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偏执将军在线护妻》作者:苏其   文案:   国公府嫡女裴婼,名动长安,秀掩今古,登门求娶者络绎不绝。   可她却只倾慕那国之储君,一朝如愿,裴婼嫁入东宫。   怎料那高墙内阴谋诡计接踵而来,她受尽冷落,惶惶不可终日,直至裴家满门命丧黄泉。   再一醒来,她还未误入歧途,父母兄长安好。   这一世,裴婼决定不再任性,太子与情爱皆不可碰。   直到一日,那深沉睿智的“小战神”宁暨上门求娶,态度强硬,容不得裴婼说出拒绝。   --   宁王府世子宁暨有个秘密,伴了他两世。   上辈子他官至镇国大将军,权力无人撼动。   可他心悦之人一心只有那东宫里的太子,整日愁眉苦脸只为嫁他。   自她嫁入东宫,那盖了私印的信笺便每隔一月奔赴塞外。   —太子妃今日出宫,很是欢快。   —太子妃今日偶感风寒,一日未出门。   ......   最后一次,送信的小官不小心瞧见了,念出里头的话来:“裴家入狱,太子妃病重。”   眼前人瞬间暴戾,寒气四散。   重来一世,宁暨多了个秘密。   他布了网,那些欺她辱她之人皆无处可逃。   而她,只能看向自己。   #双重生之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婼,宁暨 ┃ 配角: ┃ 其它: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躺平真快乐。   立意:永远向上,积极活着 第1章 雪落   天启二十年,腊月初七。   承乾宫里静得出奇,连着几日的大雪压弯了偏院里那棵木棉,地上积雪纯白厚重,脚一踩就是一个深坑。   堂里银丝炭“扑哧”作响,与这份寒意暗中较劲。   屋内一人静坐窗前,巴掌小脸未着粉黛,一头乌发简单绾着,素朴淡雅却仍能窥见倾城颜色,一双眸子澄澈幽深,一举一动动人心魄。   裴婼拢了拢貂裘锦衣,低掩着咳嗽,脸上铺满忧色。   不多时,门外踢踏声响起,裴婼连忙放下帕子迎出去。   “怎么样了?”裴婼轻声问。   绿衣肩上都是白雪,此刻却也顾不得,抬眼看向裴婼时欲言又止,“太子妃……”   “到底如何了,我父亲母亲与阿兄可还好?”裴婼又问了一遍,声音克制。   绿衣知今日是瞒不过了,又怕她动了病气,隐去些信息,只简单道:“国公爷与大公子暂且关押着,夫人听到消息晕了一回,大夫说是气急攻心,现下无碍了。”   裴婼听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两日前,端王谋逆之事昭然若揭,轰动长安。   天子震怒,要求彻查。抽丝剥茧之下,一向中立的裴国公府竟也牵连其中。   压在国公府头上的罪名是国公府暗中与端王串谋,意图策反年轻朝臣,为其所用。   得知消息的裴婼直觉不可信,国公府世代簪缨,虽说这一代已大不如从前,可到底根底深厚,百年来侍奉天子忠心耿耿。   而父亲早早致了仕在家中尽享天伦,绝不可能再牵扯朝堂,长兄裴玦在朝中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讲学士,一心只爱圣贤书,怎么会参与谋逆?   裴婼不免担忧,裴家莫不是落了别人的圈套?   “太子呢?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裴婼小心坐回榻上,问完又觉一阵心酸,自家夫婿的行踪还得与人打听,实在可笑。   太子萧章远弱冠时加封,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是多少贵家女心心慕慕的男儿啊。   那时候裴婼十五岁,亦为之心动,仗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央着求了好久,才求来这份婚约。   本以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想到是落得如此结局。   绿衣低着头,暗暗看了一眼,才答复:“不知,前院的人说太子出城办差了。”   裴婼微微掩了黯淡的双眸,又低低咳嗽起来。   这一年天启朝上下安宁,萧章远在承乾宫的时日变多,可却离她越来越远,每日不是有事就是上朝,能见着面的日子屈指可数。   这一回不知又是什么缘由,他前脚刚出城就出了这档子事,她连去求他的机会都没有。   “罢了,随我去林光宫。”   --   萧章远生母早逝,从小由林光宫季贵妃抚养着长大,两人感情深厚,萧章远是真把她当亲生母亲对待。   起初裴婼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家夫婿是个知恩图报、心怀孝意的人,也连带着对季贵妃多了几分敬佩。   萧章远性子阴晴不定,谁的话都不听,唯有季贵妃的话能入他耳三分,若不是如此,裴婼今日也不至于去找她。   裴婼披了红狐披肩,暖炉不离手,拖着疲乏的身子,缓慢踏着风雪走向林光宫。   林光宫里一片暖意融融,热气四散,还未走近就听得里头娇俏笑声。   丫鬟把人引了进去,厅内霎时安静。   季贵妃率先开口:“太子妃怎么过来了?”   裴婼扫了一眼,人倒是齐全,与季贵妃交好的两名妃嫔都在,还有季贵妃身旁温柔可人的美人,萧章远的母家表妹林采儿。   这林采儿半年前来到承乾宫,其意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虽不知为何至今仍不被萧章远纳入宫中,可裴婼想着也是早晚的事了,而她这正妃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母妃。”裴婼微微福身。   “太子妃赶紧坐着罢,这大冷天的有什么事何须亲自跑一趟?小心加重了病气。”   “无妨的,只是些老毛病。”裴婼咬了咬唇,“母妃可知太子何时回府?”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传来,裴婼抬眼看去,不是林采儿是谁?   季贵妃不满看过去,林彩儿随即捂着嘴,脸上仍是挂不住的笑意,眼底却布满阴狠。   “太子并未与本宫说,不过应当也快了,听闻是出城剿匪而已,用不着花什么心思。”季贵妃解释,转而道:“太子妃可是为了裴国公府的事伤神?”   裴婼点点头,丝毫不意外她们得知她今日来的意图,“父亲与家兄恍然遭此牢狱之宅实乃意料之外,可国公府是断不会做出如此谋逆之事的。”   思虑再三,裴婼终是开口:“能否请母妃去信太子,让他早些时日回来,从中周旋一二?”   “这……”季贵妃与堂下两名妃子对视片刻,说:“太子妃,本宫知你救父心切,可你也知剿匪非易事,哪是说能回就回的?”   这是……拒绝了。   裴婼不想放弃,再次恳求道:“我身子欠佳,不知父兄如今到底什么情况,越拖一日就多一分忧虑。太子素来最听母妃的话,母妃若是能从旁协助,婼婼感激不尽。”   这话将身份放得极低,裴婼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她何时做过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事情。   边上林采儿悠悠出声:“瞧着太子妃怕是还不知道呢,裴家上下应是再也救不回来了,今日圣旨都下了,秋日问斩。”   最后四字林采儿说得又重又慢,踏在裴婼心上。   裴婼震惊回头看向绿衣。   绿衣此刻已然掉了泪,不得已点了点头。   秋日问斩……   怎会如此严重……   昔日父兄相处点滴翻涌,那个总爱待在父亲书房的兄长,那个喜欢拿着书劝她女孩子要文静些才好的兄长,还有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落了如此下场?   裴婼一时胸闷得快要喘不上气,与季贵妃再次确认:“母妃,我父兄……”   季贵妃一脸遗憾:“是,怎么说也牵扯谋逆,这一回就算太子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你想宽些才好。”   身子不合时宜的起了反应,裴婼掩着帕子轻咳,又听到林采儿说:“太子妃还不明白么,这两年天下太平哪还有什么贼匪,不过是表哥早知晓了,不想惹祸上头才早早离了长安,要不然不就如姑母现下这般为难?”   裴婼再次僵住,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一切其实都有际可循。   萧章远出城前一天,裴婼特地做了梅花糕送去前院给他。   她熬了这么些年自然没了少女的期盼,只是他到底是她的夫婿,她不想让两人关系太过僵持,如若不能相知相守,那相敬如宾也是好归宿。   那日也如今日般下了漫天大雪。   小厮说太子有公务处理,让她稍等。   只是这一等就是半日,从正午到暮色四合,从门前到偏房,他那公务都没有忙完。   绿衣心疼地劝了好几句她都没听,只是一昧地没有终点的等着。   后来他终于出来了,让身边人接了食盒,淡淡瞥了她一眼,“王妃辛苦。”   随后扬长而去,背影决绝。   裴婼系紧了氅衣,冲绿衣笑笑:“这天,可真冷啊。”   她身子不好,硬在那漫天冬日里等了半日,只能等来他一句辛苦。   他这样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又怎会帮自己,帮裴家。   她不该再抱有希望的。   这就是她当初耗费两年,央着父亲求来的婚事,多么讽刺。   五脏六腑剧烈抽着,瞬间痛得裴婼坐不住,咳嗽来得又重又急,堂内几声惊呼随着那张染了鲜血的帕子落下。   --   昏暗的房间,空气里都是药味。   裴婼浑身像被烧着了,大汗淋漓。绿衣在身边不断为她擦拭,低声抽泣。   裴婼想出声安慰她,可是嘴巴一张一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感觉得到身子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疼得她落下泪来,随后听到大夫高兴的声音:“好了,再睡个几日便无大碍。”   裴婼闭着眼睛,艰难扯了笑容,她怎么可能会好。   这痨病自入宫后就开始伴着她,日日夜夜提醒自己,嫁入皇家就似生了一场重病,至死方休。   这四年来来往往大夫换了十几个,小院里药气生了根,一刻不消。   若是有下辈子,她怕是也能给人看痨病了。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她艰难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恍恍惚惚间又听到大夫说:“怎么回事?脉搏呢?”   裴婼模模糊糊也跟着为之一动,要死了吗?终于可以离开了吗?   又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不好了!太子妃没了!”   随后一阵兵荒马乱,她终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让她好好睡一回罢。   意识尚存一息,她听到绿衣再不遮挡、惊心动魄的哭声,心里好笑,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能哭?   静了几瞬,有谈话朦胧传来,是季贵妃的声音:“真死了?”   随后林采儿道:“是,大夫说没救过来。看来那药还是有用,这痨病根深蒂固的,没人会怪到咱们头上。”   “谨慎些,大夫的嘴堵好。”   “自然,那姑母,这件事要不要派人通知太子表哥?”   “不必,他知晓的。”   林采儿不知是笑还是在可惜,“这回好了,国公夫人刚去,太子妃这就下去陪她了,我们也算成全了她的一番孝意。外人果然说得不错,这裴婼竟还想攀龙附凤,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采儿,祸从口出。”季贵妃轻声呵斥。   一颗眼泪从床上没了呼吸的人眼角滑出,无人发觉。   --   距长安千里外的祈候关。   宁暨如同往常一样在操练场巡视,报信的人也极为熟练地将长安来的包裹递给他,一同的林副将笑道:“将军,长安又来信了吧,您快看看老将军可说了什么。”   宁暨拆开包裹,却不着急看印了宁家家书的信件,而是先拆了带了特殊标记的那封。   里头记录着与他毫不相干的太子妃的起居日常。   宁暨拿起信件,当即皱眉。   这一次的信件薄了些。   拆开不过一瞬,那脸由平静转黑。   林副将一时好奇大着胆凑过来看,不由念出声:“裴家一家入狱,太子妃重病。”   他不太理解,只是见宁暨脸色不善,低低喊了声:“将军.......”   谁知宁暨捏着那信纸,厉声吩咐:“把其他副将叫过来。”   声音低沉脸上充满了戾气,明明上战场杀敌都不是这般模样的,林副将自觉退后三步。   当天晚上,副将、校尉们陪着议了一晚的事。   第二天天蒙蒙亮,两骑黑马悄然离开军营。   而后一年,长安城变了天。 第2章 重生   天启十二年,夏。   挂了一日的太阳没入西边,长安城在一片昏黄中再次热闹了起来。   跟着一起热闹的还有宁王府。   前几日骠骑大将军宁振戚凯旋,又撞上今日老宁王大寿,是以宁王府设宴庆贺,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连宫里都派了人到场,热闹非凡。   前院沸沸扬扬都是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后院则安静许多。   宁老太太看着厅堂里乖乖坐在各家夫人后的妙龄女子,脸上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   宁王府是天启朝唯一的异姓王,世袭承爵。只是这爵位相较于宁家身上的战功,实在不值一提。   长安城里谁不知,宁家照这势头更大的奖赏都不为过。   这三年内骠骑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天启朝连夺周边五个小国。   不得了的是,宁王世子宁暨在这一场战役里初出茅庐,传闻曾只身前往敌营,斩下敌方首领项上人头。   以两万精兵突破七万敌军进攻,守北方关隘城池,护百万黎明百姓安宁,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扑,勇夺对方两座城池,一时声名大燥,人称“小战神”。   听闻那日面圣,圣上已是无封可赏,问宁家想要什么,除了这皇位都可以给。   众臣大惊失色。   可人家宁家并不恃宠而骄,什么都不要,最后不得已圣上给了宁家一道免死金牌。   有朝臣笑言,这宁家真是如日中天了。   可享尽荣华的宁老太太也有忧愁的事啊。   这嫡长孙好是好,样貌更是没得说,可现今都快弱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要是换做寻常人家,重孙都抱上好几个了!   宁老太太明事理,知道这事不能怪他。   宁暨这孩子从小性格执拗,跟在父亲祖父身边整日只会打打杀杀,十二三岁的就跟着上战场,在长安的日子屈指可数。   生母早逝,宁振戚又没有续弦,无人张罗婚事,硬是这么拖了下来。   现在好了,自家孙子如今可是长安城里,不,天启朝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还怕没有婚事?   所以今日这宴会各家非常上道,懂事。   宁老太太眯了眯老花眼,一个一个往人家身上瞅。她可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找个身子壮的才好生养,为宁家开枝散叶。   底下未出阁的女子纷纷羞得低了头。   那日城门大开迎将凯旋,长安城内万人空巷,百姓夹道迎接,少年鲜衣怒马,一袭红裳意气风发,不知虏获了多少少女的心。   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里人人皆知,“小战神”芝兰玉树、俊美绝伦,并且渐渐有了这样的传言:“不嫁宁家郎,再世不为人。”   贵女们持家自重,自不敢过多张扬   但也不乏大胆者,日日派了小厮堵在宁王府外头,只为在宁暨出府时来个美人照面、英雄救美的狗血桥段,可惜都未能如愿。   今日有此好机会,一屋子莺莺燕燕当然不能放过。   裴国公夫人温氏央不过女儿,也跟着过来了。   只是一进院子女儿就说好奇想四处看看,好一会了都不见人过来,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不住往外看。   不多时,绿衣悄悄从侧门走了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温氏闻言大震。   趁着宁老太太与各家贵女问话,温氏与绿衣悄悄撤了出来。   温氏边走边问:“现在如何了?”   “在璃院厢房里,还未醒呢。”绿衣急得快要哭出来。   温氏心下一紧,加快了脚步,“到底怎么回事?”   “早些时候宁家丫鬟带着我们在宁府后院里逛了逛,四处介绍,可姑娘觉得无趣,甩了丫鬟就进了宁世子所在的璃院,然后……”   “然后怎么了?”   “那璃院有一处小湖,姑娘在湖边上看见了太子与宁世子,一时激动……跌进湖里去了……”绿衣想起当时景象,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难过。   可温氏此时只想骂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裴婼真是丢人丢到人家家里来了。   骠骑大将军凯旋那日,裴婼受了风寒,躺在家中并未到场。但长安城里关于宁暨的传闻越来越多,传来传去总归会传到裴婼耳中。   这孩子从小就对陌生事物充满了十五分的好奇,况那传言将宁暨描述得神乎其神,连温氏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何况裴婼。   于是为了今日能参加宁王府的寿筵,本该一哄二哄才喝的风寒药,裴婼直接接过,一口见底,全然不提一个苦字。   如今倒好,才见第一面,就落水里去了。   温氏暗暗想,幸好裴婼当日没在街上见着人,不然她今日可不就是带着她来参加寿筵,而是被央着去与老太太谈两人的亲事了。   可到底从小宠着长大的孩子,心里多有不忍,现下还未醒,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匆匆赶到璃院,温氏继而脚步一顿。   院子中央站了两人,一人温氏认出来,是当朝太子萧章远,一人……应是那传闻中的“小战神”了。   两人回过头来,温氏再次颤了颤,她起先以为顶着“战神”称号的人多少有些粗犷或者霸气,但现下看来传闻果然不错,宁暨当得起“芝兰玉树”四字。   只是不知为何,多看两眼便觉得心里瘆得慌,温氏暗暗想,那些从尸骨堆里走出来的人都如他这般么?   太子她倒是在宫里见过几回,与当今圣上颇为相似,都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国公夫人。” 萧章远作揖,“裴姑娘在里头呢,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无事,应当过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是,劳烦太子殿下了。”温氏又对着宁暨说:“今日多谢宁世子救命之恩,改日裴家必登门致谢。”   来的时候绿衣说了,裴婼落水时周边并无其他人,宁世子见状不妙直直跳下去救了人,而且为人一派正经,把自己的外裳脱了盖在姑娘身上才把人抱上来的。   温氏想到这里,不免又多看了宁暨几眼。   宁暨颌首,“不碍事,夫人不必言谢。”   温氏这才想起还昏迷着的女儿,连忙进门。   --   厢房里裴婼早就醒了,双眼空洞地看着屋内陌生的装饰。   这是哪?地府吗?   她死了?还是活着?   回忆起前头听到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剜在她心上,摧心剖肝般的疼。   父兄入狱,秋日问斩,母亲过世,裴家满门被抄,而这些,都与萧章远脱不了干系。   还有季贵妃和林采儿……原来自己的痨病是这样来的啊。   这皇宫,当真是会吃人。   而她,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深渊。   裴婼眉眼轻掩,眼泪堪堪落在枕巾上,晕染一片。   心若死灰。   往事种种好似大梦一场。   似走远却又点点滴滴刻在她心头。   那些翘首期盼的日子,那些精于算计的折磨,失了至亲的刻苦铭心都一一提醒着,萧章远带与她的苦难。   裴婼闭了眼,默默流泪。   而这头温氏推了门,看见锦被下的人儿像是睡着了,乖乖巧巧的躺着,急急走了过来,可这一凑近才发觉不妙,明明出府前还是藏不住喜意的人,怎么现在满是泪痕,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温氏当下惊慌不安,抬手帮她擦去泪珠,猜测着她许是落水害怕了,“婼婼,没事了没事了。”   裴婼没留心温氏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闻言侧头看她一眼,那一眼里都是绝望与无助,丝毫没有欣喜。   “娘亲。”裴婼喊了一声,话语轻颤。   温氏被她声音里的忧伤惊到了,连忙应答:“娘亲在呢。”   豆大的泪珠子滚落,裴婼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埋在温氏肩头止不住的抽泣,嘴里断断续续说着:“娘亲,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父亲与阿兄,都是婼婼不好……”   温氏不明所以,只能不断抚摸着怀中人的颈背。   一边的绿衣也不明白裴婼这是怎么了,跟着她流泪,“姑娘姑娘,您快别哭了,咱们这不是没事吗,以后绿衣一定一刻都不离开您。”   裴婼怔了一下,姑娘……   她不是四年前就嫁与萧章远为妃了么?   裴婼抬着泪眼环视四周,简约朴素,不是国公府也不是承乾宫。   怎么回事?   “娘亲,我是在做梦呢吧。”裴婼自嘲笑着,原来是梦啊,眼角又溢出泪来。   温氏虽心疼,但却以为裴婼是起了别的心思,出声训斥:“裴婼,你们女儿家心慕大英雄娘亲多少理解,可你怎么能使这样的手段,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好玩吗?万一没救上来呢?还是你想诬陷人家宁世子看了你的身子?堂堂国公府嫡女这样传出去名声好听吗?”   温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沉沉说:“才第一回 见面就给人家留下这种印象,我看你也别肖想什么了,好好等着你父亲给你找一门亲事。” 第一回 见面?她有些愣了。   恍然间想到什么,眼神里终于有了清明,开始上下打量着绿衣。   皮肤细嫩,挽着双丫髻,一脸懵懂,还是十几岁的模样。   再抬眼去看温氏,一副操心的神色与之前并无二致。   不是梦么?   “娘亲,现在是什么时候?”裴婼稳着声音问。   “什么什么时候,快收拾收拾,老宁王的寿筵快要开始了。”   裴婼霎时清醒。   没错,第一回 见萧章远是在老宁王寿筵上,她十五岁。   那时候她也是想趁着跟娘亲到宁王府贺寿的机会,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小战神”的,只是不料先遇上了来赴宴的萧章远,从此,万劫不复。   裴婼冷静地跟温氏再度确认:“娘亲,我今年多大了?”   人好不容易不哭了,可温氏又被她吓了一跳,担心她是不是落水落傻了,急忙摸了摸她的手和额头:“婼婼,你真没事?”   裴婼拉下温氏的手,转而问身旁的绿衣:“绿衣,今年是什么年?”   绿衣弱弱答了一句:“天启十二年。”   天启十二年……确认无虞了。   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几步发觉身子轻盈,一点也没有久病在床的不适。   行至铜镜前,里头映着个十五岁的少女,白璧无瑕,双颊胭脂通红,一双樱唇粉嫩可人,刚刚哭过的双眸晶莹透亮,端的是顾盼生姿、卓尔不凡。   是那个“一倾长安城,二顾无颜色”的国公府嫡女裴婼没错。   她居然又活了?还回到了初识萧章远那日?   太匪夷所思了。   “娘亲,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以前没这回事的,那日她在宁王府转了好久都没能看见那“小战神”,走着走着进了一处院子,竹林掩映下,一白衣背影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墨色长发轻扬,就似话本里的俊俏公子,美得不可方物   后来有小厮恭敬称呼他“太子殿下”,她从此心动。   而身边温氏听到这个就垮了脸,“绿衣,你来说。”   绿衣便从进府开始到被救起来一一明述,没放过每一个细节。   温氏再次温柔劝解:“婼婼,你若是真心实意心悦宁世子,那便不要再做这些小动作,到头来惹世子不喜不说,宁老太太也会有微词。古往今来,哪家娶媳妇不想要个温柔知意、贤惠大方的……”   是了,那时候娘亲与绿衣只是以为自己是心慕宁世子,还没有她后来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她应当不是被宁世子容貌惊吓到了才落的水,而是见着了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娘!”温氏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裴婼不得不打断她,沉静着解释:“我不喜欢宁家世子的。”   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第3章 初见   宁王府这边的事还没了。   璃院里静悄悄的,想来宁家世子是没把这件事宣之于众。   母女两人在筵席开始前落座。   裴婼还没缓过来,若是温氏稍微回头就能看见裴婼一脸震惊的模样,直到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慢慢重合,裴婼才找到那么些真实感。   她来不及再难过,全身心都花在接受重生这件事上。   人很多,黑压压一片,女眷单独在偏厅设席,裴国公有些脸面,两人位置靠前。   裴婼四处看了看,都是熟人。   别说,这会儿怕是长安城里的姑娘都齐聚宁王府了。   今日是宁王府的好日子,首位坐着个老太太,老太太慈眉善目中带了些英气,应当就是宁王府的老夫人了。   筵席其实无趣得很,宁王府未安排歌舞,满堂都是寒暄奉承。   裴婼抬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顷刻就被呛得赶紧用茶水漱口,这么多年,她还是不能习惯酒水的辛辣。   裴婼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她实在没什么心情来应付这样的场景。   “娘亲,我想出去走走。”   温氏眼神也不给一个,“休想,乖乖等着。”   裴婼听着反而笑了起来,盯着温氏不放。   温氏没死,也没有因担心她而愁容满面,她尚处在十五岁的花季,娘亲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妇人。   “娘,父亲阿兄可还好?”裴婼柔声问。   “你父亲今日有事来不了,你阿兄在家温习功课呢,有什么不好的。”   “那便好。”语气庆幸又满足。   筵席渐入佳境,人群松动,各自往来,温氏去找她的小姐妹前不忘让绿衣盯着她,说要是姑娘跑了,就罚绿衣一月俸禄。   裴婼眉眼舒展,她娘总是知道怎么治她。   温氏离去后,裴婼没了笑意,盯着桌上那盘桂花糕出神。   上辈子的这场筵席其实裴婼已经记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便是她当时满心都在萧章远身上,下了宴席也在四处搜寻他的身影,却没有着落。   裴婼不断告诉自己,这一世,绝不要再与萧章远有纠葛了。   实在是憋闷的人拉着绿衣偷偷出了宴席,寻到一处无人的亭子,静静坐了许久。   晚风微凉,裴婼心中却澎湃,恨意四起,萧章远、季贵妃、林采儿,还有那些构陷裴家的人,他们现在是否还活得好好的?   裴婼衣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胸腔起伏不定,连呼吸声也重了些。   她要查清楚那些事,她要为自己报仇,为家人讨一个公道,而那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萧章远这时候已贵为太子,季贵妃权势滔天,报仇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她不能着急、不能冲动,不能再连累了裴家。   心里正盘算着,亭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片刻后沈青秋与宁暨已行至跟前。   沈青秋是丞相府公子,性子温和,与谁都好,外头三教九流识得不少,与自家阿兄也算从小相识,来往颇多。   后来的时日里他也非常照顾自己那个楞头虎脑的兄长,只是后续如何,沈大哥可否有受裴家牵连,都不得而知。   裴婼站起身打招呼,“沈大哥。”   抬头时匆匆扫了一眼,她对宁世子没多大的印象了,上辈子的他好像不久后就要出征,其后战绩已然越过骠骑大将军,在她死那年获封镇国将军,是个厉害人物。   俩人一直没见过几面,不过不得不说,宁家世子还真如传言般,一袭白色锦袍,玉树临风眉目清俊,不像个打仗的,倒与阿兄这种念书人差不离。   可细看之下,那眼里还有些道不明的情绪,直叫人疑惑。   不过对视一瞬,裴婼连忙移开眼,微微福身:“今日多谢世子相救。”   真是没想到,他又救了自己一回。   宁暨距她一步之遥,黑暗里眼神灼热,忽而又淡淡移开,无人知晓。   “无妨,裴姑娘不必言谢。”开口是清朗嗓音,裴婼却听出几分克制。   裴婼不由想得远了,上辈子虽与萧章远相处时日不多,可每回碰着了都会听得他提起宁家世子来,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宁世子吃了。   她当时没想太多,可如今看来,这宁世子想必也是萧章远的眼中钉肉中刺。   裴婼复又抬眼看去,若是……   罢了,这些事急不来的。   沈青秋问了几句后亭子里无人再说话,只剩不知哪里传来的蛙声叫嚣。   “裴姑娘可好些了?”宁暨突然询问,裴婼只好如实答着,末了又道了次谢。   “沈大哥,那我便不打搅你们了。”话刚说完裴婼欲往外走,可就在与宁暨擦身而过时被石凳拌了下脚,一个不稳就要倒地,好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堪堪扶住她。   事情发生得突然,沈青秋与绿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婼已经从宁暨怀里起身,眼神慌乱。   她虽嫁了萧章远四年,可却从未近身服侍过,甚至连萧章远的房门都不得随意进入,更别提什么男女之事了。   那一瞬的慌张里,她只闻得宁暨身上清新的皂角香,与娘亲身上暖暖的味道、阿兄身上那大汗淋漓的臭味都不一样,像她小时候爱吃的芸豆酥,淡淡的,却又让人忍不住多闻上几口。   裴婼站定,也不再看人,急忙离开这处亭子,绿衣小跑着追上。   沈青秋一脸懵,心里却不免想多,这姑娘,不会是见了人害羞了吧?   沈青秋又看向身边人。   这人身材高挑,又勤于锻炼,有骨有肉的,身段一般人不能企及。偏偏这样好的身材上还有一张令人难以抗拒的脸,英气与俊雅并存,特别是一双眼睛,似汪洋大海,诱人深陷。   好吧,若是他是女子说不得也会害羞,这人浑身只散发着“招人”两字。   宁暨与沈青秋相熟完全是两个父辈年轻时走得近些,那时候沈相还不是沈相,常常会带着沈青秋上门,一来二往的,两人倒有些一起长大的意味。   沈青秋也算了解宁暨的脾性,模样好是好,可人情世故是一点不懂,还认死理,不喜就是不喜,怎么劝都不行。   而且从小男人堆里长大,对情情爱爱一事更是一窍不通。   今日见他主动跳河,沈青秋其实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你今日有些反常。”   “有何反常?”宁暨收起那抹不觉而知的笑意,嘴上是疑问,脸上却丝毫不见疑惑。   沈青秋见他不似以往,暗道不好,这宁暨,不会也起了什么心思吧?   裴婼现年十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有些倾城殊色的苗头,加上性子活泼机灵,非常讨人喜爱。   一时之间沈青秋也不知心里什么味,酸酸涩涩的,转而问他:“世子觉得二妹妹如何?”   宁暨片刻间已经恢复了生人勿近的神情,目不转睛道:“闹腾了些。”   闹腾?二妹妹活泼好动是不错,不过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两人不是没说过话吗?   而且今日沈青秋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裴婼自落水后就变了个人般,全身上下透露着股莫名的沧桑,那笑意不达眼底,世子怎么还能看出闹腾来?   “世子此前见过二妹妹?”沈青秋问。   宁暨舒了眉头,“没见过。”   这辈子,确实是第一回 见。   闹腾?可不闹腾吗,那样子折腾过一世,他却一心只为顺她心意由着她,只是……他回来得终归晚了些。   沈青秋没再纠结,想着许是二妹妹名扬千里了,又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宁暨没应。   沈青秋则又劝道:“我与阿玦几人在书院念书,世子若是觉得无趣,不防与我们一道。”   “容我想想。”   --   温氏从刚刚的宴会到回程路上一直脸色不佳,裴婼有些想不明白,按着十四五岁的裴婼模样,撒着娇哄人,柔柔说:“娘亲,你怎么了?”   温氏淡淡瞥她一眼,加重了语气道:“从明日起,你随你阿兄去书院上学。”   晴天霹雳,裴婼惊得咳嗽起来,连忙用帕子掩了,而后又动作熟练地去看那纯白帕子,心里蓦然放下心来。   那上头没有血。   温氏没注意到她的细小动作,只因一直忘不了先前那些传进她耳中的闲言碎语,说什么裴家女儿只有张脸能看,其他什么也不会,就是个空瓶子。   还说什么这样的姑娘谁家会要,娶进来还得伺候着,败坏家风,更有甚者,说她不知整日里干些什么,抛头露面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温氏当时气得心肝疼,可又不能发作,只好将这几个长舌妇记在心里,往后遇见了有她们好受的!   说起来如今裴婼这个性子也是他们一家宠出来的。   当年温氏生裴婼时早产,好是一番惊险,温氏再不能有孕,裴婼也从小孱弱,大夫都让做好准备了,谁知她竟活了下来。   从此以后,温氏事事顺着裴婼,不求她大富大贵,不逼着学那些琴棋书画,只盼她能平平安安长大,顺心顺意的就好。   可是她的婼婼越长越好,容貌自不必说,这长安城里怕是没几个能与之相较,性格爽朗,一点没有闺阁人家的娇气,尤其会哄人开心。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好年华。   温氏近来本来就愁得紧,及笄过后就要给她议亲,要是还是这样……   温氏一肚子气,却偏偏又明白她们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会裴婼撞枪口上了,又是一记眼风扫过去。   裴婼霎时不敢辩驳,弱弱道:“可是娘亲,我都十五了……”   天启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入学堂,只是与男子所学不同,大多是些琴棋书画之类。   寻常百姓自不会费此心机,因此学堂里的女子大多是长安勋贵人家出身,小的七八岁入学,大的也就十四五岁,不过少数人罢了。   裴婼十五岁入学,在她看来,确实丢人。   “十五又如何,那礼部侍郎的女儿不也十五才入学。”温氏到底心疼女儿,拉着她的手说:“娘亲也不是非要你学成归来,只是该会的还是要会,要不将来账都算不清楚还怎么管家?”   刹那间,裴婼想到了什么,而后一反常态的静了下来。   未嫁前,邱芊芊那些人就老爱说太子才不会喜欢她,人家太子要娶也会娶御史家丞相家知书达理的姑娘,她就算硬黏着也无用。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那样不好,起码活得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畅快多了。   至于以后嫁了人管家这回事也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有他爹她娘阿兄在谁能欺负得了她去?   于是裴婼偏不信,最后自己打自己脸。   上辈子萧章远那般不喜她,说到底也是因为她不够温柔贤惠吧,弹琴不会作画不会,胸无点墨只爱看些杂书,她后来看开许多,可胸中总憋着一口气。   那口气在林采儿入宫后更甚,人人爱拿她与林采儿比,堂堂太子妃被比得一无是处,流言蜚语处处萦绕。   重来一世,她就算不嫁萧章远,可也不能再荒废人生了。   裴婼握了握拳,“好,娘亲,我明日就和阿兄去书院。”   温氏惊了,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女儿的,同时也做好了她会撒泼搅闹拒绝的后手,可是怎么……这么简单?   “当真?”   “嗯!”裴婼重重点头,想到了什么,复又狡黠道:“可是娘亲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你先答应。”   “好,我应了你。”   裴婼偷偷笑了,那看来去书院也不是件什么为难的事了,挽着温氏的胳膊撒娇:“上学太累了,婼婼想每天晚上都能吃到娘亲做的菜。”   温氏没好气瞪她一眼,就知道这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   国公府。   裴国公和裴玦都未睡下,在厅堂里一边对弈一边等娘俩回来。   “爹!阿兄!”裴婼人未至声先到。   父子俩对视一眼,停下手中棋子,等人进门。   等到人跨过门槛,裴国公开始摆脸:“咋咋呼呼的,没一点姑娘气质。”   裴婼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压根不当回事,甜甜笑着来到跟前,“一日未见,想父亲与阿兄了”   不是一日未见,是中间已经隔了一辈子。   裴婼忍着的泪在扑到裴国公怀里那一刻默默流了下来,又想着上辈子父亲与阿兄遭遇的苦难,一时更加难以控制,只好拼命忍着。   裴玦在一边笑了开来,问她:“今日宁王府可好玩?见着‘小战神’了吗?”   “嗯,就那样吧。”裴婼闷闷说。   倒是温氏挑了些重点跟两人讲,随后两人又是一阵关心问候。   “阿玦,婼婼明日要与你一同去学院,你带着她去夫子那边办个入学。”温氏又道。   裴国公与裴玦瞬间睁大了双眼,“婼婼要去上学?”   温氏点点头,“嗯。”   裴玦仍是有点不敢相信,戳了戳妹妹:“你同意了?”   “要不是娘亲答应每天晚上给我做菜,我才不同意呢。” 裴婼又哭又笑。   裴国公听完朗声大笑, “那婼婼这学你必须得上,你爹也想沾沾光。”   温氏拧了拧裴国公的腰,“你凑什么热闹。”   一家人哈哈大笑,温氏又嘱咐了几句才各自回屋睡觉。   可裴婼怎么睡得着呢。   今日一切太虚幻了,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人,而自己却过完了一生,是不是上天也可怜她在承乾宫活得那般辛苦,所以特地给了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可她也知道若要报仇简直难如登天,就算奉上国公府全家都斗不过如今权势滔天的太子府。   裴婼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出现林采儿等人的脸,一会儿出现临终前的画面,一会儿想不明白为何父兄会那样入狱,一会儿又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好好活下去,一会儿……   “姑娘姑娘,要起床了,今天是您第一天上学呢。”   “姑娘姑娘,再不起来不及了。”   “姑娘姑娘。”   裴婼瞬间醒来,一双杏眼急切找寻着什么,直到看到绿衣那小小的身影,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伸出手捏了一把绿衣的脸,眉眼弯弯:“好,这就起。” 第4章 “我一直在呢,不必害怕。……   玉山书院是公家开的,就在城南,占地极广。   书院分两男女两部,互不相关,也不在同一处上课。   课时也有不同,男部须上满整日,女部只上上半晌便可放学。   女部学生少,只占了书院一角。   裴婼坐在马车上,头一点一点往下掉, “吁”的一声,马车倏然停下,震醒一堆瞌睡虫,“到了?”   裴玦拿着手上的书敲她:“既然来了就好好上课,切莫偷鸡摸鱼。”   “书院还可以摸鱼?”   随之而来又是一记敲打。   裴婼随兄长下了车,看着书院感慨:“玉山书院不愧是玉山书院。”   光那院门就气势恢宏,顶上'玉山书院'四字大气磅礴。   门外来来往往都是书生,有人过来打招呼:“裴兄早。”然后免不得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女子,眼中露出惊艳。   裴婼本就貌美,肤胜白雪唇若红梅,妍丽异常,再加上今日一袭纱白云锦,梳了时下流行的发髻,珠钗耳环精致,硬是衬出了十二分的好颜色。   “小妹裴婼。”裴玦转向裴婼介绍:“这是太傅家二公子白舜意。”   裴婼浅浅一笑:“白大哥。”   白舜意呆愣在原地,裴玦轻推了推才急忙道:“裴妹妹好。”   怪不得别人惊艳,以前的裴婼虽任性了些,可就因着这一副好容貌,裴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求娶者络绎不绝。   “好了,一起进去吧。”裴玦悄悄挡了白舜意的视线。   正待进门时,身后突然传来沈青秋的声音:“阿玦!”   几人纷纷回头,随后裴婼笑意一顿,风中似有股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宁家世子竟然也在?   沈青秋见了裴婼有些惊讶:“二妹妹?你怎么在这?”   裴玦不满应他:“怎么我妹妹就不能来上学了?”   “不是,这……”以前也不见来啊,沈青秋突然想起身边的人,不是吧,裴婼还真看上人家了?都追到这里来了?   哎不对,世子也是昨夜回府之后才派人来的消息,裴婼何时消息这般灵通了?   不得了不得了。   “这位是宁世子?”裴玦目光在宁暨身上溜了几回。   宁暨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褪下些许凌厉,颇有几分翩翩书生意味。   沈青秋回过神来,向宁暨介绍:“世子,这是裴国公府公子,裴玦;那是太傅家二公子,白舜意。”   宁暨轻微颌首,目光却落在裴婼身上。   裴玦与宁暨打了个招呼后,拍拍裴婼的肩膀,暗示叫人。   裴婼倒是规规矩矩向两人问了好,而后微微催促:“阿兄,再拖下去就办不了入学了。”   宁暨一边淡然开口,语气里甚至有些笑意,“是,今日我也要办入学。”   说是入学,不过就是在夫子处登记造册。   夫子在桌案前写东西,两人并肩站着,裴婼觉得有些不自然,却不明白这不自然缘何而来。   许是他身上的味道太过浓烈了。   “裴姑娘可是不开心?”宁暨突然问。   “啊?”裴婼正盯着夫子头上的发冠出神呢,一时没反应过来,“世子误会了。”   裴婼有些惊异,她虽心中藏了事,但面上却是一点没体现出来的,甚至还有些笑意,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裴姑娘,既入了学,那便不要多想。”   裴婼这回更不懂了,抬头望他,忽地撞进一汪深潭里,清澈湖水将她包围着,温暖又安全。   宁暨抿唇笑了笑,又道:“裴兄一直在外头守着呢,不必害怕。”   “嗯。”裴婼应了声。   她没什么好怕的,如今已是自由身。   夫子将名册写好,又递给两人,“好了,去上学吧。”   --   裴玦亲自带着她到女部,一路上如同温氏一样絮絮叨叨地叮嘱:“……切莫在课堂上顶撞先生,虚心求教,也莫要与人发生争执,万事过一下脑子,不可冲动行事……”   裴婼无语又好笑,她在阿兄眼中就是这副德行吗。   裴玦离开前再次说道:“放了学就直接回府,莫要在外逗留。”   “知道了。”裴婼耐着性子答。   “有事就让绿衣来男部寻我。”   “是,我保证不让绿衣有机会去找你,这样成吗?”   裴玦笑笑,终于离开。   女部虽只占书院一角,却也很宽敞,裴婼站在拱门前,捏了捏裙角,抬步而入。   夏日炎炎,微风四起,学堂四周竹帘掀起。   裴婼张头看了看,里头应是在学作画,人人面前立了画板。   “姑娘,我们不进去吗?”绿衣问。   “等等。”   教作画的是位男先生,裴婼看着他走到学生中,时不时点拨一二,再抬头时,正巧与裴婼对上。   男先生便走了出来,说:“是裴家姑娘吧?”   裴婼软软一笑,“是,裴婼见过先生。”   “随我进来罢。”   学堂里贵女们见了裴婼,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裴婼扫了一眼,挺多熟人。   “继续画你们的。”先生喝了一声,又指了个靠后的位置,“你先坐那。”   “好。”   裴婼在众人目光中施施然坐了下来。   身边依然有细微交谈声传来:   ——裴婼怎么来了?   ——谁知道,这位不是什么都入不了眼的主吗。   ——听闻昨日还追到人家世子的院子里去了。   ——那看来现今这番也是为了追求宁世子啊。   ——说起这个,听说今早有人在男部看见宁世子了!   ——当真?   两人越说越激动,裴婼却突然有些理解,她以前好像确实是这样,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要嫁就只能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裴婼盯着前头两人的背影,摇头暗笑,她哪里是为了宁世子。   “裴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婼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一个圆圆的女孩正一脸同情的望着她。   “白袅?”   “裴姑娘认得我啊?”白袅眼中迸出惊喜,“裴姑娘莫要理会她们,昨夜我也在,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裴婼转回头,灿然一笑:“是,中间应当是误会了。”   她已经懒得与她们计较这些。   不出片刻,裴婼看着桌前的宣纸和颜料傻眼了,饶是她多活了几年,却也不知现在应该做什么。   白袅嘻嘻笑着,“裴姑娘,今日齐先生让我们画竹,你便依着院子里的竹子画就行。”说完还为裴婼指明竹子的方位。   “齐先生看着凶,实质上可温柔了,再说裴姑娘你今日第一次来,画不好先生也不会骂你的。”   裴婼听着稍微放下心,又忍不住,斜着眼去看白袅眼前的画。   这一看,瞬间打压了裴婼十五岁的小心灵,怎么能画得那么好,简直是复刻了院子里那几杆竹子。   她,果然是不学无术,白白多活了那么些年。   齐先生这会也走到了裴婼身边,问她:“裴姑娘先前可作过画?”   “画……小人算不算……”裴婼的声音随着齐先生沉下去的眼神越来越低。   “那我今日便先与你说些基础,作画不是易事,放了学定要勤加练习。”齐先生说。   裴婼小鸡啄米般重重点头。   齐先生果然是个好先生,一一为她讲解了各个工具如何用,各种颜料的名称特点,还有些高深莫测的构图技术。   裴婼听得云里雾里,虽未能全部理解,却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齐先生走后,白袅又凑过来,得意般说:“看吧,我都说齐先生很好的。”   裴婼点点头,表示赞同。   过了会,齐先生高声道:“好了,大家歇息一刻钟。”   堂中贵女们皆松了一口气。   很快,裴婼见识到了长安城里姑娘们的分门别派,几个几个凑一起的谈天说笑,就她和白袅两人孤零零坐着,稍显孤单。   裴婼挑眉看去,白袅脸一红,别了脸不说话。   堂姐裴婵与几人走了过来,裴婵是裴家二房的女儿,大她一岁,“二妹妹。”   裴婼闻声抬头,认出邱芊芊,户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她的死对头。   “裴婼,你怎么来了?”邱芊芊急冲冲开口。   裴婼回想着,她以前年少时性子冲,惹了不少人,邱芊芊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邱芊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老是跟在她屁股后头,哪都能偶遇,还老爱用话刺她。   未嫁前,邱芊芊多少知晓她心悦萧章远,明里暗里泼了好几盆冷水,说她妄想太子。   于是自己在如愿当上了太子妃后还特地到她面前显摆了几回。   都是往事,裴婼自然没再有心思与她斗嘴,微微笑着:“婵姐姐,芊芊妹妹。”   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自觉带了在宫里学的那一套,虚与委蛇,见了谁都是姐姐妹妹。   可谁又与她是真的姐妹?林采儿吗?真是可笑。   邱芊芊当即停下,几人对视,这还是那个一点就着的裴婼吗?妹妹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吓人。   “裴婼你是不是糊涂了,知道我是谁么?”邱芊芊嘟着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涩。   裴婼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更深。   邱芊芊本性不坏,以前得知她患了痨病进宫看了她两回,还特地寻了借口,道只是顺便的事,当时那模样与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还未待裴婼答话,裴婵就在一边说着:“这两日娘亲并未与我说二妹妹来上学堂呢,早知二妹妹来我们早上也好结伴一起。”   “哪敢麻烦堂姐。”   “二妹妹生的这般好看,想必作画也是极好的。” 裴婵走到她身后,去看她的画,然后表情凝固了,“二妹妹,这是,画的柴禾?”   裴婼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堂姐是来看她的笑话的。   其余几人也凑过来看,看完都捂着嘴笑。   裴婼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天启朝又没规定人人都得会作画,而且她今日第一回 学,能好到哪里去?   反而这群人心术不正,抓了别人的短处就开始嘲笑,一点风范都没有。   裴婼也笑,目不斜视地盯着裴婵:“哎呀,竟然被堂姐认出来了,看来这画也不差嘛。”   其实论不要脸,没几人比得上十五岁的裴婼。   裴婵心思流转,到底顾及堂姐妹情谊,没再说什么。   几人转而去攻击白袅。   昨夜宁王府一事早传出去了,说是宁老太太单独叫了白袅叙话,看上了白袅做孙媳妇。   常日里默默无闻的白袅竟然夺了宁老太太的眼,少不得引人妒忌。   “白袅,昨日你可是使了什么手段?不妨告诉我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说话的人是个将军的女儿,名字裴婼不大记得了。   白袅当真是个纯纯正正的大家小姐,被人这么一说就有点红了眼。   她自己都不知宁老太太为何单独叫了她说话,哪能回答个所以然来,而且她们这话真不好听,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一样。   白袅瑟缩在位置上,颤颤巍巍说:“我没有……”   “长安城中这么些小姐,上头还有公主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什么香饽饽都想啃上一口。”那人又说。   裴婼闭了闭眼,脑海中回荡着阿兄那一句“不可冲动行事”。   谁知白袅竟然掉了金豆子,还可怜兮兮地望了裴婼一眼。   这……犯规啊。   裴婼生平最看不得美人哭了,偏生白白胖胖的白袅哭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清纯模样,叫裴婼好一番心疼。   某将军的女儿又说话了:“哟,我又没说你你哭什么,莫不是在宁王府就是想这样勾了宁世子去?”   若是以往,裴婼早就忍不住了。   裴婼最恨仗势欺人,是个直性子,只是在承乾殿内那几年生生压制了下来,因为无人再会为她的冲动买单,一行一言皆要小心谨慎。   权衡一二,裴婼站了起来,问白袅:“她是?”   白袅吸了吸鼻子,“吴锦宣。”   “吴锦宣。”裴婼重复了一遍,“可是吴将军的女儿?”   吴锦宣一点不怕,“是!”   裴婼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开口:“听闻吴将军是骠骑大将军手下的名将,那怎么说锦宣妹妹的机会也较常人多些。锦宣妹妹,你可知为何宁老太太看上了白袅却看不上你么?”   这话兴许是戳到了吴锦宣的痛脚,她愤愤看向裴婼:“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裴婼轻笑着,“我猜,一来是锦宣妹妹容貌上比不得白袅,二来呢脾气急了些,宁老太太和宁世子都不喜,第三嘛,这富贵命,锦宣妹妹怕是无福享受。”   裴婼笑意晏晏,端庄大方,做太子妃那几年要是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笑里藏刀。   当然,她段位还远远不及宫里那些个人。   “容貌、命数这些轻易也改不了,锦宣妹妹不若先改改脾气,说不定宁世子就看上你了。”   吴锦宣气极,指着裴婼你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恨恨道:“裴婼你敢说那日不是冲着宁世子去的?你与我们又有何不同,何况那日太子也在宁王府,指不定你还想当太子妃呢!”   学堂里的女孩目光都聚了过来,眼里探究之意丝毫不掩饰。   就连白袅也惊奇看着她,仿佛真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裴婼扯了唇,坐回位子上,话语轻蔑:“谁来稀罕,都不会是我。”   齐先生适时而至,众人一时不知道她是不稀罕宁世子还是不稀罕太子。 第5章 她不稀罕   男部这边因着宁暨的到来也热闹异常。   不过大家也只是停留在私下讨论,并不敢上前搭话。   笑话,宁暨周身冷气,谁想上去触霉头。   特别是先前上课时,先生叫了宁暨起来答话,问他“何为家,何为国。”   先生颇有些为难意味了,这样宽泛的题目,就算当今状元也未必能答好,且还是在这样急促的时间内。   宁暨当时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样一看,要是答不出来……最后惨的不知是谁,众人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为先生,也为宁暨。   宁暨思考片刻,而后引经据典,又加了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足足说了一刻钟。   众人瞧见先生笑着点头,知宁暨这一关算是过了,同时也对“小战神”多了一番见解,既能武又能文,比之他们强多了。   好不容易半日课毕,一行人前往膳房用午膳。   裴玦与宁暨不算熟,不过还是大着胆问:“宁兄当真觉得先有国才有家?”   “是,也不是。”宁暨含糊其辞。   “那为何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就是教导我们先成家再护国吗?”裴玦又追问。   “我认为两者皆可取,权看个人志向。”   裴玦点点头,确如他所说,两者皆可取。先前宁暨一番理论他其实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仍坚信先有家、才有国。   裴玦不由想,可能这就是宁暨为何能从小奔赴战场杀敌的原因吧,在他眼里,天启朝、黎明百姓永远在第一位。   这也是他远远不能企及的。先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若是出事,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护住父母与妹妹,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裴玦再次看向宁暨的眼光里已经带了些敬佩。   而沈青秋见一向爱钻研、不分对错不罢休的裴玦竟首先默了下来,啧啧称奇。   只见裴玦又问:“世子觉得书院如何?”   “尚可。”   “就这样?”   “不然呢?”   裴玦败下阵来。   沈青秋在一边笑,“阿玦你就莫要为难了世子了,你就当世子是来玩的,谁知道哪日又有战事,世子临时征召出战离开。”   “我已另外安排了公务,确实在这边不会待多久。”宁暨说。   白舜意接话:“所以,世子真是来玩的?”   宁暨笑笑:“那倒不是,行军打仗也要识兵法谋略,何况先生们的见解很有意思,宁某受益颇深。”   几人了然点头。   只是宁暨这一笑让白舜意与裴玦大胆了些,两人问题越来越多,例如战场杀敌是什么感觉,胡人是不是都凶神恶煞的,宁暨常用的兵器是什么,一个接一个。   那些刀口舔血的场面到底只活在这群少年的想象中,而宁暨三言两语的回答也让他们以为上战场是件简单的事,完全忽略了那些凶险。   宁暨想起随父征战的日子,又看了看身边畅怀大笑的少年们,不经意间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   --   玉山书院膳房无论身份高低,贫富贵贱,统一规矩。   因此几人拿了各自份例,齐坐堂中用饭。   膳房中人不少,此刻也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大概是想不明白怎么刚凯旋而归的少将如今出现在玉山书院。   白舜意今日昂首挺胸,吃饭吃到一半,问宁暨:“世子,如今我们也算同窗了,现下又坐同一桌吃饭,可算得上朋友?”   宁暨抬头,有些不解。   沈青秋忍着笑答他:“算算算。”   白舜意咧了嘴:“那就成。”   须臾,旁边一桌的谈话声传过来,“今日女部听闻也是来了新人,还把吴将军家的女儿气哭了。”   裴玦瞬间不淡定了,女部的新人除了他妹妹还有谁?   于是便杵着耳朵去听。   “噢?是谁?”   “那倒不知道,我也是吃饭前撞见了我妹妹身边的小厮,他告诉我的。只说这新来的长得天仙似的,教训起人来也是真厉害,绵里藏针。”   裴玦:“……”   那人接着说:“最后这姑娘还放了狠话……”   “什么狠话?”裴玦这会已经起了身,他可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败坏自己妹妹的名声。   说话那人本并无坏意,见得裴玦这样激动,心下一动,“裴兄,那该不会是你妹妹吧?我就说,怎么没想起来长安城还有这样的姑娘。”   “你快给我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裴玦追问,面容不佳。   于是那人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最后说到裴婼说的那句话前还忍不住看了宁暨几眼。   “……裴姑娘说,她不稀罕宁世子。”   那人直盯着宁暨,现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以前长安女子眼中的香饽饽许是人中龙凤的太子,可如今不同了,谁不知道宁家世子威名远扬,引得贵女们趋之若鹜?   这裴婼竟还当众说这样的话,那看来是真不喜了。   沈青秋不着痕迹的咳嗽两声,偷偷去瞄宁暨的脸色,他倒淡定。   裴玦立马为自己妹妹说话,斥那人:“你家那小厮是不是听错了,婼婼怎可能如此说。”   “那我便不知了,不过小厮说当时好多人都在,想来是错不了。”   “这……”裴玦转向宁暨,“世子,我打包票,我妹妹定不是这样的人。”   沈青秋也跟着附和,明明裴婼只是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而在他俩看来就是犯了错。   宁暨专心吃着盘中的饭菜,就好似那饭是人间美味一般,未言一语。   裴玦不得已低声去问沈青秋,“世子脾性如何,不会将婼婼视为仇人了吧?”   沈青秋轻声应他:“我也好些年未见世子,可照目前看来,是气得不轻。”   “啊?那我要不要让婼婼来道个歉?”   “婼婼到底怎么回事,两人是不是有仇?”   “你问我,我从何得知?不应当啊,莫不是昨日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裴玦问。   这么一说沈青秋倒想起来,昨夜在亭中,裴婼见了世子也是匆匆离去,可是宁暨到底救了她……   哎不对,裴婼不会怪人家抱了她身子吧?   那还真有可能。   沈青秋浮想联翩,而宁暨已经站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三人赶紧跟上。   --   裴玦几乎下了学就直奔国公府。   “娘亲,婼婼呢。”   “你爹书房。”温氏看着急冲冲离去的背影喊:“你那么急找你妹妹做什么!”   裴玦一路疾奔,走到书房前却反而放慢了脚步。   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书房中央地面上盘坐了个娇俏女孩,咬着毛笔一脸忧愁地看着眼前的画板,周围是散落的各种工具和废弃的纸张。   裴婼背对着裴玦,于是裴玦一眼就能看见那鬼画符似的图案,心中问责的心思瞬时去了一半。   “婼婼。”裴玦走进来。   裴婼转头,见是裴玦也没有多高兴,恹恹地喊了声阿兄。   “这是画的什么?”   裴婼更丧气了,垮着个小脸:“果然连阿兄你也看不出来。”   裴玦不好打压她的自信心,便指着画板前的一个花瓶道:“是这个花瓶?”   裴婼脸已经埋到地底下去了,“不是,是咱们院子里的竹子啊!”   这……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了。   “你若是想画竹,那就应当到竹子跟前去画,在屋子里只靠想象有何用,你知道竹子有几个竹节有几片叶子吗?”   “啊?还要这般复杂?”   裴玦说:“那当然了,有其形才能有其灵。”   裴婼思虑片刻,当即决定到屋外去画,自己搬了架子,又吩咐:“阿兄,你帮我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于是裴玦便陪着她画了许久的竹,有哪里不对就细细指出来,讲得比先生还细致。   一番辛苦,终于能在裴婼的画上认出那几根竹子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裴玦才想起要问她的事,“婼婼,你今日是不是与吴将军女儿闹不愉快了?”   “是......”裴婼瞬间有些底气不足。   裴玦扶了扶额,又问:“还冲撞了宁世子?说不稀罕?”   “没有啊。”裴婼不明所以,“我没说宁世子。”   “婼婼!”裴玦大声了点,“人家世子昨日救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世子?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裴家可做不出来。”   裴婼瞬间明白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已被过度误解,她本意是指萧章远的啊,却不料众人这样以讹传讹,将她与宁家世子生生捆在一起。   可如今也不能解释过多,裴婼只好扮软,否者依阿兄这性子不知要说她到什么时候,温声细语道:“可是,学堂里她们说我想巴结宁世子,我才不是呢。”   裴玦果然心软了,语气放柔:“她们真的这样说?”   “嗯,不止说了我,还说了白袅。”   裴玦若有所思,过了会说道:“那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是下次再不许这样当众让世子没面了,女孩子家家的要温婉些。”   “再说了世子为天启朝在前线拼命,立了多少功,我们应当心怀敬意。而且朝廷关系复杂,不乏有人将你这些话掺了假说到父亲与骠骑大将军跟前去,影响两家关系。”   裴婼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去,当下也有些戚戚,“阿兄,没有这般严重吧?”   “无事,阿兄自会将事实告诉世子,只是你下回见了世子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在外人面前也不可。”   “知道了。”   于是晚上用饭时裴婼特地看了几回裴国公的脸色,见他与平日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裴婼想起裴婵的事,问温氏:“娘亲,堂姐的婚事不是定下来了么,怎的堂姐还去学院?”   天启朝内往往上学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结了亲,便不好再去书院上学了,是以裴婼才这般问道。   “你堂姐给你找麻烦了?”温氏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裴家大房与二房不算亲近,但面上还算和睦,不至于闹出什么家丑。   只是二房养的裴婵心眼小,什么都爱和裴婼比上一比,偏生样样比不过,白给自己找了许多罪受。   长大倒收敛了些,两人来往渐少,不甚亲密。她后来对这堂姐并未过多留意,想来也是安分的。   “那倒没有。”   顶多是想让她不痛快,她可没闲心事事与她计较。   “顺安伯府里老太太刚去,这桩喜事得延后一年,不着急备婚。”温氏道。   “噢。”裴婼淡淡答。   一边用饭的裴国公突然对裴玦道:“听闻宁世子也去了书院?”   “是,午间还一块吃了饭。”裴玦说完没眼色地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裴婼。   “今日上朝圣上特意提了宁世子,要他主持今秋武试一事,可见荣宠。”裴国公感慨道。   确为荣宠,但凡能主持武试的历来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武将,而宁暨如今不过二十就能担此重任。   朝中不免有落进下石的声音,等着看这黄毛小儿出丑。毕竟那战场传闻只是传闻,又不是人人都亲临现场又怎会人人信服。   专心吃饭的裴婼听了这个消息顿了一顿,上一辈子的武试确实精彩。   只是现才八月,武试得在十月吧,尚早。   “太子一族素来与宁将军不和,阿玦,你在书院小心些,切莫惹祸上头。”裴国公又叮嘱着。   可裴玦却稍显不满,“爹,你们朝堂内的派系之争我是不懂,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宁王府为护这天下安宁做了什么,太子是储君,竟要如此不辨是非么?”   “阿玦,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若你是帝王,你愿意养头老虎在身旁?”   裴玦依旧不听劝:“我只知道,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宁家就是天启朝的大功臣!”   两父子争论不休。   默默吃饭的温氏蹙眉,不对呀,那日老宁王寿宴,她分明是见太子与宁世子在一块的,怎么就有不和的传言呢?   不止温氏,裴婼更是疑惑,先前并未过多留意,如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章远与宁暨不对付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父亲的说法,这一世太子一党也是不喜宁王府的,那他们又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裴婼眉头越皱越深,看不见的背后到底还藏了多少事? 第6章 重遇   宁暨自午饭后就有些心神不安,回府后更甚,在璃院里左右晃荡个不停。“徐白。”   徐白急忙从侧门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宁暨恢复镇定:“裴姑娘回府了?”   “裴姑娘?”徐白不解,“应当回了,属下不知。”   “去查查今日书院女部发生了什么。”宁暨沉吟片刻,又道:“派人盯着国公府,裴姑娘若是有什么动静及时回禀。”   徐白更不理解了,难道最近世子在查的事还与裴姑娘有关?   “世子指的动静是?还是像国公爷一样,见了什么客,出门后的动向?”   “具体些。”   宁暨说完就进了屋子,徐白不好再问,要多具体?   于是第二日汇报的时候世子不满意了。   徐白先是汇报了昨日女部发生的事,又继续道:“世子,今日裴姑娘告了假,未去书院,一日未见客。”   “因何告假?一日在家里都做了什么?”   “这……”   “徐白,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宁暨沉声。   徐白垂首:“是,属下再去探。”   一个时辰后。   “回世子,裴姑娘今日因感染风寒身体欠佳而未去书院,去国公府看病的大夫说并无大碍,休息一两日就能好。”   “裴姑娘上半晌一直待在屋内未出门,午间与国公夫人用了饭,用完饭就回了房,属下派人去问了裴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裴姑娘一日都在练字。”   “练的什么字?”   徐白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还好他机灵,当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捏得皱巴巴的纸团,双手奉上,“属下特地让我们的人去捡了裴姑娘丢的废纸。”   只见世子接过,极为珍重的打开,平铺在书案上,甚至还用镇尺压了压,然后仔细端详。   不出片刻,徐白从宁暨脸上看到了复杂又陌生的神色,似生气、似好笑、又有遗憾。   边上的人此刻已经满脑子的问号,这裴姑娘不过那日在璃院落了水,世子竟要这般关心吗?   徐白斟酌几番,不得已开口:“世子,以后都这般盯着裴姑娘吗?”   像裴国公裴玦这样的男子,他们轻轻松松就可以打探伪装,可裴姑娘是女子啊,他们又没有女暗卫女细探,还要打探得这样仔细,实在太劳心劳力了。   可惜徐白没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宁暨还看着那张废纸,几乎没有犹豫,“是。”   徐白还没来得及心里喊苦,案前的人接着说:“若是让她发现,你们就不用干了。”   “……是。”   战战兢兢的人离开不过一刻钟,又硬着头皮进屋,“世子,裴姑娘出门了。”   这回他是真不知道裴姑娘出门干嘛了,头垂得低低的。   不料上头的人只问道:“太子今日做了什么?”   这个容易,现在太子的行踪已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太子今日上半晌在宫中分别见了兵部尚书与工部侍郎,午后出宫,这个时候应当是在醉仙楼会见友人。”   “呵,他倒是挺忙。”宁暨轻笑起身。   “世子要出门吗”徐白跟在他身后忙问。   无人应答,眼前人脚步急促。   --   另一边,国公府。   绿衣把今日大夫开的药端到桌子上,朝还在奋笔疾书的人劝道:“姑娘,您都写了大半天了,总得先把药喝了吧。”   “我好了,不用再喝。”不过是昨晚没睡好,本就没什么大事。   “夫人说,姑娘您不喝我就不能去休息……”   裴婼停下笔,默默翻了个白眼。   须臾,绿衣笑着接过空碗,又凑过去看,“姑娘,您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明日上书法,先生说了,我的字不像女孩子的字,要我多练练。”裴婼哼哧一声,“从小跟着爹爹阿兄练字,能练出什么女孩子的字,再说了,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看的。”   裴婼咬着笔头,越看那幅字越觉得有大家风范。   绿衣略识些字,也看过一些名家的字,乍看之下还真有些像。“姑娘,这是什么字?”绿衣指着一个笔画繁复的字问道。   裴婼看过去,瞬间有些不自然,扯了纸张揉成一团,“随意写的。”   天知道,她怎么会写出‘宁暨’两字。   外间日头余晖伴着徐徐微风、穿透院子里那颗银杏洒进小屋,一片暖意融融。   裴婼望出去,低低感慨一声,再过些时日,这院子应当就铺满一片金黄了,而她竟还有机会见着这小小人间一景,实属人生美事。   心中一动,道:“绿衣,你想不想吃醉仙楼的胭脂鹅脯?”   绿衣没答,只咽了咽口水。   主仆俩在日落前抵达醉仙楼,裴婼在马车前站定,引了过往路人侧目。   绿衣左右看看,有些担忧,“姑娘,我们早些打包了回府吧,天快要黑了。”   “这胭脂鹅脯就要刚出锅吃才香呢,无妨的,护卫都在。”裴婼说完已经进了门。   醉仙楼小二连忙迎客:“裴姑娘您来了,这会儿小店客人多,楼上包厢都已坐满,您看大堂行不?”   大堂没什么不行的,虽说时不时有人看着她低语,但也不是什么受不了的事,她没那么珍贵。   “可以,那还是胭脂鹅脯......”   裴婼话还没说完就被店小二打断:“胭脂鹅脯鸡髓笋、四喜圆子昭君鸭,再加一壶珍珠酿,可还是这样?”   “是,劳烦了。”裴婼不由笑出声,她倒忘了她已不是那个四年未出宫的太子妃,而是十五岁的裴婼,长安城里除了国公府就属这最熟。   绿衣随她坐了下来,给她铺好碗筷,又瞧着她神色不错,吱唔着说:“姑娘,我觉着您有些变了。”   “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就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绿衣看着嘈杂的大堂,说:“以前您可不会坐这儿,要是没了楼上包厢,您都是在马车上等着,只让我们打包的。”   这话确实不错,她早已不是那个娇蛮任性的裴婼了。   “这样不好吗?”裴婼问。   “好是好......可是姑娘,您还未许人家呢,这么多人都看着......”   裴婼再次笑了,“怕甚,不许人家也无妨的。”   她以前也不算多喜欢萧章远,只是凭着一腔执念认准了那清隽背影,后来却再也没在他身上见过,那美好只是昙花一现。   她也努力过,努力去与萧章远相处,努力侍奉皇后伺候季贵妃,努力做个皇家儿媳,可这份努力最终只打动了自己。   不是谁都像父亲母亲那样恩爱的,即使寻到了钟意之人,可若是那人冷心冷意就算嫁了也是找罪受。   与裴婼而言,嫁人不过是孤身一人去一处陌生地方,开始一段煎熬。   她轻易不会交付自己了。   单纯绿衣自不知晓裴婼心底想法,当下大惊失色,“姑娘怎可如此说,就算您想夫人也是头一个不同意的!”   裴婼只好安抚她:“我就说说,你怎的还当真了。”   “那便好,可吓着我了。”   裴婼微微笑着,却在瞥见楼梯上的人时僵僵停了下来,唇角瞬间下拉,周身冷气四散。   就算醉仙楼饭菜再香,此刻也没了胃口。裴婼欲起身离开,不料那几人已朝她走了过来。   她竟不知道这一世林采儿来得这般快。   林采儿一身朴素装扮,可那打量人的眼神端得比公主还高傲。裴婼不由想,也许林采儿早就在萧章远身边随身伺候了,只是当年的她一点也察觉不到。   这么想着,恨意涌起,仿佛那伴了自己四年的痨病又席卷而来般,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裴婼忍了忍,林采儿,咱们的帐总得好好算算。   萧章远站在前头,开口道:“早知裴姑娘在此,本王就使人来唤你与我们一道了。”   裴婼掩下不适,垂首福身:“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与他一道吃饭?   以前不说同房了,就连同桌都难。   她起先不懂事,只以为宫里规矩森严,后来却得知,他只是不愿与她一道用饭而已,人家可是林光宫的常客,连其后入宫的林采儿都比她见萧章远的次数多。   林采儿为此不由得瑟,在她面前嚣张肆意。   后来裴婼忍不住问他:“殿下,可是承乾殿的饭菜不合胃口?我让人换了厨子去。”   不料他连眼神都不给她,一片冷漠:“换再多厨子也是无用,太子妃安分些便好,不要光长脸不长脑子。”   于是,此后的日子里裴婼只在想,既然不喜她,那当初为何要给她太子妃之仪?   人生尽头时裴婼渐渐懂了,也许一开始这场姻缘就是一场阴谋,她只是其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太子一党不管出于何意,要的不过是她身后的裴家,用不上了便毁于一旦。   她不仅没长脑子,还没长眼,看错了人走错那一生。   现下一派亲和的太子只让她觉得异常反胃,那脸甚是面目可憎,多看一眼全身五感不适。   “裴姑娘,明日宫里开了秋宴,你若是得空,不如与国公夫人一齐进宫用宴。”   萧章远十分谦逊有礼,裴婼却不受用,装着低低咳了一声,“这两日身子欠佳,恐怕得弗了殿下好意。”   人群后的人眼神一紧,直盯着那又不断咳嗽的人不放。   裴婼似是察觉到这灼热视线,不敢抬头,恍恍惚惚只感觉到是在萧章远身后,是宁暨吗?   怎的他们今日又在一块?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此刻更加好奇萧章远这副暧昧不明的态度是何意,怎么,又要再来一轮吗,此时国公府于他尚有用处?   一缕讥削爬上唇角,裴婼迅速掩去。   醉仙楼里都往这边看了过来,萧章远没再坚持,关心了两句便走先行离开。   裴婼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还看见有一人在身旁,黛眉轻皱。   “裴姑娘,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好好看大夫,我认识个老郎中,改日让他到国公府给你看看。”宁暨脸上有些怒气,看得裴婼莫名其妙。   “谢世子关心,我只是受了点风寒,无碍的。”   宁暨更冷了,冷得裴婼颤了颤。   “老郎中明日上门。”   裴婼:??? 第7章 世子可得抓紧些   第二日,老郎中如约而至。   前头接待的温氏一脸茫然,这老郎中上了些年纪,报上来的名号在长安城中未曾听过,而府中又未叫郎中,温氏当下以为是个江湖骗子,就要赶出门去。   老郎中摸着山羊胡笑道:“老夫受宁王府世子所托来给裴家姑娘看咳疾,夫人莫慌。”   温氏更加疑惑了,“咳疾?婼婼什么时候患了咳疾?宁世子又从何得知?”   老郎中自不知晓其中情况,直接拿了宁暨的手牌出来,温氏这才相信,领了人进门。   屋子里裴婼正练字呢,见了郎中也是吓一跳。   这宁家世子还真给她叫了郎中?   她上辈子因痨病而死,自然对病痛百般痛恨,而刚重生那两日就已经好好查过了,她现在这身子骨好得跟什么一样,再患痨病绝无可能。   而这也恰好证实,上一世的痨病确为人为,罪魁祸首就是林光宫那两位。   “大夫,我无病的,您只管回去禀了宁世子就行。”裴婼道。   温氏一边搭腔:“是呀,还劳烦大夫替我们谢过宁世子。”   老郎中却不走,硬要亲自看过才相信,裴婼无法,伸了手让他把脉。   结果自然无碍,可老郎中还是给她开了几幅调养身体的药方,叮嘱着定要认真喝完,弄得屋内母女俩人一脸懵。   最后温氏忍不住问:“婼婼,怎么回事?”   裴婼只好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与她,温氏听完赞了宁暨几句:“没曾想这宁家世子这般心细。”   而另一头,老郎中一一汇报了裴婼的脉象与诊断,再三保证着裴婼身子一切正常,堂上的人才渐渐松缓。   “当真无咳疾痨病?”宁暨又一次确认。   “世子这是怀疑老夫的医术不成。”上门看诊被质疑了一次,现下又来,老郎中当即有些不满。   宁暨暗暗松了口气,不是痨病便好。   “霍叔,我没有怀疑你,只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霍启以前是行走江湖的郎中,后来机缘巧合下跟了宁振戚便一直随军行走,这些年年纪大了才定居宁王府,只负责给一家老小看看小病,这外出看诊是第一回 ,还是给个小女娃看。   不过霍启也并未真的生气,笑道:“看来要解决终身大事还是得回长安来,这姑娘可以,世子可得抓紧些,别被人抢了去。”   霍启本只是调笑两句,没料到堂上的人竟认真思考了几瞬,而后答:“好。”   --   这日上学,裴婼见着了不想见的人。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凝成一条线,直直穿过围在林采儿身旁的几个女孩,捆在她身上。   “裴姑娘,你怎么了?”白袅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自顾解释:“噢,那是新来的女学生,叫林采儿,是宫里季贵妃的侄女,有些名头。”   “我知道。”   这下白袅奇怪了,“你们认识?”   可不认识吗,都记到骨子里去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裴婼问。   白袅便说:“我娘说,这林采儿就是给东宫备着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回到咱们书院来也是过个明路,在各家前正式露脸。听说前两日宫里为了她还特地办了秋宴呢。”   “我娘还说了,让我不要与之过多来往,也不要发生冲突,我们可惹不起人家。”   裴婼深吸一口气,然后不由得笑了,为了她办的秋宴啊。   怪不得上辈子这林采儿那么恨自己,敢情是自己夺了别人翘首以盼的位置了。   那头林采儿被人群包围着,喜笑晏晏,模样端庄。如白袅般知晓内情的姑娘恨不得粘到人家身上去,这可是不久后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啊,那不得赶紧讨好关系。   “林姑娘,我瞧着您这般天生丽质,就要夺了我们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去了。”有人奉承。   林采儿含羞一笑,“姐姐你太夸张了,只是采儿不知,那长安第一美人是?”   哪有什么长安第一美人,不过是那人随口说的虚荣话,只是不免有几人下意识的往裴婼那边看去,林采儿目光一凛,也瞧见了坐在窗户旁边的人。   随即眼里暗意涌动,惊艳般说:“竟是那位姐姐。”   那日醉仙楼一遇她如今还记得真切。   自己第一日到长安来,明明姑母吩咐了太子表哥要好好带自己逛逛长安城的,但太子表哥却意兴阑珊,就与她吃饭的那么一小会还要接待什么大臣什么将军,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就这些还可以忍受,偏偏吃完了饭还遇上个容貌气质处处比她好的人,而太子表哥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实在让人气愤。   后来问了姑母身边好几人,竟问不出她是谁,林采儿一口气在脖颈里出不来,直到今日,才终于让她再次遇着人。   林采儿暗暗握了拳头,谁都不能妄想抢她的太子表哥。   “林姑娘,裴婼哪里及你万分,何况裴婼就一张脸可以看,什么都不懂,是万万比不上林姑娘惊才绝艳的。”   “裴姑娘?”林采儿问。   “林姑娘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呢吧,这裴婼啊仗着自己是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可是嚣张霸道了,看上的胭脂就没人抢得过她,随身带着好几个护卫,看着就唬人。”   竟是国公府的嫡女么?   林采儿来长安前做过功课,自然知晓国公府的存在,也曾听闻过裴婼此人,只是不知竟是她。   说话的人极为不屑,“也不知最近吹的什么风,把人吹到咱们玉山书院来了。可我看啊,现在想学东西可太晚了,每日上课的先生都不忍去点评她画的画弹的琴,想来这老天爷还是公平,也不是人人都似林姑娘这般既貌美又聪明的。”   林采儿闻言,直捂着嘴笑,笑完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说笑了,我怎么能与裴姑娘比呢。”   “总之林姑娘你等会上课就知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   今日授的是算术,不少贵女都为之头疼。可裴婼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先生讲的她居然都听得懂?   先生还在前头讲《孙子算经》上卷,底下的裴婼却已翻到了下卷。   那些诸如“鸡兔同笼”的题目她稍微看几眼就能算出答案,裴婼便一题一题算下去,越算越觉得有趣。   裴婼小的时候没有玩伴,除了跟婢女玩就是待在温氏身边,其他该学会的没学会,倒是这算账的本领耳濡目染日渐熟练。   再后来,在宫中那段时日,为了打发时间裴婼就爱挑些杂书来看,那里头也有许多这样刁钻的算术题,裴婼自己跟自己较劲,算不出来就不许自己吃晚饭,饿了好几晚后终于摸了点门道,小有所成。   只是过了那段热乎劲就忘了这回事。   如今在学堂上重遇,裴婼那股莫名的劲又唤了出来。   可有时候就奇怪得很,她还未找别人的麻烦,别人就带着麻烦找上门来了。   正上着课呢,坐在另一头的林采儿举起手来回答先生的问题,答完了便道:“先生,采儿认为这题目定不止一种解法。”   先生赞赏点头。   于是林采儿望向裴婼,一脸求知:“可怜采儿才疏学浅,怎么也想不出来。听闻裴姑娘聪慧,不知……”   堂中明眼人都看出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了,可先生是个老夫子,看不懂女孩间那点小心思,还有些兴奋:“不错不错,裴姑娘来说说看。”   裴婼不由暗自庆幸,还好今日是学算术,要是换成别的指不定怎么丢脸。   一抬眼便是林采儿那嚣张得笃定了她会出丑的目光,裴婼垂眸笑了笑,道:“林姑娘谦虚了,可是真不巧,这一题算经上已写明了三种算法,林姑娘翻一翻书便知。”   大抵众人没想到是这个走向,林采儿便有些红了脸。   先生开始顺着裴婼的话讲解其余算法,堂内也渐渐恢复安静。   可林采儿气不过,本想压裴婼一头,却不曾想闹了个笑话。于是途中休息时,林采儿走至裴婼跟前,“裴姑娘可敢与我赌上一把?”   林采儿怕她不敢应战,补充道:“听闻裴国公足智多谋,裴公子在书院中也是人中翘楚,那想来裴姑娘应当也是千伶百俐的。”   先前围着林采儿那几位已然明白她的想法,如此示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便也附和道:“是呀,裴婼你莫不是怕了吧?”   “我瞧着也是,像林姑娘这般聪慧长安里有几人能比得上?”   边上的白袅睁大了双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林采儿第一日来你们就知道人家聪明了?就这么没皮没脸的上赶着巴结?   白袅低声与裴婼说:“裴姑娘,你莫要理会她们,好好的打什么赌啊。”   这林采儿好胜心也太强了些。   “赌什么?”裴婼不理会,盯着林采儿直言道。   “就算术。”   “好。”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真敢应啊。   连白袅也开始有些担忧了,按着裴婼前几日的表现,她这赌大概也没什么赢的机会,再次劝道“裴姑娘......”   裴婼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赌约,那总得有个彩头。”裴婼漫不经心说着,但这彩头她又实在没想好。   林采儿没想过自己会输,大放厥词,“我若输了,只要我能满足你想要什么彩头都行,但你若是输了,那就这辈子都不可踏入皇宫。”   裴婼立马答应,她可太喜欢这个彩头了。   俩人约定,由先生出题,五题三胜。   先生最爱这样好学的学生,当即答应,还特地绞尽脑汁出了自认为天下绝伦的题目。   整个学堂分了三波,十几人站在林采儿身后,目的明显,而裴婼身后就稍显孤单了,只白袅一人。   其余没站队的如邱芊芊裴婵等人与先生站了一块。   外头知晓了对赌的丫鬟陪读们都纷纷往里瞧,绿衣也是刚刚听说了这事,这会儿正挤在前面,双手紧握额间汗意涔涔,她家姑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怎么还应下这赌来了,真是让人操心......   而早也有好事者去通报了隔壁男部。   先生“嘘”了一声,止住堂内窃窃私语。   “这两张纸上头各有相同的五道题目,以一炷香为时,谁先答完谁便赢,如若一炷香了俩人皆未完成,那便看谁答对的题目多。”   纸张同时落入俩人手中,香燃。   裴婼转头去看林采儿,心里其实一片平静。   林采儿自视甚高,以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现在依旧如此。   可林采儿还是林采儿,她却不是那个她了。   俩人开始算术,学堂内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一个呼吸惊扰了她们。   先生出的题水平很高,且都不是算经上出现过的题目,颇有些难度。   众人看向俩人,暗地里惊了一惊,却又很快想明白。   林采儿眉头紧皱,却依旧奋笔疾书,看得出是胸有成竹。   而裴婼呢,姿态肆意,拿着毛笔在宣纸上不知写些什么,想来是放弃了。   有人已经扬起了笑脸,有人看着裴婼暗地为她加油。   不过眨眼间,那香已燃过半。   “先生。”裴婼的声音引了众人视线,连林采儿也停下了笔,看她要弄什么幺蛾子。   “我算完了。”   这回学堂里更安静了,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这怎么可能?   裴婼居然算完了?别不是乱写的吧?   这份安静是被窗外的欢呼声打断的,“婼婼!”   裴玦沈青秋几人居然都来了,就连宁暨也在。   裴婼被几人笑意感染,也冲他们笑了一下。   这厢先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去看裴婼的答卷,不过扫了一眼,随即一声低呼,“竟然,竟然全对了?”   胜负已分,众人神色各异。   林采儿脸上别提多精彩了,甩了笔就要走人。   裴婼在身后高声提醒:“林姑娘,可别忘了欠我的彩头。”   林采儿脚步一顿,终是没说什么,再次离开。   可她身边的人就不好过了,“是谁与我说裴婼什么都不懂的?这叫什么都不懂?”   “林姑娘,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她还有这一手啊......”   林采儿再次握紧了拳头,裴婼....... 第8章 最后总归一个也跑不掉   始作俑者离开了,学堂上却静不下来,话题绕来绕去绕不过“裴婼”两字。   好在也到了放学时刻,人群渐渐散去。   裴婼心情好,从眼底透出喜意。   这点小打击对于林采儿来说必然算不上什么,可在裴婼这却是自己向前迈的一大步。   上辈子林采儿入宫已是在她嫁给萧章远的三年后,那会儿的裴婼已经养成了谨言慎行、唯唯诺诺的习惯,而林采儿一贯的目高于顶。   那日裴婼按常例去林光宫中伺候,第一次见着了这珍贵的表妹,连许久未见的萧章远也在。   表妹林采儿侃侃而谈,逗得堂内几人眉开眼笑,就连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失笑了几回,相比之下,安安静静的裴婼就显得有些木讷了。   林采儿不会不注意到端坐一边的人,朝她说道:“表嫂,采儿初入宫,许多规矩不懂,还望表嫂多加关照。”   裴婼点头含笑:“那是自然。”   林采儿又道:“这宫里啊除了姑母这采儿真是无处可去了,表嫂若是不介意,采儿便去寻表嫂叙叙话可好?我也好与表嫂学习学习。”   裴婼还未来得及说话,萧章远倒是“嗤”了一声,“指不定是谁跟谁学呢。”   有人捂着嘴笑,有人红了脸。   后来新来的表小姐夺了众人的眼,仿佛她才是那正宫之主。   当时的裴婼早已不是刚入宫时什么都不会的小白花了,可人人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以为自己处处比不上林采儿。   重生后裴婼想了许多,当中一事就是她以前不比林采儿差,以后也不会。   回过神来,裴婼收拾了东西出门,裴玦几人还在。   奇怪的很,明明阿兄与沈大哥模样都不算差,可裴婼第一眼还是落在那人身上。   裴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婼婼好样的!哥哥竟不知你算术这般好。”   “是呀,婼婼真是深藏不露。”沈青秋也赞赏着,用手肘碰了碰身边人,“是吧世子,那算术题我瞧着就算不出。”   宁暨目光热烈,唇角含笑:“是。”   沈青秋又问:“不过与你打赌那女子到底何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裴婼不欲多说,“阿兄,你们午后还要上课呢,快些回去吧。”   “好,你先回,路上小心。”   裴婼离开前不经意瞥了眼,忽然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里一紧,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几人望着那离开的背影,裴玦说:“我觉着,我妹妹不一样了。”   沈青秋:“不错,变了。”   而身边的人却幽幽说着让人听不明白的话:“那就再玩玩吧,最后,一个也跑不掉。”   --   裴婼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人生总还是要吃些苦头。   第二日上的是女红,大家看起来都有些兴奋和紧张。   “今日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裴婼问白袅。   白袅正在认真摸手绷上的绣布,捻着一只手模仿阵线穿梭的样子,上下移动。   听了裴婼的问题恍然大悟般说道:“对哦,裴姑娘你才来没多久还没见过花先生呢吧。”   白袅动了动身下的椅子,面对着裴婼,然后认真开始说:“花先生就是书院的传奇!花先生是永定候府里的嫡次女,人长得好看不说,一手绣艺更是出神入化,花先生的一张绣帕连宫里娘娘都抢着要呢。”   “我记得有一次贵妃娘娘都派了人到书院里蹲守,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可花先生愣是理都不理,连个角帕子都不给人家,当真是傲气。”   裴婼有些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她以前不念书又不常在贵女圈里混,对女红之物并无多大兴趣,因此对这花先生还真没多大印象。   只是她不明白,“这花先生为何要为了一方帕子或一身衣裳的事得罪宫里娘娘?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何况贵妃娘娘?季贵妃吗?   看起来也算是会做这些事的主。   白袅回答她:“花先生在入书院教书前曾说过,她不会再绣任何绣品,不管谁来求都没有用。”   “那学堂上绣的呢?”   “花先生从来不绣,只是在边上教我们。而且花先生也不常来,一月可能就那么两三次,所以大家当然开心啦,裴姑娘你等会就知道了。”   裴姑娘最后问了个问题:“花先生可嫁人了?”   白袅左右看了看,又往窗外瞄了瞄,小心谨慎道:“听我娘亲说,花先生年轻时家门都要被踏破了,可是最后不知怎么就是未许人家,到了今日仍是一个人呢。”   裴婼惊讶至极,心里不由为这花先生的勇气鼓掌。   不是为了她不嫁这个举动,而是她竟然能忍受世人的眼光和说教,勇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当年,她一心肖想东宫,十七未嫁就不知有多少闲言碎语,她尚可不管不听,可是娘亲每日在长安城中来往,少不得那些不好的话传到她耳中,人整个愁得老了几岁。   裴婼当时就心疼,想着太子无望了那就听从父母的安排随便许了人家吧,这样父母也能开心些。   裴婼回过神来,也不由对花先生有了些期待。   悉悉簌簌的学堂突然静了下来,白袅也坐正回去,坐回去前补了句:“上花先生的课要认真些。”   未及反应,门外走进来一个青衣装扮的女先生,面容干净,发饰简单,只是眉目稍显凌厉,不若其他先生般和善,面上没什么表情,倒让裴婼莫名想起宁暨来,细看之下好像还有几分相似。   花先生往下扫了一眼,随即开口:“上堂课你们学了结粒绣,今日我们学习鱼骨绣,都拿起你们跟前的绣绷。”   花先生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始传授技艺。   裴婼往人群中看去,只见那几个从来不曾好好上课的贵女也都举着绣绷认真跟学,看来这花先生真是有本事的。   她上辈子自己琢磨过一阵女红,但是一些需要技巧的技法她确实没认真学过,何况花先生讲得又快,她完全跟不上,自己手里那根绣针笨拙的穿来穿去穿不成一个正型。   裴婼无助地放下绣绷,转头去看白袅,看了一会由衷赞道:“白袅你绣得真好。”   白袅抽空应她,“是花先生教得好。”   裴婼又重新开始绣,跟着先生说的,一针一阵慢慢来。   “好了,鱼骨绣不难,你们暂且先绣着,我等会过来看。”花先生撂下话就离开了,底下纷纷应好。   花先生走后,学堂里松了下来,有一些小声交谈,不过大多人还在认真练习。   包括裴婼。   白袅学得快,这会儿已经放下绣绷,看着裴婼磕磕绊绊的,便过来指导她:“裴姑娘,这里是花枝,你应当用回针绣。”   啊啊啊?回针绣又是什么绣?   白袅看着一脸茫然的裴婼笑出了声,“来,你看我,我教你。”   于是白袅把常用的几个针法都简单教了一遍,裴婼一知半解,心里哀叹,看来今夜又得秉烛夜读,不,秉烛夜绣了。   花先生很快回来,学堂又瞬间静了下来。   这回不同刚刚,花先生走到了学生身边一一指导,裴婼开始紧张。   身边影子一暗,裴婼知花先生是走到身边了,遂停下动作,乖乖坐好。   花先生只看了一眼,说:“抬起头来。”   裴婼依言抬头,与她对视,然后从她眼睛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惊奇,再去看时,花先生又恢复了清冷。   同样是没有起伏的声音:“新来的?”   “是。”   “在家中没学过刺绣么?连简单的平针都不会?”花先生语带责难,裴婼咬着唇不说话。   平针她自然会,只是久不练习,绣得有些不平整罢了。   花先生拿起裴婼的绣绷,随后高高举起,让大家看得更清晰些,“你们看看,这东西能拿得出手?这要是我绣的,我羞愧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周围鸦雀无声,谁都不敢有所动作,连前几日针对裴婼的吴锦宣和死对头邱芊芊都没笑。   倒是林采儿静坐一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裴婼自再活一回后哪受过这种羞辱,前几日虽学得也不好,但先生们都顾及她的身份和又是第一回 上学,都好言好语的教,做得不好的也以鼓励为主,就没有像花先生这样的。   她能反驳裴婵,能为白袅出头,可是她不能顶撞先生,一腔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   也都怪她自己,从小没学好,今日遭人嫌弃也是应该。   这一刻又让她想起从前的日子来,那时候她刚入东宫,每日早早的就要去皇后处请安,而皇后与太子本就不亲厚,哪会给她什么脸面。   茶奉得不好了,再来几遍,捏肩的力度大了,便挨一个眼神......伺候人的事就是这么一天天学了下来。   离了国公府,她再不是被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受尽嘲讽与冷落,无人为她撑腰。   裴婼眼眶红了,嘴唇都快咬破,不知是为了当下还是那些翻涌的记忆。   花先生丢下裴婼的绣绷,厉声说:“若是下次还不学好,那我看你也不用上我的课了!”   “都看什么!不想绣成这副模样就继续绣!”花先生朝众人喝道。   --   好不容易下学,裴婼一刻不想再待。   白袅在后面追着,一声一声喊,裴婼现在真没心情再应付她了,可白袅硬是要跟着劝:“裴姑娘,你不要难过,花先生就是很严厉的。”   “严厉就能这样说人吗?”裴婼继续走。   “今日花先生确实奇怪了些,许是遇到了什么事迁怒于你,你多体谅些。”   裴婼停了下来,看着白袅:“迁怒?我虽念书不多,可也知道为人师表不应当是这样的。要是迁怒到你头上呢,你要劝你自己多体谅些吗?”   白袅着急了:“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总之裴姑娘你不要难过了。”   裴婼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是也“迁怒”到白袅身上,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待走出女部,裴婼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绿衣迎了上来,见到自家姑娘眼眶红红,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无事,走吧。”裴婼声音淡淡。   快走出学院时,裴婼匆匆停了,又躲到角落里,对着绿衣“嘘”了一声。   绿衣稍微探了探头,居然见到宁世子和一个女先生模样的人在说话。   再去瞅身前的人时,那小脸上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可比眼眶红紧要多了。   绿衣不敢再看,可一低头就能看见姑娘拳头紧握,握着的裙角皱成了一团,绿衣惊觉不妙。   别人也许不知,可是时刻跟在她身边的绿衣可太清楚了。   姑娘要是心情好,那真是甜得能沁出蜜来,哄得人在天上飘来飘去的,心情一般时也很能掩饰,别人丝毫看不出来。   现下这般,应当是生气了。   可姑娘心眼大,很多鸡毛蒜皮的事也不会过多计较,甚至睡一晚过去自己就忘了。   上一回这样的情形绿衣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她这般气愤? 第9章 朋友   裴婼回了家,冲温氏说了句\"我再也不要去上学了\"后直接把自己锁在了房中。   温氏来叫也不见应,问绿衣,绿衣又说不清楚,只说姑娘看起来是生气不舒服了。   裴玦一回来就被温氏拉着盘问,可裴玦哪知道什么啊,温氏就更加着急,吩咐下人:“晚饭时若是姑娘还不出来,你们就找几根结实木头,把姑娘的房门撞开。”   日暮四合,结实木头也已经准备好了。   温氏上前敲门,婼婼两字还未说出,门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了。   裴婼一见温氏,倒进她怀里,脸蹭了蹭,用虚虚的声音喊:“娘~”   温氏不知所以,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娘在呢。”   裴婼埋在温氏肩膀上蹭了蹭,忽一睁眼看见摞在一边的大木头和站得笔直的家丁,吓了一跳。   “娘,这是做什么?”   “无事,我们去吃饭。娘今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好,谢谢娘亲。”   等到吃饭时,温氏发现她的不对劲了,抓着她的手问:“你这手怎么回事?”   那左手拇指和食指上好几处针眼。   裴婼还未说话,温氏想起她下学后丢下的那句话,瞬间以为裴婼在书院受欺负了,当即有些哭腔:“是不是书院有人欺负你了?这学我们不上了,谁家想要大家闺秀女儿自己去要吧,我们不稀罕,书院不去了!”   裴国公看了一眼裴婼的手,也极为气愤:“婼婼你说是谁?父亲为你做主!”   裴婼插不上嘴说话。   倒是裴玦有些理智,“爹娘,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先让婼婼说清楚先。”   三人齐齐看向裴婼,裴婼在热切目光中低了头,弱弱道:“是我自己扎的……”   三人:“……?”   “今日学刺绣,我没学好,就多练了会。”裴婼简单解释。   三人瞬间放下心,自裴婼上学后这些事情已经是稀松平常了。   昨日是裴玦裴国公被她拉着连番对弈,裴婼越输越上瘾,可两人还不能放水,实在为难。   前日是自己抱了瑶琴在房中练习,那一日,裴国公府人人堵了耳朵才能继续干活。   大前日……   总之,裴国公一家在这段时间里算是见识到自家姑娘那股刻苦劲了。   温氏大为感动,连着给裴婼夹了好几块大肉。   裴婼不想再吃,放下筷子问:“阿兄,你可知书院的花先生和宁世子是什么关系?”   “花先生?”裴玦一时没想起这是谁。   倒是温氏与裴国公暗暗互望了一眼,温氏问:“所以今日是花夕棠教授刺绣?”   裴婼不知花先生本名,但长安城里花姓不多,应当是她,于是点头。   温氏恼恨地看了一眼裴国公,脸上阴暗不明,久未言语。   裴婼只好再问一遍:“娘亲知道吗?”   “花夕棠出身永定候府,永定候府嫡长女花夕颜是宁世子生母。”   原来如此,两人咋一看确实有几分相似,在院门处的交谈也十分熟稔,没成想中间真是这样一层关系。   “宁王妃早逝,这宁世子与这花夕棠关系也算亲厚。”温氏又说:“婼婼,若是花夕棠欺负你了你就告诉娘亲,娘亲去寻她!”   “嗯。”裴婼应是应了,可她才不会拿这些事去烦娘亲,说到底,花先生身为先生有权利骂她,是以前的她不够争气,才让别人有这个机会。   可道理是这样,不代表裴婼能接受,该生气的还是要生气。   “爹爹娘亲阿兄,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她还得再练练,不能让人看扁去。   温氏追问:“明日可还去上学?”   “去,怎么不去!”   裴玦在一边提醒:“明日休沐。”   噢,那就不去了。   --   休沐这日裴婼哪里也没去,秋嬷嬷也是哪都去不了,姑娘说了,今日一定要将她毕生所学绣艺都教给她。   秋嬷嬷已经连续坐了好几个时辰,裴婼针眼也不知道扎了多少个。   秋嬷嬷看着桌上废弃的绣布,暗暗叹气,姑娘也不知道较的什么劲,往常恨不能天天上街的人今日竟然整整坐了大半日。   前几日上学尚情有可原,可今日休沐啊,连大公子这般用功读书的人休沐日都爱出去找友人,爱玩爱闹的姑娘竟然心中只有刺绣,实在是不可思议。   秋嬷嬷放下针线,劝道:“姑娘,歇息会吧,再这样下去眼睛会受不住的。”   裴婼闻言,揉了揉眼睛后继续手里动作,“嬷嬷你去休息吧,今日说的我差不多都会了,午后你再过来,教我些其他的。”   秋嬷嬷实在坐不住了,应了好。   午后秋嬷嬷没过来,倒是白袅来了。   白袅被迎进裴婼院子,远远就见了她在练习,又惊奇又觉得异常佩服。昨日被先生那样说,换做她肯定是恨极了女红,断然称病不去上学的,哪还有心情练习呢。   “裴姑娘。”白袅提裙进门,唤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白袅从丫鬟手里接过个袋子,放在桌上,又小心打开,一股香味溢出。   “我今日上街,闻着这烧鸡格外诱人,正好在国公府附近,就大胆来找裴姑娘一同品尝品尝。”   别说,裴婼绣了大半日只食了几块糕点,这会儿烧鸡的香味真让她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   裴婼咽了咽口水,装作不经意问道:“哪家的烧鸡?”   “就国公府外西市街,铺子挺大的。”白袅答。   “噢顾家铺子啊,那家不行的,西市拐角那个大爷卖的才好吃呢,整只鸡颜色漂亮,外层酥脆可口,肉质细嫩多汁,吃完唇齿留香……”   裴婼越说越得劲,这长安城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美食,可以前入了宫哪还有机会去吃外头的东西,现下这烧鸡香味勾着她食欲大动。   白袅掩着嘴笑:“你再说,我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不说了不说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过几瞬,一只烧鸡只剩下一堆骨头,白袅没吃多少,大部分都是裴婼解决的,她大半天没吃什么东西,是真饿了。   吃完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午饭都没用呢。”   “那我来得真是刚刚好。”   裴婼擦了擦手,问道:“你来就为了给我送吃的?”   “也不是,只是昨日你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伤心,我便想过来看看你。”白袅表情真挚,接着说:“我刚上学时也经常被先生骂,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偷偷回家哭,所以我最懂了。”   “我才没有哭。”裴婼辩驳。   可笑,她是那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吗?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昨天下午她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下次再见,一定让花先生好看。   这股劲上来就缓不下去。   白袅被她暗暗咬牙的动作逗笑,说:“嗯,我相信你。”   裴婼看去,其实白袅这个人还挺好的,帮了她好几回,这么处下来也挺和善的,为什么在学堂中就被孤立了起来呢?   这么想着便问出了口,白袅顿了顿,才说:“我也不知道呢,许是她们觉得我胖,觉得我爱哭,所以都不喜欢我吧……”   裴婼暗里点点头,爱哭是真的,胖倒只能算微胖吧。   “那你怎么第一日就主动与我说话?不怕我也不喜欢你吗?”   白袅这回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根泛红,嗫嚅着说:“那日在宁王府,我,我就觉得你长得真好看!所以才在书院鼓起勇气搭话,没想到你与其他人不同,还为我出头,所以……所以我觉得裴姑娘你是好人!”   裴婼心想,自己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其他人有死了一遍又活了的么?   至于好人......   她算得上什么好人,只是人生在世,不做坏事便可心安。   裴婼笑着起身,“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你还没来过我家呢吧。”   于是两人便在国公府里走了一圈,裴婼时不时给她介绍,白袅时不时与她说些书院的奇闻轶事,看起来还算和谐。   国公府没宁王府那么大,但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一草一木都处处透着精致,看得出屋子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府后那片花园,花园里有处小湖,一家人刚搬进来时这个花园杂草丛生,颓败得不像样,后来经温氏巧手改造,种花种树,还在湖边造了座八角亭。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花园边上,裴婼看着碧绿湖水猛然想起上次落水的事,当下有些害怕,害怕落下去后再一醒来,又是那场噩梦。   裴婼转身欲走,可这动作在亭中三人看来就有些匆忙逃离的意味了。   “婼婼!”裴玦高声喊,他这妹妹实在是,怎么见了人就跑呢?无论是为了什么,今日定要让她与世子好好和解。   裴婼没听清,还想往外走,只是白袅拉了拉她的衣袖,又朝八角亭指了指,裴婼这才看到亭子里有人。   片刻后,裴婼伸手揉了揉眼睛。   看来果真是练习刺绣太用工了,不然怎么会眼睛里看出虚影来了,她竟然看到了宁暨与沈大哥?   眯了眯眼,再次看去,果然是他们。 第10章 拜师   “白袅,你是不是心悦宁世子?”裴婼趁还有几步路,赶紧问白袅。   白袅被这么乍然一问,有些懵,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裴婼侧头看她,那就是也看上宁暨了。   两人已经走进八角亭,裴玦此前没见过白袅,问道:“这是?”   裴婼介绍:“太傅家的三小姐,白袅。”   沈青秋“啊”了一声:“那不就是舜意的妹妹?”   “这位公子认得我阿兄?”白袅问。   “自然,都是同窗。”   裴玦趁两人说话,捏了裴婼一把,“你先前应了我的,不可再对世子无礼。”   说完又朝宁暨那个方向挤眉弄眼,裴婼哪里不懂,可她一刻不说话,裴玦就捏重一分,痛死了!   裴婼瞪他一眼,她本就与宁世子没有干系,被他这么一折腾显得自己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只好朝宁暨福了福身:“见过宁世子。”   宁暨端坐桌前,一袭玄色锦袍下依旧能看出挺拔身形,骨节分明的右手轻抚茶杯,往上看是棱角分明的脸,薄唇微抿。   常年浸润沙场,让原本柔和的眉眼沾染了些若有若无的狠戾,幽深得像个无底洞,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裴婼只那么淡淡一扫就别开眼,多看不得。   “白袅,你还未见过宁世子吧?快来。”裴婼朝白袅招手,白袅便也羞羞见了个礼。   裴婼暗道:袅儿啊,我在给你创造机会呢,你自己争气点。   宁暨未说话,只是稍微点了点头。   亭子里静了片刻。   “裴姑娘。”宁暨突兀开口,“我们先前可是有过什么不愉快?”   裴婼:那倒没有,除了你姨母一事。   “没有,宁世子多想了。”裴婼心口不一,悔恨般道:“此前是裴婼不懂事,还望世子见谅。”   宁暨敛眸,喝了口茶,“那裴姑娘便是不喜太子了?”   这人还真是记仇。   “是,太子天人之姿,裴婼不敢奢望。”   宁暨听完,莫名露出笑意,“裴姑娘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这一世的宁世子真是奇怪,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再往宁暨那边一瞥,陡然对上他的视线,裴婼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来。   站得累了,裴婼拉着白袅顺势坐下来,也不再理会宁暨,对沈青秋说:“沈大哥,我正有事要托阿兄找你呢,你就来了。”   沈青秋说:“何事?”   “沈大哥你神通广大,我想托你帮我找个师父,只要功夫好些,条件若是不过分裴家都能满足。”   裴玦有些惊讶:“你找师父做什么?你还想学功夫?”   “阿兄,我年纪都这般大了,肯定是学不成什么绝世武功的,你就放心好了。我只是想学些自保的功夫,必要时也能用得上。”   不敢说能打得过谁,只是重来一回,越发觉得活着真好。身体康健,必要时也不用求谁。   裴玦若有所思,点头赞同:“确应如此,我们也不能时时护着你,你多学点总归是好的。青秋,你认识的人多,看看能否帮忙?”   “这有何困难,你对面不就有一个?”沈青秋接着道:“世子师从江屿大侠,又在战场上历练那么多年,教你几招防身功夫绰绰有余。”   裴婼未再说话。   --   她当然知道宁暨一身功夫,虽未曾见过他杀敌的模样,却也看见过他以一人之力放倒十几壮汉。   不过到底是很久远的事了,也是两人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   那会裴婼不知怎么惹到了长安第一纨绔,华清侯府的小侯爷时砚南,时砚南缠了她好几天,裴婼也躲了几天不敢出门。   那日听闻萧章远要出门办差,裴婼便伪装成丫鬟想要在半道上和他见一面。   谁知萧章远没见着倒先迎来了时砚南,时砚南也是好大的胆子,带了十几个个壮丁就为堵她一个人。   “裴姑娘今日怎么一个人出门?那我这些兄弟不就无用武之地了?”时砚南斜斜笑着。   裴婼被堵着巷子里,掩下慌张,“时砚南!你个大家公子怎么也如此卑鄙下流,我告诉你,你若是对我做了什么,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你的!”   时砚南哈哈大笑,“小爷是要把你娶回家的,当然不能对小夫人做什么,只是总得让外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我们才能顺顺利利不是?”   “你大胆!”   时砚南不理她,吩咐壮丁:“来,给我把裴姑娘请到醉仙楼!”   裴婼一时犹豫,时砚南看起来不会伤害她,随他去一趟总比被强迫做些什么好,只是她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下次再见到萧章远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时砚南,我晚些再随你去,你先放我走。”   “裴姑娘当我傻呢?兄弟们!”   随着时砚南的声音落下,十几个壮汉齐齐靠近裴婼,裴婼倒不慌了,只是有些可惜今日怕是又不能见到太子。   裴婼正欲开口,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有些陌生,裴婼没认出来,不过她见机扒开人群,朝他喊:“救命阿!救救我!”   那人整个掩映在身后的光中,裴婼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不做犹豫地冲了过来,一拳就打在当先一个壮汉脸上。   随后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壮汉们齐齐向中间那人袭去,场面混乱,裴婼不得已撤退到边上,嘴里那句不要打了也淹没在打斗声中。   她害怕极了,他们这么多人,可那人才一个人啊!   时砚南呢,时砚南去哪里了?   裴婼找来找去找不到人,慌张中捡起地上的木头朝露着背给她的壮汉打去,那壮汉回过头来,还莫名说了句“裴姑娘你打我?”   裴婼被他吓到,节节后退,“我不是,我没有。”   不过片刻,一道掌风划过,身前的大汉已经蓦然倒下,裴婼瞬间松了口气。   没一会,十几个大汉纷纷倒在地上,有些还呜呜捂着伤处叫唤。   那人脸上也负了伤,裴婼跨过壮汉跑过去才认出来那是红极一时的“小战神”,当下有些不敢说话了,弱弱道:“你没事吧,受伤了?你让我看看。”   宁暨伸手挡了她的手,目光阴暗不明,“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   说完也不理她,直接走人。   裴婼:????   因此裴婼不得不怀疑,现在的宁暨,话是不是太多了? 第11章 “可以。”   裴婼从回忆中回过神,这头裴玦已经接腔:“对呀!我怎么忘了,世子当真是不二人选。”   连一直默默不说话的白袅也说:“我觉得也挺好。”   哪里好了?   裴婼认真说着:“世子一身功夫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教我不是小题大做了吗,万万不行。”   “长安又不是边境,用不着卫国,世子所长无处发挥,我想能教婼婼些功夫也算保家了。”沈青秋说完朝裴玦去了个眼神,两人大有狼狈为奸之意。   裴婼有些看不懂了。   裴玦又说:“不过此事我们说着虽好,还得世子首肯才行。”   于是除了裴婼,其余三人皆齐齐望向宁暨。   “我就想简单学几招防身而已,实在用不上世子,要不这样,我直接让护院……”   “可以。”   裴婼:???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谁谁谁,就说定了?   沈青秋几人离去后,裴玦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裴国公和温氏。   裴国公自然高兴,可温氏就有些担心了,女儿明明之前说过自己不喜欢宁世子的,现在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婼婼,你同意了?”   裴玦:“她同意了。”   裴婼立马伸手去打裴玦,打得他满屋子窜。   打累之后才认真朝两人说:“世子大材,不能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想。再说了,我未嫁他未娶,这样传出去不好。”   裴婼说的明明白白,只因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心里不愿意和宁家世子扯上关系,也不单指宁世子,若是换成沈大哥,她也不大想。   “我看这样才好。”裴玦嘀咕。   裴国公摸着下巴思考,“既然世子都同意了,那应当没有你说的顾虑。”   裴婼震惊:“爹!”   “娘,您说,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单独与宁世子相处,不会惹来非议吗?您就不怕我嫁不出去吗?”   “怎么会是独处,婼婼你便是想,宁世子也会有顾虑的,能传出什么来,我看单纯是你想多了。”裴玦接话。   裴婼咬牙切齿,目光能把裴玦凌迟。   温氏想了一会,道:“我想着宁世子功夫好,能教婼婼自然再好不过,婼婼说得也不错,只是终究有办法解决,两人又不是锁在屋里,能有什么流言。这样吧,阿玦,你去同世子再确认一番,要是世子真的没有意见,那这事也不是不行。”   “好,就依娘亲说的办。”   裴婼:“……”   待两人离开,裴国公问温氏:“夫人,你想好了?”   温氏道:“我那日在宁王府见了宁世子了,确实不错。人规矩有礼,年轻有为,家世也好,你看人家骠骑大将军至今未续弦,宁世子更是连通房都没一个,若是婼婼嫁过去也没有那平常人家的污糟事。”   “这事世子也是同意的,而且,”温氏回想着,“那日他竟还主动给婼婼请了大夫,那想来也是对咱们婼婼有些意思的。”   “只是……”温氏又忧愁起来,“婼婼这孩子不知怎么和世子生了嫌隙,说是不喜宁世子。”   裴国公安慰她:“你现下想这么多也没用,两人又没定下来,经了这一趟婼婼若是还不喜,那咱们再另外挑一个。”   “嗯。”   “可是夫人你要想清楚了,宁世子将来必定是要子承父业的,你可舍得你女儿受那些苦?”   温氏恼他一眼,“那能怎么办?你能在长安城里再挑出来一个比宁世子好的?”   “婼婼不喜欢,再好又有何用,我们且看看吧。”   --   第二天,裴婼醒的很早,脑子还在发懵。   昨日发生的事情有些莫名奇妙,床上呆坐的人烦得在脑袋上揉了几把。   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于是主仆两人提前了两刻钟到学院。   绿衣忍不住打着哈欠问她为何要来得这般早,裴婼轻松一跃跳下马车:“早上空气清新,闻着也舒爽些。”   裴婼见了绿衣这副模样,知道她昨晚应是又守夜了,道:“好了,我等会去上课,你找间屋子好好歇会。”   玉山书院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书院后头有座小山,就唤玉山。   玉山草木繁盛,鸟禽众多,裴婼说得不错,清晨的玉山书院确实空气清爽,伴着鸟语花香,人的精气神也为之一振。   自那日赢了林采儿,书院里不少女学生主动与裴婼示好,有些甚至还主动将自己所学教她一二,邱芊芊也安分了许多,日子过得舒畅。   林采儿倒是没再给她找麻烦,只是每回见了她那目光都骇人得紧。   她没想过放过林采儿,可现下并没有太好的时机来报仇,她愿意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裴婼站在空无一人的女部,突然间有些感慨。   这一世好多事情都与上一世不同了,比如上一世的她是不入书院的,也没机会交到这么多的朋友。   上一世的裴婼心里除了吃和玩就是太子,太子开心她就开心,太子对她冷脸她能难过上一天,完完全全丢了自己。   现在不同了,虽然每日忙碌,每日都有不同的“折磨”,可她却甘之如饴。   裴婼闭着眼睛,吸气吐纳,伸懒腰。   “婼婼!”   声音刺耳,除了白袅那个粘人精还能是谁。   没成想,这辈子还招惹了个女孩子。   “停停停,谁让你这样叫我的。”裴婼笑着伸手,点住她往前冲的额头。   “裴大哥沈大哥都这样叫,我怎么不可以?”白袅拉下她的手,“婼婼,你怎么来得这般早?”   裴婼忍了忍,没再纠正她。   白袅又说:“婼婼这般上进,人又聪明机灵,学什么都快,以后定能学有所成!”   白袅小嘴抹了蜜,可偏偏裴婼受用得很,听了这番夸赞,心里有些飘飘然,唉,她也是很好哄的嘛。   “那好吧,随你怎么叫。”裴婼藏了笑,转身走进学堂。   “哎婼婼,下了学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呀。”   裴婼果然停下了脚步,“什么地方?”   白袅指了指后山,“她们说玉山里有一颗千年松,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许愿?   她这么一提,裴婼想了起来,她确实得去一趟法云寺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嗯,有机会就去。” 第12章 男女授受不亲!   今日教的是仪态,裴婼在宫中浸润四年,早已熟练至心。   因此上课时众人又再次傻眼了,连林采儿都不得不佩服。   她不说久居皇宫,可进进出出的也不下十来回了,而且从小跟着宫中的老嬷嬷学习,知道宫中规矩最是折磨人,手的位置高了低了都不行。   她也是学了好几年才日渐熟练,而那动作裴婼做出来行云流水,甚至比皇后还要稳当,不出一丝差错。   林采儿暗暗咬了牙,看向裴婼方向的眼神凌厉。   姑母说得不错,她不能掉以轻心,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成为太子妃!   课堂里先生见裴婼已是不用再学,便许了她可提前回去。   提前下学的裴婼无处可去,绿衣不知这边的情况应当还在休息,裴婼也没特意去叫醒她,自己提了裙子往后山走。   她常在早上的时候听得一阵又一阵的鸟叫,早就想看看这玉山到底有多少鸟雀。又想起白袅说的千年松,一时好奇心更重。   后山不远,就紧挨着女部,而且也经书院精心修葺过,有道可走。   她本也没打算走远,找不着那千年松也没什么遗憾。   玉山里果然处处清爽,外头是夏日,山里便是秋日,难怪小鸟们都爱宿在这里。   裴婼走了一会,书院建筑渐渐隐在身后。   越到里面鸟叫声越响,一颗参天大树立在林子里。   裴婼看着,那树干壮得可能三个人都围抱不全,难道这就让她遇上千年松了?   抬头一看,树冠遮天蔽日,一片绿油油,将日头牢牢遮挡着。   鸟儿们在树枝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唤。   裴婼暗叹一声,真是个好地方。   裴婼有心想看看这参天大树是不是白袅说的千年松,便走进去到树根前查看。   就是寻常树木,没有什么拜祭的物品痕迹,也不似寺庙里那挂满祈福物件的树,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不是了,裴婼心微微有些遗憾。   她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重生一事到底太玄了,让她不得不心存一些敬畏,也许这大地外还真有神灵能听到凡人的心愿呢?   若真有,那她期望爹爹娘亲还有阿兄都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心里盘算着,不料离开时脚边突的传来一阵刺痛,裴婼心一惊,别不是蛇吧。   她生平若说怕什么,那蛇绝对排第一。许是小的时候被咬过一回,从此以后裴婼深刻明白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止是怕,若是真的遇着了蛇,就算闭了眼脑海都有它那吐着信子卷曲身子的模样,裴婼就会恶心得浑身发抖,头冒虚汗。   一时内心的惊恐大过了身体的疼痛,裴婼慌张起来,瞬间闭上眼表情狰狞。   心内情绪复杂,怎么办啊,这地也不会像是有人经过的样子,要不要喊人,喊人会不会把那蛇也吓着?   裴婼吓得一动不敢动,脚踝处的疼痛再次传来,密密麻麻的如万箭穿心,霎那间脸都白了,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一时竟不知是怕蛇还是怕死。   “裴姑娘?”   有人!   “救我!有蛇有蛇!”裴婼不再管吓不吓到蛇了,闭着眼睛大声呼救。   白舜意按下惊奇,正欲上前时被身后那人越了过去,一个飞身,瞬间抱着人回到路中央。   裴婼像是有了支撑,紧紧抱着人,埋在他肩头,声音有些颤抖:“蛇!蛇!”   “裴姑娘,没有蛇。”   清冷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稍微抚慰了她内心的惊恐,还好不是蛇。   可就在下一瞬间,裴婼立马弹开。   怎么,是宁暨?   裴婼整张脸都煞白煞白的,又因为害怕出了许多虚汗,此刻却也顾不得,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宁暨。   她刚刚,抱了他?   “裴姑娘,你没事吧?”白舜意上前关心。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痛好像有了知觉,再度侵袭而来,疼得裴婼龇牙咧嘴。   “舜意,回去叫人。”宁暨吩咐了一声,待白舜意走后,又对裴婼说:“去坐下来。”   不远处有几张矮石凳。   裴婼也想坐下来,可脚一动又是钻心的疼,哪里走得过去。   于是便忍着疼痛嘴犟:“我等人过来。”   宁暨目光微凝,也不待她反应,直接把人横抱起来放在石凳上。   裴婼整个人木了,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干什么!”   宁暨直接撩开她裙子下摆,又欲脱下她的鞋袜,裴婼绝不能让他这么做,伸手拦了:“不行!”   宁暨抬起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两人间暗流涌动,电光火石迸发,谁也不让谁。   最后终是裴婼先败下阵来,撇开视线,“男女授受不亲。”   一抹浅笑淡淡传出,“裴姑娘,你这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性命攸关。”   这回没管她的阻拦,宁暨直接脱了她的鞋袜。裴婼低头一看,再次惊吓,那里已经肿起了好几个大包。   他不过伸手碰了碰,裴婼立马疼得喊出了声。   宁暨又抬头,裴婼没好气地看着他:“是真疼啊!”   “你忍着些,我要把毒血挤出来。”   裴婼忍着痛点了点头,宁暨从怀里掏出本书,“疼的时候咬着。”   裴婼依言照做,随后脚踝处有一阵温热的触感,下一瞬则是撕心裂肺的疼,裴婼紧紧咬着那卷书,一串一串的泪珠子往下掉。   “好了。”   宁暨再看她时裴婼仍紧紧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无声落泪,刺得他心中一痛。   再次开口柔和了些:“好了。”   裴婼睁了眼,眼泪还是不自觉落下来,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太丢脸了。   宁暨看不得她这副委屈又柔弱的神色,避了开去。偌大的山里一时只剩下裴婼一抽一吸的声音。   “谢谢。”某人带着哭腔,声若蚊呐。   其后是漫长的寂静,俩人谁也不说话,裴婼低低垂着头,她想着看不见他那便没了那份尴尬。   可宁暨就不同了,脑海里上辈子的回忆倾巢而出,看着她小小的蜷在一起的身体一阵心疼,当下悔意更甚,“婼婼......”   “婼婼!”裴玦冲过来,“你没事吧。”   宁暨那声“婼婼”被覆盖,那些未说完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   白舜意带了人过来,裴玦、沈青秋还有书院里的大夫。   宁暨便转身与大夫交代:“应当是有毒的虫蚁,毒素大部分挤出来了。”   大夫点头,上前查看伤势。   大夫带了药箱,当场处理包扎。起初那一阵痛过去之后已经缓和了许多,裴婼穿过围着她的几个人偷偷去看人群外的人。   谁料视线又在空中碰撞,裴婼急忙垂下眼,又默默想,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视线交接都是她先避开,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大致无碍了,幸得世子处理及时,要不然便多一份风险。裴公子,你随我去开两幅药,一副泡的一副喝的。”   “哎好。”裴玦应了后恭恭敬敬朝宁暨行了个礼,“裴玦谢过世子。”   宁暨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还能走吗?”裴玦问。   裴婼摇头。   裴玦便背着裴婼走在前头,落后的沈青秋终于开口:“你又救了一回裴婼?”   “举手之劳罢了。”   白舜意可不这么觉得,说:“我当时瞧见世子像是换了张脸,神情紧张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什么关系呢。”   宁暨站定,看向白舜意。   白舜意一抖:“应当是我看错了。” 第13章 你再装   裴玦告了下午的假,送裴婼回府。   “你一个人去后山做什么?”裴玦语带愠怒。   裴婼缩在马车一角。   边上的绿衣止不住的自责:“大公子你不要怪姑娘了,都是绿衣不好,若是当时我能陪着姑娘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裴玦不理她,还是看着裴婼:“若是那咬伤你的是毒蛇,又或者毒性再大点,你说怎么办?”   裴婼举着缠了厚厚纱布的脚,委屈说:“阿兄你就不要再凶我了,我下次再也不去了还不行?”   裴玦重重“哼”一声。   “阿兄,宁世子怎么会也在后山?”裴婼见他神色缓和,便又凑近去问。   她实在好奇,宁暨怎么会好巧不巧就恰好出现?   这人大概是与她有些不合,几次遇上都是生死大事。   “晌午放学时世子与舜意被夫子留了下来说事,舜意怕赶不上膳房的午膳才带了世子走后山那条近路。”裴玦解释。   说完又补充:“还好有世子在,不然你就算在后山疼死都没人知晓。”   裴婼不服气:“说不得还有其他人抄近路呢,也不是非他不可。”   裴玦瞪她一眼,裴婼立马禁言。   回想先前一切,裴婼仍是怕得一哆嗦。   这玉山的虫蚁也太毒了!   不过,更让人害怕的事是,她在宁暨脸上瞥见的那种神色,不说温柔至极吧,也算和善了,甚至……还有点心疼?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看错了,裴婼赶紧甩甩头,把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想法甩出脑外。   --   宁王府。   宁振戚与宁老太太在堂中饮茶,看见回府的宁暨,宁振戚则喊道:“阿暨你来,尝尝我新得的碧螺春。”   宁暨对茶没什么兴趣,可还是陪着饮了几杯。   “你娘亲生平最爱碧螺春,我就觉得天下茶类都是一口味道,辩不出什么不同来。可自你娘亲去后,我才发现,这嘴啊早就被你娘养刁了,再喝不惯其他的。”宁振戚感慨。   宁暨又默默喝了一口。   “阿暨近来在书院可好?”宁老太太问。   “尚可。”   宁振戚道:“虽说习武与习文大不相同,可文武不分家,多听听多看看对行军打战百利而无一害。”   “是,儿子知晓。”   宁振戚无声叹了口气,这唯一的儿子也不知道是像他还是像早逝的夕颜。   可夕颜在时宁暨也不似现今这般沉默的,如今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样。   宁振戚自回长安后一直想让他接下来好好休息一阵,做些寻常人该做的事,因此他不仅托了玉山书院相熟的孙夫子,让他入书院去,怕他不愿意,还给他备了禁卫军校尉一职。   老宁王寿筵那天晚上把这一想法与他说了之后,宁暨只说听从他的安排,那这下简单了。   宁振戚当时就笑了,立马派人去与夫子说。   书院总归纯净些,同龄人也多,说不定可以散一散他身上的戾气。   事实上好像也确实如此,自上学后,特别是近日,宁暨好似已经与正常长安子弟无二了,偶尔还能在他脸上看见些笑意,实在是难得。   且孙夫子说了,宁暨在学堂里表现很突出,不仅有自己的见解,有时还能把先生噎得说不出话来。   说到最后夫子还笑言,宁暨就算不去打仗也能在天启朝里考取功名,一样能光宗耀祖,青云直上。   宁振戚当然不会让他去考取什么功名,他们宁家人天生是属于战场的,宁暨也不例外。   不过他这会儿确实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将后续安排给他的校尉一职和主持武试一事推了,让他安安心心再在书院待一阵。   说到武试,宁振戚想起来,“武试一事你不必忧心,圣上也是为了广揽人才才用你做这幌子,届时自有熟练的武官从旁协助,你按照他们说的来做即可。”   宁老太太却不同意:“那怎么行,到时候举朝上下都看着,多少人盯着阿暨,怎么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父亲现在也是赋闲在家,就好好上上心,这事代表的可是咱们宁家的脸面。”   老太太发话,宁振戚不敢不从。   宁老太太又接着说:“阿暨的婚事你也上些心,别我一个老太婆年纪一大把了还得折腾,我先前让你去打探的太傅家那孩子怎么样?”   宁振戚:“是,哪敢劳烦母亲操心,我前些日子与太傅见了一面,白袅这孩子确实挺合适的。”   宁暨神色变了变,握茶杯的手蓦然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今日裴婼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不过被个虫子咬了,竟那般害怕吗?   “阿暨。”   宁暨失神,宁老太太又叫了一遍:“阿暨?”   “祖母。”宁暨回过神来。   “何事这样高兴?”宁老太太杵着拐杖侧头望去。   “无事,想起件书院的事而已。”   老太太“唔”了一声,没再追问,“你可见过太傅家的女儿?人长得水灵,性子也是个好的,你见了必然会喜欢。”   “见过,只是孙儿现在功业未成,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宁暨敛起神色。   宁振戚道:“谁不是先成家后立业的,什么耽误不耽误……”   宁振戚还在絮絮叨叨,可宁老太太活了那么多年,哪看不出来宁暨这话里已经挑明了不喜,功业什么的都是借口。   老太太心里叹息,我这孙媳妇该上哪找啊。   话题在宁暨的无声拒绝下开始隐去,祖孙三人静静坐了一会,各自品茗。   一壶茶毕,徐白正好上前来禀事:“世子,大少夫人找您。”   “何事?”   “大少夫人并未明说。”   宁暨看向两位长辈:“祖母、父亲,那我先去看看,可能是梧洗出了什么事。”   “好好好,快去吧。”   宁振戚这一房人丁稀少,可宁家关系却不简单。   宁振戚排行老二,是正妻嫡子,上下各有姨娘生的大哥和三弟,四妹。三弟已经独立门户,靠着宁王府的庇荫做些生意,不在朝谋官,四妹也嫁了长安城勋贵,来往并不密切。   宁振戚大哥一家就特殊了些,大哥与大嫂早逝,留有一子宁丰,由宁振戚抚养着长大,也自小跟着在前线出生入死。   只是宁丰命不好,三年前光荣殉国,现如今大房里只剩那大少夫人候明珠和五岁孩童宁梧洗。   大房并非宁老太太亲生,但老太太也非常照顾孤寡娘俩,甚至给了她和离书,可候明珠说一朝为宁家人,一世为宁家人,她要留下来照顾宁梧洗,看着他长大。   于是候明珠就这样留了下来,宁府上下多多少少对她都带了些敬佩,知晓此事的长安百姓也常赞一句“女子楷模”。 第14章 梧洗小可爱   清凌院。   一进院子宁暨就被个半大的孩子抱了大腿,宁梧洗非常高兴,仰着头软软喊:“小叔。”   宁暨蹲下来,摸摸他的头,看着这张与大哥七分相似的脸有一瞬的怔神。   “梧洗,不要闹你小叔。”候明珠在廊下笑道。   宁梧洗嘟了嘟小嘴,朝宁暨抱怨:“小叔,你好久不来看我了。”   宁暨一把将小孩抱起,“若是梧洗想小叔了,随时可以去璃院。”   “好耶。”宁梧洗在他怀里开心举起双手。   “大嫂。”宁暨简单打了个招呼。   侯明珠笑着点头,随即吩咐身边的人:“翠碧,把梧洗抱下去玩。”   宁梧洗吵吵闹闹的离开了,两人一齐进门,侯明珠又吩咐人上茶。待坐定后,宁暨便问:“大嫂可是有事?”   侯明珠不过二十五六,正是好年华,只是脸上添了些憔悴,不似从前。   “世子近日可好?”   “尚可。”   “那便好。只是如今梧洗也五岁了,可这王府里还是静得很,以前……” 侯明珠说了一半,敛眉,有些感伤。   宁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正欲开口时又见侯明珠抬头含笑:“世子若是早日成婚,说不定明后年梧洗就有弟弟妹妹了,那王府里也热闹些,老太太定然欢喜。”   宁暨僵了僵,刚从老太太处脱身,现下又来。   人人劝他早日完婚,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都一拖再拖。   上一辈子不是他不想,只是那人心里从来没他,她再强求又有何用?   再者,若是他今后如同大哥一样有什么不幸,那这世上只是又多了一个大嫂和梧洗。大嫂和梧洗尚有宁王府、有他护着,可如果他去了,他的妻儿谁来护?   不过重来一回,上辈子的想法都做不得数了,该是他的迟早是他的。   宁暨拿起茶水抿了一口,默默不语。   侯明珠察言观色,笑道:“好了,我就不打趣世子了,只是老太太与我都是为了世子好,世子莫要见怪才是。”   “不会。”   “其实今日叫世子过来确实有件事情要与世子商议。”   “大嫂但说无妨。”   “梧洗如今五岁,大嫂能否请世子为梧洗开蒙?”侯明珠神情认真。   宁暨心下震惊,“大嫂,你这是?”   “其实梧洗大可同其他孩童般入书院,拜师开智,只是……你大哥在时便常教导梧洗为男儿,当保家卫国,他的愿望我想为他实现。大嫂想不到再有谁比世子更合适做梧洗的开蒙老师了。”   侯明珠见宁暨久久未回应,又说:“世子不必忧心,倘若梧洗真不适合这条路,我也不会硬逼他跟着世子。”   “从武这一路无比辛苦,何况凶险未知,大嫂真的想清楚了?”   “是,我愿意相信世子。”侯明珠异常坚定。   宁暨想起梧洗刚出生那一年,大哥与他都在距长安上千里的西南。   长安书信过来已经一月过去,大哥拿着信和梧洗的画像在帐子里激动地哭了出来,哭了一阵又拿着那画像与宁暨讨论梧洗哪里长得像他,从头型说到脚丫子。   那会儿画像哪里看得出什么,只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那几天真是把宁丰高兴坏了,整天儿子儿子挂嘴上,说等梧洗长大后也要同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说完又隐隐担忧自己整日不在身旁,小梧洗会不会跟着长安里的纨绔学坏,要是真学坏了看他不打断他的腿。   宁暨仍能记得大哥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时忍不住抿嘴轻笑。   不过一瞬,笑容消逝。   大哥戎马半生,好不容易西南战事了结盼来归家的日子,可不过短短两月又踏上征途,从此天人永隔。   宁暨又想着,人生总有些遗憾,比如上辈子未能及时回到长安,眼看着她与裴家满门命丧黄泉,这辈子重生而来却也赶不及去改变当年的事,大哥依旧长眠沙场。   “好。”宁暨应了。   侯明珠脸上瞬间铺满喜色,“太好了,过两日便是个好日子,世子看可否方便?”   “可以。”   宁暨没再坐,转身离去。   一杯茶尽,侯明珠看向门外,浅浅一笑。   那里梧洗正缠着宁暨要抱,宁暨把人抱起来,一圈又一圈的转,梧洗“咯咯”笑声回荡在小小院子里。   翠碧也看向院子里嬉闹的俩人,不由感慨:“真希望世子能常来咱们清凌院,小公子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侯明珠脸上依旧眯眯笑着,可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笑只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翠碧上前来伺候,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不过夫人,世子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侯明珠收回眼,喝了口茶才说:“他不会不同意的。”   “也是,毕竟老爷……”   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刺耳,翠碧止住话头。   --   宁丰的死,宁家军与宁府上下都无人敢在宁暨面前提。   三年前,宁暨还不是“小战神”,也没有那些了不得的传闻,只是一个跟在父兄身边张扬肆意的十几岁少年,整个北边都是他策马奔腾的天下。   那时北边的陈国不断骚扰天启边境,时不时发动小规模战役,即耗时又耗力,宁振戚便决定一网打尽,速战速决。   前期部署完毕,由宁振戚领头,引诱陈国敌军进入天台山布置好的陷阱。   宁丰在后策应,在天衣无缝的配合下,敌方几近全军覆没。   天台山一役父兄两人并未让宁暨上战场,早就不爽的宁暨只能事后跟着宁丰清点战场。   不料两人在天台山附近遭到了残兵反扑,而且对方人数出乎所料,正面对上宁丰等人没有胜算。   宁丰当下决定突围,带了十几兵力从侧边吸引敌军注意,让宁暨得以顺利逃脱。   可惜宁暨再带兵救人时已经晚了。   本该是接受嘉奖的大哥从此英魂长伴天台山。   虽然父亲说了好多回大哥战死与他并无干系,可是若不是因为他在,大哥何至于亲自带兵突围。   当时的宁暨消沉了好一阵子,谁劝都不听。   他们的小少年不是饮酒消愁就是坐着发呆,没有一丝生气。   直到有一晚,一骑黑马奔出军营,众士兵还未查出是谁罔视军规时,宁暨就已经提着敌方首领的项上人头回来,又放在宁丰墓前,自己一个人坐了许久。   之后的宁暨像变了个人般,遇敌杀敌遇神杀神,很是凶悍。   那时候宁家军无人敢触霉头,全都安安分分。   宁振戚又劝又骂,可宁暨完全不听,大有不将对方剿清誓不罢休的态势。宁振戚时常叹气,也不知这样对他好还是不好。   约半年之后,小国陈国付出了更严峻的代价,失了城池不说还被迫向天启朝俯首称臣。   可宁暨却回不去了,回了天启朝是人人称赞的“小战神”。可在周边国家里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阎王”,一旦碰上便尸骨无存。 第15章 拐入璃院第一天   裴婼因为脚伤,平白获了几日假期,在家里悠闲自得。   白袅每日下了学都会到国公府一趟,告诉她今日学了什么,又跟她说些新奇事,日子流水般逝去。   养了几天,脚好得差不多,裴婼重新入学堂去。   这日早上,裴玦与她一道去书院,一句话破坏了裴婼的好心情,“今日下学,也就是申时,我与你一道去宁王府。”   裴婼早知道这一日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裴玦只当她还是不愿意:“好了,别哭丧着个脸了,天大的好事掉你头上都不知道珍惜。”   “我知道了。”裴婼没否认他的话,“阿兄,为何要去宁王府,在外面找个地方不行吗?”   “世子说宁王府方便些,我也不知道为何。”   “那可要先去见过老宁王和宁老太太?”裴婼又问。   “不用,我们从王府侧门进去,那里离世子住的璃院近些。”   她其实在这几日里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既然推不掉,那就好好学吧,她既得了便宜就不要再卖乖了。   但此刻心中仍抱有最后一丝期望:“阿兄,你真的再问过宁世子了?是不是听错了?我觉着外头随便找个武夫也是可行的。”   “怎么可能听错,世子说了,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裴婼:居然还有别人?   直到站在璃院,看见那个“别人”,裴婼有些苦笑不得。   她居然和一个四五岁孩童一起学功夫?!   裴婼直接看向站在院子里的宁暨,一双大眼源源不绝迸发出不解。   裴玦也有些奇怪,问:“世子,这是?”   宁暨拍拍宁梧洗,“叫人。”   宁梧洗有些害怕,躲在宁暨身后捏着他的衣角,小眼睛在裴婼身上转来转去,而后怯生生说:“哥哥姐姐好,我叫宁梧洗。”   “梧洗是我大哥的孩子。”宁暨补充。   “原来如此,那婼婼就拜托世子了。”裴矩离开前低声叮嘱裴婼:“别惹事。”   裴婼倒没什么,只是宁暨拉个小孩一起,是不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裴玦走后,院子里三人两拨对视。宁梧洗见裴婼不善,自个也发起狠来,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看着裴婼。   一时两军对垒,璃院就是沙场,一场无声的战斗正在悄然进行。   宁暨自然察觉,却不知两人在闹什么,有些无语。   “裴姑娘你过来。”宁暨朝裴婼说。   裴婼没太听清,站着不动。   “我小叔叫你过来你怎么不动,你居然敢违抗我小叔?”宁梧洗声音软软,可气势却足。   母亲从小跟他说了,父亲爷爷和小叔都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他们的话谁敢不听就没有好下场。   今日这个姐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来就冲小叔摆脸。   他太不喜欢了!   裴婼则心想,不愧是一家人,身上都有股目中无人的气质。   待裴婼走近后,宁暨开口:“今日是你们第一次练武,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裴婼震惊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要?”   “要。”宁暨说得不容拒绝,“徐白,看着他们。”   宁暨说完即走,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悠悠说:“裴姑娘会扎马步吧?不会徐白教一下。对了,当初可是你要我教的,不要忘了。”   裴婼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颠倒黑白的能力首屈一指,双眼透露出不可思议。   可裴婼最受不了别人激她了,不就是扎马步,有什么难的!   “小孩,来!” 依誮   裴婼下蹲、挺胸、抬头,动作标准。宁梧洗不甘落后,也在她旁边扎起马步。   秋分已过,天气早已没那么热了,而且璃院里种了棵香樟,树荫遮蔽,接近日暮的太阳根本晒不到两人。   “小孩,你今年多大了?”裴婼问。   “五岁。”宁梧洗答,“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   这个宁梧洗,宁暨在时三四岁,宁暨一走就成了八九岁,变得还挺快。   “噢宁梧洗,我今年十五,你要叫我婼婼姐姐。你家人应当教导过你,对待长辈要谦逊有礼。”   “小叔说,扎马步时不要说话,要注意调息、吸气吐纳。”   哼,臭小孩。   裴婼倒是没反应过来,与个四五岁孩童处在一起,她好像也变小了,全然没有平日的忧愁,一身轻松。   过了半刻钟。   “宁梧洗,你小叔有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   宁梧洗不理她。   过了一刻钟。   “宁梧洗,你小叔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你想讨好我小叔是不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什么讨好,她只是闲得无聊罢了。   又过了半刻钟。   “宁梧洗,你累吗?”   “你一直说话不累吗?”   “累啊,所以你与我说说话就不累了。”   宁梧洗:这是什么歪理?   “不行了,我站不住了。”裴婼太累了,倒了下来,双手作扇,不断给自己扇风。   屋子里,徐白汇报:“世子,裴姑娘坐下来了。”   宁暨翻书的手一顿,抬眼问:“可还好?”   “看着还行,应当是累了。”   “让她起来继续扎,扎不完不能回去。”   “是。”   于是徐白传话:“裴姑娘,世子让你继续,扎不完不能回去。”   裴婼仰头,叫苦连天。   稳稳当当的宁梧洗嘻嘻笑。   裴婼咬牙,绝不能让这叔侄俩看轻!   扎到后来,裴婼也没有力气说话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滚滚落下来,绿衣拿着帕子一边心疼一边给她擦汗。   随着日头渐渐西落,半个时辰终于结束。   宁暨掐着点走出来,目光落在虚脱无力靠着绿衣的人上,淡淡说:“好了,随我进来吧。”   裴婼扶着绿衣才能勉强站定,脸色有些白,小腿还在隐隐发抖。   绿衣心疼极了:“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苦。”   死了才苦。   裴婼往身边那小孩看去,只见他也是一头大汗,身子却还能站住,倒是个能吃苦的。   屋子里已为了两人准备好了茶水,裴婼咕噜咕噜就是一壶。   宁梧洗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呆呆道:“娘亲从来不会这样喝水。”   裴婼听到了,转头看他:“我又不是你娘亲。”   “可是你是女孩子啊。”   裴婼正要反驳,宁暨说话了:“好了,歇息够了吧。放在你们眼前的是古籍《调息五经》,拿回去好好看看。”   宁暨转向宁梧洗:“梧洗,还是按照我昨日说的做。”   宁梧洗应是。   宁暨又看向裴婼:“裴姑娘,回去注意揉揉腿,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过来。”   “这就结束了?功夫呢?招式呢?”裴婼非常不解,她累了那么久就这样?   宁梧洗看傻子似的看裴婼,接茬:“这位姐姐,小叔说了,练功前基本功要扎实,灵活性和力量都要练好。”   宁暨点头:“确实如此,裴姑娘你今日只是第一天,切勿着急。”   裴婼心中气愤,看着宁暨:“我自然知道,可我不是这个小屁孩,我哪有时间从头练起啊,我就想学些速成的,能防身的,那种有没有?”   强生健体她可以自己来,可功夫却是实打实要学的,她也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从基本功开始练,能学些防身的以备不时之需便可。   “没有。”   “那我明天不来了。”   裴婼把书放下,一脸不开心,还以为这宁大将军多厉害呢。   “小叔说了,半途而废不可取。”宁梧洗又像个小大人般说教。   “小叔说了小叔说了,你小叔说的就是对的吗?而且我这还没有开始呢,不存在半途而废。”   堂堂裴婼最看不起半途而废,她连追太子都追了两年,怎么会半途而废,只是不懂得及时止损罢了。   “是啊,我小叔就是最厉害的,他说的全都对。”宁梧洗仰着头反驳。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天下厉害的人多了。”   “不,我小叔就是最厉害。”   “不是!”   “……”   宁暨默默在一边看着一大一小斗嘴,争论着没有意义的内容,有些头疼却又没有去阻止。   待两人都说累了,开口道:“明日按时到。”   宁梧洗再次向裴婼发起挑战:“谁不来谁是小狗。”   裴婼咬着牙,“谁不来谁是小狗!”   两人各自离去,璃院终于恢复宁静。 第16章 军营   待俩人走后,徐白进门禀事,“世子,您之前让查的工部军器监有了消息。”   天启朝工部与兵部历来分得很清,为分权而治,军器监隶属工部。兵部若需兵器,上奏朝廷后由工部铸发。   兵部属内军,宁家军属外军,这一来二去,宁家军军器补给十分困难,对军器监也是知之甚少。   徐白继续道:“军器监主要分隔两地,一地是距长安往北约五十公里的鸾山,那里有一处矿脉,工部就地取材,铸造兵器后分运北部各地。还有一地在西南,也靠近处矿山,兵器补给西南及南部。”   “据信息回报,鸾山矿脉乃私人所有,约十五年前被朝廷收回一直征用至今,如今矿铁日渐减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而且鸾山一地有些奇怪,面上虽说是工部所管,可林家也惨合在其中,其中牵连甚广。日前工部与兵部齐齐上报,建议封禁鸾山,另辟矿脉。”   宁暨未说话,双眸盯着徐白呈上来的信件。   “世子,据查,这鸾山应还有五年的矿产,不至于此时就急急关停,此事可还要继续查下去?”徐白询问道。   “继续查。”宁暨接着问:“那西南那处呢。”   徐白顿了顿,悄悄抬眼去看堂上人的脸色,平平淡淡的没有情绪,让他不知该说不该说,近来世子对国公府的态度让他有些找不着门路。   特别是在裴姑娘一事上,现下裴姑娘的事他丝毫不敢放松,许多事情都是他亲历亲为,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得挨世子的眼刀。   底下人猜测不停,有些甚至大胆上前来问他,是不是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有女主人了。   徐白可不敢揣测世子的心细,只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可他自己也实在好奇啊。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世子不会真的对那裴姑娘动了心思吧?   斟酌半晌,徐白开口:“西南矿山为当地大族董氏所控,朝廷收回时受了不少阻力,至今仍每年按照约定交付银两。”   “董氏?”宁暨重复了一遍。   “是,裴国公夫人正是董氏上一辈掌权人的外孙女。”徐白怕他一时理不清楚,解释道:“裴国公夫人的母亲是那掌权人唯一的女儿,多年前独嫁长安温家,留下一子一女,那女儿便是如今的裴国公夫人。”   “我知道了。”宁暨凝眉,不再言语。   徐白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道:“世子,这是您要的武试考生名单与信息。”   “放着吧。”宁暨闭着双眼揉太阳穴,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你随我出一趟城。”   “好。”   --   一月前骠骑大将军凯旋,随队荣归的三万宁家军驻守长安城郊外,剩下大部留守在天启朝边关各处。   这段时日以来,宁暨只要有空就会出城,有时是白日,有时候是晚上。   从宁王府出发,单人快马加鞭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宁家军军纪严明,未经许可不擅取百姓之物,所到之处,鸡犬不惊。   不仅如此,郊外村落还因此受益。   两骑黑马在日落前抵达营帐,宁暨下马,随口问道:“林参将呢?”   牵过缰绳的小兵道:“林参将今日一早就带着弟兄们去帮老百姓掰苞米了,现下还未回呢。”   徐白闻言大笑:“上回来是拔花生,这回又是掰苞米,下回是不是要犁地种麦子了?”   “徐校尉您可别说,隔壁于家村村长都来要人了,可不止种麦子咯。”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   太阳残存的光辉照在一座座营帐上,淡淡泛着金光。   伙房处炊烟缭绕,饭香丝丝缕缕飘出,引.诱着赤膊训练的将士们。   士兵们远远看见那从容走过来的身影,立马矫正姿态,投入十二分热情,一声一声号子冲破天际。   领头的蒋校尉不明所以,待沿着士兵们的视线看过去才看见宁暨。   “少将,您又来了啊。”蒋校尉跑到跟前招呼,“今日训练就快要结束了,少将要不要来两回?”   以前闲时宁暨也常跟着大家一起训练,那时候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就爱一较高下,摆了擂台,宁暨守擂,直到有人挑战成功则擂台赛结束,挑战成功者可获嘉奖。   即使十次里往往有七次是挑战失败,士兵们也乐此不疲。   毕竟与少将近身交战的机会可不多得。   这蒋校尉是个精灵的,今日好不容易轮到他主持训练,又恰好碰上宁暨,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近点的士兵听见了,纷纷停下来起哄,“少将!少将!”   宁暨背手而立,看着众人并未表态。   徐白想起来前世子好似有些头疼,怕他身子还是不适,便开口说:“都别闹了。”   蒋校尉也是个心细的,可抬手刚要阻止就听到宁暨说:“好,三回。”   “少将”声再次响彻军营。   蒋校尉高兴得如同自己上,大步走回人群中商量,最后精挑细选了三个虎背熊腰的士兵。   徐白一看,不得了,那三人个个体型都是世子的两倍。   剩余士兵们自觉围了个大圈,将中间留出来当作擂台。   附近不当值的、没有训练任务的士兵也纷纷齐聚训练场,有些外围的看不见还爬到瞭望台上观看。   一时间,军营里热闹地如同集市。   “老蒋,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徐白跟身边一同看热闹的蒋校尉说。   “那哪能啊,我们就是好久没见少将展露身手了,就想看看,徐白你可别污蔑我。”   “我看你别高兴的太早,这都是你带的人,要是输的太惨,小心少将治你一个带兵不力的罪名。”   蒋校尉脸“刷”一下白了。   再看向场中时已经没有看热闹的氛围了,大声冲那三人喊:“赢了少将,酒肉我包!”   围观士兵再次起哄,助力声此起彼伏。   宁暨已站在圈中心,第一人也准备就绪。   随着一声号令,两人迅速过招,身影快得分不清谁是谁。   尘土伴着叫喊声四起。   七八招后,第一人倒地。   蒋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才第一个,没事没事。”   第二人过了十招。   蒋校尉汗如雨下,“最后一人肯定行。”   第三人过了十五招。   蒋校尉,卒。   徐白安慰地拍了拍蒋校尉的肩膀。   士兵们此刻都激动万分,破了圈围上前。   “少将!少将!”   “少将再来一回吧!”   宁暨一手拉起最后倒地的人,对众人说:“大家今日辛苦了,各自回去吧,来日方长。”   可惜声接连不断,可大家却不敢再吵闹,自动给他让出道来。   三人在欢呼声中走向主帐,蒋校尉默默跟在后面不敢说话。 第17章 日有所思   几人在主帐外头碰见了刚掰苞米回来的林卫,蒋校尉瞬间松口气,少将要是真问起责来,他可受不住。   林卫与宁振戚差不多年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身子壮实,面容煞人。穿了盔甲是杀敌不眨眼的将军,现在脱了盔甲拿起农具,就是妥妥的庄家汉。   “我这离军营还有两里地呢,就知道少将又来了。”林卫朗声笑,随后吩咐底下人,“来,把苞米拿给伙房,今晚给大家加餐!”   宁暨看着那袋苞米,道:“苞米粥也不错。”   “听见没有,煮好了给少将端一碗来!”   几人走进营帐,林卫坐下来喝了几大口水,再次怨道:“少将你到底与将军说了没,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我愿意弟兄们都不愿意了。”   林卫当初就不同意带着弟兄们一起返程,可上面有了旨意又不得不从,因此每回宁暨来他都要提上一回。   “近来并无战事。”宁暨回应,言语里透着无奈。   林卫叹气:“唉,真是打仗愁,不打仗也愁啊。”   “少将,我们也不是怕闲下来,只是这刀不磨,就锈了呀,日后这惰性养起来那就不容易去掉了。”蒋校尉补充。   “说的是这个理。”林卫道。   宁暨岂会不知,可圣上不发话,宁振戚也无办法。   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有些兵养着养着就用不了了。   即使严苛如宁家军,休个三几年也会变得懒散。   但说到底还是与治理有关,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除却戍守边关的将领,这次一同回长安的除了帐中两人,还有副将吴将军,外加校尉两名,及相应千夫长百夫长。   想到这里,宁暨便问:“吴将军可有来过?”   吴将军名吴明敖,妻小都住在长安,那日也与宁家父子一起回了城。   林卫与蒋校尉对视一眼,林卫道:“未曾。”   吴将军是副将,是他们的头,两人自然不敢胡乱说什么,据实答完了就静坐一边。   宁暨脸色有些沉,两人更是动都不敢动。   少将与将军不同,将军面善,纵使生起气来也唬不住人,可少将呢,你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生气的神色,他只会用行动告诉你。   林卫虽说大了宁暨一轮,职务不低,可也知道这时候不宜出来碰钉子,更别说为吴副将说好话。   他知道宁暨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牵连他们,只是……面对着这年纪轻轻的人总归有种若有若无的惧意。   “我知道了。卫叔可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林卫则道:“少将,此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是事关弟兄们,不敢隐瞒。”   “何事。”   “这几天长安送过来的粮食只有外面一层是好米,里头都是霉的,肉的分量也大幅削减了。”   “可有问过粮官?”   “那狗屁的粮官就没露过面!我抓了送军饷的问,说是朝里因常年打仗,国库亏空,现在送过来的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就不错了。”   “要我说,这皇帝真不是个人,咱们出生入死的都是为了谁?干脆不干了,卸甲归田说不定还能填饱肚子!”   林卫越说越激动,在不大的营帐里转来转去。   “欺负人!老子和兄弟们辛辛苦苦杀敌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记得了?赶明儿咱们带人把那国库端了,他们就知道错了!”   “卫叔。”宁暨凝声。   “少将,你别怪我,我这粗人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了。”   “卫叔,你先安抚好大家,这事会解决的。”   “好,少将我信你!”林卫坦言,神色轻松不少,仿佛得了宁暨一句话这事就解决了一般。   --   裴婼这边,到了晚间小腿果然酸软起来,绿衣只好轻轻柔柔的帮她捏腿。   裴婼双腿架在贵妃榻上,任由她动作,一只手拿着绣绷凑近烛光,一只手在上面来回穿梭。   “姑娘,今日累了一天,您就歇会吧。”绿衣劝道。   “那不行,明日是女红课,我还得再练练。”自第一次上花先生的课已经过去好些天,再见面,自己定不能再让她看扁了。   绿衣往绣绷上瞄了一眼,上面绣的是传统的鸳鸯戏水,不说活灵活现,但手艺也算上佳了。而且才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在她眼中,姑娘真的非常厉害了!   “您这技艺都比得上秋嬷嬷了,还练呢。”   “比秋嬷嬷好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比也要跟花夕棠比。   绿衣撇撇嘴,不能理解。   过了几瞬,裴婼突然间问:“绿衣,你可知娘亲那边何时会入宫?近来可有什么宴请?”   她不能在干等着了,得进宫一趟。   上辈子多少知晓了季贵妃与林采儿的一些习性,她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她零零碎碎还有些印象。   不过她倒是有些头疼,那些处死宫女、打压妃嫔的事始终不够治她们的罪,还有萧章远,太子之位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裴婼渐感吃力,明白自己不能等着那些证据送上门来,她得主动出击。   上辈子端王谋逆之事定有蹊跷,国公府不知受了哪里的栽赃而牵连其中,不论端王好坏,裴婼相信国公府是无辜的。   而端王一派倒台,于谁最有利?   萧章远又怎的正好在事发前离了长安?   裴婼当时虽不涉前政,却也能厘清其中厉害,萧章远,脱不了干系。   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与萧章远紧紧捆在一起的林家、季贵妃必然也参与了其中,她如今虽不能对萧章远做什么,可接近季贵妃不算难事。   可她在皇宫外头,若是没有召见,根本没有入宫的机会,因此才有此问。   绿衣细想了想,“好像未有听说夫人近期要入宫,姑娘可要我去问问?”   “嗯,小心些问,切莫让母亲发现了。”   绿衣应了,心里却想着另一事:“姑娘,您不是不喜宁世子吗?宁世子今日又这样对您,您怎么明日还答应要过去?”   烛火闪了一下,眼前忽明忽暗,裴婼便放下绣绷,问她:“你也看出来我不喜欢宁世子了?那怎么我娘亲他们不相信?”   绿衣偷偷笑,“我好歹也跟了您这么久,这都看不出来我还哪有脸伺候您。再说了......姑娘您晚上做梦都说着什么太子滚,不要宁世子之类的,我哪不懂。”   不仅如此,绿衣可是见她在梦中哭了好几回呢,那一副伤心难过的表情直叫人心疼,还好只是做梦。   都说白天里想什么,晚间便会梦见什么,姑娘晚上做了这样多的噩梦,这还不是不喜又是什么?   裴婼:“……”   “好啊绿衣,你还偷听我说梦话呢!”说罢就要作势用绣绷敲她。   绿衣灵活躲开,笑道:“我是被迫听的!姑娘你莫要冤枉人。”   “哼!”裴婼当然不会与她较真,又举着绣绷施针,大梦初醒般道:“绿衣啊,你要知道这世道从来都是恃强凌弱的,我们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自己,护住家人。”   “姑娘,我不懂……”   “你不用懂,你看着就是了。”   “好吧。”绿衣又低头去给她揉腿:“姑娘腿好些了嘛?”   裴婼动了动腿,那股酸软已经褪去,“好了,你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第18章 拐入璃院第二天1   第二日,裴婼早早到了学堂,没一会白袅也来了。   “婼婼,今日……”白袅欲言又止,“不过你现在绣艺进步了那么多,花先生肯定不会再为难你的。”   裴婼冲她开玩笑,“我才不怕呢,她要是再骂我,我就去告诉孙夫子!”   “嗯,我陪你去!”   “你不是最喜欢花先生,怎么现在站我这头了?”   “花先生要是做得不对,那我就不喜欢她。”白袅直言道,“不过,我还是相信花先生的。”   贵女们都来得差不多,花夕棠也随之而来。   花夕棠视线扫过,裴婼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今日我们学习‘平金’,先看我演示一遍。” 花夕棠在堂前展示,展示完又细细讲解。   裴婼这回能听懂了,而且按照花夕棠的技法来操练,确实能迅速掌握要领。   她不得不承认,花夕棠名副其实。   可惜第一面花夕棠给她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裴婼一时还不能转换过来。   待练习完毕,花夕棠照例一一看过学生们的绣品。   裴婼心底隐隐有些期望,紧张得心“砰砰”跳。   终于评完了前一个姑娘,就要轮到她了。   花夕棠脚步轻移,可路过裴婼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居然……直接略过了她?!   裴婼愣在原地,听到她对后面的女孩说:“你这里错了,钉扎用线,应选用同类色细线,还有……”   所以,前一个和后一个女孩的绣品花先生都认真看了,还给出了许多建议,单单略过了她?   这样明晃晃的忽视与上一堂课的羞辱不分上下,裴婼明白了,她就是在针对自己!自己做的好与不好并没有什么不同。   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婼没再红眼,只是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隔壁的白袅都不敢出声安慰她。   花夕棠已经看完了最后一人,宽敞学堂里响起裴婼压抑克制的声音:“花先生可是漏了什么?”   花夕棠回过头来,淡然一笑,“裴姑娘天资聪颖,进步很大。”   裴婼快要气笑了,她要的是这样不走心的夸赞吗?   “传闻花先生正直不阿坚持己见,一手绣艺天启朝无人能比,是为我代楷模,可如今看来,却也不是。裴婼自问与花先生从未见过,不知所犯何错,值得花先生如此相待?”   裴婼不顾堂内看戏的各家姑娘,直言了当说道。   “裴姑娘不仅天资聪颖,嘴皮子还利害得紧。你既说我坚持己见,又怎知我如今不是在坚持己见?裴姑娘,这世上并无完人。”花夕棠再次笑了,“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花夕棠走了,学堂里轰然热闹起来,细细碎碎的都是在讨论裴婼。   林采儿更甚,那投过来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裴婼更加生气了。   “婼婼……”白袅轻轻唤道。   裴婼回过神来,问她:“你说,她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在针对我么?”   “我不知,只是今日花先生也还是过分了些,你要去找夫子么?我陪你去。”   “不去不去。”裴婼捧着脸,气鼓鼓伏在桌前。   这个花夕棠,是老天派下来克她的吧!   真是太可恨了!   --   裴婼早上因花夕棠心情不佳,想到宁暨与她的关系便对他更加气恼,踏进宁王府那一刻心里还在骂骂咧咧,都不是什么好人。   璃院里只有宁梧洗和宁暨身边的随从,宁梧洗嘟着嘴生气:“你迟到了!”   “我又不住你家,路上总会耽搁。”裴婼四处张望了一下,问:“你小叔呢?”   宁梧洗“哼”了一声,“小叔有事,让我们先练。”   练什么练,不就是扎马步,要是学扎马步还不如在家里学呢。   徐白解释道:“世子在前院有事,裴姑娘与小公子先练着,世子等会就过来了。”   “说吧,今日又要扎多久的马步?”   “还是半个时辰。”   宁梧洗已经像模像样的下蹲,裴婼不甘示弱,跟着一起。   “小屁孩,你为什么要跟你小叔学武?”   “小叔厉害。”   得,再说下去,又要重复昨天的争吵了。   “学武多辛苦,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心快乐的玩不好吗?”   “那你为什么要学?”   裴婼噎了,这小屁孩看着年纪不大,堵起人来倒有一手。   裴婼说:“我想活着,你呢。”   “我要变成像二爷爷爹爹和小叔那样厉害的人,我也要成为大将军。”宁梧洗说这话时气势汹汹,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   不过宁暨和骠骑大将军裴婼知道,小屁孩的爹爹倒没怎么听过。   “你爹爹也是将军吗?”裴婼问。   宁梧洗没接话,裴婼便侧了侧脸去看他,只见小小人脸上已经布满了不开心,裴婼有些不懂,还想再问,边上徐白已然开口:“裴姑娘,世子说扎马步时不要说话。”   裴婼懂了,关于小屁孩的爹爹不能再问。   可扎马步实在太无趣了,裴婼又问:“徐白,你跟着你家世子多久了?”   徐白回想了一下,“大致已有十二年。”   “那倒是挺久了,你家世子看起来挺凶的,你平常受了不少苦吧?”裴婼挑挑眼,同时往他身上投去同情的目光。时时跟在宁暨身边十二年,那得多辛苦啊。   徐白干咳两声,“世子待属下很好,不苦。”   “那你说说,他怎么待你好了?”   “这……”   “看,想不出来了吧。”裴婼了然似的笑了起来。   徐白当然不是想不出来,只是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世子处事不爱伸张,往往做了都不让人知道。   比如刚进宁王时的徐白还是个被家人为了谋生而卖掉的孩子,人人可以欺辱,可偏偏世子见了他后不发一语,直接到宁振戚前要了人。   跟在世子身边没有想象中那般辛苦,反而多了许多乐趣,少年时的世子活泼好动,聪敏又机灵,很是惹人喜爱。   后来,俩人相继长大,徐白寻找家人时才发现,当时比他还小的世子已经帮他处理好了家里的事,让他无了后顾之忧。   又比如随军出征的日子里,本该是他来保护世子性命,却好几回被世子救了下来,不知是谁保护谁。   这样的事太多了。   “想不出来也没事,徐白我问你啊,你家世子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裴婼接着问,她倒是想象不出宁世子喜欢人的模样,非常好奇。   徐白再次说不出话,只好道:“徐白不知。”   “嗨,这都不知道,你这活干得不行。”   徐白:“……”   实则内心暗想:心仪不心仪不知道,可从他进宁王府至今,特殊对待的也就你一个了。   宁梧洗半蹲的身子微微转过来,“我小叔就算有喜欢的姐姐,也不会是你的,你就死心吧。”   裴婼顿时气愤,顺势站起来。   反正也蹲累了。   宁梧洗看她,淡淡说:“连半个时辰的马步都扎不了,我小叔怎么会看上你。”   小孩就是小孩,裴婼不与他计较。   裴婼休息了一会,继续扎起马步,她十五岁的姑娘要是被个小孩子看不起,那说出去简直太丢人了。   扎马步二人组终于不再说话,璃院重新恢复安静。   快结束时,璃院门口传来说话和脚步声,待听清后裴婼立马正了身子,转向门口。   门外花夕棠和宁暨并肩走进来,花夕棠笑道:“自姐姐去后,我都好久没来你这院子了,看着……”   花夕棠看见站在院中的裴婼,话语堪堪停了下来,有丝不解地看向宁暨。   “姨母,这是裴家姑娘。”宁暨简单介绍,“那是梧洗。” 第19章 拐入璃院第二天2   宁梧洗停了下来,骤然看见个陌生人,悄悄移动到裴婼身后。   花夕棠也不动了,站在门口与裴婼对视。   “这是在做什么?” 花夕棠问。   “裴姑娘来与我学几招护身功夫。”宁暨解释。   花夕棠听完“嗤”了一声,并未言语。   可裴婼忍不住了,“花先生这是何意?”   “裴姑娘不必动怒,阿暨功夫好,想来也是人人都想学上几分的。”   花夕棠暗含讽刺,在场几人都不由沉下脸,连宁梧洗也忍不住,站到裴婼身侧与她一同气汹汹看向花夕棠。   “姨母,璃院您也看过了,我让徐白送您。”   宁暨语气与先前在前院有所改变,带了些许不耐,脸色更是不似先前和煦,花夕棠暗地一惊,再次看向裴婼,不由想着,看来裴家人真是手段高明。   花夕棠点点头,离开前幽幽看了一眼裴婼,然后又用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阿暨,你母亲对你寄予厚望,切勿被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迷惑了。”   宁暨应是。   宁暨也许听不懂,可裴婼听懂了啊!   浮于表面的东西?是指自己的美貌吗?   还迷惑?她裴婼是这种人吗?   早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愤又悄悄冒头,裴婼一点心情也没了。   这花夕棠真是讨人厌。   宁暨送了人,转过头来看着紧紧挨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道:“马步扎完了?”   裴婼冷脸不说话,宁梧洗若有所思地说:“小叔,刚刚那个大婶是不是说你被裴姐姐迷惑了?”   裴婼:你这小屁孩在说什么?!   宁暨:“……”   宁暨有些不自在,无奈道:“梧洗!”   宁梧洗撇撇嘴,朝裴婼悄悄说着:“裴姐姐,我现在觉得你一点也不讨厌了。”   裴婼低头看他:得,我谢谢您。   宁梧洗:不客气。   宁暨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眼神交流。   “天色尚早,梧洗,你继续扎马步,裴姑娘,今日我们来学第一招。”   “等等。”裴婼说,“世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阿兄请你教我功夫,没有逼迫你吧?”   “没有。”   “我从昨日到今日,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裴婼接着说:“那既然这样,花先生就是污蔑我,可世子你却默认了,这样我名声传出去有损。”   宁暨默了几瞬:“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答应得这样快,给裴婼整不会了。   这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到底什么意思?   “梧洗……去扎你的马步。”宁暨推开凑过来的小人,没有意识到裴婼的纠结,自顾开始,“第一招,就一个字,避。”   宁暨继续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体型较小,往往敌不过穷凶极恶的大汉,所以外出时尽量避免将自己处于危险境地,若是不幸正面遇上,非到不得已不要正面冲突,能避就避。”   宁暨说得认真,柔柔的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射在他眼睛里,映成闪闪碎碎的光,灿若繁星,裴婼这才发现他的眼睛这样好看,可容纳万物,接近完美的唇形,一张一合诱人至极。   裴婼敛眸,忘了前一刻还在生气,默默升起些陌生情感。   又听得他说:“遇险时可观察四周,判断可否呼救,身边是否有趁手的可充作武器的东西,灵活应变。”   “实在避无可避,使诈也是一条出路,或声东击西,或使些小动作,方便之时可攻击对方弱点。”   说到这里,宁暨脸色微红,裴婼疑惑:“什么弱点?”   “裴姑娘以后自会知晓。”宁暨转了身走回房间。   裴婼踩着碎步跟上。   宁暨进了屋子,从书案前拿过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我托人打的匕首,裴姑娘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裴婼看见盒子哇了一下,盒子小巧虽小巧,但雕花精巧,打磨细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柄约六寸长的匕首,如同盒子一样,手柄与刀鞘上刻着似梅花一样的图案。   裴婼小心拿出来,瞬间手一沉,感受到了它的分量,“这么重啊。”   裴婼拿在手里握了握,手柄长度厚度适中,感觉就是专门为她打造的。   她这几日正想找件趁手的武器,没成想这就送上门来了。   “当真给我的?”裴婼难得好心情,眉眼舒开。   裴婼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一心只扑在这精巧的匕首上。   宁暨看了几眼,好半晌才应:“是。”   裴婼说完拉开刀鞘,那匕首隐隐还泛着光,她便想伸手去摸摸看。   可小手还未碰着刀身就被一把抓住,两种截然不同的肤色搭在了一起。   他那手又大又热,裴婼那藕似的手腕仿佛他一掰就能断,而那透过肌肤传来的温度竟上了脸,裴婼面颊微微烧着。   宁暨片刻松开,解释道:“刀身锋利,你小心些。”   “噢......好。”裴婼点头,那被松开的手迅速撇到身后。   屋子里就这么静了下来,裴婼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今日就先这样,我先前说的可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裴婼胡乱答着,其实没怎么听,就听到了一个“避”字。逃跑嘛,她不用学也会。   “好。”宁暨又突然开口:“裴姑娘,小姨性子直率,她没有恶意,你不要多想。”   裴婼摩梭刀鞘的动作僵了一下,没想到宁暨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有没有恶意她怎么会感受不到,只是不想与她多做计较罢了。   她当然知道花夕棠话里的含义,只是自己从未做错什么,没必要为了三两句嘲讽而气坏自己。   再说了,比起前两回,今日算什么。她还高兴呢,那花夕棠不就是在变相夸她?   “是世子多想。”裴婼把匕首放回盒子,“今日叨扰,那我便先回了。”   “好。“   裴婼出门时特意冲还在扎马步的宁梧洗扬了扬她新得的宝贝,宁梧洗瞬间不开心了,冲跟在后面的宁暨大喊:“小叔,那是什么?我也要!”   “没有。”   梧洗委屈。 第20章 厉害的娘亲   宁暨用饭前终于见着了宁振戚,便与他说起先前的事,“父亲,你可知仓部司克扣军饷一事?”   宁振戚脸色稍变,“你知道了?”   “所以,父亲你早知道了,也首肯了?”宁暨微怒,“是圣上的意思?”   “阿暨,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其中弯绕你不了解。”宁振戚坐在堂上,颇有些无奈。   宁振戚耐心解释了一番,“如今天启朝上下太平,这几年震慑四方,战事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起。宁家军数量庞大,朝中大臣早有微议,上谏削减兵力、休生养息的帖子一天好几封,为父与沈相已是据理力争,现在只是扣了军饷,以后……以后什么个情况我也不能保证啊。”   “父亲,宁家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如今大部分还在边关各处戍守,朝廷这样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唉。”宁振戚只能叹气。   宁暨接着说:“休养生息是不错,可总得有办法安置兄弟们。”   “你以为我没想过?办法是有,但是一旦让他们解甲,一盘散沙零落大海,以后能否再聚起来?”   宁暨未再说话,陷入思考,父子俩各自静坐。   上是没有这事的,也许有,但当时的他未曾注意到,又或者是自己没过多久就带着他们重新出征,这事便压了下来。   “父亲,你近日可见过吴将军?”宁暨突然问。   “未曾,他怎么了?”   “昨日我去了一趟军营,卫叔说未见过吴将军,我便让徐白去探了探,这段时日里吴将军不是流连烟花场所就是与各大臣饮酒作乐,丝毫不顾军务。”   宁振戚不以为意,“嗨,我以为多大事呢,好不容易没了战事,谁不想好好快活快活,无妨。”   “那父亲可有去快活?我又去喝酒了?卫叔整日在军营里盯着三万宁家军,他得快活了?”宁暨沉着出声。   “这……”   “父亲,用人之道想必不用我说您也明白,吴将军在边关时的作为您也看在眼中,怎么处理您看着办吧。”宁暨站起身来,“小错不理,大错终至,父亲莫要等以后再后悔。”   宁振戚看着宁暨的背影出神,不知不觉间,这孩子竟长这么大了。   --   回府后,裴婼好是炫耀了一番她的新匕首,馋得裴玦两眼发光。   待用了饭,裴婼翘着腿在屋内看话本,她今日太累了,不想再去练什么。   “姑娘,夫人说你今晚吃得有些多了,让我给你送碗消食甜汤过来。”秋嬷嬷推开房门,走进来。   “哎,先放着吧。”   裴婼正好看到了兴头上,那里面正说落魄书生与当朝贵公主偶遇呢,可不能被一碗甜汤打断去。   “姑娘,夫人说了,让我看着你喝完。”秋嬷嬷放下甜汤,柔声劝。   “等会儿嬷嬷。”裴婼头也不抬,全神贯注。   秋嬷嬷等了半刻钟,裴婼还是抱着话本不放,遂上前直接拿开她的话本,“姑娘!”   秋嬷嬷是温氏奶妈,从裴婼出生后就一直跟着,如同半个家人,相处间多有亲密。裴婼嗔道:“嬷嬷不愧是跟着娘亲出来的,一样凶。”   说完便端起那晚甜汤,一口到底,“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姑娘早些睡吧。”   “对了嬷嬷,你可认识永定候府的花先生?”   秋嬷嬷收碗的手一顿,斟酌道:“姑娘为何问起这个?”   秋嬷嬷从未出过长安而且又善女红,想来应该是认得花夕棠的。   裴婼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按说两人又不同辈,总不至于自己年轻些、貌美些、聪慧些就惹她不快吧?那这样的人可真是小气呢,都活了这么久还计较这些。   裴婼不欲与家人说自己的事,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嬷嬷你知道的,花先生在书院教授女红,可花先生不是个好相处的,我便想多了解些,以后不至于说错话做错事。”   谁知秋嬷嬷非常赞同般点头,自己搬了圆凳坐在裴婼对面,开始说起来:“姑娘你是该有这个顾虑。”   啊?这中间还真有事啊?   “想来夫人也不会多嘴说花先生的不好,那我便嘴碎几句了。这花先生啊,年轻时气头可大了,什么都要争个一二,那势必要与你娘亲对上啊,你娘亲那会还和你这般大呢,琴棋书画那在长安城里已经少有敌手,这花先生定然是敌不过。”   “所以这花先生是和我娘亲不对头啊?”   “是呢,后来她就单独钻研了刺绣,才赢了你娘亲一头。到了择亲的时候……”秋嬷嬷猛一停顿,转而道:“总之这花先生确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又是先生,你能避则避,莫给夫人惹事。”   裴婼却还想再听,摇着秋嬷嬷的手不放:“择亲的时候怎么了?嬷嬷你继续说嘛。”   “姑娘,我说了这么多,夫人要是知道了要怪我的,可不能再说了。”   “是不是花先生也看上了我父亲,可我父亲只中意我娘亲?”裴婼兴致冲冲的猜测着,眼睛扑闪扑闪地求答案。   秋嬷嬷失笑,点她的额头,“就你机灵。”   “那这花先生也是很刚烈了,居然至今不嫁。”   “是啊,她这样一来倒显得国公和夫人欠了她什么似的。” 秋嬷嬷跟着叹道,“姑娘你可不要在夫人提起这事,平白引的你娘亲伤神。”   “你就放心吧嬷嬷,我绝不提。”   秋嬷嬷说完,裴婼差不多也想通了。   原是这样,怪不得花夕棠会才见她第一面就给她难堪,怪不得她在璃院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那倒也是合情合理。   谁让自己是她仇人的女儿呢。   可这花先生也真是,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白白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而且……而且也真小心眼,斗不过母亲就拿她出气,一点不大度。   裴婼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想不到她娘亲这般厉害,竟然有人直到现在还惦记着她,还独得父亲宠爱。   父亲年纪轻轻就袭了公爷之位,现年不过四十出头,却依旧好颜色,风神俊朗不输弱冠男儿,不难想象少时是怎样一番面目,也难怪花先生如此专情。   哇,那这么说,娘亲真是优秀呢。   裴婼抿了唇,原先被针对的委屈难过全都不见了。   好吧,谁叫她大气呢,那就原谅她吧。   “对了,过几日宫里季贵妃开了宴,邀了许多长安女眷,听闻季贵妃将这花夕棠是奉为上宾,届时说不得与你娘亲对上,你帮着些,可千万别让俩人打起来。”秋嬷嬷离开前补充道。   “季贵妃设宴?”   这事裴婼倒是第一回 知道,想来是刚到的消息,温氏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是,午后刚来的帖子。”   裴婼点点头。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进宫。   裴婼把嬷嬷送出门后,自己一个人又坐了许久。   月上梢头,树影孤寂。 第21章 “小叔,裴姐姐怎么这么……   一连好几日,裴婼都到宁王府报道,先前那因花夕棠而起的嫌隙也一扫而空,而宁暨也确实教了自己好几招实用的防身功夫。   只是不知为何,裴婼总觉得有些别扭。   又如今日,宁暨叫了两人到跟前来,开始说要点:“敌强我弱时,应适当运用巧劲,肘击、膝击打击力度比较大,攻击敌人眼睛、腰部、裆部时,对方还手之力稍弱,这时切不可恋战,趁机逃脱为重。”   裴婼和宁梧洗双双点头。   “徐白你来,我演示一遍,你们注意看着。”   徐白充当了坏人,宁暨站在他身前,屈手向他侧腰攻去,打没打到不知道,反正徐白一个吃痛弯下了腰,没有还手之力。   “小叔,我没有看清楚,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宁梧洗叫唤。   宁暨看了看裴婼,“裴姑娘你来。”   待裴婼站到跟前,宁暨给她比划:“用你最大的力气,手肘这样攻击。”   “啊?会不会伤到你?”   “没事。” 第一回   裴婼没敢碰他,手肘离他尚有半寸时停下了。 第二回   裴婼不敢用力,打在他身上像是打棉花一样。   宁暨只好道:“你遇上坏人也要这样吗?”   于是第三回   裴婼用尽全力,宁暨被打得移了位。   宁暨稳定了几息,走到她的背后,抓着她的手调整角度,“这样会比你刚刚方便使力。”   男子特有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裴婼耳朵渐渐泛红,偏偏宁暨一点没察觉,还在不断的说教。   真是,活了两辈子头一回离男人这么近。   那若有若无的皂角香萦绕在她周围,好闻地让人晕乎乎的,裴婼蒙蒙想,下次定要问他洗一次澡到底用了多少皂角,这味道竟整日不散。   宁暨叽叽喳喳说的什么裴婼一个字也没听,全身五感都聚集在鼻子里、耳朵上,再由耳朵传至身体各处,似冬日里刚沐浴完,热烘烘的舒服无比,时不时又被冷风吹得一颤一颤。   裴婼惊觉不妙,从他怀里脱身,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宁暨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随后对宁梧洗说,“梧洗,到你了。”   这样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常有,只是一天天下来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虽说旁边有人看着,两人又隔着重重衣裳,可每次裴婼都觉得非常不适应,只盼着早点结束。   因此今日当宁暨说了结束之后,裴婼落荒而逃。   宁梧洗挠着他的大脑袋,真诚发问:“小叔,裴姐姐怎么这么着急?”   宁暨顺手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璃院大门勾起浅笑,“谁知道呢。”   --   裴婼整晚都别扭得很,偏偏第二日一早又在书院门口碰见了那人,躲都躲不了。   裴玦现在已将宁暨当成心中英雄,这会儿也上赶着趟,见了人喜笑颜开,“世子怎么也这般早。”   “裴兄更早。”   裴玦朗声大笑,不再与他比谁早,“这几日多谢世子了,若是婼婼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世子海涵。”   宁暨听了便朝裴玦身后的人看去,只见她回避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宁暨只好无奈一笑:“裴姑娘做得很好。”   “那便好。”裴玦没有疑惑,他这妹妹虽说以前是爱玩了些,可这段时日以来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学东西学得快而且肯下苦劲,就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倒她一样。   突然马儿“吁”的一声,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他们身后,三人目光移去。   当先下来一人却让裴婼傻了眼,萧章远怎的会出现在书院?片刻后林采儿也从车架上下来,笑意晏晏,看得出心情极好。   按着位份尊卑,三人向萧章远行了礼。   裴玦问道:“太子殿下怎么忽然到玉山书院来了,可是有公务?”   “那倒没有,只是今日闲来无事便想到处走走,玉山书院秀气灵蕴,本王早想来见识见识了。”萧章远笑道,“世子竟也在书院上学吗?”   宁暨没应声,裴玦便替他答了:“是,世子入学也已有些日子了。”   萧章远微微点头,然后目光移至裴婼身上,温柔似水,在场几人心中想法各异。   林采儿刚还充满笑意的脸渐渐阴暗,手里的绣帕快要捏出洞来。   萧章远今日一早破天荒地说要送她,她当时除了兴奋还有些纳闷,现在看来,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日与裴婼打赌输了之后她想了许多,她来书院不是为了要赢谁,而是要将自己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的气质宣扬出去,为了更称得上玉叶金柯的太子表哥。   她已忍了裴婼好几日,想着她要是影响不到自己那便也算了,可如若她得了表哥另眼相看,那事情就不能轻轻放下了。   而裴玦自然也察觉了萧章远的目光,当即上前来与他说话,引开了他的注意。   宁暨与两人不同,自萧章远出现后他就一直注意着默默不说话的人,似乎想要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越看心情越烦闷。   裴婼虽低着头不说话,可那注意力分明是放在太子身上的。   头先一回在醉仙楼中也是这般,虽说她面上说着客气话,但总归心情受太子波动甚大。   他也试探了几番,想看清她对太子的态度,天知道在她说出“不喜太子”这样的话时他心底是怎样的狂喜,可他隐隐又不敢相信,上辈子的她是非太子不嫁的,如今真的不喜了么?   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能从眼里看出来的小姑娘;可她又没变,太子依然在她心中有分量。   宁暨渐渐烦躁,看向萧章远的目光中甚至带了几份杀意。   “裴姑娘,可是在躲着本王?”萧章远越过挡着他的裴玦说着。   他说这话时脸上神色不减,可细品又透出些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裴婼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太子殿下多虑了,小女只是昨夜睡得晚,精神不佳。”   “原是如此。”萧章远不知信没信,转头看了眼林采儿,“采儿是我母家表妹,如今在书院上学也有几日了,她初来长安,还望裴姑娘照顾些。”   林采儿听得这话里的维护之意,微微笑开来:“是呢,采儿要是有不懂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呵。   裴婼实在不想接话,可又不能让阿兄难堪,正要说话时突然听得身边的人带了些敌意开口:“太子可还不知林姑娘第一日到书院时做了什么吧?这样厉害的人哪还需要别人来照顾?”   裴玦惊了一惊,世子这话可真是直直怼了太子。   他悄悄看向对面两人,一个脸红一个脸黑,都不是什么好脸。   裴玦连忙道:“世子说笑呢,都是误会一场,林姑娘既初到长安,婼婼定会好好关照的。”   林采儿委委屈屈:“采儿不是的.......”   萧章远确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不甚在乎,只是这宁暨还真是嚣张,这样当众打他的脸。   可他不能发作,而对面又是国公府里一双儿女,现下是怎么也不能得罪的,于是只能训斥林采儿,十分严肃,“采儿,不管你做了什么,向裴姑娘道歉!”   “表哥!”林采儿一脸惊讶。   “道歉!”   林采儿咬牙,那眼里立马溢出泪来,看了眼一脸怒气的萧章远,最后不得已转向裴婼:“裴姑娘,那日我不该与你打赌,采儿道歉。”   丝毫不料到事情是这样走向的裴婼懵在一旁,只好道:“无事,反正最后你也输了。” 第22章 你想如何   林光宫。   “姐姐可曾听说了?”底下一打扮艳丽的妃嫔微微惊讶着道,抛出个话题就等首位上的人接。   林光宫内处处奢华,沉香木制桌椅,玉雕茶碗,摆件挂饰无一不彰显主人的尊贵。   林光宫主人正是首位上那不到四十的季贵妃,只见她微抿了口茶水,复又轻轻放下,用绢子擦拭唇角,一派端庄优雅。   季贵妃淡淡瞥那妃嫔一眼,“发生了何事让丽嫔这样高兴?”   “姐姐说笑了,妹妹哪里是高兴,只是有些惊奇罢了。”丽嫔掩了情绪,道:“坤宁宫最近不甚平静呢,听闻娘娘近日又头疼了,一夜里叫了两次太医。”   这回季贵妃倒有些惊讶神色,忙问:“这般严重?”   坐在丽嫔身侧的宜贵人接话:“可不是嘛,吓人得紧。”   皇后病重,一屋子人心里自有几分畅快,可人人面上不显,外人抓不着一丝错处。   她们本就是贵妃一派,皇后倒台,那上位的人除了眼下这位还有谁?别的不说,就单单当今太子殿下是这林光宫中长大这一条,就足以让此长久不衰。   届时贵妃上位,她们的好日子还远吗?   三人识趣不再谈论坤宁宫的事,丽嫔笑着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圣上跟前很受重视,姐姐真是好福气呢。”   “谁说不是,这太子殿下啊不仅殿前得力,也是个孝顺的主呢。”宜贵人张望了几下,“今日倒不见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瞧你们说的,我倒希望他多为圣上排忧解难,别老天天往我这跑。”季贵妃含笑道,那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堂下俩人自然恭维,“姐姐真是为太子殿下操碎了心。”   殿内静了几瞬,几人心思各异,丽嫔又问道:“太子也该到了娶妃的年纪,姐姐可有什么想法?”   季贵妃抬眼,未做答话。   太子确实到了年纪,而季贵妃本家也送了人入长安,这些时日俩人正接触着呢。   只是......只是季贵妃始终有些不安,这萧章远虽说是听她的话,可在娶妻这一事上好像有些反抗,对采儿也没多大热情。   而自己这个侄女,说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总以为这太子妃的命是落到她头上了,眼中无人不思进取。   季贵妃双眸微阖,心中想着,林采儿是林家早就备好的人,此事,不成也得成。   想什么来什么,门口林采儿已跨过门槛,嘴上似抱怨似娇嗔:“姑母好几日未召见采儿了呢。”   进了门后又与剩下俩人问好。   季贵妃些微露出些亲昵,“什么风把我们林姑娘吹来了?”   林采儿入了长安并未住在宫中,而是在城中与林家人住一起,一来是宫中多有不便,不免传出些闲话,二来也方便她上下学。   “姑母就会取笑采儿!”林采儿站在季贵妃身后,自觉为她敲肩捏背。   丽嫔俩人多多少少知道这林家的意思,当下说道:“林姑娘这般天姿绝色多才多艺,我瞧着呀,这东宫娘娘非林姑娘莫属。”   天启朝内,可以说长安以北皆是林家的地盘,林家善经营,财富堆积成山。   有了这份资本,萧章远也不得不多看一眼。   而季贵妃不就是活生生一个例子?年少入宫,虽未有所出,但盛宠不衰,连太子都寄养在这林光宫中。   林采儿最爱听这些奉承话,喜上眉梢,手下动作便也跟着用力,季贵妃随即低呼一声,“悠着点儿。”   “丽嫔这话外头可说不得,这东宫娘娘上头有圣上皇后把关,何况太子的心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摩的?”季贵妃道。   丽嫔自然没把这话放心上,可林采儿却不一样了,语带不满:“姑母!”   季贵妃回头乜她一眼,“你要是不争气些,别说太子妃了,东宫也妄想进去。”   林采儿也没真生气,默了默后道:“姑母可知国公府的裴婼?”   季贵妃摇头,倒是丽嫔接了话:“国公府的姑娘?我见过一回,是个美人。”   “哼。”林采儿轻微嗤笑,转而又郑重道:“姑母,我有些话与你说。”   待那两人离去,林采儿开口:“姑母,今日我来是有一事与你商量。”   “何事?”   “太子殿下好似对这裴婼,有些想法。”林采儿至季贵妃跟前,认真道:“而这裴婼也不是省油的灯,听人说甚是刁蛮任性,昨日太子表哥送我至书院,她还特地弄了些小动作来勾引太子表哥。采儿怕......”   “你怕什么,你身后有林家撑腰呢,只要你好好的不弄什么幺蛾子便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可是这裴国公在圣上面前听闻也是个说得上话的,表哥难免不会有些想法,采儿还是不能安心啊。”   季贵妃闻言眉头轻蹙,林采儿说得不错,这萧章远她是越来越难控制了,要是他起了异心,事情就难办了。   国公府......   裴国公一家实权算不上多大,重在清廉忠厚,且门生众多,圣上是偏爱了些,许多事情决策不定都爱问问裴国公。   于萧章远而言,国公府确实是一把利刃。   而届时林家又该如何自处?   近日来萧章远所作所为已让林家渐感不安,而前两日刚给各府女眷下的帖子不过也为一探这国公府与其他各府虚实,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些底。   季贵妃斜睨着眼前人,心思几番波动。   “你想如何?”季贵妃沉了声道。   --   昨夜下了场大雨,裴婼半夜被雨声唤醒便再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团浆糊。   直到雨声淅淅沥沥停下来,远方也泛起了微光。   绿衣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床榻上的人裹着秋被坐成一团,长发覆面,头一点一点往下掉,要是晚间见了怕是要被当成鬼魂去。   绿衣抿唇笑了笑,上前唤人:“姑娘,该起了。”   “唔,什么时辰了?”   绿衣又去开了窗户,窗外微凉的空气瞬间涌进来,冷得床上的人裹紧了小被。   “辰时一刻。”   “唔......”床上的人咕咕囔囔。   绿衣见她实在是起不来的模样,劝道:“姑娘,要是今日不舒服那我就去书院告个假吧,无事的。”   裴婼一瞬清醒,“不行,我要去上学。”   最后紧赶慢赶还是赶不及与裴玦一道,主仆俩便单乘了马车。   刚下过雨的街道湿滑,车夫为防马车打滑特地放慢了速度,可最后还是着了道,“吱呀”一声马车陷入了个水坑,再走不动。   绿衣撩开车帘来问:“怎的了?”   “大姑娘,小的没料到这是个大坑,走不动了,小的这就去找人来抬车,您稍等片刻。”   里头裴婼听了便也撩开侧边的帘子,估摸着这儿离书院也不远了,便说:“绿衣,我们走过去。”   “这路上湿哒哒的,姑娘,不若我们再等等罢。”   “无事,正是这会儿的空气才好闻呢。” 第23章 出事了   书院里人来得差不多了,白袅却还在往外头张望,邱芊芊不知何时走到她后头:“白袅你看什么呢?”   白袅回首,一脸担忧:“婼婼怎么还没来,往常她都是最早的。”   “婼婼,你们倒是亲密。”邱芊芊撇着嘴.   白袅知道邱芊芊与裴婼不对付,也不指望她跟着担心,不再答她,依旧往外看。   “人家许是今日告了假呢,你怎么等也等不到,我看你们这好朋友当得也不怎么样。”   邱芊芊颇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可白袅听不出来,恍然大悟般道:“是噢,昨日下了那么大一场雨,婼婼许是受了风寒,那我下了学去一堂国公府吧。”   邱芊芊在一边恨恨,最后道:“我与你一同去。”   “你也去?”白袅惊讶:“你去做什么?”   “就许你去,不得我去?”   “噢,那先说好了,你可不能为难婼婼。”   “我是那种人吗?”   “难道不是吗?”   “白袅你!”邱芊芊无语,“反正下了学你等我!”   而男部这边,徐白寻了空隙找到自家世子,神色紧张:“世子,裴姑娘不见了。”   身前人眼色一暗,“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今日没在书院见着裴姑娘便派了人到国公府查探,后来才知晓裴姑娘早上一早就出门了,可到现在书院都未见着人,而裴姑娘也未回国公府。”徐白汇报。   “街上可找过了?”   “国公府到书院这一路都看过了,没见人。后来问了国公府的车夫,说是早上马车陷坑里了,裴姑娘与丫鬟下了车打算走至书院,应当是这段路程里出的事,属下还在查。”   宁暨已是浑身戾气,又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想着可能的一切。   徐白的消息不会假,而裴婼也不是那般随心所欲说不上学就不上学的性子,定然是出事了。   会是谁?   太子吗?   近期太子是有意招揽裴国公,动作频繁,对裴家频频示好,难道因此而演了一场戏?   还有那林采儿,以及背后的林家与季贵妃都有可能。   宁暨一一想过,连有些小恩怨的吴锦宣也没放过,又吩咐下去:“继续找,另外宫里也派人盯着。”   “是。”   宁暨此刻站在书院空旷的院子中,身体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面上表情僵硬,望向远方的眸子空洞。   沉静片刻,宁暨让人把裴玦叫了出来,道:“裴兄,婼婼出事了。”   裴玦一下没反应过来,只疑惑世子怎么这般亲昵了,以前都是“裴姑娘裴姑娘”的喊,怎么如今直接喊了“婼婼”?   “你回府一趟告诉裴国公,好好盘问府中丫鬟小厮,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宁暨接着吩咐。   “啊?”裴玦还在怔愣。   宁暨扶额,再次说:“婼婼不见了,今日没在书院出现。”   裴玦终于听清,开始慌乱起来。   “婼婼怎么会出事,今天早上还赖赖唧唧地一拖再拖,怎么就不见了,是不是又跑去哪里躲懒了?”   宁暨倒希望她是去躲懒了,可事情明显没有那么简单。   “裴兄,你按我说的去做,切记,此事不可伸张,不然于婼婼名声不好。”   宁暨一片严肃,裴玦不得不信了,“好,我这就回府。”   待回了府,温氏说了自己亲眼送人上的马车,可眼下两处都找不见人,裴玦一路上的不安爬到极点。   裴玦与温氏说了情况,温氏立即掉下泪来,颤颤巍巍道:“婼婼怎么会出事,她可是惹了什么人,那些人会不会对我的婼婼怎么样,阿玦,这可如何是好啊。”   “娘亲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在找了,宁世子也帮忙呢,婼婼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裴玦安慰。   “娘,父亲呢?”   “出去了,我这就叫人去唤他回来。”   “好。”裴玦又想着宁暨的吩咐,叫来管家,“陈管家,你现在把府内上下所有人都叫到前院来。”   一刻钟后,前院满满当当站了百来号人,心底大多疑惑,却无人敢吵闹。   温氏惊慌不已,心下不定,只能坐在屋内看着裴玦问话,“陈管家,人可都来齐了?”   “回公子,除了今日上街采买的阿平,还有回家探亲的红鸾,其余都到了。”   “阿平何时上街采买的?可有异常?”   “今日辰时过后,未见异常,与平时一般。”   “红鸾呢,何时离开的国公府?”   “昨日傍晚,说是家中老母亲突然病重,急急告的假。”陈管家回忆着,“当时我还疑惑着,印象中这红鸾母亲康健,怎的一下就病重了。”   裴玦心下一凛,这府中丫鬟果然有不对劲的。   脑中思虑几番,道:“陈管家,你亲自去一趟红鸾家,无论如何,把人给我带回来。”   陈管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大公子神色惊慌,定然是出事了。   陈管家离去后,裴玦又问了往常伺候裴婼起居的几个嬷嬷丫鬟,皆问不出什么来,只是有一小丫鬟说着近两日看红鸾有些奇怪,不似往常。   审问完毕,没什么可用的线索,两人只好等着。   裴国公很快从外头回来,听了事情起末后更是担忧得不行,当下就想去报官,找同僚帮忙寻找,好在裴玦及时阻止:“爹,这事不能广而告之,若是婼婼真的.......,那到时就收不了场了。”   温氏一听这话,更不行了,由默默流泪转为低声哭泣。   裴国公也知这个理,可是国公府到底是文人出身,除了两百护院再没有人可用了,裴国公重重叹气,“报官报不得,现下可如何是好!”   “父亲,护院我都派出去了,宁世子那边也在帮忙,您不必担心。”   “宁世子?”   “是,此事还是他先发觉的,要不如今我还傻傻坐在书院里。”   裴玦又劝慰道:“父亲、母亲,我们想宽些,许是婼婼不愿意上学,到哪条街去逛了,等会就回来了。”   裴国公与温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婼婼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这样只顾自己玩乐,多半是出事了。   好在事情顺利,红鸾被押了回来。   正厅里红鸾瑟瑟发抖的跪着,想来也是害怕,还没等三人问话就自个儿招了。   “老爷夫人,红鸾是有苦衷的,你们听我说啊。”红鸾泣不成声,“我娘亲是真的病重,我昨日也是真的打算回家探望来着,可昨日正待出门时,有人给我递了银子,说可以帮我,只要我把姑娘的行踪事无巨细的告诉他。”   “我真是一时脑子糊涂了,老爷夫人,红鸾知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   温氏怒不可遏,“我裴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有数吗,就为了几两银子你就要害我女儿?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不是的夫人,奴婢没想害姑娘的,奴婢也不知道那人要了姑娘的行踪竟是要干这样的坏事啊,奴婢知错了。”   红鸾不断磕着头,嘴里恳求不断。   裴玦问:“那人是何人,还与你说了什么?”   “不认识,只记得看起来是个和善的妇人,其余没再说什么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你到底是如何说的,细细道来!”裴玦怒不可遏。   “是,奴婢这就说。”   待听完后,一家人更加气愤,这红鸾哪是只将裴婼的行踪告知,分明是把这国公府都要剥开给人看。   裴玦料想从红鸾这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何况要是有心人真想劫了人去,怎么的都会有办法。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人。   于是叫来信得过的小厮,打算让人去宁王府报信,后来又临时改了主意,“爹,我去一趟宁王府,你们在家中等消息,要是婼婼回来了就派人到宁王府一趟。” 第24章 绑架   这头因着裴婼的失踪而四处慌乱,而裴婼与绿衣两人却丝毫动弹不得,双手双脚被捆得紧紧的,双眼被黑布蒙了起来,嘴也被塞进团不知道哪来的破布,气味熏人。   