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玻璃糖》   作者: 这碗粥   文案:   姜临晴追了池翮二十二天,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说:“别爱上我。”   他说:“彼此彼此。”   他们在赴死的路上遇见彼此。   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翮,姜临晴 ┃ 配角:宋骞,尤月舞,徐重光,向蓓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先同居再恋爱   立意:热爱生命 第1章 酒吧   “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时间,你会怎样度过?”   网上回答的人个个生龙活虎。   姜临晴从来不在网上敲答案。   医生没有直接说,你只剩一年了。他说的是,极有可能……   可能两年、三年,或者更久。   但她似乎终于有了截止日期。   这个医生是呼吸科的。她的初中同学,当年班上的尖子生。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是心理诊所的常客,碍于面子,才没有自行了断。   一了百了的解脱,不足为外人道。   遗憾的是,她没有谈过恋爱。   她当然不能真心的恋爱。她需要一个情人,温柔的,善于伪装,但不走心。   她不留恋世界,也不希望别人留恋她。   要是……他能送她一程,再好不过。   *   酒吧是吵闹的。   姜临晴站的路边,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这有百年历史了。   无人到此欣赏古树,都是冲着酒吧而来。   关于这间酒吧的介绍,离不开“工业金属”等等。潦草的英文字母镶嵌在灰铁皮上,铁皮四个角被钉紧。无意或有意,总而言之,钉子歪了。   乍看之下,就一块破铜烂铁。   人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全是迷乱激情。人与人靠得近,但不一定看得清脸。   最吵的声音由麦克风里发出。一个染了三色头发的男人,沙哑地嘶吼。   歌词很模糊,周围人却能跟着哼唱。   乐队有两男一女。其中打鼓的女人,是姜临晴的初中同学,名叫向蓓。   *   初中时候,向蓓极少在教室前门出现,她在最后一排。无论老师如何调换座位,向蓓肯定换去后面。迟到,早退,特别方便。   姜临晴那时长得不高,又是近视,从没离开过前三排。她和向蓓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就数得出来。   直至去年,巧合的,两人租住在同一幢公寓。   不知谁先认出谁,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姜临晴想叫名字,又收住。   向蓓尖锐的唇线突然放松:“姜临晴?”   “啊,我是。”姜临晴想了一会,“向……蓓?”   “真的是你。”浓妆艳抹的向蓓,有了比初中更冷漠的线条。   “嗯。”姜临晴点头,“我去上班了。”   过了几天,两人再次遇见。   向蓓是夜行动物,一到早上就没精神,她打了个哈欠:“早。”   姜临晴赶着去上班,礼貌回答:“早。”   今年除夕,向蓓没有回老家。酒吧在年二十九关了门,她无处可去,在家上了一天的网,终于想起要买年货,一出门就见到姜临晴。   向蓓:“哎,你去哪里过年?”   “我就在这座城市过年。”   “哦,我也是。”   姜临晴正要走。   向蓓喊住了:“一个人过年?”   “嗯。”   “我也一个人。”向蓓耸肩,“乐队的另两个男人回家去了。”   姜临晴和向蓓去超市买了食材,回公寓煮了顿火锅,这才开始有了交情。   算是两个在外漂泊人的偶尔陪伴。   姜临晴对交友也有选择。   向蓓是自由的,洒脱的,明白世界规则,自然能看破生死。   *   向蓓坐在舞台边。大大的领口从左肩滑下,艳丽刺青像撒了层金粉,微光闪闪。她的头跟着自己的鼓槌一上一下,身体陷在奔放的节奏中。   难怪向蓓的室友被她的音乐练习赶走了。   姜临晴选了一个远离舞台的吧台位。   吧台的调酒师滑步似的,到了她的跟前:“嗨。”   “嗨。”姜临晴随意选了一个酒饮,“一杯Mojito。”   这杯东西是水是酒,她不知道。今天是她第一次进酒吧。   灯红酒绿,暧昧浮华。如果期待一场艳遇,这是最佳场合了。   周围女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某个角落。   角落的那排沙发,坐了一群人。   女人们的焦点在其中之一。   一个男人靠着角落的沙发。他的左边坐了一个吊带背心的美女,右边也坐了一个吊带背心的美女。   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入乡随俗,姜临晴今天穿了一件吊带露背的短裙。而且,她画了艳妆。她不习惯短裙,裸露的大腿早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吧台椅方方正正,坐上去却不舒服,椅子边的金属贴到她的大腿,冻着了她。   世俗之人逃不过色相。   一个西装男,扣子全开,把西装摆得像鱼尾。他端一杯酒,坐到姜临晴边上:“美女,一个人吗?”   她假装听不清他的话。   西装男用玻璃杯在桌子边敲了两下,喊:“美女,一个人吗?”   姜临晴摇了摇头。   西装男:“有伴吗?是在哪里?”   她侧过头,望向角落的男人。   灯光摇曳。他的脸晦暗不清,独有一份潇洒身姿,区别于其他男人。   雄性与雄性之间,战力评估不过几秒钟的事情。西装男认输,又去物色下一个对象。   调酒师推了一杯酒过来。   几片柠檬,几片嫩绿的薄荷叶,衬在白雾一样的水酒之中,勃勃生机。正是春季酒饮。   姜临晴问:“这酒的度数高吗?”   除夕那晚,她跟向蓓饮了两杯。   向蓓说,她的酒量差,酒品更差。   调酒师喊:“低酒精。”这里工作很费嗓子。   姜临晴没有看清角落男人的长相,但有直觉,这人很帅。   她用化妆镜照了照自己。妆容美艳,艳得她认不清自己。眼睛戴了美瞳,大得吓人,也黑得吓人。   她第十二次望向角落时,男人站起来。   他终于把那张脸端到亮光下。红绿光线交错,更衬托他精致的五官,多情的眉梢。   两个美女跟着站起来。各占左右两边,动作齐一,去挽他的手。   他拉了一个,对另一卷发美女说了什么。   卷发美女悻悻然。   他和黑长直的美女走了。   那群人陆续离开,留下卷发美女独自一人品酒。   姜临晴走过去。她没有经验,斟酌该聊什么。   卷发美女先开口了:“今天什么日子。男人没有一个,却来了个女的。”她端酒、饮酒,闪亮的除了美甲,还有珠宝首饰。   姜临晴刚才知道这是美人。近了发现,这是大美人。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她拘谨地说:“你好。”   卷发美女用媚人的丹凤眼,把姜临晴打量一遍:“第一次来?”   姜临晴讶然:“你怎么知道?”   卷发美女夸张地笑了两声:“我在酒吧里掉的腿毛,比你的头发还多。”   妖娆性感的美女,说出的话却如同莽汉。   姜临晴接不上话。   卷发美女啜一口酒:“说吧,过来干嘛的?”   姜临晴坐近了:“我想问问,刚才在你旁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卷发美女先是惊讶,随即了然一笑:“小美女,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他也不是你能降伏的男人。”   “我想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样的。”姜临晴从钱包掏出两张百元钞。   卷发美女接过其中一张,朝着灯光照了照,还回去。   姜临晴:“不是假/钞。”   “你问错人了,我不认识他。”卷发美女斜着身子,水蛇腰柔软似柳。   姜临晴睁着圆圆的眼睛:“你不是跟他谈了很久吗?”   卷发美女:“就算我跟他亲热,也不说明我认识他啊。”   姜临晴因这话中的直白,窘了窘:“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惹的角色?”   “男人坏不坏,坏到什么程度,我谈三句就能看准了。”卷发美女喝了半杯酒,“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他这种男人啊,是妖孽下凡历劫,渡劫完了,他继续兴风作浪,留你一人哭泣哦。”   有一个斯文的男人来搭讪卷发美女,问起名字。   她托起大波浪的卷发:“我叫尤月舞,尤物的尤。”   确实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尤物。   *   第二天,姜临晴和向蓓,一个人出电梯,一个人进电梯。正正是一人上班,一人下班的时间。   向蓓睡眠不足,又化了烟熏妆,眼眶黑得跟熊猫一样:“早。”   “早。”姜临晴赶着走。   向蓓冷不丁地回头:“昨晚我在酒吧见到一个人,跟你的背影很像。”   姜临晴:“哦。”   向蓓的圈子里全是牛鬼蛇神,她也不料,自己会和姜临晴当朋友。就是因为那个头疼的、见鬼的除夕夜。   既是朋友,她得劝几句:“收敛某些好奇心,不该去的,千万别去。”   姜临晴没回答。   认识的,不认识的,个个劝她不该去。她们自己又沉浸其中。   下了班,姜临晴去做美甲,然后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整齐,又到了酒吧。   同样的吧台,同样的角落。她和那个男人,各自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   男人的脸隐在暗影中。   姜临晴打量他身边的美女。   尤月舞?不是了。   调酒师吼:“要什么?”   姜临晴照例点了一杯Mojito。   男人起身经过吧台。   酒吧的灯光要么暗,要么晃,就是不给人仔细端详的光线。   姜临晴见到男人的多情脸。   只一秒,他消失在暗影中。   台上的歌缓了缓。   调酒师推了一杯酒过来:“为他而来?”   姜临晴想了想:“也许是。”   调酒师满脸同情:“这个男人靠不住。”   “你认识他?”   调酒师摇头,又说:“这里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客人,他是其中之一。”   “他经常过来这里吗?”   调酒师自顾自擦拭玻璃杯。   姜临晴拿出两张百元钞。   调酒师欣然接过:“他不常来,一个月大概一两次。身边的女人形形色色,清纯的,美艳的,样样齐全。”   “听起来是一个……花花公子。”   “是啊。”调酒师不解,得到这个肯定答案,她的双眼反而更亮了。他生怕她没有听明白,强调说,“对女人不走心。”   姜临晴点头如捣蒜,笑意上扬:“他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调酒师望一眼迷乱的灯光:“谁知道,好些女人一天一个样,我认不出来谁是谁。”   “他一个月来一两次……他已经连续来了两天,是不是明天就不过来了?”   “也许啊。”调酒师好心地给了两句忠告,“要当心,你不是他的对手。”   话没说完,就见姜临晴向着男人的方向走了。   调酒师把两百块揣紧:“自作孽不可活。” 第2章 班长   姜临晴到了台阶,推开一扇灰不溜秋的门。   摇曳呼吸,霎时冷清。门的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长廊立了一列挺拔绿竹。风袭,竹响,倒是接近百年古树的意境了。   男人不知去了哪里。   姜临晴刚想回去,手机发出敲打的鼓乐。   来电的人,名叫虞雪卉,是姜临晴的高中同学。她开门见山:“晴晴,有个消息。”   “啊?”姜临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半空,立即低下嗓子,“什么?”   “杨飞捷回国了。”   “哦,他回国了啊。”姜临晴像是敷衍的重复。   “大胖跟肥熊已经见过杨飞捷了。果然男人和男人才能玩到一起去,我是倒数第二个知道的。你呢?”   “最后一个吧……”   “我以为——”虞雪卉打住,又说,“大胖作东,给他办洗尘宴。你来不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他们定了时间,我再通知你。”虞雪卉也压下声音,“我先告诉你,是给你做个心理准备。