爹我就听你的。”   南香脸红了:“你不是我爹,我亲爹来京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完结章   南香的父母来京城了。   在她和李骁离开姜家之前, 南香留了一封信给爹娘,告知了李骁的身份,她不知道爹娘作何反应, 等到他们来京的时候,应该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在皇宫里,姜家夫妻俩见到她十分高兴。   南香道:“爹娘, 你们吓了一跳吧。”   张氏道:“哪怕你不说,爹娘早就猜想到了,只是没拆穿你,毕竟咱家这姑爷身份非同小可。”   姜武只在一旁笑。   南香:“……”   他们一家都挺能装傻的。   她亲弟弟姜明言也跟着一同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 容貌俊秀,瞧着温文尔雅, 是个如竹如兰一样的少年郎。   南香判定:“一看便是探花的料子。”   姜武:“能考上举人爹就谢天谢地, 那是我姜家祖坟上冒青烟。”   张氏:“凭啥我的孩子不能考状元啊?”   南香:“……”   姜明言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笑道:“虎儿姐, 若我只能考个同进士,怕是一家人都失望了。”   姜武:“那也能当官,能当官就是好事。”   张氏:“回咱们村里当个地方官,给你爹娘长面子。”   南香忍俊不禁。   她爹娘没有别的本事, 就是知足常乐, 会装傻,会藏事,安贫乐道, 哪怕家里出了好事, 也藏着不告诉别人了。   “我女儿成了太子妃, 还挺叫人心慌的。”   “那可是戏本里的太子和太子妃啊。”   “爹娘只盼着你过得好。”   南香留父母在京城待了一段日子, 姜家夫妻俩待久了, 想念乡下的田地,尤其是张氏,总说要种点东西才好,那些个松啊菊啊兰的,她不稀罕种,就想回家拾掇自己的菜地。   她和李骁送姜武夫妻两人出了京城,李骁安排一路官员照看夫妻两人。   南香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比寻常妇人大得多,等到临盆的时候,孩子还未足月,生产的时候,李骁一直守在她身侧,要不是南香不肯,他还想亲自为她接生。   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女儿长得像李骁,儿子倒是更像南香,看着自己身旁的一儿一女,南香跟李骁一起唏嘘了好久。   “果然是女儿像爹。”   李骁笑:“儿子像娘。”   “要不殿下您穿裙子试试?咱女儿长大肯定也是大美人。”   “出的什么馊主意?”李骁在她头上敲了下:“就算不是大美人,也是最最尊贵的长公主,还能有谁亏了咱家女儿?”   南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穿着雪白的绸衣,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怀孕之后被李骁汤汤水水养着,她的双颊盈盈润润的,眼睛里泛着光,看向两个孩子时,眉梢眼角的温柔柔和了她身上的艳媚,温温婉婉的,招人怜爱。   她不再是那个娇憨美艳的小丫头,而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李骁喜欢将她抱在怀里,他们俩身上都带着孩子的奶香,南香埋在他胸膛上,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乳臭味儿后,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笑什么笑?一天到晚的,你比孩子们都能笑。”   南香抿着嘴继续笑。   “殿下你闻闻你身上这味儿。”   李骁无奈道:“都是你儿子身上沾的。”   南香道:“反正都有味儿了,殿下再多抱抱他。”   “这会我才不抱,你别害我,你看他这样,肯定要赏他亲娘一泡童子尿。”   李骁这嘴就跟开了光一样,须臾,南香摸到了一阵濡湿。   南香愣了一瞬,立刻把孩子抛给李骁,李骁搂着她:“离他姐远点,要不咱一家都有味儿了。”   南香:“……”   她再也不想说有味儿了。   为什么孩子吃的是奶,拉出来的东西能那么臭?   宫里多了两个孩子后,那可热闹不少,皇后很高兴,天天都要来看自己的孙子孙女,皇帝也很高兴,不多久下了一道圣旨,把皇位传给李骁,自己当太上皇了。   五年后,某位太上皇一天到晚地唉声叹气。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自打他让出了皇位,开始了悠闲的太上皇生活,他的身体是一日好过一日,前些年,他自己都判定自己活不出三年,谁知道……五年过去了,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他跟皇后的赌约,他双输了。   更为可怕的事,他的皇后,他心心念念无数年的女人,自打她成了太后,她就原形毕露了,成了个嚣张跋扈的老妖妇,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位贤良守礼皇后的半点模样。   她儿子当皇帝了,她翻身做主人了,她对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   “寻常人家的男子,盼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咱女人也差不多,本宫这一辈子的胜利啊,就是熬成太后,普通人家的夫人呐,便是熬成老太君。”   “没有个男人压在头上,别提多舒服了。”   ……   她现在嚣张得很,天天对他阴阳怪气。   他还得去给她端洗脚水。   太上皇冷着脸,心想真不如早点驾崩一了百了。   “皇爷爷皇爷爷!”   两个胖墩墩的小家伙抱住了他的大腿。   太上皇倍感暖心,两个小孙子才是他的心头宝。   太上皇和太后的纷争,南香和李骁从来不插手,倒是听他俩斗嘴听得乐呵,两人相敬如宾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越吵越来劲了。   李骁把孩子扔给太上皇,带着南香出宫。   他们夫妻俩经常出宫玩,把京城里里外外好玩的好吃的都见识了个遍,南香以前还总是盼着出宫,偏生出宫久了后,她觉得还是待在宫里舒服,懒洋洋的,看书种花管理内务,她还养了几只猫,窝在宫里分外舒心。   李骁当了皇帝后,心野了,在宫里待不住,总拉着她出宫玩。   南香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冤啊:“宫外有话本子,写你跟我,说你娶了我这个皇后,在宫里待不住,想念民间,所以天天带着皇后出宫玩。”   “明明是你自己要出来的。”   李骁道:“把那两烦人的小家伙甩掉,你还不高兴?”   “母后说了,他俩都像你,像你小时候,儿子像你,女儿也像你,就跟闲不住的跳蚤一样,总要闹得人痒痒。”   李骁:“……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吗?”   南香忍俊不禁,抱住李骁的手臂:“甩掉他俩我真是太高兴了。”   儿子女儿都是前世的债,每天不闹出点事来就不消停。   “也就你能管住孩子,他们怕你,你还把他们丢给父皇。”   “让父皇头疼去吧。”   他们出宫去过很多地方,不过,若是路过那一家胭脂铺的时候,李骁总要拉着她去扯根红绸带,树下的那位“高僧”已经眼熟了他俩,李骁十分大方抛给他五两银子,他亦不敢收。   树上的红丝带迎风招展,像是一条条纠缠的红线,这株古树也不知道有多大岁数了,就这么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座玲珑宝塔,风大了,铃铛声阵阵的,不远处香炉里燃起新香。   缕缕的香从南边吹来,袅袅如烟,如梦似幻。   南香想起当年许下的几个愿望,不曾想竟都实现了。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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