裴婼已由最初的慌张无措渐渐镇定下来。   她回想着重生以来得罪过的人,除了吴锦宣就林采儿一个,料想吴锦宣也没那个胆绑了自己,那就只能是林采儿那个疯子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绑了自己她就能嫁入东宫了吗?真是可笑。   裴婼一番努力,终于将那破布吐出,唤与她绑在一起的人:“绿衣,你还好吗?”   “唔唔唔唔唔。”绿衣说不出话,但应是也无大碍的。   “绿衣你多动动,那布可以吐出去的。”   约一刻钟后,绿衣开口说话,带了些哭腔:“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知,冷静些,无事的。”   绿衣不住点头,嗯嗯几声。   一个上午过去,除了绑她们的人,再无其他人来访。   约莫正午时分,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再来是几个脚步声。   有人过来扯了她们眼前的布,裴婼一下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睁眼眯眼好几回才能彻底张眼。   而那站在门口嚣张抱拳而立的不是林采儿是谁?   “裴婼,你可知今日上课我有多舒服?真希望以后一转头就再也见不到你这张讨人厌的脸。”林采儿上前来挑起裴婼的下巴,冷笑。   “林采儿。”裴婼淡淡出声。   “叫我也无用,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是出不去了。”林采儿再次笑笑,“噢不对,出是出得去,就看你有没有脸还活在这个世上。”   裴婼心一颤,这林采儿竟这样恶毒,是要毁了她吗?   林采儿必然没有这个胆,除非.......除非后头有林家有季贵妃撑腰。   这辈子她还没见过季贵妃,季贵妃又怎会对她这无名小卒动手,大概是林采儿添油加醋说了什么罢。   裴婼不由好笑,怎么这辈子毁人的手段如此低端了吗?上辈子可是不辞辛劳花了四年才将她害死的,现在就想出了这么个下流的方法?   裴婼偏了偏头,目光直视。   “林采儿,你可知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裴婼你别想挑拨我,太子总归不能看上你,今日之后你妄想再踏入皇宫,别再想搞些什么小动作。”   “说起这个,你还欠我一个赌约未实现呢。”裴婼淡淡说着。   “赌约?赌约算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这些,先惦记惦记你的小命吧。”林采儿说完嚣张的笑了起来。   “林采儿,你到长安来不过是为了嫁入东宫,可要是这件事败露,你以为事情还能如你所愿?”   裴婼仰着头看去,一点不见慌张。   林采儿闻言倒是眯了眯眼,好像在想些什么。   “你说得也有理,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走出这个门了。”   林采儿说完就要出门去,裴婼“呵”了一声,“林采儿,你知道季贵妃为何选中了你吗?”   “你知道的,因为你听话。你没有办法,你身后是林家,身前是季贵妃,这条路是你一出生就定下来的,你一辈子只为了萧章远而活。”   裴婼这么说着,其实心底把握也不大,她只能指望林采儿刚到长安,心里也许还存留着一丝期盼,而不是那个已经被季贵妃驯化的一条忠实的狗。   裴婼继续说:“要是我猜的不错,绑架我这件事季贵妃没插手吧?”   林采儿背脊一僵,却未答话。   “林采儿,今日我死在了这儿,除非你们能连裴家一并拔除,不然我爹娘一定会查出真相,你以为你这些拙劣的手段能瞒得过谁?”   “到时候季贵妃会保你?你以为我爹会轻易放过你?你以为你一个在长安孤苦无依的商户女能逃脱得了?”   “一个你没了,还会有无数的林家女。林采儿,你可长点心吧。”裴婼嗤笑,“要是我是你,绝不会绑了人一早上没有动作,而自己还巴巴跑过来,怎么,留下你犯事的证据吗?”   “裴婼,你是不是真想死?”   林采儿转过身来,那脸上倒没了刚刚的阴狠,反而有些若有若无的苍白,说出来的话也没有震慑力。   裴婼说的一字一句都划在她心上,林采儿终于反映过来,为何姑母那样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她。   是,她从来都是林家用来攀权附贵的棋子,她有时候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嫁太子这样的福分是别家姑娘三世也修不来的福分,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她忽略了,棋子是随时可以丢的,不是她也能是别人。   林采儿咬着牙,眼里都是不甘。   裴婼看过去,丝毫不觉同情,有些人作恶多了便以为自己有理,可怎么都掩盖她身上的罪行,坏人不值得可怜。   “林采儿,你不必担心我会碍你的路,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入东宫。”裴婼说。   林采儿盯着她:“我如何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   林采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绿衣开始低低抽泣,“姑娘,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裴婼张眼看了看四周,普普通通的房间,一张床一套桌椅,好像是个客房。   俩人绑在中间动弹不得,不过好在现在目能视物,少了先前的惶恐猜测。   一切明了,不过裴婼隐隐有些担心,现在有没有人发觉她的失踪,她上午未去书院白袅会不会把这事告诉阿兄?   若是早点发现应还来得及,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来寻她......   人在愤怒时是没有理智的,她也不知道林采儿会做出什么来。   不到一刻钟,那门再次被推开,待看清来人,主仆俩皆是有一瞬的慌乱。   是她高估了林采儿。   门前站着个发丝凌乱衣物破败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个酒壶,身上酒气直冲冲弥漫整间屋子。   裴婼心道不好,这林采儿看来还是要来硬的。   男人踉踉跄跄走到裴婼身边,盯着人看了一会,然后咧嘴一笑,那嘴里都是牙垢,并着酒气熏得裴婼直皱眉。   “美人,美人。”男人浑浊无神的眼里迸发出欲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绿衣疯了般喊,身子不断扭动:“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别动我们姑娘,我要跟你拼命!”   裴婼直视男人,“你是谁?”   男人不答她,这时候倒清醒几分,放下酒壶便搓着手色迷迷的走过来,直看得裴婼一阵恶心。   “我告诉你,这是国公府姑娘,你要是敢做什么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绿衣大声嚷嚷着。   “呸。”男人吐了口口水,“以后我就是国公府女婿,你得叫我一声大爷!”   男人从旁边拿了绳子,单独捆了俩人,绿衣被撇在一边,嘴里不断哭泣。   裴婼也有些慌了,不住看向那紧闭着的门口。   林采儿说得不错,要是她真被辱了,她难以想象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关。   男人没动裴婼,只是去拿了那酒壶,捏着裴婼裴婼的嘴就要喂下去。   裴婼使劲挣扎,身边的圆凳被踢得七零八落,她就是闭着嘴不张,呜咽声不断。   酒壶里溅了些水出来,裴婼闻着却不像酒。   “小贱蹄子,都到这地步还了嘴硬,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这药你不喝也得喝!”男人大声骂着,又企图去撬开裴婼的嘴。   绿衣叫喊得惊心动魄,裴婼内心一片灰败。   可裴婼就算再不愿,也敌不过一个男人的全身力气,那药顺着她的喉咙一滴一滴,深入五脏六腑。   裴婼浑身冒汗,喉咙干哑,衣服底下似有密密麻麻上千蚂蚁在爬,又痒又令人恐惧。   眼前男人身子模糊不清,那肮脏令人作呕的声音越来越近,“美人美人,大爷这就来了!”   “不要不要,快来人啊,救命!”绿衣大声喊着,挣扎不断。   没人了,没人会来救她们了。   男人察觉什么,忽地上前,捏住裴婼的下颌,从旁边拿了破布重新塞进她嘴里,“想死?休想!”   那人盯着她泛红的脸颊,欲望再起,见她已无力气便拿了剪子给她松绑,嘴里污话不断。   裴婼一阵抗拒,想要拼尽全身力气,呜咽声不停,偏偏身子软塌塌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似哭似委屈,这样的声音引得男人加快了手下动作。   两行泪珠滑落,裴婼不再出声。   而背后地上剪子与那垂落的手掌皆是一片血迹,沾染了白色裙裳,夺目又可怖。   伴随着男人剥她衣衫的动作,屋子大门“砰”一声变成稀碎,声势壮大。   裴婼艰难地张了张眼,模糊间看见一人急急朝自己冲过来,不由分一脚踹开她身前的男人,模样凶狠。   随后低下身将她揽在怀里,语气颤抖不安,“婼婼,别怕,我来了。” 第25章 “宁暨,我好难受啊”……   宁暨低眼, 看到她背后染了血的手,心里一阵恐惧,连忙去唤怀里似要睡着的人, “婼婼, 婼婼。”   “嗯.......”裴婼难受极了, 又疼又热,整个身体不像是她的,听到有人叫她,又缓缓睁开眼, 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睛,软软应了声, 声音不自觉的撩人,“宁世子......我好热,好疼.......”   说完感觉更热了,身上衣物都是阻碍, 裴婼想伸手去拉外衣, 可左手好疼啊, 钻心的疼。   没有左手还有右手, 裴婼靠在宁暨怀里, 用右手去扯自己的衣裳,可下一瞬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婼婼!”   “嗯......”他的手好凉, 裴婼颤了颤, 整个人靠他更近, 想要舒缓自己身上的燥热。   她不觉满足,反握住他的手,从衣袖下探去, 可惜没能得逞,又被他按住。   宁暨低头看着一脸酡红、发丝凌乱的人,那被拉下的衣裳下隐约可见雪白一片,此刻因着药力阵阵泛红,如妖艳的花绽放,夺人心魄,而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挠在他心上,挠得他酥痒难耐。   宁暨深吸一口气,待视线移动到她带血的左手,那丝唤起的燥意瞬间被疼惜与愤恨压下,迅速将她衣物整理好,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婼婼,我们马上回去。”   宁暨抬眼看着已被架在一边的男人,目露凶光,“徐白,处理好。”   “是!”   宁暨脚步急促,手上动作却轻缓。   可他怀里的人动个不停,用那只能用的手上下抓着他,过了一会又抓向自己,嘴里话语不断,“宁暨,我好难受.......”   “我知道,很快就到了。”宁暨低头应她。   “呜呜,好疼。”裴婼开始低低哭起来,粉中带红的脸颊很快布满泪痕,惹人怜惜。   宁暨没再说话,疾步如飞。   --   裴婼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厢房,屋子里灯火明亮,外头应是入了夜,黑魆魆一片。   温氏靠在床头,脸色疲倦,此刻正轻轻闭着眼。裴婼虚虚唤了一声:“娘亲。”   温氏即刻醒来,忙看向床上的人,想去抓她的手却又怕碰到那伤口,急急避开,低声哄:“婼婼,没事了哈没事了。”   温氏伸手抚着裴婼苍白的脸,眼眶渐渐湿润。   裴婼动了动手掌,一阵疼痛传来,十指连心果然不错,连痛都痛到心底。   裴婼其实有些后怕,那把丢在一边的剪子只伤了她的手,却不至于夺了她的命,要是那人强行为之,她又该如何?   若是当时没人来救她,她现下该是什么情形,是不是只能等着世人唾弃?   最后一刻她以为自己是逃不过宿命了,两辈子都折在林采儿手上,真是可悲。   最后,来救她的是宁家世子吗?   她那会脑子实在是乱得不行,现在记忆依旧模糊。   “娘亲,爹爹和阿兄呢?”裴婼往外看去。   “瞧我都高兴坏了。”温氏挤出个笑来,“我这就去叫他们,婼婼你再休息会。”   裴婼也动了动唇角,“好。”   可待温氏离去,那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没了表情。   正厅里气氛同样严肃,三个男人一言不发,伺候的下人更是一动不敢动。   裴玦胸膛起伏,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不断敲打着桌子。   “爹!那林采儿不能放过!怎么这么小个小姑娘竟这般恶毒!”裴玦愤然。   裴国公不知在想什么,裴玦又转向宁暨:“世子,这回好在有你,不然婼婼......”说到一半急急停了下来,不忍再回想。   “可是世子,为何不让我们报官,那歹人就该入狱受死刑!”裴玦咬牙切齿。   “死刑?那不是便宜他了?”宁暨说这话时语气不高,却带着些莫名的阴狠,连裴国公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裴国公这是第一回 见宁暨,此前关于他全是听闻。   不过见面之后确实一惊,宁暨坐在凳子上的身子板正,一看就是军营里历练过的,模样端正,尤其一双眼睛历经沧桑般,什么都容得进去却什么不被他放在眼里。   裴国公又看看坐在一边的儿子,暗暗摇头,怎么都是差不多年纪,差别却这么大呢。   这样英俊又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在长安城里数不出几个来,而且行事果断又周到,让他这多活了十几年的人都自愧不如。   裴国公与裴玦赶到那小客栈时宁暨已经抱着人出来,那手下人已抓了犯事之人,就连小客栈里老板小二都被控制了起来,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而后一路隐秘,仿佛无人知晓裴婼曾经失踪过。   这样想着,裴国公复又抬眼看去,这宁家世子应是对自己的女儿有几分情意的,那从客栈踏出来的神色就像被夺了至珍之物一般,浑身戾气。   后来裴玦想上前去接过他怀里的人,他却直接避开,抱着人就往国公府走。   而人还没回府,就有个不认识的大夫在等着了,想来是早有准备。   “宁世子,依你之见,此事应如何处理?”裴国公问。   宁暨思虑片刻,道:“若是国公府信得过宁暨,此事国公府不用再操心。”   裴国公闻言,与儿子对视一眼,裴玦即道:“信得过,只是婼婼被如此欺辱,此事必然不能轻轻放下。”   “自然。”宁暨点头。   又说了几句,温氏匆匆而来,几人便一齐走向裴婼卧房。   片刻后,裴婼看着屋子瞬间挤满的人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宁暨站在几人身后,面上倒是不显什么,只是有些若有若无的怜惜。   温氏顺势坐在床边,温柔道:“此次多亏了宁世子,要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   “是,早上也是多亏了世子提醒,后来顺着红鸾给的微末信息才查到那处小客栈。”裴玦补充,“皇城脚下竟还有人行如此恶毒之事,实在可恶!”   裴婼朝宁暨望去,正好对上那熟悉的目光,她终于想起晕过去前的画面。   她做了什么啊?   扒了人家衣裳?   一时不知是羞涩还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热烈,裴婼小脸再次烧起来,红彤彤一片。   几人都莫名看着她,裴婼只好镇定下来,笑笑:“想来也是愧对世子,你教我的功夫都未用上,你送我的匕首也不记得带了。”   宁暨没想到她说起这个,愣了会才道:“无妨的,是对方有备而来。”   “总归要谢过世子,又救了我一回。”裴婼真诚道谢,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浑身还是没有什么力气。   温氏连忙按下她,裴国公随即吩咐:“来人,再去请个大夫。”   “不用爹爹,我没事。”   那媚药厉害是厉害,可过了时辰,又放了些血现下也没多大影响了,只剩些余劲未散。   温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又红了眼睛,要是宁世子不到,她是不是打算了却自己去?   一时忍不住,靠在身侧裴国公怀里擦拭眼泪。   “婼婼,你不用担心,书院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这段时日都不必再过去。只是午后白袅与邱家姑娘来了一趟,我与她们说了你近期身子不佳,不便见客。”   “好,谢谢阿兄。”温氏抽泣的声音实在大,裴婼只好道:“娘亲,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嘛,您不用担心。”   温氏不住点头,渐渐止了哭泣。   “阿兄,绑架我的人是林家人。”   “我们知道了,是林采儿。”   裴婼有些惊讶:“你们知道了?”   “是,世子找到了跟踪你们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你并不难,林采儿道行不高。”裴玦说,“无需担心太多,好好养伤,后面的事我们来处理。”   “好。”   “那婼婼你先好好休息,饿了吧,我等会给你送点饭菜过来。”温氏温声询问。   “好,谢谢娘亲。”   四人终于离开,宁暨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待关门时又望她一眼,俩人目光对上,这回裴婼倒是没避开,与他看了几瞬。   裴婼低咳两声,“那个,先前我,我只是中了媚药,世子你别多想。”   宁暨轻扯了笑容,“没多想,你好好休息。” 第26章 秋老虎最是凶猛。   这一夜, 国公府再无事发生,只是林光宫里灯火通明,不得平静。   林采儿跪在堂内瑟瑟发抖, 咬着唇不言一语。   堂上坐着的俩人更是面色不善, 萧章远那脸黑得能下起雨来。   “林采儿, 你真是好大的胆,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可承担得起后果?”萧章远厉声发问。   身边季贵妃颤了颤,看了那跪着的人两眼, 劝慰道:“太子,这不是没事吗, 那人又没辱了裴家姑娘去,再说了,现下裴家人不是也没人来找采儿的麻烦?”   “母妃!这长安城里现在谁不知采儿是林家姑娘,是我名义上的表妹, 她如此行事打的不是我的脸不是林家的脸吗?”   “都是小姑娘间玩闹, 算不得什么大事, 太子不必想多。”季贵妃语气略有轻松, 仿佛真不当回事。   林采儿却闻言微微抬头, 直盯着季贵妃,只是小姑娘间玩闹?   萧章远气愤至极, 全盘计划被两个妇人打乱, 心中实在恼恨。   “采儿即刻回乌城去, 不要再回来了。”   乌城是鸾山附近的大城市, 林家扎根多年。   林采儿当即慌了,跪着爬到季贵妃跟前,“我不要, 姑母我不要回去。”又转向萧章远,“太子表哥,采儿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赶采儿走!”   “采儿,你先回去避避,先躲过这阵子风头。”季贵妃好言好语,一心为她好的模样。   “姑母没事的,采儿不怕,采儿不要走。”林采儿声声哀求。   季贵妃倒是不怕裴家会做什么,就算查到林采儿头上来也可推脱开去,她只是想用这事来试探萧章远,没成想萧章远反应竟这样大。   好在这事终究是在他们中间划了条线,如那裴家真是个清正讲义气的,那这太子的船,就不会轻易上去了。   季贵妃心里盘算,留着林采儿说不定用处更大。   这样想着便低头去看了哭个不停的人一眼,心中也微恼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这女子失贞一事终究不好张扬出去,这裴家既然知道采儿是我林家的人,那这口气他们定然也只能深深咽下去。”季贵妃道。   萧章远不由再次沉了声:“母妃!”   “再说,太子既然想与裴家交好,那此时不是更加容易?咱们手头里可是有了证据拿捏他们,还怕他们敢说一个不字?”   “是是是,姑母说得不错,当时裴婼和他的丫鬟叫得那么大声,客栈里老板和小二都听到了的,他们可以作证,还有那酒鬼,要是,要是他还活着,定也能作证的,虽说最后事情未成,但姑娘家的清誉总是有损了。”林采儿迫不及待说着,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   萧章远倒是没想到这方面来,此刻噤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贵妃看着他心里笑笑,这萧章远倒也没长大多少,她一两句话还不是把人给说通了?   既然这样,倒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了。   “太子不必担心太多,小事一桩罢了,你背后还有林家,有何可惧?”   --   只是林光宫总有失算的一日。   宁暨今日面圣,宫人让他在偏殿稍等。   没待一会,萧章远与兵部尚书陈岫(xiu)推门而入。   萧章远还惦记着他昨日顶撞了自己,脸色不豫,陈岫只好问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太子殿下瞧着心情不错,鸾山一事如今可处理妥帖了?”宁暨淡淡道。   话一出口,周遭顿时寂静下来。   “鸾山?鸾山何事?”陈岫话里微微有些紧张。   宁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举杯微抿,“噢?陈大人竟不知么?”   “鸾山如今已经挖空,圣上也已知晓,我们正愁呢,下一处矿山还未定下来。”陈岫看他一眼,“世子指的莫不是这个事?”   宁暨却不答他,转而望向萧章远:“太子您说呢?”   萧章远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呵呵一笑,“世子如今也管上这内政之事了?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长安外还有三万宁家军吧?如今可还安好?”   “好是挺好的,宁家军肚量小,不吃朝廷的霉米也能养活。”宁暨缓缓一笑,语气淡然。   陈岫在一边冷汗涔涔,目光在俩个高大男人间来回巡视。   “宁世子你.......”陈岫就要开口,被萧章远抬手打断:“你来找父皇到底为何?”   “太子多疑了,不过是宁暨初回长安,想为宁家军谋些好罢了,今后宁家军还望太子殿下与陈尚书多加关照。”   都是虚话,俩人自然懂。   “太子殿下近期倒是与裴国公走得近。”宁暨挑了挑眉,不经意间说着。   “裴国公清廉持政得民心,本王确应虚心学习。”   宁暨呵呵一笑:“是,太子有此觉悟,天启朝必将长盛不衰。”   宁暨话语讽刺,萧章远正欲发作,宫人来报:“宁世子,圣上宣召。”   等人离开后,陈岫问:“太子,这宁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鸾山的事了?”   萧章远看着刚关上的门,眼神渐渐阴鸷,手捏着酒杯紧紧不放。   “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无论他所求为何,这个人不能多留。”萧章远发着狠道。   陈岫大惊失色,赶紧劝说:“太子不可,现如今天启朝边境线布的都是宁家的兵,而且三万宁家军就在边上,要是宁暨没了,这长安城怕也是危啊。”   “宁家军难道就不是我天启朝的兵了,为何要为他宁家所独有?父皇竟也任由他们,实在是养虎为患!”   陈岫叹息一声,“宁家军自老宁王一辈就开始为国效力,如今势力哪是能收回就收回的,太子切莫着急,总得慢慢来,何况我们如今给宁家军的军器......”   萧章远厉眼扫去,陈岫不再说话。   --   宁暨进了殿后未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建成帝沉了脸不言一语,可那怒气已经磅礴而出了。   按说林家一族是宫中受宠的妃子母家,明面是又是依附着太子的,如若不是天大的过错都不至于被处理。   可宁暨呈上来的证据实在让人气愤。   林家仗着自己是乌城地头蛇,公然霸占公家财产,将鸾山矿产据为己用。   而这事又连着前些日子工部与兵部报上来的鸾山封禁一事,细细一查竟是林家与工部驻守鸾山的头目合计,想将鸾山剩下的矿产私有。   堂堂皇室这样让人欺负到头上来,皇位上的人怎能安坐。   证据所列详实,让人找不到一丝遗漏。   里头虽只列了林家犯法的经过,可建成帝岂会不知这背后是谁在为林家撑腰,林家又是为谁在办事。   所以建成帝气归气,只是这里头到底是在气林家的藐视王法还是气太子的大胆作为就无人可知了。   龙椅上的人放下那沓厚厚的纸张,一只手抚着额头,看得出极为忧虑。   宁暨与皇帝称不上熟识,不过建成帝爱才,招了宁暨单独见过几回。但与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太子比起来,建成帝心里总有一杆称。   “这样详尽的证据,就连大理寺都未必能搜集全,你个二十出头的小儿又是从哪里来的?”建成帝问。   宁暨拱手:“回圣上,微臣也只是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份东西,此前回长安途中途径乌城边上一小镇,正好遇上了那乌城里的典史,聊了几句才知小小乌城竟能如此藏污纳垢。”   “圣上,天子脚下岂容他人这般放肆,此事牵连甚广微臣并未宣扬,可圣上,今日有一个林家,明日就会有一个陈家,杀鸡方可儆猴。”   什么巧遇都是假的,乌城典史倒是不假,如今正扣在某个角落呢。   何况这些事哪是聊几句就能聊出来的。   建成帝本也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拿出这份证据的,接着问:“那以你之见,林家应如何处理?”   “微臣不敢妄言。”   偌大宫殿里静了下来,建成帝一脸疲态的挥挥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宁暨躬身,离开。   殿外此刻太阳正烈,晒在青石板上仿佛有层热气冒出来,廊下伺候的宫人衣内早已大汗淋漓。   秋老虎最是凶猛。 第27章 他急了他急了   回府路上, 宁暨问徐白:“父亲祖母可在府中?”   “在的。”   “国公府如何了?”   “裴国公与裴公子倒没什么,按着常日上朝去书院,只是国公夫人有些谨慎, 寸步不离裴姑娘。”徐白明白世子想问什么, 接着道:“裴姑娘看着好些了, 手上的伤也按时换了药,大夫说日后注意不碰着水不提重物便会慢慢恢复,只是好似心情尚是不佳,还要反过来安慰国公夫人。”   徐白说完, 悄悄隐匿在马车一角,也不指望世子会说些什么。   宁暨是没说什么, 只是回府之后说的做的却让人出乎意料。   前院里宁梧洗正在宁老太太跟前玩,一片喜乐融融。   宁暨进屋来,先是吩咐了人把宁梧洗带下去,又让徐白去叫书房里的宁振戚和宁老爷子。   宁暨正襟危坐, 一向和善的老太太也不敢说话, 直到宁振戚来了才蓦然一松。   “阿暨, 发生了何事?”老太太问。   宁暨起身, 行至中央, 对着上首的两个老人以及旁边的父亲深鞠一弓,道:“祖父祖母, 父亲, 阿暨有一请求。”   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这宁暨搞这么正式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我想劳烦祖母与父亲明日去一堂国公府。”   “去做甚。”   “提亲。”   宁振戚:“.......”   宁老太太:“.......”   老宁王:“.......”   两个男人尚不及反应, 宁老太太已经喜上眉梢,“阿暨,我没听错吧。”   宁暨又说了一遍。   这回三人明白过来了, 脸上都是一副喜意。   不容易啊,这孩子终于想明白了。   宁老太太则细细回忆着,国公府,天启朝就一个裴国公,国公府的姑娘?那日老宁王寿筵好像没见着呢。   “阿暨,你看上的是国公府哪个姑娘?”   “国公爷就一个女儿,名唤裴婼。”   宁老太太点点头,国公府嫡女啊,那与阿暨倒也算相配,不过还是好奇道:“女孩如今年岁几何,长相如何,未有许人家吧?”   “差一点十六,未许人家。”至于长相么,宁暨思考了一会才道:“长相尚可。”   宁老太太稍微皱了皱眉,宁振戚则接话:“我宁王府也不是那种以貌挑媳妇的人家,看得过去就行。”   “怎的十六了还未许人家?”老宁王问。   确实,长安城里勋贵人家的女儿大多刚及笄就定了亲,有些甚至则十二三岁就许了人,待及笄过后便开始走纳采、问名等吉礼,礼成便可出嫁,像这种十六还未定亲的实在少数。   老太太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别不是这国公府的姑娘有什么毛病才拖到现在吧?   “阿暨,你老实与祖母讲,你当真心悦这个姑娘?”   “是,非卿不娶。”   此话一出,当场三人震了一震。   宁暨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徐白,徐白即捧着几样东西上来。   “这是母亲留与我的玉佩,边上是我亲手写的婚书,劳烦祖母明日交与裴婼,至于聘礼,母亲之前留下来的......”   “停停停。”宁老太太打断他,“现下还未到下聘那一步,再者而言,你怎知裴国公与国公夫人会应了你去,那小姑娘又愿不愿意?”   “是呀阿暨,不若我们先请媒人上门打探打探再做决定。”   宁暨不说话了,眉目低掩。   裴国公与国公夫人他倒是有把握,只是裴婼那边.......   此前是打算给她些时间,正好自己也有许多事要做,一切想着慢慢来。   可经了前两日之事,他不能在等了,谁知道下一回又是谁绑了她去?   她必须得待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些。   “祖母,我既要诚心求娶,又怎么只请了媒人上门?”宁暨看着三人,神色极为认真,“如若裴婼不愿,那此事另说,只是明日还是得有劳祖母与父亲跑一趟。”   老太太不再说话了。   宁暨即然都这样说了,那明日这一趟是必然少不了了。   他决定的事,他们从来都无法改变。   --   日暮降临,宁暨坐在书房中,那案前的书一动未动。   上辈子最后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噢对,是他决意要去祈候关的时候。   那会儿赐婚的圣旨刚下下来,全城皆知国公府的女儿从此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连他也是这般以为的。   当时的他除了男女情爱心中装的更多是国家大义,既然她心中无他,那自己便放手成全。   太子妃、皇后,从此她也算是这天下的女主人,那他在战场的付出也不算没有回报。   可是他始终是忍不住,趁着夜色朦胧悄悄去了一趟国公府。   还未跳上墙头,里面就传出来悦耳动人的笑声,“姑娘姑娘你看见了吗,圣旨,那是圣旨,也就是说,姑娘你要如愿了!”   “我看见了。”有人笑着回她。   “也不知那钦天监挑的什么日子,若是要等到明年后年去,那可怎么办。”   “是啊,还是早些好。”   宁暨在外头听着,仿佛已能想象出她托着腮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下一瞬才惊觉,她要嫁的是别人。   笑容随即敛去。   宁暨轻轻跃上墙头,里面院子里裴婼果然伏在石桌上,正和身边人述说那些甜蜜的烦恼,脸上其实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样也好,嫁太子总比嫁自己来得顺遂些。   宁暨静静看了许久,看她或闹或笑,看她站立垂坐,就好像看得久了,那模样就能刻进心里一样。   里头的人渐渐也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张望,宁暨掩身避了避,在黑暗里瞧着那张他记挂了许久的脸。   如现在般,都是那样明媚动人。   宁暨回过神来,终于将眼前的书翻页。   徐白见他动了动,看看外面天色,唤了人把他前面的茶又换了一番。   他这会儿心跳还是静不下来,实在是世子这一手着实让人吃惊。   他知道裴姑娘于世子而言不简单,只是竟要直接上门求娶,还是这样急促的时间呢?   这何止是不简单了。   他家世子这心思,真的不好猜。   看来这璃院啊,要有女主人了。   静了静心思,徐白上前问道:“世子,您这大半日未用饭了,属下给您端些饭菜上过来吧。”   宁暨终于抬了抬头,眼神中有些茫然,那茫然中还带了些不安。   徐白看得一惊,他何时在世子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态?   他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坚定、果敢。   “徐白,你说,她会不会不愿?”   徐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裴姑娘的事。   “属下不知,只是世子为了裴姑娘做了这样多的事,裴姑娘不会不知道的。”   宁暨又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对,我得去一趟。”   宁暨自己拿过外衣,匆匆出门。   徐白在后面追着喊:“世子,您去哪。”   “国公府。” 第28章 求娶,宁暨支楞起来!……   国公府里裴婼已经用完了晚饭, 正躺在自己的小院子的摇椅上纳凉。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闷热得很,头顶夜空阴云遍布, 想来今晚又是一场大雨。   夜色静谧, 裴婼思绪放空。   半睡未睡时, 旁边突的一个落地的声音,裴婼急忙睁眼,正要叫人时那人便上前来捂住她的嘴。   刹那间想起被绑那日的回忆,恐惧上头, 裴婼一边挣扎一边抓住那手,张了嘴就咬他手掌, 用了十分力气。   宁暨痛得低呼一声,却仍未松手,任由她咬,哑着嗓音说:“别怕, 是我。”   裴婼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才反应过来, 抬眼去看人。   嘴上力道倒是松了, 可宁暨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裴婼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满是疑惑。   小院里再没有其他人, 俩人无声中对视良久。   随即宁暨轻笑一声, 收了手, 而手掌边缘已经满口牙印, 鲜血缓缓沽出。   宁暨又去看她裹了纱布的手,轻笑:“倒是巧合,你伤了左手, 我伤了右手。”   裴婼一低头便看见他那泛着血珠的手掌,着急忙慌的起身,“你没事吧,我去叫绿衣。”   “无事,不用叫,我就和你说会话。”   宁暨一派镇静,却让裴婼再次慌了起来。   有什么话非得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来说,而且还是翻了墙进来的。   裴婼不知他要干嘛,下意识要退后两步,可还未走一步手就被人拉住。   “裴婼。”   语气正式,裴婼心里一惊,连头都不敢抬,应他:“做什么。”   “你抬起头看着我。”   裴婼手还被他拉住,想挣脱的,可偏偏他使了力不让,裴婼便低低喊:“你先松开我,我手疼。”   宁暨闻言急忙松开,不过一瞬裴婼已被他拉至怀中。   怀里那人眼珠子瞬时放大,这回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连挣扎都忘了。   要是此刻绿衣走近院子,铁定会被吓一跳,自家姑娘什么时候有情郎了?   宁暨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揽着她后背,将她禁锢住,饶是裴婼双手可用都离不开去。   “婼婼。”那一贯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裴婼醒了几瞬又要晕过去。   那日慌乱中他好像也是这么叫自己,一声又一声,无比熟稔。   她从未觉得有人喊她的名字如此悦耳,和阿兄沈大哥都不同,酥酥麻麻的仿佛有魔力般,让人不自觉着迷,让她忘了此刻这人做着多唐突的动作。   “婼婼,明日我父亲和祖母会上门提亲,你应了可好?”   裴婼不知道宁暨说这话是花了多少勇气,可她霎那间清醒了,抬着头惊讶看去,一脸不敢置信:“什么?”   他便低了头,与她距离不过几寸,两人呼吸交融,侧边一看就似极为亲密的恋人,正在诉说着缱绻心事。   裴婼尚来不及反应,宁暨再次开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说,婼婼,嫁我可好?”   周边虫鸣声不知为何在此刻都隐去了,一夜未见的月亮悄悄露了头,恰好做了今晚的见证人。   连晚风也变得柔和,清清凉凉的穿过俩人。   裴婼脑子全懵掉了,不懂得思考为何物。   她用双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那清晰有力的心跳震得她一颤一颤,裴婼低下头来不敢动作,怕他再进一步。   “你不用担心,那日的事整个长安不会再有人知道,只是外头太乱了,你在我身边我放心些。”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现在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吗?   林采儿现在怎么样了?   裴婼胡思乱想,唯独没敢去想他问的那个问题。   “我......”裴婼正欲说话,门廊处忽地传来脚步身,那若有若无的暧昧随之消散。   “有人!你快松开!”裴婼敲他胸口,头不断往门廊处看去。   宁暨松了手,怀里的人得以逃脱。   脚步身又渐渐远去,院子里始终只有他们连个。   裴婼连忙转身背对着他,一下慌乱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由抱怨,这绿衣到底去哪了。   脸颊火烧似的又热又红,双手无处可放,只好紧紧捏着拳头。   心跳声“砰砰”响,是面对萧章远都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情绪,陌生到让她害怕。   裴婼逼着自己镇静下来,按照他教的方法吸气吐纳,好在身后没了动静来扰乱她的思绪。   可她知道他还在,只因那皂角香始终萦绕。   过了好久,裴婼终于出声:“世子,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身后一声低笑,开口却坚定:“没有。”   “你这样半夜三更擅闯女子闺苑多有不妥。”裴婼顾左右而言他。   “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这样随便拥抱清白人家姑娘,是为轻浮。”   这次身后不答话了,裴婼一时好奇便微微转了身,不巧直直撞上一堵人墙。   “婼婼,你在害怕什么。”   裴婼连忙退后两步,未应他。   “先前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宁暨又盯着她,仿佛要盯出个洞来,问:“裴婼,我心悦于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宁暨看她的眼神从来跟别人都是不一样的,那里面情绪复杂,而最多的一项便是疼惜与喜欢。   之前确实不懂,因为她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色,可次数多了难免察觉些什么来。   只是装不懂罢了。   她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东西可多了。   喜欢?在她看来喜欢就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宁暨与她认识了多久,这样轻而易举说出的情意她能信吗?   裴婼此刻已经清醒许多:“宁世子,婚姻大事不容儿戏。”   “你未嫁又怎知是儿戏。”宁暨怕再吓到她,道:“婼婼,你今夜好好想想,明日再答复我。”   “未免太着急了些。”   “我已等了许久,一夜,很长。”   宁暨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一枚玉佩,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我今日便给了你。”宁暨顿了顿,神色略有不同,眼里的迟疑不再:“婼婼,我不是开玩笑,你明天若是不应,那我就日日上门,直到你应下为止。”   裴婼低头看那温凉的玉佩,没答话。   “婼婼,我说到做到。”   后来,宁暨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甚清晰了,只是这天晚上伴着轰然落下的秋雨落叶,闺房中的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第二日,宁振戚协同宁老太太早早出了门。   “振戚,我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阿暨什么时候看上国公府那姑娘了,竟是这般非她不可?”宁老太太问。   宁振戚也糊涂着呢,今早宁暨又来催促了一遍,生怕他不出门。   不过宁振戚总归是开心的,这娶了媳妇啊就会着家了,待生了娃做了父亲那人也就慢慢变了,他倒是隐隐期待自个儿子抱着娃哄的模样。   这主动求娶起码也说明国公府里头那姑娘是他主动挑的,日后小两口也不会生分到哪里去,这么一想,孙儿仿佛已经抱在怀里。   宁振戚笑眯眯,“母亲,孩子的事我们甭管,您之前老念叨着要给阿暨找媳妇,如今他自己找好了,我们还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可你就不怕是不是那国公府的姑娘给咱们阿暨下了什么蛊?不然那么冷情冷意的一个人怎的忽然提出这事来。”   宁振戚不以为意:“国公府养的姑娘儿子还是信得过的,母亲您就甭操心了。”   老夫人斜着眼去看自个儿子,阿暨娘亲早早就没了,自己劝了好几回他再找个伴,可这么多年下来人影都没,他倒是过得舒心了。   她心底真怕宁暨也是个情种,一头扎进去拉不出来。   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希望这姑娘不是什么勾人的妖精才好。   俩人各怀心思,马车在国公府大门前停下。   贵客光临,小厮禀了管家,管家又急忙去找夫人,待温氏迎出来,宁振戚与老太太已在前院驻足观赏,嘴里赞叹不断。   几番问候,宁振戚道:“国公爷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已经使人去唤了。”温氏按下心底疑惑,把人迎进门。   老太太也摆出笑脸来,“夫人不必紧张,今日我们来确有一事,待国公爷来了我们再细谈。”   “哎,好。”   裴国公匆匆赶来,宁振戚俩人简单问候后直接将今日来访缘由告出。   于是裴国公与温氏呆愣在原地。   “大将军,这.......”裴国公不敢置信,“真不是玩笑?”   宁振戚朗声大笑:“国公爷瞧着我们这是玩笑的模样?是家里那孩子亲自托了我们过来的,国公爷还未见过阿暨吧?”   裴国公闻言点头又摇头,最后说:“见过的,世子为人清正,此前也曾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噢?原来这中间还有渊源呐,我倒不知。”   前院里谈话还在继续,而早有机灵的下人把这吓人的消息传到了后院。   绿衣惊得合不拢嘴,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姑,姑娘,这,这宁世子怎么突然来求亲了?”   贵妃榻上的人虽说一夜未睡,可此刻精神倍佳,听了下人的禀告居然一点也不惊奇的模样,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绿衣不懂了,大声重复了一遍:“姑娘,他们说宁王爷与宁老太太来提亲了!”   裴婼睨她一眼,淡淡说:“我听得到。”   “啊?那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能有什么反应,她的反应都已经留在了昨天晚上。   而且百思不得其解,这宁暨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好像自从重生以后,每次见宁暨总有种怪怪的感觉,难不成这辈子十五岁以前与上一世有不同?   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其实她想了一晚上,权衡了许多利弊。   撇下那些莫名奇妙的感觉不说,这辈子嫁一个心里有她的人总好过只有她自己单方面的付出,再次落了那凄惨的结局。   何况,宁王府,宁家军,他所带来的诱惑太大了,萧章远在宁王府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如若他肯帮自己,那复仇一事不在话下。   裴婼没有拒绝的理由。   按昨晚宁暨最后那嚣张的话,也容不得她说出拒绝。   绿衣还在喋喋不休,“姑娘,我倒觉着宁世子不错,比那些长安城里的贵家公子好了不知多少去,也不知您先前怎么看不上人家。”   裴婼松开掌心,里头握着的正是昨夜宁暨给的玉佩,那玉就着她手心的温度竟然微微发烫。   绿衣看了过来,一时好奇:“姑娘,我怎么没见过这玉佩?”   没人答话,门外下人急急走进来,有些喜悦般说道:“姑娘姑娘,夫人叫你到前院去呢。”   裴婼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不就来提个亲,怎么还要相看?   宁暨也来了?   --   倒也不算相看,只是宁老太太实在好奇便与俩人提了一嘴,说想见见裴婼。   裴国公夫妇如今已经回过神,心里喜悦占了大半心头,当即着人去叫裴婼。   只是该有的矜持温氏还得把着:“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也就这一个女儿,到底还是得婼婼点头答应。”   宁老太太点头:“那是,现下要是小姑娘点头同意,那咱们今日也算走了纳彩这一步了。”   温氏闻言与裴国公对视两眼,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温氏问了出口,老太太应她:“我也觉得不必如此着急,可阿暨说年前就有个好日子,刚好六吉走完,准备妥当一切来得及。”   “年前?”裴国公疑惑。   这再有三月就过年了,再说婼婼年纪又不大,何必如此赶时间。   国公府嫁女那可不能匆匆忙忙的。   “不行不行,三个月哪来及,好日子多的是,我们再看看。”   这头裴婼才刚走到门厅就听到他们已经开始谈论婚期,心下感觉自己也没踏进去的必要了。   这个宁暨真是好手段,对自己没做什么,反倒先截获了她的父母阿兄,连绿衣都被他迷了去,她要是说一个不字,恐怕那劝说的口水得把她淹没。   裴婼摇头苦笑,捻起裙角进门,四下迅速扫一眼,好在那人不在。   堂中交谈截然而止,四人齐齐望过来。   温氏脸上的骄傲要溢出来,这样一个女儿就算配太子也是够格的,今日看得出也是精心打扮过,好一番给她长脸。   “婼婼快来。”温氏招手,“见过宁老太太与宁王爷。”   裴婼走到母亲身边,冲俩人嫣然一笑,微微福身,“婼婼见过老太太,见过王爷。”   老太太她之前筵席上远远见过一面,可这骠骑大将军却是第一回 见,细细看与宁暨倒不怎么相象,想来宁暨还是与母亲一族更为相似。   宁老太太自她进门那眼神就没离过,看得裴婼只好低下头。   老太太心里满意,宁暨这看人的眼光实在不行,这样的容貌身段若还是“尚可”,那这长安城里别家女儿都看不得了。   他这眼光不行,倒是会挑人,而且瞧着也是小家碧玉清清纯纯的,想来今后也翻不出什么浪。   宁老太太越想笑意越甚,嘴里“好”“好”的说着,然后让身边人递上个小盒,道:“里头是阿暨亲手写的婚书,还有一些见面礼,婼婼且先收着。信物嘛阿暨说要亲手给你,也不知这孩子给没给。”   此话一出,几人再次看向裴婼。   裴婼感受到那份无形的压力,只能微微含羞点头。   好了,这回大家都懂了。   温氏不知从哪掏出个玉佩,让人拿过去,“这是婼婼祖母留下来的。”   “好好好,那今日也算皆大欢喜了。”宁振戚莫名松了口气,总觉得回去之后跟儿子有了交代。   “是,那后续就麻烦王爷。”   宁振戚笑道:“国公爷说的什么话,不麻烦不麻烦,不久后咱们就是亲家了,一家人哪说什么两家话,只是这往后啊,还望国公爷不要跟我抢孙子抱。”   裴婼:“.......”   --   俩人欢欢喜喜离开,裴婼则有些闷闷,“爹,娘,你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就这样把我嫁出去了?”   这一前一后才多长时间啊,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潦草定下来了,虽说已做了一夜的准备,可此刻还是有些愤闷。   “你的意见?你不是同意了吗?”温氏不解。   “我何时说我同意了?”   “你不同意你拿人家世子的信物做什么?”   裴婼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那,那是他硬塞给我的!”   “你若是不接,他怎么能硬塞到你手上,就算硬给你了,你丢了不成?”   温氏句句逼问,裴婼这才发现宁暨这人的可恶,还说什么让她好好考虑,明明自己什么都谋划好了,太气人了!   裴国公与温氏不同,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关心道:“婼婼你若是不满这份婚事现在还来得及,我们派人与宁王府说一声。”   这回裴婼不说话了,手里不断绞着那方帕子。   同意比拒绝更让人难以启齿。   温氏见女儿这副纠结模样掩帕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轻拍,认真道:“婼婼,世子为人我与你父亲都信得过,我与你父亲即使万般不舍,可总不能拘着你一辈子吧,宁王府关系简单权势极大能护得住你,我们也好放心。”   温氏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我们就只担心啊,宁暨这孩子今后要是出征了你可怎么办,婼婼若是嫁过去早日诞下一儿半女才好.......”   “娘!”裴婼急忙打断她,这才哪到哪就说到生儿育女去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过娘亲倒是好奇,你与世子什么时候看对眼了,他又何时把那信物给你的?”   裴婼又不说话了,她总不能把宁暨夜闯闺院的事给抖落出来吧,何况宁暨什么时候看上她了她是真不清楚。   “不过这宁世子还真心急,长安城里哪有三个月就备完婚的,你那堂姐都拖了一两年去,他竟还想年前就迎娶。”温氏撇撇嘴,“他想我还不愿呢,我们婼婼总得再陪娘亲些时日。”   裴婼心下惊奇,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嗯,婼婼会永远陪在娘亲身边的。”裴婼按下疑问,乖巧应她。   裴玦回来后又是一通盘问,那神态似有不喜,裴婼不敢招惹他,把这活丢给国公夫妇,偷偷溜回了自己小院。   --   今夜与昨夜不同,起了凉风。   秋日的天,多变。   裴婼仍然躺在摇椅上,让绿衣回屋拿了条毯子。   绿衣铺好毯子,趁着没人终于说道,“姑娘,呜呜,我太高兴了。”   “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嫁。”裴婼好笑。   “我就是高兴,自那天以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如今真好,宁世子居然来求娶了。”绿衣说这话时仍心有戚戚,自顾回忆,“那日世子的模样可吓人了,像,像阎王一样,客栈那房门被踢得稀碎,那个男人也被世子一脚踹开,当场吐了血,想起来都让人害怕。”   裴婼第一回 听见这个,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说是宁世子救了她,可其中细节却未明说。   “当真?”   “姑娘我骗你做什么?不过说起来倒没听公子说过怎么处理那歹徒,我想着该千刀万剐才解气!”   是,这几日其实平静得过头了。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把林采儿如何,不过想着也只能轻轻放下,他们裴家惹不起东宫。   她心有不甘,虽未遭祸事可这事岂能往肚子里咽。   加上上辈子,季贵妃林采儿害了她两次,不是轻易能放下的仇。   这样想着,裴婼吩咐,“绿衣,你去帮我找个人。”说到一半又改口,“罢了我自己去,后日宫宴......明日我们出门一趟,我等会写个帖子,你让人送出去。”   “啊,明日公子要去书院,我们要单独出去吗?”绿衣依然有些害怕。   裴婼思考再三,说:“要出去,带多些护卫。”   “好。”   两人正说着话,墙头突然跳下个人,一身黑衣,绿衣惊得叫出口:“有刺客!来人!”   离得近的裴婼急忙捂住她的嘴,绿衣眼珠子滴溜溜转,终于认出黑衣宁暨。   绿衣刚得自由,还未说话裴婼就说:“绿衣你去门口守着。”   “是.......”   绿衣一步三回头,待人完全离开裴婼才看向那人,语气不满:“你怎么又来了,堂堂世子有门不走就喜欢爬墙吗?”   他还没说话,裴婼瞥见他裹了纱布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你那手好些没,昨夜是你悄无声息的我才下了狠劲,不是我的错。”   “是,都是我的错,婼婼你做的很好。”宁暨说完就盯着人看,眼神毫不掩饰。   裴婼脸又渐渐红了起来,暗骂了声自己不争气,转过身去。   “婼婼,祖母说你应了。”   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带着隐隐的确认。   裴婼这才想起被他欺骗的事,从衣袖里拿出昨夜他给的玉佩丢还给他,嘴硬:“我没有。”   “你答应了。”宁暨接过玉佩,走到她身后。   “婼婼,你知道我今日下午怎么过的吗?我脑子里都是你,我看书看不下,练武练不成,连吃饭都没有心思,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来找你,可我的腿不听话,它自己过来了。”   “花言巧语。”裴婼嘟囔,脸却红得更厉害。   宁暨转至身前,再次把那玉佩放到她手心,“你好好收着。”   裴婼顺眼看过去,看到了今日母亲给的信物,此刻正挂在他腰间,极为相称。   “宁暨,你为什么要娶我?”裴婼抬头,与他对视,求一个答案。   宁暨回望,裴婼便伴着浅浅月色从他清澈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睫毛那样长,翘得能挂支笔。   过了好久,裴婼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听见他坚定的声音:“我想护你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   裴婼心里的小鹿又跳了出来,“砰砰”闹个不停。   对视良久,又是裴婼先避开去。   “宁暨,我对你.......”裴婼想着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可轻易被他打断:“我知道,我不怕。”   “你知道?”   “婼婼,你只要知晓我的心意就好。”   上辈子的宁暨输在哪里?输在他什么喜欢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藏着藏着那些属于他的都离他而去。   重来一世,他依旧在乎她的心意,可他却更想把自己满腔的喜欢告诉她,起码不给自己留遗憾。   “宁暨,我没有那么好。”   “我也不好。”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裴婼不再言语。   “婼婼,我可以抱你吗?”宁暨语气低沉,眸色渐渐变深,却又小心翼翼。   他想要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第29章 关于从前   宁暨第一回 见裴婼大概在十二三岁, 那时候他还没跟着父亲出征,倒是喜欢跟着大哥到处在长安城里乱窜,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   那时候的裴婼其实也就七八岁, 还是个小女孩, 梳着两个小啾啾, 粉粉嫩嫩的,非常惹人喜爱。   可爱是可爱,可脾气一点不好。   当时是在街角某处,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嘛, 其中隐隐有小孩哭声,宁暨便以为是有人在欺负弱小, 当下那锄强扶弱的正义就窜上心头。   待走进时才听到一个软萌软萌的声音:“谁让你们欺负小黑的,你们都这么大了就知道抢别人东西吗?你们凭着自己胖点就以为别人打不过你们吗?我告诉你们,今天被我撞上了就休想跑!”   声音不仅没什么气势,连个头也矮, 她那周围应都是护卫, 看着有几分不协调。   里头的小孩止住了哭泣, 不断求饶。   宁暨听了一会便也听明白了, 正打算离开时堪堪被叫住, “那个谁,你过来作证, 免得说我们以多欺少。”   宁暨轻轻笑出了声, 这还不叫以多欺少啊。   谁知裴婼跺了跺脚, 指着他大声说:“你笑什么!”   “我没笑。”宁暨转身看着几人。   裴婼“哼”了一声, 见他没走,就又继续去教训圈子中间的两人。   宁暨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小孩可以叭叭说个不停,扯完那里扯这里, 完全不带停的。   等到她终于说累了,眼睛一闭,身边的护卫便自动开了个口,让那两小孩离开。   宁暨就又笑:“我可以走了吧?”   人家眼都没睁,挥了挥手就让他走人。   其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宁暨都忘了这件事,只是在回了长安见到长开来的裴婼,觉得隐约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宁暨与裴婼的第二回 见面是刚回长安时,老宁王的寿筵上,不过也算不上见面。   他不爱交际也不爱喝酒,一得了空就自己溜回璃院去寻清净。   大概太子也不喜宴席上的推杯换栈,逛着逛着便也逛到了璃院。   那时候他尚不知太子底细,也没有后来那么多事,太子在他面前就是父亲口中得罪不起的那种人,于是便耐着性子站在院中与他交谈。   说了几句已有些不耐,好在后来沈青秋来了,恭恭敬敬给太子行礼,然后将他与人交往的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宁暨蓦然松一口气。   再后来几人移步,眼尖的宁暨瞧见一个粉色身影一闪而过,虽惊奇璃院怎么会有女人,可当时却不好追究。   直到最后送客时宁暨一眼认出那粉色身影,走在一名妇人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沉浸其中。   --   月中的时候,宁暨挨不过老太太,陪着她去了一趟法云寺。   法云寺是长安城郊外一座大庙,坐落于山林繁密的鳌山,专供富贵人家祈福,香火旺盛。   这日不是初一十五,法云寺内香客不多。   宁暨从不信神佛,祈求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因此到了法云寺也只是做做样子,可老太太不会放过他,自己进了大殿却把宁暨推去一边的观音殿。   宁暨啼笑皆非,来这求子吗?   观音殿里没站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宁暨大可大大方方走出去,可他却鬼使神差的躲到了神像后面,一下又懊恼自己有什么好躲的。   宁暨透过神像空隙,看见一妙龄女子蒙着面纱走进来,恭恭敬敬跪下后朝身边人说:“绿衣,你去外头等着。”   待婢女离去,那人脱了面纱双手合十,模样虔诚:“观音娘娘,小女裴婼,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他们都说你比月老还灵,我就想来试试看,以后每月我都来,观音娘娘你一定要保佑我!”   少女左右看看,又小心般说道:“我看上个人,可是他不认得我,他家有钱有势我怕他嫌弃我,我娘亲总说我毛毛躁躁的不像个女孩子,可外人都说我长得好,观音娘娘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少女认真抬起头来,宁暨终于看清那清丽面容。   他过去几年在军营中很少见到女子,宁王府算得上年轻的也就大嫂一个,他对美与丑其实没多大看法。   可眼前人颜色俏丽,肤如凝脂,一双眼睛狡黠灵动,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应算是好看了。   宁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抬眼看去,少女侧了侧脸,几缕发丝垂落,他这才想起那个擅闯璃院的女子。   又侧眼看去,裴婼脸上已经铺满了忧色,絮絮叨叨:“我都不敢告诉母亲,要是娘亲知道了铁定会说我一顿的,可是我昨日偷听娘亲与一个婶婶说话,那个婶婶竟然想把我嫁给时砚南那个纨绔,我才不想呢,观音娘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要不要与娘亲说清楚。”   宁暨摇头笑了笑,这儿果然是观音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而且这人话也太密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哎,我就不拿这些糟心事来烦观音娘娘了,我与你说说那人吧。”裴婼歪头思考,“那人可高了,差不多得有六尺去,背部挺拔一看身段就极好,我后来特地打听了,人家从小就非常聪明,现在也聪明,沉稳睿智,关键长相不赖。”   “长安城里姑娘们挤破了头想嫁他呢,哼,她们都是看中了人家的权势,我才不是。”   宁暨乍然听到这么多少女心事,心里好笑,军营都是男子,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轻轻抬步想看看这后头有没有暗门之类的让他出去,可一个不慎碰到小沙弥放在神像后的小香炉,发出“刺啦”碰撞声。   外头的人一惊,“是谁!”   宁暨这头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稳香炉,在裴婼走进来前急急开口:“施主留步。”   话一出口又后悔,他做什么解释,直直走出去不就好了,这观音殿好歹也是他先到的。   “师父怎的在里头,那你,那你岂不是都听见我说的话了?”裴婼脚步顿住,有些羞涩不安。   “是......”宁暨硬着头皮扮下去,“施主无需介怀,小僧不会妄言。”   观音殿肃穆幽静,香火缭绕。   宁暨再次看出去,裴婼又跪坐了回去,仿佛对他这个“出家人”的出现一点不在意。   “小师父,你要是听见了你就与我说说,我该怎么办呢。”裴婼自顾说:“我见长安城里的姑娘们都是依父母之命嫁了出去,有些甚至没见过夫君长什么样,这也太可怜了吧。”   “可是我若不主动些,那那人定然不会看上我的。”   “小师父小师父,你在听吗?”   “我在。”宁暨答她。   “哎不过小师父你应当不懂,我问你也无用。”裴婼愁眉苦脸,“小师父,你何时入的法云寺?”   今日偶入佛门的小师父宁暨:“去年。”   “噢,小师父你既在这观音殿当值,应当见过许多痴男怨女吧?不对,来这应是求子的多,像我这种来诉苦的应该不多。”   “我也是没办法,我爹娘和阿兄都一个性子,我说什么他们都看得极重,我的一件小事在他们看来就像天塌了般,我哪还敢说什么啊。再说了我没什么朋友,家中又无要好的姐妹,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小师父,你懂吗?”   宁暨低头敛眉,“我懂。”   裴婼没听出里头人的情绪,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我若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娘,他们不会不支持,可是......哎。”   “小师父,你因何而入了法云寺?”裴婼哀叹完自己的烦心事,开始关心别人的人生。   过了好久,里头传来声音,“我身边的人都一一因我离去了。”   也许是殿内焚香浓郁,宁暨心里宁静许多,也许是黑暗中无人知晓他是谁,那些未曾与人诉说的话轻易说出。   “啊?”   “我小的时候染了天花,没人敢靠近我,是母亲衣不解带亲身照顾,后来我好了她却染上了,可她不是我,她没好过来。”   宁暨陷入回忆中:“他们都不告诉我,至今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可我早就知晓,然后还要装作不知。”   “大哥也是,为了救我不幸惨死。”宁暨顿了顿,“人人劝我看开,可我要如何看开,没有我他们还会好好活在这世上。”   “小师父.......”   裴婼歉意四起,她好像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与他比起来,她那些事根本就不算事。   “母亲离开以后我以为我强大了许多,总算能护住身边人了,可却亲眼看着更多人死去,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都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兄弟,为着一个看不见的以后挣一份功勋吗?值吗?”   在边境那么多年,那些从他身边抬过去的尸体太多了,有些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都认不出谁是谁。   人命渺小,谁又能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那些都是跟着自己跟着父亲出来的兵,他理应有责任照顾他们,而不是活着出来,连回都回不去。   父亲常常与自己说他看得太少了,若是这个小关都过不去那怎么能担当大任,怎么能做好一个好将领?   宁暨低头苦笑,这何止是一个小关。   外头柔柔弱弱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充满了愧疚:“小师父,你别难过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知道的,他们不会怪你,若是看见你这般自责他们也会不开心的。”   裴婼站起了身,抬步走向后头,想走进去安慰小师父。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师父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假的师父。   殿外忽地也传来了脚步声,绿衣急急推门进来,“姑娘,公子来接咱们了!”   裴婼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问道:“阿兄怎么会来?”   “嗯,说是夫人让过来的。”   裴婼点点头,冲神像后的人说:“小师父,你莫难过了,其实你也同我一样都被家人爱着,我们应当要珍惜的。”   宁暨这会儿已经恢复清冷,不再应话。   “那,那我就先回了,下次再来。”裴婼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等人完全离开,宁暨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望向那明媚背影,目光悠远绵长。   身后观音像慈光照耀,不知是在看殿中人还是在看殿外人。   --   后来,宁暨会偶尔在街上在某家宴会中看见那人,往往这种时候只要顺着她眼光望去,尽头都是同一人,那个尊贵的国之储君。   他才明白那日她在法云寺说的“有权有势”。   宁暨本不想再在这事上耗费心力,可到了那日老太太说要去还愿,问他要不要一同去。   宁暨半推半就,一起出门。   观音殿里没等一会,她来了。   这回裴婼倒没那般只顾着自己说,一来就先问:“小师父你在吗?”   “在。”   裴婼看起来有些兴奋,“小师父你好些没?这几日天气舒爽,我瞧着这鳌山甚是凉快呢。”   “是凉快。”   “小师父,要不你出来与我讲话,这样怪不方便的。”裴婼往里探头。   “我脸上长了疤,怕吓着你。”   “这有何妨,我不怕的,我见过更恐怖的人呢,我家有个小厮就是,小时候得了麻花没治好,现在整张脸都是麻子,他那眼珠子又时常外翻,瘆人的狠,可是我都不怕。”   “这人啊,只要心是善良的,那长相如何都不会让人恐惧,嗯.......顶多就是吓一跳吧。小师父你这般好,一个小疤无事的。”   宁暨自然不会出去,正打算推脱时殿内进了其他香客,裴婼便也不坚持。   待香客离去,裴婼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来:“小师父,我前几日又见着那人了,可是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也没什么机会与他说上话,我晚上做梦都是他,就算在梦里他都是不喜欢我,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嗯。”   “娘亲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抓着我骂了好一顿,说我尽是肖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是最后还不是带着我去了宫里?他们原本是为我选了个清贵人家子弟的,这下得黄了。”   “小师父你在听吗?”裴婼说到一半问了一句。   “我在。”   “小师父,我发现这人啊想要的总是越想越多的,我第一回 没见着他正脸,我就只想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样,见着之后我就想与他说说话,说不定说上话以后我还想得更多。”   “小师父,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裴婼话音落下,观音殿里恢复寂静,屋外禅钟突的响起,浑厚悠扬。   宁暨站在黑暗里,因着她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少顷,“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呢。”裴婼睁着大眼看向神像后,“小师父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也许你们都追求无欲无求,但我总觉得,大家都是有欲望的。”   “小师父,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   “.......好。”   禅香丝丝缭绕,香灰一节一节落入香炉,新灰旧灰融为一体。   外头禅钟悠扬,晴岚蝉鸣,一片宁静。   --   之后每月,宁暨都会抽出那么一天来到法云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他默默听。   秋叶落尽,白雪融化,万物复苏循环往复。   后来,她如愿以偿,长安城中渐渐传闻国公府好事将近。   宁暨听到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惊奇,上个月她早和他说过,裴国公进宫求了皇帝。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顺利,那个一直拒绝她的人居然答应了。   那日,宁暨未踏出房门一步。   没过几日,祈候关战事又起,胡人不断骚扰边境居民,皇帝不能忍受已经钦点了宁振戚出征,他不能不去。   宁暨最后一次去法云寺,心绪沉重。   他头一回发觉宁王府到法云寺的路程这样短,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完。   裴婼也是最后一次,只是与宁暨不同,裴婼是来告别的。   “小师父,我今后应都不用再来了,他应了。”   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他料想中的情绪激昂,他问:“不开心?”   裴婼跪坐,小脸耷拉着,面上确有几分苦闷,“开心的,只是一来到这就开心不起来,小师父,若是以后有空我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我,我之后要随主持远游。”   “那岂不是以后你都不在了?”   “嗯。”   殿内寂静几瞬,神像后传出声音:“你是真心想嫁他吗?”   宁暨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出这样的话,问完顿觉后悔,这样明显的事何须再确认。   外头久久没有回话,宁暨转头去看,裴婼头抬得高高,盯着观音像不放。   “应是想的吧。”   宁暨听到答案,那原本绽放了一丝期盼的双眼瞬间黯淡。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未再言语,有香客进来又出去,只有裴婼静静坐着不动。   直到沙弥进来换香灰,裴婼说道:“小师父,我回去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小沙弥左右看看,确定殿内没人,对着裴婼指指自己:“施主可是在与我说话?”   裴婼冲他笑笑,双手合十,朝观音像恭恭敬敬嗑了个头,“谢谢观音娘娘照拂。”   待起身,又扬眼向后头望去,可惜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裴婼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黑暗中的人走出来,吓了小沙弥一跳,“施主怎的躲在后头。”   宁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答话,小沙弥摇摇头,继续去干他的活。   “师父,你说是爱别离苦还是求不得苦?”   --   宁暨毅然决然前往祈候关,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抛在脑后,以为那些情感都会慢慢淡去。   可惜事与愿违。   在许多个深夜里,他会望着长安方向的夜空出神,明明没有去想长安的事,可是女孩那多姿多彩的脸庞会骤然出现,而后占据他整个脑海。   他常常想她在做些什么,太子对她是否关心呵护,她又是否会想起法云寺里那个“小师父”。   后来他睡不着了,整夜难眠。   他起初为这情绪恐慌,便在白日里拼尽全力,无论是杀敌还是训练都投入万分。   可是没用,都没用.......   在祈候关外宽广无垠的草地上,在皎洁无暇的千里月光下,一人一马惆怅又孤独。   直到后来,长安来信,信中提了一嘴太子娶妃,说是接亲场面宏盛百姓夹道欢呼,国公府无上荣光。   那日将领们罕见的看见自出征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少将笑了,可若是有大胆的人敢瞧他眼睛,说不定会看到那里头藏着的落寞。   每月一次的长安信件按时送达,将士们渐渐知道少将极为看重这信件,且每到那日少将心情都起伏不定,有时是嘴角轻扬,有时脸色暗沉。   将士们察言观色,若是少将心情尚可,那就尽可带着那攒了十天半月的琐事去找他了。   有一回胡人缠得紧,拖着宁暨外出祈候关上百里,战事吃紧,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忽然一日宁暨一反常态,排兵布阵步步紧逼,两日内将来犯胡人尽数剿灭。   尚来不及清点战场,宁暨匆匆骑马策回祈候关。   众人还以为祈候关是出了什么事,不料宁暨回帐便问:“长安的信来了吗?”   这样的日子维续了快四年,直到那最后一封信件到来。   再次回到长安,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他知道长安形势复杂暗流涌动,可再复杂也牵扯不到宁王府。   他以为裴婼、国公府在东宫的庇护下能得一寸安宁,没想到居然首先卷入这场变动中。   信件中偶尔也会提到她身子不佳,可没料到已严重至斯,一朝不慎竟夺了她的命去。   她没入皇陵,郊外的坟听闻是她身边逃过一劫的婢女立的,还算齐整,只是终究委屈了那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人。   宁暨仿佛回到了大哥死去的那些时日,他坐在那座新坟前,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时常想要是他当初不离开,要是他在祈候关的时候能多想一点发觉局势的变动,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宁暨恨自己,更恨那些害死她的人。   他没让自己颓废多久。   长安一切与他而言都极为陌生,他花了一月时间去厘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打通人脉。   又花了几个月去寻找那些太子作乱的证据,借着与太子对立的皇子权势,将那些证据一一呈上。   外人也许只看结果,可其中艰难又能与何人道。   太子一党轰然倒塌,长安城内不胜唏嘘。   宁暨在裴国公与裴玦出狱后见了他们一面,两人其实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还活着,可是却与温氏、裴婼天人永隔。   裴国公不知晓宁暨所作所为,有些惊讶这年轻将领怎么会找上门来,没成想他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国公爷,若是您今后百年见到裴婼,代我说一句.......”   那瞬间里,他终于想起他第一回 见裴婼时的场景,小女孩扎着两根辫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你笑什么!”   宁暨跟着回忆笑了起来,神色轻松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小师父后悔了。”   可裴国公和裴玦却心内一惊,那张脸分明就是绝望至极。   接下来两日,太子萧章远在狱中离奇暴毙,林光宫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无人逃脱。 第30章 越来越过分的某人   第二日。   霁色澄空下鸟声细碎, 芳草未眠。   绿衣按着时辰打算进门伺候,走至门口时将手中面盆放至怀中,侧身去推门, 不料门自己从里头打开了。   裴婼穿戴整齐, 望着屋外丝丝缕缕洒下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姑娘今日这般早呢。”绿衣暧昧不明的笑, 她就说怎么宁家世子会突然上门求娶,原来两人早就暗地里有了联系。   瞧姑娘昨晚和现在这模样,想来对这份婚事也是满意至极的。   绿衣绕过她,将面盆放到桌子上。   “明日是最后一日假期, 我这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差不多就又该去上学了。”裴婼接过那浸了水的温热毛巾, 铺到自己脸上,上上下下擦拭了一遍。   “姑娘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绿衣又笑,接回毛巾,“昨晚......”   眼前人瞬间垮了脸。   不提昨晚还好, 提了裴婼就来气。   这宁暨真是越来越过分, 两人现下也还算不上真正的定下来, 不过才走了“纳采”这一步他就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夜闯闺苑不说, 竟还提那般无理请求, 而且自己分明都拒绝了还要强行为之,实在是小人!   “绿衣你吩咐下去, 从今晚开始, 国公府外护卫再加几人。”裴婼咬着牙愤愤不平, “要是让一直苍蝇飞了进来, 后果自负!”   “啊?可是姑爷要是进来,谁敢拦呀。”   “绿衣!”   某人脸色不善,绿衣赶紧找补:“是, 我保证下次宁世子再也进不来。”   “哼!”   按照前两日的计划,今日两人要出门一趟。   裴婼提前到达约定的茶馆,待一盏茶尽,门外帘子被挑开,进来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   妇人身上装扮低调朴素,没有多余的钗环,面上却一派清贵,隐有忧色。   裴婼站起身,颔首浅笑:“时夫人。”   华清候府时家,在上一代也算钟鸣鼎食之家,官场间往来络绎不绝,可惜这一代老侯爷不作为,如今竟全权依靠送入宫中的女儿维持权势,而那小侯爷时砚南上辈子就是个纨绔,扶不起来。   华清候府这个女儿名唤时墨,颜色极好,入宫不过两年就获封德妃,位份仅次季贵妃。   可裴婼知道德妃日子并不好过,人们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头有表里不一的皇后,善于心计的季贵妃,下头有虎视眈眈的各妃嫔,在宫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从时夫人这身装扮中不难看出,就算家中女儿在宫中是四妃之一,这华清候府日子也还是艰难。   何况上辈子,裴婼入宫一年,德妃惨死,死因不明。   华清候府更是从此没落。   裴婼与德妃交集不多,这宫里每个女人都不可小觑,笑里藏刀的把戏做得极好,不敢说德妃有多良善,可起码对裴婼没有起什么坏心思,甚至也好心好意提醒过一两句。   可惜她那时一叶障目,什么都听不进去。   “裴姑娘?”时夫人站在门外,有几分防备和谨慎。   “是我,时夫人请坐吧。”   时夫人仍是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为何请自己过来。   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头先一个就是是不是自家那个纨绔又闯祸了,见了人之后更是不安,这女孩子长相出众,时砚南看上也不奇怪。   “时夫人不必想多,我今日确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裴婼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裴姑娘有事可直言。”   “不知明日季贵妃设宴,华清侯府可在邀约内?”   “这……”时夫人面有难色。   季贵妃与德妃不对头,华清侯府式微,季贵妃必然看不上。   裴婼明白,可还是这么问了。   “时夫人,你我都知德妃娘娘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无非是季贵妃在一旁打压,这次设宴听闻长安城里许多女眷都请了呢。”   裴婼语笑嫣然,她总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像极了那些挑拨离间的恶女人,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得挑起时夫人的情绪。   “德妃娘娘去年好不容易怀上的龙子,可就那么一夕之间落了,险些连娘娘都救不过来,夫人可有想过是为何?”裴婼接着说。   时夫人早已默默捏了拳头,是啊,女儿盛宠,按理说不应当直至今日都未有子嗣,可她们也不是没查过,到底华清侯府没落,查来查去竟什么也查不出来。   女儿一口咬定是林光宫季贵妃所为,可无凭无据的,他们又能做什么?   可时夫人这么多年数也不是白活的,那铺满了皱纹下的眼睛都是堤防:“裴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时夫人,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也能帮娘娘找出证据来。”怕她不信,裴婼特地补充:“宫里有位嬷嬷与我娘亲的乳母私交甚好,一些宫内秘事她知晓不少。”   “裴姑娘,你如今未到十六吧?这么些事我如何信你?我们华清侯府也不是人人都能拿来当靶子使的。”时夫人语气里已渐有不满。   裴婼见那茶杯一动未动,笑了下,将它推至时夫人面前。   “时夫人,我如果没记错,德妃娘娘特别喜爱吃枣子吧?”   裴婼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时夫人果然一惊,片刻后又冷静下来,“这宫里人员复杂,你知晓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   “那夫人可曾知道,乌城一地盛产冬枣?那乌城又是谁的天下?”   裴婼淡淡说着,侧眼去看她的反应,而时夫人果然眼神里显露出慌乱。   “时夫人,这枣子啊最招虫了,那农户要想收成好,那可不得多打点药?这打了什么药谁又能查得清楚?”   裴婼知道这事也是偶然,大概以前季贵妃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或者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与底下人说话仪事难免疏漏些,裴婼去林光宫去得多了,也就听了那么一两回。   可惜都是后来的事了,那会儿曾经的德妃娘娘早已不在,他们才这般肆无忌惮。   “时夫人,德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举步维艰,而华清侯府在宫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此次前来确实是想着帮些忙,您不必多虑。”   “我明日随母亲进宫,可到含春殿一趟,如若夫人信得过,可写封书信予我,届时德妃娘娘也会信上几分。”   时夫人未说话,只是眼珠子左右来回,看得出是在思考。   “裴姑娘,你所求为何?”   裴婼静默片刻,一双晶亮眸子移至窗外,语气轻轻:“我与林季、林采儿,势不两立。”   --   约莫傍晚时分,裴婼打扮周整,到前院与温氏会合。   温氏一见她就皱眉:“怎么穿这么素,今日人多,快去换一件。”   裴婼一袭素白云烟锦纱,怕晚间冷还披了件薄薄的小袄子,头上珠钗确实不多,不过也称不上素。大约是这种场合下姑娘们争奇斗艳,温氏也紧张些,想让她出彩。   “娘亲,这样就极好了。”裴婼逗她,“您就不怕您女儿太美,被哪家公子看上去?”   “也是,如今你也定了人家,不可太过招摇。那就这样吧,不过你记住了这宫里规矩多,到时候可千万别乱跑。”   “是,婼婼记着呢。”这宫里规矩还有谁比她熟?   小半个时辰后,车架在内宫停下,母女两人下了车步行。   丹楹金阙,玉阶祥烟,宫女太监行步匆忙,这里与外头千差万别,若外头是自由,那这儿就是牢笼,若外头是希望,那这儿就是绝境。   时隔数月再次踏入,裴婼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   待跟着宫人行至林光宫,裴婼站在门口,盯着那几个字静静看了一会,那种熟悉而又铭心的感觉再次袭来。   胸腔里一阵恶寒,裴婼急忙用帕子掩了。   “婼婼,你没事吧。”温氏关心。   “没事,走吧。”   林光宫里一切如旧,只是今日因着生日宴,布置喜庆了许多。   裴婼惦记着心里的事,寻了借口溜出去。   按着上辈子的记忆,裴婼找到含春殿不难。   含春殿不若林光宫,光从大小来说就远远与之不能相比,而其中布置也稍显朴素了些。   不过宫人就比林光宫的亲和多了,裴婼没遇着什么困难就见了德妃。   德妃如同时夫人般,也是对她的莫名到访非常惊异。   裴婼便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同时奉上时夫人亲手写的信笺。   德妃待听完,整个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那信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娘娘,我虽知晓这些事情,可证据证人还得您这边用点心,平日里留意着些。”裴婼细心提醒,“在这宫中,娘娘切莫再大意了,有一便有二,季贵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德妃轻轻捂了肚子,忍着泪:“我一直知道是林季,可是我找不到她害我的方法,林家权势太大又有东宫把持,就连皇后在她面前都得忍气吞声,我如今虽知晓了,但又如何斗得过她啊。”   “德妃娘娘,她害的是龙嗣,此事若是揭开去,即便圣上想保她朝中那么多大臣也会有微言。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季贵妃逃过一劫,可您也算是为您肚中孩儿报仇了。”   德妃沉静片刻,似乎陷在忧伤里,半晌不说话,裴婼便静静坐在边上等着。   待她收了泪,狐疑看向裴婼。   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无缘无故送上门这么些好处,谁知道这中间又藏了什么阴谋。   “娘娘,我并无恶意,我帮您也是帮我自己。而且您听了之后要如何做我并不知晓也无法插手,不过您若是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裴婼又说了些细枝末节,不过与残害龙嗣谋害宫妃相较而言较轻了些。   德妃半信半疑,“裴姑娘,此事可大可小。”   “是,娘娘尽可考虑考虑。只是如今华清候府处境艰难,娘娘总得顾及母家才是。”   说到华清候府,德妃又是一阵感伤。   裴婼怕温氏起疑没再多待。   走出含春殿,裴婼深吸一口气,她不怕德妃不作为,失去骨肉的痛不是人人能忍,她只是怕这事憾不动季贵妃。   要是这事不成,她还得想其他办法。   她今日本可以不跑这一趟,若是时夫人信了她,那她的目的便也达成了,可她心中始终不安,仿佛这些事情径了自己手才是彻底定下来。   “走吧。”裴婼对立在门外的绿衣说:“我们还有事要做。”   --   回到林光宫,温氏果然一脸怒气,“你去哪了,这宫里是能乱跑的地吗?”   裴婼便拉着她的手撒娇:“娘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实在是宫里景致迷人,不当心就走远了。”   “尽给我惹事。”温氏瞪她一眼,“快坐下吧,季贵妃快来了。”   林光宫里有处花园,比起御花园逊色了些,不过接待长安女眷还是绰绰有余。   裴婼坐定,抬眼看这一园的贵妇人与姑娘。   不过简单一扫,就与上座的花夕棠对视上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善。   秋嬷嬷说得真不错,这季贵妃还真是把花夕棠当成了上宾。   裴婼瞬间明白了温氏此刻脸色为何不佳,莫非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母亲已和花夕棠说上话了?   “娘亲,花先生也在呢。”裴婼用手肘碰碰温氏,低声说。   “我看得见。”   “你们说过话了?”   “她怎么会和我说话。”温氏轻哼,又转过头来,“你知道了?”   裴婼点点头,没有否认,亲昵笑道:“是,娘亲您怎的还想瞒我呢。”   “倒也没想瞒你什么,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知为何她还是拘着不放,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过去的。”温氏朝花夕棠方向看过去,“苦的还不是自己。”   裴婼听得母亲这话中还有几分怜惜,不由更喜爱,抱着她的胳膊蹭,小心建议:“娘亲,不若宴席结束你去找她说说吧,我觉着这花先生就是有口气在胸口里憋着呢,说清楚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可这人犟得跟什么一样,见了我跟见仇人般。”   “那不若我先去与她说说。”   “无用的,莫浪费心力了。”   “就试试,若是她真不愿,那便算了。”   温氏没指望她做出什么来,“好好好,随你。”   宴席还有一会开始,主人都未到,妇人们便凑着一块闲聊。   裴婼张眼搜寻,未见林采儿身影。   怎么,如今已经高贵得要与季贵妃一同出席了么?   她没等到林采儿倒是先等来了邱芊芊。   “喂。”邱芊芊仰着头,在她面前站定,“你别找了,今天白袅不来。”   “她出何事了?”裴婼问,这几日她因被绑一事未去书院,确实也好几日未见到她们。   “说是受了凉,在家里躺了两天了。”邱芊芊应她,“你这好朋友也不去看看。”   “我近来身子不适,等明日上学便去看望。”   邱芊芊见她没什么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又说,“林采儿也好几天没来了。”   这回裴婼惊了一惊,没人告诉她这个事情。   “从何时开始的?”   “就你告假那日。”   裴婼又问:“你可知为何?”   “我怎么会知道,谁知道你们这一天天都干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不在我才开心呢,自己不过一个从......”   “邱芊芊。”裴婼打断她,这人怎么一点没变,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这些话是能脱口而出的吗?   邱芊芊撇了撇嘴,“总之我也不在乎,今晚要不是我娘亲拖着我来我才不稀罕来呢。”   裴婼心里都在想着林采儿的事,没注意她说了什么,邱芊芊见她失神,便提了声音,道:“你就不好奇我娘亲为何非要我来吗?”   “她为何非要你来?”裴婼回神,就着她的话问。   “我娘亲说,今晚看似是贵妃的生日宴,实则是在给太子暗暗选妃呢,据说等会圣上也会来。”   邱芊芊说完,如愿在裴婼脸上看见惊奇的神色,“当真?”   “那可不,消息都是从圣上身边伺候的公公那得出来的,还能有假不成。”   “你可得小心些了。”邱芊芊上下打量裴婼一番,摇头,“不过你今夜这么素,太子殿下应当不会看上你的。”   裴婼还是震惊得说不上话,若是知道这个宴席的目的是这样,她就不来了啊,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反正我是不想嫁东宫的,可我娘亲偏要做梦。再说了,人家表妹还在,我们巴巴的来争什么。”邱芊芊往园中探去,疑惑道:“唉?奇怪,怎么今晚也不见林采儿,她到底干嘛去了,今夜不是太子妃选妃吗?”   邱芊芊又自顾说了几句,转身离去。   可裴婼一直静不下来,她心里想问的太多了。   温氏在和其他贵妇人说话,她无人可问,只能坐在位子上出神。   少顷,有太监进来通报,说贵妃娘娘即刻到,花园内瞬间静下来,大家各回各位。   随后,一声高喝,当今天子建成帝携季贵妃缓步走入,萧章远跟在后头。   今日季贵妃是主角,一袭正紫色宫装,巨幅裙摆逶迤身后,绚丽华贵。   待行至中央,萧章远对她颔首微笑,裴婼瞬间心里打了个寒颤,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好了都坐下吧,大家随意些,咱们没那么多讲究。”季贵妃又对身边的建成帝与萧章远语重心长般道:“圣上与太子也是,难得这样闲暇时光,就不要忧心政事了。”   “是,母妃。”萧章远举杯低首,“儿臣祝母妃鸿福齐天,福寿绵长。”   底下便也纷纷跟着太子举杯,祝寿话一句接一句。   裴婼也跟着站起身来,只是举着杯子不言一语,温氏不得以侧首看她一眼,可裴婼依旧不说话。   坐下来后,温氏劝责:“今日不能惹事,你若不愿就做做样子。”   做样子她也不愿。   裴婼便转了话题,“娘亲,今夜怎么不见林采儿。”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未出场实在是奇怪。   可还没等温氏答她,上头就传来皇帝问话:“裴家姑娘可在?”   裴婼心里咯噔一声,大事不妙。 第31章 “你能不能走远点。”……   裴婼无助看向温氏, 而温氏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冲她摇摇头。   众人都齐齐望了过来,眼神中多有好奇与惊讶, 也不乏羡慕与嫉妒。   想来大家都知晓这生日宴的目的, 而裴婼就是第一个被皇帝挑中的人。   裴婼捏了捏裙角, 咬着下唇出席。   “小女裴婼,见过圣上,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太子殿下。”裴婼俯首。   上座的建成帝朗声大笑, 目光在裴婼身上梭巡。   裴婼心想,早知今日有这一遭, 那她应再穿素些,脸上胭脂什么的也不要抹了,低到尘埃里去才好。   “裴国公倒是会养女儿。”建成帝夸了一句,身边季贵妃脸色已经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可惜裴婼看不着, 她不敢抬头。   萧章远浅笑着关怀:“裴姑娘起身吧。”   “听章远说, 裴姑娘如今在玉山书院上学?”建成帝问。   “......是。”   “都学的什么?”   “作画弹琴, 书法女红都学些。”   建成帝又笑:“甚好。”   底下鸦雀无声, 满园子的人都侧了耳朵去听几人对话,有些脸上已经愤愤不满了。   “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书院, 曾听得夫子说, 裴姑娘聪慧学什么都快, 虽说才入学不过几月就已经比许多姑娘优秀了。”萧章远也赞许着。   旁边季贵妃脸色已然铁青, 却仍维持着僵笑。   这萧章远倒是会见风使舵。   前几日不知为何圣上突然发了令要彻查鸾山矿山,专门派了钦差出去,谁也不能插上手。   林家岌岌可危, 她匆匆去寻建成帝,谁知吃了好几个闭门羹,四下打听来的消息让她惶恐不安。   按说林家做事隐秘,又与朝中牵扯众多,许多事情外人轻易不能查到。   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事居然都被翻到台面上来了。   太子一党当下以为是有人背叛,可内部里查了一圈什么都查不出来。   昨日下人递了消息,建成帝单独寻了萧章远谈事。   出了议事殿的太子听闻脸上阴晴不定,但总归没了前几日的忧色。   于是林家更恐慌,可季贵妃怎么也寻不到萧章远,甚至亲自去了东宫也未见人。   若不是今夜生日宴早就定下,她还没有这个机会见到他。   季贵妃早前见了谈笑自如的两父子,心中知晓林家于萧章远已是断臂。   她看向坐在建成帝身侧的萧章远,不由一阵心寒,这就是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到头来林家不过是他维护权势的一把刀,用不着了就丢弃一旁。   季贵妃收回眼,低头苦笑,不愧是两父子啊。   一个亲手带大,一个常伴枕边,可她始终与他们千般万般远。   可她有一事始终不明白,林采儿在这个事里只是个微末角色,为何无缘无故消失了?林家找遍长安也找不见人。   先前还能见到萧章远的时候问过他,他也是一脸震惊,季贵妃当时就疑惑,后来因为林家这事无人再顾及林采儿踪迹,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罢了,她一介女流保自己都难,如何再去考虑别人。   现下乌城钦差未回,一切未有定数。   季贵妃敛了神色,重新看向台下被叫上来的裴家姑娘,确实惊艳,怪不得林采儿求到自己跟前来。   只是她没想到,萧章远当真上了心,把建成帝都搬过来了。   当初......那件事就不应该让林采儿去办。   季贵妃微微笑道:“裴姑娘真是好容颜,长安城里怕是挑不出几个来。”   今日一局,不只她,恐怕在座所有人都看出这父子俩的打算了。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她,季贵妃心底一惊,那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笑着,可分明又充满了恨意。   季贵妃不太明白,可她也不多纠结,问下首的花夕棠,“花先生在玉山书院教习女红,可有见过裴家姑娘?”   萧章远顿时脸色不豫,他前脚刚夸了人,季贵妃转头就向先生询问,不是驳他的面子是什么?   好在花夕棠一日既往的高傲,淡淡看一眼裴婼,随后漫不经意地点头。   “既如此,那裴姑娘当是能得花先生真传了。”季贵妃笑着道。   季贵妃不知花夕棠与温氏之间的嫌隙,想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探探虚实,可裴婼却心中一慌,也微微转身去看花夕棠。   花夕棠倒是往温氏所在递了个眼神然后才道:“裴姑娘是聪慧,学什么都极快。”   裴婼松了一口气,季贵妃又说道:“当真?本宫仰慕花先生绣品已久,可惜花先生绣品一幅难求,想来裴姑娘手艺也是极好的,可否让本宫看看?”   这.......   “花先生与季贵妃过誉了,裴婼那雕虫小技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裴婼说着,转向花夕棠,盈盈一福身,“学生功夫不到家,还请先生多加指点才是。”   “不敢。”花夕棠微笑颔首。   季贵妃又沉了脸不说话,可建成帝与萧章远愉悦了,建成帝笑完后继续朝裴婼问:“裴姑娘觉得太子如何?”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不少妇人已经不管场合交头接耳起来。   邱芊芊自裴婼站起身时就已经张大了嘴巴,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好事怎么落在她头上,可转而想想,是她也不奇怪。   而温氏则与吃惊的众人不一样,面上愁容不展。   这前脚刚与宁王府订下亲事,虽说八字还没一撇可到底应承了人家。   可如果这头皇帝看上婼婼了要指婚太子,那可如何是好。   如今自家男人又不在,就算在也不能当众让皇帝没脸,何况婼婼与宁世子应也是情投意合的,这事实在难办。   温氏不安看过去,正想着要不要起身,裴婼在前头答话了:“太子殿下自然是极好的,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怀珠抱玉当为栋梁之才。”   建成帝脸上的笑还未撤去,又听到她说:“裴婼如同长安女子一般,对太子殿下多有倾慕,可惜裴婼现已订下婚事,没了这份福气。”   萧章远与建成帝都僵在原地。   温氏吓得手中的茶水抖落出来。   底下众人纷纷杵着耳朵往前凑。   这个裴婼是当场拒了皇帝?拒了太子?   她到底是傻还是傻?这送上门来的富贵不要了?   到底建成帝历经风浪,僵了一瞬即反应过来,又笑道:“噢?是哪家公子?”   “宁王府世子。”裴婼声音不大,却丝毫不带迟疑。   裴婼暗自庆幸,好在宁暨来得早些,不然她要如何面对现在这种场面,若是皇帝与太子真是对她有所想法,她连像样的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这样一对比,嫁宁暨比重入火炉好多了。   裴婼低头浅笑,可这笑在上头年轻男子就格外刺眼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林家斩断联系,痛失一座金山,好不容易说服建成帝,没想到被宁暨捷足先登。   来的时候已与建成帝说好今日为他订下裴国公嫡女,一来裴国公历来为皇帝亲信,自己这一手也是为了表忠心得信任,二来这裴婼,他确实很感兴趣......   萧章远锦服下双手紧握,眼中寒意直射台下站着的人。   众目睽睽下建成帝不好再问什么,只好悠悠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后道:“宁家世子确为不错,好了,今日是贵妃生辰,大家尽管畅意吃席。”   底下纷纷应和。   建成帝没再多待,喝了几杯后匆匆离席,萧章远也随之离去。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好的为太子选妃呢?难不成只为国公府嫡女而来?   而孤寂坐在首位的季贵妃更是难看,皇帝这会儿想起今夜是她生辰了?既是她生辰,为何坐都坐不住?   季贵妃端起酒杯,并着苦涩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不敢再议论,就连平日里跟在季贵妃后的丽嫔和宜贵人也默默坐在底下不言一语。   坐回原位的裴婼则好奇不已,“娘亲,为何今晚皇帝与季贵妃一句话都不说?不是都说这季贵妃最为受宠吗?”   “我从何得知。”温氏虽也好奇,可她现在心里记挂的不是这事,“你说你,怎么如此大胆,你这样明说就不怕圣上不舒服?”   “我怕什么,难道娘亲你也想我嫁入东宫不成?要是今日不说,明日圣旨怕是就要送到国公府了,到时候再抗旨么?”   她虽不知萧章远这一世如何对她起了兴趣,可是总不离了要利用国公府的心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成的。   温氏皱着眉点头,“是这个理不错。”   “娘亲,你们是不是对林采儿做了什么?林采儿听闻已是好几日没去上学,今夜也没见着人。”裴婼又问,悄悄压低了声音。   之前裴国公说这事不让她管,后来他们关于那件事也真是一句话都未与她说,她至今不知林家与林采儿到底如何了。   “我不知,只是你父亲说这件事世子会处理好。”   “.......所以你们就什么都不管了?”   裴婼吃惊得双眼瞪圆,这一家子怎么就这么相信宁暨,宁暨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蛊啊!   “最近朝堂上是有些风声,可你父亲并未与我明说,但看他那副模样应该是好事,你不用担心太多。”温氏解释,后又幸幸,“好在今日有惊无险,这太子怎么回事啊。”   可温氏还没庆幸完,就有太子身边的太监来传:“裴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俩人互相看看,皆是一脸茫然。   --   裴婼跟着太监出了园子,一路上都在猜测萧章远的用意,袖子下的手握紧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   到了林光宫一处角亭,太监默默离去,可裴婼站在亭外迈不动脚步。   她看着萧章远那稍显薄弱的背影,怎么也不明白上一世的自己怎么就看上了他,明明与初见时完全不一样啊,难道自己当真眼神不好?   这样想着,裴婼决定以后一定不在晚间学刺绣了。   萧章远似是察觉到人,转过身来,“裴姑娘来了。”   