听肥熊说,嗯……上次他们吃饭,杨飞捷和一个女孩一起来的。”   姜临晴点点头,想到虞雪卉看不见,她才说:“嗯。”   通话结束不久,班级群进来一个新账号。   高中学校不在这座城市,但来这里打拼的同学,占了班上一半的人数。毕业了,班级群依然活跃。   大胖跟肥熊一起发了表情包:“大捷归来!”   杨飞捷:“同学们好。”   姜临晴点进他的资料,放大头像,是一幅写意水墨画。   他一直是飘逸洒脱的。   同学们沸腾的消息唰唰而过。   杨飞捷开始猜哪个账号对应哪个同学。   姜临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飞捷:“晴天,姜临晴?”   她呼出一口气,仿佛能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姜临晴。”   高中班上,有几个人叫她的名字,总是省略中间那一个字。叫快了,像是在叫“姜晴”。   唯独杨飞捷,对这三个字的发音格外清晰。   那时少年皮肤白,眼睛亮。为人谦和,不疾不徐,事事胸有成竹。   他坐在她的后排,叫她名字的样子,有时无奈,有时温和,偶尔也有急躁。重重叠叠的,无数次“姜临晴”的喊声,落在她的心上。   姜临晴复制了一个同学的话:“班长终于回来了。”   杨飞捷当年是班长。班上至今有人用这个称呼。   但“终于”两个字会不会藏有太多期盼?删掉比较好吧。   片刻之间,杨飞捷的那条消息被其他聊天冲走了。他又猜其他同学:“‘拉黑世界做自己’,是不是我当年的同桌啊?”   姜临晴错过了回复的时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一道醇厚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怔然。见到面前的多情脸,她才想起今天来酒吧的目的。   灯亮了。男人的风流英俊,倜傥潇洒,无一不摆在脸上。   尤月舞的劝说,向蓓的劝说,甚至连调酒师的劝说,姜临晴哪里会不明白。她能有安稳平静的生活,当然知道远离了动荡不堪的人。   而这个男人,真心都是收起来的。   与此同时,男人也在打量姜临晴。   酒吧里的女人很类似,有各种色彩的点缀。唇是红的,脸颊略有粉色,眼睛周围画了缤纷眼影。他评估的,无非是五官是否小巧端正,身段是否凹凸合宜。   是个美女,小家碧玉。   特别的是,她的气质很清新。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缩起肩膀,大腿并拢,这都是局促不安的表现。   “迷路了吗?”他的下巴朝前方抬了抬,“顺着那里走出去就是了。”   “我……刚才见过你。”   男人点头:“嗯。”   姜临晴低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请求?对我?”男人笑了,“难道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对。”   “为什么?”   “其实。”姜临晴咬了咬牙,“我对你一见钟情。”   男人半信半疑,又也许,他一个字也不信。他琢磨着:“对我一见钟情很正常。但是这样苦大仇深的告白,你是第一个。”   “因为我紧张……真的,我在酒吧没见到比你帅的男人。”这话不假,她来的这两天,他是全场最迷人的一个。   “原来是冲我这张脸来的?”说话间,男人的脸逼近了她。   “一见钟情,不是钟情外表,还能钟情什么?”她一边说,一边闪避他的视线。   男人觉得逗趣:“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你躲什么?”   也许是因为风,也许是因为他,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大腿,直冒鸡皮疙瘩:“我比较紧张。”   突然的,不远处传来一记轻笑。   有其他人?   姜临晴隐约见到有道人影。   他拢在漆黑之中,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统统模糊不清。他说:“宋骞,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紧张了。”   她记住了,这个多情脸,名叫宋骞。   “很久没遇过郑重其事的告白,我的心怦怦直跳。”宋骞说有多轻浮就有多轻浮,“小美人,我更紧张。”   有第三者在场,姜临晴的勇气骤减:“既然你有朋友在,我先走了。”   “小美人,留个联系方式吧。”宋骞说,“今天晚上我已经有伴了,你当候补。”   姜临晴没料他这般直白:“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呢?”   黑影中的男人又笑:“宋骞,我先走了。你慢慢玩。”   宋骞不理会那人,凝视姜临晴:“小美人,你是不是没明白什么状况?”他向她伸手。   她想躲,却没有躲掉,被他扯住了左边肩带。   他把玩这根细细的带子,手指擦过她纤薄的肩:“我不是要入选十佳男人。”   姜临晴怕他向下拉,连忙扯住这根肩带。   “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宋骞摆出投降的样子,“早点回家,小美人。”   *   姜临晴再去酒吧,没有见到宋骞。   她遇上了向蓓。   向蓓直接问:“姜临晴,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她似乎忘了,这是她工作的地方。   姜临晴想了想:“我至今还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   向蓓翻了个白眼:“你要男人也不是到这里找的。”   “这里比较有效率。”姜临晴故作洒脱,“我没什么心情,纯粹放松一下。进出酒吧的人,大多能好聚好散吧。就算不合适,到时候分手也不会困扰。”   向蓓弯弯的柳叶眉挑得更高:“干嘛?把感情当过家家,找个混蛋当初恋?”   “放心吧,我不会把混蛋当初恋。”姜临晴主动交代,“那个人叫宋骞,我差点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向蓓不知她说的是谁,抡了抡肩膀:“管他是谁,全部是人渣!”   “念在他长得帅的份上,人渣就人渣吧。”   向蓓在初中就摸透了姜临晴的性格。姜临晴只会是遇渣就躲的。   向蓓点了一支烟,熟练地叼在嘴上:“哦,你是不是想玩弄人渣?以毒攻毒?”   姜临晴不说话。   “小心,别被劫财劫色。”向蓓吐了一口烟,“姜临晴,我当你是朋友才劝你。”   “向蓓,谢谢。”   向蓓夹烟的那只手腕向外一弯:“自求多福吧。”   *   洗尘宴的日子迟迟未定。   姜临晴收到了杨飞捷的好友验证。   她想不出理由拒绝。   人到了最后的日子,会格外惦记得不到的东西。因为永远得不到了。   加了好友,简单聊几句,就当纪念曾经的同学情谊。   杨飞捷约了见面。   推脱有几个理由,但因为他是杨飞捷……   她说:“好。”   她记得他的样子,一直。   拍毕业照那天,女生半蹲在第一排。   杨飞捷就站在她的后面,在她的头顶比了一个抓头的手势。   当照片送到她手中,她才发现他的动作。她踌躇很久。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是男生,他会来讲的吧。   他没有,他出国了。   和杨飞捷的见面,比去酒吧的时候紧张多了。   因为堵车,姜临晴去得迟。她在商店的橱窗玻璃望了好一会,做了三个深呼吸,才走到咖啡厅门口。   她第一眼就见到杨飞捷。之后,她似乎不会走路了,尴尬的同时,她发现她可能同手同脚了。   好不容易到了他的面前,她刻意扬起笑容:“班长。”   杨飞捷站起来:“姜临晴。”   这两个称呼,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回国了啊。”她坐下。   “读完书,就回来了。”人成熟了,但他的温润气质未减半分。   她低头,两手放在桌底,互相揪着。   周围顾客都是聊天高手,唯独这桌,骤然冷场。   杨飞捷浅浅尝了一口咖啡,问:“你这些年怎么样?”   “老样子,按部就班。”   “安安稳稳挺好的。”他自嘲,“我就波折了,到处玩,差点毕不了业。”   她好奇:“你也会毕不了业?”   “高考前,我除了做题还是做题。完成高考任务,我就松懈了。”   “班长,你是谦虚吧?”姜临晴抬起头,“同学都在说,你是高学历人才回流。”   杨飞捷笑了,定定望着她:“姜临晴,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哪里会没有正眼。“班长说笑了。”   “你和同学聚得多吗?”   “没有,大家都忙。”   “我回来没多久,约了大胖、肥熊几个人吃饭。”杨飞捷把那天拍下的照片给她看,“神奇吧,大胖的称呼还是叫大胖,人却瘦得倍儿精神。”   手指划得太快,相册里忽然出现了杨飞捷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下一秒,他又划过去了。   姜临晴假装没看见,对着他和大胖几人的照片,讲了些岁月不饶人之类的废话。   咖啡空了。   杨飞捷才问:“对了,交男朋友了吗?”   姜临晴不知他有何用意,保持沉默。   他的笑容慢慢敛起:“对不起,我……”   “我交男朋友了。”她抢了他的话。   “哦,那不错。”他浅笑,“哪里人?”   “本地人。”   杨飞捷点头:“哪天一起吃个饭?”   姜临晴在桌底抓皱了自己的裤子:“他出差了。”   “不急,等出差回来吧。我准备在这里定居,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是打工仔,老板不让他回来,他就得一直出差。”   杨飞捷端起咖啡:“你们现在是异地恋?”   “嗯,是。”姜临晴不是绝佳的说谎者。她脸颊泛红,冷汗直冒。   她要是真的有个男朋友就好了。   叫宋骞的男人,听着是个薄情寡义的渣男。给她当男朋友,则是正好。   她又不对他负责。 第3章 桃花   姜临晴做不到和他一样洒脱,问一句:“你交女朋友了吗?”   高考的大山,压制了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懵懂。杨飞捷翻过山,见到更高更广的天空。   她却过不去。   老师曾称赞她执着,对复杂的难题紧咬不放。但为人处事太过执着,就叫死脑筋了。   杨飞捷的手机震动两下,他说:“我等会有个面试,先走了。”   “好。”姜临晴跟着起来,“加油。”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姜临晴,祝你幸福。”   “你也是。”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为了让他放心,她又说,“我很幸福。我的……男朋友……嗯,对我很好。”谎言总是磕绊的。   但杨飞捷似乎信了:“下次聚会,你一定要来。”   在他专注的目光里,她轻轻点了头。   *   公司跟某汽车品牌合作了一场车展。   展览这一天,姜临晴跟着同事张艺岚过来现场,做动态修正。   快到中午,两人坐在角落吃外卖。   突然的,展会那边传来一阵吵闹。   张艺岚吞下一口饭:“吵架吗?”   “张姐,我过去看看。”姜临晴放下盒饭,匆匆过去。   发声的是一个穿着紧身短裙的女人,声线较沙,凶悍得很。她指着一个男人:“我是车模,不是你的私模。你的长炮往哪里怼啊?”   人长得美,凶起来也婀娜多姿。   姜临晴记起来了,这是尤月舞。   尤月舞撩了下头发:“死肥宅,八辈子没有见过女人吧。镜头蹭到我的大腿了。”她拍拍大腿。   在场的人,无论男的或女的,目光都向着她拍打的部位望去。   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紧紧贴合她的曲线。深黑布料衬得皮肤似雪似玉。   不一会儿,保安到了。   又来了个汽车品牌的对接人。   姜临晴负责展台策划。人与人的冲突,她插不了手。   那个男人跟尤月舞道了歉。   尤月舞却被品牌对接人劝退了。   “走就走。”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跳下展台。   周围看客纷纷给她让路。   她昂着头,高傲如一个女王,神气足,声势盛。   姜临晴轻声喊:“尤小姐。”   尤月舞停下了:“谁啊?”   不画艳妆的姜临晴,清透脸上有几分局促:“我是那天的……”在工作场合说起酒吧两个字,她不大好意思。   “哦。”尤月舞认出了她,“是你啊,我就说嘛,就算在脸上堆一斤化妆品,你也盖不住天真烂漫。”   “你是车模?”姜临晴并不惊讶。   尤月舞太漂亮了。   人在酒吧,可以利用昏暗掩饰不足。如今站到亮堂堂的展灯之下,尤月舞艳若桃李,火辣辣地展示傲人身材。   “算是吧。”尤月舞向展台努努嘴,“被人喊过来的,我又不想来。这群男人,放着豪车不拍,扛个摄影器材占我便宜。没个好东西。”   姜临晴:“辛苦了。”   “今天又是白干。”尤月舞用手掌扇风。   “尤小姐吃了午饭没?”   “没有。”尤月舞垫了垫脚,“哎哟,站在那里摆姿势,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们有多一个盒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算了,我去约一个饭局不是难事。”临走前,尤月舞又回头,“对了,我今天想约的,就是你来问的那个男人。”   她以为会见到姜临晴的情绪。   然而,姜临晴只是笑笑。   尤月舞跟着笑:“你能死心就好。跟你竞争,我胜之不武啊。”   “尤小姐,请问,他是独生子?还是有兄弟?”   “干嘛?身家调查啊?”   姜临晴低下声:“其实……我是一个颜控。只有宋骞的长相符合我的标准。如果他有兄弟,就能多分一个。”   尤月舞瞪了下眼睛:“你知道他叫宋骞?”   “嗯。”   “勾搭上了?”   “嗯。不过,那天时间很匆忙。他说要加联系方式,我没有加上。”   尤月舞失笑:“你说我们站在这里,谈论这个男人算什么事啊。我们不算情敌吧,鬼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腻了他。到那时,我就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给你。”   姜临晴点点头:“但我联系不上他了。”   “想通过我来跟他攀关系呀?”   “没事,你先用着。但能不能加一个联系方式?”   “你这人真是奇怪。”尤月舞问,“你想搭上宋骞是为了什么?”   “他长得帅,我对他一见钟情。”   “哪个女人的一见钟情是你这样的。你如果钟情于他,就该过来撕烂我这张脸,毕竟我是你强劲的对手。”说话间,尤月舞脑洞大开,“我猜,你是不是出于某种目的,想要报复渣男?”   这个猜测,和向蓓的想法不谋而合。   “以我有限的脑细胞,想不出别的可能了。”尤月舞说,“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一句,你的道行太浅了。”   姜临晴也奇怪,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是颜控?   杨飞捷就是玉树临风,才镇压在她的心里。   尤月舞抱着看戏的心态,跟姜临晴加了微信。   她备注:捡垃圾的人。   又说:“不大友好。”   她改成:渣男收割机。   临走,尤月舞给姜临晴送了个飞吻:“期待你的伟大成就。”   *   姜临晴算算,要等到尤月舞“丢垃圾”的时候,才会再见宋骞。   然而,下午她就遇到他。   跟那些过来拍摄车模的男人不一样,宋骞真的是欣赏车展的。   尤月舞早走了。   宋骞对那些车模笑了笑,举手投足间,都是不羁不凡。他逛得不久,过了半个小时就走。   姜临晴跟张艺岚说:“张姐,我肚子闹腾,去一下洗手间。”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宋骞,考虑要不要上去留一个联系方式。   直到他上了车。   她也没想清楚,还是站在原地。   露水姻缘……和她天生的性格不合。她常常犹豫。   这时,后面一辆车跟了过来。   车窗摇下,露出宋骞和颜悦色的脸:“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姜临晴不用犹豫了:“宋先生,真是巧啊。”   “去哪里?我送你。”   “我在附近走走。”   “我送你到附近走走吧。”宋骞的声调九转十八弯,一个上扬就很撩人。   “好,就在附近走走。”她用手画了一个小圆圈,希望他别跑太远。   宋骞的车,简洁的同时又有女性味道。比如,留了一对可爱公仔。又比如,门把手的格子里,有几样女人的首饰。   似在暗示,这男人身边有人。   宋骞开口说:“对了,小美人。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没问过你的芳名。”   “我叫姜临晴。生姜的姜,临近晴天。”   “临近晴天?那就还没到晴天,是阴天。”   她无法反驳。   宋骞不知点了什么,音响里真的播放了《阴天》这首歌。   他又问:“还有去酒吧吗?”   “没有了,工作忙。”   “我以为我不来了,你就不去了。”   “也说得通。”其实真的忙,展览前抽不出时间。但他要这样想,就随他了。   车子慢悠悠驶出去,停在路口。   宋骞侧头观察。   有趣的是,这个前来搭讪的女人,常常在他靠近时,做出戒备的样子。她的背和靠背之间,足有十来公分的距离。双腿并拢,腰板挺直。   他问:“还要当候补吗?”   “嗯,我可以等。”   “等多久?”   “等到你身边没人了。”   “恐怕要到天荒地老。”   “没有关系,我可以追求你。”   宋骞那张处处留情的英俊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追求?在我的圈子,没人用这样有追求的词汇。既然你要当候补,我跟你说下我的规则。”   “好的,洗耳恭听。”   “第一,你情我愿,我不强迫人。”   姜临晴点头:“嗯。”   “第二,好聚好散,我也不留人。”宋骞看她一眼,才继续说,“第三,我要的男女关系不是过家家的,是真枪实弹。”   “宋先生,我能冒昧问一句吗?”   “问。”   “你那方面,技术如何?”真奇怪,她在杨飞捷面前手足无措。但对着宋骞,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了。   宋骞踩了一个急刹车。   车子突兀停在马路半中。   后面的车狂按喇叭。   他松开了刹车:“我也冒昧问一个问题。”   “问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需要我这样技术高超的男人,为你排忧解难?”   姜临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你说你技术高超?”   宋骞额角一抽,敢情这个女人只关心他的技术问题。   手机在这个时刻响了起来。是鼓乐。   张艺岚来问,什么时候回去。   姜临晴聊完电话,说:“宋先生,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我送回刚才那里吧。我先当候补,你跟其他女孩玩得开心些。”   宋骞沉默。他沉默地把她送了回去,沉默地看着她走进展场,沉默地吐出胸腔的浊气。一股从姜临晴上车,就憋住不发的浊气。   车子即将转弯。宋骞见到后视镜里走来的人,又踩了刹车。   对方敲敲车窗,坐上来。   这人长了一张桃花脸,是三月花朵满枝头时的俊俏风流。   宋骞:“你没开车?”   桃花男:“没,犯困。”   “去哪?”   “回家。”   之后,宋骞很沉默。   桃花男随口问:“有心事?”   “那天对我‘一见钟情’的女人问,我的床上技术如何?”宋骞敛起表情,“我猜,我被当成情/欲启蒙师了。”   桃花男懒洋洋的:“我能说话吗?”   “说。”   “是孤鹜。”桃花男笑得深意。   宋骞:“滚远点。” 第4章 据说   # Chapter 4   展览结束,姜临晴的时间空闲了,又去酒吧。   宋骞这个人,别的不说,那张脸是顶好的。可他周围美人无数。跟倾城佳人竞争,姜临晴的胜算不高。   她到酒吧,去广撒网。   姜临晴活到现在,大大小小的遗憾有不少。   青春里只有杨飞捷。她盼望一个不是“杨飞捷”的男人,但偏偏是执拗性子。一个另外的鬼影也没有。   调酒师见到她,眼睛一亮,朝她吼:“那个男人,有一阵子没来了。”   她轻轻点头。   调酒师上次收了两百块,很讲良心。趁着擦杯子的空档,他走过来,手肘撑在吧台:“来这里的,都不是好东西。”说完觉得,这是将她也列入“坏东西”范围了,他又解释,“我是说男人。”   音乐震耳欲聋。台上爆炸,台下嗨翻。   姜临晴喊了声:“我是来玩的。”   调酒师摸了摸鼻子,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他在酒吧摸爬滚打,不是没见过虚张声势的人。“哦,你要玩,来这里就对了。”   她又喊:“我喜欢帅哥。”   调酒师白过去一眼:“尽挑坏的。”   喊了两嗓子,姜临晴的喉咙不舒服,啜了一口Mojito。   入嘴的第一味觉比较刺激。她还是不大喜欢酒的味道。   她揉了揉头疼的脑袋。   虞雪卉发来一条爆料:“肥熊说,跟杨飞捷一起来的女孩,‘据说’是他的女朋友。”   姜临晴不意外。   上次见面,杨飞捷欲言又止。她猜,他要言的不是过去,止的才是。   她去了竹廊。   动感热舞被挡在门里,门外听得见竹林迎风轻响。   虞雪卉又发了消息过来:“我是给你通风报信。”   这位热心的同学有打抱不平的意思。   寒凉的风,吹醒了姜临晴的脑袋。   她和杨飞捷没有承诺。   高中时,他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同学的不一样。高中太枯燥了,题海复杂,考试频繁,绞尽脑汁时,别人一句轻轻的呼唤,就如同清风拂过,甘露沁心。   对方是否真的有意?谁知道。可能类似于吊桥效应罢了。   她和杨飞捷什么也没有。最亲密的是毕业照里,他对她伸出的那一只手。   虞雪卉那时说,众目睽睽之下,他敢这样做,肯定有意思的。虞雪卉胸有成竹。   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杨飞捷出国的消息。他和同学断了联络。   姜临晴认清了自己的一根筋。大学过来,都出社会工作了。杨飞捷那个人还牢牢钉在她的心上。   但只要他幸福就好。   虞雪卉:“晴晴,你还好吧?”   姜临晴:“我和杨飞捷早就没有联络了。他交女朋友,是他自己的事。”   天上明月,弯成尖尖。这样一把冷漠的镰刀,割不破满天幕布,到处黑漆漆了。   突然间,斜对面有什么亮了一下,漆黑半空立起一朵渺小红花。   有人在点烟。   火灭得很快,烟丝的一点光逐渐被吞没。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亮,姜临晴不知道那边站了一个人。   她低头审视自己。低胸、短裙,她在酒吧就是这样穿的。远离了重金属的喧嚣,站在这清冷的室外,凉飕飕的。   姜临晴回到吧台,没什么心情,加上又冻着了,她想走。   调酒师过来,指了指角落的沙发:“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来了。”说的是宋骞。   姜临晴没有动。   调酒师:“为什么不过去?”   姜临晴:“他说我是候补。”   调酒师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他将那条擦拭杯子的帕子,狠狠摔在吧台:“你不死心的话,就等着被始乱终弃吧。”   姜临晴没有要去插队的意思。她确实比不过他身边出色的大美人。   临走前她向那边望了一眼。   宋骞坐在最暗的角落。   走出酒吧,她站到那一棵古树下,深吸一口气,找到树洞,低喃:“恋爱不易。”   刚说完,一人喊:“小美人。”   末音像是拐了个弯,不是宋骞又是谁。   他深灰西装下的白衬衫解了两个扣子,更显轻放:“真的是你,没想到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宋先生。”姜临晴藏在树影,像是躲进安全壳,“你是过来玩的?”   “你不是吗?”   “也算是吧。”   “对了,你……”宋骞想了想,“姓姜对吧?”   “对,宋先生记性真好。”   “不是晴天……嗯,姜阴天。”   她不说话。这个宋先生的记性大概只用在记人长相。   宋骞:“上次你走得急,我忘了问你要联系方式。”   “那天我也忘了。”   听她不急不躁的语气,他说:“你这个当候补的,心态良好。”   “我虽然记性比较差,但我记得宋先生的三条规则。”   宋骞低笑:“你接受了?”   姜临晴点头:“我接受。宋先生平时和女朋友交往,期限是多久?”   “看心情。”   “你今天有伴了吗?”   “刚才有,现在没了。”宋骞闯进大树阴影,像是撕开了她的安全壳。他凑到她耳边,“不如你来插队吧?”   姜临晴僵直了肩颈:“今天晚上吗?”   “我有心情。”