裴婼走近,站在亭子一角,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抬头淡淡道:“太子殿下有何事?”   “你当真与宁暨定了婚事?”萧章远语气骇人,全然没了先前在宴上的和煦。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裴婼不得已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背部顶着柱子,裴婼出声回答:“是,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到宁王府问询。”   萧章远轻笑一声,“在裴姑娘眼中,堂堂太子比不上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   先前在宴席上,若是裴婼不直说,那确实明日圣旨就下了,就算真有这回事到时候他宁王府还能抗旨不成?   也不知这裴婼是傻还是不在意,难道她看不出今日建成帝的目的?   虽说此事当时没了话头,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她应下来,那圣旨依旧可以下达,或者他再强硬一点,这事也不是不能成,只是硬来对他与国公府的关系不佳,是为下策。   所以现下萧章远也是存了别的心思,“裴姑娘,国公府与宁王府定亲的消息还未传出,想来两家还有疑虑,若是裴姑娘也是不喜,那此事好办许多。”   裴婼低了眼不说话,萧章远又说:“圣旨即是天命,宁王府也不能说不,裴姑娘无需担心。”   裴婼听出了萧章远话里的意思,不由好笑,这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太子可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我心悦宁世子,此事不会再变。若是太子强行为之,恐怕为天下百姓不齿。”裴婼坚定拒绝。   “太子妃,未来皇后的身份都满足不了你?你就宁愿嫁一个不知何时会死在战场上的人也不愿意嫁我?”萧章远瞬间怒气上涌,步步紧逼,声声质问,仿佛这天下女人都梦想着嫁他,而裴婼此举就是不识好歹。   裴婼也笑,笑得胸腔都疼了,笑完后又与他对视:“太子,人不会总做错事的。”   萧章远当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盯着人,眼神狠戾,“你看上了宁暨什么,他能给你的,我有什么不能给?”   裴婼也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他能给的,你,都不能给。”   “你!”萧章远气极,上前一步,捏着裴婼的肩胛,“裴婼,你不要不时好歹!”   裴婼吃痛,正欲挣脱,暗处蓦然冲出个人,将她拉至身后。   裴婼起先一慌,而后闻到那熟悉的皂角香,当即心安。   “太子这是何意?”宁暨与萧章远对上,语带不满。   萧章远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我倒是想问问太子殿下,想要对清白人家的姑娘做什么?强取豪夺吗?”   萧章远心中虽还是气愤,可面上却渐渐镇定下来,静了几瞬,道:“宁世子多虑了,本王不过与裴姑娘说几句话。”   “但愿如此。”宁暨重重“呵”了一声。   萧章远看了眼躲在后面的人,目光幽暗,终是没再说什么,忿忿离去。   角亭里安静下来,隐隐约约还可听到小花园那边传来的吵闹声。   裴婼心一下悬空了,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可身前人却微微抿了唇角。   自建安帝在宴上提了裴婼的名字就已有人给他递消息,紧赶慢赶没成想撞见俩人单独在角亭见面。   他转过身来,裴婼见了,问:“你笑什么?”   紧接着又补充:“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暨两个问题都没答,眼睛落在她脸上,“我都听到了。”   裴婼怔了一下,脑海中才渐渐回忆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小脸即刻涨红,连耳朵也染上些瑰丽粉色。   “我,我乱说的。”裴婼低着头退后两步,不敢看他。   可本就被萧章远逼到了角落里,哪还有她退后的余地。身后是坚硬的柱子和栏杆,身前是不可言说的男人,裴婼进退两难。   她要是知道宁暨躲在黑暗里偷听,她定然不会说出那些话,什么“心悦,不会变”,什么“只有他能给”,都不是真的啊,都是为了搪塞萧章远脱口而出的话好吗?   可刚刚裴婼趁着空隙瞅了他一眼,发觉这人还当真了,一脸的暧昧不明。   十分后悔.......   可宁暨高兴的哪止这个,他其实更加惊讶于她对太子的态度,那种决绝绝不是可以伪装的。   这比她说喜欢自己还要让人兴奋。   “宴席上的事我也知道了。”   “你这消息还真灵通。”裴婼低声嘟囔。   宁暨没听见,继续说,“看来我们的事得早点定下来了,不然总有阿猫阿狗惦记着你。”   裴婼想了想这话她好像怎么接都不合适,于是道:“世子醋劲还挺大。”   那双黑色步履渐渐靠近,头顶传来笑声:“你闻着味了?”   裴婼退无可退,弱弱说着:“你别过来了,让人看见不好。”   宁暨果然站定,说:“怕什么,今夜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订了亲,单独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你刚刚还和太子单独在一块呢,我都没说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裴婼抬起头来争辩,“我与太子之间什么都没有。”   “嗯,我知道你们没什么。”   裴婼不欲与他再扯这些,转而正式问他:“我听娘亲说,林采儿一事是你在处理?”   “是。”   一说起正事这人话就开始变少,裴婼只好继续问,“她现在如何了?还有林家.......”   “你不用担心这些,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就应当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可是,”裴婼顿了一下,“你能不能走远点,你这样我不舒服。”   宁暨闷笑,然后坐到亭中石凳上,“这样好了吧?”   裴婼也跟着坐过去,“我不能总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宁暨斟酌片刻,道:“林采儿不在长安了,以后也不会出现在长安。”   “死了?”裴婼有些惊讶。   “那倒没有,我总得为我们积点德。”   裴婼:“……”   “那林家呢?”   “林家蹦跶不了多久了。圣上近日已经派了钦差去查,没过几天应当就会有结果。”   “可林家到底也算是太子面上的母家,皇帝真的会下狠心去处置?”裴婼又问。   “林家能够倚靠的不过几两黄金白银,换成谁不行,而且一个没有母家的太子于皇帝而言更加放心。再者,若是林家真的犯了事被抄家,那那些银子最终还不是落了皇家口袋,这事对萧家来说可真是太划算了。”   裴婼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所以这事到头来是便宜了萧章远自己?   “圣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查林家,是不是你……”   宁暨闻言挑眉看她,似乎在等一个夸赞,可裴婼偏不,说:“你既然知道最后是便宜了萧家,那怎么还如此做。”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关于他怎么有的证据,关于他怎么没有传召就能入了这林光宫,她都不觉得奇怪。仿佛这些事情在他做来就是小事一桩。   “林家该死,不能再等了。”宁暨说话时语气极为平常,可却让人心中一寒。   裴婼心底为这话起了些波澜。   林家为何该死,难道就因为林采儿绑了自己?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这般重吗?   裴婼看着他,他微微撇了眸移向远处,眼中神秘而又坚定。   “林采儿不过是……再说了我现在也没事,这样是不是有点……”话里带了试探,在裴婼看来,林采儿和林家死一万次都不足以为惜。   “他们死一万次都不足以为惜。”   裴婼有些惊讶,暗自怔了一会。   “今夜我见圣上与太子相处尚未融洽,看来没起什么嫌隙啊。”   裴婼这才想起季贵妃眼中的失落是为何,原来林家早已是危在旦夕。   “萧章远懂得悬崖勒马,这事虽然没直接牵扯到他,可也伤了不少元气。”宁暨解释。   “嗯,所以他才会想要娶我,一来是巴结我父亲,二来也是做做样子给建安帝看。”   宁暨仔细去瞧她,瞧得裴婼红晕又要上头,急急避开。   “不错,萧章远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你记好了。”   “嗯,那到时候季贵妃会如何处置?”   “你想如何处置?”   裴婼撇撇嘴,说得我想如何就能如何一样。   “我今日与德妃见了一面,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出手。”   宁暨听完思考了一阵,裴婼目光落在他放在石桌上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细看之下有些茧子可一眼瞧去只能看到交错分布的青筋隆起,是力量的证明。   裴婼又想着他握着自己的时候,低头看看放在双腿上的手,这样一对比,他怕是轻轻一使力自己就完全挣脱不得。   裴婼吓得赶紧收回手。   “关于林家的事你不用做什么了,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用再管,要是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尽管来问我,想做什么也可以直接吩咐徐白。”   “噢。”裴婼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急忙解释:“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是麻烦,只是这里头太复杂了,你不必冒不必要的险。”宁暨看着她道。   “好吧。”   亭外忽然起了风,一阵悉悉簌簌,裴婼拢了拢衣袖,有些不安:“你与我在这里说这些,会不会被旁人听了去,我还是先回去吧,我娘亲知道是太子寻我,还这么久,该担心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等等。”   刚走了两步的人闻言一回头,那件原本是穿在他身上的外衣被披到了她身上,一股温热夹杂着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裴婼仰头看他,“不用,不冷。”   “冷。” 第32章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裴婼回到小花园的时候宴席已经结束了, 温氏和绿衣几人正焦急等在门口。   “婼婼,你可回来了,太子没为难你吧?”温氏迎上来问。   “没为难我, 就说了几句话, 娘亲我们走吧。”   温氏还想再问, 可绿衣眼尖瞧见了裴婼身上的外衣,疑惑:“哎姑娘,您身上这件衣裳看着.......”   “绿衣!”裴婼急忙打断她,“娘亲我们回去说。”   等走出内宫, 恰好碰见正要离开的花夕棠,她在母女俩身上扫了两眼, 转身踏上马车。   裴婼急忙叫住她,“花先生。”   温氏不解的扯了扯裴婼衣袖,用眼神询问。   “娘亲,好不容易有个机会, 您与花先生好好聊聊。”裴婼说完又朝那停下脚步的人说:“花先生, 我娘亲有些话与您说。”   “我可没话和她说, 你们一家都厉害的紧。”花夕棠冷哼一声, 又要抬步离开。   裴婼知道她在说先前宴席上的事, 便说道:“花先生,今后我也要随宁暨唤您一声姨母, 您与裴家便是亲家,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不成?今夜娘亲本是不想来的, 只是听闻您过来了才拉着我到场, 您别辜负我娘亲的一番心意呀。”   说到最后温氏直拧她腰,这孩子说谎不带打草稿的,张口就来, 她哪里是为了花夕棠而来。   裴婼低低“嘶”了一声,对已上了马车却仍然转过身来一脸茫然的人继续说:“我在外头等你们,你们慢慢谈。”   裴婼推着温氏上前,在她耳边说:“娘亲,您已经是赢家,低一低头没什么的。”   温氏侧头看了女儿一眼,含义颇深,最后还是上了花夕棠的马车。   内宫门口已经没了其他车架,裴婼与几个丫鬟站着就稍显孤寂了,绿衣紧了紧衣裳,道:“姑娘,我们到马车上等吧。”   上了车,四周围挡瞬间暖和许多,可绿衣看着那件素白外衣越觉熟悉,“姑娘,我怎么记着这件外衣在哪里见到过?”   “别想了,宁世子的。”裴婼把衣裳脱下来放在手中,他的味道渐渐淡去,衣裳上笼罩着的都是她的气味了。   “啊?宁世子怎么会在宫里?”   “不知道。”   “那宁世子的外衣怎么会在您身上?”   “绿衣,你这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裴婼话是有点凶,可脸上却没什么不耐,反而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绿衣一点不怕,笑着猜测:“世子是不是专门来找姑娘您的呀?”   “绿衣!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嘿嘿。”那就是了。   绿衣不再说话,只看着眼前人抱着那外衣出神。   不到半个时辰,温氏撩了车帘上车,裴婼急急问:“娘亲,如何了?”   温氏斜睨她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回花夕棠心里高兴了。”   “说开了?”   温氏点点头,又说:“也不算吧,那人还是犟,都这么多年的疙瘩了,哪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想开的。”   “是,不过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憋着一口气不顺,要是捅开了说不定一切都没问题了。”裴婼觉得这几人的事根源不在父亲,而在母亲这边。如果父亲不是母亲喜欢的人,那花夕棠也未必会钟意。   虽不知她为何执念那么深,可解铃仍需系铃人,这事因温氏而起那只能温氏去解决。   “你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如何学了这么多?”裴婼简直是让她越来越刮目相看了,这些话是断然不会从以前的裴婼嘴里说出来的,明明每日住一起,她何时变了这么多?   温氏朝她看去,容貌还是那副容貌,只是好似眉眼间沧桑了点,也更能藏事了。   “婼婼,你老实同娘亲讲,可是背后有人教了你许多?”   裴婼失笑,挽着温氏胳膊,”娘,您忘记啦,我已经上了好几个月的学,能不长大吗,早知上学这么好我就该七八岁就去的。”   温氏还是疑惑:“当真?”   “真的真的,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宫门要落钥了。”   --   第二日,裴婼时隔多日再次回到书院。   才到门口,她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让人琢磨不透,“阿兄,你说我不过几日不来怎么大家都不认得我了吗?”   裴玦往前走:“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也会同他们一样看你。”   很快裴婼懂了,沈青秋特地在门口等着盘问,面无表情:“婼婼,你与世子订亲了?”   裴婼微微仰头看了一下自家阿兄,有些讪讪:“.......啊是......”   她倒是忘了,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昨晚的事应早已传出去了。   沈青秋还是一脸不善:“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   “这不是刚订下来嘛,人家都说女子怀孕头三月不可大肆宣扬,订亲也是这个理。”裴婼硬着头皮胡扯,偏偏裴玦一点也不打算帮腔,已经往里走了。   不止此刻,裴玦已经两日没理她了,比起沈大哥,裴婼更头疼裴玦。   不就是父亲和母亲没与他商量嘛,居然到现在还生气,而且关自己什么事.......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沈大哥,我阿兄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现在还闹脾气呢,你帮我劝劝。”   沈青秋果然没了不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真的?他也不知道?”   裴婼点头,于是沈青秋追人去了。   可应付完沈大哥,还有一个白袅。   “白袅儿你好些没,邱芊芊说你受了风寒,怎么不再休息几天呢,俗话说.......”   “婼婼,你别打岔,到底怎么回事?你告了这么天假就是订亲去的?”   “不是,是意外。”裴婼举着还裹了纱布的手给她看,委屈道:“你看,我是真受伤了。”   白袅看了几眼她的手,忍了忍还是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意外意外,以后再也不会了。”   裴婼本来以为哄好了人,没想到她又说:“你别想糊弄人,昨夜我娘亲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可真是吓到我了,怎么突然就订亲了?”   “.......我也不知啊,人家上府来,我爹娘同意了,哪有我说不的机会。”   白袅听了,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父母疼你,要不你与国公夫人再说说,兴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按我说,宁家世子是很好的,长安城多少女子盼望着呢,婼婼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好。”   白袅又道:“不行,我还是生气,罚你明日下了学与我一块上街,听说常氏胭脂铺又出新胭脂了。”   “没问题。”裴婼笑着应她。   其实自她进了课堂,屋内细碎谈话就没断过,这会儿俩人不再说话,那些话就传了过来,有些好的说些羡慕之辞,不好的就吃酸捻醋,掺杂些恶意。   裴婼没去在意,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与她何干。   --   第二日,两人依约结伴出行。   常氏胭脂铺产的胭脂粉黛颜色妍丽,上妆效果好,很受长安女子追捧,每次有新品都得靠抢。   裴婼也喜欢,上辈子没事就爱往胭脂铺跑,那胭脂铺老板看见裴婼就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欢喜的紧。   依誮   两人一进门就被隆重接待,奉为上宾。   白袅兴奋异常,在铺子里这看看那看看,什么都想试上一试。   店小二最喜欢这种客人了,左右伺候着。   胭脂铺很大,裴婼寻了个位置边喝茶边等她。   绿衣问道:“姑娘,您不去看看么?”   以往这时候姑娘可比白姑娘还要开心呢,怎么今日如此淡定?   “不看了,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些货色,都是新瓶装旧酒。”以前她不懂,可越到后来越察觉无论是什么样的新品都只是换了个壳子而已,用起来都差不多。   要不然怎么说生意人会赚钱呢,光一个简简单单的眉黛许就是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偏生这些大家闺秀们对银钱都没什么概念,只管买得开心。   裴婼也没想省着什么,温氏只她一个女儿,她想要什么自然就有什么。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有多少家底,她只知道裴国公俸禄不低,母亲手里有几间铺子。   可国公府上下好几十号人,哪哪都是要花钱的地方,这哪够啊,她回去得好好问问娘亲才是。   “婼婼,你来看看这款口脂怎么样。”白袅朝她招手。   裴婼走过去,认真看了几眼,“不错。”   “是呢,我也觉着不错,而且才要二两银子。”   “二两?”裴婼惊呼出声。   “是啊,二两,怎么了?”   裴婼咽了咽口水,摆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看。”   忽然铺子外一阵响动,随后几个佩着刀的官兵走了进来,分列两旁。   正在算账的老板吓了一跳,丢下算盘就走到中央,朝头先一人点头哈腰,“这位大人,这是?”   那头头按着刀,斜斜乜他一眼,继而目视前方,朗声道:“平乐公主驾到!”   白袅手里拿着她的新口脂,低低与裴婼说:“公主怎么会来?”   “公主想去哪不行?”   “也是噢。”   不料那头头转过头来,朝她俩喝了一句:“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两人便悄悄往门口移动。   才走了一半,平乐公主已经在几名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裴婼以前在宫里见过这个刁蛮任性的平乐公主,可如今可能是年纪尚小还未长开,长相不算貌美,要她评价也就只能给出可爱一词。   可抵不过人家出生好啊,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就是想要天上月都有人给她摘下来。   胭脂铺里,平乐公主骄傲仰着头,环视一周。   铺子里其他顾客都纷纷低了头,裴婼不想出什么意外,也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谁知平乐公主中了邪般,已经朝两人走过来。   开口是嚣张无比的声音,“抬起头来。”   裴婼心里默默叹气,抬头,拉着白袅欠了欠身,“见过公主。”   平乐公主在裴婼脸上停顿了几瞬,然后移到白袅身上。   “你怀里拿着的是什么?”   白袅受惊般立即拿出来,“公……公主,这是新出的口脂。”   平乐公主一个眼神,身后伺候的丫鬟立即从白袅手中接过那盒口脂,打开,呈在她面前。   平乐公主稍微点点头,转身离去。   两人皆松了口气,立即逃出胭脂铺。   直到进了醉仙楼,白袅还是惊吓未定,裴婼给她倒了杯茶,笑道:“看把你吓的,你又没犯事,公主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白袅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你爹好歹是皇子们的先生,你作何这么没底气。”裴婼又笑。   “不是啊婼婼,正是因为我爹,所以我才知道这些皇子公主什么的平时有多蛮横,说风就是雨的,寻常人能避就避。”   “那你还说得这般大声。”   “我……我不说了还不成。”   裴婼抿着嘴笑,“好了,既然来了醉仙楼,那咱们就好好吃一顿。”   说到吃白袅就忘了刚刚那回事了,点完单后两人就杵在桌子上等饭吃。   醉仙楼是长安城第一酒楼,环境清幽,菜肴精美可口,通常一席难抢。   当然,有银子什么都不是问题。   两人运气好,来的时候人不多,还有靠窗的小包间。   “婼婼,昨日上课你有没有注意到吴锦宣?”白袅突然问。   “没啊,怎么了?”   虽然吴锦宣这人是挺讨厌的,可也没到让裴婼时时关注的地步。   “昨日我二哥说,吴家出事了。”白袅只说了一半,神情略夸张,神秘兮兮装神弄鬼。   裴婼只好配合着睁大了双眼,惊讶问:“出什么事了?”   “听闻吴将军就那啥,那啥的时候把军中机密泄了出去,被参到圣上面前,现在革职待办呢。”   “那啥是啥?”   白袅脸一红,娇羞道:“就,就逛勾栏……”   噢,那还挺严重。   这吴将军官位也挺大的,再说年纪又这般大了,怎么还做出这种事?   可吴将军到底是宁家军的人,怎么骠骑大将军也不保一保么?   “所以说啊,吴锦宣这会儿就是那霜打的茄子,我昨日瞧见她都没什么精神气了,想来还是挺严重的。”白袅唏嘘道,“不过我是一点都不同情她的,整日里尽会欺负人,这回遭报应了吧。”   裴婼微微点头,怪不得昨日没出头来嘲讽她。   两人没坐一会,隔壁房间悉悉簌簌传来动静。   小二在招呼人:“小侯爷,您先稍坐,小的这就为您下单。”   “平乐公主在吗?”有男子声音传出。   一墙之隔后的裴婼心下一惊,这不是时砚南那个纨绔的声音吗?怎么这时候撞上了?   包间那头小二恭敬答道:“未见平乐公主。”   “行了,你下去吧。”   白袅也听到了,说,“这又是哪家的小侯爷啊?”   “嘘。”裴婼示意她,而后轻声说:“我们快点吃完快点走。”   她可不想与他沾上关系。   白袅也压低了声音,头低低压近桌子:“你认识啊?”   “不要说话了,我晚点再与你说。”实在是这包间的隔音不怎么样,那头许又是加大了嗓音说话,一字一句都详细传了过来。   应是时砚南身边的随从道:“小侯爷,你怎知平乐公主会来醉仙楼?”   时砚南轻笑了两声,“公主既是出来玩的,那怎会错过醉仙楼。”   “那……届时可需要属下去将公主请上来?”   那头安静了一会,又听得时砚南说:“不必,今日小爷心情好,请你们尝尝醉仙楼的味道。你去让兄弟们把醉仙楼各个包间都坐满,楼下大堂也一样。”   随从受宠若惊,“这?”   “去。”   裴婼不由失笑,这长安第一纨绔脑子还挺灵活,不仅灵活还挺胆大,居然敢肖想当朝公主,也不知他吃不吃得下。   也许这也是华清候府做的最后挣扎,届时一个是宫里高位妃嫔,一个是驸马,那怎么的华清候府也能有些地位。   既这样……若是时砚南成了,那是不是后来就不会来招惹自己了?   那敢情好。   裴婼在心低默默为小纨绔加了把劲。   这会两人点好的菜已经渐渐上来了,白袅遵循裴婼的嘱咐,无语吃饭,两只眼睛却忍不住往对面看去,耳边也闲不下来。   过了一会,那随从回禀:“小侯爷,平乐公主来了。”   随后又是一阵悉悉簌簌,脚步声远去。   白袅终于敢说话,指指对面,又指指门外,“婼婼,这,那,我们撞见大事了啊!”   裴婼点头。   “那我们还走吗?”白袅一副想继续看热闹的样子,裴婼隐隐的也想继续看看这小侯爷能不能成,“等等。”   又坐了一会,有许多脚步踏上二楼,应是平乐公主的仪架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奇怪。   “公主,到了。”时砚南的声音就在她们门外!   裴婼惊得掉了筷子,前一刻还夸他脑子灵活,没想到连个房间都能认错!   虚掩着的门被丫鬟推开,门内门外四人同时震惊。   时砚南迅速扫了里头一眼,知道自己带错房间了,立马说道:“公主,错了,我们的在隔壁。”   平乐公主自然也看到了两人,只见她神色不减,不容拒绝般道:“既然菜都点好了,那便一起吃吧。”   裴婼:“……”   不是,你好歹也是公主,刚刚胭脂铺的傲气劲哪去了?怎么能和她们这种平民一起吃饭呢?   平乐公主已经跨步走了进来,时砚南只好跟上。   随后也不管白袅和裴婼的存在,平乐公主的人把自己带的碗筷茶盏铺到桌子上,时砚南叫来小二加菜,又让人撤走她们已经动过筷的几个菜。   裴婼与白袅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去隔壁不好吗?   终于弄好,两人坐下。   时砚南之前一直注意着公主,这会才抬眼打量屋内的两名女子。视线扫过裴婼时,不由怔愣了几瞬。   裴婼静静坐着,两弯秀眉下眼神躲闪,肤白无暇,气质冰清玉润。   坐在他旁边的平乐公主即使穿着华丽,装扮精致也在她面前失了色,高低立下。   时砚南微皱了皱眉。   “裴婼。”平乐公主端坐,喊她。   说来平乐公主不过十三,却硬是穿了深色宫装,画的妆老成,说话做派都像极了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七八岁了呢。   此刻也是用鼻孔看着两人。   “是。”   裴婼不知她为何认得自己,先前在胭脂铺却又装作不认识,真是奇奇怪怪。   平乐公主认真看了她一会,撇过头淡淡道:“罢了。”   裴婼搞不懂了。   时砚南也有些看不懂,不过他今日是有目的而来,换上笑脸朝平乐公主道:“公主不常出宫吧,醉仙楼可是第一回 来?”   平乐公主不理他。   “醉仙楼乃长安一绝,凡到了醉仙楼,必要点上一道胭脂鹅脯,以鹅肉呈艳丽的胭脂色而闻名,烹制工艺繁复,口味除却长安城绝无仅有,再有就是鸡髓笋,保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三人都未说话,小小包间里只有时砚南在侃侃而谈。   裴婼这么看过去,倒也看不出什么纨绔的影子,一点也没有当初说绑自己时的嚣张,难道小纨绔还没长成大纨绔?   不一会儿,时砚南加的几道名菜也陆续上了。   时砚南还想献殷勤,被公主身边的嬷嬷挡了回去,那嬷嬷先是用银针试了每道菜品,然后又一一夹起来试菜,谨慎得仿佛真有人要下毒害公主。   平乐公主全程只是从自己金贵的瓷碗里挑起嬷嬷布好的菜,一个眼神过去想吃哪道菜就有人夹进她的碗里,骨头残渣有人拿着碗碟接,饭后漱口水奉到嘴边,连擦脸的帕子都是温热冒着热气的。   后来时砚南也不说话了,和对面两个一齐目瞪口呆。   公主用饭可真费劲。   一刻钟后,平乐公主用完了饭,淡淡道:“味道一般。”   三人:???   “你们怎么不吃?” 平乐公主问道。   白袅转头看向裴婼:这菜还可以吃吗?   裴婼:我不知道,别问我。   平乐吃完了饭,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就看了许久,目光一动不动。   裴婼一时好奇便沿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心里惊了一惊,宁暨!   对面是家书斋,宁暨抱拳站在廊下,好像在等人,姿态挺拔相貌端正,来往姑娘纷纷侧目。   稍瞬,沈大哥从书斋中出来,两人说了几句,随后一起离去。   裴婼观察了会平乐公主的神色,这会倒像个小女孩了,颊边两抹红晕,转回头时还有些腼腆。   裴婼一时不知道什么情绪,这算个什么事......   “那是?”平乐公主淡淡问同坐在窗边的裴婼。   “咳。”裴婼低咳一声,“回公主,那是宁王府世子,宁暨。”   平乐公主“啊”了一声,脸上瞬间由喜转淡,与身后嬷嬷对视一眼。   坐在外头的时砚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身来望下看,不过这会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失望坐下来,道:“公主接下来还要去哪?不妨我带公主转转?这长安城好玩的可多了。”   平乐公主一脸阴暗,“不了,今日出来许久,得回去了。”   “哎好,那我送公主。”   小房间里瞬间松了下来,裴婼也松了下来,她以前最不愿的就是宫里这个宴那个宴,饭菜不好吃不说,吃个饭还能把人累得半死。   不过一会,公主身边贴身的嬷嬷又折返了回来,恭敬朝裴婼道:“裴姑娘,我家公主想请问您保养之术,如若现下不能应答,也可后续再送入宫中。”   白袅睁大了双眼看着裴婼。   裴婼:“……?” 第33章 姐姐晋级婶婶   时砚南目送平乐公主离去, 待人群走远,脸上笑意渐渐消逝。   随从缓缓道:“小侯爷,看来这个公主也不像侯爷说的那般天真啊, 我看是傲慢还差不多。”   “不管是天真还是傲慢, 是父亲多想了。”时砚南淡淡说着。   他先前虽未看见宁世子, 可却没有听错的。   若是平乐公主看上了宁世子,华清候府拿什么和宁王府争?   华清候府一无功勋在身,二无人在朝任职,家姐在宫中也不算不得翊仗, 如今不过凭借着老一辈的庇荫承袭了个侯爵,外人看来依旧是荣华富贵, 实则早已是空壳子一个。   不然父亲怎么会想出让自己来巴结公主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呢。   时砚南站在醉仙楼外,看着百姓来来往往,勾起一抹苦笑。   随从不知时砚南心绪,继续道:“小侯爷, 今日可还要去找兄弟们?武试没有几天了, 您得抓紧些。”   小侯爷平日里不爱读书, 就好骑射, 除了骑射就是在长安城各处玩, 玩着玩着便玩出一帮兄弟来。   兄弟们见他射艺奇佳,便撺掇他报了武试, 小侯爷半屈半就应了下来。   可武试不止考骑射, 于是这帮日日游手好闲的兄弟得了空就陪他练习武试其余项目, 渐渐的, 时砚南还真有了拿武状元的气势。   他们都为小侯爷着急啊,这武试都没几天了,侯爷还让他做事, 还是伺候公主的事,可又偏偏没有办法。   随从心里叹气。   时砚南仰起头,看向二楼,说:“今日先不去了。”   裴婼没想到时砚南去而复返,惊奇道:“公子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就算单纯如白袅也知道时砚南今日所求为何,裴婼又怎会不知,所以实在想不通为何不送人送到到宫门口,还要特地回来?   “确实忘了一事。” 时砚南浅浅一笑,“还未向裴姑娘介绍自己呢,在下时砚南。”   时砚南极为正式地作了个揖,复又抬起头盯着她。   裴婼心里一阵发毛。   “这醉仙楼老板与我相熟,下次若是裴姑娘再来,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时公子客气了。”   裴婼不欲与他多说,拉了白袅就急急走出醉仙楼,上了自家马车。   “婼婼!”白袅今日整个人都是懵的,问题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与平乐公主相熟?怎么你识得那时公子,可他却好像不认识你?还有先前为何不想让他发现我们,可是你做了什么事?”   裴婼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直觉好笑,“你想让我先答哪个?”   “都答都答。”   “先前我随母亲一同进过宫,许是平乐公主记住了吧。今日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是那时公子实属意料之外。”   都是过去的事了,裴婼不想解释太多,便说:“我先前只是认错人了,并无其他。”   “怪不得,可我看着这时公子明明模样端正,怎么心思如此不净,前脚刚送走了公主,后脚就回来寻你,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已许了人家呀。”白袅捏着帕子,愤愤说道。   裴婼回想起先前离开时时砚南的眼神,看来确实是。   “好了,别人要如何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婼婼,你可千万要擦亮眼睛,你如今可是有婚约的人,不能三心二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   白袅静了一会,忽然扬声:“糟了!”   “怎么了?”   “胭脂还没买呢!快掉头掉头。”   --   宁王府。   “《兵录》、《守城录》、《武径总要》……”沈青秋站在书架前一一数过架子上的书,“世子,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   眼前两列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类书籍,沈青秋随手抽出一本《六韬》,书页发黄微卷,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批注。   沈青秋再次暗叹,宁暨又不是读书人,怎么看书还这般认真?   “大多是父亲与大哥看的。”宁暨随口答他,坐在书案前不知写着什么,沈青秋凑过来看,“步射、马枪……这些都是武试要考的科目?”   “是。”   “这也太多了。”沈青秋瞄向他,“世子,若是你下场,能不能拿个武状元回来?”   宁暨认真想了一下,谦虚着说:“应当有些难度,今年乡试上来的人都有几把刷子,据我所知,长安里也有几个厉害的。”   “我不信还有人能打得过你。”   宁暨漫不经心一笑,并未答话。   “试试呗,反正你在长安闲着也无事。”沈青秋窜掇道。   “不了,事多。”   “那之后书院是不是也不再去了?”   “嗯。”   沈青秋点点头,看了看神色如常的人,终于提起今日一直想问的事,“世子,你是不是有事忘了与我说?”   “何事?”   沈青秋咬咬牙,“听闻你去国公府提亲了?”   闻言,宁暨笔下的字歪斜一横,只能抹去重写,“我没去,我父亲与祖母去的。”   沈青秋:“......”   “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不会是边教功夫边看上人家了吧?”   “不是。”   “呵。”沈青秋明显不信,“我也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般有毅力,竟跟着你学了这么久,你到底教会没有?”   宁暨提笔继续写,“差不多,明日我便让她不要来了。”   反正今后日日可见,不着急。   “噢~”沈青秋语调轻扬,转至书案前侧,正面看着他,“那这段时日以来,世子有无发现点什么?”   “什么?”   “就,婼婼娇俏可人的一面?不然你无缘无故的提什么亲?”   娇俏可人?   烦人还差不多,有她和宁梧洗在的璃院简直比市集还要热闹,也不知两人有什么可斗的,每日不是在拌嘴就是即将拌嘴。   之前若是按这种情况下去,他已经打算将两人分开来了,谁知宁梧洗那段时日每日早早地就来了璃院,而且一来就问裴姐姐来了没有,也不知裴婼给他下了什么蛊。   而近来就这么几天不见,宁梧洗自己在璃院里整天拉着个脸,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一样。   要说裴婼哪里好,大概就是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吧,也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气,该扎马步扎马步,该打桩打桩。   一点没变。   “你,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沈青秋歪着头疑惑。   宁暨嘴角瞬间下拉,继续去写他的科目应试规则,淡淡道:“你看错了。”   沈青秋可不会看错,砸砸嘴,“婼婼确实闹腾了些,不过习惯了也好,婼婼身上还是有许多长处的,我若是会功夫,这活也轮不上你。”   “你?”宁暨斜眼看他。   “我怎么了?要不是我与婼婼太熟了,知道她没那份心思,不然哪还轮得到你去提亲,早几年我就订下来了。”   宁暨呵呵一笑,“你倒是看得挺准。”   沈青秋也笑,顺手给了他一锤子,“你倒是会赶趟。”   “不快点不就被你给抢走了?”   沈青秋再次翻了个白眼,“世子,我与你打个赌如何?就赌.......就赌婼婼现在没看上你。”   “赌什么?”   沈青秋环视书房,值钱的东西都挺多,可他不缺啊。他回眼看着宁暨,灵光一闪,有了!   “若是你输了,你将来的儿子就要娶我女儿,是女儿就嫁入我家,如何?”   “可以。”宁暨想也没想就应了,在他看来,他不会输,“要是你输了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先欠着。”   沈青秋没待一会就离开了。   傍晚时分,徐白匆匆从门外进来。   “如何了?”宁暨问。   “回世子,属下带人趁乱进了吴家,未发现什么不妥,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徐白拱手道。   宁暨扶额思考。   宁家军虽人员众多,可天启朝富庶,不至于穷得要克扣军饷,这里头有怪。   而近来第一件怪事就是吴将军。   在勾栏里泄密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宁振戚铁了心要保他也不是保不了。   可宁暨却不想要这个人了,私下里给了宁振戚吴将军在军营里欺凌士兵,小偷小摸的证据。宁振戚一狠心,直接称病退朝,这样一来,上面就怎么严重怎么来了。   原以为吴将军落马后能顺藤摸瓜摸出点什么来,没想到如此干净。   难道真如宁振戚所说,只是为了休养生息?   “继续查,若是可以,将吴将军这段时间见的大臣列一份名单给我。”   “是。”   --   国公府。   裴婼用了晚饭,舒服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旁边是绿衣刚刚端过来的糕点,触手可及。   今夜凉爽,头顶是半圆上弦月,隐在树梢后,弱弱散发着光辉。   周边花丛里传来一阵阵虫鸣,偶有凉风吹过,带着浅浅草木气息。   裴婼闭着眼睛,放空五感,把自己融入四周。   没多久,她飘了起来,飘到了长安城上空,底下是万家灯火,而城外黑魆魆一片。   她越飘越高,长安城在脚下幻成一个亮点,像星星一闪一闪。   一片白光划过,她飘到了边关一处山谷,那里好多人。   裴婼飘近去想看清,是有人在打仗。   喊杀声震天,不断有人倒下,流出的鲜血顺着沟壑蔓延,像一条艳红的河流。   原来打仗就是这样吗,有一群人死去,活的那群人占领了土地,代表胜利。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裴婼不想再看,转身飘走。   突然有人大喊:“宁暨!看你还往哪跑!”   裴婼吓了一跳,急忙转回去。   宁暨倒在了地上,胸口插了柄长剑,鲜血汩汩涌出,脸色迅速变白,唇边不断溢出红色的血。   裴婼捂着嘴巴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他们。   宁暨周边士兵察觉到了将领受伤,更加拼命地刺杀敌军,小小丘陵霎时混作一团。   有人迅速跑到他身边,好像是徐白。   徐白捂着他的胸口,左右大喊。   宁暨大概真的是到了生命尽头,眼里空洞无神,怔怔地向上望着一个地方,他在看什么?   裴婼跟着望过去,什么也没有。   再回头看向他时,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婼婼?”一道轻而柔和的声音在叫她,裴婼缓缓睁眼。   眼前是温氏,温氏身后是绿衣,绿衣身后是熟悉的国公府。   还好还好,她只是做了个梦。   裴婼冲温氏笑了一下,然后抚向胸口,心口好像没醒过来,还在剧烈跳动。   “怎么在外头就睡着啦?要是倦了就回屋睡。”温氏柔声说。   裴婼缓了缓,平静下来。   “外头舒服,娘亲你陪我坐坐嘛,说说话。”裴婼坐起来,埋进温氏怀里。   温氏笑着摸她的头,“都要嫁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本来也不算大。   “娘亲,今日我与白袅上街,这才发现一盒口脂竟要二两银子,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裴婼闷闷说。   “这才知道?”温氏笑道。   裴婼哪次不是挑了东西就走,反正付银子的不是她。   温氏有一丝欣慰,看来上学还是很有用的。   “这家里头处处都要花钱,你们吃的穿的,还有下人们的,连养条鱼还要买饵料呢,贵的何止口脂。还有你阿兄和父亲在外头的人□□故,那才是重头。”   “既然这样,那娘亲不如我们多开些铺子吧,开个胭脂铺也行,按照常氏定的价格,一月下来肯定能养活裴家的。”   温氏不由笑出声,“你当开铺子玩呢,就拿常氏铺子来说,你可会做各种胭脂水粉?你可会招人用人?你可如何招揽客源?”   裴婼茫然抬头。   “你若是想学,我那里倒是有几间布庄,你挑个空子去看看。”   “娘亲,我不是想学,只是咱们家就靠爹爹的俸禄和你的铺子哪够啊,我们得想些办法才行。”   温氏听完,呆了一会。   婼婼的觉悟竟然这般高了?连裴玦都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如今从女儿的口中听到了?   温氏想不通,然后就想偏了。   学院里头什么人都有,莫不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这孩子开始担心自己的嫁妆?   “婼婼,你老实和娘亲说,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谁能和我说什么?”裴婼不解。   温氏半信半疑,道:“总之,你就放心好了,我们婼婼的嫁妆娘亲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少的。”   裴婼:“……”   “娘亲您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这个,我是认真的。我看胭脂铺子就极好,贵女们的银钱好赚。”   “当真?”   裴婼重重点头:“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她今日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长安城里常氏一家独大,确实需要个对手来压压它的劲头。   她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哪家铺子姑娘们爱去,哪家铺子赚钱最多,她心里门可清着呢。   温氏见她兴致上头,也不再疑惑,拿了块糕点递给她。   “你不用过多操心,就算你爹不当官了,咱们家也不会倒的。”   “啊?”   “娘亲之前未与你说过吧?你外祖母祖籍西南卫阳,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这么些年来一直很照顾你外祖母。是以你舅舅不过个闲散小吏却一家不愁吃穿。”   裴婼再次惊讶,那块来不及吃的糕点被重新放回碟中,“外祖母的外家?那与我们隔了那么远,也会照顾我们吗?”   “那是自然,你舅姥爷从小疼爱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又是独自嫁到长安,他不照顾谁照顾。”   “舅姥爷……”裴婼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得了,“那舅姥爷家该多有钱啊!”   温氏笑笑,“是,是你想象不到的富有。”   “娘亲你与我说,舅姥爷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哪管那么多。”温氏说道,“总归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裴婼听完,沉默了一会。   “不行,娘亲,舅姥爷家是舅姥爷家的,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好好好,都依你,你想做便做,需要多少银子跟母亲说就是。”   “好!”   --   这一晚裴婼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开铺子、赚钱,以至于第二日上学压根什么都没听。   午间下学回府睡了一觉才好些。   今日上午徐白特地来找了她,说是让她再去一趟璃院,裴婼本不想再去,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可后来不知怎么还是应了。   申时二刻,裴婼准时出现在璃院。   宁梧洗抱拳站在中间,一副气嘟嘟的样子,明显心情不好。   “喂,小屁孩,谁惹你了?”裴婼问。   宁梧洗看见裴婼也没什么好脸,将头转向另一边。   裴婼不再管他。   没一会儿,宁暨从院外走进来。   裴婼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昨夜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来,现在这个,是活着的宁暨。   昨夜与温氏聊了许久,让她忘了那个梦,可梦里的场景那样真实,真实到她现在仍能回想个中细节。   特别是最后那个空洞的眼神,道不清意未明。   她隐隐有些不安,难道这就是宁暨将来的结局吗?他会死在战场上?   以后既然与他绑在了一块,那是不是要提前提醒他?   转瞬又想着,算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宁暨在两人面前站定,看着她。   “婼婼?”   “嗯?”裴婼回过神来。   “我所能教你的都教了,今日就是你最后一次来璃院。”宁暨说。   “好。”   虽说有些突然,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宁暨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今日我们不学新的招式了,只需把之前的过一遍,你直接把我当坏人,不用顾虑。”   “噢,好。”   宁暨说来就来,裴婼避开受伤的右手掌,脑海里回忆着所有招式动作,手下丝毫不留情,该撞的撞,该摔的摔。   好吧,其实摔不动,不过宁暨说了,摔背可以是个假动作,重点是趁坏人集中在摔背时攻击他其他的地方。   几个对招后,宁梧洗带着哭腔喊停,“裴姐姐你不要打了,我小叔都被你打坏了!”   她确实学了很多,以前不会用的巧劲也用上了,要是当初林采儿绑她那会她手脚能动,说不动还能打过那醉汉。   裴婼也有些不忍,“世子,可以了。”   “不错,下次再遇到坏人,不要手下留情。” 宁暨站定,“你与梧洗稍坐,我去去就来。”   宁暨回了房,宁梧洗即刻过来,“你怎么对小叔也下这么重的手!”   “是他说的啊……”   宁梧洗“哼”了一声,向院子边上的石凳走过去,裴婼跟上。   “小屁孩,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刚刚不懂,现在懂了。   谁知宁梧洗听了,睁大双眼盯着她:“我才没有,你胡说!”   裴婼咯咯笑出声,分明就是,还不承认。   裴婼伸手捏了一把他脸上的肉,“好了,我知道你没有。我又不是去哪,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其实宁梧洗这小孩挺好的,聪慧机敏,学东西很快,不怕苦不怕累,就是一心向着宁暨还爱和她斗嘴。   重点是长得好看又可爱,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宁暨,生气时的脸起码和宁暨有七分像,区别是一个让人觉得可爱,一个让人觉得冷漠。   宁梧洗双手抱怀,用凶凶却又没有威慑力的声音说:“那你多久来一次璃院?”   这……   “就不在璃院了吧,璃院是你小叔住的地方啊,我不方便来。”   宁梧洗小大人般上下扫她,“既然不方便那这段时间来这里的是谁?”   裴婼假咳两声,“不是,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徐白说,以后我得喊你婶婶了,不能再叫裴姐姐,那你以后不就住这里了吗?”   “……”   裴婼脸色微红,正不知说什么呢,宁暨救了她。   他换了件衣服出来,裴婼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刚刚是真的把他伤到了,开口问:“你没事吧?”   “没事,那我们就这样吧,回去以后切不可懈怠,除了勤加练习还要强身健体,要是不行,以后还是和梧洗一起在这练。”   “啊?”   宁暨往门外走,“走吧,我送你。”   “小叔,我也要送!”   “不行,你今日还未扎马步。”   “哼,小叔你有了婶婶就不要我了!”   梧洗气极。 第34章 这下把他得意坏了   璃院到侧门不远, 裴婼却觉得这段路仿佛没有尽头。   裴婼慢慢跟在他身后,心中满是胡思乱想。   前头宁暨不知为什么不走了,裴婼只好停下。   “婼婼, 梧洗整日喊着想见你, 我就让你过来了一趟。”宁暨看着隔了将好几步远的人, 声音无奈,“你离我这般远做什么?”   裴婼讪讪笑,“不是,世子,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外头人多嘴杂, 你别多想。”   宁暨极为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继续走。   一路无言。   直到在侧门遇见个娇美妇人。   来璃院这段时日裴婼没见过其他宁家人,可能是宁暨特地嘱咐了, 可能也与璃院偏僻有关。   因此那日在国公府老太太都不识得她。   那妇人许是刚从外头回来, 轿子还停在门口, 脸上薄汗涔涔, 见了裴婼微愣。   “是裴姑娘吧?”妇人转而嫣然一笑, 走近两人。   “大嫂。”宁暨说。   大嫂?那不就是宁梧洗的娘亲?   裴婼福身,应道:“是。”   她后来问过温氏, 才知道原来宁梧洗的父亲几年前战死, 独独留下妻子两人。温氏也说, 宁王府大少夫人是个刚烈的, 不和离不改嫁,甘愿一生守寡。   裴婼向来敬佩这样的女子。   候明珠唇角微抿,体态大方, “梧洗这孩子爱胡闹,给裴姑娘添麻烦了吧?”   “夫人多虑了,梧洗可爱懂事又有趣,不添麻烦。”   “那便好,院子里头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世子和裴姑娘了。”   侯明珠朝宁暨点了点头,随后离去。裴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宁暨微微道。   侧门外裴家的马车已经被车夫牵了过来,裴婼将视线从侯明珠身上移回来,指了指马车,“没事,那我走啦?”   “好。”   --   而后几天,发生了件大事。   上头对林家的处置下来了,林家一家被抄,男丁秋日问斩,女眷流放千里,而且连着长安城好几个高官受了牵连,这事撼动了整个朝堂,好几日不得安宁。   长安城里也到处议论不停,都在唏嘘怎么那么大一户人家,上头还有贵妃太子,现在说没就没了,纷纷感慨时局易变。   可林家到底根底不在长安,这事过了几日就淡了,没人再记起。   裴婼那天晚上特地问了裴国公,“爹,季贵妃如今怎么样了?”   “想来圣上对季贵妃还有几分情意,只是夺了贵妃称号,贬为贵人,还是住在原来的宫里。”   “这样啊。”裴婼有些失望,林家这么大一件事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凭借她的手段日后东山再起不是不可能。   “那林采儿呢?”   “至今未见踪影。”   裴婼没再问了。   她最近听人议论起这些,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也不知是她没插手的原因还是近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她上半晌要去上学,下半晌去自家的布庄转悠,晚间也不闲着,既要复习功课又要回忆布庄掌柜与她说的经营要点,一日下来非常充实,哪还腾得出时间去思考那些。   林家渐渐从人们嘴里离去,而百姓们新起的话头里都离不开武试。   近几天长安城里非常热闹,武试在即,各地通过乡试遴选的学生纷纷来了长安,   而裴婼在布庄的时候就常听到宁暨的名字,看来大家对他的期待更甚参与考试的学子。   武试一共举办三日,玉山书院虽没有武学子,可也跟着休沐三日,学生们非常开心。   白袅早跟裴婼约好了,武试第一日要去考场围观。   第一日考骑射与步射,地点在禁卫军操练场。   两人到的时候操练场外围已经满满当当站满了百姓,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有。   幸好有沈青秋几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的,占据了操练场最佳视野,还给裴婼两人留了位置。   “怎么来得这般迟。”裴玦侧过身,让两人走到里面。   “都怪婼婼,说要去买吃的,买完炒栗子买胡饼,喏。”白袅朝三人伸出袋子,沈青秋立马接过。   “哈哈哈,还是婼婼贴心。”   裴婼早已被场内盛况吸引。   操练场四周插满了旗帜,伴着有节奏的鼓声迎风飘扬。中间约有四五十名考生,个个身材高大,身后背着长弓与箭筒,每人身边都配了一匹马。   几人周围熙熙攘攘的都在讨论今日的比试。   ——今日骑射可是大头,按照往年的经验,谁若是拿了骑射一筹,那今年榜三是无虞了。   ——听说随州来的考生,好像叫,噢对郭大青,已经稳操胜券。   ——郭大青?没听说过,倒是华清候府的小侯爷听说有几分本事。   ——这小侯爷看起来身子板弱得很,能行吗?   裴婼听了,暗自纳闷,怎么时砚南也在?他这辈子不当纨绔改行了?   ——谁知道,反正能进这个场子的都有几分本事。   ——那倒也是。可惜宁世子是考官,要不然也想看他露两手。   ——哎,出来了出来了。   这时沈青秋拍拍裴玦的肩膀,也说道:“来了。”   几人一同往场上的台座看去,上头一身朝服的宁暨站在中央,两侧分别是兵部的武官。   宁暨扬手,鼓声顺势而停。   “天启二十一年秋,武试选举,正式开始!”宁暨朗声道,随后又是一阵急促鼓声,场内百姓应声呼喊。   “本届武试一共骑射、步射、马枪、负重、摔跤、答策六项,各考生按排名计分,六个项目结束后分高者胜。今日考骑射与步射,要求骑射九矢三中,步射九矢五中方能进入下一轮考试……”   宁暨在上头念着比试规则,底下裴婼不解发问:“阿兄,骑射九矢中三很难吗?”   她知道骑射不容易,但没想到九矢中三居然是进入下一轮的门槛,九箭中三箭也不行?   “难!”裴玦点头,“骑射首先要求驭马之术,讲究人与马的配合,而今日这些考生的马都是从禁卫军挑出来的,彼此不适应,更是加大了难度。”   “而后要求射艺,马是移动的,靶子是固定的,非常要求考生的灵活性与决策力,就算平日在平地上练得再好,在马背上也可能一箭不中。总之,对于步射来说骑射简直是难上加难。”   裴婼“唔”了一声,将视线移回场内。   这么一看倒是看见了时砚南,他一身黑色劲装坐在马背上,手里检查着弓箭,与周围人比起来,模样清秀,身形是小了些。   上辈子说来时砚南也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若是这辈子能奋进些,不做纨绔做个好人也挺好。   随着一记鼓声,场上两人同时策马而出,扬箭,“咻咻”几声飞向靶子。片刻后,百姓欢呼:“好箭!”   沈青秋几人也在讨论:“这箭不错,力道强悍,正中靶心。”   连裴婼都注意到,其中一人虎背熊腰的很是凶悍,驭马、射箭毫不犹豫,非常厉害。   “沈大哥,那是谁?”裴婼问。   “随州刺史的儿子,郭大青。”   随州地处天启朝北部,人口接近长安一半,盛产良马,百姓富庶,是天启朝重要城池。   说话间第二箭也已射出,另一人落靶,郭大青仍是正中红心,场边又是一阵沸腾。   裴婼也不再问了,紧盯场内。   不得不说,这也太刺激了,比绣花念书好玩多了!   第五箭时郭大青不幸落靶,百姓憾声四起,裴婼不自觉也跟着“唉”了几声。   九箭完,郭大青中八箭,为本次武试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所有考生纷纷上场,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时砚南竟然也中了七箭,顺利晋级。   裴玦感叹:“看不出这小侯爷还真行。”   白舜意问:“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就是前日在街上碰到,他莫名其妙来打了个招呼,说是久仰,我还在想他未曾在书院念书,我又没有什么大名,何来久仰?”   沈青秋哈哈笑:“裴兄了不得啊。”   默默听着的裴婼:不是吧?时砚南这么能来事?   白袅撞了撞裴婼肩膀,一抬眼就看到那走过来时砚南。   “裴兄、沈兄、白兄。”时砚南挨个打招呼,眼含笑意,又道:“裴姑娘、白姑娘。”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青秋几人虽不知他怎么会认识自己,但仍夸赞道:“小侯爷箭箭出神,看来武试前三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侥幸罢了,论起才艺,在下还要与三位学习。”时砚南谦虚道,“对了,听闻裴兄喜爱搜集话本,不巧我家有几本失传的孤本,若是裴兄不介意砚南改日亲自送上门。”   裴玦当即说道:“不是我喜欢,是小妹平日里爱看,我见着了都会买上一两本。”   本想隐身的裴婼陡然被拎了出来,尬尴笑笑。   “噢?裴姑娘喜欢?”时砚南深情望向裴婼,仿佛真的在求一个答案。   几人心态各异,就算裴玦再傻也看出来时砚南的目的了,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愤,怎么他是不知道婼婼已经许了人家吗?这华清候府好歹也算大家,这点消息都不灵通的?   裴玦略微抬头,看见远处台座上世子已朝这边看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是,以前打发时间看的,现在不看了,不必麻烦小侯爷。”裴婼应他。   “不碍事,那孤本放在我家也是积灰,改日寻了空子再送到府上。”   裴婼没说话,应了就是答应,再拒不显人情。   沈青秋见状,及时出来解围:“婼婼不爱看了,我看呀,最近正愁没有新本子呢,小侯爷不介意的话可否先借与我看看?”   时砚南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失望,甚至还朝裴婼若无若无的看了一眼。   “当然不介意,能得沈兄喜欢自然再好不过。”   场上鼓声响起,时砚南离去。   --   人是走了,可两个男人的眼光同时都落在裴婼身上。   裴婼缩了起来,埋在白袅肩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白袅好笑:“裴大哥沈大哥,我作证,真的是这个小侯爷自己找上门来的,婼婼什么都没做。”   裴玦语气不善:“白袅还好,婼婼你都许了人家了,总之以后你们两个少出门。”   两人不接话,那可不行。   好在第二轮比试正式开始,裴玦没再追着不放。   进入第二轮的考生九个,规则同第一轮一致,要求换成九矢中五。   郭大青稳定发挥,九箭中了七箭,时砚南九箭中六箭。   最后进入第三轮不过三人,还有一名考生,听说也是随州来的。   比到第三轮已经接近正午,日头正盛。   不说老百姓们,裴婼和白袅两人早已经站不动了,在三位哥哥的包围下顾不得什么女子规矩,席地而坐。   这坐下来就舒服了,恰好站在身后的三人遮挡了些阳光,两人便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惬意看比试。   “婼婼你说,这最后谁能夺得骑射头筹?”白袅问。   “郭大青,郭大青发挥平稳,第三轮应当不差,而且比试规则不是只看一轮,而是三轮中箭之数之和,时砚南要是想赢这一把得赶超郭大青两箭,有些难度。”   “你竟看得这么认真?” 白袅拿着板栗呆了。   裴婼淡淡瞥她一眼,伸手接过她剥好的板栗,学着她的模样,“别看不起人~”   白袅哈哈笑。   随着郭大青第一箭正中红心,场上气愤比正午阳光还要热烈,全场大喊:“郭大青!郭大青!”   裴婼也跟着喊,后来白袅也放开嗓子跟着一起喊。身后抹不开面子的三个男人也不知不觉加入进来。   郭大青不负众望,再次九中八,骑射第一已毫无疑问。   而时砚南最后一轮发挥超常,也是九箭中了八箭,屈居第二。   至此,武试第一场顺利结束。   郭大青骑着马绕场一周,接受百姓们的拥护。一圈后,郭大青行至台座前,向宁暨发起挑战:“听闻‘小战神’战无不胜,百发百中,今日郭某能否有幸一观?”   底下瞬间爆炸,欢呼声此起彼伏。   “战无不胜,百发百中”夸张了些,起码上辈子裴婼就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言,想来是这个郭大青刻意为难了。   台座上宁暨皱起了眉头,他今日只是来做个主考官,并没有这样多余的要求。   可旁边的陈岫已经在耳边低语:“世子,圣上也说了,希望你能成为天下武学子的表率,为天启朝武将储备更有优秀人才,本来我还愁怎么给你个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你不能不去啊。”   “是啊是啊,今日是武试第一天,总得有些看头。”   宁暨脸又黑了一分,合着他是那个看头?   郭大青再次挑衅:“怎么,宁世子不敢了?”   陈岫开始有些想法,侧眼向宁暨看去,莫不是宁暨真的不行?那要是输了,这个主考官……   “世子,郭大青此人出身随州,本就是自小驯马,就算输了也无太大影响,你不必担心。”   宁暨没理他,往场外看了一眼,裴玦几人与他有些距离,但隐约可见几人很是兴奋,也随众人一起呼喊。   那抹红色倩影依稀也站了起来,凑着头往里看。   “好。”宁暨回首,应了。   宁暨下场,直接牵过匹马,接过下人递来的弓箭,在一片欢呼声中上马。   裴婼往后一看,人群丝毫不少,寻着空隙就往前凑,比第三轮比试时更加热闹,都在猜测或怀疑宁暨的实力。   场内比完试的考生也纷纷站成一团,等着看“小战神”露一手。   裴婼暗暗想,这要是失手了,那可丢脸丢大发了。   场内宁暨双脚一拍马肚子,那马即刻奔腾起来,速度又快又急。   马背上的人坐得笔挺,不受马儿影响,只见他一手从箭筒里拿出三支箭,稳稳架在弓上。   大伙儿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三箭齐发?   好家伙。   果然,三支箭齐咻咻射出,不过一瞬,整整齐齐正中靶心。   整个操练场出奇地静了下来。   随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彻长安上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宁暨又三支箭射出,又中。   轻轻一眨眼间,再中。   郭大青傻了。   百姓们雀跃了。   陈岫笑不出来了。   “小战神”名副其实!   裴婼啧啧两声,这下把他得意坏了。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厉害。   白袅激动得上窜下跳,左右摇着裴婼的肩膀,“婼婼,你看没看到没,哇!世子也太牛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 第35章 醋好吃吗?   后来, 人们津津乐道的不是武试第一日的比试,而是宁世子精彩三箭,走哪都能听上那么一嘴。   就连裴婼两人晚上回了府也被温氏拉着问:“世子真这么厉害?别不是传闻越传越夸张吧?”   裴玦应她:“是真的, 我们当时都在呢, 错不了。”   温氏点头, 嘴里不断说着不错不错。   “婼婼觉得如何?”裴国公突然问。   正在吃饭的裴婼一征,这是什么意思?思索片刻后道:“宁世子厉害归厉害,可是这种场面不是打郭大青的脸吗,郭大青是有望拿状元的, 总归不太好。”   “是那郭大青主动挑衅的,若是世子没有这功夫, 那下不来台的不就是世子了?那郭大青可有想过给世子留脸?我觉得世子做得不错,就该这样。”裴玦仰着脖子辩驳。   “那……那也不用这么羞辱人啊。”   裴婼本就是胡编的,争论起来一点底气没有。   “算什么羞辱,顶多就是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实力。”   “好了好了, 怎么还吵起来了。婼婼, 这就是你不对了, 我也觉得世子没做错。”温氏从中劝和, 并教训裴婼。   裴婼不说话, 现在大概全长安都被宁暨给迷住了,她说不得一句不好。   母子两人在一边自顾讨论, 裴国公给裴婼夹了块肉, 问她:“明日还去看吗?”   “不去了, 又累又晒, 傻子才去找苦吃呢。”   裴国公一脸宠溺,“也是,今日累了, 早些回去休息。”   “好~”   第二日。   裴婼没去操练场,去了布庄。   布庄掌柜姓陈,与裴婼已经熟得差不多了,见人进来便从帐房抬个头,“二姑娘来啦,今日客人少,二姑娘可随意先看看,待我算完这笔帐。”   人确实挺少的,往常这个时候布庄里起码有五六人,今日却一个不见。“陈掌柜,今日怎么回事?”   “今日武试第二日啊,人都跑去看比试了,谁还来买布?”   是哦,她差点忘了。   裴婼径直向账房走去,“陈掌柜,你让我算吧。”   陈掌柜听完直接把账本和算盘给她,哈哈笑:“哎呀二姑娘这一来就找活干,可千万别让夫人知晓了。”   “我娘亲知道了有什么,她巴不得我干活呢。”   “是是是,那二姑娘你先算,这个账本是今早东齐街分店送过来的,主要核对一下出账入账就行。我先去看看昨日刚入的那批货。”   “好,陈掌柜去吧。”   算账对裴婼来说不是难事,没花多长时间一本账本看完,而陈掌柜去了库房还没回来。   于是铺子里只剩裴婼主仆两人,外加一个店小二。   过了一会,布庄终于迎来了客人。   两个妇人在琳琅满目的布匹前挑挑拣拣,漫不经心的聊天。   ——昨日去看了吗?   ——没去,但我家那位跟我说了不下三遍了,你可别再说了,我耳朵听得都出茧了。   ——不说不说,嗨,我就是可惜,昨日没去,今日一早想去看看来着,谁知道操练场早就挤不进去了。   ——一群大男人比试,有什么好看的。   ——谁去看比试了,不都是去看宁世子的。   ——那更不好看了,人家就定定坐在那,又不下场又不笑,有什么可看。   裴婼看向说话的粉衣妇人,没成想长安城里还有头脑这般清醒的,实在难得。   于是结账时,粉衣妇人惊讶了,“呀,今日买布匹还有优惠?”   店小二笑道:“是,今日我们庄家开心,给您便宜了点。”   后来又来了几拨客人,嘴里讨论的不外乎这两日的武试。   今日考的马枪又是郭大青拔得头筹,负重一项则是被庆州考生夺去了。   这样看来,郭大青拿下今年的武状元胜算极大。   往年的武状元可在朝中任职,也可以随军出征,按照郭大青这壮实模样应不会留在长安。   天启朝如今除了宁家军就是护守南方的龙炎军,那这郭大青之后大概率会到宁家军麾下,裴婼想想昨日郭大青离开前铁青的脸色就觉得害怕,不知这么个棘手人物宁暨要如何处置。   这么说昨夜裴婼也没说错,宁暨这么打郭大青的脸,受苦的还是自己。   “二姑娘,今日差不多了,您先回吧,这儿交给我我和小二就行了。”陈掌柜说。   裴婼想起一事来,“陈掌柜,你近来帮我留意一下,西栅街那边可有铺子出售。”   “西栅街?”陈掌柜疑惑,“姑娘要在西栅街开店吗?可那里周边都是大官们的府邸,来往百姓不多。”   要赚的就是姑娘妇人们的钱!   “你且先看着,若是有了再知会我,没有的话就往外看看,整个永兴坊都可。”   “哎,好。”   --   武试第三日。   裴婼一大早的就被白袅叫起来,整个人软塌塌坐在床上,眼也不睁,“绿衣,你越来越大胆,什么人都放进来。”   绿衣和白袅呵呵笑,绿衣忙说:“姑娘,太阳都晒屁股了!”   “是呀婼婼,今日操练场有摔跤可以看呢,我们再不去就没有好位置啦。”   “两个男人打架有什么可看的?”   “打架不好看,还有什么好看?”   裴婼:“???”   白袅上前拉扯她:“快起来了,我二哥和沈大哥都去。”   “我阿兄不去?”   “二哥说裴大哥要温习功课,不去。”   裴婼受不了白袅一哭二闹,最后再次站在操练场时已经来不及后悔。   今日巧的是,居然和邱芊芊裴婵撞到一起了。   几人平平淡淡打了个招呼,没起什么冲突。   裴婼想起吴锦宣的事情,问了一嘴。   邱芊芊说:“她父亲虽未入狱,但在长安是待不下去了,听说他们一家有意搬出长安,以后在书院里头应是也见不到她了。”   裴婼没再说什么,转而去问裴婵:“堂姐近来可好?”   裴婵一家不住国公府,两人见面还真是不多。   “挺好的,劳妹妹记挂了。”   不得不说,这人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她成长了,裴婵也不例外,虽然可能还是不喜欢她,但到底隐忍了许多。   倒是邱芊芊不明所以地看了她几眼,被发觉后立马转头回去。   裴婼好笑:“你看我干什么?”   “看看都不行?”   摔跤快要开始,几人不再说话。   摔跤场所占不到整个操练场,而是在中央垒了个擂台,考生们轮番上阵。   如今除却郭大青,时砚南也是大热的选手,虽然众人都不免为他那小身板担忧。   不过时砚南昨日成绩不错,何况还有下午的答策,应该还能加分。   之前的项目若说是一个人的战斗,那摔跤便是真真正正的比试,谁输了就只能下场。   比试开始,白袅和邱芊芊几人看得非常兴奋,裴婼非常不解,再次往擂台上看去。   两个大男人在上头不断扭打在一起,倒下了爬起来再战,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裴婼觉得怪没意思的。   于是,他们看她们的,裴婼自己吃自己的。还好她机灵,来之前又买了好多好吃的。   沈青秋一转头就看见她在吃东西,还吃的无比认真,不忍道:“婼婼,你别再吃了,小心变成小胖子。”   “小胖子”白袅非常敏感,比试也不看了,但又不能对沈青秋说什么,只好一起数落裴婼:“婼婼你都吃一早上了!”   裴婼努努嘴,烦人。   “不吃了不吃了,和你们一起看,到谁了?”   “时小侯爷。”   哟,还真巧。   白袅给她解释:“可惜时小侯爷运气不好,抽中了个大高个,看来这一把他要输了。”   裴婼放下吃食,转而认真看向场内。   时砚南和大高个都站在了场上,鼓声响起,比试开始。   头先一会儿,两人各自僵持中,一直绕着转圈圈,谁也不敢动谁。接下来,大高个开始动手试探,时砚南躲。   大高个再试探,时砚南再躲。   几招之后,时砚南倒。   围观百姓们纷纷叹气,看得出时砚南已经尽力了,这种力量悬殊的对局本就没有什么悬念。   白袅也跟着叹气,裴婼戳戳她肉嘟嘟的脸,“你可惜什么,之前还不是看不起人家吗?”   “我公私分明,时小侯爷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很不容易了,现在真是遗憾。”   白舜意站在一旁听了,说:“武试选举本就是这样,有什么可惜的,这样才公平呢。”   “可是武试出来的也可以在兵部任武官啊,小侯爷学识总比那些五大三粗的粗人好多了吧。”   沈青秋表示不赞同:“白袅,这就是你眼光狭隘了。这些可不是什么粗人,现如今,能练骑射、马枪的都不是小门小户,像那郭大青就是随州刺史的儿子,还有不少都是当地大户的孩子,说不得都从小饱读诗书。”   “啊?”白袅微微脸红,“可是他们看起来……”   他们在一边讨论着,裴婼便往操练场看去,这时砚南未在书院上学,应当有些悬。   看了一会,待收回视线时瞥过擂台前的台座,不巧正对上宁暨看过来的目光,太远看不清,只觉一阵寒栗,赶紧移开。   沈青秋还在说:“而且过了省试还有殿试,不是现在拿了第一就是板上钉钉的武状元了,最后还得圣上拍板,那到时候看得的就不是简单的技艺比拼了。”   白袅又“噢”了一声,看起来受益匪浅。   没一会儿,徐白过来了,朝沈青秋道:“沈公子,世子说午间一起用饭。”   沈青秋自然答应。   后面的摔跤其实已经没什么看头了,裴婼想走,有点不大愿意跟他一块吃饭,还这么多人一块。   可沈青秋很容易把她架住,先是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去请裴玦,然后对她说:“阿玦之前与我说了,要宴请世子以谢你拜师之恩,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何况你们如今也定亲了吃个饭而已有什么。”   “沈大哥,男女不同席.......”裴婼话越来越低,这话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天启朝男女规矩并不森严,只要守礼节,无人会说什么。   --   快到晌午,比试结束。   第一个来的不是宁暨,是时砚南。   裴婼有些头痛,这个小纨绔到底想干嘛?!   “裴兄今日没来吗?”时砚南一副与几人很熟的模样,直接问道。   “阿玦今日无空。”   “那真是可惜了,在下在醉仙楼订了桌子,一起去吧。”   沈青秋迟疑,“这,我们与世子有约,就不打搅时小侯爷了。”   说曹操,曹操到。   可今日宁暨好像心情不佳,眉眼有些戾气,嘴角下垂,整个脸又黑又臭。   偏生时砚南一副未察觉,“那太好了,在下仰慕世子久矣,今日赶巧了。”   裴婼第一次觉得,有人比她脸皮还厚。   “世子,你看……”沈青秋小心翼翼问宁暨。   宁暨斜斜睨了一眼时砚南,面无表情道:“无妨。”   几人往外走,落后的裴婼衣角被扯住了,是邱芊芊,“裴婼,你们可是要去用饭?”   裴婼回头往她小脸上瞅,“是。”   “噢。”邱芊芊应了声,“你当真与宁世子定了亲?”   “是,林光宫那晚你不是也在么?”裴婼看看已经走远的众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啊。”   邱芊芊松了手,看着几人背影出神。   裴婵看在眼里,上前安慰她:“芊芊,有些东西不是我们的始终都不是我们的,不能肖想。”   “裴婼以前说过的,她不喜欢世子。”   “可要是世子喜欢她呢,而且你看世子与时小侯爷,那眼睛什么时候从她身上移开过?”   邱芊芊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捏得紧紧的,裴婵一低头就能看见。   “芊芊,我这堂妹长得好看,性子骄纵,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争不过她的。”裴婵攀上邱芊芊的肩膀,细心安慰。   “我不是要争,我只是……”邱芊芊带了点哭腔,“我也想与她做朋友的,可是她眼里只有白袅那个蠢货。”   裴婵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可认真去看她的脸色又不像作假。   裴婼就这么好吗?什么人都喜欢围着她转?   连她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交的朋友也想和她做朋友?   怎么老天就这样不公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只给了一个人?   是,她争不过她,从小到大,无论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就算裴婼真的犯了错公理也是站在她那边,大家都偏心到了嗓子眼。   裴婵心有不甘,咬着恨咽进肚子里。   --   醉仙楼。   时砚南到了醉仙楼果然像回自己家,安排人伺候、又叫来老板点单。   “大家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今日我请客。”时砚南说完转向裴婼,“裴姑娘可有喜欢吃的菜?我记得上回好像是点了两道这儿的招牌菜,今日再来一份可好?”   裴婼没想到他突然与自己说话,急忙应道:“都行,小侯爷看着点就行。”   时砚南笑得更开心,转身去与老板说话。   可等他忙活过来才发觉他给自己准备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稳稳当当的。   而裴婼此刻左手是宁世子,右手是白袅,早没了他的位置,最后不得已只好随意坐下来。   裴玦在没开席前到了,看见时砚南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沈青秋的小厮好像没说他也会在吧?   按下疑问,裴玦坐在沈青秋旁边。   这么一大桌人看起来有些奇奇怪怪,待裴玦坐下后一时无话,包间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沈青秋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已然后悔,今日凑的这是什么局啊,真是要命。   时砚南常年在长安城里混迹,早就学得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开始恭维道:“都说裴兄在功课上极为认真,今日不会还在学习吧?”   “小侯爷谬赞,只是还有些功课要温习。”   “裴兄谦虚了,都说玉山书院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在下一直心驰神往,可惜自小不是学习的料,不然也能与大家一起。”   还是裴玦应话:“小侯爷如今在武试中大放异彩,也是我等不能企及的,小侯爷不必自谦。”   裴婼在一旁不知做些什么,开始数饭碗上的花瓣,一叶两叶三叶……   时砚南笑了两声,将话题转向裴婼,“听闻裴姑娘也在玉山书院念书?”   裴婼专心数花瓣,没注意听,气氛有些尴尬。   沈青秋开始捂着嘴咳嗽,“是,婼婼和白袅都在书院。”   “原来如此。”大概时砚南也觉得有些尴尬了,不再发言。   然后,连空气也安静了下来。   沈青秋开始埋怨:怎么醉仙楼上菜这么慢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时公子与裴姑娘很熟?”   一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吓了几人一跳。   只见宁暨盯着时砚南,不知是在等答案还是在……警告。   时砚南被看得心慌慌,强撑道:“还算相熟,见过几面。”   裴婼:“???”   谁和你熟啊?   宁暨听完,更冷了。   先前在操练场宁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直低头吃东西的人偏偏在他上场时停了下来,就算人家输了她还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并且后面的考生她也不看了。   所以她今日过来是为了看他?连个眼神不给自己?   宁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火,不知道该往哪发。   这会这股火烧得他更甚,身体燥热快要喷薄而出。   宁暨被这陌生的情绪搅动着,控制不住。   开口冰冻三尺:“时公子午后还有答策要考,不需做些什么准备吗?”   “这……吃个午饭而已,不碍事。”时砚南不敢再对付他,赶紧换话题,“武试答策应与文试差不多,裴兄可否传授在下些经验。”   裴玦还没说话,宁暨又说了:“主考官还在这,时公子就不要说些与考试有关的话了,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若是实在担心,不如现在多去看点书。”   众人呆愣。   “噢对了,殿试取省试前五名,时公子现在名次有些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时砚南不敢说话了。   武试的名次在全部科目未结束前是不会公布的,因此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排在哪里。起先还有些小小把握,可……宁暨是主考官,他的话不能不信。   这次武试他押了很多,而且整个华清侯府都在看着,他不能不小心。   时砚南犹豫了会,道:“多谢世子提醒,在下现在就去准备。”   又拱手先在坐几人作揖:“先行离席实在抱歉,下次有机会一定再请回各位。”   人刚走到门口,宁暨就给裴婼夹了刚上的菜,说:“多吃点,不然成婚后还是这般瘦弱。”   时砚南猛然转过身来,一脸茫然与不可置信。   其余人低头的低头,吃饭的吃饭。   只有宁暨抬头与时砚南对视,一派自然:“噢,时公子到时可要来喝我与婼婼的喜酒?”   时砚南看看裴婼又看看宁暨,脸上青一阵白一整,怔了半晌后只好尴尬笑着:“自然要去的。”   随后没再停留,匆匆离去。   沈青秋与裴玦对视两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世子,不简单啊。   那头宁暨还在给裴婼夹菜,裴婼目瞪口呆,“世子,我吃不了这么多。”   宁暨好像心情不错,冲她笑了一下,“慢些吃,吃得完。”   可裴婼吃了两口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他夹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这么巧合?   裴婼微微侧了头去看他,额间隐约还有薄汗,皮肤如同女孩子般细腻,眉眼正气鼻梁高挺,整张脸棱角分明,裴婼微叹,怎么连侧脸都这般好看。   他好似察觉到了视线,裴婼急忙收回眼,专心吃饭。   对面的沈青秋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渐渐有一种自己要赌输的感觉,啧啧两声后道:“世子午后可还要监考?”   “要去一会儿。”   “嗯,这监考的活也真是不好干啊。”沈青秋道:“世子以为,这场武试谁能脱颖而出?”   宁暨闻言放下筷子,“不好说,省试第一必然是郭大青,可殿试就不一定了,权看圣上心意。”   “那这时小侯爷也是悬,先不论省试成绩,单从家族势力来说,随州郭家那不比华清候府要有用得多?”   “是这个理,好在这郭大青成绩过硬,拿状元也是理所应当。”裴玦也点头赞同,又道:“不过要是郭大青拿了状元,之后可是要到各个军队历练?会不会就被安排到宁家军去?”   “我看倒不一定。”沈青秋接话,可又望外张了张眼,才低声说道:“近来无战事,我觉着这郭大青说不得会被太子或者端王纳入麾下,为己所用。而且这郭大青一看就是不服管教的,说不得会做出什么来。”   裴玦点点头,几人都心有灵犀般不再谈论此事,毕竟谁又知道隔墙有没有耳?   “婼婼,你与那时小侯爷是如何相识的?”沈青秋开口,说完还悠悠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宁暨,一副我就挑事的模样。   宁暨果然不再动作,也向她看去。   裴婼便也放下筷子,无奈道:“是真巧合,我就只见过他一面,白袅那日也在的,哪有他说的什么相熟。”   “那如此说来,就是人家一厢情愿了?”   裴婼不敢答了,这会说什么什么错,于是悄悄在桌下伸手捏了白袅大腿一把。   白袅知心知意,帮着她解释:“是,都是时小侯爷主动的,那日还说了今后婼婼要是来这吃饭只管报他名字就成。”   可白袅这话不异于火上浇油,裴婼已经察觉到自己左手边阵阵冷气四散。   “这小侯爷也是有趣,可惜了啊可惜了,不然今后还能跟着婼婼在这醉仙楼嚣张快活。”沈青秋哈哈笑。   沈青秋本就调侃,自然不怕宁暨那投过来的寒凉眼神,笑了几瞬就适当给些甜头,问他:“世子,你们婚期可定下来了?”   沈青秋问得极其自然,可正喝水的裴婼却抖了抖,这些人当真是把她当不存在了,竟这样直接。   “先前定了,可国公爷和夫人觉得日子过近,需要重新看。”   裴玦也道:“是近了些,等过完年也不着急的。”   “不过我看还是早些的好,谁知道哪天战事又起,到时候若是世子出征了,那要让婼婼等着不成?”沈青秋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我看这样也好,就是不知到时候会便宜了哪家子弟哈哈哈哈。”   宁暨又深深看了笑得开心的人一眼,沈青秋急忙道:“开玩笑而已,世子还当真了不成?”   但几人都明白,这事不是不会发生。   就怕有个什么万一。   谁知宁暨换了神色,非常坚定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36章 表哥表妹   武举省试全部结束, 郭大青稳坐第一,时砚南第四,十日后殿试。   不过这些与裴婼都没太大关系了, 她的日子恢复宁静, 每日去书院去布庄, 匆忙而又充实。   裴婼时常想,自己上辈子真是太混了,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醒了就吃吃喝喝玩玩,没有朋友没有目标, 能回想起来的正经事寥寥无几。   她恨萧章远吗?   应该是恨的,不过恨意已经没有原先那样激烈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学会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只是, 该报的仇还是要报。   裴婼整理好最后一笔账单, 将账本放好, “陈掌柜, 那我先回去了。”   陈掌柜从层层叠叠的布匹中探头, “哎好。”   主仆两人走出布庄,裴婼仰头看, 日头尚高, 应才申时过一点。   申时, 之前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璃院。   裴婼闭着眼睛, 几缕阳光洒在脸上,温暖安逸。   还是活着好。   “姑娘,今日时日尚早, 您要不逛逛?”绿衣说着。   “小丫头片子,是你想逛了吧。”   绿衣嘻嘻笑。   裴婼心情好,脚步松快,“走吧,给娘亲买些蜜饯带回去。”   买完温氏喜爱吃的蜜饯,主仆俩打算打道回府。   刚一出门,绿衣就突然看着前头说:“姑娘,怎么前头那么多人?”   不远处围了好些人,隐约还听到小孩哭闹的声音,裴婼把手里那袋蜜饯递给绿衣,向人群走去。   绿衣在身后追着:“哎姑娘……”   裴婼在外面看了看,心内一惊,怎么是宁梧洗那个小屁孩?   小孩哭闹的动静是另一个小男孩发出来的,小男孩身边还蹲着个妇人,一边安抚一边责骂宁梧洗,“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这么顽皮,撞伤人了还嘴硬!快把你家人叫来!”   小男孩膝盖处擦破了皮,此刻被妇人撩开了来,暴露在日光下。   宁梧洗叉着腰,嘟嘴,满脸写着不爽。   “怎么不吭声了,别不是没父母吧,我告诉你这可不行!”那妇人上下打量宁梧洗,最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没钱就用你这块玉佩赔!”   裴婼不再看,挤进人群蹲下来,“梧洗,怎么了?”   宁梧洗见了熟人眼泪立马下来,扑进裴婼怀里,头低低埋着,但仍倔强不说话。   那妇人愣了一瞬,随即大声道:“这位夫人,你家小孩撞伤了我儿子,快赔偿我们医药费!”   夫人????   她才十六好吗!这人长的什么眼!   她见裴婼皱着眉不说话,继续喊话,小孩也哭得更厉害了:“我看你们模样富贵,不会想耍赖吧?大家伙说说,这不是明晃晃地欺负我们老百姓吗?”   围观百姓纷纷开始指责两人,一句接一句。   ——就是就是,仗着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吗?   ——富贵娘,别怕我们支持你!   绿衣这时也挤了进来,冲大家喊:“你们不要胡说,我们不是这样的人!”   百姓们哪里会管,那小孩哭得越大声,他们说得更厉害。   宁梧洗身边的护卫这时也到了,气喘吁吁,明显找了好久。   裴婼轻轻拍了拍宁梧洗的背,“跟裴姐姐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宁梧洗还是埋在她的肩膀,呜咽着道:“他……他抢了我的青蛙玩具!那是小叔给我做的!然后,然后我就追他,是他自己摔倒的,不关我事!”   “他们还骂人,骂我是坏小孩,骂我没有爹娘,他们……他们才是坏人!”   梧洗不会说谎。   裴婼最恨这种颠倒是非,仗势欺人的人了,要是今日她没有遇见,那宁梧洗一个人怎么办?   “这位大娘,你听到了吗?”裴婼淡淡出声。   “听到又如何?要不是他追得紧,我儿子怎么会摔倒,都怪他!”妇人挺直肩膀,继续发动众人:“大家伙也看到了,我儿子伤得这么重,你们甭想置身事外!”   “那就是说,你也承认了,是你儿子先抢的东西,是你儿子自己摔倒的。”裴婼转向众人,“大家都听到了吧?”   “青蛙玩具呢?”裴婼往哭个不停的小孩身上看,他手里果然拿了个小玩具。   裴婼看了一下两个已经缓下来的护卫,“你们两个,把你们公子的东西拿回来。”   两个护卫立马上前,妇人见状便抱着孩子挣扎,呼喊:“还有没有天理了,王法呢!”   护卫壮实又佩着剑,裴婼态度强硬,百姓们只敢用嘴不敢用手。   很快,小青蛙物归原主。   裴婼抱着宁梧洗站起来,冷眼看着那娘俩,“怎么没有王法?我们这就去官府,看是偷东西的罪大还是诬陷的罪大!”   “你们!你们!”妇人怒不可遏。   “怎么?不敢了?”裴婼厉声说,“不行!今日这官府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们!来人,架着她们!”   “仗势欺人仗势欺人,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妇人自然不肯,在护卫没动手前委屈说着,“儿子我们走!我们斗不过。”   裴婼一扬眼,两个侍卫拦在她们面前。   “这位大娘,我们小公子身上的玉佩价值千金,你不要了?你儿子这伤看起来也不重,千金还是能治好的。”   “你既这般心疼儿子,怎么忍心让人在这里哭?我听着都心疼,不过也对,毕竟玉佩还没到手,没有钱医治。”   围观百姓一阵哗然。   妇人转头愤愤看她:“你这女人怎么如此恶毒,我哪知这玉佩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不重要,可我看你罪名又多了一条,敲诈勒索。官府公正,我们还是走一趟吧。”   妇人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惶恐。   裴婼也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拍拍宁梧洗,“跟他道歉,道完歉这官府就不去了。”   百姓们此刻已经噤了声,而不过几瞬,妇人开口:“今日多有误会,还望小公子见谅。”   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可裴婼目的达成。   宁梧洗早不哭了,在裴婼怀里看着两人:“我不原谅你们,你们太坏了。姐姐,我们走。”   “好。”   等走了一段,裴婼终于意识到不对。   “小屁孩,你脑子不好,脚也坏了?”   “是你不放我下来的。”宁梧洗一脸无辜。   裴婼:“……”   裴婼放下小人,开始责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你长到五岁白长的吗?”   “我……我没有乱跑,是他们没跟上。”   两个侍卫后背一凉,不敢说话。   裴婼才不信,两个大人怎么跑不过一个小短腿,多半是他故意甩了两人,然后才发生的事情。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听到没?”   宁梧洗嘟嘟嘴,小声应了。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娘呢?”   “我和小叔出来的,他和徐白有事说,让我在外面等一会。”   这个不靠谱的宁暨。   “走,我和你回去。”   最后没想到,宁梧洗带她去的居然是个酒肆。   裴婼顿时脸都黑了,宁暨这么大个人居然带五岁小孩来酒肆?   快到时,宁梧洗拉了拉裴婼的裙角,悄声说:“裴姐姐,我们给小叔一个惊喜。”   “我就不进去了,把你送到就好。”   “别嘛,我小叔很想你的。”宁梧洗胡扯,蹑手蹑脚走在前面。   里面声音渐渐传出来,抑制住裴婼的脚步。   “……按照您的吩咐,这段时日我们一直盯着国公府,国公爷与卫阳董氏掌权人一直都有联系。而且另有一事有些蹊跷,裴国公前些日子刚和工部尚书见过,而接下来工部动作频繁。”不是徐白的声音。   宁暨,在调查国公府?   裴婼心下大疑,拉住宁梧洗,冲他嘘了一声。   里头宁暨追问:“什么动作?”   “前日工部上呈,西南卫阳军器监矿脉已经挖空,询问是否要撤去西南军器监,同时上禀了卫阳董氏手里的另一处矿脉,请求批示。”   “和林家可有关系?”   “没有。”   宁暨不说话,那人又继续道:“南部明将军的龙炎军曾数次上奏所领军器粗制滥造,可是都被压下来了。奏事官秦正炳正是裴国公手下门生。”   “秦正炳?”   “是,秦正炳是裴国公一路提携上去的,两人关系密切。”   里面静了片刻,“不用查了,这事和国公府没有关系,我们的人都收回来,重点盯着端王和太子就好。”   上辈子他是查了一些事,可四年后与现在差别太大,或者说,他以前只知结果却不知过程,现在一切重来,好多事得从头开始。   “是。”里头的人应了一声。   而一门之外的裴婼一直惊得说不出话。   端王,前世就是因他整个国公府都受了牵连,她死得早不知真相,重生以来一直把矛头都放在林光宫与太子身上,却独独忘了端王。   可是,卫阳董氏不就是舅姥爷一家吗,这里头又和工部、和裴家有什么关联?   宁暨又为何如此确定裴家与这些世没有关系?   实在太让人疑惑了。   裴婼正出神,旁边宁梧洗有些忍不住了,没控制音量,“裴姐姐,好了吗?”   里头立即喝了一声:“谁!”   宁暨大步走了出来,与门口一大一小打了个照面,裴婼有些尴尬,急忙说:“啊,我,我正好在街上碰到梧洗.......”   宁暨便低头看着宁梧洗,温声说:“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会我吗,怎么跑到街上去了。”   “太久了.......无趣。”宁梧洗嘟嘟囔囔。   “进来吧。”   屋里除了徐白还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一脸不善的盯着两人看,吓得宁梧洗又躲在裴婼身后。   宁暨道:“龙五,你先回去,切记勿声张。”   等这个叫龙五的人离开,宁梧洗才从裴婼身后站出来,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个青蛙。   宁暨看着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问:“怎么在街上遇见了?”   于是宁梧洗便绘声绘色地把先前发生的事与他说了一遍,宁暨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低声喊道:“徐白!”   裴婼连忙阻止:“现在不是没事了,你现在做什么倒真显得我们仗势欺人了。”   “嗯嗯,裴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是那种人。”   宁暨最终没再说什么,“去吃饭。”   宁梧洗高兴极了,立马起身。   一行人便往街上走。   宁暨放慢脚步与她落在后头,问:“你先前想到哪里去了?”   裴婼明白他的用意,沉吟片刻,开口问:“你说的卫阳董氏,是不是我舅姥爷家?”   “是。”   “那我父亲?”   “不知道,但是应是没有的。”宁暨又补充:“就算这中间有什么,你也不必担心,最后都会没事的。”   裴婼还没想那么远,被他这么正经一说感觉自己的担心非常多余般,不由笑起来:“你就这么有把握?”   “是。”宁暨也笑,顺手给她挡了跑闹奔过来的孩子。   “说到底,我与你未成婚,裴家与宁王府并无干系,你何必做这么多?”裴婼认真问。   宁暨便又看过来,裴婼从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杂质,清澈澄空,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   说起来,先不论他是不是无条件的帮自己,反而是自己先无条件信任他了,她也不知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可自从他说让自己不去管那些事,她就极少去想复仇,想太子和季贵妃,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   裴婼这一刻才意识到恐慌,上辈子她不就是不管不顾地信了萧章远,信他是自己的良人,信她能护自己一辈子了?   裴婼抬目与他对视,想要一辩真假,想要看清他之前说的现在做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不行,她看不出来。   他说:“裴婼,你看着就是了。”   裴婼垂眸,没再说话。   宁梧洗适时回过头来,看着俩人慢悠悠走在后头又沉了沉脸,跑到俩人中间,各牵上一只手,“小叔,你们走这么慢我都快要饿死啦!”   裴婼一惊,一边被宁梧洗拉扯着一边看向宁暨,然后从他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画面.......   她可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孩子啊!   几人去的是个小茶馆,不像醉仙楼那样声名远扬,可胜在清净,依稀还能听到外头说书的声音。   宁梧洗对说书很感兴趣,拉着徐白到茶馆中堂去了。   此刻日暮西斜,清辉如霞,时光正好。   “可有什么想吃的?”宁暨问她,“青秋说这里味道不错。”   “你们吃便好,我等会回府吃。”   “我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国公府,想来国公夫人应是不会等你用饭了,你还是吃多点。”   “.......”   这头小二才刚离开,宁梧洗就兴奋跑进来,“小叔小叔,你猜我碰着谁了?”   话音刚落,一个着了素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裴婼望去,有些许疑惑。   女子长相甜美,温温柔柔的,看过来的神色还有些许羞涩。   宁暨同样疑惑,无声看向徐白。   “表哥。”女子轻轻唤了一声。   “小叔,没想到琪姨也在呢。”宁梧洗开心说着。   表哥?琪姨?   裴婼微微抿了唇,人家小姑娘一个硬生生却被叫成姨,多多少少喊老了。   可小姑娘脸上丝毫不见怒意,摸了摸梧洗的头,“是呀,也是巧合。”   宁梧洗拉了她坐下来,小姑娘才看着俩人道:“表哥,我不会打扰你们吧?”   宁暨没说话,甚至微微皱了皱眉,裴婼看他一眼后接话:“不碍事。”   “这位是裴姐姐吧?”女孩问,又说:“姐姐先前和我提过,明琪早就想见见裴姐姐了。”   裴婼便明白了,这是侯明珠的妹妹,候明琪。   侯明琪笑颜如花,“听闻表哥与国公府结了亲,起初还以为是传言呢,没成想竟是真的,明琪在这要恭喜表哥与裴姐姐才是。”   候明琪举止优雅端庄大方,与侯明珠有几分相似。   裴婼不知宁暨与她是亲密还是疏远,便也不好说太多,只笑笑了事。   这表哥表妹的,其中还有许多道不明的关系。   裴婼想到这不由低头莞尔,难以想象宁暨这种人与姑娘家有情感纠葛的模样,那该是怎样的有趣啊。   而另一头侯明琪正想找宁暨说话呢,可却看见宁暨只盯着她对面的人看,完全没注意自己。   那笑意僵在脸上,便也朝裴婼看去,问道:“裴姐姐可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宁梧洗也说,“裴姐姐,快告诉我们。”   裴婼抬起头来正想说话,侯明琪正好轻笑了一声,“梧洗,你叫我姨叫表哥小叔,怎么还跟着我叫裴姑娘姐姐呢,要叫也当叫裴姨才对。”   裴婼:“.......”   “我不要,我就要叫姐姐,就算裴姐姐嫁给小叔了我也要叫姐姐。”宁梧洗不知哪里来的傲气,用在了这里。   “好好好,都随你。”候明琪笑出了声,转而对宁暨说:“姐姐说下月初是姐夫忌日,要在法云寺住上半个月,我瞧着近来也无事便应了一道去,表哥若是得空不妨去一趟?”   “嗯嗯,小叔我也要去的,你一起去嘛~”宁梧洗跳下自己的位置,摇着宁暨的手,又看向裴婼,“裴姐姐也去。”   宁暨听到法云寺三个字时抬头看了裴婼一眼,看了几瞬见她眼底没什么变化才拉下身边不断摇晃自己的小人,“近来事多,怕是抽不出空来。”   侯明琪与宁梧洗同时失望地“啊”了一声,可宁梧洗不死心,又蹭蹭跑到裴婼身边,“裴姐姐,我要在寺庙里头待上半个月呢,你就来找我玩嘛,寺庙离这儿不远又有好多好吃的,可好玩了。”   说完还示意她低下头,悄悄在她耳边说:“你要是去了,小叔肯定也会去的。”   裴婼浅浅一笑,应他:“若是有空就去。” 第37章 趁机牵个小手   回府后, 裴婼溜去了温氏的院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应声而开。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夫妻两人, 还未睡下。   温氏开口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拉着她的手撒娇, “娘亲,我从未去过卫阳,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吧。”   说完了话,裴婼就去观察裴国公, 只是裴国公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好好的想去卫阳?”温氏问。   “听闻卫阳富庶, 舅姥爷家又是大户,我也想体会一下有银子花不完的快乐。”   两人哈哈笑,裴国公道:“倒也可行,夫人你应当也很久没见过你舅舅了。”   “卫阳天高路远的, 你开什么玩笑, 再说, 你放得下这边?阿玦明年开春就要下场, 哪是能说走就走的。”温氏一连串的反驳。   裴国公向来唯‘温氏’是论, 朝裴婼扬扬肩,表示爱莫能助。   裴婼本意也不是去卫阳, 自然没多少失望, 接着道:“我在学堂上听得人说卫阳盛产矿石, 那里产的簪子和珠宝也特别精美, 可惜了……”   裴国公脸色微变,没了先前的笑意:“谁与你说这些的?”   “我……就是街上听来的,舅姥爷家也是开珠宝作坊的吗?那确实是能挣很多钱, 比胭脂铺子好多了。”   裴婼说得过于认真,反倒让裴国公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孩子,也不知听了什么去,你舅姥爷家做什么与你何干,你若是得空不如多看看你外祖母去。”   “就是好奇嘛,我都还没见过舅姥爷呢。”   “怕什么,以后总有机会的。”温氏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开珠宝作坊,我可帮不了你啊。”   “哪有,我就说说,我胭脂铺子还没开成呢。”   裴婼今夜本只想探探裴国公的口风,怕露馅终究不敢问太多,只好转了话题到胭脂铺子上,而后一家三口喜乐融融。   可从裴国公微变的神色中裴婼隐隐觉着这事和国公府是有关系的,偏偏宁暨又没与她说明白,闹得裴婼因担心多疑一晚上没睡好。   --   已近深秋,长安城里寒气愈来愈重,府里小树苗们都秃了顶,裴婼怕冷,早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日休沐,温氏让她去自家布庄里挑些厚实的布料回来给她做冬装,裴婼得了吩咐,立马出门。   裴婼在西栅街看中的铺子已经盘下来了,铺子按她的想法正一步步修整。   她要做就做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胭脂,与常氏、与别家都不同。   西栅街与常氏胭脂铺隔了几条街,倒也不至于打起来,只是常氏所处街市繁华,大家小姐们现下又只认定常氏,这生意要办起来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裴婼雄心壮志,早在温氏面前夸下海口,拿出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又从温氏那里借了五百俩,扬言两月内就可还给她。   温氏自然不信,只是也不管她,任她玩弄。   姑且不论裴婼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但能有这份心温氏已经万分满意,而且瞧着她也是真用了不少心思的,看起来有模有样。   