他的声线十分磁性,又沉又低,“你也有的,对吧?”   “其实我这次过来是碰一碰运气。”   宋骞挑眉。   “今天不是周末,明天我要早起上班,夜晚休息很重要。”她觉得一夜太短。来不及酝酿情绪,对方就走了。   “你要早睡,过来酒吧玩什么?”   “我想我们可以先要一个联系方式,等到周末有空了再开始。”   宋骞敛起笑:“姜阴天,你玩我是吧?”   “不是,我真的明天要早起。宋先生,你上班不用开例会吗?我们的例会特别早。”   “算了,你这么热爱工作,我不好打扰你。”宋骞退出大树之外。   姜临晴跟着走出去:“我们先留个联系方式吧,一个月有四个周末,不会等太久的。”   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宋骞问:“你不是阴天吗?为什么微信里叫晴天?”   “我不叫姜阴天。”   “你叫什么名字?”   “姜临晴。”   “这不还是阴天吗?”宋骞把备注改成了阴天,“早点回家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开会。”   “宋先生,我先走了。你有事的话可以微信上找我。”姜临晴礼貌又客气。   宋骞忍不住问:“对了,你为什么相中我?”   “因为你长得帅。”她很诚实。   “没有其他?”   “暂时没有。”   “小美人,多关注一下我的内涵,不会比我的外表差。”宋骞叫来一辆出租车。他扶着车门,低腰下去,“到家的话,给我报上平安。”   她轻轻点头:“谢谢,宋先生。”   宋骞在她耳畔说:“周末我有空,考虑我们的启蒙之旅吧。”   *   星期五,宋骞的微信响得比杨飞捷的要早。   互换微信的这几天,姜临晴和宋骞没有说过话。   就算现在他发消息过来,她还是停顿,在心中数秒。一二三四五。   刚念完,杨飞捷的消息也来了。   真实想法往往表现在行动上。姜临晴忽略宋骞,直接打开杨飞捷的聊天框。   杨飞捷:“聚会的日子定了,明天。”   其实同学们在群里讨论过这个日子。他这样特别提醒,不知是何用意。   巧的是,宋骞安排她插队的日子,也是明天。两边定的都是晚饭。   她抱歉地跟宋骞说:“宋先生,我周末有事。下周再约吧。”   宋骞:“糊弄谁。”   姜临晴:“真的,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回国了,同学们约好明天为他接风洗尘。”   宋骞:“你怎么这么多事?”   姜临晴:“抱歉了。”   之后,他没有了回复。   姜临晴给杨飞捷发了一个OK的表情。   高中时,她住宿学校。   杨飞捷是走读生,每到星期五放学时候,他就跟她说一声:“下周见。”   虽然他和她没有别的亲密,但是有数不完的,不经意的,且规律的回忆。   *   临下班,办公室里响起开关抽屉的声音,同事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张艺岚过来,有些抱歉:“小姜,我家孩子生病了,我得早点回去。手上还有工作,你帮我收收尾吧。”   姜临晴立即答应:“张姐,你去吧,我来就行了。”   张艺岚把文件发过来,叮嘱说:“晚上不要忘了吃饭。”   姜临晴的公司,致力于商业中心的开发投资。她在运营分支的策展部,负责展览事宜。   车展告一段落,新接到了一个香水展览。   这次预算有限,部门绞尽脑汁,几轮方案都突出“省钱”二字。   忙了一会儿,宋骞来了微信:“小美人,既然明天你没空,那今天晚上呢?”   姜临晴:“不好意思,我要加班。”   宋骞:“第三次。这是你第三次推脱。”   姜临晴:“宋先生,上班族的加班是不可控的。”   宋骞:“开会,加班,同学聚会,花招不少啊。你确定我会过来邀请你第四次?”   姜临晴看着。   她有说谎吗?她没有。但是时间真的无法安排吗?也不是。   宋骞这样的男人,换女人如换衣服。她跟他在一起,没有负担,只当弥补人生遗憾。   她望着整理的香水册子,香水的品种总有一两款被赋予浪漫的气味。   果然,人是要恋爱的。   姜临晴:“宋先生,我加班可能要到九点或者十点。”   就他了吧。   然而,宋骞说:“我约了朋友吃饭。”   他没有约人。但他接二连三在她这里吃瘪,非得挫一挫她的傲气。   结果,她发了一个“哦”,完全没有一点要争取的意思,应付了事。   他什么时候需要拉下脸皮等女人。   他的朋友圈,刚刚有个美女发了健身房的自拍。流畅马甲线上留有运动后的汗珠,妖冶勾人。   是谁来着?   备注叫尤物。因为她是那样自我介绍的,她是尤物的尤。   他忘了她的真名。   宋骞去约这个尤物。   尤物发来语音,声线略沉,娇滴滴的撒娇也不嗲:“宋大少爷,下次请早。我有约了。”   宋骞:“……” 第5章 聚会   无聊到第二天早上,宋骞又去问姜临晴:“午饭?”   如果她再拒绝,他就把她拉黑。   过了两分钟,她回复:“好的。”   宋骞却不习惯这份爽快:“不是说还有同学聚会吗?”   姜临晴:“聚会在晚上。另外,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虞雪卉上午爆料:“大新闻,肥熊说杨飞捷携伴参加。”   之后,杨飞捷来问,她的男朋友出差回来没。   他对她男朋友的执着有点奇怪,但她没有问。她不敢捅破她和他之间,那些无形的东西。   她不再纠结毕业照的那一个动作。   今天两人借着接风洗尘的名头才聚会,其余的话在上次见面已经说完了。   他们和普通同学一样,见面说声“祝你幸福”,就是最好的结局。   *   宋骞说午饭去一家私房菜馆。   他问姜临晴住哪。   她不告诉他详细地址,说了一个公交站名。她是他的一件衣服,他是她的一个过客。将来都是陌生人。   宋骞换了车,正是那天车展的品牌。和上次那辆车不一样,这车的内饰又黑又酷,一件多余的挂件都没有。   “宋先生,你好。”姜临晴绑好了安全带。   宋骞转头。她的妆容更接近展厅那天的,皮肤雪白,白得薄透。衣服简单,穿了一条浅蓝的宽松牛仔裤,搭配朴素的白上衣。   她的模样看着不是去约会,更像是下楼倒垃圾时,碰上熟人,一起吃个快餐。   宋骞宽容,没有介意她的打扮。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在这里下车。”   姜临晴一惊。   宋骞把车靠边停了停。   那人下车了。   姜临晴诧异:“他一直坐在车上吗?”   宋骞:“是啊,你没看见?”   她一上来就向着宋骞,完全注意不到后座。幸好她说的话不多,否则就被听墙角了。   宋骞:“他是我的朋友,喜欢到处蹭车。”   姜临晴:“哦。”   宋骞没有多谈那个男人,问:“你之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   “我那帮同学吧,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有时候他们太关心了,反而让我困扰。”姜临晴越说,声音越低了,“我跟他们夸下海口,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宋骞:“不会就是我吧?”   “当然不是,我还没有插上队呢。宋先生能不能跟我假装一下?应付同学们的口舌。”   光是听,这话很像肺腑之言。她声音比较轻,又柔和,听着舒服。她要开会,她要早睡,他都不与她计较了。“我不是白帮忙的。”   姜临晴点头:“我付你酬劳。”   “不谈钱。”宋骞伸手,把一撮绊在她肩上的头发拉过来,“我允许你插队。”   她看着发丝在他的手里变散:“嗯。”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知道。”她上了这一辆车,就不是那么好下的。   *   私房菜馆设在古镇之中,街长巷子深。   二人穿过中院。   姜临晴坐到临窗位。   院中小树的枝上发着嫩嫩的绿芽,其中有鼓圆的小花苞。   宋骞望过去:“春逐鸟声开,这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不过,这个‘春’字,被后来人发展成男女关系。你我相遇在这个季节,特别美妙。”   “宋先生,你对每一个女朋友都这样讲吗?万一是在夏天,秋天,冬天遇上的呢?”   宋骞横过去一眼:“你能不能别那么扫兴。”   “哦,我也很高兴和你相遇在春天。”姜临晴托起腮,敷衍着。   “如果闭着眼睛听,我差点就信了。你这搪塞的态度,真心不到哪里去。”   “我以为,我们……不谈真心的。”   “对,我怕你傻。”   姜临晴坐直身子:“我牢牢谨记游戏规则。”   *   晚上约在闹市的一家酒楼。   前方遇到拥堵,车停在半路。   虞雪卉:“你来不来?到哪里了?”   姜临晴:“可能十五分钟后到。”   宋骞注意到,她的坐姿很拘谨,一手勾着小包包的袋子。中午吃饭,她稍稍放下防备,到了这时又焦虑了。   宋骞:“走过这个路口,前面有一条捷径。”   过了两轮红绿灯,车子右转去了捷径。路窄,但是顺畅起来了。   虞雪卉又说:“杨飞捷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携伴?   姜临晴:“宋先生,你真的愿意去我们同学聚会吗?”   宋骞无所谓:“不是一场交易吗?我索要东西,当然得付出。”   “我那群同学比较闹,吃完晚饭也许还有别的活动。我怕你尴尬。”   “我不尴尬。”   姜临晴却后悔了。杨飞捷说想见她的男朋友,她就带着宋骞过来。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不妥。“我想了一下,我会尴尬。”   宋骞面无表情:“你想怎样?”   “要不……今天午饭钱由我转给你,当是我给你赔罪。我……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宋骞沉默一阵:“玩我是吧?”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把你来回的油钱也付了吧。”   “我买得起这辆车,我稀罕油钱吗?”   说话间,车子左转右转,像一条鱼似的,在狭窄的巷子里游来游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宋骞沉着脸。   姜临晴连连道歉,搬出他的矛对付他的盾:“我记得宋先生的规则,不强迫。”   宋骞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咬牙说:“这是我忍你的最后一次。”   *   同学来了七八个人,坐在大厅正中的一张圆桌。   杨飞捷被大胖和肥熊左右围住。   姜临晴坐在杨飞捷的对面。   对面,就是圆桌最远的距离了。   大胖让杨飞捷说说在国外遇到的趣事。   杨飞捷笑了下:“祖国才最好。要说有什么成就,就是在留学期间,把跳伞潜水什么的都玩过了。”   有同学表达自己的羡慕。   姜临晴只是听着,不插话。   虞雪卉给她倒了一杯可乐,嘀咕说:“杨飞捷去了趟国外,越发人模人样了。”   姜临晴极力忽略他和以前的变化。她不愿陷进回忆,去拉出当年耀眼少年的影子。   她听着他说起极限运动,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样子。她暗想,真好。他过得真好。   因为他过得好,她觉得很开心。   肥熊:“来来来,我们用可乐代酒,祝贺我们的班长大捷归来,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   众人起身。   姜临晴离杨飞捷太远了,她和虞雪卉碰杯,和其他几个同学碰杯,但碰不到他的那一杯。   她正要收手。   杨飞捷探了身子。他长得高,手也长,整个人前倾,伸直右手。   姜临晴不自觉跟着他这个动作,前倾,伸直右手。   两个玻璃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原来,他们真的去做,是可以碰到的。   她笑着喝完了这一杯可乐。抬起头,看见角落的那一桌。   其他桌大多成群结队,唯独那一张桌仅仅坐了一人。他英俊潇洒,更是众人的焦点。   他一直注意着姜临晴。见她望过来,他向她举起杯子。   明明身处中式茶楼,他的表现却像是法国浪漫电影里,坐在西餐厅跟女生搭讪的贵族。   姜临晴在微信上问:“宋先生,你不是回去了吗?”   宋骞:“肚子饿,进来吃顿饭,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是能不能别扬着那样放浪的微笑,直往她瞟。   她把脸转到一边,别了别头发,用右手挡住他的视线。   虞雪卉很是眼尖:“你有没有见到,那里一个帅哥冲着我们笑。”   “没注意。啊,我去一下洗手间。”姜临晴急匆匆离开。   她躲在洗手间里发微信:“宋先生,我有个同学注意到你了,你不要太引人注目。”   洗个手,来回不过几分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没有等到宋骞的回复,只能出去。   一到走廊,就见宋骞站在转角。   身后是尽头,她只能上前。   待她近了,他说:“凭我的长相,很难不引人注目啊。”   姜临晴低着头:“我们装作不认识吧,同学们的口舌有时候很麻烦的。”   “哦。”宋骞冷笑,“我几乎要忘了,一开始其实是你先搭讪我的。”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姜临晴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要走。   迎面又走来一个人:“姜临晴。”   她甩了甩手上没有擦干的水珠,假装若无其事跟他打招呼。   他却问:“这是你的朋友?”   宋骞唇边含笑,兴味地看着姜临晴。   她只得承认:“对,认识的。很巧,他也在这里吃饭。”   杨飞捷转向宋骞:“我是她的同班同学。”   宋骞站到姜临晴身边,伸出手:“宋骞。”   姜临晴瞪了瞪他的手。她和他什么关系都还没有发生。他就理直气壮过来交朋友?   杨飞捷和宋骞相握:“我叫杨飞捷。”   宋骞不习惯和男人握很久,一秒就抽回。   杨飞捷突然问:“宋先生是本地人吗?”   宋骞淡定回答:“不是,我上初中的时候跟着父母过来的。”   “哦。”杨飞捷点头。   姜临晴:“班长,你吃完饭了吧?刚刚大胖说有直落。”   “对,时间可能差不多了。一会儿就过去吧。”杨飞捷去向洗手间。   他一走。姜临晴道歉说:“宋先生,今天不好意思。”   宋骞:“没什么。你嘴上的好像是实话,我本以为同学聚会是一个诓人的借口。”   “加班也是真的。”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抬了下手??表,“今晚没空了,改天吧。”   “宋先生,你慢走。”姜临晴恭送他。   宋骞上车,松了松自己的肩,给她发去语音:“姜阴天,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的游戏规则一开始说的很清楚。你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我出来图开心,不演强抢良家少女的戏码。你如果在我面前玩欲迎还拒那一套,我就烦了。我不是柳下惠,你要玩,得做出十足的准备。你想清楚了再回复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上新了。 第6章 阴天   同学们走出酒楼,准备坐车前往KTV。   虞雪卉挽住姜临晴的手:“刚刚那个冲我们笑的帅哥,目标是你吧?”   姜临晴思索该如何回答。   “别装傻。”虞雪卉哼哼两声,“快从实招来,他是谁?”   姜临晴:“就一认识的,工作上有交流,是客户。”宋骞的新车是在她策划的车展上购置的,虽然“间接”的关系很远,但他勉强算她的客户吧。   虞雪卉:“他那气宇不凡的样子,不是简单人啊。”   姜临晴:“其他我也不知道。”   “工作还顺利吗?”不知何时,杨飞捷过来了,就站在姜临晴的身边。   姜临晴:“还行。你的面试怎么样?”   杨飞捷:“面试通过了。不过我有其他的考虑,再挑一挑吧。”   虞雪卉故意松开姜临晴的手:“哎呀,大胖那家伙,开车那么慢。”她走远了。   原地留下了一男和一女。   “男朋友还在出差吗?”杨飞捷问。   “对啊。”姜临晴肯定地点头。   “我之前以为,那个宋先生是你的男朋友。”杨飞捷说,“吃饭的时候,他望了你很多次。”   “不是,他只是客户。”   “我知道,你男朋友是本地人。”杨飞捷仰头向明月,“男人看男人很准的,你这个客户很花。”   “嗯……”这是为别人着想才说的?如果换作虞雪卉认识一个花花公子,他也会去劝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到了KTV,姜临晴和杨飞捷各坐一边,没有再聊。   散场后,姜临晴和虞雪卉分别在路口,这才听完宋骞的那段话。   到决定的时候了。   宋骞人是花,但脾气平和,一直没有大发雷霆。他大概不会有循序渐进,先牵手,后拥抱,再怎样怎样的说法。   他是一步到位的。   夜色中,姜临晴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宋先生,晚上好。从我去酒吧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   *   桌球室。   宋骞低着身子,动作标准,瞄准了球,一杆子打过去。   脆响过后,球落了袋。   他向对手笑了笑:“突然不想给你机会了。”他连续几下,将剩下的球全部击入袋中。   放下杆子,他收到了姜临晴发来的消息。   沙发那边坐了几个人。   一个人说:“明天十里湖畔开业。宋骞,你来不来?”   “不去了。”宋骞坐进单人沙发,“有约。”   和那个女人速战速决才好,以免夜长梦多。   靠近宋骞的边上,有一人像是刚刚醒来,半睁着眼,弯起的笑带了几分戏谑:“去当孤鹜?”   宋骞抬腿踢去:“是启蒙师。”   *   姜临晴不是第一次做关于男人的梦。   高中时期,杨飞捷有时就闯进她的梦里。   或者是他在场上打球,向她望过来,或者是他在走廊跟人说话,又向她望过来。   他总是用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叫她:“姜临晴。”   少女时期的梦,若有若无。她和他也若远似近。   可以说,她梦见了一个男同学。   只是同学,两个人没有什么的。   这一天却不一样。   她一鼓作气和宋骞说了那样的话。勇气多冲动。冲出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漫长又漫长的犹豫。   临睡前,她想的还是宋骞。他就那样入了她的梦。   梦里的男人有着精致的五官,以及跟绿巨人一样魁梧的身材。他双臂隆起的肌肉,一股接一股,像是串了几个西瓜。两块鼓动的大胸肌映着绿油油的光泽。   姜临晴在梦中数了数。   他有八块对称的腹肌。   他目光炯炯,对她喊:“小美人。”   她不禁一个哆嗦。   宋骞的腰以下,浑沌成团。   她不敢看,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那个仿佛扛着西瓜的粗壮手臂,撑在她的旁边。他低下头,作势要吻她。   姜临晴在这时惊醒过来,薄汗浸了她的背。她又热,也冷。   人醒了,就能分析这个噩梦。   其实宋骞没那么可怕。他高大英俊,肩宽,腰窄。一个能当衣架子的男人,身材哪里会差。   姜临晴踢开了被子,等到那阵湿汗慢慢缓和,她松了口气,却再也睡不着。   也许宋骞明天就来找她。   没事,他说他技术高超。未知事物不是梦中那样可怕。   天没亮,向蓓发消息过来。   姜临晴第一时间见到了。   往常,向蓓要七八点才回来,今天早了。   向蓓:“我的钥匙落在朋友家里。你醒了的话就收留一下我,外面冷死了。”   姜临晴立即回复:“我醒了。”   向蓓:“这才五点多,我吵醒你了?”   姜临晴:“没有,今天起得早。”   二月底的天气,向蓓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无袖连衣裙。她打了个哆嗦,进来坐下:“那两个男人睡得跟死猪一样,要等他们醒了才能给我送钥匙。”   她说的两个男人,是乐队的成员。乐队有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在郊外厂区。   没办法,弹贝斯和练打鼓都会被人投诉。向蓓说,那个工作室很荒凉,喊破嗓子都没人理。   姜临晴倒了一杯热水给向蓓。   向蓓双手接过,暖了暖手:“今天周末,你去睡回笼觉吧,我等有钥匙了就走。”   “算了,醒了就不睡了。”   向蓓喝了一杯水,仍然口干,她拿出了烟:“哦,你是不是又去酒吧了?”   姜临晴没说话。   向蓓翘起腿,晃了晃:“跟你说过,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你不是天天去吗?”   向蓓斜睨过来:“人和人不一样。我们那个圈子叫什么,Underground。个人有个人的天地,你不要因为好奇,到处乱走。迷路了,谁也救不了你。”   “我现在好好的。”   “那里的男人都是猎狗,眼睛精得很。不是你涂抹鲜艳的口红,你就变成‘我们’了。在小天地里,悠悠哉哉过平淡日子不好吗?”   “日子太平淡了,我想出去玩一下。”   “你玩得起吗?男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行吗?”   姜临晴点头:“我可以。”   向蓓点了烟,白烟从灰黑的烟熏妆飘过:“屡教不改。”   “向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姜临晴笑笑。   “行吧。”向蓓叼上烟,“不过我提醒你,如果是去玩,记得做足安全措施。酒吧里多的是混蛋,别伤了自己。”   上午,一人送来了钥匙。   临走前,向蓓挥挥嘴上的烟雾:“不好意思啊,我烟瘾大,不抽几口,浑身不自在。”   姜临晴把窗户开到最大。春寒冷风卷走室内的烟雾。   向蓓提醒了她,得做一下安全准备。网购是来不及了,她去了超市,顺便买油盐酱醋之类的。   超市里,安全套的货柜摆在一个小角落。   小角落有些尴尬。因为尴尬,没什么顾客。   姜临晴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宋骞的尺寸。他是男人,他该准备这些的。   但向蓓说的很有道理。男人多的是混蛋。   姜临晴抓了一个小盒子。   转念一想,如果宋骞不准备,她可以拒绝的吧。   她又把小盒子放回去。   “你挡在这里很久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如其来,响在她的左侧。   她半蹲的身子立刻站直,第一反应是竖起左手,挡住半边脸颊,不让对方看见她的模样。   她一边遮着脸,一边转过身,落荒而逃了。   *   宋骞的车,停在昨天和姜临晴相约的公交站。   天沉了一片,又亮了一片。灰的黄的,铝片铜片叠在一起,全是干巴巴的金属色。   阴天。   宋骞当然想起姜临晴。   一个口口声声说对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   明明她是排不上号的。   宋骞的朋友圈,就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尤月舞。但人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新鲜了。青菜豆腐别有一番味道。   车门被打开,吹入一阵自由的春风。   一个男人坐上来。   宋骞见到男人刚换上的新衣服:“你什么品味?”   *   十五分钟前。   这个男人捧了一杯冒气的热奶茶。   突然,一辆车别过来。   宋骞立即急刹。   车子一颠,奶茶泼到男人的衣服上。   车里奶香四溢。宋骞把男人赶去了超市买衣服。   *   男人换的这一件是普通棉质衫。左半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加菲猫,眼神懒懒散散。   他扯了下衣摆:“随便买的,一件十九块。料子不错。”   宋骞:“你什么时候滚?”   “送我到前面路口。”男人又问,“晚上有没有活动?”   宋骞:“我有启蒙计划。”   男人似笑非笑,掏出一个小小的方盒子,丢过去:“给你的。”   宋骞脸一黑:“我有让你去买这个吗?”   “顺便的。”男人说,“超市买50减5,我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凑单,就买了这个。”   昨晚,宋骞和朋友打牌到半夜。今早从会馆回来,他什么都没准备。碰巧途经这里,是天意,今天就把和姜临晴的恩怨了结。   男人下车了:“祝你好运。”   *   姜临晴这趟下楼只是去超市。   她用一个大爪夹,夹起后脑勺的乱发。普通棉质衫配运动长裤,脚下是帆布半拖鞋。   然而,她收到宋骞的消息。   他说,他在附近。   宋骞从头到脚都很讲究,她以这凌乱面目去见他,怪不好意思的。   姜临晴:“宋先生,我刚出来买菜,回去换一换衣服吧。”   宋骞冷笑的同时,一点都不惊讶:“花招众多,我都应接不暇了。