修整好铺子前裴婼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天出门才临时想起这事来。   去布庄前,裴婼带着绿衣来到了吉安坊。   吉安坊与权贵芸集的永兴坊不同,这里住的大多是艰难谋生的百姓,通常一小处四合院里挤了四五户人家,脏乱嘈杂。   前些日子裴婼特地让人打听了为常氏制胭脂的手艺人,打听的结果实在让人震惊。   这常氏不说日入斗金,却也是令长安各店家张着眼羡慕的进账,只是每日这么一大笔进账分到下面少得可怜,不少人养不活自己。   在常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包大娘就住在吉安坊年丰巷里。   包大娘是常氏铺子里手艺最好的,可并没有受到常氏多少优待,家中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家中仅有的儿子从军后至今没有音信,整个家都靠包大娘一人撑着。   裴婼推开年丰巷一处院子破旧的木门,两个小孩瞬间从她身侧跑出,裴婼吓了一跳。   院子里很破旧,甚至角落里还圈养着几只老母鸡,见了生人咯咯乱叫起来。   “姑娘,阿石说包大娘的屋子是右边最里头那间。”绿衣开口。   “好,走吧。”   才走了两步,有个夫人从那屋子里面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盆子,好像没看到两人,直接往外泼水,水带着泥土直溅到裴婼罗裙上。   “你!”绿衣想出声呵斥,被裴婼制止了。   “包大娘?”裴婼绕过那滩水迹,问了一声。   包大娘仿佛这才注意到来人,站在廊上不说话,许是在揣测两人的意图。   没有否认,那多半是了,裴婼介绍自己:“包大娘,我是裴婼,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一事与大娘相商。”   这包大娘与寻常夫人无异,木钗布裙,一脸烟火气,裴婼一时竟看不出来她身上有什么手艺。   “何事?”包大娘说完即上下打量着来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能否进屋去。”裴婼说。   包大娘便转身回屋,裴婼赶紧提着裙子跟上。   屋子不大,一个小厅,左右敞着两间厢房,但屋子里头却与院子截然相反,除了旧了些外处处干净整洁,看得出是每日细心打扫。   左边厢房里有张床榻,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应当就是包大娘的老伴了,裴婼没多看。   包大娘进了屋了就自顾忙活,裴婼离得近了才看到包大娘一双手好似布满了老茧,许是常年捣杵所致。   裴婼站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前,看着忙里忙外的包大娘道:“包大娘,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前来我是想请大娘离开常氏,为我做事。”   包大娘闻言,擦拭的动作直接停了下来。   “大娘不用顾虑,常氏那边我们都会处理好,之后也会为大娘寻一处新的院子,找大夫给大爷看病。” 裴婼顿了顿,“我只有一个要求,大娘为我所制之物要比常氏好上十分。”   包大娘笑了笑,没接话,继续去擦她的柜子。   “良禽择木而栖,大娘莫要白白浪费一身好手艺,裴婼真心求才,若是大娘入了国公府那此后生活定当无忧。”   裴婼示意了一下绿衣,绿衣既递上出府前准备好的药材。   “包大娘,这是给大爷抓的几副药,您先用着。”裴婼把药材放到桌子上,“今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如果大娘想通了就到国公府寻我。”   没再多留,裴婼转身离开。   绿衣有些不懂,“姑娘,包大娘还没答应呢,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总得给人考虑的时间,不着急,包大娘不会不同意的。”   裴婼原本对于制胭脂一事还有些担忧,这胭脂好买,可做胭脂的师傅却不好找,没成想常氏居然如此不怜惜自己的人,看来真是地头蛇做久了,没了威胁,不思进取。   包大娘迫于现下状况,离开常氏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今日裴婼陡然上门,任谁都不会立马答应。可她今日亲自到场给出了承诺,又表明身份,包大娘只要不傻,总会有想通的一日。   裴婼走出屋子时一身轻快,又完成了一项大事,看来她这“裴氏”胭脂铺择吉日便可开张了。   “裴氏?”不好,她得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裴婼跨出小院,侧头问绿衣,“绿衣,你说,咱们铺子要叫个什么名字好?”   算了,绿衣应当也想不出来,还是回头问问父亲或阿兄吧。   这样想着,裴婼加快了回府的脚步,只是刚走到街角,就看见了宁暨。   宁暨一袭白衣,矜贵如玉,站在这儿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脸上也是一脸惊诧,应当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婼婼?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婼刚想回他,就又听到他沉了声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以后不要再过来,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去做就好了。”   “啊,我带了挺多人的,不碍事。”   自上回出事后,裴国公与裴玦已经不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了,因此每回上街都有好几个护卫跟在后头。她虽觉得不方便,但跟小命比起来这点不便又算得了什么。   宁暨视线落在她的裙角,皱着眉头,那里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满是污渍。   裴婼便也低头看,然后稍微提起裙裾解释:“先前包大娘的院子里都是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   “包大娘?”   “嗯,我打算开个铺子来着,包大娘做胭脂的手艺很好,我便来碰一碰运气。”   这话从裴婼嘴里说出来仿佛还有几分骄傲,寻常人家,特别是些自诩尊贵的达官显赫哪会看得起间小小铺子啊,   她以前也这样以为的,仿佛从商之事与她毫不相干。   可现在却换了想法,银子是这世上最不会欺骗人,也最有用的东西,就算贵为皇家不也为它愁得发紧?她又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你,”宁暨话到嘴边突然停下,改口道:“可需要我帮忙?”   裴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笑话,她怎么可能会找他帮忙。   他点了点头,裴婼想着应是无事了,“世子忙吧,我还得去一趟布庄。”说完便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   “婼婼。”快要擦肩而过时宁暨伸手拉住她,裴婼只好微微侧身,一脸不解。   “你,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里?”话语里还隐隐有些委屈,裴婼更加不理解了。   于是宁暨只好扬扬眼,裴婼跟着往上看过去,紧接着吓了一跳,怡红院!   此刻怡红院门口没什么招呼的人,因此俩人在门口站了会裴婼都没发觉这是处青楼。   裴婼当即有些脸红,挣脱他的钳制,又自顾整理一下衣裳,低着头道:“我哪管得着世子。”   好巧不巧,怡红院里结伴出来几个姑娘,打扮妖艳。   其中一个见着宁暨这般贵公子站在门口,也不管裴婼站在一旁,直直走上来,手中帕子一扬,娇媚笑道:“公子可要进来快活快活,奴家保证伺候您满意。”   女子话语张扬,裴婼小脸瞬间红到耳根子。   宁暨睨了那女子一眼,又转头去看裴婼,俩人都不说话。   “公子可是与小娘子吵架了?哎哟这小两口哪对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若还是不行那便多来两轮,保管什么事都没了。我瞧着与公子小娘子也是有缘,不妨进去喝口茶,咱们院啊也接待的。”   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说完走近裴婼,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瞧着啊老实了些,不若奴家教您些秘术,保管伺候得公子□□。”   裴婼一个激灵退后两步,本就酡红的脸发起热来,想抬头去看那人可又不敢,只好慌张转身。   她真是疯了才与他站在青楼门口讲话。   “哎,小娘子您怕什么,我不收您钱!保证技术到位,让公子呀离不开您。”女子咯咯笑着调侃。   正欲离开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触感,裴婼低头一看,自己小小一只手正被他大掌裹着,严丝合缝。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奇妙,明明都是肉.体为何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会那样柔软?裴婼惊得没了动作,只盯着俩人相触的地方看。   以前在璃院时他偶尔也会抓着自己,可那时与现在完全不同,但她又想不来哪里不同。   耳边女子还在妖媚调笑,后来则听到他没带什么感情说:“用不着。”紧接着拉着她往前走。   后头徐白与绿衣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徐白:自家主子总算开窍了。   绿衣:姑爷冲啊!   裴婼呆呆跟他走了一段路,差点忘了手还在他掌心,等意识回笼,立马停下来。   宁暨便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松手。”裴婼嗫嚅,那红晕也悄悄褪了下去。   吉安坊里往来的都是寻常人家,此刻见着两个衣着华贵气质斐然的年轻人都不由纷纷侧目,先前裴婼尚未觉得什么,可此刻别人的眼光看过来像针扎在她身上一样,浑身难受。   宁暨闷声笑了两下,轻轻松开那娇软小手。   “我还有事,让徐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裴婼微微拉了脸,冲与徐白站在一块的绿衣没好气喊道:“绿衣,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话音刚落,人就抬步离开,绿衣急忙跟上。   徐白也上前来,“世子,那我先送裴姑娘回去?”   宁暨望着离开的人,眉眼一笑,“去吧。” 第38章 “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十一月初, 鸥寒雪酿,长安城仿佛一夜入了冬。   这日依旧冻人,可聚了几日的阴霾散去, 晴光四射, 太阳底下一站, 浑身暖意融融。   温氏正站在廊下吩咐院子里的下人晒被衾,“哎,对就这样晾开来,午后记得翻翻面。”片刻后又蹙了眉, 朝院中央的人道:“裴婼!你还要站多久,再不收拾收拾来不及了!”   裴婼正舒服张着双臂, 仰着脸接受太阳的馈赠,“绿衣绿衣,快去帮我收拾。”   说起来也是巧合,前几日舅母来访, 说是月初老太太要去法云寺祈福, 问温氏要不要一起去, 温氏见裴婼没去上学日日闲在家中就应了下来。   裴婼也觉得无趣, 能出去一趟自然高兴。   可过了两日才想起前段时间宁梧洗说的事, 那岂不是会在法云寺碰见他们?   裴婼当时就拧了眉头,宁暨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不想再见到他。   最后又想到他说的事多, 心里松口气, 那他大概也不会去的。   裴婼是真的清闲下来, 整日得了空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因着亲事订下,玉山书院裴婼便也不再去了,常日里就挑了几项自己感兴趣的来学, 有什么不懂就问问温氏问问裴玦,轻松不少。   白袅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难过极了,在国公府待了一日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裴婼笑着说要不让太傅大人快点给她订下亲事,那样她也不用去上学了,白袅落荒而逃。   裴婼本以为离了书院还有胭脂铺的事够她忙一阵,可没想到胭脂铺的事顺利得出奇,包大娘不仅第二日就上了门,而且还带了好几个熟手一起投奔了过来。   铺子一概杂事都被处理得仅仅有条,丝毫不用裴婼操心,等选个好日子胭脂铺就可以开张了。   “你上来,我与你说个事。”温氏又在上头扬手。   裴婼睁了只眼斜看过去,“怎么了?”   “哎呀你过来。”   裴婼不得以,向她走去。   温氏回了屋,坐在主位上,“婼婼,宁王府送了两个日子过来,你给挑挑?”   裴婼一脚才刚跨过门槛,堪堪停了下来,抬起的脸庞满是疑惑:“啊?”   “一个是二月初,一个是三月中旬,说是让我们选一个。”   “这个您与爹爹定不就好了。”裴婼走到位置上坐下来,伸手碰了碰茶壶的温度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噜就是一杯。   温氏见状训道:“没一点女孩子模样。”   裴婼才不管,“三月中旬吧。”   能在国公府待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   “我与你爹爹都觉得二月初日子好,与你的八字也合,我瞧着宁王府那边也是想要在二月初办的。”温氏笑着道。   裴婼说不出话来了,心里腹诽,敢情问她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既然这样,那就二月初吧。”裴婼说完又补充,“娘亲您千万记得提前知会一下阿兄,不然他又该怪我了。”   说到裴玦,温氏脸上瞬间抹了忧色,叹了口气后道:“三月就是春试了,近来阿玦都宿在书院,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用饭,睡得可好。”   裴玦最近都是休沐时才回一趟家,非常用功。温氏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家阿兄那个读书劲头一上来那真是可以茶饭不思,若是没有人管着一日不用饭也是没问题的。   “娘亲,何不早日给阿兄找个嫂子,这样不就有人管着他了?”裴婼狡黠笑着,眼底都是兴奋,看起来比起自己的婚事更要关心,“这长安城里姑娘多的是,总有一个温婉孝顺的适合阿兄,若是能早日生下小侄子也有人陪着您。”   温氏睨她一眼,用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你以为我不想呢,先前与他提了好几回,可他都说等春试结束。你说,要是万一这回落榜,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   “娘亲您就放心吧,阿兄不会落榜的。我看您这些时日就可以相看起来了,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订下了。”裴婼劝慰。   “是哦。”温氏恍然大悟般,“那婼婼你看,书院里可有合适的姑娘?”   于是裴婼便细细回想那些个大家闺秀,身份是都不差,可裴婼这会儿想起却没一个能入她眼。   白袅?   不行不行,阿兄本就单纯憨厚,要是再配一个傻傻的白袅那她的小侄子肯定也是个不灵光的,何况阿兄与白袅也算相识,可裴婼瞧俩人中间应是擦不出火花来的。   裴婼脑海中一个一个闪过贵女们的模样,连连摇头。   温氏忧色更重了,“一个都没有?”   “时日还早,娘亲不用着急,再说了,长安城又不是所有姑娘都在书院里上课,公主郡主什么的不都不在么。”   “呸呸呸,什么公主郡主,咱们可不要。”   “我就说说嘛,对,不能要的,要是嫁进来指不定谁伺候谁呢。”   俩母女正说得高兴,绿衣进来答复:“夫人姑娘,行李都收拾好了。”   “哎好,等国公爷回来我们就出发。”温氏笑呵呵应道。   --   下午与裴国公道别,母女俩便出发温府。   温氏大哥在朝中不过担了个虚职,裴婼唯一的一个表哥早几年就听闻下南方去了,还有一个表姐从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与裴婼关系还算可以。   不过温老太太一家看得开,未曾要求儿女们做什么。   裴婼以前小的时候常往温府跑,长大后倒是来的少了,更别说上辈子入了东宫哪还有机会,这么一算竟已是好几年未见外祖母与舅舅。   裴婼此刻握着温老太太的手,眼眶温热很快蓄满了泪。   老太太见了和煦一笑:“哟,婼婼这是怎么了,可是太久未见着外祖母了?”   “嗯。”裴婼不住点头,将眼泪逼回去。   老太太另一边手覆上去,轻拍几下,“傻孩子,没几月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幅小孩模样。”   舅母陈氏也在一边笑:“就是,咱们婼婼这回也算是许了个好人家,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怎的还哭哭啼啼的,当高兴才是。”   “好了,娘亲大嫂就别打趣了,小姑娘家脸皮薄,等会怕是收不回来。”温氏道。   “哈哈,这有什么,谁不会走那么一遭。”温老太太又歪着头去看裴婼,赞叹不断:“婼婼瞧着是长开了些,与上回来差别挺大,等过两年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了,要我说还是宁家那小子捡了宝,咱们家婼婼配谁不行。”   这回裴婼真是羞了,低了头不说话。   “是是是,哎,说来我们子柔就没婼婼这份福气,现下不说许人家了,她愿意出门都算好的。”陈氏有些感慨神伤。   裴婼便问:“子柔表姐这回可跟我们一块去法云寺?”   “去的,在收拾东西呢,这孩子什么街市宴会不爱去,可寺庙倒是跑得勤。”   温老太太闻言发话:“好了,快去看看,别耽误了时辰。”   约一刻钟后,裴婼在温府门口中见着了这位表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瘦瘦弱弱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在精气神还好,见着温氏俩人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婼婼与子柔一辆马车吧,你们两个姑娘家的也好说说话。”   裴婼自然没什么意见,见温子柔拘谨站在一边便主动上前牵过她的手,柔柔笑道:“子柔表姐,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呢。”   温子柔抬头看她一眼,也笑开来,“嗯,走吧。”   马车一路平稳,一行人浩浩荡荡越过街市驶出城门。   “子柔表姐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裴婼找了话头问。   “我这身子骨能做什么,不过是做些寻常女子能做的。”温子柔说完用帕子掩了唇,低低咳嗽起来。   裴婼心底一惊,想起仿佛已经离她很远的痨病,当下有些不安,“表姐得的.......可是痨病?”   “不是。”温子柔摇摇头,“只是前两日天寒受了冻,一到冬日就是这样的,不碍事。”   裴婼听完稍稍安心,可还是问道:“大夫如何说的?常日里可有在服药?”   温子柔冲她笑笑:“表妹不用担心我,我都成药罐子了,对自己这副身子还是了解的。”   “嗯,不过表姐还是注意着些好,得防着越来越严重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有些病会在身体里生根,一个不慎就要夺人性命去。   裴婼此刻看向温子柔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好好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受这么些苦呢。   可温子柔却好似坚强很多,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为疾病所困扰。   裴婼心里叹息两声,只好也笑道:“先前舅母还为表姐操心呢,表姐比我还大上两岁,也该早日许人家才是。”   温子柔听到这却一反常态地落寞下来,伸手挑开车帘望外看去。   已经出了城,官道两边都是农田,这会儿只剩下些收成过后的秸秆,一片枯败。   冷风唰唰冲进来,裴婼冻得紧了紧衣裳,“表姐?”   温子柔这才意识到冷意,连忙放下车帘,冲她抱歉笑笑,“这城外比长安城里还要冷些呢。”   --   大约一个时辰后,车队进入鳌山边界,裴婼坐在马车上都察觉到了山中的寒意。   又过了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行人在太阳落山前抵达法云寺。   以前法云寺她可熟了,每月都要来一回,只是后来入了东宫,就没了什么机会去寺庙,连个求神请愿的地方都没有。   裴婼至今还记着那个未曾见面的小和尚,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心里盘算着明日若是有时间去问问看,这个时候小师父应当还没有外出游历。   待几人安顿好后,裴婼便提前温氏说:“娘,宁王府大少夫人也在这。”   “大少夫人?”温氏一下子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侯明珠,“噢,她怎么也在?”   “听闻近日是宁世子大哥的祭日。”裴婼解释。   温氏点了点头,“嗯,今天时间有些晚就不冒昧去打扰了,明日应会遇见的。”   裴婼也觉如此,待用过斋饭后几人便回了屋。   因着法云寺禅房不多,晚上裴婼是与温子柔一道睡的。   白日里裴婼就看出来自己这个表姐有心事,特别是在说到嫁娶之事时,一反常态地染上些忧郁。   于是入睡前,裴婼问道:“表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若与我说说。”   温子柔侧头看她,还是一副和善温情的模样,“没有什么心事,表妹多想了,早些睡吧。”   裴婼不再强求,闭了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裴婼跟着老太太去大殿做早课,在大殿内找了几圈都没看见侯明珠几人,裴婼便想着晚些时候再去问问僧人。   好不容易早课结束,老太太又拉着主持早课的师父论理佛法,裴婼呆不住想要偷偷溜出去。   “娘亲,我等会去一趟观音殿,你们结束后不必寻我。”   温氏非常疑惑,“你去观音殿干什么?”   “找个人。”   裴婼循着记忆找到观音殿,殿内还是熟悉的模样,庄严肃穆。   有对夫妇在上香,那男子小心搀扶着身边大腹便便的妇人,看着日子应是差不多了。   男人小声抱怨:“我都让你不要来了,你偏来,这要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女人一看就是个娇柔的,扶着后腰嗔道:“还不是你娘求子心切,你们一家都指望着我这肚子呢,我不得来一趟啊,万一是个女儿你娘指不定怎么怪我。”   “不是让你别说这个了,我娘亲她也是想抱孙子。”男人红着脸辩驳。   女人却不怎么买账,推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那抄好的佛经落马车上了,你去给我拿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快些去吧。”   男人离开后,女人便扶着身子跪下来,看了一眼神像,双掌合十道:“观音娘娘,信女不求男孩女孩,惟愿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信女愿用一生报答观音娘娘。”   旁边裴婼有些震惊,转头去看,不料女人也转过身来,而后苦涩一笑,“让你见笑了。”   “没有,夫人不必多想。”   女人自顾叹息,“早知嫁人是这般模样,当年就不嫁了,自己一个人活着多快活,还不用受婆母管教,不用烦心那一堆的妾室。”   裴婼随着女人的声声叹息沉默了下来。   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往事又泛起,酸了眼眶。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嫁给宁暨是个错误的决定,谁又能保证未知的以后不会是新一轮苦难?   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又该如何去改变?   等了一会,男人兴冲冲回来了,“娇娇,你说的佛经可是这个?”   女人看了一眼,“是是是,这么大个人连佛经都看不出来么,快拿去烧给观音娘娘吧。”   “哎,好。”   男人在神像下的炉子前一张一张烧着,模样虔诚。   裴婼看见女人定定注视着男人背影,目光缱绻,此刻眼中已经没了先前的忧虑,满满都是满足。   男人一个没注意,火焰碰着了手指“啊”了一声,女人即刻探身,声音焦急:“没事吧?”   “没事没事,娇娇你乖乖坐好。”男人缩回了手,冲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咧嘴笑。   “毛手毛脚的。”   后来,男人又小心扶着女人离去,离去前嘴里还在说着:“我来前让厨房熬了汤,我们回去应当就能喝上了。”   “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喝鸡汤,你怎么老是不听。”   “鸡汤对你和孩子都好。”   “要喝你自己喝。”   “.......”   裴婼收回眼,轻笑了一下。   宁暨不是萧章远,宁王府没有季贵妃,这辈子不是上辈子了,什么都变了。   忽然间神像后一阵松动,有脚步声传出。   裴婼心里跟着一动,想起来观音殿的目的,居然有些紧张。   待看清人后莫名有些隐隐的失望。   “小师父?”裴婼试探开口。   那小沙弥便放下打扫的工具,也冲她双手合十问候,“施主唤小僧可是有事?”   不是。   小师父的嗓音和宁暨有些像,都属于温润清朗类型,不是现下这个小沙弥的声音。   “师父,你们这可还有其他僧人打扫观音殿?”   “没有了,一直以来观音殿都是小僧一人打扫的。”   裴婼有些混乱了,那她以前每个月都来怎么都能见到小师父?   “那有没有其他师父会定期来观音殿打扫或者讲经?”裴婼又问,话语里都是期待。   小沙弥认真想了想,“有倒是有,主持师父每月都会来一趟观音殿诵经,施主可是要找主持?”   “不是不是。”裴婼摇摇头,“无事了,师父您忙吧。”   太奇怪了。   难不成这辈子小师父没入佛门?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要是小师父这辈子自己想开了,那好好活在俗世里也挺好的。裴婼不再纠结,道了谢后离开。   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宁暨依旧一身白衣,明明是个武将却老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裴婼碰着他的时候他正望着头上观音殿的匾额出神,好半晌才低下头来。   见到她之后好像也有些惊讶,顿了一会,莫名其妙笑道:“你还是来这了。”   裴婼以为他说自己来法云寺的事情,便说:“你别多想,我是跟着外祖母和娘亲来的,可不是答应了梧洗。”   宁暨上前两步,低声道:“嗯,我知道,走吧,我随你去见见温老太太。”   “啊?”裴婼一惊,“不用吧?”   “我既然都来了,若是老太太知晓而我不去拜访,那我显得多不礼貌,你舅舅一家要怎么想我,你可会为我说话?”   宁暨俨然把自己与她当作一家人了,说的话理直气壮,裴婼竟无法反驳。   “噢,那走吧。”   走到一半裴婼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与他两个人单独走在一块,又单独在外祖母面前露面,显得两个人有什么苟且私会一样。   不行不行,他们明明是偶然遇上的。   裴婼站定,转身对跟在后头寸步不离的男人说:“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来绿衣先前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来着。”   “我自己去?”   裴婼扬眉看他,眼睛会说话:是啊,你一个人去。   宁暨便浅浅一笑,然后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还顺手揉了几把,“好,我自己去。”   裴婼呆愣在原地。   “愣什么呢。”宁暨见她这副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又伸手揉了一下,“先前忘记与你说了,大嫂和梧洗不住在寺里,宁王府在法云寺旁边有座小家庙,偶尔才会过来一趟。”   裴婼没留意听他说了什么,全身心都在他的动作上。   “噢,好......”   “不过我这两日住这里,离你近些。”   宁暨声音温润,说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两人已是相熟无比的一对有情人,红霞便又悄悄爬上裴婼脸颊。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裴婼断断续续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走吧。”宁暨说完就想去牵她的手,裴婼眼疾手快急忙避开,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了。   宁暨看着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失笑,摇了摇头后追上前去,与她并肩。   “裴玦告诉我的。”宁暨解释。   “嗯。”裴婼没多想,“外祖母应还在大殿呢,你去吧,我先回禅房了。”   观音殿离大殿不远,绕过一重小门便是,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大殿附近。   裴婼正打算离开呢,一声“婼婼”堪堪叫停了人。   沿着声音往大殿门口看去,那走出来的不是外祖母几人还有谁。   裴婼暗暗瞪了宁暨一眼,都怪他,没事摸她头干什么!   这厢宁暨已经迎了过去,裴婼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除了温氏几人都有些惊讶,陈氏则率先开口问:“这位是?”而后目光在俩人中间来回流转。   宁暨拱了拱手,“宁暨见过外祖母,舅母。”   “噢是宁家世子啊,我说呢。”陈氏呵呵笑,又凑到老太太跟前,“您一直说想见见这个外孙女婿来着,这不就见到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人,脸上笑眯眯的,一看就极为满意。   “世子怎的会在这?”   宁暨应道:“近日大哥忌日,大嫂与小侄都在,我便来照看两日。”   “原来如此。”老太太了然点头,可陈氏却看出些什么来,盯着裴婼看了一会后低声与身边的温氏说,“小姑子,你这女婿可不得了啊。”   温氏嗔她一眼,陈氏抿了嘴笑。   “走吧,那就一道去用斋饭。”温老太太发话。   老太太几人走在前头有说有笑,宁暨与裴婼跟在后头默默无言。   裴婼微微转头去看他,只见那人唇角微微扬起,心情似乎极好,瞬间更来气了,气归气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气些什么。   宁暨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转过头来,还嚣张地冲她挑了挑眉。   然后裴婼明白了,这人肯定故意的,故意带着自己到外祖母跟前,连到这来都是故意的。   果然一肚子坏水。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婼压着声音问。   “看看你而已,我能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警告你啊,可别在我外祖母面前乱说话。”   “乱说什么话?”宁暨轻笑着反问。   裴婼一跺脚,狠狠瞪他一眼,上前与温子柔走在一块。   好在寺里用斋饭讲究‘食不语’,这顿饭裴婼用得极为安心。   谁料刚走出斋房,宁暨就冲温氏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侄与大嫂住在附近家庙,小侄闹着要见婼婼,我便带她过去一趟,日落前回来。”   三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陈氏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晚上定要回来。”   “是。”   等几人笑着离开,裴婼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与你一起去。”   “梧洗已经闹腾好几天了。”宁暨温声道。   “他那慧姨不是在么,还要我干嘛。”裴婼撇了嘴,满脸不信。   “听大嫂说好像是这两日没注意受了风寒,一直躺着。”   等到出了法云寺,裴婼才开始怀疑,“真是受了风寒?”   “是,没骗你。”宁暨神色极为认真,“家庙离这儿不远,很快就到。”   鳌山里原本就寒些,裴婼这会站在山寺门口才觉得有些冷意,正犹豫要不要让绿衣回去拿件衣服,宁暨就已经不知从哪里拿出件披风,站在她身前给她披上,又细心在胸前系紧。   一边系一边说:“多大个人了,还跟梧洗一样。”   是他的披风,上面有他的味道。   裴婼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件外衣在她那里,一直在柜子里收着。   本来想寻个机会还给他,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走吧。”   法云寺建在半山腰,外观就是座历史悠远的古刹,待离得远了还能还看丝丝缕缕的烟飘出来,香火旺盛。   裴婼走了一段路就有些气喘吁吁,扶着绿衣歇息,“怎么宁王府家庙还建在山上的吗?”   宁暨没说话,走到她跟前,“我背你。”   “没事,我可以。”裴婼歇了几口气,缓和许多。   可等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等会等会,休息一下。”   宁暨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俊不禁,“我看之后你依旧与梧洗一起锻炼比较好。”   裴婼抬头恨恨看他一眼,断然拒绝,“不要。”   “不行的话不要硬撑。”   “可以!”   裴婼说完大步越过前面的人,开始新一轮挑战。   继续走了约一刻钟,应是到了山顶,可山顶光秃秃一片哪有什么家庙。   裴婼没好气道:“家庙呢?梧洗呢?”   宁暨朝徐白示意一下,徐白便走到绿衣身边拉着人走了,绿衣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张回头,“姑娘!”   裴婼顿时警觉,“你干什么?”   “他们就在不远处,不用担心。”宁暨说完朝远处指了指,“你看。”   裴婼转过身去,这才看见背后景色。   眼底顿时发出光来,低呼一声,“哇。”   长安城已入了冬,鳌山内树木都落了黄,可就这一片萧瑟笼罩在山间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树梢随着微风摇摆,远处山丘在云烟中若隐若现,就像泼落的墨染就一副灵动画卷展现眼前,美感丝毫不啻于春日或夏日。   就是冷了些。   俩人此刻站在顶上,偶有云雾从身边穿过,裴婼伸出手想摸却又摸不着,只湿了一手。   “你怎么知道这上头是这样的景色?”   “以前来过。”   裴婼没再问,继续沉浸其中。   “冷吗?”   “冷。”裴婼随口应着。   可不过下一瞬,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仅把寒意驱散了,也惊了裴婼看风景的心情。   宁暨站在她身后,整个人前倾,双手将她拢得紧紧的。   明明冬日里穿了那么多衣裳,可宁暨仍然觉得她小,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抱住。   见她没什么反应,宁暨便大着胆将头轻靠在她肩上,轻声说:“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第39章 什么都不会,就会忍。……   !!!   裴婼整个人已经僵住。   宁暨的脸据她不过一个拇指宽, 说话时简直就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窝上,激起一阵阵涟漪。   他的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口前, 裴婼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与温暖, 也明白他小心地不触碰到自己。   可裴婼不敢动, 因为稍微转头就会碰到他的脸。   “你松开。”裴婼声若蚊呐。   “你说你冷。”   “现在不冷了。”   裴婼咬了咬牙,闷声说:“宁暨,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说:“没有。”   “我们还没成婚,你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   “.......”   裴婼挣扎了一下, 可身后男人依旧抱得紧紧的,凑近她耳边, 声音暗哑:“别动,再看一会。”   气息灼热烫人,裴婼瞬间不动了。   好在他没了其他过分动作,裴婼闭眼忍了忍, 头也摸了, 手也牵了, 背后抱一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暨微微退后, 亲眼看着那白里透红的耳朵渐渐变粉, 最后整个红透,比那悬挂着的珠翠耳饰还要明艳万分。   软软的小耳朵随着她的呼吸仿佛轻颤了两下, 颤在他心上, 勾着他眼底渐暗, 鼻息渐乱。   宁暨手下动作加重, 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深吸口气,平复那些莫名燥热。   这一刻他才明白人们说的“耳鬓厮磨”, 确实让人上瘾。   风景再好,也抵不过怀里娇人。   “好看吗?”宁暨又贴着她的耳廓道。   裴婼闭着眼睛,浑身僵硬,低低“嗯”了一声,嗯完又点点头。   可就在点头的那一刻耳廓擦过什么柔软的东西,等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唇瓣后裴婼瞬间身体绷紧,像有虫子在她皮肤上游走,酥酥痒痒的。   “婼婼。”声音低沉又克制,“你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裴婼快要疯了,什么忍不住啊!你忍不住你倒是松开啊!   她才快要忍不住了好吗!   “要不,你放开我?”   没人应她。   山顶雾气在俩人身边穿梭而过,消散若有若无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开口:“国公夫人可有跟你说婚期的事?”   说到这个裴婼又来气了,“你们都选好了还让我选什么。”   “二月初的日子好。法云寺主持看过的。”   “哼。”   “聘礼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宁暨笑了几下,裴婼便感受到肩窝处随着他的笑意而微动,笑完后他又说:“宁王府关系简单,等你过来后也不会变化太多。大嫂虽说住在府中可也不会经常走动,我娘亲那边也是清流之家,不必害怕”   谁害怕了……   “不过......”宁暨顿了顿,语气与先前有所不同,“算了,都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裴婼这会儿可不管不了以后的事,稍微动了动肩膀后闷声道:“宁暨,我累了。”   这人实在是太沉了,而且丝毫不知轻重,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早就累得不行。   宁暨听完便又笑起来,不过到底松开了她,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一件披风一件外衣,裴婼更显臃肿了。   而对面那人就两件里衣,裴婼看着都冷,“我真不冷了。”   “好了,别犟,我们现在回去。”   --   等两人到了宁王府的小家庙已是午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等行至家庙门口,纯白雪花便纷纷扬扬飘落,落了猝不及防的人满头。   这是今年长安第一场雪。   “下雪了!”裴婼有些兴奋,看着落在衣袖上的晶莹白点,轻轻一碰就融化去,于是又伸手去迎接半空中那些飞舞的小精灵。   裴婼手心瞬间握了一团,待融化后新的白又覆上来,冰冰凉凉的。   裴婼扬着笑容转回头去,“你看,下雪了。”   身后男人勾了唇,回应她,“嗯,我看到了。”   “不知这雪会下多大,你说明日我们要是再去一趟山顶是不是能看见更好看的风景?”裴婼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那银装素裹的鳌山景象了。   “你要是想,我们便去看看。”   裴婼提步上台阶,“嗯,我回头与娘亲说说。”   等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人没跟上,便又转过头去,而后惊了一惊。   那人站在十几层台阶下,仰着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衣袂飘扬,漫天雪花洒落,与他融为一体。   忽然间山色大雪都成了背景,天地之中只他一人,而他眼里,只有自己。   裴婼心中砰然。   这场景竟比先前看的山顶风景还要动人。   漫天凋零,一絮堕人间。   裴婼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道:“你,你干嘛呢,再不快点赶不及回寺庙了。”   宁暨闻言浅笑,踏着风雪走向她,“好。”   --   侯明珠与侯明琪正在小佛堂中静坐,见到一齐进来的俩人都有些惊讶,候明琪放下手中佛珠,脸上好似微微有些欣喜:“裴姐姐来了啊。”   宁暨应她:“来看一下梧洗。”   佛堂里烧了炭,暖意烘烘。   裴婼脱下外衣与披风,放在绿衣手中,笑道:“叨扰夫人与表小姐了。”   候明珠颔首浅笑。   候明琪眼神在那两件衣裳上停留几瞬,又移至宁暨身上,最终敛了神色,“梧洗在屋子里呢,这几日总盼着裴姐姐,可算把人盼来了。”   “随我来吧。”侯明琪起身。   裴婼朝侯明珠微微福身,跟着她往旁边厢房走。   宁梧洗果然是受了风寒,躺着床上紧紧裹着被子,鼻头红红的,看见裴婼瞬间高兴起来,“裴姐姐!你来了!”   “怎么这么不当心。”裴婼上前去,柔声问。   侯明琪一边解释:“小孩子爱玩闹,在外头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时间。”   裴婼坐在床侧给他掖了掖被角,笑道:“这下知错了吧。”   谁知宁梧洗听完脑袋一下缩回被子去,几人懵神间他又从被子下探出一双眼睛来,冲着裴婼道:“裴姐姐,你今日怪吓人的。”   裴婼:“......?”   宁梧洗继续说:“像我娘亲一样。”   裴婼瞬间懂了,敢情不与他斗嘴还不习惯了。   “小叔,你笑什么。”宁梧洗越过裴婼,看向后面站着的男人.   裴婼便也回头望去,可惜宁暨眼眸微阖,脸上哪还有什么笑意。   裴婼收回眼,道:“梧洗,我这两三日都会在法云寺,你快些好起来,说不定我们还能见着。”   “那小叔呢?”   “他.......”裴婼没往下说了,宁暨则接话:“我住法云寺,过两日回去。”   宁梧洗失望地“啊”了一声,脸上都是不开心。   侯明琪还未来得及说话,宁暨就又对裴婼说:“我去佛堂给大哥上柱香,你们聊完我们就走。”   宁暨离开后不久,裴婼又逗了会儿梧洗,最后与侯明琪出了房间。   “裴姐姐。”侯明琪唤了一声走在前头的人,缓声道:“裴姐姐可看出世子待梧洗的情意来了?”   宁暨待梧洗?   宁梧洗现在是宁王府唯一一个后代,人又聪明机灵,全家上下肯定疼爱至极,有什么奇怪的么?   “候姑娘想说什么?”   侯明琪上前去,“裴姐姐可知我姐夫是如何去世的?”   裴婼摇头。   “若是没有世子,姐夫不会死。”候明琪平平淡淡说着,可裴婼却心头一惊,她细想了想,上辈子和现在好像都没听过这件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侯明琪如愿在她脸上见着惊讶的神色,走至门廊边的小亭子里坐下来,“裴姐姐可愿听我说说?”   侯明琪便从头开始述说,说宁丰是怎样的英勇,说那场战事的激烈,说宁丰是如何救了宁暨,说到最后泫然欲泣。   裴婼听完也大受震惊,原来里头还有这样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原先见到宁暨都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什么高兴的神色。   “所以梧洗虽不是宁王府嫡生子,可在世子看来,那也是越过了叔侄关系去的。”   裴婼微微点点头,神色莫测。   侯明琪已从先前情绪中缓和过来,“裴姐姐,我与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怀,只是我姐姐这辈子忠贞怎么也不肯再嫁,梧洗对我姐姐来说就是比命还重要的。”   侯明琪顿了顿,又看了裴婼几眼才道:“今后裴姐姐若是嫁进宁王府,明琪希望姐姐对梧洗好些才是,明琪实在是心疼啊。”   裴婼抬眼,淡淡笑着。   她算是明白侯明琪的用意了,一时不知是该说她不了解自己而防备心过重,还是说当真是心疼宁梧洗才来告诫一番。   可就算不知这些事情,她难道还会欺负梧洗不成?   “候姑娘多虑了。”   侯明琪嫣然一笑:“是,裴姐姐定然不是那种人,梧洗随我姐姐,生性纯良,都是好相与的,我瞧着梧洗就好似极为喜爱裴姐姐。”   “我们侯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与宁王府相较更是天差地别,可我爹娘都疼爱这个外孙,当真是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头。”   裴婼重新认真审视眼前端坐的女子。   温氏老说她老成,可她现在才发觉,和侯明琪比起来她算什么老成?   人家这话拐弯抹角的要是没点经历都听不出来其中意思。   “梧洗当真是有福气,有宁夫人宁将军那样的爹娘,还有候姑娘这样贴心贴意的姨母,怪不得如此聪慧。”裴婼柔柔笑着,“梧洗与我关系好些不过是托了世子的福,那我定然也不会辜负世子和梧洗,总得好好护着他才是。”   “是,明琪就在此谢过裴姐姐了。”   “也不必谢我,今后我与梧洗就是一家人,是他婶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要疼爱些,候姑娘在外头不必担心。”   侯明琪脸白了白,还是笑道:“那明琪便可放心了。”   --   佛堂里宁暨恭恭敬敬在佛像前叩了头,又单独给宁丰燃了香。   侯明珠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做完这一切才道:“世子怎么有空过来了,先前也不见说。”   宁暨回过身,在她身侧的蒲团跪坐下来,“这两日方便,祖母听闻梧洗染了风寒担心得不行,便让我过来看看。”   “当真?”侯明珠抿着唇浅笑,“不是与裴家姑娘一道来的?”   宁暨些微有些不自然,看向佛堂里供奉的神像,“不是,偶然碰上的。”   侯明珠识趣不再问,与他一同看过去,感慨:“这一晃眼,你大哥都去世三年了,梧洗也这般大了。”   宁暨没接话,寂静了片刻后侯明珠又笑着道:“若是你大哥还在,知晓你娶妻定然会很高兴。”   不知想到什么,侯明珠“扑哧”一笑。   “先前我见老太太为了你的婚事着急,我也跟着干着急,那时候还想把明琪说与你,可还未来得及你就托老太太上国公府去提亲,想来都是缘分啊。”   宁暨倒是不知这个事。   “裴家姑娘我瞧着挺好的,长相好家世好,人也温和有礼,可.......”侯明珠停顿了一下,转头去看他,“可世子总要多个心眼才是,别老像你大哥一样一根筋到底。”   “大嫂何意?”宁暨皱了眉不解。   “大嫂也算多活两年,明白这嫁娶之事不是儿戏,世子可看清自己内心了?”   宁暨当即沉了脸,不言一语。   侯明珠继续笑着道:“若是世子真心喜欢那大嫂肯定是希望你与裴姑娘好好的,多多为宁家诞下子孙才好。”   “大嫂多虑了。”宁暨克制着声音,站起身来,“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   --   回到寺庙时温老太太几人已经用过晚饭,各自休息去了。   裴婼与温氏打了个招呼后便也回屋。   温子柔还未躺下,见她推门进来不明所以地笑了,裴婼一阵脸红。   “今日可开心了?”   “表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开心的。”裴婼卸下披风,抖落残雪。   “我可听说了,人家宁世子也是今日早上才过来的,一来就把你拐走了,说没别的心思我可不信。”温子柔呵呵笑,一片了然。   “宁王府的小公子真是病了,人家过来也是看他的,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那为何要住在这,不住家庙去?”   裴婼不说话了,说不过。   温子柔也不再调侃她,继续去看手中的书。   等裴婼收拾好自己,俩人和衣躺在床上。   裴婼看着墨色床罩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今日一幕一幕,浮现那人的背影与眼神,浮现他怀抱自己的场景。   不由问出声:“表姐,你可有喜欢过人?”   温子柔没应她,可裴婼知道她没睡着,只因耳边响起了她的叹息声。   裴婼接着问:“那人是何人,让表姐这般放不下?”   “婼婼,你喜欢过谁吗?你喜欢宁世子吗?”   喜欢过谁?   喜欢过萧章远算吗?可那是喜欢吗,还是执念?   裴婼渐渐分不清了。   以前她以为喜欢就是那样,见不着就想法设法去见他,一旦见到了就满心欢喜。可她慢慢开始记不清当时见到萧章远的心绪了,她当时是开心的吗?是开心愿望得到满足还是开心能在邱芊芊等人面前扬眉吐气?   喜欢宁暨吗?   不知道。   裴婼想了许久,答案是不知道。   她多多少少看清了他的心意,可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表姐,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裴婼没答她那个问题。   温子柔叹了口气,“有,可我没婼婼你这样的运气。”   裴婼好奇起来,瞬间忘掉自己那些情绪,侧身面向她,兴致冲冲问,“是谁?”   “我与你说,你可别到处乱传。”   裴婼立即紧紧抿唇,用动作证明自己嘴巴严。   “去年上元的时候,娘亲硬是拉着我出门,那时候人可太多了,熙熙攘攘的,于是走着走着便和娘亲走散了。”   “啊?”   温子柔看她一眼,嗔笑:“没出事,我又不是小孩,就算走散了也能自己走回家。只是当时好久没出门,对外头事物都好奇得紧,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竟不知荷包什么时候被偷了。”   “那荷包里头钱财倒是不多,只是放着娘亲好不容易求来的护身符,我当时一下就慌了,也怪自己没出息竟当场落了泪。可那时候身边就一个小丫头,而来来往往百姓那么多,早就不知道那小偷跑哪里去了。”   “所以.......那人就出现啦?”   温子柔罕见地脸上出现抹红晕,轻轻点了头。   “那人可能是见我可怜吧,上前来问了几句,知晓事情经过后又让自己的小厮去寻那小偷,中间也未曾离开,一直找话与我说。”   “我猜那人定然气宇轩昂,饱腹诗书,言谈举止出众,又温柔细致吧?”裴婼笑着猜测。   “就你会猜。”温子柔点了点她靠近的额头,“是不错的,家中小厮办事也算利落,很快就抓到了那小偷,然后从一堆荷包里找到了我的,可等我道完谢后人家就离开了,连个姓氏也没留。”   “那表姐如今可知道他是谁了?”   “......知道了。”   裴婼更好奇了,“谁?”   “是谁不重要,只是这辈子我与他是不可能的,先不论他有没有那份心意,而光身份地位这一条就在中间划了条大鸿沟。”   裴婼默了,身份地位,世人眼中的匹配,碍了多少良缘。   “表姐,虽说如此,可若是男未婚女未嫁,那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你当人人都是你呢,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温子柔脸上全然没了刚刚的神色,“父亲与祖母都天生乐观,没什么大的追求,兄长更是寄情于山水间,若你是丞相府里头的公子,你可会娶一个什么都帮不了自己的人?”   “这又有什么,我爹爹不就娶了娘亲?他可有在乎这些?”裴婼完全不那样觉得,直言道。   待缓了一会,裴婼终于意识到什么,双眼瞬间睁圆,“丞相府的公子?!!”   在看见温子柔点头后,裴婼震惊之意更甚。   居然是沈大哥?!   好吧,沈大哥确实是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表姐,你确定是丞相府的公子,沈青秋?”   温子柔也有些惊讶了,“你们认识?”   身旁的人不断点头,“沈大哥与阿兄一齐在书院上学,也常常来国公府找他,一来二往与我也算相熟。”裴婼有些激动,“要是早知表姐心意,这事说不定早成了,哪还拖到今天。”   “婼婼,你可千万别乱来。”温子柔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有些慌张。   裴婼“嘻嘻”笑着,“不乱来不乱来,绝对不乱来。” 第40章 风雪夜   第二日一早, 裴婼推开禅房的门,当即被眼前景色惊艳。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可地面屋檐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看起来有两三寸深。   透过那被大雪压弯了的光秃枝条, 纯白无暇的雪与红墙相映, 好一副遗世悠然的画卷。   裴婼定定看了一会,有僧人拿着扫帚出来扫雪,多添了几分美感。   温子柔出来后也是惊叹了一番。   等俩人走进大殿旁边的偏殿时,宁暨已经与温氏等人坐在了一块。   外祖母与温氏倒还好, 可舅母陈氏就不是宁暨能招架的了,裴婼远远看去, 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了局促与无奈。   陈氏看到门口的两人,连忙招呼:“婼婼,子柔。”   “怎么醒得这般迟,连早膳都赶不上。人家世子都与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陈氏笑着抱怨。   裴婼又往宁暨脸上瞅, 真是为难他了。   “说的什么?”温子柔边问边坐下来。   “哎呦, 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 骇人得紧, 你们小姑娘不要听。”   “对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听僧人说下山的路已经不好走了, 我们得趁着今日还算天晴早早下山, 不然明后天若是还有雪, 那就回不去了。等上完早课用过午膳我们就启程回府, 你们俩记得回去收拾收拾。”温氏细声与两人说。   裴婼听完看了默默不语的人一眼,然后应道:“好。”   温子柔则担心道:“现在下山会不会不安全?”   “无妨,世子也与我们一道回去。”   裴婼定下心来, 没再说什么。   晌午刚过,鳌山上空又阴沉下来,一行人急急出发。   好在法云寺离长安不远,应还赶得及在封山前入城。   一路上已经没有来时那样平稳,马车踏着湿漉漉的官道左摇右晃,宁暨便吩咐车队速度放缓,防着出事。   车子里的裴婼有些莫名的不安,手中绞着帕子,目光下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婼婼你别担心,一些风雪而已,不碍事的。”温子柔劝慰道。   “嗯,我不担心。”   裴婼本想撩开车帘看看外头,却没想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帘,挡了所有。   宁暨驾着马缓缓跟在车架旁,见她露出头来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裴婼视线外移,路上果然都是厚重积雪,此时正好走到盘山而绕的山路上,路一侧是深不可测的陡坡,裴婼更加不安。   灰暗天空渐渐开始飘雪,鹅毛大小。   裴婼没了昨日初见落雪的兴奋,反而皱着眉看着这漫天大雪。   “再走一段路就到山脚了,下山之后道路平坦,马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颠簸。”宁暨解释。   裴婼应了声,放下车帘。   温子柔看见宁暨守在外头也微微惊了一惊,见她转回头来便笑道:“世子真是真真紧着你呢。”   “表姐!”裴婼还想说话,可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晃动让俩人身子迅速往前倾,而后马车疯了般往前冲。   “抓稳,快抓稳。”裴婼大声冲温子柔喊,自己则顺手抓了窗户边缘,稳住左右摇晃的身体。   而外头同样乱了套,一行人走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裴婼俩人这辆马车打了滑,急急往前冲,车夫连忙想要架停车辆,可那马儿好像惊着了,开始狂奔。   马车横冲直撞,把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两辆车子都撞到道路两边去,身边行走的丫鬟和护卫急急避开,瞬间乱成一团。   可那两辆车子都停稳了,裴婼这辆还是停不下来,马儿完全失了控。   惊喊声此起彼伏,等陈氏和温氏探开门帘时,裴婼与温子柔已经被带离了老远。   温氏看着那辆不断摇晃摆荡的马车急得落了泪,“快,快救人啊!”   雪越下越急,很快看不见那奔腾而去的车架。   而本该在马上的宁暨早已飞跃至那辆受了惊的马车上,他抢过车夫的缰绳,试图控制住马车,可是没用,他越使劲,马跑得越急,他只能尽力稳住方向,不让马车往右侧冲。   “抓稳了!”   裴婼一颗心都悬着,听到他的声音,又透过门帘看见他的背影,心里微微定下心来。   可很快,马车右轮撞上个大石头,一阵更剧烈的晃动把贴着车窗的人甩到另一边,温子柔着急大喊:“婼婼!”   宁暨慌张回头,裴婼已经爬起身来,忍着疼痛大声对他说:“我没事,弃马!”   宁暨心知按这情形要是再稳不住恐怕整个车架都会散架,弃马是最好选择。   可马车与马儿连接紧密,这样急促的时间内要脱离车架绝无可能。   弃马的唯一选择是,人离开马。   幸好路边都是厚厚积雪,若是位置适宜跳马应无大碍。   当机立断,宁暨朝车夫道,“快,蜷缩身体,往左边跳!”   车夫已是害怕得不行,可他也知道再跑下去可能小命都没了,于是咬牙,一跃而下。   宁暨使劲拉着缰绳,大喊:“你们俩一起,快!”   裴婼朝温子柔伸手,攀扶着她到车门,可门口拥挤,马车晃动剧烈,俩人根本不可能一起,裴婼推了一把温子柔,“表姐你先下去!”   温子柔回头看向裴婼,眼里都是害怕和不安。   而外头宁暨看着越来越陡的坡和愈加不安的马大喊,“不要浪费时间,速度。”说完腾出一只手把门口的温子柔拉扯出来,边叮嘱:“护住头!”   温子柔落在厚厚的雪上,脑子一阵晃动,待她重新去看那失了控的马车时,眼底瞬间乍现恐慌。   马车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并且偏离了正常的道路往路边的大斜坡奔去,一下消失不见踪影。   来不及了。   雪又大又急,将那深深的车辙子一点一点覆盖。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裴婼是被痛醒的,手肘处钻心的疼。   下方不远处是架零乱的马车,早已碎得看不出形状,裴婼动了动,随即碰到具柔软的身体,移正身子一看,果然是宁暨。   可下一瞬又慌得不行,那躺着的人身上衣物没一件是完整的,全都被划了细细碎碎的口子,而自己身上除凌乱些则是完好无缺。   她想起来了,马车掉入陡坡时他抱住了自己,而后一直没松开。   宁暨此刻脸色苍白,右边侧脸还有道深红的划痕,裴婼急忙靠近他,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下一刻才安下心来。   裴婼四处张望,又抬头往坡上看,可大雪依旧不停,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出俩人到底落到了多深的坡下。   “宁暨,宁暨。”裴婼试图把他叫醒,但叫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   稍微一移眼,裴婼便看到他腰腹下那原本是纯白的雪已经被染红,当即捂了嘴,怎么会......   “宁暨你醒醒啊!”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   可回应她的是雪花扑簌落下的声音。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鳌山不算高,她与宁暨应当掉得不远,娘亲她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她看了一眼没有血色的人,掩下那些慌张。   在此之前,他不能出事。   裴婼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凌乱的车架边,把凡是能扯下来的帘子、毛毯、坐垫都捡起来,又急忙走回宁暨身边,全都盖在他身上。   然后走到另一边,小心撩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腰腹处那道口子又长又深,这么冷的天依旧有血细细沽出来。   得止血才行。   裴婼想了想,脱下两件外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里衣衣袖划成长长一条布带。   等做完这些人已经冻得苍白,连忙把衣服穿上。   一阵忙活,终于给他包扎好。   于是又去细细察看他身体各处,确定无其他外伤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依誮   她这会蹲在他旁边,可是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宁暨双唇紧闭,常日里好看的眉这会儿也紧紧皱在一处,裴婼心底一阵心疼,脸上已然落下泪来。   可是哭有什么用,裴婼擦了眼泪,又抬头看了看。   不知道娘亲他们什么才会找过来。   她怕他等不了。   大雪依旧落着,没一会就覆了薄薄一层。   这样下去,没有伤也会被冻伤。   裴婼又连忙去捡那些残碎的木板,一块一块搬过来,又一块一块挡在他身侧,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他造了一座聊胜于无的小屋子。   大概天地间太过寂静,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裴婼心里恐慌愈加强烈。   “宁暨,你千万别有事,再坚持会,娘亲她们很快就来了。”   “宁暨,要不你醒醒,我一个人害怕。”   “我从中午就开始不安,隐约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真是,要是当初我们不着急着赶回去就好了。”   “怎么偏偏我们的马出了事,不过也还好是我们的马出了事,要是是娘亲或者外祖母,她们怎么受得住啊。”   “你说你干嘛要抱我,要是这会受伤的是我,你都能带我出去了,可现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怕一动你你的伤就更重了。”   “.......”   裴婼越说越多,说到停不下来。   直到一声闷哼响起,裴婼立即停下,双眼迸发光彩,又哭又笑,“你醒了?”   宁暨微微睁眼,看见一个泪人蹲在他旁边,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又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能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喊停她就停不下来。   他原以为她变了,没成想是一点没变。   宁暨咧嘴笑了笑,安慰她:“别哭了,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流了好多血。”   他这才动了动身子,立马察觉到了伤口,疼是疼,可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可当看到自己两侧还有身体上空被破木板和树叶挡得严严实实时,宁暨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你还笑,多冷啊,我也是没办法。”   “嗯,谢谢婼婼。”   他这么一本正经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你扶我起来。”宁暨动了动,双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   “哎,你别动啊。”裴婼连忙制止。   可宁暨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裴婼看过去,那儿不算个山洞,就是块大石头凸了出来,稍微有些遮挡。   “你可以走吗?”   “可以。”   裴婼便搀扶着他往石头走去。   两侧围挡,挡了寒风和白雪,而且地面干燥,暖和许多。   等把宁暨安顿好,裴婼又跑去拾起那堆破布,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让人欣喜的是,宁暨身上居然带了火种,于是裴婼又连忙去周围拾了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裴婼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说:“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没事。”   “你怎么还随身带了火种呢。”裴婼感慨,幸好有了火源,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她和他都坚持不了多久。   “习惯了。”   “嗯?”裴婼有些不懂。   他便解释:“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单单会白天打仗,晚上能干的事更多。”   “噢,那……是不是也常常受伤?”   宁暨点头,“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你可有带伤药?我先前只是简单包扎了下,若是有药会好些。”   “没有,战场上不会给你包扎敷药的时间。”   裴婼拨弄火星子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啊”了一声。   宁暨看着她稍显凌乱的发髻,沉吟片刻后唤了一声:“婼婼。”   裴婼便看向他,“嗯?”   “今后我还会受很多这样伤。”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裴婼都听懂了,眸子暗了暗。   她以前没想过问题,那是因为先前她与宁暨算不上相熟,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情感。   可现在......到底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希望他再受什么伤。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可如今不是没战事吗,说不定将来也没有。”   俩人都明白不可能,气氛有些沉重。   裴婼突然想起昨日候明琪与她说的事,不管多大的将领在战场上都只是一条人命,谁也不能保证谁能活到最后。   一个自私为上的将军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或许能逃脱,可她明白,宁暨与宁暨大哥都不是那种人,遇到危险冲在前头的必然是他们。   裴婼悄悄抬眼去看他,突然间发现她看不透他,就像此刻,那张苍白脸颊下是在想些什么呢?   当时那么照顾他的兄长却为了救他而死,他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梧洗父亲的事情......”裴婼看着他,有些不敢问出口。   宁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谁与你说的?”   “你那表妹。”   “别胡说,不是我表妹。”宁暨不满看过去,“大哥的事你别听人乱讲。”   裴婼解释:“我知道,我只是想说不是你的错,要是当时换成你你也会先救人的对不对?”   宁暨垂了头,声音有些低沉:“事情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没事,你莫多想。”   “噢。”裴婼看着火堆点点头,明白他是不想再说,只好道,“不知道娘亲她们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外头天已经渐渐暗沉,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再过一会应就全黑下来了。   裴婼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再怎么说也应该找过来了啊。   “这个坡太大,而且又下着雪,搜寻不易,再等等。”   “嗯。”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   “婼婼,你要不要坐过来?”   “什么?”裴婼没太听清。   “坐一起,暖和些。”   裴婼本想说已经不冷了,可又顾忌着他是个病人,便挪了过去。   谁知刚靠近就被他揽在怀里,头顶传来虚弱的声音,“好累,婼婼让我靠会。”   裴婼察觉到他动作,微微抵开,“你别乱动,我怕碰着你伤口。”   “无妨,这样好得更快。”   “......”   裴婼不作声了。   她能怎么办呢,说到底他这个伤都是因她而起。   可没想到靠着靠着先睡过去的那个人居然是裴婼。   宁暨听着她绵长安静的呼吸声,脸上浅浅笑着,双手不自觉用力拥紧了她。   一个不小心碰到腰腹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紧接着又急忙去看有没有惊醒怀中的人,宁暨见她仍然睡得安稳,放下心来。   然后伸出一只手去够身边的木柴,往火堆里添柴。   柴烧得很旺,宁暨盯着火光渐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四周出现火把的光亮,那边也发现了黑暗的火光,急忙寻过来。   “世子!”徐白有些激动,急忙喊了出来。   谁知宁暨立即“嘘”了一声,徐白这才看到世子怀里睡得香甜的人。   宁暨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去拿两件厚实衣服过来。”   随后轻轻拍了一下裴婼的肩膀:“婼婼,他们来了。”   裴婼很快睁眼醒来,懵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我怎么睡着了。”   宁暨则低头笑,“太累了,走吧,我们回去。”   “好。”裴婼软软应了声。 第41章 同流合污、情投意合……   大雪封山, 一行人最终还是回了法云寺。   寺里懂医术的僧人给宁暨的伤上了药,又细细包扎好,叮嘱了几番后才离开。   温氏与陈氏上前去, 温氏眼底含泪:“世子这份恩情, 裴家铭记于心。”   “夫人言重了, 婼婼是我妻子,这是我应当做的。”   陈氏听完不动声色看了温氏一眼,然后道:“总归是因为我们才让世子遭了这祸事,这件事已经让人知会了宁大夫人, 也派人去报了平安,世子不必担忧。”   宁暨微微点头, 问:“婼婼怎么样了?”   “这会儿应当睡下了,身上没什么大的伤口。”   宁暨“嗯”了一声,俩人关怀两句即离去。   “徐白。”   门外的徐白应声而入,“世子。”   “怎么回事?”   “不知, 我们找到马的时候马已经死了, 当时马失控的地方也已被大雪覆盖, 根据已有的信息, 许只是意外。”   “车夫、喂马的僧人, 凡是能接触到马的人都查一遍。”宁暨脸色微沉,语气狠戾。   “世子觉得不是意外?”   “不简单, 先查。”   “是。”   第二日一早, 裴婼早早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宁暨。   守了一夜的绿衣答她:“寺里僧人已经给世子看过了, 姑娘不用担心。”   “不行,我得去看看。”   裴婼下了床,随手拿起件衣服就走, 急得绿衣在后面喊:“姑娘您慢点儿。”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只是天空依旧阴沉,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下起来。   裴婼此刻也没了赏雪的心,心里甚至有几分厌恶。   等走到宁暨所住的禅房时,那急促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裴婼身上只是简单披了个袄子,一头乌发长长垂在脑后,甚至连脸都没洗。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回头问,“绿衣,我这样是不是不妥?”   绿衣不断点头,“姑娘,要不我们回去洗把脸再来吧,再说您昨天半天就没吃什么饭,昨夜回来后也是倒头就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好呀。”   绿衣才刚说完,裴婼肚子就配合地叫起来。   素面朝天的人当即决定折返。   待洗漱梳妆完毕,又用了早饭,裴婼再次走向宁暨的禅房,只是这回手里多了个食盒。   宁暨还没醒,裴婼便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又小心走到床边去看他。   他这会儿脸上有些血色,不像昨天那般吓人了。   裴婼放下心,把他露在外头的手掖回被子里去,正待转身离开时,手腕被一把拉住。   于是她便回头,柔声说:“你醒啦?好些没?伤口疼吗?”   “不疼。”宁暨声音嘶哑,裴婼便松开手,“我去给你倒点水。”   可茶壶里的水是凉的,裴婼吩咐道,“绿衣,你去烧壶水来。”   “还好我带了粥过来,你先吃,应当还是温的。”   裴婼从食盒里拿出粥,盛了小碗端到他面前。   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可是他不动弹,看看她又看看粥,裴婼懵了一会才明白,“你要我喂你?”   “胳膊疼,动不了。”宁暨语气委屈,表情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裴婼更不懂了:你伤到的不是腰吗?   裴婼不肯,从被窝里拉出他的手,将粥碗放到他手心,“自己来。”   宁暨憋着笑接过碗,一边看她一边用完了这碗粥。   等他好不容易吃完,绿衣热水也烧回来了,于是裴婼又给他倒了水端过去。   裴婼见他心情好,便也笑道:“我这专门过来伺候你来了。”   “嗯。”宁暨不明所以低笑一声:“那我这伤受得还挺值。”   “怎么,还想再来一回?”裴婼含笑瞪他一眼,“我看外头这雪应当还会再下,正好你好好休息几天,等伤好点,天放晴了我们再回长安。”   “嗯,都听你的。”   宁暨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脸上,顺从温柔得让裴婼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对话怎么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他们分明还没成婚呢。   下一瞬,裴婼的脸不合时宜地又微红起来,只好接过茶杯往桌子边走。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   可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赶过来的侯家姐妹。   “裴姑娘,我与姐姐来看看表哥。”侯明琪道。   裴婼便侧了侧身让两人进去,站在外边看着。   侯明珠说:“世子可好些了?”   “本就没事,谢大嫂关心,另外,此事不要告诉祖母。”   侯明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下来。   “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事,昨夜接到消息时我们真是吓了一跳,可当时太晚,只好这会儿才来。”候明琪站在候明珠侧后方问。   “是啊,好在世子没事,不然我回去怎么和将军、老太太交代。”侯明珠接话,又问边上的裴婼:“裴姑娘无事吧?”   “无事。”裴婼笑着摇头。   “这雪下得实在凶猛,我听人家说近几年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侯明琪道。   “嗯,正好我们过几日也回去,届时与温老太太们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顾。”   侯明琪看了一眼静立的裴婼,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宁暨才道:“对,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而床榻上的人已渐渐显露些不奈,唇角下拉,面无表情。   侯明琪仿佛没有察觉,接着说:“可我总想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怎么独独裴姑娘的马车出了事呢,世子当好好查查才是。”   裴婼也心知其中可能有疑点,可此时重要的不是这事,她将视线从床上的人上收回来,向侯明珠道:“大少夫人,母亲与祖母这会应当在大殿中,您既然过来了,我带您去一趟?”   “哎,好,麻烦裴姑娘。”   --   好在余后几天天气放晴,积了两三日的雪开始融化,除了冷些再无其他。   这日早上裴婼按常例去看宁暨,笑脸洋溢。   宁暨养了几天已经好多,这会儿正在禅房外指点宁梧洗练功。   宁梧洗自从知道宁暨受伤后就闹着要来看,看着看着就不走了,日日粘在宁暨后面。   裴婼拎着食盒进屋,一一将从斋房打的白粥小粥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走出门口冲俩人说:“先过来吃早膳。”   宁梧洗立马把剑丢下朝裴婼跑去,嘴里抱怨:“裴姐姐,你帮说说小叔,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要我起那么早,我还是小孩子呢。”   裴婼笑着摸他的头,把他牵进屋子。   “你可听过‘闻鸡起舞’的故事?你这都不能坚持将来还怎么做大将军?”   “可我才五岁呀。”   宁暨从后头跟上来,拍拍他的头,“我五岁的时候不也是与你父亲天不亮就起床练剑?那会儿可比你用功多了。”   裴婼视线扫过踏过门槛的人一眼,而后才继续给俩人舀粥。   “......好吧,那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努力,将来做个无敌的大将军。”宁梧洗虽然委屈但还是应下来,小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仿佛已经预见将来要吃的苦。   裴婼把粥放在他面前,劝慰:“以后习惯就好了,不难的。”   裴婼见宁暨坐下来,也给他盛了碗粥。   “你吃了吗?”宁暨边接过粥边问。   “吃了,早上娘亲说我们今日可以回去了。”   这也是裴婼今日如此开心的原因,在寺里待了这么多日早就疲倦了,而且这么冷的天寺里哪有家里舒服,尽管每夜盖了两床被子可裴婼还是觉着冻人,好几个晚上没睡好。   “是,等会收拾收拾,晌午前回去。”   “好。”裴婼接着指着其中一道小菜道:“你试试这个南瓜丝,听说是寺里僧人自己做的,很好吃。”   宁梧洗弱弱抬起头来,视线在他左右俩人来回巡视,最后总结道:“裴姐姐,我发现你最近对小叔特别好。”   话语刚落,裴婼笑意僵在脸上。   “小叔分明可以走动了,可你还日日送早膳过来,你还跟他说南瓜丝好吃不跟我说。”   “咳咳,咳。”裴婼被他这莫名奇妙的话惊得连连咳嗽,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脸蹭一下又红了。   偏偏宁梧洗继续不知所谓的发言:“你看吧,裴姐姐你脸红了,我听娘亲身边的翠碧说,害羞的话就会脸红,裴姐姐你还害羞了!”   宁暨坐在一边看好戏,唇角紧抿,笑意丝毫不藏着。   裴婼一不小心见那人偷笑,狠狠瞪了一眼。   可这一眼在年纪尚小的宁梧洗眼中就是,“啊!裴姐姐你还和小叔眉来眼去。”   裴婼忍不住了,“宁梧洗,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些?!怎么不学好的尽学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不止要学功夫,你还得学些正经东西。”   宁梧洗撇撇嘴,朝宁暨说:“小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宁暨看着羞红了脸的人,知道不能再调笑下去,要不以后谁给他送早饭?   于是便收了笑意,也沉了脸说道:“不错,等回去就让大嫂给你送玉山书院去,连个成语都不会用,丢人。”   宁梧洗极其不服,仰着头辩驳:“谁说我不会用成语,书上说了,你们这就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情投意合、蛇鼠一窝。”   俩人听完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第42章 你的不就是我的,我……   回程路上一路无事。   只是回府后不免被裴国公与裴玦一阵关心问候, 温氏在旁边把那日的惊险一一述说,又吓了两父子一次。   裴国公直言道:“看来今后不能再让你们俩单独出门了。”   “父亲,这只是个意外。”裴婼说, “人家世子查了, 说是没查到什么, 马儿单纯受惊了而已,再加上雨天路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裴玦点头,“是意外还好, 就怕还有像林采儿那样恶毒的人,防不胜防的。”   “还好有世子在, 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温氏说起来还有些后怕。   “不过这雪是真的大,长安以北至嘉靖关都被白雪覆盖着,各地都报了灾情上来。圣上正发愁呢,已经召了众臣议了两晚, 要不是我寻了借口说不得此刻都不能在这儿。”   裴婼惊讶地“啊”了一声, “竟这般严重吗?”   “是, 长安城还好些, 可外头已经冻死了好些百姓, 而北边雪还在下,灾民只会越来越多。”   “那圣上打算如何处理?”裴玦问。   “还未定下来, 不过施粥赈银是少不了的。”   裴婼突然想起萧家皇室先前没收的林家家产, 现在恐怕还没捂热呢就要归还北边的百姓了。   不过随即叹了口气, 谁又想以这样的方式呢,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裴婼便问,“父亲,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长安尚未波及,近来省着点吃用,以防万一。”裴国公忧心忡忡叮嘱,又道:“不过你得做好准备,已经有朝臣建议让长安城外的三万宁家军负责此次赈灾事宜,圣上虽还未应下,可我看大概率是要用宁家军的。”   裴婼刚想说我做好什么准备,后来才明白若是宁家军去赈灾那岂不是宁暨也要出去?   裴玦帮着她问出了口:“世子领军?”   “应当是,宁将军年纪大了,这天寒地冻的许不会再出去,而吴将军被贬,那能领宁家军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这才刚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雪,若是之后雪不停那世子不就是回不来了吗?那二月初的婚事......”   说罢屋内三人齐齐望向裴婼。   新郎官不在办什么婚事。   裴婼低头饮茶,脸上看不出什么担忧神色,温氏道:“谁知道雪什么时候停,长安的雪不就停了?哪有整个冬天都下雪的,再说了,现在离日子还有两月余,着什么急。退一万步讲,我还愿世子回不来呢,婼婼多陪我些时日才好。”   “呸呸呸,什么回不来。”裴国公纠正温氏的话,也帮着开解:“婼婼,你娘说得不错,一切都还不好说。”   裴婼饮尽那杯茶,昂首冲三人笑了笑:“这是好事,世子有他的责任,若是赶不上婚期那就延后。”   几人心思各异。   赶不上婚期还是好的,就是期盼着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想到这温氏不免又忧伤起来,之后这样的事婼婼不知还要经历几回,现在看来这份亲事好像也不是那般好了。   “别说这些未发生的事了,娘亲与婼婼今日赶路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裴玦道。   一家人各自散去。   许是裴婼卧房里炭燃得足,她竟觉着有些不习惯,一夜翻来覆去未睡着。   --   胭脂铺开张在即,裴婼第二日没时间再想其他事,匆匆赶往胭脂铺。   胭脂铺专门请了书院的夫子题字“怡年”,取“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之意。   掌柜是从温氏其他铺子调过来的,一来是用得顺手,二来门清儿,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裴婼与绿衣进门,一个身材矮小却一脸机灵模样的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接待,正是齐掌柜。   “二姑娘来啦。”   “嗯,再有两日便开张了,齐掌柜可准备好了?”   说实话,裴婼心里实在没底。   虽说在布庄学了那么些日子,可到底两辈子第一回 接触这经商之事,不敢保证一切顺利。   “都准备好了,小的都想提前开张呢。”齐掌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姑娘,我把伙计都叫来,让您认认人?”   “行。”   很快,铺子里站了两个女人三个男子。   “姑娘,除了后头忙活的作坊,前台五个伙计都在这里了。”   裴婼点头,齐掌柜继续说:“这是阿红和阿绿,负责店里招呼客人,另三人分别是阿飞、阿勇、阿昆,负责干些铺子的杂事重活。”   裴婼看过去,阿红阿绿长相美艳,与其他铺子里寻常招呼客人的都不一样,裴婼隐隐有些担心,便问道:“阿红阿绿先前是做什么的?”   “回姑娘,阿红与阿绿是两姐妹,先前在马戏团子干活,嘴皮子利索的,您大可放心。”齐掌柜说完给了两姐妹一个眼神,两姐妹随即福身离去。   裴婼傻了傻,齐掌柜又笑道:“姑娘您稍等会。”   不过一会,有两名女子从后头出来,裴婼更傻了。   若不是俩人衣裳没换,裴婼就要以为这是另外的人,若说先前的阿红阿绿长得美,那现在的俩人就寻常得不行了。   绿衣也惊讶道:“这是同一个人?”   “是,全是咱们铺子里胭脂、黛粉等的功劳。”   裴婼这会放下心来了,也明白了齐掌柜的用意。   这法子确实不错。   于是裴婼又看向三个男人,这会她不敢小看任何人了。   谁料齐掌柜又让其中一人出列,那男人便走到外头扛了一麻袋不知道什么东西丢到裴婼面前。   齐掌柜示意裴婼拎一下,裴婼便伸手提了提,瞬间明白男人要展示的力大无穷。   裴婼笑了:“不错,不过齐掌柜,咱们这都是小物件,哪需要干这么些重活。”   “哎姑娘您可不能这样说,谁知道有没有那些个泼猴来闹事,咱们阿勇三个人能抵得上十个呢。”   齐掌柜说得也有理,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裴婼没再问。   “好了,都去忙活吧。”   等几人离去,裴婼才说:“齐掌柜从哪找的这么些妙人?”   招人时她前脚刚离了长安去法云寺,因此这事她倒还真不清楚,加上温氏曾说过齐掌柜可以用,她便也不事事把关了。   齐掌柜愣了一会,迟疑道:“做咱们这行,总得有些人脉才对,要不怎么对得起夫人的关照。”   裴婼点头,往里走去,“走吧,去看看作坊。”   胭脂作坊就在铺子后头,当时盘下这间铺子的时候顺带连背街的院子盘了下来,一墙之隔打通后瞬间宽敞许多,后头院子便作了作坊。   裴婼才刚一出铺子后门就闻到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却不浓烈。   待走进作坊便看见几个妇人在捣杵晾晒着什么。   “除了包大娘带来的三个人手,我们还特地从扬州聘了两个擅长此道的手艺人,制的都是扬州时下流行的样式。”   裴婼更加惊喜了:“扬州来的?”   她倒是从没想过从扬州招人,可齐掌柜这么一提裴婼就明白了。   若是他们铺子里有了长安城里其他胭脂铺没有的样式,那单这独一份不就能吸引人去?   “是,扬州来的。”   裴婼还想问是谁出的这个主意,可包大娘迎面走了过来,问候道:“见过姑娘。”   这是裴婼自那天后第一回 见包大娘,包大娘看起来精神了些,脸上都是喜意,裴婼心中也有些开心,便说道:“大爷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大娘在这还顺利吗?”   包大娘笑盈盈:“托姑娘和将军的福,都好都好。”   将军?   裴婼愣了,这里头有将军什么事?这个将军又是哪个将军?   站在裴婼后侧的齐掌柜突然重重咳嗽了一下,裴婼转过头去好像还能看到他挤眉弄眼的余留痕迹,当即觉得这里头有事。   “齐掌柜?”裴婼微微冷了脸问。   “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齐掌柜着急忙慌道,“小的突然间想起前头还有些事处理,姑娘您先看着。包大娘,咱们一道。”   谁知包大娘听不懂齐掌柜里头的话,“前头有我什么事?我看好这作坊不就行了。”   齐掌柜急得跺了跺脚,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大娘您来说,这个将军是?”   “宁将军啊,姑娘不知道吗?”   “宁将军?”   ……宁暨?   “是啊,那日姑娘走后就有几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来我家,把我和老头子都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宁将军手下的人。我虽未见过将军,可也知道将军一定心底十个良善的,不仅给我和老头子安排好了一切,还问了我那从军了的儿子姓名,说是到时候给我带信。”   包大娘有些兴奋,“这不,前两日就拿到我儿子的信了,我后半生也没什么大的愿望,就希望儿子好好的。”   裴婼越听脸色越不好。   宁暨怎么还掺和在里头了?   瞬间想到什么,裴婼转头去问生无可恋的齐掌柜:“伙计们,还有扬州来的师傅都是世子找的?”   齐掌柜点头,在裴婼脸色尚有清明时赶紧说道:“姑爷本来说了不让告诉您的,他说了他没帮什么忙,还是得靠姑娘您。”   包大娘在一边道:“哎哟小两口这有什么,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哪还计较这么多。”   “是呀,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姑爷可真是神通广大,就用作作坊这间宅子人家本是不愿意出的,姑爷一出手,事情全办好。”   裴婼脸更黑了。 第43章 长安有妻,顾盼归期……   这天晚上, 宁暨再次不请自来。   彼时裴婼正窝在榻上里看闲书,榻前是个小火炉,手边梅子酒还温着, 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隐隐约约还弥漫着酒香。   窗户处忽然传来响声, 主仆俩人看过去,绿衣疑惑:“哪来的野猫?”   裴婼也没多想,继续低头看书。   没过一会,窗户处的动静越来越大, 还想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这可不是猫能弄出来的。   裴婼想着之前某人的恶劣行径, 让绿衣去开了窗。   果然是他。   宁暨轻轻一跃,进屋。   而绿衣早已识趣默默出了去,不忘顺带把门关紧。   今日白天的事裴婼还气得不行,都说了不用他帮忙他偏偏还做了这么多, 弄得她欠了他人情一样。   什么“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 他们何时那般亲密了?   “世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裴婼轻声道, 目光不离手上的书。   宁暨第一回 进她屋子, 上下左右到处看看,最后站在桌子边, 拿起裴婼的小酒杯嗅了一下, 又微微抿了抿, “味道不错。”   裴婼这才看到他用的是自己的杯子, 不过已来不及阻止,只好由他去。   宁暨随后走到榻边,弯唇一笑, “婼婼不请我坐坐?”   “你都当这你自己家了,还须我请?”   宁暨听出她话里的赌气意味,轻轻哄道:“我也是没办法,这么晚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会让我见你的。”   裴婼心里笑了一下:你还知道呢。   “看的什么书?”宁暨顺势坐下来,问。   裴婼索性合上书,坐正身子道:“世子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说?”   宁暨拿过她手里的书,念出上面的书名:“《稽神录》,婼婼竟然也对这种志怪小说感兴趣吗?”   裴婼没说话,只是坐着看他。   “今天去铺子里了?”   敢情她的铺子里不仅人是他找的,现在还成了他的内应。   裴婼脸微沉,“你这样,我很有压力。”   “本来确实是不想告诉你的,甚至不想让你去做这些,可是我总不能拘着你,只能在我能力范围帮一帮你。”宁暨认真解释,“你要是不喜欢,那我让他们走。”   走?过两日都要开张了,还走什么走。   裴婼也不是那般无理的人,别扭过后还是说:“总之谢谢了,不过铺子只是一时兴起办的,你不用太过费心。”   “嗯。”宁暨笑了,“先前我娘亲留下来挺多铺子的,今后都一并交给你。”   “谁要管。”裴婼撇过头嘟囔。   宁暨听到了,唇角轻勾,“你不管谁管,难道要给祖母管不成?”   “你别说了,还远着呢。”裴婼耳后微微红了起来。   宁暨渐渐发现这人真是容易脸红,逗弄之心愈加浓烈,说道:“不远了,再有两月就可成亲,洞房花烛夜之后你就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王府一众下属都得听你的,几间铺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人越说越过,裴婼微微转过身,只留一半侧脸给他。   于是宁暨又看着那小耳朵一点一点慢慢变粉。   “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你若是不想管了那就都交给他们,他们可不能白吃白喝。”   “你胡说什么啊!”裴婼真是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怎么,难道你不想与我有孩子?将来我们的孩子定会继承你的美貌与智慧,你不期盼么?”宁暨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可说完脑海中还真浮现了那长得像极了裴婼的女孩,脸上不由笑起来。   “宁暨!”裴婼气冲冲看着他喊道,“你今晚就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吗?”   “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但到底敛了神色,也不再逗她,说出今日的目的:“我明日要出发赈灾。”   裴婼知道他今晚来多半是为着这事,只是怎么这么急,明天就要走吗?   “明日?这么快?”   “嗯,时间不等人,明日一早出城与宁家军汇合。”   “那你还过来。”   裴婼说完半天没见他回应,便抬头去看,恰好落入他温柔目光里。   宁暨轻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快的话半月,慢的话许会赶不上婚期。”   “我知道。”裴婼低了头小声应他。   “婼婼,你会想我吗?”   裴婼刚缓下去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   气氛微妙,许是炭烧得足,小小屋子里热得厉害,裴婼微微用手扇了下。   裴婼当然不会应他,背对着人抿唇不说话。   谁料宁暨竟然大胆蹭了过来,又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将头抵在她头顶。   “我走后你小心些,不许见太子,也不许见时砚南,不相干的人一概不要理会,乖乖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说什么呢......   “听到了没?嗯?”尾音翘起,配着好闻的皂角香,蛊惑人心,裴婼一下又陷进去了。   不行不行,要保持清醒。   裴婼深深呼吸,定下心神。   可她没想过挣扎,因为她知道她向来挣不脱他的怀抱。   “你去好了,注意安全。”   “那是自然,我还得赶回来成亲呢。”   裴婼忍不住了,大声道:“绿衣!送客!”   于是闷笑声不断从头顶传来,震的她发麻。   可是等了好久没等到绿衣,只等到了他掰过自己的身子,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在自己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像沾了冰雪的羽毛,又痒又凉又软。   那一刻,全身有如雷击,击到心坎上,是灼热与惊心动魄般的震惊。   过了好久好久,僵住的人终于清醒过来,可榻上已空无一人。   裴婼呆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顷刻又放下,仿佛那里还留着烫人的温度。   这一夜,谁也没睡着。   --   裴婼辗转反侧,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吓了温氏几人一跳。   今日休沐,裴玦正好在家,便问她:“听闻世子今日就走了,不去送送?”   裴婼正在用早膳,闻言一顿,“走了?”   “这会儿应当差不多吧。”裴玦暧昧冲她笑着:“真不去?”   “不去不去,阿兄你跟着起什么哄。”于是转向温氏:“娘,有相中的嫂子吗,您可得好好把关啊,事关阿兄人生幸福,可不能随便。”   裴玦也是个容易羞的,说到这事就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还是道:“行啊婼婼,开始掰扯起我来了。”   裴婼冲他撇了撇嘴,继续吃早饭。   “好了你们两个,两兄妹整天吵吵,也不知道随了谁。”   裴婼嘻嘻笑:“当然是随了娘亲呀。”   “就你贫,对了,宫里来了帖子,说是明日让我与你进一趟宫。”温氏对裴婼道。   裴婼有些:“宫里?哪个宫?”   “含春殿,听传信的宫人说时夫人也去,可余下的不肯与我说了。你说着这好端端的,德妃娘娘寻我们做什么,真是奇怪。”   温氏这么一解释裴婼也就明白了,应了下来。   几人说到最后,裴婼想起温子柔的事来,“阿兄,今日你可有与沈大哥相约?”   “没,青秋这会应当在宁王府吧,怎么,你有事找他?”   “是有点事。”可裴婼不敢明说,女孩子家到底要顾些脸面,她不能只按着自己的意愿而不顾表姐的想法。   但,忙还是要帮的。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让沈大哥帮找的字帖还没拿,今日正好休沐,阿兄你帮我问问看沈大哥可方便送过来?”之前去书院时就曾拜托过沈大哥找适合她的字帖来描摹,可后来一直忘了这回事。   “行,那我让阿石给青秋去个消息”   “好。”   等用了早膳,裴婼让绿衣去了一趟温府,寻了个由头把温子柔叫来国公府。   --   温子柔今日看起来有些精神,裴婼把人迎进前厅:“表姐这两天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这个丫头到底得了什么好东西偏要我过来看?”温子柔笑意盈盈。   裴婼从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里拿出一幅画来,“这是先前偶然得到的一副‘翠松山居图’,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若送给表姐,也算借花献佛了,表姐可不能嫌弃。”   画被铺开在桌面上,温子柔一走近就移不开眼去,连连赞叹。   “这画怎么没有落款,能画得如此传神必然是哪位大家吧?”   “表姐,只要画好,又何须在意是谁所作。”   “是,笔力劲透、栩栩如生,用色大胆,是幅好画。”温子柔拿起画,对着光看,边看边问她:“当真给我?”   裴婼还未回答,门外忽然传来男子交谈的声音,这是沈大哥和阿兄一齐进来了。   于是裴婼便偷偷去看温子柔的神色,那小脸由迷茫转为震惊最后直接慌乱起来,“表妹?!”   “嗯?怎么了,好像是阿兄回来了。”裴婼装傻。   说话间沈青秋与裴玦已经进了门,俩人见到温子柔都有些惊讶,沈青秋是不知她是谁,裴玦是不明白这个表妹怎么也在。   “沈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裴婼连忙招呼,“沈大哥,这是我表姐,温子柔。”   温子柔这会儿强自镇定,微微一笑,“沈公子,表哥。”   裴矩已经踏步进来,也笑着道:“表妹如何来了?”   “是我让表姐来的,知道表姐爱画,而我这正好得了幅名画,顺势表示表示心意。”裴婼指着桌上的画问沈青秋:“沈大哥觉得这画如何?”   沈大哥瞄了两眼,点头评价:“不错,光这用色就看得出画作之人的水平。”   “表姐也是这样说的呢。”裴婼碰了碰身边不言一语的人,“是吧表姐?”   温子柔怎么可能还不懂,自己那表妹脸上分明一副得逞的神色,今日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只是她心中仍然是有些颤动。   那人......   她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   温子柔悄悄抬眼去看,只见他还是认真看着那画,仿佛没注意到自己。   思考一瞬,温子柔开口:“是,这幅话虽以翠松命名,可你看整幅画里哪有一点绿,可这偏偏也是画作者技艺高超的地方,明明没有绿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了松的苍劲与翠绿,活灵活现。”   沈青秋闻言抬头看她,俩人相视,而后一笑,“温姑娘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沈公子可还看出这幅画的妙处?”温子柔接着问。   沈青秋又转头去看画,看了几眼后只好冲她摇摇头。   温子柔便上前去站在他身侧,指着那间屋子道,“这间屋子周边杂草重生,篱笆也损毁严重,可厨房仍旧炊烟袅袅对不对?看画之人难免会思考这儿有没有人住。”   裴婼凑在一边,附和道:“还真是,那到底有没有人住?”   “有,也没有。”沈青秋接话,接着赞赏道:“温姑娘聪慧。”   裴婼云里雾里,不过看着有了互动的俩人她今日目的也算达成了。   裴玦更不懂了,听了一阵后只好说自己知道的事,“青秋,先前婼婼拜托你找的字帖呢?”   沈青秋身边的小厮随机拿了两个盒子上来,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字帖,都是原本。”   “谢谢沈大哥,不过......我当下也不在书院上学了,这么珍贵的字帖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恰好表姐擅长这些,我将它送予表姐可好?”   “自然可以。”   于是裴婼开心接过那个盒子递到温子柔怀里,“表姐,这是沈大哥送你的。”   在温子柔渐渐发红的脸色下,裴婼笑得更开心了。   而另一边全然不知的沈青秋接着道:“这另一个盒子是早上世子交待给我的,要我务必亲手送到你手上。”   “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人家世子今早可是翘首以盼等着你去送送,没想到你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沈青秋啧啧两声,“真是辜负了世子一番心意啊。”   裴婼接过那个木盒,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他昨夜都来过了,而且今日肯定人多的是,她凭什么立场去送他?   