你上去换完衣服,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姜临晴:“可能再化个妆。”   宋骞:“菜市场在哪里?我好奇你出来买菜是怎样邋遢的模样。”   既然他这样说,她就不再推辞。   两人隔了一条街而已。   车掉了个头,宋骞远远地见到了姜临晴。   她上衣的左半边也有一只加菲猫,和刚才下车那个男人的如出一辙,懒懒散散。   两件衣服连颜色都相同。灰白,对应现在的天空。   姜临晴上了车,礼貌喊一声:“宋先生。”   宋骞把她打量一遍:“没有丑得很离谱,在我能接受的范围里。不过这样确实不能出去吃饭。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然后一起吃个午饭。”   她略有迟疑,指指前面的小区门口。   他要开车进去。   她说:“你在外停吧,里面不方便停车。”   宋骞把车停在路边。   以前他遇上的女人,都是一拍即合。像姜临晴这样的,打几个回合了还是拉锯战,相当少见。但他不是没耐心的人,该有的温柔,该有的风度,统统给她。   姜临晴听到要去西餐厅吃饭,又是光天化日的,她不好穿夜店风短裙,选了一条长长的连衣裙。   她抹上粉嫩的胭脂,鲜红的口红。磨蹭半天。   宋骞却不着急了。 第7章 暴雨   要从气氛上拉拢姜临晴,宋骞对餐厅的选择花了心思。   不太吵,也不十分安静。萨克斯乐曲总是多情,乍听粘糊糊的,听多几句,音色就撩人了。   宋骞为姜临晴拉开椅子,做一个绅士的手势:“请。”   一切像极了情侣约会。从炽热的淡黄光线,到向日葵般的灯罩,婉转又暧昧。   服务员递上餐牌。   一个大圆盘子,装了几片小小的,薄薄的肉,标价惊人。   四周的顾客,个个从容不迫。   只有姜临晴,一手翻餐牌,一手在桌下扯裙子。虞雪卉说中了,这个宋骞不是普通人家。没想到的是,他对待一段露水姻缘,也是做戏做全套。   宋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给她介绍了几个餐菜,问:“你想吃什么?”   姜临晴礼貌地回答:“听您的。”   “好。”他点了菜,待服务员离开,才说,“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用敬称了?”   “宋先生,你太大手笔了。”   “只是吃一顿饭。”有意思的是,他又见到她的眼神架起防线。   她突然说:“嗯……要不我们AA制?”   宋骞失笑:“你很有钱?”   “我有种感觉……吃了这一顿饭,就亏欠了你。”他是单刀直入的人,她也不弯弯绕绕了。   “我不是用一顿饭来买你什么,你不用觉得亏欠。”   他不强人所难,却几次设下催她前进的唯一选项。姜临晴转念一想,犹疑不定的她,正是需要他来推一步走一步。   宋骞又说:“姜阴天,我们不是交易,不是买卖。你能理解吗?”   这是成年男女的邂逅。姜临晴明白的:“宋先生,我已经熟背你的游戏规则了。”   “一直都是我向你坦白我的规则,从来没有听过你说你的。”   “你的游戏规则应该是通用的,我能借一借吧。”   宋骞一哂:“容我冒昧,你是第一次出来玩?”   “嗯。”   “难怪。你有时候特别像一只小刺猬,表面镇定自若,其实浑身倒刺,生怕我再靠近你一步。”   “可是,我已经和你坐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出来玩?”宋骞猜到一个人,那一个叫杨飞捷的高中同学。“难道你追不到暗恋多年的对象,自暴自弃了?”   “没有。”姜临晴迅速抬头,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宋骞:“那个男人吧……”   她刚刚松懈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宋骞:“你们这么多年都没发展出什么,胜算不大了。”   姜临晴正色:“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过和他一起。”   “自欺欺人。”宋骞的眼睛乌黑锐利。   “你才认识我没几天,不了解我。”   “你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我不了解都难。”   二人你来我往的时候,服务员过来上菜。   姜临晴说:“盘子真漂亮。”就此结束了关于杨飞捷的讨论。   “先吃吧。”宋骞不关心她的心中是否有人。他不是与她恋爱,享一时欢愉而已。   *   宋骞给足了姜临晴考虑的时间,一顿午饭,一个下午。   下午也不是干坐。   两公里外有个公园,宋骞说去散散步。   阴天持续至今,太阳有两天不露脸了。   二人走上一条林荫小道,茂密的绿叶遮住路面,凉风习习。   迎面走来一对手牵手的情侣。   姜临晴和宋骞却是培养露水姻缘的男女。“宋先生,你喜欢散步?”   宋骞否认:“能坐车我当然要坐车,但是,封闭空间不如这里宽阔,我怕你又浑身长满刺,割到我的手。”   姜临晴不知道刺是什么,只能调整放松。   宋骞:“我是给你一个缓冲的时间。我们认识不久,除了知道彼此名字,别的都很陌生。”   “宋先生不会想自报家门吧。”   他反问:“你想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   “没有好奇心?”   “如果你向我讲述了过去,肯定也要问我的吧。”   他点头:“那是自然。”   “反正我跟宋先生以后好聚好散的。”   “我们还没开始,你已经预计好离开的日子了。”宋骞见到她的侧脸。   她五官柔和,鼻子却是明锐的,鼻头尖尖。侧脸的角度比正面硬朗。   姜临晴笑了:“迟早要离开的。”   这是默认的,无需讲出来。但宋骞暗想,他该在她之前抢先开这个口。由她来讲,则是她要撇清的意愿更大。   朋友调侃的那一句“孤鹜”,忽然萦绕在宋骞的心头。   *   两人从公园的东南门走到山上凉亭,听了听老人家的唱戏,又到山下吃了两碗甜品。   要说中途有什么意外,就是姜临晴听宋骞说话时,听得太过入神,不小心将甜品的汁水溅到裙摆。   他们从西北门出来,天色暗了。   宋骞仰头,只见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走吧,先去吃饭。”   姜临晴:“宋先生,上午是你请客,晚饭就由我来吧。”   宋骞浅笑:“以后有机会,再由你请。”   相处了一个下午,姜临晴领教了这个男人的魅力。若不是她有杨飞捷这座大山抵挡,恐怕也沦陷于宋骞的翩翩风度。   除了没有心,宋骞可以说得上完美。   晚餐结束,暴雨已经来了。   车子驶出,车灯照亮灰白的雨,人间像是被串起了丝丝细线。   宋骞问:“今晚可以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不允许自己再逃跑:“谢谢宋先生给我插队的机会。”这话,仿佛她是占便宜的一方。   宋骞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家去吧。”   她捕捉到什么:“以前是去哪里?”   “酒店方便。”   “为什么今晚不去?”酒店才是一夜/欢愉的场合,来去自如。   “酒店太有目的性。”宋骞说,“到了我家,如果你紧张,可以先看看书,听听歌,或者打几盘游戏。”   姜临晴诚心地说:“谢谢你,宋先生。”   *   宋骞所说的“家”,不是常住居所。甚至,他半年多没有来过这里。   姜临晴又拽紧包包的袋子,用手指串起来,再放开。   宋骞靠在电梯栏杆,一手抄进裤袋:“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愿意?”   她点了头。心却跟着电梯楼层灯,一跳一跳。   他怀疑她的话,却不拆穿。跟她在一起,他的好奇大过欲望。   到了门前,宋骞按下密码。   锁灯亮,他听到里面的喧闹。   他狐疑,推门进去。   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人,正坐在他的沙发吃水果、嗑瓜子。说话的说话,唱歌的唱歌,好不热闹。   宋骞觉得脑中有弦跳了跳,退出来,关上门:“哦,进错了。”   姜临晴有些吃惊。密码不是对了么?   “再上三层楼。”他若无其事。   到了楼上的一间房,他又按下密码。   门锁发出干扁的,萧瑟的拒绝声。   宋骞再次尝试,密码又错了。   到了第三次,他谨慎,思索片刻才输入数字。   “叮当”,门锁开了。   一室漆黑,无人打扰。   宋骞:“进来吧。这里不常住,但管理处有人定时打扫。”   姜临晴踏出半步:“要换鞋吗?”她穿的是七厘米的高跟鞋,跟细且尖。   他无所谓:“随便。”说完,他却从鞋柜拿出了拖鞋。   金属细跟“咯咯”敲击地板,听上去莫名性感。   宋骞不禁低头。   她的裙子长至小腿,露出雪白脚踝。鞋码小巧,他感觉能将她的整只脚拢到掌中。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崴了脚,正好换上了拖鞋。   宋骞问:“你需要什么消遣?书籍、游戏、电视或者酒精?”   “听你的安排。”   他浅浅一笑,冲淡了眼神的暧昧:“现在是你比我紧张。”   “这里有什么?”   “你想要的话,这里什么都有。”宋骞见到她裙摆上的污渍,“这样吧,你先洗个澡。这里的毛巾、浴袍都是未开封的。我去楼下准备一些舒缓心情的消遣。”   “宋先生,你是一会儿再回来吗?”   “嗯。”宋骞半开玩笑,“你应该不是一个会邀请我鸳鸯浴的人。”   姜临晴正纠结。   他说:“没关系,你慢慢调节心情。等会见。”   “宋先生,谢谢你。”她撞了大运,在酒吧遇到一个服务周到的男人。   *   宋骞回到之前的房子。   那群人还在闹。   他对坐在中间的男孩喊:“宋焱。”   宋焱丢掉零食包,摸了摸鼻子:“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骞冷眼扫过沙发上的一群人:“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宋焱低着腰过来:“哥,他们是我的同学。我们吃完饭遇上大暴雨,没地方去,只能过来这里避雨了。”   宋骞:“明天是星期一,你们不用上课吗?”   宋焱:“明天上午没课。等会雨停了,我们就走。”   这是宋骞的弟弟,人上了大学,读大二,调皮捣蛋一样没改。   宋骞警告说:“不要弄乱我的东西。”   宋焱连连点头:“知道了,哥。没有弄乱。我们就在客厅活动。放心,走的时候,我会把那些零食全部收拾好。”   因为宋骞凌厉的到来,因为宋焱气势的衰弱。喧闹渐渐小了。   宋骞忘了问姜临晴,她平时爱好什么书籍。他给她挑了几本,又从酒柜拿出一瓶红酒。   红酒,极富浪漫气息。   这时,外面一人尖叫:“打雷了。”   暴雨未停。   *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姜临晴脱掉拖鞋,光脚踩在地上。   对宋骞而言,这里相当于酒店。就连设计也是简约风格,井井有条,冷冰冰的。   唯一的生活气息是一张羊绒坐椅。   脚底沁凉沁凉,姜临晴坐上羊绒坐椅。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与她天生的性格不合。宋骞是风月的个中好手,她要跟着他一步登天了。   浴室里的圆浴缸,大得不像话。   难怪宋骞提到鸳鸯浴,宽敞空间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姜临晴泡得十分舒服,差点忘了时间,直到外面传来门的响动。   宋骞回来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却没找到浴袍。不得已,她只能用另一条大浴巾包住自己。   她到镜子前照了照。为了迎合这个晚上,她故意把毛巾向下拉。   热气将她的脸庞熏得像粉嫩的桃子。她把之前盘起的头发放下来,披在肩上。可惜没有化妆品,不然就可以把她的圆眼睛画得细长些,娇艳些。   姜临晴走到门前,握住门锁。又好半晌一动不动。再一个深呼吸,她拧开了锁。   下一秒,她与门外的男人视线交接,撞了个正着。   不是宋骞。   是陌生男人的脸。   姜临晴大惊:“小偷!”   声音的尾巴被他的手盖住。   他弯了弯笑:“知道是贼还喊,不怕我把你灭口吗?” 第8章 小偷   男人一手捏住她的后颈,一手捂着她的嘴巴。   姜临晴发出了细碎的、小小的,猫咪一样的呜咽。她包了一条白浴巾,满满的白玉暴露于他的眼底。她反抗不得,睁着圆圆的大眼睛。   照宋骞的说法,管理处有人定时过来打扫,可见有其他人知道门锁密码。小偷进来就不足为奇了。   宋骞!姜临晴在心底呼喊这个名字。   之前她故意拖延,恨不得在大浴缸里泡一个夜晚。到了现在,任凭她如何求助,宋骞也没有来。   耳边传来男人慢条斯理的话:“你还要喊吗?”   暴雨泼辣,无人听得见她的求助。她的下场极有可能被先歼后杀,饱受屈辱而死。   事已至此,唯有与虎谋皮。   姜临晴的脖子左右摆动:“唔唔……”   男人:“真不喊了?”   她的脖子又轻轻地上下一动。   她的僵硬,不止因为他扣在那里的手,更多的原因是,她的颈下凉飕飕的,大腿又光着,浴巾堪堪包住她的上和下。刚刚系上的那一个小小结,一不小心就会滑落。   “信你一回。”男人松开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仍然扣在她的后颈,摩挲那里的肌肤。   与之回应的是,姜临晴起了细细的、密密的颤栗。   男人的手绕到她的肩上:“你一个人?”   她模模糊糊地说:“不是……”   “他在哪?”   “出去了。”   “雷雨天,留你一个人在这洗澡?”男人似是叹息,尾音却吊起一个小钩子,勾着不怀好意的坏,“万一遇到小偷怎么办?”   是啊,遇到小偷怎么办?   姜临晴注意到,男人半湿的头发到处乱翘,手的温度很低,上衣落了片片雨水。   他是淋雨过来的。   她急中生智,问:“你到浴室来,是不是想洗澡?”   男人扯扯衣摆:“是啊。”   他的上衣,和她上午的那件一模一样。十九块的便宜货,纯棉布料,沾了水,跟薄纱似的,透出他的皮肤肌理。   姜临晴是不敢看的:“我把浴室让给你。”   “然后呢?”男人促狭一笑,“去报警?”   她是想报警,但不能承认:“我不报……你想怎样?”   “我来洗澡。对了,平时这里都没人的。”   “以后我都不来了。”   “你今天见到我的样子,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你走吗?”   姜临晴低着头:“我记不住的,我转眼就能忘掉。”   男人梳了梳半湿的头发:“是嘛。”   “是。”   “既然你的记性这么差,我就饶你一回。”男人在她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姜临晴向后退了一步。   “等等。”突然,男人目光向下。   那个角度……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把浴巾拽得更加紧。   男人指了指她的手:“放开。”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和宋骞是一回事,跟陌生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要的是愉悦,不是突如其来的恐惧。   “我发现——”男人慢悠悠地开口,“你的这一条浴巾,是我上次用过的。”   “怎么会是你用过的?”浴巾是刚才她从一个自封袋拿的,很干净。   “不只我用过,其实这就是我的。你不信的话可以翻开看一下,浴巾的角上绣了两个英文字母。”   姜临晴背过身去,稍微松开手,揪出浴巾的一个角。一条细细浅浅的丝线,像是白霜里烧一个小亮点,不易察觉。   绣的是:ch。   男人说得没错。   她更震惊:“你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窝了?”   “我有时候过来住。”   “你强闯民宅。”   男人问:“这是你的房子吗?”   “不是。”   “你不也借用浴室在这里洗澡?”   “我是有主人同意的。”   “主人啊?”男人向外一指,“我是经由门锁同意,光明正大进来的。”   姜临晴一时语塞。不就是盗窃密码吗?   “行了。”男人似乎对身上的雨水厌烦了,“我要洗澡,你出去吧。”   置物架上已经空空如也。   他又说:“对了,新毛巾在另一间浴室的柜子抽屉。我懒得走了,你给我送毛巾过来吧。”   见他没有要歼杀的意思,她镇定下来:“你先让我出去。”   男人让开了:“速去速回。”   姜临晴只想逃跑。她盼着衣柜里有几件能穿的。   谢天谢地。   宋骞虽然不常住,但备了满柜子的衣服。   她蹑手蹑脚,到了第二个浴室。   这里更简单,没有大浴缸。早知道她就不泡澡了,或许还撞不上那个男人。   她关上门,扣上锁,匆匆换上刚刚拿到的衬衫和松紧裤。   裤子又宽又长,她将松紧带打上死结,再挽起裤脚。旧衣服丢在刚才的那一个浴室,这里没有内衣。她用浴巾当裹胸,再套上衬衫,然后把衬衫扣子一个不漏地扣紧了。   她正要出去。   门外却有人敲门。   响了三下,比那窗外的暴雨更吓人。   姜临晴找不到马桶刷、扫帚之类的东西当武器,但见到了花洒头。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她拧着花洒头。   再一次谢天谢地,她没有手忙脚乱,终于将这一个铜质重量的花洒头握在手里。   男人:“你在做什么?”   姜临晴思索片刻,宁愿躲,也不去以身犯险。封闭空间很安全。况且她就算攥紧花洒头,也不一定砸得中男人。   敲门声停了,门外突然没了动静。   姜临晴松了一口气,却在之后听到金属碰撞的响动,窸窸窣窣,这是……钥匙串?   门给了她答案——锁头被旋开了。门露出一道缝隙。   男人的声音就从这个缝隙流进来:“你有傻站的时间,不如去抽屉帮我拿毛巾。”   她喘了喘气。只要对方进来,她就用花洒头敲过去。   男人:“我这身衣服已经湿很久了。如果我受了风寒,就向你索赔医药费。”   姜临晴:“你真的只是来洗澡?”   “不然你以为呢?”   他有一种不经意的散漫。她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犹豫时,门被推开。   她立即高举花洒头。   他比她更快,只是圈起手,就箍住她细瘦的腕子。   一个转身的时间,她被抵到墙上。她只觉手一软。   花洒头没有掉,否则砸到的人是她。   他握着她。   她握着花洒头。   两人没有动。   她的眼睛正对他的下巴。她咬咬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口咬掉他的肉。   男人垂眼:“不自量力。”   姜临晴想要抬脚踢去。   他再次预知她的动作,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大腿,摸了两把:“你穿了我的裤子。”   “你胡说什么?”这人简直偷了宋骞的房子。   男人的目光转向她的衬衫。   白色布料下,隐约可见其中的裹胸。她惊惶着急,气息起伏之间,束缚骤然减轻。浴巾上打的那一个结,松散下来。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男人拎了拎她的衣领。   姜临晴大惊失色:“不要乱来。”   他向她轻轻挑一道眉。恣肆的,骄横的,一个长得不是好人的男人,骨相就透出邪气。他解开她衬衫的前两个扣子。   似有若无的,寒凉的风从领口向下吹。她不知道浴巾的那一个结是否完全松了。   男人扯住她的衣领,向上扯,像是要扯到她的眼前:“有记号,是我的。”   姜临晴低下眼。   白衬衫的衣领上也有细细金线,绣的又是两个字母:ch。   还真的是他的衣服?   “裤腿上也有。”男人这时放开她。   姜临晴立即抱起手,挡住前面。   他打开柜子,在抽屉拿了两个密封袋。   她想象中的忍辱负重,通通没有发生。   他向外走了。   她重新绑上浴巾,系紧扣子,出去没有见到男人。   他真的去了洗澡。   姜临晴低身,在裤腿上找了一会,见到了绣的金线。   ch。   她不敢逗留,提起包包就走。   然而,暴雨如注。她停在楼下的玻璃门前,寸步难行。   *   宋骞抽着烟。   刚才找不到烟灰缸,他把一张纸折成方盒子,用来抖烟灰。   他像一个捕食前的猎者,不急不缓,对比一整夜的时间,冗长前奏就微不足道了。   这一支烟,他抽得很慢。吸一口,停很久。   烟丝自顾自寂寞地燃烧。   直到又响起一声惊雷,他抖了抖半长的烟灰,捧了几本书,一瓶红酒,没有和宋焱那群人打招呼,就出去了。   宋骞回到楼上。   浴室的门开了。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出浴美人姜临晴,出来的却是一个男人。   男人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坦然自若:“你来了。”   宋骞放下那些书和酒。见到挂包包的木架空无一物。他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   “见过。”男人说,“走了吧。”   宋骞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以后,吸得急了。他给姜临晴发去了语音邀请。   她没有接。   他微信说:“抱歉,今天有些意外。你在哪里?”   足足两分钟,姜临晴发来回复:“宋先生,我有事先离开了。”   片刻之后,她决定告诉他:“你家有小偷。”   小偷?宋骞转过头。   男人去房间了。   宋骞:“你路上小心,下次见。”   男人已经换了衣服出来:“你怎么没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   宋骞夹下烟,嘴里飘出烟雾:“我哪知道你今晚要过来。”   男人坐上沙发:“没有伞,我被淋成落汤鸡了,上来洗个澡。”   宋骞:“宋焱那小子,带了一群人来胡闹,我就上你这儿了。”   男人弯起灿烂的桃花眼:“我打扰了你的孤鹜计划?”   “你很烦。”宋骞丢掉剩下的半截烟。 第9章 咖啡   在大堂向外听,哗啦啦的水声变成了滴滴滴。外面被雨水罩起的路灯,慢慢冲破深沉的夜。   雨小了,光就跟着亮起来。   姜临晴在包包里找到一个折叠的购物袋。   塑料的,可避水。   她正要把袋子当伞使。   “你还没走?”一人突然问。   不得不说,这声音是刻入骨了。她几乎跳起来。她没有回头,只见她和他的身影,叠在绀青的玻璃上。   大半个他,站在她的背后。   她在前,她是躲的那一个。   她很介意死亡的形式。轻如鸿毛重如泰山,是她自己的一道坎。   她签了遗体捐赠同意书。如果被他杀,可能凉透了才被发现。死亡只是死亡,没有意义。   男人的调子一派悠闲:“我洗完澡了,你要不要上去?”   玻璃外闪过一个没有伞的人,走得特别急。   姜临晴镇静下来。这是公共场合,天花板就架着监控器。   谅他不敢乱来。   她当着他的面,把塑料袋打开,横在自己的头顶,冲进了雨雾里。   *   到家时,又是雷电交加。   姜临晴被淋湿半身,又洗了个澡。   宋骞发来消息:“知道你上班忙,开会多,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晚安。”   至于小偷怎样了,他没有说。   姜临晴也不提了:“谢谢宋先生,晚安。”   宋骞的朋友圈十分荒凉。   尤月舞却是个活跃分子,日子多姿多彩。昨天去海岛玩乐,今天到一个幽静的休闲会馆,发了大大的高清照。   她卸了艳妆,卷发扎成马尾辫,蓝白衣裙不是学生校服,但氛围极其相似。她甚至戴了眼镜,斜靠沙发,捧起一本书,附上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向蓓开始,到尤月舞,再到宋骞,这一个个人,全是循规蹈矩的反面。   姜临晴连放纵都是束手束脚的。   *   之后的几天,宋骞没了音讯。   他不出现,暴雨之夜仿佛一个荒诞的梦。   但之后有更荒诞的,姜临晴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居然是咖啡馆的服务生。   姜临晴到这里是为了工作。   因为张艺岚请假,姜临晴接手了香水展的工作。   香水品牌创始人名叫彭寅,脾气古怪,讲哲学、讲深度,就是不谈商业。方案文件夹从一排到十一,彭寅的意见也凑齐了长篇大论。   姜临晴和彭寅的电话交流很不顺畅,她提出了面谈。   时间地点是彭寅定的,在一家名叫“有光”的咖啡馆。约的下午茶时间,三点半。   姜临晴三点就到了。她扫码点了一杯热拿铁。   服务生端过来,说:“你的热拿铁。”   她险些吓出声,抬起头,极力掩饰:“哦,放这里吧。”   服务生放下那一杯热拿铁,眼睛掠过她,唇边的笑不怀好意:“这位顾客是不是常来?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来过,没见过。”她冷淡。   服务生还是笑:“认错了。”   三点半,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   乍看,他的衣服和时下流行区别不大。衬衫,格子外套。