真是莫名其妙。   忽然间想到什么,“沈大哥,你开我玩笑呢?”   “哈哈哈哈哈。”沈青秋大笑,“世子虽然明面上不说,但肯定是那般想的。”   裴婼瞬间松了口气。   几人又一起说了会话,沈青秋与裴玦俩人离去。   两个姑娘各自抱着一个盒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裴婼先发制人,“没错我是故意的,可这事只有我知道,沈大哥与阿兄都是蒙在鼓里的。”   温子柔闻言笑了一下,将怀里的盒子放在桌上。   “起先是怪你来着,可其实也没什么。见一见而已,又不代表了什么。”   “怎么不代表什么,表姐你看,下回再见,沈大哥一定知道你是谁了,也能叫得上你的名字。这感情总得一来二往的才能培养上。”   温子柔脸红,训她:“都谁教你的这些,净不学好。”   “哎呀表姐,我觉着你今日就做得不错,就该是这样,我们温家人哪有差的。”想想她娘亲,还不是击败花夕棠把国公爷拿下了?   “下回我再找个机会,让你与沈大哥单独相处相处。”   “表妹!”   “好啦好啦,我知道哒,不会有人知道的。”裴婼冲她扬起最无辜的笑,企图蒙混过关。   温子柔没再说什么,抱着一沓字帖离开。   裴婼这会才有时间去看自己手里的盒子。   盒子很普通,木制,没有多余的花纹,与上回装匕首的盒子一点也不一样。   心里一时有些好奇,怎么昨晚没有拿来,今天才让人特地送过来。   轻轻揭开盖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是个木簪,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木头做的,通体透亮呈深棕色,一看就知道经过不少细心打磨。   顶上一朵玫红牡丹,花瓣繁复细腻,极为精致,状态逼真。   裴婼忍不住凑近闻了一下,果然有丝若有若无的牡丹香味。   绿衣恰好这时走了进来,见到她手中的簪子也惊讶了一下,“姑娘,好漂亮的簪子啊。”   裴婼“嗯”了一声,可能与外头的比起来相对素了些,可她很喜欢。   “这瞧着倒不像是外头买的。”绿衣歪头想了想,“该不会是世子亲手做的吧?”   裴婼听完震惊了一下,又想着他昨夜既然没有拿过来,不会是连夜做好的吧?   这.......   “姑娘您看,世子还给您留信了。”   盒子里头果然还压了张纸,裴婼拿出来轻轻念出上面直击心头的字:   “长安有妻,顾盼归期。” 第44章 因果报应……   第二日是进宫的日子。   母女两在内宫门口见着了特地等候的时夫人, 时夫人看起来比之前有精气神多了。   温氏与时夫人不算熟,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说来要恭喜时夫人才是, 时小公子夺了武试前三甲, 可真是才智双全啊。”   时夫人掩着帕子笑:“幸运罢了, 这小子不给我捣乱我就烧香拜佛了。”   “瞧时夫人说的,哪家有这个运气,说到底还是小公子争气。”   三人一齐往里走,温氏问起:“夫人可知娘娘寻我们所为何事?”   时夫人听完越过温氏看向一直默默不说话的人, 此时的裴婼看起来只是个单纯小女孩,一点不像那日与她说事的人。   德妃早前联系过她, 其中也提到过国公府这个小姑娘,说要是当初她有她半分心智,腹中孩儿也不必惨死。   今日虽不知自己女儿为何唤自己入宫,可左右不过那两回事。   近来因着林家一事, 季贵妃在宫中的气焰灭了大半, 那协管六宫的活便落到了德妃头上, 大有恢复荣宠之势。   不仅如此, 华清候府自时砚南拿了武试榜眼以来, 渐渐恢复些名气。   等时砚南官职落定,日后华清候府总有再站起来的那一日。   时夫人笑着, “墨儿自上次见了裴姑娘后便喜爱得紧, 今日应当是唤来叙叙话, 裴夫人不必担心。”   温氏更疑惑了, 德妃娘娘什么时候见过裴婼?别不是犯了什么错事引得娘娘不高兴了吧?   于是说道:“小女能得娘娘眼缘自然极好,不过小女年纪小,若是做得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夫人帮着看看。”   “哪里, 裴夫人有这样的女儿应当开心才是。”   裴婼一直没说话,她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德妃今日叫她过来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转眼间已走到含春殿门口。   含春殿与上次来时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变化,不仅伺候的宫人变多了,就连两侧种的花、屋内放的摆件都名贵许多。   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   德妃坐在正中央,背后两个婢女正轻巧为她捏肩。   三人齐齐见礼:“小女/民妇见过娘娘。”   德妃打了个手势,两个婢女停下动作。   “快起来吧,坐。”   温氏拉着裴婼在一侧的椅子坐下。   德妃看出温氏的拘谨,待宫人上完茶之后笑着道:“裴夫人不必紧张,只是本宫近日得了圣上赏的冬茶,特地唤裴妹妹来品尝品尝。”   德妃果然认得裴婼?   温氏压下惊疑,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味香而不浓烈,好茶。”   “裴妹妹也尝尝看。”德妃伸手示意。   裴婼便顺着她喝了一口,她于茶道并无太多兴趣,辨不出什么区别,不过既然是宫中的东西,那应当就是顶好的,而且今日什么品茶都是借口,只夸就对了,于是惊讶着说:“哇,小女此前从未喝过这样味道的茶,真是比我们家中的好太多了。”   三人纷纷笑了出声,温氏道:“娘娘的东西自然要比我们家中的好了。”   笑了一会,德妃微微叹了口气,温氏身子一僵。   时夫人则问道:“墨儿,怎么了?”   “有些遗憾罢了,若是裴妹妹未订下亲,说不定咱们两家还可以结个亲。”德妃道,“我那弟弟人长得不错,也有些脑子,就是没有福分。”   裴婼:“......”   “娘娘说笑了,是婼婼没有这个福气。”温氏僵着脸呵呵应道。   “不过说到底,砚南是比不上宁世子,都是差不多年纪,人家世子已经在战场上杀敌,如今又领军赈灾,而砚南还闲在家中等圣旨,这怎么能比。”   时夫人有心辩驳,可张了嘴却发现没有话可以说,只好定定坐在一旁。   温氏也只是在一边笑,没有接话。   “不过,这回宁世子接的可不是好个好差事。”德妃说完向裴婼投去个同情的眼神,“北边几个大城听闻都遭受了五十年难一遇的雪灾,城里还好,可城外村庄和农户就惨了,屋子塌的塌,刚种下的冬小麦都没能露头。”   “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些老百姓还有没有年可过还是个问题呢。”德妃感叹了一番。   说起这个殿里仿佛也感受到那份寒冷,不时有冷风从外头窜进来,德妃训斥宫人,“还不加些炭。”   待宫人换了炭,裴婼问道:“圣上可是下了什么命令?”   雪灾不是年年有,往年下一两场雪再出个大太阳便什么事都没了。   可今年确实不一样,长安里头虽然没了雪,可天一直阴沉,说不得什么时候又开始下。   救灾救灾,粮食是首要。   只是粮食总有耗完的那一日,若是灾情还未解决,那又该如何?   向来灾祸后必然连着疫情或叛乱,裴婼这才开始隐隐担心起来。   “圣上拨了银子开了国库,倒是没什么命令,只是这大家不都看在眼里,若是这事办不好,那少不得上头不满,下头指不定闹什么事。”   德妃说完又有些幸幸,“好在裴妹妹与宁世子还未成婚,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还来得及补救。”   裴婼听到这侧头看了一眼首位的人,她已低了头喝茶,一派局外人的神色。   是,这话是没错,可她听着莫名有些不舒服。   过了一会德妃接着道:“娘亲,我那里有些圣上赐下来的布匹,你带裴夫人去挑挑,尽管挑自己喜欢的。”   时夫人自然应好,携了一步三回头的温氏离去。   等俩人彻底离开,德妃屏退左右。   “裴妹妹可知我今日为何唤你来?”   裴婼端起小桌上的茶,“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哈。”德妃大笑两声,笑完后道:“林季如今怕是再也起不来了,没了林家没了太子她什么都不是,她还想拿什么与我斗?”   “只是可惜,圣上念着几分旧情仍然给了她名分。”德妃恨意涌起,妆容精致的脸有几分可怖,“可我,一刻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娘娘既然如今重获盛宠,那怎么不好好利用那枕边风?”裴婼淡淡道,“而且季贵妃是因为林家的事而被冷落,娘娘何不往里加点料?”   德妃看过来,眼底意味不明。   裴婼悠悠道:“娘娘若是怕这怕那,那最后说不得季贵妃已经重新上位,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突然间空旷的殿内响起刺耳的破裂声,吓了裴婼一跳。   地上瓷杯碎片掺着泡开的茶叶落满一地,温凉的茶水溅了裴婼裙角几滴。   德妃怒气冲冲,一只手抠着桌角快要抠掉漆,“她休想!”   裴婼没在怒头上找不痛快,等她平静几分后才道:“娘娘今日叫我来难道就是与我说这些的吗?”   “自然不是,裴妹妹,我需要你帮忙。”   裴婼目光微微下垂,心里笑了笑。   再抬眼时已恢复正常,“我先前就说过,若是能帮到娘娘,裴婼随时都在。”   德妃随即主动离开位置走到裴婼身边,低头耳语。   几句话结束,裴婼露出一副惊吓到了的神色,“娘娘真要这么做?为何不找时夫人?”   “林季不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德妃看着她,“怎么,裴妹妹怕了?”   裴婼思考几瞬,道:“好,外头的事我来做。”   德妃已经带着胜利者微笑走回主位,扬声:“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的伺候,打扫的打扫,仿佛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娘娘,我想去看看季贵妃。”裴婼突然道。   德妃看她一眼,应了下来,“我让人领你去,你娘亲这边我挡着。”   “谢过娘娘。”   —-   季贵妃,噢不,如今已经不是贵妃了,季嫔林季。   林季还是住在林光宫,只是从主殿移到偏殿,再不是林光宫的女主人。   今时不同往日,林光宫依旧奢华,只是这份奢华不再属于她。   裴婼见到林季的时候她正坐在偏殿院子里发呆,视线不知飘向哪里。   衣服饰物不似以往,可依旧还是保持着应有的位份。   “贵妃娘娘。”裴婼站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大概是这个称呼久未听到,林季闻声惊喜回头,在看见是裴婼那一瞬又恢复如常,冷下脸。   “裴家姑娘?”林季问。   “是,娘娘好兴致。”这样冷的天还坐在院子里吹冷风。   “呵。”林季轻笑一声,转回头去,“怎么你也要凑过来落井下石一番么?”   “贵妃娘娘可有想过今天?”裴婼自顾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想说什么?”   “因果报应罢了。”   林季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好一个因果报应,可她林季不信,凭她还住在这林光宫里,凭她还活着,就总有东山再起那日。   如今这副样子不过做给那些盯着她的人看的,她怕什么,如今没了林家她就是一只挣脱桎梏的鸟,想如何就如何,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林季笑了片刻,盯着她道:“你都知道了。”   “是,娘娘当真是好恨的心啊。”裴婼也笑,“就为着一个也许不存在的由头而要毁了我?”   “呵。”林季低了头整理衣襟,“这不是没成功吗。”   裴婼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小喽喽,她从没把这个角色放在眼中,虽不知她为何今日会找过来,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   林家倾覆与一个小丫头又有何干?   裴婼看着她,一字一句,“可是,我们成功了。”   随后,林季脸上精彩纷呈,疑惑、震惊、不可置信,无比精彩。   “季贵妃,莫要不把人命不当回事,你所做的,最终都会一一回来找你。” 第45章 小王妃?   等离了皇宫, 温氏看着马车上放着的几匹珍贵布匹,终于问出口,“婼婼, 你老实与我说, 你如何认识了德妃娘娘, 还这般熟?”   裴婼早知会有这一问,也早想好了说辞,“上回季贵妃设宴时我不是在开宴时出去寻茅厕了嘛,那会儿迷路了, 正好遇上德妃娘娘!不然那日许还回不去呢?”   “当真?”   裴婼挽着温氏胳膊:“当然了,德妃娘娘那日还请我吃了好多东西呢。”   温氏半信半疑, 可又看不出哪有不对,只能道:“若真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只是这宫里贵人不是我们说相处就能相处的,你小心些。”   裴婼眸子渐渐暗下来, 谁说不是呢, 她原以为德妃是个好人, 谁又想到最后落一个被她利用的结局。   有些忙可以帮, 可德妃这样把自己撇清是想担心事情败露后连累自己吗?   她不傻了, 总要先保全自己的。   而林季......   不够,上辈子自己的结局那样惨, 而如今她还是好好做着她的妃嫔, 继续锦衣玉食伺候着, 那怎么行。   既然德妃的计策送上门来, 那她定然不能错失良机。   “婼婼,你想什么呢。”温氏伸手在裴婼脸前晃了晃。   裴婼回过神,甜甜笑道:“娘亲, 我饿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思考一夜后,裴婼让绿衣叫来龙五。   龙五很快出现,裴婼一见到他还是有些害怕,这人实在是长了一张煞人的脸。   那夜宁暨说留了人给她,她起初是不想要的,自己在长安城好端端的哪用得着他的人。加上知道他留的人是龙五后更加不愿了,她依然记得那日在小酒馆他看自己的眼神,那可不是什么和善的神色。   可她拗不过宁暨,他说龙五值得信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她原也以为用不上龙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德妃要做的事不难,说起来她那想法与林季倒是不谋而合,不过都是找人辱了对方的身子,毁掉对方的名誉。   她初初听到时惊了一惊,可后来又想,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乐而不为。   但是她也不能如德妃的意,她不能把国公府连累其中,她可不想到时候一个侮辱宫妃,损毁皇家颜面的罪名压在国公府。   可她没有多少时间去一一谋划,所以她只能找宁暨,找龙五。   龙五此刻站在堂上,两件薄薄衣裳看起来丝毫抵御不了寒风,可他偏偏不为所动,脸上仍是一脸不善。   “龙五。”裴婼唤了一声。   “小王妃有事尽管吩咐。”龙五干巴巴直言,而坐着的人被吓得差点掉了手上的暖炉。   “咳咳咳。”裴婼咳嗽两声,“不要这样喊,我与你们世子还未成婚。”   “是,小王妃。”   “.......”   裴婼闭了闭眼,没再纠结,直接说了今日的目的,“龙五,我需要找到林采儿。”   “好。”龙五想也没想就应下来,裴婼睁圆双眼,“你不问为什么?”   “为何要问?世子说小王妃的话就是他的话,不用质疑。”   裴婼再次深吸口气,把德妃的计划告诉了他。   德妃想得很简单,她在宫中伪造封假信勾引林季出宫,而宫外一切由裴婼来做。   可裴婼不能用自己的人,怕脏了自己手。   裴婼说了很多,龙五听完只是点头,裴婼不得已只好问:“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小王妃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她只好说:“没有了,你先去打探,有了消息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龙五应了却没有走,接着说:“世子今日已到了乌城,目前一切无事。”   “啊?”裴婼呆了呆,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这是在报平安,应他:“嗯,我知晓了。”   --   事情很顺利,一切安排好后裴婼在三日后见到了林采儿。   见到人的时候她惊得不行,这还是那个曾经嚣张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吗?   眼前的人颜色憔悴,双眼无神,甚至看起来好像脑子出了问题。   裴婼站在门口问龙五,“她怎么了?”   龙五没说,裴婼便也不再问了。   林采儿见了她倒是有些反应,猛地冲过来,表情狰狞。好在身后护卫及时上来拉住了人,不然真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   “裴婼!”林采儿咬着牙,恨不能把人吃了。   嗯......脑子没问题。   护卫把她摁在椅子上,林采儿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恨意。   裴婼笑了,“恨我?”   “裴婼!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林采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她,更没想到自己还能回长安,她以为她要一辈子都待在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是谁绑了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一个陌生无比的地方,手脚皆被镣铐锁着,然后她发现了她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大部分是男人,也有女人。   她不明白不甘心,发了疯似的大喊,可是没有人理她,无论是看守的人还是与她一齐的人都只是用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后来,他们强迫她在脏乱无比的地方里搬石头,拉泥土,每日食那只飘了两颗白菜的白粥。她起初不肯劳作,后果是毫无同情的鞭打;不肯吃,后果是挨一日的饿,她在一日一日中学会了妥协。   她日日夜里哭泣,可她不敢死也不想死,她怨恨为何林家、姑母,想着为何太子表哥没来救她,她问了许多人,可他们都不知道林家是哪个林家,她说她是将来的太子妃,可没人相信,他们只会抢她手里淡而无味的吃食。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长安来人了。   她这一路有多开心,见到裴婼那一刻就有多绝望。   “为什么是你,我姑母呢?太子表哥呢?”林采儿大喊。   裴婼听得有些茫然,转头看龙五,“她不知道林家没了?”   随着龙五点头的动作,林采儿再次崩溃,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里喃喃自语,“没了?怎么会没了?”   自己说完又转向裴婼,“我不信,你休想骗我!”   裴婼却懒得与她解释,她先前不知道林采儿去了哪里,可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惨。   “我骗你做什么,林家一家都没了,不过你那姑母和表哥倒是好好的,惨的只有你。”裴婼淡淡道。   “裴婼,我不信,你休想离间我们。”   “信与不信你晚点就知道了,以前我就与你说过真心话,可你不听,偏要信你姑母,现在又能怪得了谁?念着往昔你与我的‘情谊’,让你姑母与你见最后一面,届时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裴婼估摸着接林季的车架已经往这来了,便抓紧时间说道:“对了,你的太子表哥如今已经与兵部尚书的女儿结了亲,你要是不信也可一并问问。”   林采儿越听,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逝去。   她既然能落得那个下场,那只能证明于他们而言她已是弃子,她又有什么好不信的?   裴婼离开后不久,林季来了。   林季见到林采儿那一刻有一瞬间的疑惑,给她送信的人不是说林家旧部么,怎么这林家旧部指的是林采儿?   而这林采儿哪还有贵家女的模样,那神情那姿态简直比街头乞讨的乞丐还破落。   林季暗道不好,她接到信时一时心急竟没去细想其中的破绽。   屋子里只有姑侄俩人,林采儿站起身,心头还有先前被裴婼刺激余留下来的恨意,开口质问:“姑母,你为何要害我!”   林季已经想走,边往后退边说:“采儿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还有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   林采儿察觉她的意图,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前来,抓着林季的肩膀摇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为何要害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是我不听话吗?还是……还是我没用了?”   说到最后林采儿已带了哭腔,眼睛里霎时铺满泪水,“我从小就听爹爹的话,听你的话,你们说什么我做什么,可是为什么这样还不行,我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满意,啊?姑母你说啊!”   林采儿加重了手下力度,林季一把她推开,林采儿跌坐在地上,泪水接连不断滑落,嘴里仍在说着,“你让我还给你找堕胎药,找太医查不出来的药,我找了,你也如愿了,宫里那些位份比你低的都没法怀孕,你让我帮你处理你不小心打死的宫女,我处理了。你让我绑了裴婼,我也绑了,我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林季却丝毫不心疼,冷眼旁观,原形毕露:“你与你爹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你们我何苦遭受此难。”   难?林采儿看着她一声身锦服一头首饰,再看看自己半个月没换的衣服,用绳子随意捆起来的头发,所以,落难的是她?   林采儿笑了,笑得林季忍不住蹙眉。   “他们说林家没了,是真的吗?”坐在地上的人笑完后冷静了些,抬头问她。   “是,没了。”   “太子表哥要娶妻了?”   林季一直望向外头的眼微微收回来,看了一眼地上哭得不成人形的人,眼里鄙夷丝毫不掩饰,“是,不日后完婚。”   林采儿不说话了,大概心死,脸上又哭又笑,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情绪。   她没了问题可林季还有,“是谁让你送的信?”   “送信?”林采儿又笑了笑,“我哪还有什么能力送信。”   林季这才开始慌张起来,心知多半是中计了,于是也不再管地上的人,抬步急急往外走。   谁知才刚走出门口,一个掌风落下,彻底没了知觉。 第46章 不及佳人……   裴婼直接回了国公府, 心里是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直到第二日晚间从温氏口中听了这件事,裴婼才微微有反应, “疯了?”   “是, 也不知是因羞辱还是被打入冷宫后吓的, 总之听说意识混乱,胡言乱语见人就喊。”温氏唏嘘道,“你说这季嫔好好的还想着为林家平反,也算有情有义了。”   裴婼低头浅笑, 有情有义?   恰好回家来的裴玦一脸茫然,“林家还有谁能出头?不是该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了吗?”   “见的林采儿。”裴国公面色有些沉重, “不过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其余三人同时惊讶出声。   裴婼开口确认:“死了?”   她昨日走的时候只是吩咐处理好林采儿,怎么龙五直接把人弄死了?   “是,自缢。”   自缢......那这林采儿也算有勇气了。   几人都不再说话,虽然明知她是罪有应得, 可总归是一条人命。   “这件事不简单, 其中还牵连到了太子和端王。”裴国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裴玦不得不正经起来, “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   裴国公直接开口,也不避讳坐在一边的两母女, “是端王的人发现的季嫔苟且, 而那酒肆里, 太子也在。”   一句话已将情况道明。   端王与太子本就不对付, 现在既然有把柄送上门来,又如何肯轻易放过。   “苟且?”不明所以的裴玦再次震惊了。   “是啊,被发现时那男的已经死在了季嫔床上, 季嫔众是有一百张嘴这事都辩不过去了。”这回接话的是温氏。   “是不是有人陷害?”裴玦问。   连裴玦都能想出来的疑点上头又怎么会想不出来。   可偏偏证据确凿,林季手里不仅有与林家余党私会的信件,甚至在林光宫偏殿也搜出了与宫外男人勾结的证据,这一锤已将林季锤死,再起不来。   在建成帝眼里,林季在这件事里头顶多只是个无关重要的角色,而关于端王与太子谁陷害谁,不得而知。   裴国公摇摇头,“目前圣上只处置了季嫔,端王与太子两相对峙,两方都有理,可这会儿圣上怕是谁都不会信,总之都没讨着好。”   温氏说着:“我听人说,当时酒肆里场面混乱,衣衫不整的季嫔看见太子时扑了上去求救,声声哀求,在场那么多人都看着了,说季嫔与太子不是一伙的都没人信。”   “连你都这般认为,上面又怎会不知,可万一是端王收买的季嫔呢?”裴国公反驳。   温氏揉揉太阳穴,“搞不懂你们这些阴谋,好好的当个王爷太子不好吗,非要争权夺利的。”   “这还只是开始呢,真要内斗起来受苦的不都是老百姓?”   默默听着的裴婼不断点头,何止老百姓,他们一家不也曾无辜卷入,家破人亡?   人都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若抑制不住,那欲望就会成形,出来害人。   裴婼想到这,不得不开口,“爹,这件事如今没涉及到国公府是大幸,可之后不知会遇着什么情况,您可千万莫要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带到沟里去啊。”   裴国公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大笑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说到底他们怎么斗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温氏起身叮嘱,“好了好了,阿玦你明日还要去书院,早些休息。还有婼婼,快回去吧。”   裴国公也跟着温氏站起身,俩人携伴离去。   --   这事到底在长安掀起了不小的波动,可这波动不是因为疯了的林季,而是太子端王两党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搬到了明面上来,朝中人心惶惶。   裴婼原本没太关注,可裴国公每日都要说上一两句,她便也渐渐知晓些事态。   端王自诩证据在手,在皇帝面前公然揭开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事,太子与林家勾结一事重见天日,即便皇帝有心再保也是无可奈何,端王一派不折不挠,联合了一众朝臣上谏,最终太子被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而这只是开头,太子一党的反扑来得极快。   端王为人下作男女通吃,每日都有美人悄悄从端王府后门被抬入,深夜时偶尔也会抬出一具具裹了凉席的身体,若是掀开去便能看到端王给予的残暴。   这样的腌臜事不是没有人知晓,只是那是皇帝的儿子,是位高权重的端王,上位的人利用这一点来攀权附势,受害的人拿了银钱闭口不言,而毫不相干的人更没有缘由碰这个钉子。   太子一党便是抓了这一点,将曾经受害的人家集合起来,拢共一起居然大大小小有三十几户去。这三十几人在顺天府前鸣鼓申冤,顺天府本也可利用职权打发去,可偏偏太子的人从旁施压,这事便上了公堂。   有了太子的助力,端王宣淫一事便上了朝,建成帝震怒,可在皇家看来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后也是禁足了事。   可关于此事在长安城里算是彻底张扬开了,端王声名狼藉,人人鄙夷。   至此,太子与端王彻底撕破脸,明里暗里较劲。   可能老天爷也怒了,长安又开始飘雪,企图掩盖那些肮脏。   裴婼这几日都只待在屋内未出门,听着这些斗去斗去的事不起一点波澜,全然忘了所有事的源头都因她而起。   这日本来安静的小院因为白袅的到来重新热闹起来。   “婼婼,我发觉‘怡年’的胭脂是真好用啊,不仅比常氏的好,样式还新奇。”白袅说完看向身边与她一同窝在榻上的人,只见她懒洋洋斜靠在榻边,即便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可依旧能看出底下玲珑曲线,尤其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软塌塌的仿佛会缠人。   白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抬眼往上看去,裴婼因待在家中,脸上未着朱颜,身后墨般长发也只是微微拢在一起,可就这般姿态,又让白袅瞬间移开眼去,受不住受不住。   白袅轻咳两声后开口,“下次要是有新品定要先知会我,你都不知道如今你家的东西还得排着队买呢,下这么大的雪都还得排到西市去。”   裴婼从书上抬眸,朱唇轻启,“这有何难,下次你过来直接找绿衣便可。”   “怡年”虽说是她一手办的,可从开业至今她几乎不用操心,她当然也知道业绩好,在齐掌柜第一日拿了账簿给她看时她已惊得嘴都合不起来,那上头“合计:一千三百两”的字样着墨极深,让她记忆深刻。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长安外头因着雪灾水生火热,可她这胭脂铺子每日居然还有几百甚至上千两的银子进账,这些达官贵胄口袋里银子真是多呐。   白袅听完高兴至极,高兴了一会又惆怅道:“年关将至,事情越来越多,近来父亲每回回家都没什么好脸色,真不知道这个年还能不能好好过。”   “都是上头的事,与你我何干,你放宽心就是了。”裴婼淡淡道。   “这不是书院也提前放冬假,日日待在家中实在无趣。”白袅盘着腿正经坐起来,絮絮叨叨说起书院里的事,一会说到花先生,一会说到邱芊芊,说到口干舌燥。   裴婼认真听着,一边给她递去杯茶,笑着说:“慢点,你有一日可说呢。”   白袅接过茶,却不说书院的事,张着眼看向她,裴婼便问:“怎么了?”   “我娘亲说,要给我说亲。”白袅说完悄悄红了脸。   “这不是挺好的嘛,早该说了。”   “可,”白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裴婼接话:“你不愿意?还是已有了心上人?”   白袅脸更红了,“婼婼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裴婼偷笑,多半是了。   “有心上人多正常,咱们天启朝又没规定女子一定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有那就努力争取,切莫留有遗憾。”   白袅听完,兀自安静了一会,裴婼见她不说话收回眼继续去看她的书。   少顷,“婼婼,你当初是真心应下与世子的婚事吗?如今可有后悔?”   裴婼将要翻页的手堪堪停下,视线下移,心思飘远去。   长安都下了这么大的雪,那北边是不是更加严重?   不过宁家军不是寻常护卫、官兵,应也出不了什么事。   “婼婼?”白袅又唤了一声。   裴婼回过神,应她:“自然是真心的,而且现在后悔也无用了,六礼已经走完。你若是对你娘亲给你挑的对象不满意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白袅点点头,“嗯,我会的。”   白袅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才离去,送她出门的绿衣回来时跟着个人,正是龙五。   绿衣上前来先开口:“姑娘,方才含春殿里来了消息,说想见您。”   裴婼垂眸,思考几瞬后道:“就说我身子抱恙,不便进宫。”   无非是为着先前的事,可裴婼却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了,这么冷的天好好待在屋子里不好吗,何苦要去强装个笑脸低声下气。   德妃不是季贵妃,她没胆对自己做什么。   绿衣说完了事就退出屋子,守在门外。   龙五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这回见了裴婼倒是恭恭敬敬作了揖,脸上有些急色,“小王妃,事情都办妥了。”   龙五说的是收尾的事,之前时间急还留了些破绽,好在太子与端王忙于内斗没人发觉,而经过这几日的处理,关于林季的事早已不会再牵扯上裴婼。   “好,辛苦。”裴婼颔首道。   龙五又从怀里掏出封信,裴婼接过,正想问问情况,可一个眨眼间龙五已离开屋子,不由暗自纳闷,这么着急做什么。   裴婼没有深想,视线落在那份信上。   这是宁暨的信,第二封。   她伸手在信封外头摸了摸,冰冰凉凉的仿佛还带着北方的寒意。   裴婼拆开来,上面还是简简单单一句话:银鎔万里,不及佳人。   底下两个小字:勿忧。   裴婼看完,折好,夹进手中的书里,合上。   透过半开的窗户,裴婼仿佛看见那日在鳌山家庙,他在台阶下看着自己的场景,一样的大雪纷飞、银鎔万里,纯净地不参杂一丝杂质。   就这样看了许久,久到绿衣燃上灯。 第47章 失踪   最终还是出事了。   裴婼第二日心情不错, 可用早饭时裴国公与温氏都阴沉着脸,她便以为俩人昨夜是不是吵架了,笑着劝说:“爹爹可是惹娘亲生气了?这天怪冷的, 您怎么还忍心让娘亲难过。”   谁知俩人齐齐望向她, 温氏目光闪烁, 裴国公看妻子一眼后朝裴婼扯出张笑脸:“是,爹爹的错。”   裴婼狐疑看过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爹,娘,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没事。”温氏急忙掩饰,给裴婼夹了个南瓜糕点,“今日不是要出门吗, 吃多点。”   不管裴婼怎么问他们都坚持着没事, 最后只能作罢。   在家里待了好几日, 今天她是得去一趟胭脂铺。   胭脂铺里人还是很多, 妇人小姐都有, 也有些丫鬟排在外头。   裴婼看一眼,哪有白袅说得那般夸张, 还排到西市去。   齐掌柜迎了过来, 不过也只招呼了两句就走, 继续去忙活。   于是裴婼便也像个客人般在铺子里转悠。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裴婼扭头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平乐公主。   裴婼想着好像上回见到她也是在胭脂铺里,那看来这公主还挺爱出来逛的, 回回在胭脂铺碰着。   平乐公主自然也瞧见了裴婼,走上前来,先是困惑般看了她几眼,许是看不出什么来,然后才道:“这是你家开的?”   “是。”裴婼应完恭顺问候,招来阿绿,嘱咐道:“好好招呼公主殿下。”   可平乐公主显然没想要阿绿招呼,冲正欲离开的人道:“我要你。”   “公主,阿绿比我熟,更能给您挑选衬您的胭脂。”裴婼耐心解释。   “不行,我就要你。”   裴婼心里叹口气,她可不敢和公主叫板,只好走到她身边伺候。   不过平乐公主任性归任性,可也不是什么都不讲道理。裴婼依着之前包大娘与她讲的知识,给她介绍了几款“怡年”卖得好的螺黛和口脂,平乐试了之后十分高兴,当即吩咐让人包起来。   介绍也介绍得差不多了,裴婼说:“公主,我后头还有事情就不多陪您了,您要是累了就在楼上雅座休息会,不然我继续让阿绿来招呼您。”   谁知平乐公主一脸诧异地看向她,“裴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如此镇静?”   “公主何意?”裴婼比她还疑惑了。   “宁世子,出事了。”淡淡的声音夹杂在铺子招呼声、问询声中,若是不注意听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可裴婼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宁暨,出事了。   裴婼那一刻心底是有些慌的,瞬间已经联想到国公夫妇俩人的欲言又止,小脸慢慢变白,却还是沉着声问:“出了什么事?”   平乐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没打算瞒着她,道:“听说宁世子一行人经过处小雪山,雪崩了,几个人都被埋在里头,后来宁家军去救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至今下落未明。”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不知道,我也是昨夜听母后提了那么一嘴。”平乐看着匆忙出门的人,在后头大喊:“哎,你去哪,你着急也没用啊。”   可留给她的只有一袭背影和依旧吵闹的声音。   --   裴婼一路上心绪不宁,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府,回了府后又吩咐绿衣去找龙五。   她隐隐地抱有些希望,昨天龙五来过,带来了他的信却没有跟她说起这个事,那是不是说明宁暨没有事?   又或者,出事只是宁暨传的假消息?   她在卧房里找到了温氏,推门进去即问,“娘,宁暨是不是失踪了?”   温氏正愁着呢,他们也是昨晚才得的消息,今日裴婼前脚刚离开裴国公就去了宁王府,至今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温氏见她这么问,心知她多半已经知晓,“婼婼,你别担心,你爹说雪崩的那处一个人也没见着,说不得人已经出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迷了路而已,再者消息传递也要几天,说不定这会儿人已经好好的了。”   是真的,平乐说得不错,宁暨失踪了。   裴婼觉得有些冷,刚刚一路回来都没有发觉这样冷。   她身子微微颤抖,问:“爹爹去哪了?”   “宁王府,应当很快就回来了,婼婼你先坐下来。”温氏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继续安慰:“你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世子此前可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哪会那么容易出事。”   裴婼不言一语,只是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氏陪着坐了一会,不断往外头张望,希望裴国公能带回来些好消息。   宁暨虽还不是她的正经女婿,可这三番两次的她也看出来这俩人间不简单,要是他出事了那难过的除了自己女儿还有谁?   但是撇开这些不说,单就宁暨救了自家女儿这几回,心里也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裴国公没回来,绿衣先到了,一头的雪,额上却还有汗,明显是跑着回来的。   绿衣大喘了几口气,道:“姑娘,龙五不见了。”   绿衣还在继续说:“我按着姑娘给的法子去了那间小屋,给了信号,可是无人应答。后来我便大着胆子进去,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又问了隔壁大婶,说是昨夜就一直没见人回来过。”   裴婼当下一凛,手里帕子攥得紧紧。   真出事了。   --   宁王府里早就坐满了人,除了昨夜听闻消息晕过去的老太太在屋子里歇息,其余人都绷着脸坐着。   沈青秋是个急性子,捏了拳头道:“爹,将军,要不我带人去找,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   “胡闹!”沈相斥了一声。   沈青秋看着主位上一脸愁容的老宁王与宁王,明白他们比自己更急切,缓和了语气:“将军,这好好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是不是消息有误?”   不会有误。   外头传闻宁暨只是失踪,可宁振戚私底下得的消息可不是失踪那样简单,   出事的地方是北城一处靠山的地方,北城已经靠近边关,大多是胡人和汉人杂居。   胡人蛮横、性子冲,早就不服汉人管教,平日里没少惹事。   这回碰上雪灾更是将矛盾激化,宁暨带着粮食和兵马到时当地胡人已和官府为了粮食产生冲突,闹得不可开交,打杀劫掠之事时有发生。   宁暨去后,带兵把闹事的人统统抓了起来,又按着人头把粮食一一分发下去。   可胡人依旧不满,眼中只盯着宁家军带去的粮食。   其中细节知晓不多,可后来便有了雪崩一事。   那山只是座小山,虽说积雪深厚,可万万也没到雪崩的程度,因此这事是不是人为一眼就能分辨。   若是人为,那现在宁暨应当就是在那胡人手中。   按道理宁振戚也不该担心太多,毕竟这次宁家军跟过去的就有几千上万人,虽然分布各地,但一天内召集在一块不是难事。   可问题在于绑了宁暨的是胡人……若他们知晓不过半年前就是宁暨带兵将进犯的胡人杀了个片甲不留,那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宁振戚想到这又重重叹了口气。   “将军,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沈相问道。   “我昨夜已经安排了林卫过去,快马加鞭明日应该就能到了。”   这也是宁振戚担忧的另一点,宁暨这次出去带的都是校尉,千夫长,他怕若是失了宁暨这群人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即使人再多也是无用。   “世子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的。”当下也不能做什么,众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我看当初世子就不应该接下这个活,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惹得一身骚。”沈青秋在一边愤愤不平,“说得好听是赈灾,谁不知道不过是太子一党早就看宁家军不顺眼了,这才迫不及待把世子给推了出去。”   “我看啊,这事说不定就是太子联合胡人一起谋划的。”沈青秋口不择言,又被沈相狠狠一记眼刀:“青秋!慎言!”   沈青秋到底没再说,可几人都不免想得远去了。   这事,不到最后真不知是不是太子或者长安的势力掺和在里面。   沈相道:“现在太子与端王都在禁足,昨夜消息送到宫中的时候我恰好也在,圣上的意思是尽全力施救,让当地刺史配合。”   “此事不能排除太子与端王的嫌疑,我们派些人守着两边,若是真与两人有关也好顺藤摸瓜。”裴国公说。   宁振戚也觉有理,当即叫来人去安排。   裴国公看着外面飘飘悠悠的雪花,心想这一年真是多灾多难。不论国家大事,就连裴婼也几番遭遇险境,而如今世子又出了这档子事,可千万别真出什么事啊......   不到一会,宁振戚手下的人匆匆进门来,在宁振戚耳边低语了几句,首位上的人当场变了脸色,震惊重复着:“你说,阿暨死了?”   这个手下也不再低语,跪在宁振戚脚下道:“东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在一处悬崖发现了世子与徐百几人的尸体。”   堂内几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48章 这一关,他能过去吗……   宁暨死了的消息是晚上传到裴婼耳中的。   这事已在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真相的自然信了传言,纷纷感叹“小战神”早逝,宁家又多了一具忠骨。   可裴婼不信。   一家三口聚在她小小闺房里, 裴国公与裴玦坐在桌子边, 温氏则陪她坐在她榻上, 揽着她的肩。   裴婼看着三人这副模样,自己先笑出来,“爹娘,阿兄, 我没事,你们不要这样。”   “婼婼, 你要是难受你就哭会,没事娘亲在呢。”温氏安慰地拍她肩膀,可裴婼没哭她倒先噙了泪。   “外头虽传的有头有尾的,可消息毕竟是从东宫传出来的, 将军那边还没有收到具体消息, 世子是死是活还不是定数, 婼婼你先不要担心。”裴国公开口。   裴婼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他们就这样担心自己, 看这模样她与宁暨已有多难分难舍一样。   “我真没事,娘, 夜深了, 你们回去休息吧。”裴婼离了温氏的怀抱, “我没信那些传闻, 要是这些小事就让他丧了命,那他怎么配得上战神的称号?”   裴婼说完又轻笑几声,温氏深深看她几眼, 确认道:“当真没事?”   “没事没事,真没事。”   在她的再三保证下三人才离开。   裴婼如同往常一样和衣躺在床上,绿衣进来将窗户开了个缝,又加足了炭,等做完这一切便剪了烛心离去。   偌大的卧房瞬间昏暗下来,在绿衣关上门后再没有其他动静。   又是一个雪夜,窗外哪有什么月色,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连平时热闹的蛙声虫鸣都不再听见。   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她都是什么都看不到,裴婼觉得十分压抑,幽暗中仿佛有什么掐着她,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绿衣!”裴婼急急喊了一声。   绿衣就歇在外间,听见声音后当即问道:“怎么了姑娘?”   “点灯。”   等卧室里再次亮堂起来裴婼才觉得那股压抑散去,长舒一口气。   她没想过今晚能睡着,脑海中胡思乱想着。   他们说在悬崖边找到了宁暨的尸体,裴婼听见时想的却是那么孤零零躺在他说的漫天雪景中该有多冷啊,他受不受得住?   信和失踪的消息都是昨日到的,那就是写完信后才出的事,他当时有没有想过除了信还带给她这么震惊的消息?   父亲说许是胡人为了粮食掳了他,裴婼便想着按照他那股狡猾劲应当不会这么容易让胡人得逞吧?她不知道他背后手有多长,可依他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林家办了那定然没那么简单,胡人难不成比太子比林家还聪明?   裴婼翻了个身,被窝外的冷意透过间隙闯进来,让她颤了颤,赶紧掖紧被角。   可......可东宫传出来的消息太逼真了,连他穿的什么衣裳,倒下的姿势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而且萧章远什么做不出来?用胡人做刀,铲除他的心头恨,这事与他来说太划得来了。   她本以为她在长安搅和这么一趟,萧章远和端王必然无暇顾及远在北边的宁暨,可她还是小看这些人了。   又或者,这些事早已谋划好,只等着宁暨跳进去。   这么一想,裴婼背后冷汗涔涔。   这一关,他能过去吗?   --   第二天,裴国公与裴玦都各自早早出门打探消息。   温氏亲自端了百合糯米粥到裴婼房间,可只见卧房门紧闭,绿衣在一边迎上来:“夫人,姑娘今早才入睡,现下还没醒呢。”   “唉。”温氏叹息一声,把手里的粥递给绿衣,“让她睡吧,等她醒了你把这粥热热,叮嘱她喝了。”   “是。”   裴婼睡得并不安稳,大约一个时辰后被噩梦惊醒,额头上都是汗,心头剧烈起伏。   裴婼不忍去忆起那真切的梦,可越不想梦境就越如同鬼魅般缠上来。   她梦到了一身血污的宁暨站在悬崖边上与她告别,告完别后转身就跳入万丈深渊,她哭着跑过去,可悬崖下忽地长出血红的花,同样红色的藤曼环绕上来将她箍紧,一个瞬间就把她甩下,而后惊醒。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裴婼甩甩脑子,起床更衣。   绿衣听见里间声响,进来伺候,“姑娘怎么不再多睡会?”   “睡不着了,今日可有消息?”裴婼随手披了件青白袄子,往外头走。   “国公爷和公子都出门了,夫人先前来过,没见说什么。我问了阿石,可阿石也说没消息。”绿衣边说边给她盛粥。   裴婼心下稍安,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会你与我出一趟门。”她需要出去走走。   午时未到,裴婼带着面纱与绿衣出现在了城东南一家茶馆中,跟着的暗卫隐在各处。   茶馆向来是各种消息的聚散地,不过消息来源真假不定。   裴婼仰头看着有些熟悉的茶馆招牌,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不堪记忆。   这好像是萧章远最爱来的地方,她隐约记得以前跟着他好几次都跟到了这个地方,后来嫁给了他偶尔也听到他与手下人说起这个地方,想来这便是他约人的地方。   不过如今太子正禁足中,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   裴婼挑了个大堂中的位置,还未坐下就听到台座上说书先生栩栩如生描绘着宁家世子英勇就义的场景。   若不是先前听裴国公说过一些细节,裴婼恐怕就要信了这“故事”。   裴婼暗自摇摇头,看来今日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出门前怎么想的,竟然企图从老百姓听到宁暨的消息。   裴婼心思从说书身上移开,周边谈话声便传入她耳朵:   ——听说是胡人拐了宁世子,人家要的哪是粮食银钱啊,人家要的是世子的命!   ——啊!为何?   ——你忘记了?世子回长安前可以灭了胡人一族呢,这种血海深仇谁不惦记着报?   裴婼惊了惊,裴国公并没有跟她说这些!   若是为了粮食那一切好说,可要是报仇......   后来几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裴婼越听脸越白,心中不安已经充满心口。   一边的绿衣也听见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纱下的人,“姑娘?”   裴婼没应,眼睛紧紧看着从后门进来的人。   绿衣便也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那人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便问道:“那是?”   “太子。”裴婼冷冷应她,她倒是没想到,禁足的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萧章远绕过人群上了二楼,裴婼回头与绿衣说了声,“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无视绿衣的疑问,悄悄跟着人上去。   萧章远只带了一个人,那侍卫等人进了屋子后就守在门口。裴婼没办法,只好绕过侍卫从另一侧上楼,也幸好隔壁屋子没人,裴婼走进去带上门。   这茶馆的隔音做得比醉仙楼好,裴婼几乎要贴在墙上才能听见隔壁的谈话。   她动作极轻,生怕闹出动静来惊了他们。   萧章远的声音传过来:“消息都传出去了?”   有粗犷的男声应:“是,整个长安都已知晓宁暨已去。”   “嗯,北城那边怎么样?”   “一切如常,宁暨的尸体已经被我们带走。”男人继而担忧道:“太子,这事可要让端王掺一脚?”   而后是一阵沉默,萧章远道:“可以,隐秘些。”   那人似有愤愤,“这个端王实在不知好歹,竟然敢与您做对,这回一个勾结外邦的罪名压下来瞧他还能不能翻盘。”   裴婼后面没怎么听了,她的注意都被那句“宁暨的尸体”夺去,心里不断发颤。   他们没必要在自己人面前说假话,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确认了。   她不敢相信,不断摇着头。   怎么会……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去听他们说话,她要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后面的事你们看着办,如今父王已经对我起了疑,这事要是做不好,别说我了,你们也没什么好下场。”   “是,属下晓得。另外还有一事,北城那边赈灾的银子和粮食都落入了胡人手里,我们可要……”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那人接着道:“殿下,属下还有一计。”   “说。”   “殿下何不趁此机会戴罪立功?这宁家军办不成的事,到您手上不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到时候宁家没了,端王受牵连,可您就是功臣啊。届时北边三个大城的百姓拥戴,这份民心可是稳的很。”   裴婼咬了咬牙,这个萧章远,做的是人事吗?   萧章远哈哈笑了两声,道:“就这么办,我明日就请见父王。”   “殿下英明。”   裴婼见他们谈话差不多结束,便轻轻离开隔间,重新回到大堂。   她这会心跳还是不定,脸上郁色沉沉。   她知道萧章远不干好事,却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还有宁暨……   坐了一会,萧章远从二楼走下来,裴婼连忙避开视线。   可好巧不巧,萧章远竟然认出了带着面纱的她,直直走了过来。   他到底是不敢声张,依旧带着斗篷遮面,在裴婼对面坐下来,“裴姑娘真是好兴致啊,未婚夫都死了还有心情在这喝茶?”   裴婼忍了忍,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看过去,没暴露先前偷听的事,“没记错的话,太子是在禁足吧?如今出现在这茶馆里可是违抗圣命?”   萧章远自然不怕,“比起违抗圣命,本王更想知道,宁暨死了,你怎么办?”说完停顿一会,“本王实在不忍裴姑娘守活寡,东宫侧妃还空着呢。”   裴婼心里快要笑破了,她以前竟然看不出来萧章远这人如此记仇与不要脸,敢情坐下来就是为了奚落她?   “太子殿下抬爱了,一日不见到宁暨尸体,我就不信我会守寡。”裴婼坚定道。   而萧章远听完则大笑两声,随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裴婼一看,心彻底凉了。 第49章 情敌泛滥……   那是当初定亲时给他的信物, 后来她每次见他都看到他别在腰上的。   她为此还与他说过,那玉佩传了好几代早看不出什么金贵模样了,可他还一脸自豪地不肯摘, 说在他看来它就是珍贵无比, 他在, 玉佩在。   可如今玉佩在,他不在了。   萧章远怎么走的她不知道,他没有带走玉佩,裴婼握在手中, 感受那冰凉温度。   她脑子嗡嗡的,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回了国公府,裴婼稳下心来与裴国公说了在茶馆听到的事,她知道他会告诉大将军,他们会想办法的。   说了很多, 可是偏偏没说玉佩的事, 她不敢, 怕万一说了他们就不找宁暨了。   万一呢, 万一玉佩也是萧章远的计划呢?   后来一日一日过去, 裴国公每回回家都是一脸无奈,而一家人每次见了裴婼都要劝上几句, 劝得裴婼都快要听麻木了。   没有好消息, 也没有坏消息, 可人人在日复一日中渐渐都丧失了信心。   这件事在长安百姓眼里已从震惊转变为遗憾再淡出人们视线, 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白袅来过几趟,带来自己亲手做的点心,一整天都在想法子逗她开心。沈大哥也来过两回, 虽没直说但话里也都是在劝慰。   裴婼觉得更累了,面对他们面对家人还要摆出一副笑脸,假装自己没事,不让他们担心。   于是裴婼不愿意出门了,每日除了让绿衣出去打探消息就只是待在屋子里刺绣练书法。   年关将近,温氏特地吩咐把国公府上下好好布置,大红灯笼、窗花等吉祥物事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日绿衣依旧从外头回来,看了眼在书桌前静静练字的人心里不断叹惜,好好一个姑娘这一月来硬是瘦了许多,脸上虽不见忧愁可也没了喜色,仿佛什么都感兴趣却又什么都无所谓。   整个长安都知道宁家世子没了,连圣上都颁布了嘉赏宁王府的旨意以示告慰,但姑娘偏偏不信,每日依旧让她去看龙五回没回来,让她注意着街上的消息。   这回也如同往常一样,埋头练字的人淡淡抬起头来,无声看向她,然后在她摇头后又默默低下头去蘸了墨继续书写。   绿衣走上前,尽量让自己自然些,她知道姑娘不喜别人再劝她,“姑娘,你看外面出了好大的太阳啊,我们要不出去走走?”   裴婼果然往外看去,雪霁初晴、光摇碧瓦,是个好天气。   然后绿衣便看见了她许久不见的明媚笑容,有些振奋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姑娘我们上街逛逛吧?”   裴婼放下笔,“不去了,就在府里走走罢。”   说罢提了裙子走出去,绿衣连忙拿了披风跟上。   裴婼看着满是红灯笼的国公府有些怔然,愣了一会才继续往小花园走。   “姑娘,二房的大姑娘婚期定下来了呢。”绿衣本想找些话与她说,可刚说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好好的没事提什么婚期!   绿衣小心跟在后头,又急忙说:“舅姥爷家好像派了人来长安过年,姑娘您先前不是老念叨没见多舅姥爷家的人,这回可算能见着了。”   裴婼一直在前头走着,好像是没听到她说的那句话,绿衣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吐完,裴婼就说道:“堂姐婚期定的什么时候?”   “......听闻是来年二月。”   裴婼轻笑一声,“你去我那库房挑件拿得出手的礼物送过去,就当我送堂姐的新婚贺礼。”   “是。”   “舅姥爷家来的是谁?”   “不清楚,还在路上呢,应当过两日就能到了。”   裴婼点点头,却突然停了下来。   绿衣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不过是处小亭子,此刻里头也没有人,有什么好看的?   “姑娘?”绿衣唤了一声。   裴婼收回眼,“走吧,去前院。”   裴婼抬步即走出小花园,绿衣赶紧跟上,心中不明白怎么好不容易走到却在门口就折返。   --   前院里温氏好像刚送走了客人,还站在门口,一脸忧色在见到裴婼走过来后便换了笑,“婼婼,快来。”   “娘亲怎么这般高兴?”   “婼婼,再过两日你卫阳的表哥与表妹要同子规一齐回来,届时借住国公府,咱们家就热闹起来了。”   裴婼点头含笑,“嗯,子规表哥也终于舍得回来了。”   “可不是嘛,你外祖母老念叨她那孙子,再不回你舅舅一家怕是要杀到卫阳去。”温氏牵着人进屋,“到时候你表妹就住你院子里,可好?”   “好,都听娘亲的。”裴婼温顺应下。   温氏要说的话也说了,看着那张一脸淡然的脸欲言又止。   这段时日以来裴婼像是变了个人般,起初还看着些难过,可越到后来越平静。平静也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倒希望她能撒泼些,这样看着怪让人心慌。   “娘亲可是有话要说?”   温氏想起刚刚送走的宁暨大嫂,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   宁家的意思是不想耽误裴婼,先派了人过来探探国公府的意见,若是国公府也无意见那这桩婚事便不做数,裴婼去留随意。   温氏当时听了五味杂陈,她心知世子多半是回不来了,要是还在世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没有消息?   她不能为婼婼下决定,可让她开口她也实在不愿,仿佛这事一摆到明面上那真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说到底出了事的是宁家,这都未成婚对裴婼自然没有影响,以后再订亲也是无碍的,这长安城里除了世子难不成没了人不成?   可是同时她更害怕,害怕女儿陷在里面出不来。   罢了,时间一长就好了,有什么事是时间这剂良药愈合不了的呢?   温氏思虑再三,终是开口:“世子大嫂先前来了一趟,婼婼,你可愿退婚?”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身子一僵,眼底比之前更加黯淡,颤颤开口,“这是宁家的意思?”   “宁家并无恶意,只是......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裴婼听完沉默不语,温氏不敢再说话,心底直叹气。   过了一会,裴婼抬起头来看温氏,“娘,二月初还未到呢,再等等罢。”   “......好,再等等。”   裴婼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院子中站了会。   日光温煦,长安城里早已没了积雪,北边雪灾应也差不多结束了。   她想起他走之前抱着她说的话,他说他还要赶回来成亲。   宁暨,那我就信你一回。   --   除夕前一日,卫阳舅姥爷家的孙子董珩(heng)与孙女董依依赶到了国公府,此刻正坐在前厅中叙话。   裴婼进门的时候董珩与董依依正与温氏聊得开心,温氏看见裴婼便冲她招手:“婼婼,快来见过阿珩与依依。”   裴婼便往屋内两个面生的人看过去,当先一男的长相儒雅,眉眼间确有些外祖母的影子,女孩就看不出来像谁了,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气质颇有南方女子的温婉,可此刻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打量,让裴婼避了开去。   “表哥,表妹。”裴婼微笑问候,在裴玦旁边坐下。   “婼婼表姐长得真好看,仙女似的。”董依依视线仍在裴婼身上,同时发出感慨。   董依依身边的董珩低咳两声,拉了拉董依依的袖子,先看了一眼坐下来的裴婼后才朝温氏道:“依依就是这个直性子,姑母莫怪。”   “这有什么好怪的,依依要是喜欢你表姐那更好,后面一段时日你们两个都要住在一块,我还担心你们处不来呢?”   “当真?”董依依兴奋地大声道。   “姑母还骗你不成。”   裴婼暗自笑了笑,她先前还以为这个表妹是个温婉性子,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明日我们都去你姑奶奶家过年,到时候还能见到你子柔表姐呢。”   “哇,以前常在表哥口中听见子柔表姐的名字,明天终于要见着真人啦。”董依依口中的表哥就是去了南方几年的温子规。   这头温氏与董依依说着话,三个男人也在交谈,董珩与裴玦差不多年纪,裴国公自然不免关心起人家的功课来。   “回姑父,此次我与妹妹前来长安不止是为了探亲,同时也是为了三月的春试。”   “噢?阿珩也要下场?”   “是,咱们董家世代长住卫阳,可局势千变万化,要是还安居一隅难免走不长远、坐吃山空。”董珩恭敬应道。   裴国公哈哈大笑,再看向董珩的眼光已带了几分赞善,“不错,阿珩既有此心思那董家必然不会衰败,恰好阿玦三月也要下场,你们可一块做个伴。”   裴玦自然高兴,“既如此,那表哥便与我一块温习功课,上书院去。”   董珩朝裴玦拱了拱手,“麻烦表弟了。”   “应当的应当的,我才开心呢,自婼婼不去上学后,我一个人去书院还怪孤单的,这下好了,有伴了。”   董珩听完朝静静坐在裴玦身边的人投去目光,而后问:“婼婼表妹也在书院上学吗?”   “是,不过自从订了亲就不去了。”裴玦话语刚落,董珩便收回了眼神,道:“原是如此,没想到在长安女子也可上学。”   卫阳书院女子一概不得进,除了董氏这样的大家会给自家姑娘找些教书先生,其他女子一般无甚学识,是以董珩才这般说道。   “好了好了,用饭吧,我瞧依依肚子都响了。”温氏笑,招呼几人往用饭的厅堂走。   “嘻嘻,还是姑母懂我。” 第50章 每逢佳节   用完饭后裴婼便领着叽叽喳喳的董依依回了自己院子。   裴婼的小院除了自己的卧房还有几间厢房, 绿衣早已吩咐人收拾好了她的住处,可董依依不去,跟在裴婼身后进了屋。   裴婼便安排人坐下来, 又亲自倒了茶水。   董依依举着双臂托着下巴, 眼睛一刻不离裴婼, 看了一会又感慨,“婼婼表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裴婼闻言一笑,“这话你不是说过了么,而且依依你也不差, 比我见过的许多人还要可爱。”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爱吗?”董依依放下手开始抓着裴婼的手臂摇晃。   “当然是真的了, 依依身上有股灵气,是长安女子都没有的。”   这话说得董依依舒服了,可似乎想起什么,笑脸转瞬垮下, “先前表哥说, 表姐你订亲了是吗?”   “嗯。”裴婼轻轻应道。   “哎可惜了。其实自从那会儿表姐你刚进门我就盘算着怎么把你拐到卫阳去, 心里已经冒出几个法子让你与我阿兄好好培养感情了, 可惜可惜可惜。”董依依连连摇头。   裴婼稍稍被她的直言吓到, 哪有人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可转念一想,她这表妹还真是与长安女子不同, 脸上喜怒哀乐一清二楚。   那头裴玦院子里也正好说起了裴婼的事, 裴玦将前因后果与董珩说了, 叹息几声, “可惜了,世子年纪轻轻居然就这样离开。婼婼近来有些消沉,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而董珩听完也是有些震惊, 宁暨的名号他曾经听过,卫阳本就是军器重地,来来往往都是兵部与工部,而董氏本就与这些脱不了干系,应酬中自然会提起那人人称颂的“小战神”来。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与表妹结亲的对象,而,如今竟然已经丧命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   “所以婼婼表妹与世子……”董珩话问了一半,可裴玦听懂了,应他:“是啊,若是什么关系都没有那还好处理,可我看如今婼婼这个样子不像是没有关系的样子,也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出来。”   董珩听完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确认道:“世子当真是死在北方了?”   裴玦又重重叹了口气,“宁家军几乎把三万人都派出去了,北方三座大城都翻了个遍,要是没出事怎么也不会找不到人,而且世子能耐大,不会活着却联系不上宁王府的,如今这事连宁王府都放弃了,那其中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前两日听娘亲说,宁王府已经派了人上门退婚,婼婼这亲事也算是没了。”   董珩在一边微微点头,而后拍了拍裴玦的肩膀,“阿玦不必忧心,表妹自有她的福气。”   “希望如此吧。”   --   第二日,一家人出发前往温府。   董珩与董依依住在国公府是因着国公府宽敞,条件也较温府好些,可这饭却是要在温府吃的,老太太还在呢。   好在国公府里早没了祖父祖母辈,一家四口在哪过节都是无碍。   董依依格外兴奋,自下了马车就飞奔到温子规面前,“表哥,我来啦!”   温子规与她已是十分熟稔,按下她不安分的手,将两人介绍给自家父母与妹妹。   于是董依依便左手挽了裴婼,右手挽着温子柔朝里走去。   待在院子里见了温老太太后又把俩人抛下,粘老太太去了。   裴婼一月多未见温子柔,想起她与沈大哥的事,问道:“表姐与沈大哥如何了?”   “什么什么如何。”温子柔脸一红,走快一步。   “表姐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自那天后可有见过沈大哥?”   温子柔也没想瞒她,毕竟她能与沈青秋搭上线都是她的功劳,“见,见过一回。”   “噢?”   “就前几日,街上恰巧碰见的。”   “沈大哥可认出你来了?”   温子柔点点头,有些羞涩,“我当时正在挑宣纸挑花了眼,然后他从一旁过来,帮我做了决定。”   “这样啊,那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后来我就回家了啊。”   裴婼没再说什么,缘分这种东西不是她硬拗就有的,若是表姐与沈大哥有缘,那自会产生些火花来。若是没有,她帮再多的忙也没有用。   两人跟上走在前头的老太太,等进了堂屋才发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于是待问候过后老太太便带着她们女眷到了隔壁。   老太太坐下来关心的头一个人便是裴婼,“婼婼近来可好?”   “谢外祖母关心,婼婼很好。”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宁家世子没了的事,人家关心的是宁世子,可老太太心疼的却是自个儿外孙女。   老太太也是个急性子,说到:“可惜是可惜了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还没成婚,婼婼还可以再挑挑。”   这话可没人敢接,只有初来乍到的董依依一脸疑惑。   温老太太又道:“我瞧董家孩子就挺不错,而且知根知底的,定能护好婼婼。”   除董依依外几人都惊了,半晌说不出话。   “姑奶奶,您说什么呢,婼婼表姐不是订亲了么?”   坐在董依依旁边的陈氏眼观鼻鼻观心,立马凑到她耳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董依依听完后恍然大悟,可又有几分不明白,那为何昨夜婼婼表姐不与她说清楚?真是奇怪。   而此刻裴婼脸上已经开始渐渐沉下来,温氏便朝老太太道:“娘,您说到哪去了,婼婼和世子的亲还没退呢。”   “这不是早晚的事了?”   温氏想起女儿与她说的,只好继续道:“再等等,过些日子,不着急的。”   “就是就是,我们还愁婼婼没得嫁吗?”陈氏搭腔。   温子柔看了一旁默默不语的人,便伸手去握了握她放在小茶几上的手,以示安慰。裴婼转过头来,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   裴婼明白老太太是为她好,这一屋子人都是为她好,她又怎么会去拒绝这份好意。   温老太太见裴婼提不起什么兴致,也不再说这个话头,转而去关心千里迢迢而来的董依依。   董依依性子灵活,小小厅堂里一下又热络起来。   --   年夜饭是一块用的,因着卫阳来的两兄妹,长辈们都十分开心。   裴婼乖乖用完了饭,静静坐在桌旁听他们说话。   她这表哥好像非常了不起,不过弱冠上下的年纪就承担了家族的大小事物,可他好似不满足于商道,要来长安拼一拼前程。   中间不知怎么又说起春试的事,董珩说起策论来头头是道,竟比苦读了十几年书的阿兄还要信手拈来。   一桌子人赞扬不断,裴婼也微微看过去,谁知董珩恰好转过头来,与她对个正着。   裴婼点头笑了笑便移开眼去,可她知道他还在看她,略微有些不自然。   “娘亲,我出去消消食。”   温氏自然应允,“别走远了。”   裴婼出了那间灯火通明、热闹至极的屋子,一阵寒风并着冷意袭来,将背后嘈杂的声音一齐带走。   温府她小时候来得多,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大,但精致。   绿衣没跟过来,裴婼随意在院子里寻了处石凳坐下。   今夜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格外期盼年节,虽说吃的用的与常日无异,可那种过节的氛围是平时没有的,下人小厮们里里外外忙碌着,家里装饰也变了颜色,特别是那时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会被过多责怪。   裴婼想到这低头笑了笑,好像不止过节,她什么时候犯错爹爹和娘亲都不会怪她。   就连当初自己说要嫁太子他们也未曾加以阻挠,只是想着办法帮自己。   她多希望当时爹爹没有进宫求皇帝啊,如果爹爹少爱她一点,那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让她之后每个除夕都只是孤零零坐在承乾殿,没有目的的等着。   像此刻,热闹都是他们的,她是例外。   可她知道不同,现在的他们是亲人,现在的她心中想的不再是那些卑微的过去。   要是宁暨还活着,他在做什么?   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棘手到至今不能出现。   没关系,先活下来,过节不过节的又有什么重要。   裴婼抬头看着没有月亮,漫天星辰的深邃夜空,心中默默鼓励自己,再等等,会回来的。   “表妹?”   裴婼朝声音探去,正是董珩。   董珩长得不错,个子尤为高大,看着比宁暨还要高上一点。   董珩也抬头看夜空,赞叹道:“长安的夜与卫阳不一样,更加璀璨与迷人。”   “表哥以后若是高中,那这长安的夜也就随你看了。”裴婼微笑着道。   “表妹希望我高中吗?”董珩将那热烈的视线移到她脸上,话语有些许亲昵。   裴婼瞬间敛了笑,外祖母的话是脱口而出,她可不必理会与在意,可董珩这样不行,她不能装作看不见任其发展。   “自然,我相信外祖母与舅姥爷都希望表哥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董珩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听闻长安城里尤为讲究门当户对,我是得努力些。”   裴婼:“.......” 第51章 所有的思念和等待都……   时间稍瞬即逝, 裴婼又等了半月。   这日上元佳节,先前白袅来约她,后来董依依来约她, 最后就连温子柔也来了, 她实在推脱不了, 只好一齐赴约。   上元时节的长安比除夕初一都要热闹,家家户户前挂满了明亮灯笼,街上人潮拥挤,都赶着趟出门游玩。   裴玦三个兄长不放心几个女孩单独出门, 便也一起做了伴,一群人熙熙攘攘朝集会的街市走去。   白袅那次来国公府寻裴婼, 不知怎么的就和董依依勾搭上了,两人现在关系极好,此刻正手挽着手走在前头。   温子柔便对身边的人笑着道:“咱们表妹这个性子可真是讨喜,见谁都不带胆怯的。”   “是, 还是舅姥爷家会养人。”   温子柔听完便歪了歪头, 边走边问:“怎么, 你也想去了?”   又来。   裴婼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头, 这十几日来好像人人被传染了一样, 就连当初觉着宁暨千般好万般好的裴玦也开始频繁在她面前提及董珩的好,一如当初提起宁暨的模样。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快就倒戈了?董珩哪里比宁暨好了?   裴婼不耐地看了一眼好奇的人, 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阿兄, 今日沈大哥不知出来了没有, 若是方便, 也可与我们一块。”   温子柔当即跳脚,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咬牙切齿:“婼婼!你干嘛!”   “还说不说了?”   温子柔知道斗不过她,也知道她的意思, 可她觉得该劝的还是要劝,“姑姑与我说了,说要是二月初的婚期一到,宁家就往外公布两家解除婚约的消息,这离二月初不过十来天了,就算世子死而复生那也来不及筹备昏礼。”   裴婼无所谓的耸耸肩,“来不及就延后。”   “哎呀,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你总得为自己考虑的,怎么就这么犟呢。”   说实话,裴婼一直知道自己犟,认准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她没了宁暨不行?   也许吧。   不过当初他既然说了让她等,而她也已经决定等,那又怎么能三心二意,中途逃跑?   她裴婼不是这种人。   “表姐,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沈大哥年纪不小了,应当这两年就会定下来。”   温子柔果然不说话了,一边自己陷入沉思去。   几人说话间已来到闹哄哄的元宵街市,整条街道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人头攒动,裴婼都怕挤不进去。   身后温子规叮嘱,“都走一块,别分散了。”   温子柔边便挽了裴婼肩膀,紧紧地不松开,弄得裴婼一时不知道她是怕自己丢了还是怕她丢了。   街上不仅有猜灯谜,舞龙舞狮,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吃小东西,不远处的河流里闪闪亮着的都是花灯。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裴婼也跟着微笑起来。   温子柔一会拉着她猜灯谜,一会拉着她捏糖人,活脱起来比董依依还要奔放。   可街上太热闹了,一群人根本走不齐在一起,走着走着裴婼与温子柔身后就只有董珩了。   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好各玩各的。   温子柔又拉着她走到一处面具摊前,拿着小狐狸面具在她脸上比了比,觉得不合适,又拿起一个猫脸。   董珩在旁边笑,“还是小狐狸合适婼婼。”   正当裴婼为这个“婼婼”皱眉时,突然一声传来惊讶的呼喊,“裴姐姐!”   这声音除了宁梧洗也没其他人了。   “裴姐姐,你也在!”宁梧洗从不远处穿过人群跑来,跑到跟前后气还没喘匀就说:“裴姐姐我好想你啊。”   算起来,俩人自法云寺分别后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裴婼看了一眼追过来的侯明琪,心里微微放心,这小屁孩不是一个人溜出来的。   裴婼蹲下身去,将他额前的发整理好,“裴姐姐也想你。”   谁知宁梧洗竟不管不顾扑进裴婼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裴婼被吓得一懵,只好不断抚着他的背,安慰:“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宁梧洗哭得更大声了,引了路人侧目。   “裴姐姐,我想小叔。”宁梧洗哭得动容,窝在她肩膀一抽一吸道。   裴婼听了这句话眼眶瞬间变红,抚背的动作倏然停下。   闭眼睁眼间,一滴泪在黑暗中落在宁梧洗背上,无人察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停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啊,裴姐姐带你去放花灯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只想要小叔。”宁梧洗依旧趴在她肩头啜泣。   董珩与温子柔不知道小孩是谁,可此刻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站在一边默默不说话。   而侯明琪今日本就是想带他出来散散心,谁知竟然碰上了裴婼,现下这幅局面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梧洗,快起来,等会裴姐姐衣裳都要被你弄花了,我们去放河灯了好不好。”   宁梧洗摇摇头,继续紧紧抱着裴婼不放。   裴婼没了办法,在他耳边说:“我们去给你小叔放河灯,许愿,这样他听到了就会早日回来的。”   “好。”宁梧洗立马松了裴婼,两个小手胡乱擦着鼻涕横流的小脸,“裴姐姐也觉得小叔会回来吗?”   “会的。”   几人便移步河边,裴婼接过绿衣递来的花灯交给宁梧洗,“好了,快许愿吧。”   宁梧洗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巴不断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他愿也许好了,睁开双眼问,“裴姐姐,你许的什么愿?”   “我没许,梧洗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宁梧洗重重点头,两人便一起将花灯放入河中。   裴婼盯着那盏花灯汇入灯海,看着它不断飘远。   今夜有那么多花灯,有那么多愿望,神明会眷顾她,会如她愿吗?   一大一小在河边站了会,温子柔几人的灯也放得差不多了,董珩道:“婼婼,走吧,人越来越多了。”   裴婼立即蹙了眉头,却没说什么,伸手去牵宁梧洗。   谁知宁梧洗正一脸不善地看着董珩,气鼓鼓的模样与裴婼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相差无几。   裴婼也不恼了,拉着他往岸上走,可刚一转身,裴婼直接愣在原地。   她没期盼神明能帮她什么,可没想到这愿许的还真有用。   来来往往的人海中有一人,他就站在哪,不动如山地看着她。   她眼里再装不下其他了,忍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也被挤了出来。   花灯的影子在她眼前开始重叠起来,行走的百姓成了虚影,宁梧洗喊裴姐姐的声音很远很远,她有些听不清了。   后来,她听到宁梧洗惊讶地喊了声“小叔”,她看到梧洗奔跑过去,可是他经直越过那个小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   近在咫尺。   他好像变了,瘦了些,额间还有细密的汗,脸上微微长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书生,身后披风飞扬,身上凌厉之意骇人,不是离开前的模样了。   可裴婼望向他的眼睛,漆黑幽暗的眸子里面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是他。   裴婼看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下一瞬就被他抱在怀里。   熟悉的味道里带了些冷意与北边的风尘,抚慰她升腾而起的汹涌情绪。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婼婼,我回来了。”   裴婼便想着,结束了,都结束了。   所有的思念与等待在这一刻,都结束了。   她伸出手回应他的拥抱,双手环着他坚硬的背部,闭上双眼靠在他肩头。   身边都是人,有熟悉的亲人,也有陌生的百姓,可她都不想管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暨微微松开,手掌捧着她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精致的眉,微微湿润的双眸,挺翘的鼻梁,诱人的双唇,都是他日思夜想的。   宁暨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看着脸颊迅速爆红的人不由泛起笑意,再次将人揽在怀里。   后来宁梧洗大概忍不住了,轻轻扯了宁暨的衣角,“小叔,是你吗?”   宁暨低头一看,矮矮的小人正盯着他一瞬不瞬,眼睛也是红红的。于是他便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是我。”   宁梧洗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人,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走到一旁。   裴婼渐渐清醒过来,拍了拍他,低声道:“你先松开。”   宁暨不肯,打横将人抱起,吓得裴婼惊呼一声,急忙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可此刻视线正好对上站在一边的温子柔与董珩,立马又羞恼地将脸埋进他胸膛,话都说不出来了。   宁暨可与裴婼不同,他深深看了一眼温子柔身边的男人,眼底意味不明,把董珩看得后退了两步。   等两人离开才仿佛缓过劲来。   “表妹,那个就是宁世子吗?”董珩目光落在渐渐没入人潮的背影上,带着些许惊讶与遗憾问身边的温子柔。   温子柔依旧震惊地合不拢嘴,听见他的话只好点点头。   董珩没看见她点头的动作,自顾笑了笑,“应当是了,除了宁世子还有谁。”   是他肖想了。 第52章 “婼婼,呼吸。”……   这头宁暨带着人不知去了哪里, 而温子柔与董珩两人也与裴玦几人碰了面。   等知道宁暨回来的消息后皆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表妹,你确定没看错?”裴玦焦急问道。   “我怎么可能看错,世子又不是其他人, 何况就算我看错了婼婼总也不会认错的吧?”   “世子……没死?”裴玦依旧懵着, 懵了一会又笑开来, “没死!子规,你同表妹们先逛着,我得回家一趟。”   说完也不待几人有反应,拔步离开。   几人自然也没了闲逛的心思, 各自散场回家。   董依依一路上观察了好几遍自家哥哥的神色,不由暗自叹气。   她这几日越发高兴, 想着这神仙表姐以后就要嫁给自己哥哥,跟着他们回卫阳去,谁曾想……这算什么啊,不是说死了吗,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又出现了……   “阿兄……”董依依走在他身边, 欲言又止。   “依依, 以后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嗯……”   东宫。   萧章远不久前也收到了消息, 此刻正在承乾殿内大发雷霆, 地下跪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陈岫几名大臣坐在太师椅上, 脸上都是同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   冰凉地面上茶渣并着碎瓷片散落, 无人打扫。   “到底怎么回事!”萧章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 眼框充血, 一脸戾气。   地下伏着的人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我们只得知了宁暨突然回来的消息,其他暂未知晓, 已经派了人查探。”   “蠢货!”话毕,又一只茶碗无辜受罪,茶水四溅,“当初谁说的已经死了,尸体都在我们手里?啊?说话啊!”   萧章远不断逼问,可哪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们要是知道为什么,宁暨今日又怎么会出现。   “殿下,冷静些。”陈岫道,“就算宁暨回来也翻腾不起水花来,我们现在重心应当放在端王上,不可让端王乘虚而入。”   没错,宁暨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武将,即使这次没把人弄死,下次有的也是机会。   可萧章远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只因匆匆而来的消息。   来人一个趔趄跪到中央,“禀殿下,北狄内乱,我们的人都联系不上了。”   自宁家军灭了天启朝周边数个小国与零散的胡人游牧民族后,北边只剩北狄一国独大,盘踞在天启朝周围虎视眈眈。   北狄内乱或许意味着两国又要交战,又或许是北狄臣服,无论如何,平静不了了。   “消息无误?”陈岫问。   “无误,一个多月前北狄突然出现个国师,扶持了不受宠的皇子,自十天前北狄可汗崩逝,北狄上下陷入一片混乱中,如今二皇子也联系不上了。”   萧章远跌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岫挥挥袖子,跪在堂中的几人尽数离去。   “殿下?”   萧章远揉揉眉心,“尚书怎么看?”   “殿下不必担忧过多,我们与二皇子联系不多,不会有人联想到我们身上的,再者而言,若是二皇子最后胜了,那对殿下而言不啻于锦上添花。”   萧章远想的却不是这个事,“这个国师,到底是谁?”   他心底隐隐有猜测,可却不敢承认。   要是真是那人,那这件事不会善了。   --   当众人都在为宁暨的突然出现而震惊而愤怒时,他正在放低姿态哄着身前的人。   “你带我来璃院做什么,我要回家。”   “这儿安静,等会再送你回去。”   璃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下人都没有,一直跟着的徐白和绿衣也不知去了哪里。   裴婼此刻已经冷静许多,可想着这两月来的担惊受怕难免还是会掉下泪来。   “既然没事,为何不派人送个信,你不信任我。”裴婼两眼通红,双手放在腿上紧紧捏成拳头。   宁暨半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积极认错:“我错了,婼婼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我哪有资格生气。”这话一听就不是没有生气的模样,宁暨只好解释:“当时情况复杂,我的信不能说太多,送出来很难,送到长安也不容易,我不是故意的。”   裴婼低声咕囔:“我才不信。”   “婼婼,北城雪景极好,下次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裴婼从衣袖里掏出那枚玉佩,“这个怎么回事?”   宁暨显而易见地震惊了,瞳孔放大,“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日自悬崖边回去,他就发现玉佩不见了,后来派人将那处悬崖与崖底掘地三尺都未曾找到,他还想着不知该如何与她交代,没想到竟出现在她手里。   “不是你故意给了太子,作为你假死的证据吗?”   宁暨双眼睁得更大了,急忙解释:“不是,我怎么会用这个作证据,就算真死了我也不会丢了它。”   说完想要伸手去拿,裴婼迅速藏到身后,“你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   宁暨不敢再去抢,卑微看着她开口:“我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拿到这个玉佩时的难过,宁暨心中愈加难受。   他做错了。   “婼婼,不会再有下次了。”宁暨眼神太过认真,裴婼看得怔了一会。   她知道他应当是有苦衷的,她能理解,可是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丝不舒服。   “后来徐白说,祖母要退亲,温家要把那个什么表哥说给你,我慌了我害怕,婼婼,你别答应他们。”   “你要是再迟点,这事就由不得你了。”裴婼犟嘴。   宁暨站起身来,将坐在椅子上的人拥进怀里,“是,所以我赶回来了。”   “宁暨,你说你害怕,可我更害怕,你说不会再有了,可是你知道的,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再有。”裴婼头靠在他胸膛,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清晰道。   “婼婼......”   “你别打断我,要是我娘当初答应了你们家的退婚,要是我不那么......”裴婼顿了顿,咽下后面几个字,“要是外祖母再强硬些,今日还有你什么事,你也许在外面想了很多做了很多,可是偏偏没有想到我们。”   “爹爹说你失踪了,萧章远说你死了,外头都说宁家世子又为国捐躯了,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是怎样的心情,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这么多个日夜我是怎么过来的?”裴婼越说越难过,哭腔浓烈。   若说先前是生气责问,那此刻便是委屈控诉,宁暨心疼得紧,不断抚着她后脑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婼一股脑说完立马觉得不对劲,她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好像没了他她就多难过一样,又闷闷说:“反正宁家世子是要做大事的人,那我就好好做个称职的将军夫人就好了,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不痛快。”   宁暨此刻其实心中已被填得满满的,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做,她默默接受,可如今乍然听见她把内心话说出来,他如同烟花在脑中轰然绽放,噼里啪啦的兴奋开出花来。   她在意他的。   她一直在等他。   裴婼见他没有反应,又羞又气愤,急急挣脱他的禁锢站起来,可刚离开不过一步手臂就被倏然抓住,向后的力一扯,她再次跌落在他怀里。   俩人贴得极近,他的呼吸喷在她鼻尖,酥痒无比,裴婼偏了偏头,声若蚊呐:“我要回家。”   她看不见他的脸,可那粗重的喘息声萦绕耳边,以及自己那仿佛要跳出来的心脏不断搅乱着她。   不过片刻,他同样偏了头,温热的软物贴上她的双唇,在她震惊睁眼的同时辗转研磨,时轻时重。   裴婼惊得不知如何反应,身子瞬间脱力,软成一滩水,勉强依靠着他才能站稳。   “你……”软糯的话一出口就被他吞入腹中,他趁机撬开她的唇齿,溜进来个湿滑物体,与她纠缠在一起。   他唇间特有的气味将她笼罩着,诱着她掉入深渊。 依誮   裴婼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一动不动,脸颊涨红,身体迸发的燥热将她吞没。   宁暨察觉她的不自然,不舍离开,“婼婼,呼吸。”   裴婼这才找回理智,大口喘息。   她忘了前一刻还在生他的气,也忘了这个男人现在的动作有多过分,脑子已经完全不属于她。   “好了吗?”宁暨暗哑克制般的问了一句。   裴婼还在愣,“什么好了……”   那就是好了,宁暨一只手托着她的细软腰肢,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逼迫她靠近自己,重新撷取那份甘甜。   这一次不似先前温柔细致,宁暨发了狠,像是要把她拆吞入腹般,不仅手上力道加重,唇上更是不肯松懈半分。   “唔……”女人因吃痛微微发出的嘤咛加剧了男人的欲.望,他越加不满足,侧了头去含他想了许久的小耳,重重吮吸。   触碰到了的那一刻,裴婼瞬间心跳漏了半拍,背脊一僵,一阵酥麻直穿心底。   他下颌两侧的细茬磨着她白皙细腻的脸,很快泛起一阵阵粉色。   细嫩的耳朵又烫又红,裴婼微微仰了头,却不料更是把自己送入他口中,被他亲得狠了,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肩膀,嘴里颤抖地发出软绵无力的声音:“宁暨,不要了……”   男人的眸色刹那幽暗,眼角猩红骇人。   不大的院子里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似一对交颈鸳鸯,难分难舍,细密的声响咂咂传出,不知羞红了谁的脸。 第53章 等不及了(双更)……   过了许久, 久到裴婼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宁暨才松开,随后抱起软得厉害的人坐下,让她坐在自己双腿上。   怀里是双颊潮红的人, 一双杏眼微波荡漾, 含羞带怒, 再往下是被亲得红肿的双唇,娇艳剔透,微微颤动中泛出丝丝光泽。   宁暨眼神一暗,伸手揩了她唇边的湿润, 随后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裴婼累极,却还是瞪着没有杀伤力的眼看向他, 开口是娇媚诱人的嗓音,“宁暨!”   谁知宁暨又垂下头碰了碰她的唇,然后伸手将人按向自己,带着遗憾道:“快些成亲吧。”   等不及了。   “你还有脸提成亲?”   宁暨低头笑:“怎么, 你真看上你那表哥了?”   “你才看上了。”   “以后不许再见他。”她这副模样要是被别的男人见了去, 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就算是寻常样子也不行。   裴婼不明白这人莫名其妙吃的什么醋, 可她不说话了, 表哥就住在她家怎么可能见不到?而且到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何至于不见人家。   一静下来, 裴婼脑海中就浮现出刚刚发现的一切, 那些旖旎如梦似幻, 她不是没有情动的, 她不能否认。   此刻还在剧烈跳动的心反映了一切,那是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的。   活了两世,第一回 碰上这样的事, 她确实不知道怎么解决。   宁暨不是萧章远,她心软了,认输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能回来已是大幸,她不能再要求太多。   俩人各自无言,默默坐了一会。   一直在外面守候的徐白探头进来看了看,然后站在老远的地方谨慎开口:“世子,将军已经等很久了。”   宁暨便摸了摸她的头,说:“我送你回去。”   裴婼自然也听到了,明白他们有事要说,撑着他的胸膛低声说:“我自己回去。”   “没事,让他们等着。”宁暨在她发间亲了亲。   最后还是被他送了回去,分别前宁暨竟然还想动手动脚,裴婼自然不肯,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离去,连道别的话都没说。   宁暨轻笑,等完全看不见人才离开。   宁王府正厅里只有宁振戚一人,原本精神倍好的人此刻也提不起什么精力,发间已隐约见着些银发。   宁暨回来后站在堂中,深深唤了声“父亲。”   宁振戚看了他一眼,又重重拍了一下椅背,将头转过去。   “父亲,祖母与祖父可还好?”   “听了消息后高兴了一阵,现在已经歇下了。”宁振戚答他,到底不忍,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宁振戚想着他定然不会对自己说实话,便转向徐白,“徐白,你来说。”   徐白则看了一眼前方站得笔直的人,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开口,将那段时日发生的事尽数说出:“那日雪崩后我们被北城胡人一派绑了,那群人目的明确,组织有素,世子便想着顺藤摸瓜,抓出幕后闹事之人。”   “过了几日,我们发现这些胡人竟是受了北狄皇室的命令,他们先前应只是单纯的想要抢劫粮食,后来不知怎么的,胡人发现了世子的身份,动了杀机,世子将计就计,以假死之计逃入北狄皇室。”   “假死?”宁振戚问。   徐白看了一眼宁暨的肩膀,应道:“是。”   也不算假死,世子当真是死了一回,胡人蛮横下了狠心,不是他们十几人说逃就能逃出来的,最后在悬崖边上已是生死一线,一番殊死搏斗后,胡人全倒下了,可他们这边也只剩他和世子俩人,剩下的兄弟都为了护主而永远留在了那里。   世子受了重伤,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那三天是他人生最暗沉的时刻,好多时候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世子醒来了。   “世子当时......”   “好了。”宁暨打断他,“都过去了。父亲,当下重要的不是那些事情,北狄乱了的消息您收到了吧?”   宁振戚点头,这事他也是昨天才知道,而后想到什么,一脸惊愕,“你弄的?”   “我只是为了查事,倒也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父亲,北狄之后应是四皇子夺权,之后会爆出太子与北狄皇室二皇子勾结,意图卖国求荣的流言。届时,还要靠您和沈相多加助力,我手头上有些证据,到时候一并给你们。”   宁振戚听完完全愣住,一下不知该思考哪个,他怎么知道四皇子会夺权,他怎么知道太子与二皇子勾结,他怎么有证据?   最后只能问,“你去北狄,是为了掰倒太子?”   宁暨没应,徐白接着道:“当初胡人掳了我们的时候,世子就发现这事不简单,其中偶然发现有太子插手的痕迹,是以才冒险去了北狄。”   可北狄也是个火炉,一两句轻易说完的事在当时是世子熬了多少个日夜谋划的,又废了多少心思取得四皇子的信任,帮他夺嫡。   四皇子此人也不是个小白兔,若不是世子足智多谋,他们恐怕已经死在北狄。   “所以近来太子与端王内斗,也是你搞的事?”   宁暨没懂,太子和端王一直在斗他知道,可明面上撕破脸却是好几年后的事,这也是他一直抓不到俩人致命把柄的原因。   现在怎么听宁振戚这意思,俩人提前斗起来了?   宁暨看向徐白,徐白也只能耸耸肩。   于是宁振戚便三言两语将这段时间长安发生的事与他讲了,谁知宁暨听完只是笑着问了句,“林季是这件事的起源?”又再次看向徐白,“龙五呢,把他叫来,这个龙五居然这么大的事都不与我说。”   “龙五还在北城,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宁暨点头,脸上带了些浅浅笑意,“总之,太子这件事还要麻烦父亲了,还有南边兵矿的事,到时也要父亲来揭开。”   “兵矿?”这又是什么事?宁振戚脸上再次出现懵懂。   徐白简单解释:“太子与当地官员串通一气,谋取私利,这么多年给我们与南边龙炎军的军器都是残次品,外面看着锐利无比,实则都是绣花枕头,若是真要打战,那宁家军必败无疑。”   宁振戚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能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宁振戚才沉声道:“这些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北狄四皇子何时夺权?”   “大概在三月,不着急,先成婚。”宁暨淡淡道。   徐白忍了忍,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好像都有了源头。   北狄的事明明还没有顺利结束,可就在与他们的人接上头后看了长安来的信,世子仿佛一下失了重心,三天内安排好所有事情,急急赶回长安。   是啊,世子是赶回来成婚的,甚至家都没回就去了街上抓人。   没看信的徐白其实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有些不理解,距离婚期好歹还有十几天,何必那么着急。   直到身前的人阴沉着脸问,“为何要去国公府退亲?”   宁振戚一噎,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当时人人都以为你没了,你大嫂想的周到,与老太太说不能耽误人家裴家姑娘,你祖母与我商量了一下,也觉得是这个理。”   “大嫂提的?”   “是啊,怎么了?”   宁暨脸色更加不好了,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   而清凌院内,兴致冲冲的宁梧洗正立在侯明珠跟前,骄傲般道:“娘,我都说小叔会回来的,你们还不信。”   侯明珠一脸善意地笑着,用帕子轻轻擦着他的小手,“是,你小叔福大命大,可算回来了。”   “嗯,肯定是我许的愿望显灵了,娘亲,趁着上元节还没过完,我们再去许一个吧,我希望......小叔和裴姐姐给我生个弟弟,娘亲,你说好不好?”   侯明珠给他擦完了手,将帕子递给身边的婢女,用手刮了刮他的小鼻梁,“与其再许一个愿,还不如你亲自去与你小叔说,这样才灵一些。”   “嘻嘻,那我明天就去找小叔。”   “好了,快去歇息吧。”   等宁梧洗离开后,侯明珠脸上笑意渐渐收敛。   静静坐在一旁的侯明琪自回家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等此刻屋内没了人,阴恻恻道:“真是见了鬼了。”   侯明珠没说话,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   “姐姐,你说怎么都死透了的人还能复生,还好巧不巧赶在这时候回来了。你是没见着,当时我都惊了,一想起那两个人我就浑身不舒服。”   侯明珠掀了眼皮撇她一眼,“你不是以前还想着嫁入王府,怎么现在一想到人家就不舒服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梧洗是我亲侄儿,我自然要为他多考虑些。”侯明琪压低了声音,“姐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看着吧,若是世子知道是我去退的亲,指不定会怪罪一二,安分些,先过了这关。”   “姐姐你又没做错什么,退亲那不也是大将军与老太太做的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侯明珠轻笑了一下,“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么想,那这世间哪还有这么多尔虞我诈。”   “哼,这个裴婼,也不知道从哪攒了那么多运气,回回都没她什么事。”候明琪咬着牙,候明珠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许又憋着什么坏主意,淡淡道:“裴婼你打得过,世子可不简单,到时候惹了什么祸事我可帮不了你。”   “哎呀,姐姐我知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急在这一时半会吗?”   --   后面一段时日两家一直在筹备亲事,前些日子搁置下来的事情都得在这十几日里完成,裴婼整日只顾着听温氏和秋嬷嬷的吩咐行事,他们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婵在她前几日出嫁,裴婼没去,可温氏从头到尾跟到了底,回来后又是一阵忙活,逼着她学这个那个,又改这个改那个,好是一通折腾。   宁暨许是知晓她这边的情况,特意让徐白来问,“裴姑娘,世子明日要出城,问您要不要一同去。”   裴婼想也没想就应下,她急需脱离温氏的魔爪。   第二日一早,裴婼在后门等来了骑着马的宁暨,裴婼蹙着细眉问:“没有车辇?”   宁暨摇头,“可会骑马?”   裴婼也摇头。   宁暨便朝她伸手,掌心相触那一刻瞬间被他带上马,牢牢坐在他身前。   裴国公不是武将,裴玦也是个读书人,裴婼从小接触不到什么骑马射艺这些,因此此刻突然身子腾空有些害怕,手臂撑在马背上,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间胸前伸过一只手,将她紧紧箍着,裴婼霎那间安定下来。   骏马一路疾驰,很快出了城。   裴婼终于体会到了骑马的快感,屋子树木不断后退,冷风从脸边呼啸而过,广袤天地间只有两人一马,无比畅快与肆意。   出城的路越来越窄,穿过一处村庄,又穿过一处密林,可宁暨始终没有停下来。   裴婼微微扭头,“我们去哪?”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太迟了?”宁暨低沉笑着,胸腔一阵震动。   “......所以到底去哪?”   “我去一趟军营,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外面等我一会。”   “我一个人?”   “等会徐白会追上来。”   “那我不能也去军营吗?”   “自然可以。”宁暨又笑。   裴婼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法云寺,哪去过什么军营啊,当下好奇心溢满,而且出了长安在他身边好像也不用去管那些什么规矩,怎么高兴怎么来。   等到了营地门口,宁暨不知从哪掏出个面纱,俯身给她系上。   “你早有预谋。”裴婼肯定。   “是我们,心有灵犀。”   军营看起来挺大,一顶顶营帐耸立,可是看起来人却不多。   宁暨解释:“之前大部分人都派出去赈灾了,还未回来。”   可虽如此,军营里仍是有不少人在,此刻看着走进来的两人都围观驻立。   少将他们认得,可少将身边的女子是谁?   怎么还牵着手?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猜到了这是他们未来的将军夫人,纷纷交头接耳。   裴婼终于明白了宁暨当时笑的原因,被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是有些难堪。   走了一会儿,有个将领模样的人走过来,视线在裴婼身上转了两回后朝宁暨道:“少将,这位是......”   还未等宁暨回答,蒋校尉立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猜就是,咱们小王妃果然如传闻般是神仙下凡。”   裴婼蒙着面纱下的连微微一笑,这里的人倒是不怕他。   “卫叔回来了吗?”   “昨夜刚回,现在应当在主帐。”   宁暨点头,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问:“我去找一下卫叔,让蒋校尉带你在军营里逛逛?”   那露在外面的眸子瞬时充满了惊慌,宁暨轻哄:“很快就好,你不是想看看吗,没事的。”   裴婼只能点头。   比起去听他们说话,她确实更想四处转转。   宁暨看向蒋校尉,厉声:“好好带着,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蒋校尉那张满是褶子的脸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保证完成任务。”   等人离开后,蒋校尉立马凑到裴婼跟前,“小王妃,这儿我最熟了,你想看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随便走走就好。”   “好嘞。”   两人走着走着后头便跟了一大群人,蒋校尉朝后面甩甩手,“走走走,你们凑什么热闹,小心少将罚你们绕山跑个十圈。”   后头一阵嬉笑,不知是谁大胆说了句,“小王妃快与少将生个少少将吧,少将太凶啦,我们要少少将。”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都跟着起哄。   裴婼红了脸,站在原地不动。   蒋校尉伸手去赶,恐吓加威胁一群人才离去。   “小王妃不要介意,他们就寻个乐子,没有恶意的。”   裴婼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问:“你们平常就这样吗?”   “也不是,咱们该训练训练该打仗打仗,也就这会儿闲下来才耍些嘴皮子。”蒋校尉解释。   走了一会,蒋校尉依次介绍,“这是操练场,我们平时就在这训练。”   裴婼见过长安城里皇家用的操练场,两这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这里说是操练场不过就是一块空地,边上零零散散立着些刀戟工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继续往里走,“小王妃,那儿是我们的军器库,您要不要去看看。”   裴婼点头。   军器库占了好几个营帐,每个营帐外都站着两名士兵看守。   蒋校尉带着她进了其中一间,里头放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军器,常见的如刀、剑、矛、铠甲之类,也有些裴婼从没见过的样式,蒋校尉挑了些介绍,让她大开眼界。   等看完了军器库,两人正好走到边上的炊事营,这会儿里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飘出来阵阵香气。   裴婼忍不住说:“好香啊。”   “嗯,今日应当是有肉汤喝。”   “肉汤?”裴婼惊讶了。   “是啊,咱们弟兄们最好这一口了,这大冷天的都靠它活着呢。”   裴婼更加震惊,蒋校尉也看了出来,“这有什么,我们行军打仗饿肚子的时间大把去了,就说前段时间跟着少将到北边去,虽说不是打仗,可咱们哪能喝得上一口热汤啊,每人怀里揣着个冷馒头就是一顿饭。”   关于这次赈灾宁暨始终不肯与她讲太多,她知道这一趟必然辛苦,可是一个馒头一顿饭?   裴婼轻轻皱起了眉头,“你们少将也是如此吗?”   “少将可比我们惨多咯,要说以前,一到那崇山峻岭里就是大半来月,吃的?有树根就不错了,每次少将都先紧着我们,他挨的饿可比我们多多了。”   “那这回呢?”   蒋校尉嘴快,“这回少将受的苦可不止挨饿,当时人都差点丢在了北城,也不知咱们少将当时是怎么挨过来的......”   等蒋校尉走了几步才发觉人没跟上来,转头一看见她愣在原地,便立马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哎小王妃您别听我胡说,这少将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没出啥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   蒋校尉却不肯再说了,笑话,小王妃这一脸不知道的表情那铁定是少将没跟他讲,自己要是都抖落出来那少不得一顿苦头吃。   “你放心,我不告诉你们少将。”裴婼道,“你要是不说我就亲自去问,就说是你告诉我的。”   蒋校尉:“.......”   权衡一二,蒋校尉小心确认:“真不告诉少将?”   等得到裴婼肯定的答复后蒋校尉便一股脑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托盘而出。   于是裴婼便从他详略不得当的话语中知晓了全部,越听脸越沉。   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真的死过了一回。   裴婼觉得心都疼了,仿佛感受到了他那段日子的苦难。   可他什么都不说,就好像一切没发生过。   走完一圈,裴婼也没什么心思再逛,在主帐外面等着。   宁暨很快出来,面向从容自若的模样,看见她之后轻扯了笑容,裴婼静下心神,也回了个笑。   他身后跟着个粗犷男人,那男人一见她也是有几分惊讶,然后想到什么,看着宁暨大笑,“原来少将问我要杆子是做这个打算啊哈哈哈。”   宁暨介绍:“婼婼,这是卫叔。”   “卫叔。”裴婼乖乖问好。   “哎好好,去吧,再迟些就晚了。”   等出了营帐,宁暨才问:“怎么眼睛红红的,有人欺负你了?”   裴婼做惊讶状:“啊是吗,许是这边风沙太大,沙子进了眼睛。”   “疼吗?”宁暨作势要去给她吹眼睛,裴婼偏头躲开,“没事,你要带我去哪,杆子又是什么?”   裴婼瞥见马后挂着个布袋,却不知道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约一刻钟后,裴婼明白了。   看着他利落架起鱼竿的动作,看着眼前一汪碧绿的湖水,惊诧问:“所以,你带我来钓鱼?”   湖四边有小山围绕着,此刻头顶云卷云舒,倾斜的日头将一半湖水映照得波光粼粼,另一半则在山体的掩护下享受光阴。   偶有微风拂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虽说景色不错,可裴婼仍有些不理解。   钓鱼这事比起骑马更让她陌生,她从未见人钓过鱼,更别说自己上手。   “卫叔之前说他们偶然发现了此处,后来想吃肉了就来一趟,说这里的鱼肉质鲜嫩肥美,而且极易上钩。”   裴婼站在几丈外,“你想吃肉何必费这个心思。”   “我费的心思是钓鱼吗?”他转头认真看她,轻轻回了一句。   片刻后继续手上动作,将鱼饵穿上鱼钩后将鱼竿递出,“来,试试。”   “我不要。”裴婼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她不是对钓鱼有什么意见,而是看着那还在不断蜷缩的蚯蚓觉得一整恶寒,这玩意不就是缩小版的蛇吗,在她眼里都一样的恐怖。   宁暨沿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还活着的鱼饵,瞬间也想起了之前在书院后山她怕蛇的模样,也不再把杆子给她,自己将鱼竿抛入水中,找位置插好。   “好了,过来吧。”   裴婼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踱步走过去。   宁暨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凳子,示意她坐下。   裴婼看了看平静的湖面,不由发问:“这大冷天的,鱼都冬眠了吧。”   宁暨低声笑,“今天天气好,鱼儿也想出来晒晒太阳。”   他这分明就是在笑她,裴婼弱弱瞪了一眼,“世子真是好兴致,居然还有钓鱼这种爱好。”   “本来也没有的,谁叫某人在家里待不住,我不得想法子哄哄?”   裴婼霎时无语。   这人简直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那你哄也得哄对方向啊,长安哪家女子喜欢钓鱼的?”反正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嘘。”宁暨突然做了动作让她噤声,手指指向水面。   裴婼看过去,原本平静无痕的湖面此刻已经荡起一圈一圈波纹,那浮萍被水下的东西不断拉扯着,这是有鱼在咬钩了!   裴婼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看看他指指湖面,一阵手忙脚乱。   可宁暨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憋笑,在裴婼急得不行的时候,他才悠悠拿起鱼竿收线。   裴婼顿时紧张起来,眼睛不离那根晃来晃去的鱼线,等那咬了钩的鱼儿浮出水面她终于兴奋喊出声:“哇!真有鱼!好大的鱼啊!”   “你小心点,别把它吓跑了。”裴婼又拍了拍他,让他动作轻点。   “你来。”宁暨收了线,把不断扑腾的鱼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把鱼取下。   裴婼走近一看才发现那钩子钩穿了鱼嘴,那里微微有些血迹,鱼尾在不断晃动,顿时有些害怕了,连连后退,“你来你来。”   宁暨就又笑,取下鱼,又上了饵。   “你要不要试试?”宁暨再次把鱼竿递给她。   裴婼想,于是忍着不看那蚯蚓,按着他的指示重重一抛,鱼饵顺利入水。   “进去了进去了!”裴婼一阵兴奋,转头对他说,然后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深深明白,话不能说太早,不然就会被人看笑话。   裴婼硬着头皮解释:“也不怎么样,不过一条鱼而已。”   后来的时间里,小小峡谷不断充斥着:“上钩了,你快拉。”   “哎呀,这鱼怎么这么狡猾光吃饵不咬钩。”   “哇,这条好大!”   “......”   在一条接一条的鱼儿上钩后,裴婼蹲在木桶前看着活泼乱跳的十几尾鱼发出了真诚的声音,“这条红烧,这条做汤,这条还小,先养养……”   等一条一条安排完,裴婼仰着头道:“等吃完了我们再来钓好不好?”   “好。”宁暨说着想要伸手摸她头,裴婼灵活躲开,一脸嫌弃:“你手摸过蚯蚓。”   宁暨:我洗过了!   --   两人在日落前回到国公府,裴婼跃下马,心里惦记着她的鱼,“你记得让徐白把鱼给绿衣。”   “知道了,一条都不少。” 宁暨也下马,站在她身前,伸手去摸她一侧的脸。   这样冷的天,他的手却温热,裴婼没躲。   “先前在军营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蒋校尉跟你说了什么?”宁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温柔至极。   裴婼垂下眼眸,怕他看出来些什么,“没有,你别多想。”   他既然不想告诉她,那她就继续装作不知道好了。   “真没有?”   “真没有。”裴婼拉下他的手,“很晚了,快回去吧。”   “婼婼。”宁暨轻轻唤了一声。   “嗯?”   “离婚期还有三天。”宁暨目光忽地悠远,“你就是我的。” 第54章 洞房!(双更)……   出嫁前一天, 裴婼闲了下来。   这日白天,白袅与温子柔结伴来到裴婼的小院子,再加上董依依, 四个女孩凑得整整齐齐。   白袅闹着要看嫁衣, 裴婼没法, 只好让绿衣拿出来,三人看得眼睛直发光。   嫁衣颜色正红,布料是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玉锦,绵滑细腻, 领口及袖口处绣以云锦金边,栩栩如生的凤凰散落在衣裳各处, 凤身同样每一处都用金边勾勒,凤尾皆点缀着米粒大小的南珠,夺人眼眶。   留白处都是针脚细密的祥云鸳鸯暗纹,绮丽裙摆铺了满地, 上头一只巨大凤凰匍匐, 晃动中竟真像要展翅高飞一样。   这样逼真的绣艺可以说不多见。   再看那凤冠, 怕是罢不得把这全世界的好东西都镶嵌在上面, 可细细一看却又不得不感叹做工的精益, 每一粒珠子每一抹流苏都精致无比。   就连董依依这种自小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也不免啧啧称奇,“表姐, 这可得花大价钱吧?”   裴婼自然也知道这件嫁衣的的珍贵, 当时宁家送过来的时候把一屋子的人都惊了, 惊喜过后她又有一些可惜, 嫁衣这种东西一辈子只穿一次,何必弄得如此隆重,又不是公主出嫁。   “我瞧公主出嫁都没这规矩。”温子柔恰好说道, 裴婼心底一笑。   白袅道,“可我瞧着这绣法怎么如此熟悉?”   “宁暨说是花先生......”   裴婼还没说完,白袅就低呼一身,伸手去摸那绣纹,“我说呢,长安城怎么还有如此精湛的技法。世子真是真真将婼婼放在了心上,不然怎么如此舍得,还请了花先生出山。”   “浪费。”裴婼嘟囔了一句,而且花先生是他姑姑,哪需花费什么精力去请。   近身的温子柔听见了,捂着嘴笑,“若是嫌浪费,你当初退了就不好了,先前还藏着掩着我可看不出你嫌弃她的模样。”   “表姐!”裴婼红着脸辩驳,“做都做好了,还怎么退?”   “你就偷着乐吧,世子如此看重你,是你的福分。”温子柔道,“我看宁王府也不是那般富庶人家,能拿得出这件嫁衣已是十分不易。”   裴婼沉默,再说下去她就是不识好歹了。   “表姐,这么说着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我还没见过长安人家娶亲呢,你们长安是不是也同卫阳一样,可能让我们闹洞房?”董依依目光灼灼,单纯盯着裴婼想求一个答案。   洞房。   裴婼怎么答这个问题啊,她虽不是第一回 成亲,但此前也不曾被闹过或者闹过别人的洞房,什么闹不闹的她如何得知。   裴婼当下羞红了脸,温子柔毕竟年长两岁,点着董依依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别多想了,你能闹谁的洞房都闹不了你表姐的,你可曾见过世子?”   董依依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见过,有一回我起夜,见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溜进了表姐房……”   剩下的的话被裴婼急急伸过来的手捂住,裴婼讪笑,“依依你看错了。”   “这个世子,不简单啊。”白袅与温子柔对视一眼,啧啧声不断。   董依依“唔唔”不断,裴婼警告似的看她一眼才松开手,等一松开就嘻嘻道:“对对对,我看错了,绝对不是世子。”   温子柔抿着嘴,继续她的话,“等明夜,恐怕你连世子的院子都进不去。”   “啊?世子这般凶吗?在我们卫阳闹洞房可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裴婼见这个话题止不了了,羞恼地朝那个始作俑者道:“表姐,你再取笑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婼假意凶凶说了一句,却没想到温子柔嬉闹的神色一暗,再开口已是勉强含笑:“我可不怕。”   等白袅和董依依两人离开,裴婼才问,“表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温子柔将视线从嫁衣上移开,忽地又掩唇咳嗽起来,神色有几分惆怅,也不瞒她:“前几日偶然人说,丞相家的公子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啊。”裴婼惊了惊,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倒是温子柔浅浅笑着,“明日是你的大好日子,别说这些伤心事了,反正福薄缘浅的看开了也就好了。”   裴婼往她脸上看去,那哪像是看开的样子,“表姐,不若我再找一趟沈大哥?”   “别了,听说那女孩也是个明艳乖巧的,与沈公子正是良缘,我与沈公子……婼婼,这事就这样吧,别横生枝节了。”   裴婼叹了口气,默默坐在一旁陪伴着。   她心里微微有遗憾,可是各人有各缘,强求不得。   --   第二日一早,裴婼还没睡醒就被温氏拉了起来,说是不能误了吉时。   裴婼眼睛都没睁开,由着她们摆弄。   可是等到快要午时,她才描好妆,连嫁衣都没穿。   裴婼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心里一阵恍惚。   又嫁了一回,可两回心绪完全不一样。   上辈子她应当也是兴奋的,有种梦想成真的不踏实感,心里端的都是小心翼翼。   这一次,她仍有期待,可是却不是对身份对将来,而是对他,对自己。   期盼那一人与萧章远不一样,期盼一个与从前不同的自己。   今日这种情况是刚重生回来的那个她绝对想不到的,那时候她每日笑着,可心中却都是恨,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怕那些灾难再来一回。   裴婼冲镜子里的人扬了个笑脸,不会重来了。   她没嫁太子,林采儿死了,季贵妃疯了,她没有重蹈覆辙,并且远离了那些噩梦。   裴婼不知,她这浅浅一笑已让一旁等候着的董依依看呆。   裴婼平时不爱化浓妆,就算上街也只是简单描描眉涂个口脂,日日清冷得如同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可今日的裴婼由着妆娘侍弄,本就精致的五官在胭脂水粉的打铺下妩媚与优雅并存。   眸含春水鼻似峰,红唇娇艳欲滴,面如凝脂肤胜雪,一头墨发终于盘了起来,一颦一笑间已不见少女姿态。   若不是董依依一直在她房里玩闹,她几乎以为是换了个人坐在那儿。   “表姐.......”董依依呆呆喊了一句,裴婼缓缓转过头来,再次让她心中一窒。   那含笑的眸子直摄心底,夺人心魄。   表姐不能随他们回卫阳,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   那头温氏忙活完了外面,开始进屋来催促,看到镜前的人时也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快穿衣裳,听说世子已经从王府出发了。”   可那件嫁衣哪是那么好穿的,一层又一层,样式繁复得两个嬷嬷都搞了好一阵,秋嬷嬷一边摸索一边道:“这嫁衣好看是好看,可也太繁琐了些。”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过去,衣裳终于完整穿好,而嫁衣里的人已是累极。   裴婼一抬眼,就看见自家娘亲在偷偷抹泪,“娘亲,您干嘛呢,我都没哭您哭什么。”   秋嬷嬷也偷偷揩了揩泪,“夫人这是高兴呢。”   “是是是,娘亲这是高兴,咱们婼婼长大了。”温氏牵着裴婼的手,感慨:“今日我的婼婼就是这世间最好看的新嫁娘。”   “表姑母,您说错了,婼婼表姐每天都是最好看的。”董依依道。   屋内几人大笑,纷纷称是。   “嬷嬷,外面备了茶水,你们先去休息会,我与婼婼说些话。”   等人都走后,温氏牵着裴婼在椅子上坐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娘,我这又不是远嫁,就隔了几条街而已,不是随时可以回来吗?”裴婼自然懂得温氏的心思,先开口安慰。   温氏是个爱落泪的,一句话下来眼眶又红了,“娘亲知道,可是为人妇与为人子女总归是不一样的,娘亲之前一直甚少教你那些管家驭夫之道,今日便趁着这会儿与你说说。”   “宁家关系简单,这也是我与你父亲放心把你交给宁世子的原因,可简单也有简单的坏处,你一嫁过去那全家上下都盯着你,中馈之务也定然会交到你手上。”   温氏停顿了一下,“现在宁家掌家的应是世子大嫂,可他那大嫂毕竟是二房出的,这中馈你该拿还是要拿回来,可千万别因为拉不下情面就让大嫂管着,你才是宁王府的女主人,明白吗?”   “知晓的。”裴婼敛了眸,柔柔应下。   “你平常性子软,可管家不是易事,该狠时就要狠,不要顾这顾那的,到时候让下人钻了空子,骑到你头上来。”   这些话上辈子温氏也同她讲过类似的,可那时候她平静得很,甚至隐隐还觉着有些烦躁,可此刻已经全然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还有啊,世子一代单传,到你身上老太太定然会催促着生儿育女,可你现在年纪尚小,此时生产是万万不可的,你也与世子说说,完事后定时服药,晚些时候娘亲给你张方子。”   裴婼微微红了脸,点头。   “可服药服多了总归对身子不好,你劝着世子,节制些,不能回回都依了他去。”温氏说这话寻常无比,可裴婼越听脸越烧,羞得不行。   温氏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递给她,裴婼知晓那是什么东西,接在手上就如烫手山芋般,眼睛都不敢在上面放一眼。   “好了,娘亲多的也不说了,好在呀咱们两家离得近,今后若是遇着什么事就回来告诉爹爹和娘亲,知道吗?”温氏拍拍她的手背,“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平时都捧在手心,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这回换裴婼掉泪了,金豆子扑簌扑簌从亮晶晶的眸子里滑落下来。   “哎哟,别哭,等会哭花了妆还得再来一回。”温氏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可裴婼一哭就停不下了,最后不得已,妆娘又进来忙活一阵。   前院锣鼓喧天时,几人便知宁暨到了。   --   温氏最后给她带上那沉甸甸的凤冠,喜帕一盖,裴婼眼前只剩一片红,“走吧。”   裴婼牵上温氏的手,离开她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锣鼓声已停了下来,只剩人声鼎沸。   穿过回廊、拱门,来到前厅。   裴婼有些紧张,停住了脚步。   温氏则道:“走吧,莫让世子等急了。”   裴婼心想:他早就等不及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帕子里一方天地,随后一双金缕祥云黑履映入眼帘,原本紧张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裴婼听着爹爹娘亲的祝福与叮嘱,眼眶又红了,最后硬是强忍着泪上了裴玦的背。   裴玦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用只有俩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婼婼,要是世子今后欺负你了,定要告诉阿兄,阿兄就算豁出去也要给你出头。”   “好,谢谢阿兄。”   在一片喜乐中,裴婼上了花轿。   随后不知在长安城里转了几轮,礼乐声不绝于耳。   迎亲队伍最终在黄昏吉时前抵达宁王府。   有妇人撩开车帘,引着她下车、过门、拜堂,最后送入洞房。   宁暨是与她一齐回来的,于是又盖着帕子与他喝了合卺酒行了结发礼,所有事情全部结束。   喜娘们都退了出去,裴婼掌心落入宽厚的手掌中,由他牵着往里走去。   裴婼霎时慌张起来,娘亲没跟她说这么快洞房啊,他不用出去接待宾客吗?   等在床边坐下后才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婼婼,等我回来。”   这是俩人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裴婼没点头,直接出声应他,“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房间门“啪”一声关上,裴婼紧绷了一天的身子才松弛下来。   成婚真是太累人了,她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凤冠真的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裴婼掀了盖头,入目是遍地的红,心内惊了惊。   她以前进过他的书房,可卧室却是不曾踏足。   屋子很大,里间外面加进来比她的小屋子要大上一轮,屋子里所有物品都用上了红色,就连屏风都是红色鸳鸯图案。   囍字剪纸到处都是,外间桌子上堆满了各中吉祥物事,红烛映照,帘幔层层叠叠,木质熏香缠绕。   床边是两盏长明灯,此刻正一闪一闪散发光芒,裴婼从百子云锦被上拾起硕大的花生枣子,轻轻笑了出来,都是差不多的布置,可一看便知宁王府准备得比太子娶妃还要精致。   裴婼收回眼,喊了声:“绿衣。”   绿衣即刻从门外进来,见到裴婼时惊呼一声,“姑娘您怎么把盖头掀了,嬷嬷说要等世子来揭的。”   “无事,你快来帮我把这凤冠拆了,重得我脖颈都撑不住了。”裴婼无论摇头扭头都被头上凤冠桎梏住,直直僵了一天。   绿衣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吉利的。”   绿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坚决阻止她拆凤冠的动作。裴婼没法,只好说:“吃东西总可以吧,你家姑娘我一天都没用过一粒饭。”   “这个可以,王府里的嬷嬷说小厨房里早就准备好了,我这就去拿过来。”   绿衣离开后,裴婼走到桌子边,想找口水喝可找来找去只有刚刚喝过的合卺酒。她实在太渴了,这会也顾不上那么多,倒了两杯就往肚子里灌。   还挺好喝,有股淡淡的桂花香,于是又倒了一杯。   绿衣很快回来,手上端着小米百合粥还有些小点心,“姑娘快吃吧,都热着呢。”   “嗯,你去帮我倒壶水来。”裴婼说完端起那粥就是一大口。   可还没用几口就听见绿衣慌慌张张跑回来,推开门就喊:“姑娘,快快快,世子正从前院往这走呢。”   这么快?这才多久啊。   裴婼急急放下碗,一手扶着凤冠一手提着裙子往里间去。   等坐下后,绿衣帮着整理好衣冠扶正好凤冠,又小心盖上盖头,屋外已经有低沉脚步声传来。   一声“出去吧”刚落,房间门又“吱呀”关上。   裴婼刚刚放缓的心绪顿时又紧张起来,心跳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颤动,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快要行至跟前,他蓦的停了下来,裴婼的心也跟着漏了几拍。   过了一会他又继续朝她走来,然后是拿起喜杆的动作,片刻后,裴婼重获光明。   裴婼仰起头看向他,两人今日第一回 见面。   宁暨也是一身裁剪合体的大红婚服,腰间一条镶玉腰封凸显精壮腰身,裴婼往上看,直觉他今日有些不一样,仔细一瞧好像是有些脸红,是未曾见过的模样。   看着看着,裴婼在他渐渐幽暗的眼神里败下阵,率先低了头。   可宁暨不肯让她低头,伸手挑了她的下颌,逼着她看向自己。   而后是暗哑无比的声音:“婼婼,我有没有说过.......”   他说了一半就不再说,裴婼“嗯?”了一声。   “人间绝色,婼婼是也。”   裴婼脸一红,移开眼。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暧.昧升腾,盈满一室。   宁暨捧着她的脸,缓缓靠近,可就在呼吸交融间裴婼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响了几声,耳尖的男人浅浅一笑,“先吃些东西吧,吃完了才有力气。”   裴婼也这样想,可在用饭前她觉得有一件事更为重要,她指了指自己头上,“你让绿衣进来,帮我把这个拆了。”   “我来。”   于是裴婼便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看着男人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拆那些固定凤冠的小物件,唇角微微扬起。   凤冠一卸下,裴婼立马舒服得转了转脖颈。   身后男人不满足,又动手把她盘起来的发髻拆了,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滑落肩头。   宁暨弓身,在她脸侧落下一吻,“这样好看,快去吃东西。”   “那你先让开。”   宁暨松开怀抱,跟着她坐在桌子边,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粥。   “怎么这么快,前院客人不多吗?”裴婼问。   “多。”宁暨目光不离人。   “喝了酒了?”   “几杯而已,不敢耽误事。”   “.......”裴婼不再问,低头认真喝粥。   等一碗粥见底,他低声说:“婼婼,我也饿了。”   裴婼便拿了块点心递给他,“吃个糕点。”   宁暨摇头,目光幽深,盯着她的唇.瓣道:“我也想喝粥。”   “啊?没了,要不我让.......”   宁暨忽然倾身过来,将后半句话吞入腹中。   制作精良的糕点应声而落,滚入桌底。   裴婼这才明白他说的喝粥是什么意思,他在她口腔内肆意搜刮着,不留一处空隙。   裴婼呜咽着承受,却也学着慢慢回应他,与他唇齿相交,津液相融,时不时泄出一两声低吟。   过了好久,宁暨终于把人放开,将人拢在怀里,鼻尖对鼻尖,俩人因情动而出的薄汗交织在一起,缠.绵悱恻。   男人压抑着喘息声,似是心情极好:“婼婼都吃完了,一点都不留给我。”   裴婼脑子涨涨的,说不出话来。   虽未经人事,可她看懂了他眼里直白的欲.望,像一头猛兽,时刻准备着把她拆吞入腹。   她做了许久的准备在此刻都用不上了,她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双手握成小拳不知该往哪里放。   裴婼回想着在花轿上偷偷看的画册,本就潮红的脸瞬间发起烫来,怎么这事还这么多花样?   宁暨温热的掌腹滑过白里透红的脸颊,“这么热?”   “穿......穿太多了。”裴婼断断续续说着,避开他的眼,微微催促,“快,快点。”   宁暨眼神再次幽暗,忽地将人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喜床很大,床上还有无数的花生枣子,可宁暨仿佛看不见,把人刚放下就欺身上来,裴婼嘴被堵着,背部又被咯得生疼,连忙伸手捶打他胸口,期盼他先停下来。   他没停,越要越狠,裴婼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强势的味道,口腔里也都是他渡过来的酒气。   趁着他微微松口的间隙,娇媚倾泄而出:“宁,宁暨,疼.......”   宁暨唇往下欺,滑过脖颈,又在她锁骨处重重吸吮,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哪里疼?”   “背,背后,花生.......”裴婼整个人都软了,全身酥麻,脚趾蜷在一处。   宁暨听见了,大掌穿过乌发将人抱起来,一手挥落碍事的小东西,然后迫不及待开始去解阻在俩人间的隔阂。   可解着解着,男人逐渐暴躁,手下动作加重。   裴婼身上的嫁衣当时两个嬷嬷帮着她穿上都花了一番心思,又岂是那么容易脱下的。   裴婼在他的动作中渐渐恢复清醒,心里怜惜他,软着声音道:“侧身应有系绳,你找找看。”   宁暨依言去找,找到了,然后将活结打成了死结。   烛火忽明忽暗,裴婼一低头便看见在自己身上忙活的人,不由笑出声来。   宁暨更加燥热难耐,最后手里一个动作,嫁衣外裳裂成两半,露出缠身的暗红中衣,隐约可见的雪白随呼吸起伏波动,美妙曲线一览无遗。   裴婼怔了怔,“你,这可是你姑母做的,现在怎么与她交代?”   可身上的男人终于满足,声音暗哑不堪,“你现在该担心的是这个吗?”   裴婼被他话里的凶狠吓到,身子不自觉后退,才后退了一步就被人捞住。   宁暨一手托着她的腰肢,覆身上去,重新捕获她的唇舌。   心神荡漾间裴婼又叫了声:“宁暨。”   如箭在弦,宁暨已是忍无可忍,喘着粗气在她耳畔凶狠道:“你还有什么要说,最好现在都说了。”   裴婼看见他骇人的眼,弱弱出声:“灯,灭了。”   宁暨听完轻轻一笑,“亮着好吗?我想看着婼婼。”   裴婼急忙摇头,一双眸子氤氲着泪水,“.......不要。”   一个掌风过去,原本明亮的婚房只剩床头两盏小灯,将一室缱绻笼罩着。   床帘也徐徐滑落,挡了许多风光。 第55章 成婚第二日……   裴婼第二天的醒的时候身侧的人还在, 呼吸均匀。   昨晚......   裴婼的脸又开始烫起来,那些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羞得她急忙捂住眼睛。   捂住眼睛哪有用, 脑海里还有。   红鸾帐动, 一室靡乱。   裴婼看着男人的睡颜, 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埋怨,这人怎么力气这么多,她最后都晕死过去了,他竟丝毫不觉得累吗, 要了一次又一次。   娘亲说得果然不错,不能回回由着他。   她昨晚就应该坚决说不的。   裴婼侧身动了动身子, 身下却没有想象中的酸软,而昨晚出了一身汗的身子也不觉粘腻。   正好奇间,旁边的人发出低沉声音:“醒了?”   裴婼默默掀起被子,把头盖住, 声音几不可闻还有些嘶哑:“嗯。”   可俩人盖的是同一床被子, 被子下的身体轻易被他揽过去, 然后被禁锢住。   她此刻身上只穿了亵衣亵裤, 大掌在她小肚上来回抚.摸, 掌心的温度适宜,裴婼舒服闭上双眼。   宁暨低头在她发间亲了亲, “再睡会儿。”   红色的床帘隔了个小小天地, 裴婼看不见外面天色, 先前一瞥只隐约看着像是天朦朦亮了, 又想着秋嬷嬷与她说的今日一早要去敬茶,心里不免着急。   她第一回 做人家媳妇,可不能被人家说闲话去。   “该起了, 要敬茶。”裴婼按住他乱动的手。   “不着急,昨日就跟老太太说过了,今日敬茶晚些。”宁暨依旧眯着双眼。   裴婼脸更红了,这算什么事啊......   可她又实在困得很,昨夜闹到不知什么时辰,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下的。   于是迷迷糊糊间也管不了其他,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宁暨已经不在,外头天光大亮。   裴婼急急喊了绿衣进来伺候,她多少有些羞怯,“绿衣,你去给我拿套衣裳来。”   “是,夫人。”   裴婼震惊看过去,这小妮子改口改得倒是快。   绿衣知道自己姑娘在想什么,解释道:“刚刚世子让改的,说是王妃还不合适,就让我们叫夫人。”   裴婼点点头,可一看干干静静的地面又登时愣了,她记得不错的话,昨夜俩人的衣裳都丢在床外的……是他收的还是绿衣收的?   “绿衣……昨夜……”   绿衣瞧见自家主子结结巴巴的样子就不由好笑,将贴身衣物备好,一边找出今日要穿的衣裳一边道:“昨夜奴婢就进来打扫过了,夫人不记得了吗,世子还抱着您去沐浴了呢。”   裴婼:“……?!”   “后来世子还问徐白拿了什么药,不过我离得远,没听清。”   裴婼再次红了脸,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为何没有不适。   虽心中震颤,可这些事也太羞人了吧……他怎么这么好意思。   裴婼快要崩溃了,头埋在被子里恨不得不再见人。   既然这璃院的人都知晓了,那不是老太太那边也一清二楚?   裴婼咬咬牙,这个宁暨,都怪他!   想到老太太,裴婼终于想起来:“绿衣!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还早呢,世子说等夫人醒了,先用过早膳,他很快回来。”   裴婼立马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   等坐在桌上的时候宁暨才从外面回来,坐下与她一同吃早饭。   “怎么了,不敢看我?”宁暨藏着笑问。   裴婼的脸确实已经埋到碗里去了。   宁暨知道她在害羞,当着伺候的人的面也没调笑她,“快吃吧,祖父母和父亲等着呢。”   等着等着,你还好意思说等着,要不是你人家会等着吗?   裴婼心里来了气,抬头瞪他一眼,语气凶狠:“都是你的错。”   宁暨认错极快,一边给她布菜一边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方才已经到祖母跟前请过罪了,他们不敢怪罪你。”   “宁暨,你这样祖母对我印象更加不好了。”裴婼跺了跺脚,气不打一处来。   宁暨憋着笑,用只有俩人听到的声音说,“我与祖母说,她要是想抱孙子,那就得好好供着你。”   “你!”裴婼放下筷子往外走,“不吃了。”   她得赶紧去补救,这个人说的都什么话。   可一走出璃院,脚步又慢了下来,转头对悠哉悠哉的人凶道,“快点带路!”   --   最后俩人一起到了前厅,前厅里好像挺热闹的,欢声笑语不断。   裴婼站在门廊处,有些犹豫。   她害怕了。   宁暨则自然牵过她的手,“走吧。”   走进一看才发现厅里人不算多,首位上坐着两个老人,左侧是宁大将军,右侧是侯明珠抱着宁梧洗。   几人眼中都露出些惊诧,纵使侯明珠几人已见过了裴婼,可如今再看向踏步而来的人,心里仍是不免为之震撼。   宁暨娶的这个媳妇太好看了,眉含笑意眼生春,脸上有少女的清纯又不失初为人妇的妩媚,一双清澈眸子轻轻扫过又随即低下头去,端的是风情万种。   宁老太太暗叹一声,难怪宁暨这小子当初说非卿不娶。   宁梧洗与大人们想法不同,一见俩人就高兴大喊,“小叔,婶婶!”   裴婼便想,看来刚刚都是这个小屁孩在活络气氛。   可正事要紧,她只要一想到一屋子人都在等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一个较为年长的嬷嬷从旁端了茶出来,裴婼与宁暨一一给几个长辈敬了茶,又把准备好的小礼物给了梧洗,俩人才在旁边坐下。   老太太一脸笑意,“哎,咱们家终于又进人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可不是嘛,今后啊,咱们王府一定是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的。”侯明珠接话。   “婼婼,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你且安心,要是阿暨这个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尽管来找祖母,祖母给你教训他。”   裴婼浅浅笑着应话,“是,谢谢祖母。”   “阿暨,你听到没,你可得好好对婼婼,要不我这权杖可不认人。”老太太顺势还敲打了一下地面,以示威严。   “是是是,我一定把婼婼放在心尖上疼。”   “臭小子。”老太太哼了一声。   而宁梧洗已经从侯明珠身上跳了下来,来到裴婼身边,“婶婶,你终于还是住进璃院了吧,我就说嘛。”   “这会儿不叫裴姐姐了?”侯明珠在后头笑道。   “现在裴姐姐嫁给了小叔,那就是婶婶,不是吗?”   厅内几人哈哈大笑。   又说了几句,三个男人到偏厅说事,正厅里只剩老太太、侯明珠与裴婼三人。   老太太这才含蓄问:“婼婼昨晚可还好?”   坐位上的人香靥凝羞,头垂得低低,殊不知这在俩人看来就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   老太太与侯明珠相视一笑。   “我与明珠商量了一下,这王府事物繁杂,你年纪尚小,可能还得学一阵才能上手。婼婼你看你是想接过去,还是暂且让你大嫂管着?”   裴婼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慈祥看着她的老太太,老太太神色真挚,一边侯明珠也如老太太一样,笑意盈盈,裴婼一时看不出什么来。   裴婼心里是不愿管这些事的,可娘亲说得不错,她既是一家之母,哪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但老太太说得也不错,她必然要学一阵才能够上手,一切不可操之过急。   斟酌半晌,裴婼道:“祖母,我以前在家中也只是帮着母亲做些小事,王府这样大,哪是婼婼能一下子管得过来的,想来还是得劳烦大嫂,婼婼先跟在一旁学习一二。”   宁老太太赞赏点点头,“不错,我与明珠也是这样想,先学着,咱们王府大虽大,可那些事翻来覆去都是那样,按着规矩办就好。”   裴婼听了歇一口气,明白她们已经做好打算,问她不过是打探一番。   “是。”   “那等会我便让管家把府里几本账簿送到璃院去,婼婼先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大嫂。”侯明珠道。   “嗯,谢过大嫂。”   后来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了子嗣身上,老太太耳提面命,说外头像宁暨这样年纪的孩子都多大了,话里话外满满的提点。   裴婼心中却赞同娘亲的想法,孩子什么的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不过面上没有驳了老太太的面子,乖乖应下。   陪着坐了一会,老太太说是乏了,裴婼与侯明珠结伴离去。   俩人一同往里走,侯明珠道:“婼婼莫慌,这府里啊事不难,你可千万别被老太太吓到了。”   “不会,今后还要多麻烦大嫂才是。”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要是得空了啊,就常到我那清凌院坐坐,那么大个院子就我与梧洗俩人,怪冷清的。”   裴婼笑着应了。   “这个宁梧洗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这偌大王府就没他不熟的地方。”候明珠一脸宠溺,又对着裴婼说:“整个王府就梧洗一个孩子,他自小就被宠坏,若是有什么冲撞了的地方,婼婼多关照些才好。”   裴婼点头:“那是自然。”   俩人行至分叉处,裴婼与绿衣还有在宁暨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一同往璃院走去。   裴婼第一回 进王府里头,一路上都在记路,以后要是自己走可不能迷路去。   此刻也没了其他人,裴婼便问:“张嬷嬷,怎的璃院如此偏僻。”   “回夫人,世子喜静,自懂事起王妃就单独辟了这处院子给世子,在王府角落里又连着后门,世子一住就是十几年。”   张嬷嬷口中的王妃应当就是宁暨的母亲了,她原先听娘亲提起过,宁暨母亲早逝,而后宁王一直未有续弦,是以宁王府才有人丁凋零之意,这样想着也不难理解老太太的抱孙心切。   “嬷嬷是王妃身边的人吗?”裴婼轻声问。   “是,奴婢自小看着王妃长大,自王妃去后就在璃院里照顾小世子。”   裴婼点头,又问:“我之前也常来璃院,怎的没见过嬷嬷?”不止张嬷嬷,她当时甚至没见过伺候的婢女与小厮。   “世子那时吩咐了,不让我们在院子里乱走动。”张嬷嬷答。   几人绕过一处拱门,来到府里的小花园。   裴婼记得先前与宁暨走的时候,再穿过这个小花园璃院就到了。   可她早上走得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路两边及树木草丛边上都洒着些橙黄色粉末,裴婼心疑,问了出来。   “回夫人,这是世子吩咐洒的雄黄,府内各处都有。”   雄黄?裴婼一时想不起洒雄黄是为什么,直到脑子转过几圈才想起来,雄黄不是专门驱蛇的吗?   裴婼脚步停顿,转身面向张嬷嬷,“世子可有说是为何?”   待听到“驱蛇”两字时还是有一瞬的失神。   他记着呢。   --   璃院装饰还未撤去,裴婼看着有些不习惯,实在晃眼。   回到屋里才刚坐下,前院的大管家就把账簿抱了过来。   裴婼看着那厚厚两沓的账册顿时傻眼,确认般问:“这是近几年的?”   “回夫人,这是今年年初至今,府内各处及铺子庄子的账簿,都在这儿了。”管家恭敬道。   这.......也太多了。   裴婼掩下震惊神色,“我知晓了,大嫂可说什么时候拿回去?”   “大夫人说夫人您先看着,各处都有序时账簿,不碍事。”   “好。”   午后左右也无事,宁暨不知去了哪里迟迟不见回来,裴婼便坐在软榻上看账簿。   不看不知道,这宁王府可比国公府殷实多了,而且花销也少,不像国公府那样什么都要打点。   想来也是,宁王府本就有爵位在身,既是天启朝唯一的异姓王,又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之家,裴婼以前就听说过,每当镖骑大将军得胜归来,那宫里的赏赐可是源源不断的抬进去府里去。   裴婼唏嘘一声,之前子柔表姐还说宁王府看起来不像个大户人家,现在裴婼一翻账簿才知道,那区区一件嫁衣又算得了什么,人家撕破的时候可没眨一下眼睛。   裴婼一直看到日暮四合,绿衣进来点了灯,“夫人,该用饭了。”   “嗯,我再看完这本。”说完随即想到什么,又问:“世子回来了吗?”   “还没呢。”   裴婼往窗外看去,冬日清冷,院子里的树光秃秃的。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小院了,这间屋子也才住了一天,往常这个时候都是与爹爹娘亲阿兄一起用饭的,一家人在饭桌上也不拘着束着,有什么说什么,小小饭厅里常年笑声不断。   这样的日子以后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了。   外头红霞漫天,里间的人也红了眼眶。   她好像这会儿才体会到嫁人的难过,离开了疼爱她的父母兄长,离开了她熟悉的一切来到一个陌生地方,依靠一个不过与她相熟半年的男人,还要费劲心思讨好长辈,生怕自己做得不好。   情绪急急转换,裴婼心里一下又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上辈子的记忆又涌现出来与此刻交织在一起,让她渐渐喘不过去。   不要,她不要再独守空房,她不要再经历曾经不堪的一切,她不要再委屈自己。   眼泪倏然滑落,连裴婼自己都不知晓。   而刚刚跨进门槛的男人看得立即蹙起眉头,趁她还未发觉自己低声问靠近门侧的绿衣,“发生何事了?”   绿衣摇头,也是一脸疑惑,“不知,奴婢就来喊夫人用饭,夫人问了句世子何时回来,后来便失了神。”   宁暨若有所思,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   裴婼察觉来人,原本斜靠的身子坐正来,笑道:“你回来了。”   “怎么了?”宁暨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问。   裴婼急忙低头伸手抹了脸,藏起那些情绪。   “没事,用饭吧。”   裴婼已经起身下地,宁暨瞥了一眼堆得满满的账簿,跟着她走过去。   “账簿都看完了?”宁暨问完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没呢,明天继续看。”   “家里既然有大嫂管着,那你就少操些心。”   裴婼抬头:“你这么想的?”   宁暨深深看她一眼,放下筷子,极为认真道:“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如同未出阁时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学什么学什么,快快乐乐的,可是我又期盼你能独立些,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能自己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   裴婼又红了眼眶,手里的筷子不自觉扒拉着碗里的饭。   她想着自己真不愧是温氏亲生的,以前不觉得,如今才发现自己也是动不动就会哭出来的人。   真是太丢人了。   “所以,婼婼,做你自己就好了,起码在这璃院里,在宁王府,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去。”宁暨握了她的手,“听到了吗?”   “可是,娘亲说要我管家,祖母的意思看着以后也是要交给我管的。”   宁暨心一软,难道这就是她先前哭的原因吗?   “你想管咱们就管,不想管宁王府也会一切如常,那些账簿什么的不看也罢。”   “那,今日祖母还催我给你生儿育女来着。”裴婼水光粼粼的双眼看过去,看得人一阵心神荡漾。   宁暨顿了一顿,才反问,“婼婼不想吗?”   裴婼则站起身,壮着胆子做了两辈子都不曾做过的事——坐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肩膀,双唇碰了碰他的唇角。   柔媚道:“过两年再生好不好?”   眼是夺人心魄的眼,唇是勾人沉沦的唇,话是诱人深溺的话。   宁暨失了神,哑声应好。 第56章 成婚第三日   都说男人食髓知味, 可宁暨今夜格外心疼她,明明自己还不满足却停了下来,抱着人就要睡觉。   裴婼哪里睡得着, 手指在他光溜溜的胸膛转圈圈。   宁暨忍不住, 拉下她的手, 声音微沉,“婼婼!”   怀里的人瞬间不动了,问他:“你今晚说的都是真的吗?”   宁暨闭着双眼,手掌轻轻托着她后脑勺, “自然是真的,若是到时候祖母问起来你也不必忧心, 我给你挡着。”   目不能视物的人在黑暗中笑了。   她明白许多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家哪是不想管就能不管的,老太太问起来他挡什么,挡来挡去人家最后怪罪的还不是她?   可是能从他口中得到这些承诺她已十分满足, 他有这份心就够了。   裴婼沉默半晌, 又听到他说:“今夜是不是想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了?”   “你知道?”裴婼惊得仰了头, 与他对视。   “我猜的。”   她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他都不舍得她动一根手指头, 何况国公爷夫妇,她既觉得受了委屈那定然会想到他们。   是他不好, 才嫁过来第一天就让她掉了泪。   裴婼全然不知身边人的自责, 委屈道:“我以前都跟爹娘一起吃饭的, 可是今后就只能跟你吃了。”   宁暨失笑, “就因为这个?”   “还有,我爹娘可疼我了,你……”   未说出口的话被他打断, “我比他们更疼你。”   说完好像要证明般,用了力把她揉进怀里。   裴婼吃痛,在他怀里挣扎,“轻点轻点,喘不上气了。”   “不想睡觉了?”   裴婼察觉到危险气息,立马闭上双眼不再动弹。   —   宁王府没有王妃,老太太也不是个需要请安问候的主,于是裴婼也用不着做那早起伺候婆母的活。   第二日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绿衣听到动静进门来伺候。   裴婼问:“世子呢?”   “听徐白说是出门处理公务了,让夫人午饭不用等世子。”   “好。”裴婼又问,“你拿着母亲给的方子去煎碗药过来,嗯,然后再多抓几幅药,留着备用。”   绿衣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药,应声出去。   裴婼今日还有一大堆账簿好看,可不能松懈。   等用完了早膳裴婼便像锁在了贵妃榻上一样,一动不动。   等到晌午,院子里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仔细辨出声来后小人已行至跟前,于是裴婼便陪着宁梧洗用了午饭,与他玩闹一会。   等时候差不多了又牵着人往老太太住的院子去。   既已为人妇,她不能总想着自己而让宁暨为难。   何况她厌恶的从来都是那些仗势欺人,不把人当人的坏人,宁老太太对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也没有对她提什么要求,真心付出,总能带来回报的。   而老太太那边显然是没料到裴婼会过来,笑意一下荡开。   宁梧洗离了裴婼朝宁老太太跑去,“曾祖母,梧洗和婶婶来找你玩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了玩,你可是看你婶婶面生性子软?我告诉你,你可别欺负你婶婶。”老太太笑着训斥。   “哪有,我跟婶婶可熟了,以前都是她欺负我的。”   裴婼听了惊得咳嗽一声,这个小屁孩乱说什么话。   老太太则饶有兴趣,“你说你婶婶欺负你?”   “祖母,您别听梧洗乱说,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裴婼暗暗给了宁梧洗一个眼神,眼神里有威胁加恐吓加祈求。   宁梧洗鬼马精灵,“就是以前啊,我与婶婶都跟着小叔学功夫,小叔当时都不管我,只顾着教婶婶,他们这不是合起来欺负我吗?”   老太太听完哈哈笑,这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自己这孙子原来早就想把人拐进屋了。   “你个小鬼头。”   裴婼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绿衣,绿衣即端着个盘子上前。   “老太太,听闻您晚间睡不太妥贴,正好我那铺子里扬州来的师傅会些制香手艺,我便跟着学了一点,这些都是我前些日子做的安神香,对睡眠十分有益。”   裴婼会制香完全是宁暨失踪那段时间闲来无事学的,当时是为了找个事情做,而温氏恰好晚间也睡不安稳,不过现在看来,这门手艺还是十分有用。   老太太已经掩不住惊讶了,“婼婼还会这个?”   “是,之前学过一些。”   “好好好,看来今夜能睡个安稳觉了。”老太太示意身边的嬷嬷接过安神香,又道:“明日归宁的事可准备妥当了?”   “世子都备好了。”裴婼昨夜突然想起这个事,正打算与他商量来着,谁知他说早就准备好了,用不着她操心。   “难为这孩子了,夕颜早逝,我年纪大又顾不上那么多,许多事都是他操持着办的,费了不少心力。”宁老太太感慨。   裴婼默默颔首,国公府前些日子为着她出嫁好是一阵忙活,温氏忙上忙下的都没能歇过,可想而知宁暨若是亲自办这些事也是极为费心力的。   裴婼心中一暖,嘴角微微笑开。   “阿暨性子像他母亲,异常执拗,说一不二的,以前你没来,没见着他固执的模样。”宁老太太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好似自去年回来,倒是变了许多,会亲近人了。”   裴婼微微有些好奇,“固执的模样?”   宁梧洗见俩人认真说着话,已经有些不耐,软糯道:“曾祖母,我想出去玩儿。”   “去吧,别走远了。”宁老太太拍拍他的背,等人离开后开始回忆,“以前七八岁的时候,这孩子身上就有股极强的劲,那会儿夕颜带着他进宫,听说是宫里皇子在欺负下人,这小子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人家一个拳头,后来贵人们责怪下来,道个歉就能了结的事他硬是不肯,最后生生挨了一顿板子。”   “这样的事可太多了,后来,唉。”老太太叹息一声,“后来夕颜为了照顾阿暨染了天花离世,阿暨那会还不知道,可那么小小一个人在灵堂硬是跪了七日,不掉一颗眼泪。我多心疼啊,劝劝不过来,他爹就趁他迷迷糊糊间把人抱到屋子里去,谁知那孩子一沾床就醒,又跑回灵堂去跪着。”   裴婼听着这事仿佛有些耳熟,可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婼婼啊,阿暨这孩子吃了太多苦了,今后我不在了,他爹也不在了,你就多心疼心疼他,回家后有口热饭吃就成。”   “是,婼婼知道。”   宁老太太看着温温柔柔的孙媳妇,原本还有些惆怅的脸一下又变喜笑颜开,“说起来,要不是阿暨当时求到我与他父亲跟前来,你们俩这事也不会如此顺利,我听着后来太子对你也是有意?”   “都是谣传,祖母不可多信。”萧章远的事她不在意,可乍然听老太太说起求娶这事裴婼脸色还是红了红。   “是是是,总归好在咱们阿暨动作快点。”宁老太太明显的揶揄,让裴婼更加不自在。   外面日头渐渐西斜,老太太便道:“与我一起出去走走?晚饭也把阿暨叫过来,就在我这院子里吃了。”   裴婼自然应下。   --   裴婼俩人从老太太院子里用完饭出来早已月上梢头,清清浅浅的月光洒在并肩而行的人身上,温柔缱绻。   老太太的院子离璃院不算近也不算远,俩人便牵着手慢慢往回走。   裴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今日下午老太太与她在花园中闲逛时又说了许多,来来回回总是关于他的。   有些她以前听过,有些她不曾听闻,可都塞进了她已经划开了口的心里。   与他相比,她以前安安稳稳的大小姐生活实在算不得什么。   又或者换句话说,她与国公府一家、与这长安百姓能够如此安然无恙的生活,都靠他与大将军在战场拼搏,靠无数战士的牺牲。   她又开始心疼了。   宁暨捏了捏她的手心,说:“在想些什么?”   “刚刚用饭时祖父提了一嘴北狄的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裴婼问。   “不会,暂时不会打起来,得先把长安里的事情处理好。”   “长安里还有什么事情?”裴婼本是随口一问,他没答,反而问:“过几日宫里开了春宴,你可愿与我一同去?”   “我要去吗?”   “随你,不想去我便给皇后回个帖子。”   “那还是去吧。”她不想他为难。   “好。”   脚步轻缓,月光在俩人身后越拉越长。   第二日是归宁的日子,裴婼醒得很早,可身边也已没了人。   裴婼自顾起来妆发,绿衣按着常例给她梳发,可她却突然想起此前宁暨送她的木簪子。   那簪子她一次没戴过,好好的收在了盒子里。   “绿衣,你去把那根木簪子找出来,我记得我是收在妆匣里的。”   绿衣很快找出来,“夫人,今日用这个吗?”   “嗯,插上吧。”   裴婼看着镜子,伸手碰了碰簪子,细心调整位置,露出满意的笑意。   这簪子竟意外地衬她。   用早饭时,裴婼如愿在男人脸上看到惊讶与欣喜的神色。   宁暨坐下来,又看了两眼,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我何时与你说过我不喜欢。”   “......没见你戴过。”   “在我这里,越是珍惜的东西就越要好好藏着。”   宁暨显而易见地被取悦了,整个早膳期间都抿着嘴笑。   于是温氏与裴国公一见到归宁的小两口便彻底放了心,这和睦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温氏牵过裴婼,低声细细关怀:“世子待你如何,王府中人待你如何,住的吃的可还习惯?”   “娘亲,我好着呢,您不用担心,世子与祖父母都待我极好。”   温氏听着听着又红了眼,“那便好,我这几日都睡不好觉,就怕你被欺负去。”   “我那安神香您记得燃上,别又老是睡不好。”裴婼叮嘱。   “用着呢。”   “嗯,家中一切可还好?”   “好,你阿兄与表哥今日都赶了回来,再过半月春试便开始了,我又得愁一阵。”   “娘,您不用担心,阿兄会高中的。”   换做以往裴婼对裴玦也是没有信心的,可上辈子谁曾想裴玦竟然是个探花郎?可此时裴婼也不能多说太多,只好默默劝慰。   说话间几人已回了正厅,裴玦与董珩、董依依都在。   董依依上前来,“婼婼表姐又变好看了呢。”   “这才两三日不见,依依少哄我开心了。”   “哪里是哄开心,姑母您说,表姐是不是比出嫁前还有好看,你看这眉眼里,又妩媚又妖娆。”   董依依小小年纪都看得出来,温氏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比起面容上的改变,温氏更加感慨的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已成长,为人妇为人媳了,不是她手心里的姑娘了。   温氏不由一阵心酸,嘴上应道:“咱们婼婼什么时候都好看的。”   几人各自坐下,没一会,徐白领着宁王府的小厮,把准备好的回门礼一一呈上来。   “这些都是小婿孝敬岳父岳母的拳拳之意,还望岳父岳母莫要嫌弃。”   裴国公与温氏看得一惊,“世子客气了。”   而裴婼也是惊异,回门说到底只是个形式,她倒不知道他备了这么多。   “春试将近,兄长与表哥可准备好了?”   这回裴婼直接目瞪口呆,按照她对宁暨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会主动关心其他的人,怎么如今说起这话来如此自然?   关心阿兄也就算了,他怎么叫表哥叫得如此顺畅,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以前这人是醋得不让她见表哥的吧?   那头裴玦已经应话,“一切如常而已,等会与世子用完饭我与表哥便又要回书院去了。”   “兄长聪慧,前三甲不在话下。”宁暨笑着道,“表哥呢,在长安可住得习惯?”   董珩依旧记得第一回 见宁暨时的情形,那时候他身上便散发出不善的敌意,与今日一副和善的模样完全不同。   后来裴婼成亲时他也远远看见了新郎官,只是那日事情多俩人没说上话,因而今日才算真正说上话。   “谢世子关心,长安甚好,街道繁华民风开放,董某亦在书院习得许多。”   “那便好,可董家扎根在卫阳,表哥要是高中可舍得偌大产业?”   “自然,董某来时已做好打算。”   宁暨点点头,望向裴国公,“岳父,晚些时候小婿有一事相商。”   离午饭尚有些时候,裴国公听到他这样说,不敢耽误,直接请了人去书房。   宁暨也不藏着掖着,这事裴国公迟早都要知晓。   “岳父,我知道您与董家关系亲厚,董家帮了国公府许多,国公府也帮了董家许多,董家一族在卫阳权势浩大,手里也把持着几个矿脉,可如今,有人盯上董家这块肥肉了。”   宁暨几句话下来,裴国公已经冷汗涔涔。   没错,两家是互为扶持的关系,董家的财富源源不断送到长安来,国公爷的权势也为董家做事行了方便。   在此之前,两家的牵扯也算清清白白,起码明面上是抓不到错处的。   可有人盯上了董家又是何意?   宁暨在裴国公震惊的神色下继续说:“您是不是打算着将董家另一处矿脉也卖予朝廷?毕竟比起自己使用,卖给朝廷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世子.......”裴国公彻底惊了,宁暨既已说到这个份上,那证明他已知晓得差不多。   这事不简单,他这段时间走了许多关系都频频碰钉子,至今不明白是为何。   随后宁暨给了他答案,“太子那边已经在暗地里打算吞了董家,毕竟这事他已做得游刃有余,因此岳父再想走这条路怕是不能够了,说不好还会把整个国公府与董家都牵扯进去。”   裴国公已经说不出话,只剩一双眼睛瞪得圆整。   好半晌后,裴国公道:“世子以为,如今当如何?”   “太子的手段无非是陷害,现在想来手里已经有了岳父与董家连结的证据,可那些证据不致命,因此太子必然会往里加料。”   “董家远在卫阳,且世代从商,太子的手伸不到国公府,却能轻易掌控董家,据我所知,董家家主如今已经上了太子的钩。”   宁暨眼神暗了暗,若是董家不是国公府的外家,那这事他本可加以利用,将太子一党倒打一耙。可现在不行了,他要保国公府,还要保董家。   宁暨从衣袖里掏出信笺,裴国公接过一看,原本对他的话只信了七八分,而此刻已经深信不疑。   那上面是太子如何诱惑董家的方式,落了东宫密印。   “我原本想着,若是国公爷能亲自去一趟卫阳阻止此事也就不会涉及到董家,可商人重利,怕是已经拉不回来,那我们便好好利用利用。”   “要如何做?”裴国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此事也算好办,董公子如今不是在长安吗?”宁暨一笑。   宁暨将计划全盘托出,裴国公只能一边不断点头,等到听完又是一惊:“此事可行?”   “可以,不过董公子那边就拜托岳父了。”   “好。”   --   书房里交谈声不断,而府内裴婼的小院子里也热闹得紧。   裴婼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温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巴不得知晓她在宁王府里住着的每一个细节。   裴婼说了一阵,说得口干舌燥,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娘亲,就这么多了,您还想再听我都没得说了。”   温氏有心再问,看了一眼同样听得认真的董依依,道:“依依,你先出去会,我与你表姐单独说会话。”   董依依乖乖出门去。   等门关上,温氏收回眼,“婼婼,你与世子房事如何?”   裴婼惊得险些把刚刚喝下去的水呛出来,她想都没想到温氏竟是要问这个。   “娘亲......”这些事让她怎么开口。   “你还不好意思上了,男女之事多正常。你当归宁就回来看看我们?你初经人事自然有许多不懂,你除了与我说说,难不成还找你大嫂说不成?”   裴婼想着,她原先是不懂,可后来......后来也还算顺利吧?起码她没了不适,宁暨瞧着也挺舒服的。   宁暨倒是懂得多,她那时都是依着他来,渐渐的也感觉到些舒爽。   裴婼咬了咬唇,“娘亲,我很好,世子对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这话已经说得极为含蓄,温氏再次确认:“当真?”   “真的真的,娘亲您就别问了。”   温氏看着她那副小女人模样,欣慰一笑也就不再多问,“夫妻之道,房外的相处也许要讲究些相敬如宾,可房内多亲密都不碍事。”   裴婼微微低了头,“知晓了。”   “还有一事,你那大嫂如何?”温氏问。   “大嫂?”裴婼疑惑,“大嫂并无不妥啊,人还算和善。”   “嗯,你平时多留个心眼,都说长嫂如母,我就怕你这大嫂给你端了幅母亲的架子。”   裴婼挽着温氏胳膊,头往上一靠,“没有的事,娘亲您多想了。”   “那便好。”   “婼婼。”温氏唤了一声,“我近来都在考虑你阿兄的婚事,你说,依依如何?”   裴婼立马弹起身子,“娘想把依依许给阿兄?”   温氏微微点头。   “可依依如今不过十二岁吧?有些小了。”   “十二岁又如何,再在我们家待个两三年不就也长大了,正好让俩人培养培养感情。”   裴婼皱了眉,这事她直觉不妥。   “娘,您还是先私底下问问阿兄的意见吧,可千万别擅自做主。”   “你觉得不可?”   裴婼直接点头,“阿兄如今年龄也不小了,等不来两三年,再者而言,俩人性格差异太大。不过我觉着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兄想要如何。”   温氏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头,“那我就先去问问你阿兄。”   “此事不要先与依依讲,也不要与外祖母讲。”   “是是是,不讲不讲。”   母女俩叙完了话,午膳开席。   --   午膳一片喜乐融融,可用了午膳宁暨俩人也差不多要离开。   裴婼在分别前依旧红了眼睛,等到上了马车眼泪便落了下来。   宁暨将人拥进怀里,“莫难过了,你以后要是想回来我随时陪你回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裴婼闷闷说。   裴婼缓了一阵,想起先前在席上董依依大着胆子问了宁暨许多话,宁暨都一一答了,平易近人得不像话,便说:“你今日话还挺多的。”   宁暨摸了摸她的头,“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怎么,要在我爹娘面前装装样子吗?”   “那倒不是装样子,只是想让岳父岳母放心把你交给我。”   裴婼轻轻“哼”了一声,转而去问他,“你都与父亲说了什么,怎么我瞧着他从书房出来后脸色不是很好?”   宁暨没打算瞒她,将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了一番。   裴婼听完从他怀里出来,神色也越来越沉,她上辈子不知为何裴家会陷入端王谋逆的案子里,可如今宁暨这么一说她好像能串起来些什么。   “端王呢?也掺和在里面吗?”裴婼提了一个刚刚宁暨没有提起的名字,宁暨微微惊讶过后应她:“若是太子想设计陷害,那栽赃嫁祸给端王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裴婼轻轻扯了他的衣袖,“世子,虽说父亲应了你,可我父亲他身边同僚明暗不定,说不定身边哪个就是太子或端王的人,你若是方便还是得私下里帮一帮忙,不能全靠父亲。”   宁暨低头看了看她扯自己衣袖的手,又看着她真挚的脸庞,低沉一笑,“帮是自然要帮的,夫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是.......”   宁暨轻微蹙眉,裴婼立马问:“可是什么?”   “可是,夫人如今还叫世子,不免让人心寒啊。”   宁暨一脸得逞的笑意,裴婼哪里还不懂,这人平常都只叫婼婼,如今夫人倒是喊得顺口。   算了,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裴婼自己劝自己。   裴婼挪了挪位子,靠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娘亲那样撒娇,语气软软,尾音缠人:“夫君~” 第57章 叫一声师父……   其后几天裴婼在宁王府跟着侯明珠处理了几桩小事, 又认了认府里管事的各个管家,日子慢慢消逝。   冬日渐渐褪去,春色不管不顾争相到访。   这日是进宫的日子, 裴婼第一次作为女眷出席这种场合, 有些紧张。   春宴春宴, 说白了就是宫里为了迎春办的宴会,只是皇帝与一些肱骨大臣都会参与,不似妃嫔办的宴会,形式上较为正式些。   以往每年春宴, 温氏都会跟着裴国公进宫去,没想到如今她也在朝臣女眷之列了。   内宫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车辇, 极为隆重热闹。   宁暨先行下车,伸出手来接她,裴婼撩开车帘,嫣然一笑, 搭上他的手。   “好多人啊。”裴婼张眼, 想要在众多车辇中找出国公府。   “岳父与岳母今夜不来。”   “好吧。”裴婼微微有些失望。   一路上依旧是红墙绿瓦, 无甚新意。   俩人走进殿内时, 两侧已经坐满了人, 不少人往他们身上看来,随后细细低语。   宫人迎着到了位置上, 待坐下后才发现对面是许久不见的时砚南与武试状元郭大青, 裴婼便低头问他为何他们也在。   宁暨笑:“圣上爱才, 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裴婼想起之前裴玦说的, 这郭大青也许会入宁家军当差,现在看样子人家并没有选这条路。   “俩人如今任何职务?”裴婼好奇。   “一个在工部,一个在兵部。”   裴婼一惊, 看向他:“那不都是在太子手里做事?”   宁暨点头,笑而不语。   俩人交头接耳说着话,刺了不少人的眼。   裴婼视线在殿内梭巡一轮,见着不少熟人。   没什么姑娘公子,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与受宠的年轻臣子,宫内妃嫔也只有四妃在列。   左上是太子与一娇艳美人,应当就是太子妃了,兵部尚书陈岫之女。   太子成婚那日裴婼也只是听温氏提了一嘴,没有过多关注,可如今看着,俩人中间好似有些隔阂,各自端坐着不说话,不甚亲密的样子。   裴婼笑了笑,在萧章远看来,亲事永远只是一笔交易,重要的不是是谁,而是是谁家的女儿。   裴婼未来得及收回眼,与望过来的太子妃对上眼,对方浅笑颔首,姿态大方,裴婼便也回以一笑。   坐在太子对面的是端王与端王妃,德妃与端王隔了几个位置,目光相交,德妃脸上晦暗不明,想来对她还有些埋怨。   后来德妃又来请过几回,可裴婼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打发了,当时只是不想,俩人无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用不着过多交际。   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悔,既然时砚南得了宠,那德妃水涨船高,说不得会记恨她,给她使些小绊子。   宫人陆续将美酒佳肴送上,礼乐声不断。   权势最高的人往往最后入场,随着一声高喝,建成帝携皇后徐步而入,后面还跟着平乐公主。   平乐公主看起来挺兴奋,路过裴婼时还冲她扬了个笑脸。   于是宁暨便转头看她,问:“你与公主相熟?”   裴婼点头又摇头,“不算熟,见过几回。”   上辈子是真不熟,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这辈子多。   以前她还以为平乐公主对宁暨有意,后来观察下来才发现人家没有那个意思,处了几回也发觉这个公主确实娇贵了些,身上却没有蛮横之意,许是皇后教得好。   想到皇后,裴婼才往上看那个已经落座的尊贵女人,皇后与几个妃嫔比起来年纪大些,颜色也没有德妃几人那般好,可就算如此,没有皇子的皇后也稳坐后宫之首,连当初的季贵妃也拿她没有办法,可见手段心智之高。   以前皇后因着太子,因着林季对她不算好,可也只是表面刁难几下,并没有如林季那般行恶毒之事。   算不上良善,可也不是什么好人。   春宴每年都办,有些步骤已形成规制,待建成帝宣布宴席开始,舞女鱼贯而入,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裴婼看了两眼就看入迷去,舞女腰肢柔软,动作妖娆,水袖一扬一收间极近妩媚。   裴婼一动不动地看着,宁暨便低低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好看吗?”   “好看。”   “那婼婼要不要学?”   裴婼视线仍在舞女身上,“我学来干嘛。”   “我想看。”   裴婼明白过来,回头瞪他一眼,坚决道:“不学。”   宁暨就又笑,给她夹菜,“好好好不学,先吃点东西,这宴席不知何时能结束呢。”   裴婼低头吃了几口,嘴里抱怨,“这样无趣的宴会,为何每年都要办,官家那么闲吗?”   “你觉得无趣,别人可不觉得无趣。”   宁暨扬了扬眼,裴婼看过去,一个坐在中间的官员出列,朝上拱手道:“寒冬已过春日及时而至,今后必是丰收大年,圣上治下,天启朝国泰民安、民康物阜,圣上必将流传千古。”   被奉承之人坐在上首哈哈大笑,一看就非常受用。   裴婼无语至极,什么丰收大年国泰民安,明明北边受了那么大的雪灾,多少黎明百姓流落街头,他们就视若无睹吗?   裴婼拉了拉宁暨的衣角,让他垂下头来:“所以春宴就是这样的?”   “以前是,今日不是,你等着看戏便好。”   “什么戏?”裴婼兴冲冲追问。   那人却不打算说了。   又有官员道:“张御史说得不错,圣上慧眼识珠、知人善用,前有郭郎中与时员外郎,后有宁小将军,再过些时日还有春试,天启朝后继有人啊。”   建成帝笑得更开心了,道:“今日春宴,莫要再说这些,众位大臣劳心劳力,今日便畅快吃畅快喝,怎么高兴怎么来。”   底下一阵应和。   歌舞继续,殿内交谈声笑声不断。   酒至半酣,端王赫然出列,“父皇,儿臣近日偶然得了件宝物,借此良时献给父皇,愿我朝昌盛永安。”   端王说罢拍拍手,早就等候着的宫人抬着个盖了红布的巨大物事进来,夺了殿内众人目光。   那宝物足有一人高,比站在一旁的端王要大上许多。   端王自信一笑,扬手揭下红布,一簇五光十色的珊瑚展现眼前。   那珊瑚形状逼真,有如在水中袅娜拂动,可细看一下便能看出那不是真的珊瑚,哪有珊瑚离了水还有那样鲜艳的颜色,甚至反着光。   建成帝倾了身,欲靠近些看,“这是何物?”   “回父皇,此乃琉璃珊瑚,通体由精粹琉璃制成。”   端王言毕,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   琉璃历来为众器之首,寻常金银、玉石不能与之相匹,只因琉璃打造之术世上无几人知晓,就连皇宫里少有的几串琉璃珠子都是从西域诸国进贡而来。   而此时殿内之物居然一整个都是琉璃,叫人如何不震惊。   建成帝起身,亲自走至这琉璃珊瑚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断感慨着:“不错不错。”   就在大家都啧啧称叹时,一边的太子悠悠出声:“世人皆知琉璃不易得且易碎,敢问皇兄,此物可真是琉璃?”   殿内则又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这琉璃的真实性,就连裴婼都忍不住开口问宁暨。   而端王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自信道:“自然是真的,父皇若是存疑,可让宫里司宝署的掌印出来鉴定一二。”   建成帝一扬手,立即有宫人出去请人。   不等人回来,太子又道:“若是真的,那皇兄又是如何得了此物,又是如何运到长安来的?”   萧章远咄咄逼问,已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建成帝不耐,沉了声:“太子,好了。”   萧章远却仿佛看不见建成帝脸上的怒色,他好不容易找到击垮端王的机会,又怎么甘心放过。   “父皇,据儿臣所知,西域焉耆国盛产琉璃,可焉耆距长安好几千公里,这么大的珊瑚又如何能安然抵达长安?”   端王辩驳,“皇弟莫要口胡,这琉璃本王是从途径长安的西域商户手中购买,哪知它是怎么来的。”   “噢?那皇兄可花了不少银钱吧,这么一大簇珊瑚。”   端王大概没想到本是献礼这样一件美事被太子这样搅和,心中已有些恼怒,他瞥了眼阴沉着脸的皇帝,知晓他已是十分不满。   于是将计就计,道:“皇弟这是何意,这是给父皇给咱们天启朝的献礼,就算本王倾家荡产也是值得,反而皇弟此举有些耐人寻味。”   萧章远悠然饮尽杯中酒,而后站起身来恭敬朝建成帝作揖,“儿臣并非要搅了父皇的雅兴,只是儿臣的人前几月见有人行迹诡异地进了端王府别院,儿臣担心有人加害皇兄,便着人查了那几人,这一查下来可吓了一跳,不得不禀了父皇。”   兄弟阋墙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外扬的事,而这俩人竟然当着那么多朝臣女眷的面就这样争斗起来,建成帝如何不怒。   建成帝冷着脸看过去,语带警告:“章远!”   萧章远继续拱手,“父皇请恕儿臣直言,天启朝明律规定,外邦人士入长安皆需通关文蝶,而那几个行踪诡异的人正是焉耆人,这几个焉耆人不仅在端王府别院来去自如,在长安城里城外皆如入无人之境。”   端王咬咬牙,暗狠狠看了一眼萧章远,他们行事隐秘,这萧章远是如何得知其中细节的?   端王来不及多想,对皇帝道:“父皇,儿臣确实有错,实在是这琉璃之术只有焉耆人才能锻造得栩栩如生,于是儿臣便给他们行了个方便,近几日就打算安排他们回去来着。”   “皇兄确定近几日就安排人回去?那切不可忘了还有那楼兰姑娘、龟兹巨人也一并送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瞬间热闹起来。   若说单就那焉耆人,那说不得世人还会赞叹一句端王孝意至诚,可要是还牵扯到楼兰、龟兹,那此事可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通了。   建成帝脸已经完全黑了,深深看了俩人一眼,拂袖离去,端王急忙跟上。   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料到此次春宴竟是这个走向。   皇帝走了,皇后便站起身来主持大局,“好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裴婼则是看得目瞪口呆,悄声对身边的人说:“真是好大一出戏啊。”   “这还只是开头呢。”   这事一出,皇帝就算想包庇端王也绝无可能,唯有一查到底。   俩人也跟着人潮一起走出这偌大宫殿,裴婼用只有俩人听到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啊?”   宁暨也低声说:“回家再跟你说。”   “嗯,好。”   正走着呢,时砚南不知何时走到了俩人旁,眼尖的裴婼瞧见了时砚南看了一眼宁暨,好像宁暨也回了一眼,这一眼却没有之前在醉仙楼的敌意,反而让裴婼看不懂了。   裴婼正想开口问,被身后一声“宁夫人”叫停。   俩人齐齐转身,竟是太子妃。   太子妃眼光毫不掩饰地在裴婼身上来回转,最后总结一句:“宁夫人果然国色天香。”随后离开。   裴婼:“.......”   裴婼看向宁暨,宁暨笑得开心,摇头表示不知。   真是莫名其妙。   --   回了璃院,裴婼觉着还有些饿,便让小厨房简单煮了面,俩人一起坐在桌前吃面。   “我觉得宫里那些山珍海味还没咱们这一碗面好吃呢,是吧?”   “是,好吃。”宁暨眼神温柔,话也温柔。   “你说了回家要跟我说刚刚的事的。”   宁暨放下筷子,“其实也没多复杂,就是我正好知晓了端王那些事,又一个不小心透露给了太子,剩下的他们自然会做。这一招,婼婼不是也很懂吗?”   “嗯?”裴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龙五都与我说了。”   裴婼反应过来,“你说林季那事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都是龙五办事办得好,你的功劳比较大一点。”   裴婼说完又低头去吃面,一绺发丝从耳边掉落,宁暨顺手帮她夹到耳后。   “不过这事我看对端王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吧?”裴婼说。   就养几个外邦人,算得上什么事?   “顺藤摸瓜,往往还有个大瓜等着,我们等着便好。”   裴婼点头,“那太子会不会查到是你给的消息?”   宁暨笑笑,“你觉得呢?”   “不会,萧章远刚愎自用,利益熏心,眼睛早就瞎了,他怎么斗得过你。”   “婼婼这般信我?”   裴婼“啧啧”两声,实话道:“我总觉着你深藏不露的,仿佛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什么事都在你掌控之内,你说你一个小小少将,怎么心思这么多?”   心思这么多吗?   要不是那些人害了她,他又何须废这些心力去与他们做斗争,他以前的心愿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保家卫国。   可是越到后来,知晓的事情越多,他明白他也不是单单为了她,实在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手里握着些权力就为非作歹,完全不把百姓放在眼里。   宁家世代忠诚,牺牲了多少兄弟,难道就要把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奉给那些个猪狗不如的人吗?   他答应,千里之外的兄弟也不能答应。   裴婼不知他的心思,看向他的眼:“为何要做这么多?”   宁暨不答,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早了,睡吧。”   “哎哎哎,你说啊。”裴婼追着拔步离开的人,不妨他突然停下来,一把撞了上去。   宁暨拦腰将人托住,不让她跌倒,笑道:“怎么毛毛躁躁的。”   “还不是你,把人钓足了胃口,却又什么都不说,你不说我今夜又要想好......”   宁暨眼神幽暗,一个弓腰,将叭叭不断的小嘴堵住,撬开她的唇齿,按住乱动的丁香小舌。   “唔唔唔......”裴婼失了神,脸上绯色铺满,片刻后攀上他的肩膀,脚尖踮起,与他交缠在一块。   ......   芙蓉帐暖,满室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人额间香汗淋漓,脖颈、肩头满是红痕,喘息沉重,眼波流转。   宁暨平躺着,呼吸却均匀,裴婼枕着他的手,心里委屈,他倒是舒服了。   裴婼平息几刻,也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含水的眸子再次睁开。   裴婼推了推他,“你与时小侯爷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宁暨依旧闭着眼,听完她的话,伸出另一边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低声应:“他现在是我的人”   裴婼:???   “你们?你们之前不是.......”   “我为了让他不觊觎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少来,分明是为了你自己。”裴婼信都不信,很快又想到什么,惊讶问出口:“难道端王的事就是他透露给萧章远的?”   “不错。”   怪不得俩人走之前还交换眼神,原是如此啊。   只是没成想时砚南这个纨绔这一辈子居然干了这么多正事,让裴婼不由大为改观。   “宁世子真是了不得。”裴婼再次“啧啧”出声。   宁暨低沉笑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裴婼不说话了,这人真是不要脸。   谁知他突然在她腰窝处捏了一把,裴婼瞬间痒得往后躲,语气轻颤,“干嘛呢。”   “刚刚还夫君夫君的叫,现在翻脸不认人,又成世子了?”宁暨捉住她,眼神让人害怕。   而裴婼已经羞红了脸,什么夫君啊,都不是他逼着喊的,她才不愿意喊呢。   她算是见识到这个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事了。   人前呢就是个翩翩贵公子,有时候还像个误入凡尘的谪仙,可人后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一开始好好的哄着你,等到入了他的口,那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做数,非得逼人求他才行。   不知餍足!   裴婼赌气:“都是你威逼利诱的。”   “怎么威逼了,怎么利诱了,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宁暨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随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裴婼瞬间脸色爆红,转身背对向他,气鼓鼓。   宁暨脸上的笑已经咧到耳后根,等笑完又去哄自己的人,“好了好了,大不了下回不叫夫君了。”   “哼,你走开。”裴婼推开他放在胸前的手。   “嗯.....”宁暨丝毫不介意,好像真的开始认真想着,“怎么说我也教了一阵你功夫,我把毕生所学都教授予你,你叫我一声师父不算过分吧?”   “师父师父,怎么样?”宁暨兴致颇高,手下动作不停。   “你想得美。”   宁暨想到什么,眼神一暗,一个翻身覆在她身上。   裴婼顿时惊慌,“你,你干什么.......”   什么夫君,什么师父,该喊还是得喊。 第58章 你想要他们什么下场……   长安城里又一波暗潮汹涌, 裴婼每日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已经有些麻木。   而宁暨每日也是早出晚归的,裴婼只能睡梦中隐隐感觉到他回来了,第二日一早又消失不见。   裴婼的账簿早已经看完, 对府内各大小事物也有了一定了解。   于是这日, 侯明珠便打算把府里采买的事项都交给她。   王府里用些什么, 吃些什么都日日不同,若是上面主子今日想换个口味,那采买的人就临时多了许多事,一众事项也相应变化。   不过王府里这样的事也不常有, 就单拿膳食一事来说,几个长辈已有了自己固定的口味, 二来宁王府的主子也不是喜欢折腾人的,因此平时也最多就伺候宁梧洗麻烦了些,其余一切都还好。   裴婼仔细看过采买的账簿,里面有些不对头。   换做以前的她可看不出来, 可之前在布庄学过一段时日, 现在又有了自己的铺子, 对市价多少是知晓的。   可她看着账簿上不是贵了几文的香米, 就是贵了好几钱的布匹, 眉头轻蹙,这些虽说量数不大, 可常年累月下来也是一大笔钱。   “大嫂, 咱们平时可有固定的供货商?”裴婼问一边细细品茶的人。   “有的, 我们现在无论吃的用的都是相熟了好几年的商户, 他们的货我们用着习惯了。”   裴婼点点头,可既是如此,那价格也是比寻常市价要贵上许多的。   她记得娘亲以前说过, 这采买啊,最能藏污纳垢了。   裴婼抬头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侯明珠,把不准这事要不要说出来,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得还惹了人不快,可是若是不说……   “可是有什么问题?”   裴婼思虑片刻,应道:“无事,既然有固定的供货商,那我也就不用操持那么多了。”   说罢把今日采购的单子递给管家,“还是原样采买,之后麻烦管家帮忙清点一下。”   “是,夫人。”   侯明珠一边笑着点头,“其实我们也不用多操心,都是些小事,有下人管着就行了。”   “可不是,要是样样经手,那咱们得忙到什么时候。”裴婼笑着应和。   晚上用饭时,裴婼等了许久都没见宁暨回来,只好问绿衣,“世子今日又不回来了?”   “奴婢先前在书房好像看见了徐白,世子这会可能在书房里呢。”   裴婼叹了声气,到底在忙活什么呀,都回家了也不先吃个饭。   “绿衣,你把这些菜收拾收拾,我们去一趟书房。”   书房在璃院前院,不算远,主仆两没走一会就到了。   徐白果然在门口守着,见了裴婼立即打招呼,“夫人。”   “世子在里面吧?”   “在的。”   裴婼从绿衣手里接过食盒,轻轻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正埋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听的门口的声响便将空了的茶碗送到桌角,“添壶茶来。”   可宁暨半天听不到人应话,便抬了头,看见来人是裴婼后愣了一下才笑开,“怎么过来了。”   声音低低的,脸上也染了些憔悴,裴婼一阵心疼,“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世子为了公务饭都不吃了。”   裴婼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又倒了碗汤递到他跟前,“先喝点汤垫垫肚子再吃饭。”   宁暨盯着她动作,乖乖把那碗汤喝了,一边解释,“这几日忙。”   “忙到几步路都不愿意走?还是不想见我?”   “说什么呢,哪是不想见你,今日只是正好回来办点事,就快完了,我就想着事情做完了再回去的,省得两边跑。”   裴婼也没真打算怪罪他,接过空的汤碗,把饭递过去,柔声道:“先吃饭。”   最后宁暨认认真真把她带过来的饭都吃了,一粒不剩。   裴婼见他这辛苦模样,本来藏在心中想问她的事也不打算问了,“可还要再吃?”   “饱了。”宁暨微微张开双手,“过来。”   裴婼一笑,越过书桌走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宁暨把人箍得紧紧,像志怪小说里吸食人精魂的魔鬼,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   “婼婼,你若是恨一个人,你想要他有什么样的下场?”宁暨突然问。   裴婼听完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她以前没什么恨的人,不过现在的话,大抵是让他们体验一遍他们给她带来的伤害。   有仇报仇,有冤申冤。   “看他们如何惹了我,若是可以原谅的事那便也算了,若是涉及人命那绝不能放过。”   宁暨“唔”了一声,在她肩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声音像是快要睡着:“这两日皇帝正犹豫呢,又想给端王留些面子,又迫于太子的压力迟迟下不了决定。”   “皇帝想如何,太子又想如何?”   “皇帝自是心疼儿子,想再给个机会,可太子哪肯,定要将端王贬为庶人。”   前些日子只听说了端王被抄了家,又听说端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皇帝寝殿门外祈求,没想到现如今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裴婼轻轻笑,“那你觉得呢?”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可偏偏皇帝要来问我,我正愁着呢,所以这不是来问你了吗,你给我出个主意。”   裴婼可没见他哪里像愁的模样。   “你既不想左右为难,那.....”裴婼思考一阵,“那不如将端王赶出长安去,回属地去,哪儿都可以,立一个几年内不能回来的规定,这样皇帝不为难了,太子也放心了。”   “这样的惩罚对端王来说轻了些,婼婼觉得可以?”宁暨微微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问。   裴婼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和话弄得一脸懵,“我觉得可不可以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裴婼又想了想,补充道:“这么一想好像是轻了些,说不定离了长安的端王更加为非作歹,占个山头就当大王去。”   “嗯,那就再让他吃些苦头。”   宁暨说完在她唇上碰了碰,却不深入,又将人拥进怀里。   更加莫名其妙的人被他静静抱了一会,等他歇息够了则拍拍他的背部,“好了,你快忙,忙完了就早点回去睡觉。”   “不忙了,现在就回去。”宁暨任性道。   回也是真回了,可这人沾床就睡,裴婼想把人叫起来换个衣服都叫不醒,最后只能自己动手帮他换。   换了衣服,又让绿衣送了热水进来,给他擦了一遍身体。   等忙完裴婼已累得不行,和衣躺下。   --   第二日一早,宁暨仍旧不见踪影。   裴婼心里记挂着事,叫来绿衣,递给她份名录,“绿衣,你找一下我们的人扮作寻常人家,去看看这几家店铺,每样买一些。”   绿衣领了活出门,裴婼又叫来张嬷嬷,张嬷嬷是宁暨的人,她可以不用担心太多,直言:“嬷嬷,这府里可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张嬷嬷想了一会,道:“这府里啊大家都轻易不谈及大公子,就连老太太与老爷也不会在世子面前提起。”   这事裴婼知晓,明白他们都不愿意在他面前揭起伤疤,“还有吗?”   “夫人想问些什么不妨直言,老奴一下也想不起其他的了。”   裴婼想了想,道:“大嫂,性子如何?管家如何?”   “大夫人性子温和,处事周到很得老太太欢心,对待下人奖罚分明,没出过什么过错,不过……”张嬷嬷停顿片刻,看向裴婼,“不过夫人要是不得已,千万不要与大夫人对上。”   “为何?”既然大嫂像她说的那般好,那为何还要特地叮嘱这一句?   “这些事到底没有依据,老奴也不敢妄言,总之夫人小心些便是了。”   “那,世子与大嫂关系如何?”   张嬷嬷继续答:“世子因着大公子的事自然是对大夫人母子俩照顾有加的,通常大夫人要是有事请,世子也都会过去一趟。”   又说了几句,可都说不出裴婼心里想要的,只能作罢。   张嬷嬷离开后,裴婼去胭脂铺寻出门办事的绿衣。   胭脂铺里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热闹些。   裴婼进门时倒是碰见了正要出门的候明琪,候明琪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脸即刻挂上:“裴姐姐。”   “候姑娘这就走了?”   “是,家中还有事情,就不打扰裴姐姐了。”   侯明琪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裙角在门边消失。   裴婼便问上前来的齐掌柜,“候姑娘买了些什么?”   “候姑娘?”齐掌柜挠了挠脑袋,“噢,就是刚刚出门的那位姑娘啊,这两日常见她来铺子里逛,可都像今日般,也不用人伺候,逛了几圈后就离开了,什么都没买。姑娘可是要问些什么?”   有些奇怪,可裴婼一下没想到是哪里奇怪。   “无事,齐掌柜忙去吧。”   裴婼走向后院,后院一间小房子里放着些刚刚买回来的柴米油盐之类。   裴婼走至一担白米前,用手捧了一把,白米从指缝中滑落,这些白米粒粒饱满精细,颜色上乘,是上好佳米,复又看向那一袋生盐,也是非常纯净。   “价格如何?”裴婼问立在一旁的小厮。   “回夫人,白米一斗二百二十文,生盐一升要一两......”   裴婼回忆起先前的采买账簿,都是同样的店铺,同样的米,宁王府来买却要二百五十文,而且宁王府可不止只买一斗,这中间居然差了这么多。   裴婼暗自摇了摇头,何止是米呢,要是宁王府样样要置办的东西算下来,可真是好大一笔花销。   这事不知侯明珠是否知晓,若是知道,那是不是她纵容着手底下的人这么做?可若是不知,那这管事也太嚣张了些,居然中饱私囊,从中谋利。   裴婼又细细问了许多,将回话记在心头。   “好了,都处理了吧。”   两人一齐往回走,裴婼问道:“绿衣,你可知道管采买的管事是什么来历?”   绿衣答:“我先前与他打过一回交道,看着挺老实的,办事也算利索,听别的丫鬟说,好像是个家生子吧。”   “家生子?”   “嗯,好像是老太太身边一个嬷嬷的儿子。”   裴婼皱了皱眉,这样的话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等会回了府,你把人叫来璃院,我与他说说话。”   “是。”   顷刻间已经重新走回胭脂铺,裴婼已经许久没来,便想着到账房看看账簿。   看了一会,胭脂铺里的交谈声传来,裴婼停下动作。   ——端王也真是惨,好好一个皇子竟被派去修皇陵,而且听说是以庶民身份,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皇陵一修不得修个十几年?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真是时局易变啊。   ——你这会儿可怜人了,你也不想想他做的那些下流勾当,修皇陵都算便宜他了。   又有另一人说道:   ——不过我听说啊,这回可不是因为以前的事,而是端王与西域四五个国家都私下有往来,听说干了不少事。   ——啊,你这从何得知的?   ——我表哥在宫里当差,他告诉我的,总之这回,端王能留个小命就算不错了。   这些妇人大都来自勋贵人家,消息不会有假。   裴婼想着昨夜宁暨问她的话,不由笑出声,这主意大概就是他出的了。   端王也算咎由自取,坏事干多了总会有人治。   裴婼继续低头去看账簿,可没看一会就被一道兴奋的声音打断。   “婼婼,你居然在!”   白袅提着裙子踏着小碎步跑来,胖嘟嘟的脸上红通通的,极为高兴。   可不过一瞬,小脸垮了下来,不满道:“你这成了婚就不要姐妹了对不对?你说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那宁王府和国公府能一样,是我随便能拜访的吗?”   裴婼莞尔一笑,朝她身后看去,语气调侃:“怎么今日没见依依?不是你有了依依就看不上我了吗?”   白袅跺了跺脚,脸色涨红,“好啊婼婼,你还会倒打一耙了!”   “好了好了,我先前忙着呢,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得空出来的。”裴婼走出账房,牵过她的手安慰。   俩人坐在一旁,裴婼再次问道:“依依呢?”   “她去书院了。”   “书院?”温氏倒是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嗯,先前依依说想跟着我去玩玩,然后国公府人便也给她办了入学,今日上课呢。”白袅解释。   裴婼脑子一炸,想到温氏之前与她说的话,不免将两件事联想起来,娘亲还真是铁了心要撮合俩人啊?   阿兄难不成也同意了?   裴婼想事想出了神,白袅轻轻推她一把,“婼婼?”   “啊。”裴婼回神问道,“那你怎么今日不去上学,有空来看胭脂?”   白袅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低下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娘亲给我订了门婚事,我今后都不去书院上学了。”   “好事啊。”裴婼闻言一笑,“哪家的公子?”   白袅支支吾吾,“.......大理寺少卿许公子。”   裴婼没听过这人,不过若是适婚的年纪能做到大理寺少卿那能力必然是极强的,而且看白袅这模样,应当也是满意的。   裴婼放下心来,“婚期可定下来了?”   “还没呢,哪有这么快。”   “是件好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趁早定下来。”   “......我知道。”白袅扭扭捏捏的模样又让裴婼心头一笑,白袅是个好姑娘,希望这是一桩美满婚事吧。   “既然这样,那白姑娘今日看上什么我这个老板娘都为白姑娘买单了,就当新婚贺礼。”   “那可不行,贺礼归贺礼,胭脂是胭脂,我都要。”   “行行行,都给都给,白姑娘快去挑吧。”   --   裴婼今日因着白袅这件事本来还有些惨淡的心情一下好起来,待回府后一反常态地看见宁暨出现在璃院,脸上笑意更甚。   院子里宁梧洗也在,看模样宁暨正指导功夫呢。   裴婼上前去,“怎么今日不忙了?”   “不忙了。”宁暨正教梧洗握剑,不断调整他的姿势。   “那我让厨房多加两个菜。”   宁梧洗抽空应她,“我也要在璃院吃饭。”   “好,那就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狮子头。”   “嗯,谢谢婶婶。”   宁梧洗动作一歪,立马被敲头,“专心点,别先惦记上狮子头。”   等到三人坐在饭桌上,宁梧洗已经累得不行,可还是不忘当着正主的面向裴婼吐苦水,“婶婶,你多管管小叔啊,他太凶啦。”   裴婼与宁暨相识一笑,裴婼道:“我可管不了他。”   “专心吃饭。”宁暨再次用言语践行他“凶”的角色。   谁知宁梧洗离了凳子,跑向裴婼,小小身子靠近她的耳朵,“婶婶,要不你快点生个弟弟,让小叔去欺负弟弟,别欺负我了。”   这......   裴婼咳嗽两声,把人推开,也凶道:“好好吃饭,小屁孩整天乱想什么。”   宁梧洗委屈撇嘴,默默回去吃他的狮子头。   片刻后,宁梧洗又问:“小叔,娘亲说过段时日给我请个教书大夫,那我是不是不能习武了?怎么大将军也要念书吗?”   俩人又被逗笑,裴婼答他:“念书自然要念的,你现在开始都算晚了,而且谁说大将军就不用念书了,你见过不识字的大将军吗?”   “嗯。”宁梧洗点点头,“那好吧,谁叫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呢。”   一顿饭三人吃得其乐融融。   宁梧洗走后时间还早,外头甚至还有些光亮,裴婼便拿了书坐在软榻上看。   过了一会,刚沐浴完的男人走了过来,发梢还滴着水珠,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若隐若现间还能看到里面精壮的胸膛。   裴婼急忙移开眼。   不能多看。   “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   宁暨将擦头发的帕子盖在书上,“帮我绞发。”   于是裴婼便坐在他身后,一下一下用帕子擦着他乌黑的长发。   “我今日听说端王被派去修皇陵了,你的主意?”   “我只是吸取了婼婼的意见,随口那么一提,谁知圣上便纳用了。”   “那太子不得恨你啊,搅黄了他的事,而且圣上如此信任你,说不定下回太子要搞的人就是你。”   宁暨若有所思,“确实,所以你这段时日轻易不要出门了。”   裴婼轻声笑,“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宁大将军现在害怕了?”   “虽说太子翻不起浪来,可我们总归不能冒险。”她要是再被绑一次,他不得疯了。   “好,我知道了。”   “不会太久了,等过两日春试结束,太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裴婼一直好奇,为何宁暨对萧章远有那么大的敌意,按说他一个之前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牵扯不到朝堂之事吧?   现在怎么听着好像与他有深仇大恨般,非得把人搞下台不可。   可是之前裴婼也明里暗里问过,他就是不肯说,真是会吊人胃口。   不过总之与她的打算不谋而合,而且太子实在太坏,就算不是为了她报仇,他也不配为一国储君,不配将来做这个国家的主人。   裴婼不再想,随口应道:“希望春试阿兄与表哥都能榜上有名。”   “婼婼放心好了,你阿兄定会中前三元的。”   他这副笃定的模样又让裴婼心中一疑,他怎么如此确定? 第59章 你哄我   第二日一早, 裴婼到小花园采了些开得正好的桃花,又亲自做了桃花糕,细心放在食盒中, 去往老太太的院子。   候明珠也在。   裴婼见了礼, 将食盒递给老太太身边的嬷嬷, “祖母,这是我今早特地摘了沾着露水的桃花做的桃花糕,您尝尝看。”   “噢?婼婼还会做糕点呢。”宁老太太喜笑颜开,“快拿来, 我尝尝。”   “都是以前闲时爱做的小点心,大嫂也试试, 给我提些意见。”裴婼含笑在侯明珠对侧坐下。   宁老太太咬了一口便夸赞道:“不错,甜而不腻,唇齿间还有桃花的香气,不错不错。”   “婼婼做得这般好, 哪还需要大嫂提意见。”侯明珠也笑着。   “祖母和大嫂喜欢就好, 我瞧着小花园里还有不少桃花, 明日再做多些备着, 想吃时能解解馋。”   “甚好, 婼婼有心了。”   侯明珠用完一块糕点,用帕子轻轻抿了一下唇角, 道:“婼婼这两日管采买之事可有遇到些什么难处?毕竟是你第一回 独自管事, 若是不懂可随时来问大嫂。”   裴婼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   她昨夜用饭前抽空见了那个管采买的管事, 约莫二十来岁, 不过行为举止却不像二十来岁的少年,说话有条不紊、滴水不露。   裴婼旁敲侧击了一下,没问出什么来。   她其实明白这么大一个王府怎么可能没有些看不见的污糟事, 既然上面的人不管,那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最好也不要多事。   起码不要在这会做些什么,等到以后自己掌家了再处置也可。   这样想着,裴婼应话:“大嫂原先就已做得极好,再加上管家们恪尽职守的,婼婼便是想用功也无从下手呢。”   “是这个理,放宽心些就成。”老太太附和。   可侯明珠又突然开口:“那便好,我还以为婼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昨日我那妹妹在婼婼开的铺子里说是见到了绿衣买了吴氏粮油铺的米与油,是这米油怎么了吗?”   裴婼听完震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候明琪居然看见了这事,也没想到侯明珠居然这样直接说出来。   现在要让她如何接话?王府采买的都是最顶级的米油,哪会出什么问题?   裴婼抬头向首位看去,老太太是一副疑惑的神色,可旁边的嬷嬷则稍微露出些慌张,躲开了裴婼的视线。   裴婼又将视线移到挑起这个的话头的侯明珠身上,只见她微笑中带了似疑惑,好像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这些时日与侯明珠相处下来总让她感觉到不自在,她不像花夕棠那样明目张胆的表示讨厌她,但裴婼总觉得她是不喜欢自己的,但她偏偏没表现出来,让裴婼猜都没法猜。   她也不像老太太那样表现出喜爱之意,就连刚刚的夸赞都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不走心,可她又做得极好,挑不出一丝错处。   裴婼看不懂,不知是她防备着自己还是本来性格就是如此,因此还特意寻了张嬷嬷来问,张嬷嬷却只说不要与她对上,让她又对侯明珠多了些不解。   裴婼镇定了会,这件事倒也没那么可怕,她又没做错什么。   “祖母,我第一回 管事,想着还是要细心些才好,此前国公府从未购过吴氏粮油铺的米油,不知其质量如何,于是婼婼便想亲自看看,不然之后买错了都不知道,是以才让绿衣都买了点,我好认认清。”   裴婼说完,老太太脸上已恢复了笑意,裴婼看见老太太正欲张口说些什么时可又被侯明珠打断:“婼婼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咱们王府在吴氏粮油铺采买都已经十几年了,而且阿恒又是李嬷嬷的儿子,知根知底的能出什么错。”   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适时接话:“是啊,阿恒办事老太太您还不放心吗?”   “不过也是我不好,先前没有与婼婼说清楚。昨夜我屋里熏香没了,恰好让阿恒临时买了点回来,阿恒便与我提了一嘴,说是璃院叫他过去问了话,婼婼可是对咱们的采买价格有疑问?”   裴婼听完不觉深深认同了张嬷嬷的话,不要与侯明珠对上。   也许在老太太看来,这些事都是巧合,可又怎么会如此巧合?她一天之内干了什么侯明珠居然都了如指掌。   屋子里几人都朝她望了过来,裴婼只能笑笑,先说了一句:“大嫂消息真是灵通。”   然后在侯明珠微变的脸色中继续道:“昨日绿衣告诉了我她当时买米的价格,我便惊了一惊,那价格可比我们府内的价格还要便宜三十文呢,后来一时好奇便唤了阿恒来璃院,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后面寻了趟再问问大嫂来着,不料大嫂倒是先提出来了。”   侯明珠微咳两声,已有些不自然:“是呢,所以方才才说了是我的错,咱们府里来往交易的都是老商户了,就拿吴氏来说,吴氏哪次给我们的米不是当季新米,质量都极好,几文钱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钱,这事原先也与老太太提过的。”   “不过要是婼婼先来问过我,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乌龙,不知道的还以为婼婼新来,欺负府里的管事呢,面上伤了面子,底下又伤了感情。”   裴婼轻轻扯了唇角,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老太太都同意的事,你这样查下去不就驳了老人家的面子吗?你遇事又不知轻重,平白伤了下人的感情。   首位上的老太太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听着俩人说话不言一语。   裴婼思衬片刻,朝老太太开口,语气柔软还夹杂些委屈:“祖母......婼婼不知这事.......竟这般严重吗?我就问了阿恒几句,当时璃院许多人都看着呢,我没想欺负管事,再,再者,我昨日才发现的,正打算去请教大嫂来着......要是早知道祖母已经同意了,那婼婼怎么还会多插手,不过是心疼世子与将军好不容易在外面挣的战功.......”   裴婼倒是从来没有这样虚假地说过话,不过以前老爱跟裴国公与温氏撒娇,知道怎样的语气,怎么的话能让人心软。   果不其然老太太已经缓和许多,“好了好了,怎么还哭上了,婼婼如此为了王府是件好事,不过你大嫂也说得不错,不懂就问,不要自己偷偷做事。”   “嗯,婼婼以后定然知晓了。”   “明珠你也是,明知婼婼第一回 管事都不与她说清楚,你也有错。”老太太厉声道。   “是,媳妇认罚。”   裴婼看一眼端庄自持的侯明珠,知道今日开始,俩人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了,或者说,她一直如此,不过今日趁这个机会捅了开来。   她实在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哪里惹了她不快?   难不成是想让侯明琪嫁入王府,却被她半道截了胡?心生怨气?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想得通。   --   宁暨今日没有出门,因此裴婼回来的时候人还在。   可裴婼刚刚受了侯明珠的排挤,哪还有什么心情去对付他。   而宁暨反而不知死活的粘上来,靠在她身后,“听说今日做了桃花糕送去给祖母?”   裴婼闷闷“嗯”了一声。   “怎么不给我留一下,我都还没吃过婼婼亲手做的东西呢。”   “没了。”   裴婼语气淡淡,宁暨对她的情绪极为敏感,察觉到她此刻有些不开心,便转至她身前,“怎么了?老太太欺负你了?”   裴婼瞥开眼,“没有。”   宁暨见她不答,扬了声叫绿衣。   裴婼没好气瞪他一眼,让一只脚刚垮进门来的绿衣出去候着,自己跟他说。   “你老实告诉我,大嫂原先是不是想把侯明琪嫁给你来着。”裴婼语气凶凶,开口却不是疑问句。   宁暨想起之前候明珠在佛堂说的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于是裴婼在他点头后显而易见的怒了,小脸鼓成一团。   “怪不得人家那么关心你,你当时在法云寺受伤人家可是立马赶过来问候了呢,我想想,噢对了,人家当时还明里暗里的警告、交代我,要是对梧洗不好,就对我不客气来着。我看人家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女主人了,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一顶轿子从后门抬进来,按着大嫂在咱们家的威严与她那份心计,什么平妻也不是不可能。”   裴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口不遮拦一下子说了一大段,不带停歇的。   不过说完心里反而莫名舒了口气,就好像把积压已久的气都撒了出来。   现在回想一番,这两姐妹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亏得她还信誓旦旦在温氏面前保证,说世子大嫂和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这不,来宁王府第一个绊子就是她给使的。   说什么把采买交给她,原来是早就想到她会往里跳了吧?   还好这个坑不深,还好她没因为发现这些小事而气冲冲跑到老太太面前邀功,要不不是更如了她的愿?   真是让人生气。   这厢裴婼还气着呢,宁暨则是一头雾水。   他做什么了?什么抬进门来,什么平妻,她在说什么啊?   这些词让他心头一阵暴躁,开口也微微沉了声:“婼婼!你在说什么呢?”   “哼,我说了什么不是你都听见了吗?都怪你。”裴婼一把推开人,往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后又重重甩上门。   她心底知道他没有错,可是心里的气就是想要发出来,不能冲侯明珠总能冲他吧,说是因他而起也没有错。   裴婼将门反锁,躺上了床。   可没到一会,又自己爬起来,隔着门对绿衣说:“绿衣,你去找龙五,今日之内我要知晓长安里所有日常用品的市价,无论质量优劣,都要。”   都是他的人,不用白不用。   她裴婼生平最不怕什么,最不怕人家激她!   裴婼吩咐完,就又去整理之前落在软榻上的采买账簿,整理好便坐下来,一页一页翻,一页一页记录着什么。   --   龙五自从上回失踪以来绿衣就找不到人了,裴婼突然这么一吩咐让她一时找不到方向。   不过龙五嘛,那不就是世子的人,找世子要人办夫人的事还不简单。   于是绿衣找到了徐白,徐白将人带到宁暨面前。   知晓裴婼要做的事后,宁暨吩咐徐白去办,绿衣却留了下来。   宁暨正愁着不知裴婼这一通是为什么呢,绿衣恰好送上门来。   可绿衣一碰上宁暨的眼神就想躲,实在是太吓人了,她不明白怎么夫人日日看着就不觉得害怕吗?   虽说如此,绿衣还是完整地把上午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宁暨。   宁暨那张骇人的脸终于渐渐缓和。   他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她那样不高兴,敢情自己就是个出气筒啊。   宁暨失笑,“你去看着夫人,晚些时候我再过去。”   绿衣应了好,离去。   书房门一关上,原本缓和的脸又再次阴沉起来。   大嫂......   屡次触及底线那就怪不得他了。   等到日暮四合,绿衣敲了敲紧锁着的门,“夫人,该用膳了。”   房门很快由里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会,杏眸内隐隐有些失落,不过还是问道:“世子呢?”   绿衣偷偷笑,“世子在前头等着您用饭呢。”   裴婼又冷哼一声,这个宁暨,都不知道来哄人的吗,就知道吃!   她早没了气,不过就是先前发了一通脾气,有些拉不下来脸。   裴婼走得极快,三步并作两步,进入饭厅前特意整理一下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气还没消。   而宁暨一看到人就站起身,将人迎过来,“今晚特地让卫叔送了鱼过来,你好久没吃了吧,试试看。”   宁暨将人按到位置上,又亲自给她将鱼了的刺都挑出来,把鱼肉放进她碗里,细声哄:“好了,可以吃了。”   旁边一众下人,包括张嬷嬷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知道世子与夫人恩爱甜蜜,也偶而见过不一样的世子,可是今天真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那个低声下气的,摇尾乞怜的人还是他们曾经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小战神”吗?   不过比起现在,先前那个在厨房里第一次拿起锅铲,第一次做饭的世子更让人吃惊,夹个鱼剔个刺而已,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紧接着,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们的夫人嘴角一拉,看看碗里的鱼肉又看看一脸讨好的世子,大言不惭道:“腥味没去好,不吃。”   !!!那可是他们世子做的鱼,第一次做的鱼,居然被夫人嫌弃了!!   可是没想到宁暨居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委屈屈兮兮的神色,道:“婼婼,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真的不吃吗?”   张嬷嬷等人心里不断点头,对呀对呀,夫人可不要辜负了世子的一番心意。   夫人果然震惊了,随后......   “怪不得闻着味道就不行。”   众人石化。   不过裴婼还是拿起筷子夹了那块鱼肉,轻轻咀嚼几口后又夹起一块,直到把碗里的肉都吃了个干净。   然后世子深深笑了,立马又夹起几块鱼肉挑了刺放进她碗里。   好了,身边伺候的人纷纷放下心来,没事了。   一顿饭磕磕绊绊总算吃完。   裴婼有些不自然,“真是你做的?你什么时候还会做饭了?”   他爹和阿兄可是连厨房都不曾进去过的,他怎么还会做饭?   “行军打仗有什么不会的,不过也是费了好几条鱼才做出来那么一条可以吃的。”宁暨认真答,“不生气了吧?”   “什么气不气,你明明已经知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裴婼别别扭扭。   宁暨牵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总归都是我不好,不应该纵容着大嫂的。”   “啊?什么?”   “无事,祖母那边我会去与她说清楚的,你不用担心。”   裴婼立马阻止,“你别,我自己来,祖母那边我自己去,你不要乱掺和。”   “当真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等回到卧室时,徐白也回来了,带回了所有长安在售物品的市价。   裴婼不由震惊:“这么快?”   宁暨答:“夫人的事就是最重要的。”   嗯......还是他的人好用,以后可以多用用。   裴婼回了房就开始坐在软榻上鼓弄着什么,宁暨大概知道她在做什么,想帮忙可她不肯,只好在一边伺候着。   她渴了就给她倒水,她手没有空就把剥好了皮的果子递道她嘴边,她动了动肩膀就立马绕到她身后去给她捏肩......   最后裴婼实在受不了,“停停停,你这样我都没办法算术了。”   宁暨不动了,顺手拿起她之前看的杂书坐在一边看起来。   夜色越来越浓,裴婼觉得身上有些凉,便想着让闲着没事做的人去拿条毯子来,可一转头才发现他已经靠着扶手入了眠,睡得正香。   裴婼叹口气,明明让他去床上睡的,他偏偏要陪着。   裴婼轻手轻脚起身,到柜子里找了两张毛毯出来,将其中一张轻轻盖在他身上。   又忙活了一阵,大约三更时刻,终于整理好那一堆账簿。   裴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而去看缩在一旁睡着的人,睡颜沉静,此刻也许是做了好梦,唇角正微微扬起。   裴婼不想再把他叫起,又轻手轻脚把榻上的小桌子搬到地上,去床上抱过一床被子,给他盖好后自己溜了进去,抱住他的腰身,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本已睡熟的人伸出手环住人,带着倦意咕咕囔囔说了一句:“好了?”   裴婼抬头在他下颌处亲了亲,又窝了回去,“好了,睡吧。” 第60章 我哄你   第二日一早, 裴婼又熬了滋补的汤送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面上已经笑出花来,“你别老往我这里跑, 好好伺候好阿暨就行。”   裴婼甜甜笑, “世子与您一人一份, 都有的。”   裴婼今日特地起了大早,跑去小厨房专门给他弄了早饭,他都做鱼了她总得回报些什么吧?   果不其然,那人十分满足, 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等老太太喝完了汤,裴婼便开始说今日的正事来, “祖母,年前雪灾一事您可还有印象?当时世子失踪了两个月,险些回不来。”   她怎么会不记得,当时听了消息人直接晕倒, 后来硬是艰难地熬了一日又一日, 才终于等到他回来。   “世子与我说, 那些胡人绑了他的原因之一不就是为着那一口粮食, 而且一路上多少老百姓因为吃不上饭、没有御寒之物而冻死街头, 世子与我说的时候我实在是不敢相信,咱们长安却依旧一切如常, 歌舞升平。”   “婼婼知道, 祖母您心善, 咱们王府也不缺银子, 因此让利商户个几文几钱的也无关紧要。可要是当初北边的百姓有这几文钱,买个馒头都能解决一餐,又何至于惨死。”   活了几十年的老太太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没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裴婼从绿衣手里接过备好的账册,送到老太太面前,“我昨夜粗粗算了一番,咱们采买的东西几乎每样都比市价贵上十几文,二十文,按着之前大嫂给我的一日采买账簿来算,咱们府里一天的花销就要多出将近十两白银,这十两已经是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了。”   “一日十两,一月就是三百两,那一年呢,这样一笔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记得父亲一月也不过几十两的俸禄而已。”   老太太微微露出些惊讶的神色,而边上的李嬷嬷已经吓得惊慌失色了。   “竟有这么多?”   裴婼一看老太太这反应便差不多知晓,什么老太太知情、同意了的都是胡诌,这一笔帐应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可是这个李嬷嬷却是知情的,这里面有多少钱是进了他们的口袋,又有多少钱进了商户的口袋?   她本不想把这事揭开来,是侯明珠逼她的。   而她既然说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她如今也算这个王府的女主人,难不成还得顾忌着那些啃王府墙角的下人不成?   伤了感情?人家坑你的时候可没想着感情两字。   “不错,这还只是采买而已,若是整个王府大大小小事物都如采买这般,那一年真不知道要多花费多少呢,您说,这笔钱就算我们用不着,可要是用到北边去,不知能救活多少百姓,说不定世子也不用遭受那样的灾难。”   “祖母,婼婼知道您是有顾虑,毕竟都是老主顾了,有些甚至是母亲在世时就互相信任的商户,不愿伤了各自脸面,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就算按照市价来采购,他们也已经是赚了一番,再加上那十几二十文,他们从中获的利可真是不得了了。”   “您说,咱们王府这样一个香饽饽,又怎么有人能舍得放手?”   老太太脸色越来越沉,裴婼趁热打铁,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里只有这些日子的账册,不知先前是什么样的价格,不过按昨日大嫂的说法这事已经定下来好几年了,婼婼便想着,以前母亲在时应当不是这样的吧?祖母,婼婼能否看看以前的账册?”   老太太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站着的李嬷嬷,看得李嬷嬷背后冷汗涔涔。   李嬷嬷想走,想让人去知会一声大夫人,便说:“老太太,这事奴婢也是第一回 听,不知大夫人那边可有知晓这回事,可需要奴婢去唤大夫人过来?”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重重锤了一下地面,沉声道:“去把她叫来。”   老太太怎么的也算多活了几十年,这些内宅之事又怎么会不懂,蝇头小利的尚可以不管不顾,可是光这采买一项就有这么多猫腻,又何况其他。   老太太看向说完了话静静坐在一旁的孙媳妇,心里不由大为改观,谁能想到这些话是从一个十六七的孩子身上说出来的?   有理有据不说,其中还阴恻恻的给别人下了绊子。   什么看看以前的账册,其中意思不就是想借势一查到底,不给人留后路。   不就是昨日明珠让她不爽,今日就要把人家老底给掀了。   老太太想到这笑了一下,这要强的性子倒是跟阿暨相配。   李嬷嬷离开后,屋子里也只有祖孙两人,老太太说:“以前的账册就用不着看了,婼婼,你可打算好了?”   裴婼猜测着她的意思,打算好什么?打算好与侯明珠翻脸吗?   那倒也没有,和气生财,她不来找事自然各自相安无事。   裴婼沉吟片刻,缓和道:“祖母,今日婼婼冲动了些,还望祖母不要怪罪。”   “管家不是易事,你大嫂也是难办的,此事就不要再提了。”老太太叹了声气,“之后我让明珠整理整理,把掌家之权都交到你手里,你可能做好?”   这下裴婼着实震惊了,她今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权,只是单纯想出口气,实在是没料到老太太竟然做出这个决定。   “祖母......”   老太太看着那露出惊慌的小脸,顿时笑了,“怎么,害怕了?”   裴婼只能点头,“祖母,我怕管不好.......”   “你才管了两天采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怕做不好?”老太太哈哈笑着,让裴婼一阵脸红。   “让你接你就接,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问我。可你年龄尚小,身上的刺太尖了,以后记得收一收。”   裴婼乖巧应下。   侯明珠没一会就来了,想来李嬷嬷已经把前因后果与她说明,进门时脸色并不好。   “老太太......”   “明珠,之后这府里大小事物就都交给婼婼,你好好歇着。”宁老太太开口。   侯明珠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应了“是。”   随后朝裴婼看了一眼,情绪丰富。   --   侯明珠也算尽责,把事情前前后后都交代清楚了。   可这就苦了裴婼了,每天忙里忙外不得停歇,每日不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清点各样事物,好在事情多虽多,可是都不难。   府里有些下人心中多多少少不服,于是裴婼要忙的事就更多了,恩威并施,不服管教的遣退,办事牢靠效率高的则奖赏,得罪人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赞赏。   这日晚上,裴婼在前院与大管家说事大约说到了戌时,回到璃院时才发现自己连晚饭都没用,只好让小厨房再做两个菜。   裴婼问院子里伺候的小厮,“世子歇下了吗?”   小厮眼神躲闪,似有些害怕,支支吾吾道:“世子,世子好像心情不佳,我们不敢上前伺候,现下应还在书房呢。”   “嗯。”裴婼捏捏眉心,又吩咐,“那等会让厨房直接把饭送到书房。”   徐白不在,裴婼径直进了书房。   坐在书案前的人抬头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心情好像确实不好。   裴婼无奈笑笑,忙完府里的事还要来哄他,这一日一日的不得把她累死去。   “怎么了今日?”裴婼站在他身侧,垂首问,“用过晚饭了吗?”   “用过了。”宁暨声音闷闷。   “可我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再陪我吃点?”   宁暨立即皱了眉头,停下本就不怎么专心看书的动作,沉声训斥:“都什么时辰了?”   “说事说着说着就忘了,你吃的时候怎么也不想着给我送一份,也不差人去喊我?”裴婼倒打一耙,抢占先机。   宁暨轻笑了笑,用手戳近在眼前的细腰,“好啊宁夫人,还怪起我来了?你确定我没差人去叫你?不是你把我的人打发回来了?”   ??   有吗?   这事裴婼还真是没印象。   ......当时好像确实有下人来找过她,不过裴婼当时想事情,他说了什么倒真是不记得了。   “所以......你就为着这个生气了?”裴婼憋笑。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宁夫人打理家务井井有条,长的不都是我的脸?”   裴婼从没见过这样的宁暨,他在她面前好像都是冷静的,掌控局势的,吃醋的样子见过几回,生气的模样见过,床上不要脸的时候也多了去了,可是像这样委屈闹脾气的情况还真是第一回 。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   裴婼嘴抿成好看的弧度,双手捧着他微微仰起来的脸,在他唇上留下一吻,随后急速离开,“宁夫人赔罪来了。”   宁暨眼神一暗,伸手把正欲逃离的人拉到怀里,辗转厮磨,加深这个吻。   门外正接过厨房送过来的饭的绿衣陡然撞见这一幕,立马撤退,还不忘把敞开的房门关上。   ........   过了好久,里头终于传来喊声,绿衣才能把已经热了一遍的饭送进去。   吃饭时两人终于说起正事,裴婼道:“明日就是春试放榜的日子了,我得回国公府一趟。”   “好,我明日无空,让龙五跟你回去。”   裴婼疑惑:“为何要让龙五送我,可是要发生什么事?”   “嗯......是有点事,不过你不必担心太多,不会出事的。”   他不愿意说,裴婼也不再问了,叮嘱:“你小些心,再受个什么伤我可不乐意伺候你。”   裴婼眼光落到他腰腹,那里还留着上次在法云寺受伤的疤痕,而背部胸前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都不少,裴婼再也不想看到他身上添伤痕了。   “你不伺候谁伺候?”   裴婼一个不善的眼神看过去,“重点是这个吗?”   宁暨看着她生动的表情淡淡露出笑容,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今日又忙些什么了?”   “庄子上的事情,先前大管家说咱们城南郊外的庄子农户闹事打架,伤了几个人,前两日闹到府上来了,管家也拿不准如何处理,就来问了我。”   “可需要我帮忙?”   最近裴婼频繁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每跟他说一件事他就顺口问一句,以前裴婼每回都拒绝,不过这件事好像还真需要他帮个忙,不,他的人帮忙。   “我需要用一下龙五。”   宁暨低声笑:“龙五现在不都是你的人了?你用他何需再与我说。”   “那好吧,我是想着让他帮我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一趟庄子上的。”   宁暨又皱了眉:“不行,你让别人去,徐白去。”   “没事的,咱们自己的庄子能出什么问题。”   “让徐白去。”宁暨异常坚持,“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呆在家里。”   宁暨这一反常态的模样倒让她也起了些疑心,既然这么严重的话那明日是不是铁定会有危险?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老实交代,明天到底是什么计划?”   宁暨扭不过她询问的眼神,简单解释:“设了个计给萧章远跳。”   “危险?”   “不危险。”   “你别骗我。”   “当真不骗你。”   裴婼半信半疑,可始终撬不开他的嘴。   —   第二日,裴婼交代好府里的常规事项便与绿衣出发国公府。   国公府正厅里人人正襟危坐,都在等放榜的消息。   温氏与董依依是一脸紧张,时不时往外探头,而裴国公则好像多了些担忧,眉头蹙成座小山。   可阿兄与表哥却不见人,裴婼便问了一下。   “都在宫门口等着放榜呢。”   裴婼想想也是,可一看到几人的神色又不免好笑,“爹爹,娘亲,阿兄与表哥能不能高中都已经定下来,你们就是再担心也没有,放宽心等消息就好。”   “而且阿兄与表哥年纪都不大,就算这次不中,那三年后还可以再来一次,无需担心。”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肯定会中的,你不看看你阿兄都努力成什么样了。”   “好好好,会中会中,我们就等着他们带好消息回来。”   国公夫妇俩人实在太紧张,裴婼只好去寻董依依说话,“依依最近在书院上学?好玩吗?”   董依依听到这个就微微垮了脸,“也不算多好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而且那些人个贵女们都势力得很,张口闭口就是问我家有多少银子,有些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讨厌。”   是这样的,她当初一个国公府嫡女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她呢。   “这书院也不是非得去,要是不喜那便跟娘亲说一下,不去了。”裴婼柔声道。   董依依霎时紧张起来,断断续续道:“其实也没那么无趣啦,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的,比如白袅姐姐啊,而且我才不要被他们看不起呢。”   裴婼若有所思,再次问道:“那,你可有在书院中看见兄长他们?”   据裴婼所知,这段时日若是无事那俩人都是住在玉山书院里的,不常回家来。   裴婼朝她看过去,只见董依依微微红了脸,低着头说:“见过一两回。”   裴婼心里咯噔一声,终于确定下来眼前少女多多少少钟意阿兄的事情。   唉,也不知这是件坏事还是好事。   “依依觉得,今日你表哥可会高中?”   董依依坚定道:“表哥刻苦努力,文采斐然,定会榜上有名的!”   “嗯,会的,那依依可喜欢长安?”   “喜……喜欢,我觉得长安处处都比卫阳好。”   “想留下来?”   “想!”   裴婼叹口气,算了,各人有各缘,她是不敢再乱点鸳鸯了。   对于子柔表姐她其实一直心存愧疚,总归是她给了表姐希望,最后却不得圆满。   这么想着,裴婼便打算改日去一趟外祖母家,再劝劝表姐。   午时放榜,可几人坐到时辰过了都未见有人来传消息,裴国公眼见的着急了,吩咐人:“去找找看,怎的阿玦他们还没回来。”   温氏同样异常心急,在不大的厅堂里转来转去,“这两个孩子不会是高兴过头忘记回家了吧?”   可裴婼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也有些心慌慌的,定不下心神。   昨日宁暨跟她说的计划难道就是这个吗?跟阿兄两人有关?   直到裴玦身边的小厮就急急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裴婼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小厮顾不得温氏几人在,喘了口气后就道:“不好了,姑爷他们出事了!”   裴婼惊得立马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公子两人当时看完了榜就打算回府来着,路上遇到了姑爷便结伴一起,后来不知怎么中途杀出几个刺客就冲姑爷三人去,后来,后来姑爷打退了刺客,不过也受了重伤。”   几人皆是一慌,温氏急急问:“现在人呢?”   而裴婼听完已是腿软,勉强撑着椅背才能站定,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怎么还是出事了......   “表公子与公子将姑爷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情况如何?”   那小厮目光躲闪,最终还是道:“小的远远瞧着,姑爷胸口中了一刀,晕了过去。”   “哪家医馆?”裴婼镇静下来,问。   “齐氏医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转瞬不见,三人急忙跟上。 第61章 心意   齐氏医馆一间厢房里, 浓重的血腥味传出,裴婼站在门口,不敢再进去。   裴玦见她这副模样有些难受, “婼婼, 世子没事, 齐大夫说就是出血量大,现在及时止了血已无大碍。”   裴婼豆大的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什么没事,没死就算没事吗?   有人这样不把命当命的吗?   “婼婼你别哭了, 都是阿兄不好,世子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你怪阿兄吧,不要哭了好不好。”裴玦更着急了。   “阿兄,都是他的错,你不用自责。”裴婼抹了泪, 推开门。   满屋子铁锈味, 裴婼忍着不适朝床榻走去。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 苍白得吓人, 上半截胸膛皆用纱布缠着, 看着就可怖。   裴婼在床边坐下,将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掖进被里去。   他现在睡着了, 她也没说话, 就静静坐在一旁。   屋子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绿衣进来点亮了蜡烛, 温氏进来劝她不要担心太多了,宁振戚也来了一趟,然后又都一个一个离开。   剩下的时间里裴婼想了许多, 头先一个就是:她完了。   从国公府到医馆这一路,心头的惊悸完全停不下来,手心、额间都是汗,她从未这样过。   宁暨比萧章远更厉害,她完完全全没了自己,她不敢想象要是宁暨真的离开她会怎么样。   以前他在法云寺受伤,她心里担心,一心期盼他快些好起来;后来他失踪,外人都传他没了,裴婼不信可也仍是整夜睡不着觉,满身心的慌张无人诉说;可刚刚乍然一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她心如刀割般疼,又一下空了,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她看不懂,可此刻她却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以前以为她爱萧章远,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不是有付出的就是爱,而是不堪一击的固执。   她很幸运,有爱她的父母兄长,可那些与宁暨给予她的都不一样,在宁暨的眼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被包容被关怀被全心捧在掌心呵护,他的天下就是她。   不是一时半刻不是昙花一现的爱意,是从一见面就存在的,从始至终的热爱。   还好,她看见了,没有错过。   裴婼朝他看过去,仍旧是没有血色的脸,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不知在忧虑些什么。   “明明只是个小将军,却整日操着皇帝的心。”裴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去抚平他的眉,随后小掌摸在他脸上,心疼道:“疼不疼啊,怎么老是做这种事。”   躺着的人突然眼睫毛一阵颤动,裴婼即刻去握住他的手,而他也使了力回握,裴婼低声喊:“宁暨?”   宁暨随即轻轻睁眼,等察觉到身体的疼痛时“嘶”一身泄出,裴婼急忙道:“你别动,好好躺着。”   宁暨不动了,再次握紧她的手,两人无声对视良久。   “哭过了?”   裴婼眼睛红红,瞒不住他:“嗯。”   “生我气了?”   “没有。”   宁暨解释:“本应该不会发生意外的,可阿玦不知情慌张了些,我就挡了一刀,我怕阿玦受伤了你难过。”   裴婼本就红的眼睛一下盛满泪水,“难道你受伤了我就不难过吗?”   “那是你的家人,我得保护他们。”宁暨说完又笑了笑,“而且我舍不得让你为别的男人难过。”   裴婼知道他在逗她开心,却笑不出来也没心思去与他调笑。   “宁暨,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非我不娶?”裴婼问得极为严肃,这个问题就算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都不曾涉及过。   这是她一直不明白,却又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宁暨望进她清澈的眼里,过了好久才答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上辈子的缘分,这一辈子非你不可,我接受老天爷给我的安排,也没有辜负老天爷的安排,这一辈子要好好保护你。”   裴婼要是以前听到这番话可能觉得他在胡扯,可她现在不得不信了,人真的是有上辈子的。   可惜他们的上辈子哪有什么因缘,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他当他的大将军,她有她的末路。   但他说的没错,老天爷再让她活一次不就是让她遇见他的吗?可能这真的是老天爷的安排。   “是,这一辈子,是我们的缘分。”   裴婼低了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青筋微凸的手掌将她完全包裹住,里面都是安心。   过了一会,裴婼抬头望去,看着他幽深的双眼道:“宁暨,我是不是没有与你说过......”   “说过什么?”   “我好像,爱上你了。”   裴婼语气轻轻,说出这话没有多少力气,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可躺着的人完全震惊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失神,表情木讷。   可是他听清了,她说她爱他。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意,可是她不爱表达这些,他也从不敢问,此刻她却直接说了出来,她说她爱他!   宁暨脑子轰然炸裂,有许多光划过,形成一道道绚烂光彩,将他淹没。   一直以来他都像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漂浮,彼岸就是唯一目标,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裴婼终于把他拉上了岸。   宁暨依旧怔着,裴婼以为他没听清,低头靠近些,继续看着他的双眼:“宁暨,我说,我爱你。”   不止上了岸,她还把他带回家了。   从来没露过怯的男人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睛,盯着心上人不放,良久后回应道:“我也爱你。”   裴婼应:“我知道。”   血腥味还没消散完的小小厢房里再次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裴婼今日异常勇敢,没有躲开他的视线,也没有因害羞而不说那些话,他是她爱的人啊,她为什么还要藏着,他给她的爱那么多,她也要给予的。   “婼婼,我想亲你。”   “.......”   裴婼瞬间破防,忍不住笑了出来,“亲什么亲,你动都动不了。”   而宁暨好像要证明他可以动,强忍着通就要爬起来,裴婼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做,伸手按住他。   然后在他期盼的眼神中亲了亲他的唇角,“好了,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粥饭过来。”   “不要,要亲。”   “......你不饿我饿。”   裴婼端着粥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   裴婼将盘子放在一边的桌子,舀了小碗端过去,又细细确认温度,将粥送到他嘴边。   宁暨吃完一口后就调笑她:“不是说不伺候我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裴婼又舀起一勺,“我还没追究你的错呢,你还敢提?”   “好,不提,阿玦中会元了,你开心吗?”   “中了?”这事她还真不清楚,自知道他出事后她哪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而且也没人特地跟她说。   “中了,就等过段时日的殿试,不过问题也不大。”宁暨说。   “嗯。”裴婼轻轻应,手中喂粥的动作不停。   宁暨盯着她看了一会,“你就不问问我今日发生了何事?”   “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不成?”   “会。”   他原本就没什么事情想要瞒她,先前不说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这件事国公爷和你那表哥都知道。”   “我爹也知道?又是一出戏?”   “算是,先前不是与你说太子想对董家做些什么吗,我们便想着利用董珩,让太子以为他策反了董珩。”   “所以,你就用自己做饵,让表哥取得太子的信任。”   “婼婼真聪明。”   裴婼“哼”一声,“我就不该管你。”   “这是其一,其二买凶当街刺杀朝堂命官也是一条罪状,虽然他身上的罪已经够他受的了,再多一条也不算多。”   “那这样董家不就牵连其中了吗,之后要如何脱身?”   “董家罪不至死,而且董珩也算立了功,再不济董家还有大把银子,总不会出事的。”   裴婼点头,继续喂粥。   “对了,表哥成绩如何?”   眼前人眉头一皱,冷声道:“我不知道。”   “......幼稚。”   --   宁暨在家中躺了好几日,自己倒不折腾了,只是璃院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有来探望的,有给他办事的,络绎不绝。   沈青秋来了一趟,这么一想裴婼好像是许久没见到沈大哥了,于是也没离开,与两人一块说话。   沈青秋不知其中底细,道:“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大胆,竟然当街行凶,好在世子无碍。”   “青秋,你今日回去让沈相来寻一趟我父亲。”   沈青秋应下。   “沈大哥春试如何?”裴婼问。   沈青秋大笑:“我自然是比不过你兄长的,不过堪堪能进殿试。”   “能进殿试就已是人中龙凤了,沈大哥无需妄自菲薄,再者而言我阿兄人情世故愚笨些,比不上沈大哥。”   “哈哈哈,世子你看我这应当是为婼婼夸我圆滑高兴还是为阿玦难过。”   “她都没夸过我,你就知足吧。”宁暨吃味。   于是沈青秋又大笑,十分得意。   “沈大哥可是定下亲事了?”裴婼又问。   “是,前段时间定下的。”沈青秋答,“为何问起这个?”   “无事,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个福分?”   “什么福分,我等只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谁的福分都比不上世子,我都没见过人就要娶了。”   裴婼沉吟片刻,还是问道:“那沈大哥可有心悦之人?”   她问得直接,沈青秋直接愣住,又看看宁暨,仿佛在问:你媳妇问的什么话?   床上的人憋笑:“青秋可有心悦之人,说不定婼婼想给你做这个媒。”   沈青秋吓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夫妻俩就别打趣我了。”   裴婼看着沈大哥这样子不似说谎,不止表姐,看来现在都还没有女孩住进他心里。   沈青秋没多待多久就离开了,宁暨看着小妻子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感慨,这世上不是所有情意都能得到回报的。”   “是,所以我很幸运。”   又过了几日,璃院倒是来了个意料不到的人。   裴婼在前院见到花夕棠的时候直接吓一跳,裴婼硬着头皮上前,轻声招呼:“姨母。”   先生变姨母,这感觉真是微妙。   之前温氏跟她提过一回花夕棠,说是两人关系好些了,起码偶尔见到也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情形。   但是她也好久没见过花夕棠,以前被针对的情形好像还历历在目,此刻心里直发虚。   花夕棠依旧是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眼神到底没有之前凌厉了,但话还是不太温柔:“阿暨娶了你倒是多灾多难起来了。”   “.......”   还是那个花夕棠,没错。   “姨母,阿暨在里面呢。”   “走吧。”   裴婼小心跟在她身后,乖巧得不像样。   花夕棠跟宁暨说话时也是默默立在一边,不言一语。   等两人说完了话,裴婼送花夕棠出门,花夕棠先开口:“裴婼,你与阿暨既已成亲,那就好好过日子,他要做的事你也多劝着点,别老是搞这些,上一回还没过去,现在又来,他是不想让我下去见姐姐了吗?”   裴婼默默腹诽,这些话你刚刚怎么不和宁暨说......   “是,我会劝着的。”   “还有你家那大嫂不是吃素的,你多小心些,不该吃的不该喝的都注意些,你们国公府出来的本事都大得很,别让我小瞧了去。”   裴婼倒没想到她会说这一句,微微讶异过后应道:“是,我会小心的。”   “姐姐以前就特别喜欢孩子,你们也赶紧的吧,我可不想阿暨绝后。”   “.......”   花夕棠终于走了,裴婼莫名松一口气。   可等回到卧室,不免又被他调笑一番,“你那么怕姨母做什么,姨母还会吃了你不成?”   “姨母说了让我好好劝着你,不然你受伤都有我一份,下次你再出个什么事,我真会被她吃了。”   “姨母性子就是这样,你别多想,要是她真的不喜欢你,那怎么又会费那么多心思给你做嫁衣?”   裴婼不是不知好坏,那件嫁衣真的是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且方才那两句话也是真的关心,就是语气不怎么好.....   “都是托宁世子的福呢。”   裴婼阴阳怪气,宁暨看着一笑,“来,扶我下床。”   “扶什么扶,自己走。”   休养那么多日他早可以行走,当初也真只是血流得多,未伤及内里,恢复起来也快。   俩人晚上是去老太太院子里吃的饭,宁振戚也在。   宁振戚一在,裴婼就拘谨许多。   人家可是骠骑大将军,比起宁暨这种小喽啰经历的那就多了。   裴婼喊人:“祖母祖父,父亲。”   宁振戚笑:“好了,坐下用饭吧。”   “阿暨可好些了?”老太太问。   “差不多了,而且本也无大碍的。”   “好了就行,我看啊婼婼这几日都瘦了,你折腾自己不成还要折腾自个儿媳妇,真是苦了婼婼。”   宁暨看一眼裴婼,这才发现她好像真瘦了些,本来还有肉的脸现在骨骼形状越加明显,肉都看不见了。   宁暨微微沉了声:“祖母既知婼婼辛劳那这府中的事物不妨让人分担些,这整日忙上忙下的能不瘦吗?”   老太太与两个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笑起来,“嘿你还怪起我来了,你自己的媳妇你不心疼些还指望我来心疼啊,兔崽子。”   “祖母,阿暨说笑呢。”裴婼见状不妥,赶紧出来解围,“府里的事算什么事,都是他这几日日日要人伺候,等人好了我就闲下来了。”   “听到没,都是你不好。”老太太得了理,再次对他说。   宁暨看一眼裴婼,然后往她碗里夹了块大肉,“那就多吃些。”   “对对对,多吃些多吃些。”老爷子看着一家人斗嘴,格外高兴。   饭吃到最后,宁暨被宁振戚叫走,裴婼便在老太太房中等他。   老太太舒服靠在椅子上,背后裴婼轻轻柔柔给她捏着肩。   “祖母,这个力道可以吗?”   “可以可以,对对对,就这,这里用力些。”老太太舒服得打颤,不由感慨:“咱们阿暨真是娶了个宝啊,什么都会,还便宜了我这个老婆子。”   裴婼温柔笑着,揉捏的动作时重时轻,“祖母可不要告诉阿暨,我还没给他捏过呢,要是他知道了我就惨了。”   “哈哈哈不说不说,让这个臭小子今天顶我嘴,这福气就不给他享。”   “是呢。”   裴婼捏着捏着不由想远去,以前这事也常做,不过与现在相较心绪可真是千差万别。   捏了一会,老太太道:“不过今日我说阿暨不心疼你你就当听听,这世上啊,就没人比他更心疼你了。”   裴婼顿了一下,又听到她继续说:“阿暨明明知道我想要个重孙,可那日就直接跑过来,说两年内都不会要小孩,说是你年纪小生产有风险。我当时就愣了,难为他还想到这个,都是女人,祖母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要就先不要,以后总归会有的。我还怕你出个什么事,阿暨因此怪上我呢。”   裴婼大概是猜到他与老太太说过这件事的,不过没想到他是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说没有感动是假的,这样怜惜自己的人上哪再去找第二个?   裴婼沉默了一会,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我与你说这些你别多想,阿暨总是做的多说的少,若是我不说就没人帮他说了。”   “嗯,婼婼知晓的。”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话,宁暨也说完了事,两人一齐回璃院。   --   宁暨因着身子不方便,这几日都是裴婼给他擦身,可今日他大概受不了了,直接让下人备了热水。   净室就在卧室的耳房里,与里间联通着。   虽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裴婼惦记着他伤口不能碰水,怕又泡水复发,“过几天再洗吧,我都不嫌弃你你嫌弃什么。”   “不泡太久便好了。”宁暨脱去外衣,裴婼帮他解开身侧的系绳,“那你快些,不出来我可进去了抓人了。”   宁暨低声笑,“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一起洗。”   裴婼瞬间红了脸,“说什么呢。”   “我又没胡说,咱们是夫妻,共个浴怎么了,要不你问问岳父岳母,他们可有共浴过?”   “越说越胡。”裴婼敲了一下他裸着的背,“快去,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出来。”   肌肤的触感格外黏腻,宁暨火一下上来,燥热直向下窜。   宁暨转过身来,将人拥住,在她耳边厮磨,“婼婼不想试试吗?”   他动作暧昧,裴婼也立刻烧起来,“试什么?”   “共,浴。”一个字一下啃咬,酥酥麻麻。   已经人事的裴婼怎么可能不懂他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最爱咬她耳朵,无论什么时候。   “你,你还伤着呢。”   “好了,不信你摸。”   宁暨牵着她的手往下,那道疤痕已经结痂,纹路明显。   “不行的,会伤到……”裴婼的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耳朵,却依旧坚持。   坚持的后果就是直接被人打横抱起,往浴室走去。   后来净室又叫了一回水,尚有意识的女人恨不得离他千丈远。   他心疼她才怪,衣冠禽兽!   第二日一早,裴婼按照惯例让绿衣去煎药。   等药的时候自己则揉着那酸得不行的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接替她的手给她细细揉着,“舒服吗?”   “还行吧。”   “这药吃多了是不是不好?”   “你还知道不好呢。”裴婼往后看他一眼,“不过娘亲说了,无碍,你只要不天天折腾我也没什么大事。”   “嗯……我改天让齐大夫给你看看这药,再调理调理,实在不行,看有没有给我吃的。”宁暨若有所思道。   “给你?”   “不行吗?”   “我觉着你也不用吃药,多忍忍便好了。”裴婼偷偷笑。   突然间腰侧一阵刺痛,裴婼正不满呢就听到他说:“那你少勾我。”   “还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是我抵抗不了诱惑。”   打闹一阵,绿衣把药端了过来,裴婼嗅了嗅,觉着好像与之前有那么一丝不一样,可她不通药理,也闻不出哪里不一样。   “绿衣,这是你煎的药吗?”   “是啊夫人,怎么了吗?”   裴婼不再有疑,一口饮尽。 第62章 结局(上)……   这些时日长安并不安稳, 裴婼总隐约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过了两日,北狄皇室大乱,四皇子夺权的消息传到长安, 又掀起一阵波澜。   老百姓们都只当热闹来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裴婼不免担心,问了好几回他会不会有战事,他都说不会,起码近期内不会。   而早就知道消息的掌权人有些心慌不已, 有些则安定下来。   这几日的朝廷议事也都围绕着北狄新帝,纷纷猜测新帝接下来的动作, 有朝臣建议主动出使,争取邦国友好,而有的朝臣则认为此时北狄因内乱而元气大伤,我朝趁机出击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还没下定论呢, 就有北狄来使来访, 说是愿与天启朝交好, 把建成帝吓一跳, 连夜召唤大臣议事。   北狄是马背上的民族, 自古与中原格格不入,因而此次示好不得不让人多疑。   可这其中最胆战心惊的非东宫莫属, 当皇子的谁心里都打了个精算盘, 没能紧紧握在手里的都不是自己的。   有了端王的前车之鉴, 萧章远近来已收敛了许多锋芒, 北狄二皇子那边更是不敢联系,也因此对于北狄派来的使臣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天启朝还是以隆重的规格接待了这位大使——四皇子的亲舅舅商晁。   一连两日, 宫里都无比热闹,白日是安排好的接待礼节,晚上是宴会,等第三日才会谈及正事。   可璃院里某人一反常态,外面多热闹他就多悠闲,不是指导宁梧洗练武就是帮裴婼处理府里的小事,好像那些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裴婼试探问:“你失宠了?”   宁暨敲她头:“失什么宠,我是身子抱恙在家休养。”   宁暨见她实在好奇,便解释:“我先前去过北狄,与这商晁见过几回,商晁可不是个小人物,四皇子能夺权成功有他一半功劳,人又精又坏,我可不想那么快招惹他。”   “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我做的可都是好事,难不成你想让你夫君出去打仗?你想守寡?”   “呸呸呸,乱说什么。”这回轮到裴婼打他,“那这商晁会带来好消息是吧?”   “是,天大的消息。”   过了一会,宁暨又问专心处理事情的人,“婼婼,若是太子倒了,你希望哪个皇子上位?”   这话听得十分熟悉,就像他之前问她希望端王有什么下场一样,裴婼笑:“我希望哪个哪个就能上位?”   “唔,这就难办了。”宁暨摸着下巴思考,“不过我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裴婼被他话里的嚣张气焰给逗笑了,不过笑归笑,她知道他有这个能力,说夸张些,他有计谋背后有三十几万宁家军撑着,他想要这江山都不为过。   “总归不能像端王和萧章远这样的。”   建成帝膝下皇子不多,年长点的就这两人,可惜都长歪了。剩下一个十三岁的五皇子,两个四五岁的小皇子,按这么看来,要是萧章远倒了,那后来的太子人选大概率是五皇子。   裴婼继续说:“不过三个皇子都小,五皇子也才十三,培养培养还是能走正道的。”   裴婼说这话时全程盯着他看,宁暨一个激灵退后,“你看我干嘛,我可没那心思去给萧家培养人。”   “你不能这样想,你想啊,你培养出一个明君,没了暴.政没了战事,那最后清闲的还不是你?最好再把宁梧洗带出来,那这大将军的活就丢给他,你在后头指挥就成。”   “你算盘打得还挺好。”   “等以后都定下来了,咱们就去卫阳,去北城,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裴婼一脸憧憬,仿佛将来已经触手可及。   宁暨笑了,应她:“好。”   --   第三日,宁暨仍是不出门,可书房里不断有人进出,比外出还要忙碌许多。   下午裴婼还要去王府里的铺子见见各个掌柜,也不再管他,叮嘱着人把饭送进去给他就直接出了门。   王府铺子多,不仅有王府自己的还有宁暨母亲陪嫁过来的,拢共三十多间,各行各业都有,不过裴婼今日也只是去一趟露个脸,不用像胭脂铺那样操心过多。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变了天,原本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可这会已经是乌云密布,刚踏入铺子豆大的雨珠便洋洋洒洒落下,屋顶奏出美妙乐章,远处还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正是好时节。   有人的地方永远有新鲜的消息。   裴婼来的这家铺子正好是家小茶馆,人来人往,谈的都是刚出炉的热消息。   于是便裴婼便知道了,今早商晁面圣,带来了诚意满满的结盟条件,可以说对天启朝百利而无一害,但他们只有一个条件——把太子换掉。   从这些客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意思大概是当初四皇子还未从龙时就遭遇了太子和二皇子的联合迫害,险些命丧黄泉,如今四皇子记仇,不愿未来与这样一个皇帝共享天下。   此言一出,举朝上下震惊,不过大多人都是气愤,先不论太子如何行事,这样一个小国竟妄想插手本朝储君事宜,实在嚣张。   建成帝也气得不行,当场拒绝。   而商晁也没有多强求,只说让建成帝好好考虑,他愿意在长安等。   裴婼听了只觉得这事怎么可以如此简单,这个应还是开头,宁暨手段多着呢。   不过裴婼细想一下,这个北狄四皇子当初是怎么夺权的,怎么提出了这么个条件,这种已经不能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而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实在划不来。   裴婼摇摇头,继续忙活她的小事。   这天晚上,建成帝又找了左右相与一众骨干大臣议事,可这回局势明显变化了。沈相一派的臣子纷纷将太子以往所作所为细细铺出,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太子不配为储君,而后又将北狄所提条件一一分析,指明利弊。   建安帝越听越烦躁,最后无奈道:“沈相,你们这是要我命啊,章远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怎么能把章远往火坑里推。”   不久前才将自己一个儿子送去皇陵,现在建成帝无论如何都不忍再动太子了。   就算同样是与外邦勾结这样的事,在建成帝眼里罪状也是不一样的,太子总归是太子。   “圣上,君父君父,先有君臣再是父子,您得为天下百姓多加考虑而不是一味的纵容太子行事。”沈相言辞恳切,“若是如此,最后咱们天启朝怕是要就此断了啊!”   宁振戚比沈相更加气愤,也更加直言:“圣上,老臣不管别人怎么想,可我那三十万宁家军可不受不了这个委屈,一国太子竟然为了谋私利而不顾边境安危,不顾三十万条人命,老臣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太子要是继续当这个储君,宁家军第一个不同意!”   建成帝一口气又堵在喉头,“你!”   也有站在太子一边的大臣:“沈相与大将军不免夸张些,用宁家军来威胁圣上又与居心不良的北狄人有何区别,太子错归错,但是因一个北狄小国就罢黜太子未免让人看了笑话去,这些年来太子协助理政我们都看在眼里,又怎么能说太子全是过错?”   “圣上,此事应当慎重考虑,切不可动摇国之根基啊。”   建成帝仿佛听到了想听的话,不断点头赞同,“爱卿说得不错。”   沈相与宁振戚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而宫里另一处也是不得安宁,萧章远铁青着脸坐在位子上,捏紧着的拳头青筋暴起。   “这个商晁,派人解决了。”狠戾的话语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杀了。   一边的陈岫脸上已经有些绝望,这一波针对太子的事情接踵而来,已经不能用偶然来解释。   而太子出事,工部与兵部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   陈岫沉声道:“太子!切勿冲动!”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当初他真是押错了人上错了船,这个太子性格冲动一出事就想到把人解决,之前宁暨一事也是,以为宁暨死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可最后呢,刺杀了那么多次不仅没有成功,还落了许多把柄在人家手里。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再观望观望,废太子可不是小事,若是仅仅凭一国来使之言就将一国储君罢黜,那不是贻笑大方吗?现在朝臣抗议,百姓也都言明是北狄自不量力,局势对我们并非没有坏处。”陈岫道。   萧章远再次沉声:“观望?观望到什么时候,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人宰吗?”   陈岫叹气:“太子!此时行事更是让有心人抓住把柄,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认错,先与北狄来使达成和解,让他们取消这个想法,他们既然敢提出这个条件那必然是想为北狄谋更大的利益,我们不妨满足他,之后怎么样,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之后再到圣上面前好好认个错,端王刚走,圣上必然不会再对另个一儿子做什么,您服个软,事情就好办许多。”   可陈岫看着仍是一脸阴狠的人再次摇头叹息,自己说了这么多,他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果然,萧章远道:“陈岫,京畿军现在有多少人?”   陈岫大惊,“殿下!”   “我问你,有多少人!”萧章远厉声。   “殿下万万不可啊,城外三万宁家军还驻扎着呢,而且此事一拉弓就回不了头了!”   “我再问最后一次,有多少人!”   陈岫几近绝望,“......五万。”   “好。”   --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宁。   裴婼回家的时候雨还在下,不过已由午间的大雨化为绵绵细雨,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中朦朦胧胧,润泽大地。   璃院里静悄悄的,平时伺候的小厮都不知去了哪里,连徐白都不见人影。   裴婼惦记着书房里的人,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忙完了吗,午间的饭有没有吃。   “绿衣,你回去带份饭来书房。”裴婼站在廊下吩咐,随后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随后一愣,里面说事的两人都抬着头朝她望过来,目露疑惑。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有客人在?   而且这人长相凌厉,不像中原人的模样。   裴婼进退两难,最后恬然一笑,“世子先忙着,我晚些时候再来。”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商晁朝宁暨望去,眼里似笑非笑,“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夫人?”   宁暨冷森森看他一眼,不答话。   “怪不得在北狄时就见你惦念得慌,原来是家有小娇妻啊。”商晁继续调侃:“你这娇妻模样甚是不错,看着身材娇软,要是我,我也得放在心上捧着。不过你们中原女子都这般好看吗?”   “商国舅要是喜欢不若带一个回去?”   “可有像夫人这样美貌的?”   “没有。”宁暨答得极快。   “那算了。”   宁暨踢他一脚,“说正事。”   商晁即刻正经,“我看你要是想弄倒太子,有些难,你是今早没看到你们那皇帝的脸,臭得都不能看。”   “我就不明白你们中原人做事怎么这样拖拖拉拉的,要是你俩有仇,你直接找个人把他杀了不就成,还这样拐弯抹角的。”   “你们不拐弯抹角?那当初怎么不直接把二皇子给干了?”   商晁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还要我如何做,这次我们北狄可是吃了大亏来帮你了。”   “我没帮你们?”   商晁再次无语。   宁暨道:“先看看,看看狗急会不会跳墙。”   商晁先是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然后才问:“要是不跳呢?”   “不跳就逼着他跳。”   “我最近学会了你们中原一个词,叫鸡蛋碰石头,你们一个鸡蛋,外面看着是坚硬的壳,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你呢,就是里外都硬的,用刀子戳都戳不动。”   宁暨笑,“学得还不错。”   俩人又说了许多,最后临走前商晁捂着肚子道:“你们中原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我这坐了大半天,连顿饭都不给?”   可说完又在宁暨的不善眼神中败下阵,“行行行,我就不打扰宁大人回屋抱娇妻了,这就走。”   宁暨心情不错,回卧室时脚步轻快,在看账本的娇妻侧脸偷香一口,自顾回内间去换被雨水打湿的外衣。   “用过饭了吗?”裴婼问。   “还没呢。”   裴婼就又让绿衣去热早就备好的饭菜,随口问道:“怎么看起来如此高兴?先前那个可是你说的又精又坏的商晁?”   “是。”宁暨走过来,伸手抱住她的腰,暗暗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商晁那个狗东西说什么身材娇软,那是他能看的人吗?   裴婼觉得耳朵处痒痒的,歪了头偏开,“我今日听说了宫里的事,而且我方才回府的时候好像父亲还没有回来呢。”   “嗯,他们忙着呢。”宁暨说完就又去蹭她,裴婼虽然没有养过猫狗之类的小宠物,可她想现在宁暨的动作大概也跟个小狗狗差不多了。   “阿暨,我有一事十分好奇。”   “嗯?”   “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婼没头没尾的一句把人问懵了,这个母亲指的定然不是温氏,而是宁暨过世的娘亲。   宁暨又“嗯?”了一声。   裴婼便解释:“我看父亲虽然打仗有一手,可心思却简单,人也和善,与你一点都不像。”   宁暨听完在她脖颈啃咬一口,以示不满。   “你这么说,就是说我心思复杂,为人凶狠?”   “.......难道不是?”   随之而来又是一记惩罚,裴婼低声喊:“你别咬了!我明日还要不要见人了?”   过了一会,终于听到身后的人说:“母亲比父亲更良善,下人犯了错从来不会大罚,遇上来打秋风的亲戚也都好好招待,以前小时候不懂事,惹了许多事都是母亲善后,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   “那小时候的阿暨肯定也是个惹人心疼的好小孩。”   裴婼从温氏口中、从老太太等人口中知道的花夕颜从来都是一个散发着温柔母亲光芒的形象,今日有此问不过也是想听听他亲自说这些事。   而在她眼里,宁暨虽然计谋多,为人不算善良,可那些都是针对外人、针对坏人的,对亲人朋友可是比任何人都好的,不然又怎么会因为大哥的事而如此耿耿于怀,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宁暨低声笑,“惹不惹人疼不知道,招人厌倒是真的。”   “那要按你这么说,我小时候也招人厌的,朋友也没几个,长安里的贵妇人也不喜欢我,说我妖精转世,说我不学无术。”   “那是他们没长眼。”   裴婼浅浅笑了,丢下一直没有翻过页的账簿,转身回抱他,“对,是他们不长眼。”   “嗯。”宁暨低头把她散落的发别到而后,亲了亲娇艳欲滴的红唇,“不问问我今日怎么回事?”   “不问了,我不关心。”裴婼说,“不过你小心些,小心萧章远狗急跳墙,你要再受一回伤我可真的不管你了,我就搬回国公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不会了。”   窗外毛毛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雨后清新的湿润空气弥漫,沁人心脾。 第63章 结局(中)……   第二日一早, 裴婼依旧吩咐绿衣去煎药,还躺在床上的人眼一沉,叫来徐白去唤齐大夫。   药还没煎好齐大夫就急急来了, 气都没喘匀。   已经穿戴整齐的宁暨道:“齐大夫, 劳烦你帮婼婼看看, 看看她近期身子可有不适。”   齐大夫眼睛瞪大,十分不满,“你这一大早就是让我来给这小妮子请平安脉?”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理。   不过宁暨可不敢这么说,把前因后果与他讲了清楚, 而一边的裴婼已经非常不好意思,“我说了不用的......”   齐大夫听完倒是缓和许多, 这个家里的老太太可不止跟他提过一回重孙的事,提得他都要快烦了。   这宁家的种,他可不敢小看,于是便拿出家伙事, 细细给裴婼把脉。   过了一会, 齐大夫道:“没什么大碍, 就是身子有些虚, 现在要孩子有些不妥, 先把身子养养。”   “那再劳烦齐大夫看看她吃的药,可会对身子有害。”宁暨转身从梳妆柜下的抽屉里拿出裴婼放好的药方, 递给齐大夫。   齐大夫认真看了会, 最后点头说:“方子没什么问题, 不要日日吃就可。我再开一副润养滋补的药, 晚间用,把身体给调理一下。”   “谢谢齐大夫。”裴婼轻声道谢。   正好绿衣这时把煎好的药端了上来,一股浓重的药味灌满整间屋子。   可就在裴婼抬手要饮下时, 齐大夫一声高喝:“慢着!”   在几人惊讶的眼神中齐大夫接过那碗黑不拉几的药,放到鼻下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下放到口中尝味道,随后眉头皱起来,好像在自言自语:“不对,多了一味药。”   几人又是一惊,宁暨忙问:“多了什么药?”   齐大夫这回直接凑到碗前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几声后直摇头,“尝不出来,这药我先带回去,暂时也不要用了。”   宁暨夫妻俩对视一眼,宁暨道:“好,有劳齐大夫。”   等齐大夫走后,裴婼仍是惊讶,问绿衣:“绿衣,这药真是你煎的,没有假手于人?”   绿衣哪会看不出来齐大夫的意思,心里一急,眼眶红了:“真是我煎的,煎药时一步都没离开过,这怎么就多了一味药呢。”   “好了,没怪你,你再回去好好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裴婼一下也有些慌,可齐大夫又说她身子没问题,那就是这药还没造成太大影响。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没事的,大夫都说了没事,别想太多。”宁暨拍拍她的手安慰。   “嗯。”   但愿如此吧。   --   长安里局势越来越紧张,弃太子之声愈来愈响,建成帝开始摇摆不定。   萧章远急了,虽陈岫极力劝谏不要冲动行事,可他手底下仍有许多幕僚觉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上策,这种时候不博一把那就只能当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于是几人谋划数日,终于想出了个万全之策。   管他宁家军有多少人,远水救不了近火,到时候整个长安都在他手里,皇位也在他手里,他不必惧怕任何人。   父皇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已经够久了,萧章远没想过把他怎么着,不过是给他些压力,让他心甘情愿从皇位上退下来。   在萧章远与若干幕僚眼里,这不是逼宫,只是应势而为,是为自保。   可惜,事与愿违,迎接萧章远的只有无穷地狱。   这一夜,长安城灯火渐息,百姓安然入睡。   而皇宫中却不得安宁。   偌大议事殿内,建成帝坐在皇位上一脸绝望地看着带着京畿军闯进来的太子,连连摇头。   而建成帝身边护卫的不是宁暨又是谁?   不过萧章远仍觉自己会赢,大言不惭道:“父皇,儿臣今日所做不过是为我天启朝清除居心叵测之人,您有没有想过今日一切不过是有心人设计?”   萧章远目光直指宁暨,眼神又狠又恨。   “为何北狄会突然提出如此无理请求,为何沈相等人此时对儿臣发难,这一切都是计谋,是宁家为了夺我萧家江山而设的瞒天过海的大计,父皇,您看清楚啊!”   建成帝似乎极为疲倦,手倚在椅背撑着脑袋,无奈道:“章远,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子,也是朕最为看重的皇子,今日一场,是要弑父吗?啊?”   “父皇!儿臣没有!只是不忍您再被欺骗,再被这些人利用,儿臣是为护驾而来,为护天启朝安宁而来!”萧章远上前两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宁暨身前的护卫因他上前的动作而齐齐拔刀,萧章远身后的京畿军也拔刀相向,形势顿时紧张起来。   “章远,为父实在是太失望了。”建成帝气极攻心,低咳两声,“事发多日,你这是第一回 进宫,带着刀,带着京畿军,这就是你所说的护架?”   “你是一国储君,但凡你好好认个错,朕还会将你如何不成?章远啊,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建成帝话里的意思已是完全不信任自己,萧章远眼底变暗,握紧了手里的刀,也不再好言相劝:“父皇,儿臣本不想这么做,都是你们逼的,什么太子什么东宫,不过都是虚的,父皇你从未信任过我!”   建成帝已经移开脸,不忍再去看他。   昨日宁暨几人将太子要逼宫的消息告与他时,他一脸的不敢置信,他都还没打算将他如何,他倒是自己先急上了。   逼宫?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他不信,但还是默许了宁暨安排,直到太子带人已闯进内宫的消息传来,直到他亲自推开议事殿的大门,他不得不信了。   太子,已被利欲熏心,不配再为储君。   萧章远沉声:“父皇,儿臣没想过要伤害你,只要你传旨禅位,一切自然好说,不然.......”   京畿军再次拔刀向前,气势唬人。   殿内包括宁暨在内的护卫不过十几人,而京畿军足有五六十人,殿外、宫外还有无数兵将护着,他胜券在握!   “宁暨,这一回,你逃不掉了!”萧章远恶狠狠道。   被提及的人浅浅笑着,丝毫不惧,“太子杀了我一回又一回都没有成功,如今还想再来一回吗?”   萧章远冷哼一声:“那是你命大,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别想走出这个门!”   “我看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是太子殿下才对。”宁暨朝建成帝方向看过去,“圣上?”   建成帝挥挥手,话都不愿再说一句。   宁暨则继续道:“太子殿下,现在放下刀尚可避免一场祸事,莫要让自己后悔莫及。”   “哈哈哈哈哈哈。”萧章远疯了般大笑,“笑话,该放下刀的是你们!父皇,即刻拟旨,否则别怪儿臣不客气了!”   既已走到这一步,他已是孤注一掷,再无后路可退。   而且,他不会输!   宁暨越过挡在面前的十几护卫,站在萧章远面前,看着他“啧啧”摇头,“太子,今日,都是你罪有应得的。”   宁暨赤.裸.裸的挑衅让萧章远心头血一涌,手里的刀也不再客气,一个晃眼就朝宁暨辟去,随后被他轻易躲过,几个交身萧章远都讨不到好,更加气急,一声厉喝:“给我上!”   可与此同时,殿外忽然涌进来大量官兵,将萧章远等人团团围住,力量对比悬殊。   萧章远立即转身问:“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呢!”   那将领模样的人此刻也已慌了神:“属下不知,我们的人应当都在外面守着的啊!”   萧章远再愚笨此刻也已经明白了什么,抬眼看向那看戏模样的宁暨,再看向已经闭着眼的皇帝,心中怨恨再起,咬牙切齿:“上!”   话音刚落,自己则冲向皇位,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宁暨当然不会让他如愿,这一回动了真格,没两下就把人擒住,而殿内几十个京畿军也纷纷落败,缴械投降。   吹灰间,这一场注定会失败的逼宫悄悄而来,又悄悄熄灭。   太子大势已去。   建成帝终于有所动作,站起身看了一眼混乱不堪的场面,有气无力道:“押下去吧。”随后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   宁暨应是,待皇帝走后走至被禁锢住的萧章远身旁,嗤笑道:“太子可有想过今日?”   萧章远眼底灰暗,冷笑一声:“宁暨,你以为你赢了?等父皇想通,你的日子也不远了。”   宁暨伸手戳戳他的脑袋:“脑子坏掉了?开始胡言乱语?”   “放肆!”萧章远十分不满他这轻蔑的动作,“宁暨,我不会放过你的!”   宁暨轻笑,靠近他,低语:“萧章远,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今天吗?没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以前心软,让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萧章远尚不理解他的话,宁暨已走远,“带下去。”   --   太子逼宫的事除了几名大臣无人知晓,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百姓依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只是这事终究要有结果,建成帝顶不过大臣的进谏,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次日,一道诏令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太子萧章远褫夺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不过建安帝还是给他留了体面,虽不能在住东宫,可一未抄家二未将人赶出长安,依旧许其在长安置业。   此事一出,举朝轰动。   不知情者以为是北狄来使所为,有些人愤愤不平,斥责皇帝居然屈服于一个小国,有些则感慨这北狄国到底是许诺了天启朝什么样的好处,皇帝居然真的废了太子。   而北狄来使本人就有些郁闷了,在璃院里沉着个脸,“你们这太子也太弱了,比起我们的二皇子简直不堪一击,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诓骗我们,好为天启朝谋利?”   宁暨正忙着写什么呢,应他:“现在开的条件哪一条你们不得利?通商通婚你们就没有好处?谁是披着羊皮的狼还说不定呢。”   商晁一默,不敢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辩,自己嘀咕一句:“不都是你给出的主意......”   “那可还需我做些什么?没事我就回北狄去了,得回去帮我们家孤军奋战的小屁孩了。”商晁抬起眼前的茶,细细抿了一口,“你这茶不错,还有没,给我带点回去。”   宁暨懒得理他,随口吩咐:“徐白,给他拿。”   “说到我们家小屁孩,突然想起他那宫里王妃之位还空着呢,要不我再在你们这里拐个公主什么的回去?”   商晁语气调笑,可宁暨却听出几分认真意味来,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商晁,又精又坏没说错他。   “这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找皇帝。”   商晁眼一低,知道这事他是不同意了,不过几瞬,恢复笑脸,“你们皇帝这几天我可不敢惹,人家刚没了一个儿子,谁这时候上去触眉头谁就是傻。”   宁暨这边终于写好了什么,折起来,又放到信封里,递给他。   “给四皇子的,你最好不要偷偷看。”   “为何?写了什么?”商晁接过信,手已经往里掏,又听到他说:“教他如何对付居心不良的国舅。”   商晁:“......”   商晁最终还是把信收进了衣袖,“你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北狄?小屁孩还挺想你的。”   “再说吧,这边的事情忙完。”   “行,等你。”   --   裴婼听到太子被罢黜的旨意时在国公府,一家人都有些唏嘘。   除了裴国公与裴婼,几人也并不知道太子逼宫一事,董珩与裴玦俩人只以为是太子做的那些坏事与北狄使者相逼才造成了这个结局。   裴玦感慨道:“没想到太子居然落了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不止太子,涉及此事的人大都受了处置,不过到底牵连甚广,要是追根究底怕是整个天启朝都要进去一半。   董家脱了身,并未受影响。   董珩有些沉默,良久后对裴婼说:“表妹,你代我向世子道声谢,我爹易受蒙蔽,要不是世子恐怕这事不能善了。”   之前裴国公突然找上他的时候他还不信,后来发生这么多,自己又亲身与太子交涉,才明白这长安城实在是人心险恶,处处是坑。   不过同时也深深认识到,自己就算再努力也是比不上那人的。   裴婼点头:“表哥与依依表妹何时出发卫阳?”   董珩春试落了榜,从政一事基本无望,而且他自己也显得有些颓败,兴致缺缺。   董珩都走了,董依依自然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借口。   裴婼视线在依依与阿兄之间来回转,瞧着俩人保持着距离,不交流不对视,怕是已经说开。   这样也好,成不成都不耽误对方。   “后日,后日就走。”董珩答。   裴婼牵过坐在她旁边的董依依,温声道:“依依莫要难过,今后若是得空,表姐去卫阳寻你玩可好?”   “真的?”董依依平静无神的眼里射出几丝光芒,“那我在卫阳等你!”   裴婼笑:“好,到时候依依就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董依依小声嘟囔:“我才不想长大呢。”   裴婼今日过来也有送别之意,将早就备好的赠别礼拿给她:“依依今后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嗯,谢谢表姐!”   而另一边看着的国公夫妇相识一笑,随而温氏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惆怅道:“咱们婼婼真是长大了呢,还会做人了。”   裴国公则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虽这事是太子咎由自取,可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很大手笔都是宁暨所为。   裴国公看着言笑晏晏的女儿一阵感慨,女儿嫁了他,应当是福分吧?   裴婼在国公府用了饭才回宁王府。   璃院里静悄悄的,裴婼先去书房看了一下,没见着宁暨,也没看见徐白。   回到卧室也没见人,问了在前院伺候的下人才知道,他今夜有事外出了。   不过裴婼也已差不多习惯,这段时间以来,他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现在太子一事尘埃落定,他应当能好好休息了罢。   裴婼忙完自己的事,也没等他,自己先和衣躺下了。   可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夜越来越深,突然间屋外传来些急促的脚步声,裴婼连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呢就见徐白扶着个醉醺醺的人进来,酒气熏天。   裴婼帮忙扶着,边问:“怎么回事?”   “世子今日见了商大人,事后世子拗不过商大人,硬是被拉着出去吃酒,后来......后来商大人灌了世子许多酒,就成这副模样了。”   “这么喝了这么多啊。”俩人合力将人拖到床上,裴婼蹙眉,“这里交给我吧,你去让绿衣打盆热水来。”   “是。”   宁暨已经完全不醒人事,脸色潮红,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   裴婼给他脱了鞋,又费力把他的外衣脱出。   等绿衣打了水进来,又细心给他擦身。   擦完身后他倒是清醒许多,直喊“水,水。”   于是裴婼又去外间给他倒了水,喂着喝了几口,那人才终于消停下来。   裴婼忙活完才有空认真去看他,她从未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就连洞房那日他也是只喝了一点,十分清醒。   宁暨乖乖巧巧躺着,手也安分放着,红润退下去了一点,脸色柔和,一点也没有前几日的紧张与严肃。   裴婼便想,在他心里也算完成了心中一件大事吧,高兴到出去喝酒,放松到让自己喝醉。   这样多好啊,裴婼伸手摸他的脸,这样才是真实的宁暨。   静悄悄的房间忽然响起他的呢喃,“婼婼......”   裴婼以为他醒了,看过去才发现他还睡着。   “婼婼......我......我给你报仇了,你别怕......”话语断断续续,可裴婼还是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啊?   等反应过来,才惊觉他话里的含义。   裴婼惊得嘴巴微微张大,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怎么知道她要找萧章远报仇?   难道是自己无意中与他说过这件事?   裴婼一时脑子混乱,不对啊,她不记得自己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回事。   难道也是像他如今这样说了梦话?   难不成,他做一切都是为她报仇?   裴婼心中大骇,伸手拍拍他:“阿暨,能听到我说话吗?”   “唔......”宁暨睡梦中握住给他带来凉意的手,将它摸向自己的脸,“我好热啊婼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后悔?   后悔什么?   “这世上,没人能欺负你。”他继续说着梦话,裴婼会心一笑,却突然又听到他说:“......除了我。”   “.......”   裴婼心中虽惊疑,可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作罢。   再望过去时,说胡话的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均匀。 第64章 结局(下)……   第二天还没等裴婼想起问他昨夜的事, 齐大夫就匆匆来访。   裴婼想着应是之前的事有了着落,而仅听完齐大夫说了一句的男人脸上已经阴云遍布,声音也吓人:“你说, 药里多出的那味药是丹砂?”   齐大夫点头:“丹砂确有避孕的功效, 不过其效剧烈, 一般人不轻易使用,就算平常用也只是用作安神、定惊,较少直接用于避孕。”   “而且这味药在世子给我的药方上并没有列出,若是不知所以继续用下去, 用上一两个月,可致女子绝育。”   裴婼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要不是宁暨多个心让齐大夫来一趟, 她继续喝下去,不出两月,她就再不能有孩子?   “阿暨。”裴婼快要哭出来,朝身边人看过去。   宁暨一阵心疼, 将人揽在怀里轻抚, 对齐大夫道:“那如今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 不过也幸好发现得早, 不然就真的没有办法了。”齐大夫接连叹息几声。   裴婼依旧在宁暨怀里, 呼吸急促,虽说齐大夫说了没事, 可她仍旧留有后怕。   “阿暨, 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宁暨拍着她的背, 对外喊了一声, “绿衣呢?”   “不是绿衣,这事有蹊跷。”   绿衣自五六岁时就跟着她,是谁都不会是她。   可宁暨不是裴婼,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绿衣刚从厨房过来,待裴婼与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大惊失色,“夫人,真不是我!”   “那日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可有想到什么奇怪之处?”裴婼问。   绿衣便从头回忆起来:“药是我亲自去药房抓的,因夫人常用,我便一次抓了好几副药,都放在我屋子里呢。每次煎药时我都守在一边的,连上茅厕都没有过,这中间怎么会出问题呢?”   “徐白,去她屋里把药拿过来。”   等了一会,徐白拎了几副药回来,齐大夫上前检查,而后确认无疑,未煎好的药里就已经沾染上了细碎的丹砂,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   绿衣再次大惊,“怎么会这样!夫人,我没有!姑娘,您信我我啊!”   “阿暨,不会是绿衣的,我们再查查。”裴婼坚定道。   宁暨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吩咐:“先把人带下去。”   之后不到一刻钟,璃院全部下人都被召唤到了前院,宁暨亲自盘问,之后绿衣去的那间药铺也被控制住,凡是能接触到药的人都没有被放过。   --   清凌院自是也知道了璃院这边的动静。   候明珠在侯府这么多年,璃院做什么她不知道?   不过此刻依旧淡定,仿佛那边发生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   候明琪就显得有些着急了,“姐姐,世子不会查到些什么吧?”   这事她们做得已是十分隐秘,而且那药只要吃上两月就好,可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若是查到她们身上......   侯明琪想到宁暨那凶狠的模样,不由打个冷颤。   “你慌什么,药铺里不是都打点好了吗?”侯明珠瞥她一眼,与翠碧再次确认:“那妇人可打发了?”   翠碧答:“今早已经送出了城。”   “好。”   是她小看了这个裴家嫡女,外表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还有些手段,原先也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却没想到把这管家权给丢了出去。   侯明珠眼睫微敛,说到底她与梧洗是二房的,与人家正房嫡孙自是不能比。   她嫁进来时王妃已经没了,没多久就开始管家,这庞大的宁王府里大小事务不都是靠她撑着?可到头来呢,老太太轻飘飘一句话就卸了权,问都不问一句,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夫君已为宁家而死,自己后半生都赔在了宁家,他们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今后那嫡重孙出生,梧洗又会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她不能忍。   候明琪没注意到侯明珠的出神,担忧道:“可是姐姐,上回世子已经明里暗里告诫过,这一回要是再被他知道.......”   听到这个侯明珠脸色更是阴沉,她都什么都没做呢,宁暨就着急出头,这个裴婼可真是被含在嘴里人家都怕化了。   “呵。”侯明珠轻笑,“他有这个本事查出来再说。”   她既然敢做,那就不怕事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晚上用饭时璃院来了人,侯明珠脸上终于露出丝裂痕。   “大夫人,世子有请。”   一边的宁梧洗叫嚷,“娘亲,我要与你一块去。”   侯明珠有些慌神,忙给了身边的翠碧一个眼神,“翠碧,把梧洗带走。”   等人走后侯明珠才问:“徐校尉可知世子这么晚找我是为何?”   徐白自是知晓为何,因此也没了平时的和善,开口微微带了怒气:“大夫人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一路上侯明珠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按道理说不会啊,药铺老板并不知情,抓药的小二也不知情,怎么宁暨还是查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对,这宁暨许是没有证据,只是想要她不打自招。   这样想着,侯明珠恢复如常。   小厅里只有宁暨与裴婼俩人,侯明珠担忧问候一声:“婼婼可还好?”   裴婼却是没了心情与她再装,这个侯明珠与林季又有何区别?   林季害她尚且用了两三年,她却只想用两个月,简直是蛇蝎心肠。   裴婼咬着牙没应话,也无人叫她坐下,侯明珠站在堂中有些尴尬,只好再次温和道:“世子深夜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宁暨也没应她,朝外喊了一声:“徐白!”   几瞬后,徐白带着侯明珠身边的丫鬟翠碧与一名妇人进屋。   而侯明珠见着人后脸色瞬间苍白,不过一会儿,重新恢复镇静,“世子,这是何人......”   那妇人并不认识侯明珠,此刻也只是在堂下跪着瑟瑟发抖,不断求饶:“世子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宁暨嗤笑一声,“大嫂不认得此人?噢,那你这丫头应该认识吧?”   那妇人抢着答:“认识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给了我包细碎粉末,让我趁打扫药铺时洒在那些药上的,世子大人,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啊,要是早知道是害人的东西我就不做了.......”   翠碧连忙道:“世子,您莫要听这毒妇乱讲,奴婢没有,奴婢整日伺候大夫人与小公子,未曾见过这人!”   侯明珠微微放下心,翠碧是个灵活的,虽不知现早已要离开的人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无凭无据的,就靠一张嘴也不能把人定罪。   “世子,先前是我做得不对,可我又何至于去害婼婼。”侯明珠眼含怨怒,神色动容,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冤枉了她,“你大哥一直盼着你娶妻生子,梧洗也想要个弟弟妹妹......”   “可是你不想。”宁暨打断她,声音冷淡:“大嫂,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再狡辩就没意思了。”   侯明珠低了头,没错她不想。   王府里只能有宁梧洗。   “世子,就算大理寺断案尚讲究人证物证,你今日就要凭这妇人片面之辞就要定我的罪吗?”侯明珠道:“谁又知道不是弟妹在外面招了什么恨而害上自己,又或者就是演了场戏要害我?”   裴婼:???   裴婼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聪明的人,她这反咬一口的能力已练得炉火纯青。   “大嫂,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可你仍旧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不顾大哥的面子了。”   徐白接着又带上两个人,一个是清凌院的洒扫小丫头,一个像是个商铺老板。   “你们说。”宁暨道。   那小丫头哆哆嗦嗦道:“回世子,前几日翠碧姐姐说我不用再打扫院子了,每日只需去看璃院的绿衣姐姐在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出门,然后及时告诉她,世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那商铺老板则道:“世子,丹砂一物长安城里用作药材出售的药铺只有我这一家,而那日就是翠碧姑娘一买就买了许多,我当时印象就极深。”   宁暨指了指翠碧,“是她对吧?”   商铺老板只看一眼,断言道:“是这位姑娘没错。”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侯明珠已经说不出话。   她早上还在信誓旦旦地向侯明琪保证此事不会查到他们身上,没想到人家晚上就查了个一清二楚,去城外逮人也要个时间吧?   呵,侯明珠心里冷笑,她大意了,不该一开始就轻看这个裴婼的,更不应该当初在法云寺没把事情做绝。   过了一会,宁暨让徐白把无关人等都带了下去,屋里只剩三人。   “大嫂,我原看在大哥与梧洗的面上不想对你做什么,也放任了你许多回,可事不过三,不会再有下次了。”   “哈哈哈哈。”侯明珠突然笑了起来,“看在宁丰的面上?你好意思提你大哥吗?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不过是为梧洗找条后路,让他惨死的父亲泉下能安心!”   宁暨眼神一暗,情绪一被挑起就有些压不下去。   裴婼心疼看他一眼,明白侯明珠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说这些来激他。   “大嫂,你从头尾都错了。”裴婼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阿暨对梧洗永远不会变,你这样只会害失去父亲的梧洗再失去母亲。”   “你们休想!”侯明珠大喊,“梧洗是我的,是宁家长孙,你们休想赶走他!宁暨,你对得起你大哥吗!”   沉默了一会的宁暨开口:“走的不是梧洗,是你。”   “不,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走!”侯明珠继续用梧洗来要挟俩人:“梧洗还小,离不开娘亲,你们妄想拆散我们。”   她不能走,不能离开王府,留下来才有希望。   “我不是在跟你讲理,也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宁暨发了狠,“我不会动梧洗,也不会动你,可你别忘了,你还有候家,你若是想要侯家好好的,就乖乖离开。”   “你若是想梧洗好好长大,最好不要与他说些什么,我可不想让梧洗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心肠恶毒的娘,我保全你的脸面,不是让你在这里与我争辩的。”   宁暨脸色骇人,看得侯明珠一惊。   “徐白!”   “在!”   “从今日起,宁王府大夫人因思念大哥,自请前往西南陪伴,无心再回长安,即刻出发。”   “是。”   “不要!我不要!”侯明珠一边被拉走,一边大喊,“宁暨你不怕梧洗恨你吗!宁暨你.......”   声音渐渐消逝,闹了一天的事终于算了结。   裴婼转头看向一脸疲色的男人,心里疼惜又重了一分。   “说到底我也没事,这事要不再商量商量?”   宁暨摇摇头,“不必,就这样。”   “可她说得不错,要是梧洗以后知道这事,会不会恨我们?”   梧洗才五岁,这个时候失去母亲是不是不妥......   “所以,我才让她活着不是吗?”   裴婼点头,不过她也想得通,有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母亲说不定以后才是悲剧的来源。   但眼下问题就来了,该如何与梧洗去说这个事情?   裴婼问了出来,宁暨叹息一声,吩咐人去把梧洗接过来,又道:“我去一趟老太太院里,很快回来。”   他还没回来,梧洗先来了。   梧洗应该是快到点睡觉,眼神朦胧,不过却仍惦记着问:“婶婶,我娘亲呢,她不是在璃院吗?”   裴婼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哄:“梧洗困了吧?”   “嗯,我一直等娘亲呢,可她一直没回来。”   宁梧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她的眼神单纯,让裴婼不知怎么开口。   “梧洗如今是大孩子了对不对?”   “对,梧洗已经可以自己上学了。”   裴婼眼眶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只能强忍着泪意笑道:“梧洗真棒。”   “嗯,梧洗最棒......”小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靠在裴婼怀里,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裴婼没动,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宁暨回来,裴婼冲他做了个手势,宁暨动作放轻,将睡着的人抱去隔壁。   裴婼直到上床还是静不下来,推了一下身边的人:“睡了吗?”   “没。”   “要不,还是让大嫂回来吧,梧洗太小了。”裴婼心软道。   “不行。”宁暨异常坚决,“那样的人不会改的,你放过她一次,她就还有下一次。”   “唉。”又一声叹息,“祖母和父亲怎么说?”   “自然是同意的,她是想让我们宁家绝后,这么处置祖母还觉得轻了。”宁暨侧身拥住人,“你别想太多,这事是大嫂作茧自缚。”   “侯家会不会上门来闹?”裴婼又担心。   “不会,他们不敢,除非他们不想在长安待下去了。”   “那梧洗怎么办啊,接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吧?好不好?”裴婼仰头看他。   宁暨停顿一会,摸着她细嫩的脸:“我与祖母原先是想着让他住到祖母那边去的,你想接过来吗?”   “嗯,接过来。”裴婼毫不迟疑地答了。   “好,那就接过来。”   “不过,明日你去与他说这件事,我说不出来。”   “好,我去。”   --   裴婼不知道宁暨是如何与他说的,宁梧洗也没见有什么难过的神色。   就是过了几天,宁梧洗可能终于意识到侯明珠是真的不会回来了,闹着大哭个不停,“呜呜呜,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了?”   裴婼抱着人哄,宁暨也难得在一边说好话,“你娘亲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去西南找你父亲了,以后每月都会给你寄信的,等你长大一点也会回来看你。”   宁梧洗还是哭,泪水把裴婼肩头蹭湿,“呜呜呜,婶婶,我想娘亲。”   “梧洗不哭了,梧洗是好孩子,你娘亲很爱你,叔叔和婶婶也爱你,以后娘亲会回来的。”   这一晚宁梧洗是哭累着睡着的,可是就算睡了也没放过裴婼,最后不得已,卧室床榻上俩人中间隔了个小人。   裴婼还轻轻拍着宁梧洗,全身心都在他身上。   一边的宁暨看着莫名有些不爽,梧洗还不是他们的孩子呢,要是以后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哪还有什么地位?   “除了今晚,之后不论他再怎么哭,都不许再上这张床。”宁暨突然道。   裴婼懒懒看他一眼,“......幼稚。”   “我们的孩子也不行。”   裴婼轻声笑:“那我们的孩子真可怜,遇着你这么个爹。”   “什么可怜,那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说不定现在下面都排着队赶着投胎到咱们家呢。”   宁暨今晚格外幼稚,裴婼又是一笑,没再理会他。   谁知宁暨还来气了,越过睡在中间的宁梧洗就想要去亲她,不料动作太大惊了人,宁梧洗“唔”了一声。   裴婼立马去哄,再把这个小祖宗给闹醒他们今晚都不要睡了。   某人十分不满:“别哄了,看你把他宝贝得,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事。”   裴婼瞪他一眼,不过转瞬想到他的母亲也是从小就离开,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低着头说:“要是当时你有人哄,难过是不是会少一点。”   旁边静了下来,裴婼便抬眼去看他,见他正盯着自己不放,眼神微暗,只好又道:“我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早些遇见你,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和遗憾。   初夏的风从窗户柔柔吹进来,帘幔轻拂,漪荡人心。   过了一会,突然听见他说:“现在也不迟。”   晚风知意,岁岁年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