但布料和颜色像极了中世纪风格,而且是博物馆陈列的,经过长年累月老化,沉闷的油画。   他径直走到吧台,和那个服务生聊了起来。   服务生半靠台面,谈笑自若。   之后,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   响起的是姜临晴的手机。   中年男人正是彭寅。   姜临晴微笑,迎着他打量的目光。   上班时间,她穿的是通勤装。淡妆,白蓝细条纹上衣,搭配卡其色长裤。不出挑,也不出错。   彭寅坐下了。   姜临晴礼貌地说:“彭先生你好。”   彭寅的鼻子动了动:“香木、茉莉、柚皮,调成鲜明的花果气。我猜的没错吧?你今天用的香水。”   “彭先生果然厉害。”   “你用香水。但是,你懂香水吗?”彭寅生了一双细长扁扁,柳叶般的锐利眼睛。   独立品牌,尤其是跟艺术沾边的人,情怀不可少。清高,恃才傲物,视金钱如浮云。   “你的爱尔兰咖啡。”又是那一个笑得坏坏的服务生。   彭寅闻了闻咖啡香,发出长叹:“我果然喜欢你的手艺。”他的表情像是油画里被提白的透明色。但服务生一走,透明色就被涂上了灰底。   姜临晴坚持艺术和商业兼顾。   “这要看你们能不能平衡二者的关系了。”彭寅临走前,喝完了咖啡,又到吧台,和服务生聊几句。   姜临晴的那杯拿铁由热变冷,她一口都没喝。   彭寅这样苛刻的人都说可口,她花了钱,不尝一尝倒是亏了。   服务生过来收拾台面,目光掠过她的满杯。他笑笑,收走了彭寅的空杯子。   热拿铁失去温度,失去了原来的口感。但为了不浪费,姜临晴还是喝光了。   她放下杯子,去了吧台:“结账。”   男人:“稍等,刚煮好的咖啡,要趁热送到顾客的手里。”   这里只有一个服务生。店内顾客不多,一个足矣。   但他送一杯咖啡去了很久。他将要转身,又被顾客叫住。他和人聊天,甚至坐下来了。   等他送完咖啡再回来,她说:“你给我一个收件地址吧,我把衣服寄回给你。”   那天回去,她就把上衣裤子洗干净了。没想到真的能遇上他。   “别人穿过的,我不要了。”男人在笑,疏离,且不客气。   是他不要的。   *   姜临晴下单了几本艺术书籍。休息时,浏览了高中同学群。   杨飞捷正和几个同学讨论租房。   杨飞捷住在朋友家。他说既然决定在这座城市落脚,再打扰朋友就不方便了。   同学们调侃他,一回国就融入了内卷社会。   虞雪卉:“你租一室的还是两室的?”   杨飞捷:“一室。”   虞雪卉:“我有个朋友是中介,你问问他。”   杨飞捷:“好啊。”   有人插播了一条新闻,同学们的聊天主题立即切换,不久,又从新闻到吃喝玩乐。   一个女同学是安利达人,发了好几个网红打卡地。   姜临晴关上同学群。见到向蓓的聊天框向上跳起来:“在家吗?”   姜临晴:“在。”   向蓓:“我外带了几盒宵夜,上你家。”   说完没几分钟,她到了,一进门就吐槽:“那两个男人真烦,烦透了。”   她的外卖永远是荤食。   姜临晴去冰箱拿了一袋青菜:“怎么?”   向蓓想点烟,又收起来。口中味觉寡淡,她放下外卖盒,夹起一片沾满红辣椒的毛肚,放嘴里嚼两下,舌头直冒火的时候,她反而舒爽了:“我见到一个乐队综艺,想去参赛。两个狗男人不答应。”   姜临晴洗了青菜:“他们怎么说?”   “说我们不是科班出身,肯定被淘汰。”向蓓还是摸出了烟盒,咬上烟,可找不到打火机,只能继续咬,“还没报名就灭自己志气,没出息。总不能在酒吧唱一辈子啊。”   “有其他主唱吗?”   “没有。”向蓓丢掉烟,用筷子夹了大串的毛肚。她脾气大,但散得快。打开一罐啤酒,咕噜噜下肚,气就消了大半。“过几天我再去磨磨两个狗男人。”   有说酒量靠练,姜临晴想练练,被拦住了。   向蓓:“这是我的。我只买了两罐,没有你的份。”   姜临晴唯有作罢。   向蓓把辣椒酱吃了个精光:“对了,你还有去酒吧鬼混吗?”   “我没有鬼混。”姜临晴才踏出第一步,就被打回原形。   向蓓的柳叶眉一弯:“上次你说的男人呢?”   “不联系了。”姜临晴倒了一杯可乐。   “你为什么不去物色一个男朋友?”   “忙,没时间培养感情。就玩玩吧。”   向蓓望一眼,不去拆穿姜临晴的故作潇洒。   收拾完外卖盒,将近凌晨了。   “今晚我在你这儿住。免得两个男人找不到鼓手,半夜上我家劫人。我睡沙发就行。你这的沙发比我的破床还舒服。”向蓓抽出一支烟,出去阳台。   姜临晴的床躺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就拥挤了。但沙发宽,而且是四人位,足够向蓓一个人来回翻转。   不一会儿,向蓓拧断了烟,哆嗦着拉上门:“好冷。”   姜临晴望见玻璃上的二人身影。   一室能住两个人。尤其男女,更是能同住一室,同睡一床。   杨飞捷租住一室还是两室,和有没有女朋友,关系不大。   她希望他一世安好。   真的,她在高三毕业册里写下一句:“祝杨飞捷永远幸福。”   那时是真心的。现在,将来也一直是。   这是她对那个少年最美好的祝愿。   *   高中同学群聊至今有未读信息。   姜临晴才发现,女同学安利的咖啡馆正是“有光”。   女同学:“文艺青年的去处。”   网络上的打卡照,风格多是明快轻奢。   讲通俗的话,空间设计简单。但也有人评论,这幢小洋楼是氪金之作。   姜临晴的注意力停在“大师的艺术”几个字。   第二天,向蓓吃完早餐回去了。   姜临晴打扫一轮,拿出绣有“ch”的上衣裤子。   咖啡馆开在中心岛屿,留存的是欧洲建筑群。网上称赞的出片,也有小洋楼的一份力。   姜临晴拎了“ch”的衣服,却没有见到那人。   “欢迎光临。”热情洋溢的是一个女服务生,套了件咖啡馆的牛仔围裙。   姜临晴问:“昨天那个服务生呢?”   女服务生灿烂地回答:“听说他明天过来。”   姜临晴拽了下袋子的绳子,还是亲自给他吧。 第10章 雕塑   宋骞的再次联络,是意料之中。   焦虑的雨夜成了她和宋骞的定格。   姜临晴有种感觉,宋骞是个完美情人,但不是她的理想情人。   究竟哪里不合适?她一时理不出来。   她给他发了一张咖啡馆的照片。   他一眼猜出这是哪里。   她惊讶:“你来过?”   宋骞:“空间设计非常特别。”   “特别”是一个好词,尤其在艺术领域。彭寅喜欢小众的,特立独行的。   姜临晴陷在工作的瓶颈,有一句没一句和宋骞搭话。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不回复了。   她出去才发现,宋骞的车不知何时停在外面。   他在树下:“走吧,陪我吃个饭。”   她的脚步很迟钝:“宋先生还找不到人陪吃饭吗?”   宋骞:“一时半会是没人。赏脸吗?姜阴天小姐。”   如果不是他的游戏规则讲得明白,姜临晴几乎以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她拎着“ch”衣服的袋子,上了宋骞的车。   比一个星期前,车里多了东西。譬如一个绿茶色的小方玻璃,透明澄亮。香水味偏向茶香。   姜临晴问:“宋先生懂不懂香水?”   宋骞:“不懂,我只用这一个味道,闻着舒服。”   的确,人的鼻子决定香水的一切。   宋骞倾身,轻轻一嗅:“你的很淡。”   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她绷紧了手。   他又说:“别紧张,单纯吃个饭。”   姜临晴还是问了:“宋先生,那天闯进你家的……”   “处理完了。下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宋骞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玩一夜情跑去朋友家,说不出口。   况且,那套房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了。   两人去了农家庄。院子地面留有半秃的草,角落满地的鸡笼子,边上一座小小池塘,鸭子停在水面。   宋骞望一眼就走了。   他脱了西装,丢到椅背,解下领带,挽起袖子,一手搭在桌子边。   阳光斜斜照进来,桌面油黄发亮。   姜临晴略有诧异:“我以为宋先生只去高雅餐厅吃饭。”   他推了餐牌给她:“美食和高不高雅没关系。”   “宋先生,以前吃饭都是你请客,这次就由我来买单吧。”她今天跟他出来,是想弥补一下。   宋骞的花瓣唇天生含笑:“这里便宜,花不了你多少钱。下次去贵的餐厅,我再把请客权利让给你。”   “我觉得欠了你……”   宋骞靠在椅背:“为什么这样说?”   “白吃白喝好几顿了。”   “我还不至于逼你以身相许。吃这几顿饭,当是我一个人无聊,请你过来聊聊天。”   “谢谢宋先生。”他的温柔是因为男人的征服欲。一旦完事,说不定跑得比她还快。   她和他,是时间的不契合?她盼着至少三个月的。   宋骞看出她的迟疑:“上个周末,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出了意外……”她以为能一鼓作气。哪知,打退堂鼓相当容易。   “我不会强迫你。”他斟了一杯茶,“毕竟心甘情愿才舒服。”   饭局完毕,宋骞言而有信:“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时,姜临晴刷到了朋友圈。   尤月舞咬着果饮的吸管,笑脸迷人。照片没有滤镜,无修图无柔光,她向来肆无忌惮。   定位在一家高奢商场。   姜临晴问:“宋先生下午去哪里?”   宋骞随口说了一个地方。   姜临晴:“我要去商场,我打车过去了。”   他深深望她一眼:“姜阴天,那天之后,你的戒备心更重了。和我同车都觉得危险吗?”   “不是。商场和宋先生去的是反方向,不好意思麻烦你多跑一趟。”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当司机了。”宋骞把姜临晴送到路口,绝尘而去。   *   姜临晴逛了几家香水店,再出来时,鼻子几乎分不清味道。   她去了负一楼的果饮店。   招牌上有四季系列,对上了彭寅推出的四季香水。姜临晴有了想象,想把灵感记下来。   尤月舞还没走。她独自坐在角落,正用手机镜头整理卷发。她有天然的美艳,不惧怕任何镜头。面对毁容式的前置摄像头,她就敢怼脸拍大头照。   姜临晴:“尤小姐。”   尤月舞抬起头:“真巧啊。来,坐。”   其实不是巧,尤月舞的朋友圈就像定位器,上午去了哪里,坐的是哪家果饮店,全都明明白白。   姜临晴在手机上一一罗列展览事项。   尤月舞用手背托着下巴:“对了,宋大少爷似乎寂寞了,你没去排队吗?”   姜临晴被打断了思路:“尤小姐和宋先生结束了吗?”   尤月舞“噗嗤”一下笑了:“我和他还没开始呢。虽然我中意他的外表,但又不是只有他那边有人排队,我的追求者也有一二三四五啊。两边都在排队,我和他一天错过就永远错过了,有缘无分咯。”   尤月舞和宋骞,势均力敌。   姜临晴觉得自己就是被宋骞推搡的木偶,跟不上他,拖慢了他的节奏。   但要是放走他,她就很难再遇上和他一样温柔的情人了。   *   天空被暴雨冲刷干净,就是个大晴天了。   姜临晴去了一个雕塑展。   门前立着雕塑师的介绍文字。   雕塑师名叫熊令锋,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汉子。“汉子”的说法,是介绍文中的原话。用上这一个形容词,似乎对方就该是一个豪放的人。   然而,照片上的熊令锋皮肤白皙,金丝眼镜挂在浅浅的鼻梁,斯文得不得了。   花园洋房的展览与美术馆里的不一样,少了繁琐的规则,甚至允许拍照。   这里不单是展览,二楼栏杆边,横了一条长长的吧台。贩周边,售饮品。   姜临晴点了一杯热拿铁。   服务生端来咖啡。   她的余光扫到对方的腿。这人双腿修长,围一条工作围裙。她犹如惊弓之鸟,抬起了头。   ——不是那个男人。   服务生温和一笑,放下杯子就走。   姜临晴喊住:“哎,稍等。”   服务生挂上了职业笑脸:“您好。”   她问能否联系场馆负责人。   服务生指指楼梯平台的一个人:“那是我们的店长。”   店长正在摆弄一个雕塑框,框里镶了玻璃盒。盒子里装了个小人儿。   熊令锋的作品完成度非常高,雕工了得。   唯独这一个小人儿,简简单单,只用一根灰铅管,对折一下,再扭成麻花状,当是小人儿的身体。两端撇开了,就是小人儿的双腿。   铅条的弯折处扭得紧,围不成圆圈。   这个小人儿,缺了圆圆的头。不止没有头,小人儿的脚也没有立足点,站不稳。只能是用细绳串起。   小人儿跟着细绳左晃右晃。   店长把雕塑框挂上墙:“请问你觉得这作品有什么想法?”   想法?姜临晴没有艺术细胞。   店长又问:“有没有感觉它表达了什么情绪?”   迷茫?慌张?小人儿像在跟着细绳跳舞,但这是被动的,没有活力。姜临晴斟酌词语,说:“无处安放吧。”   店长来了兴致:“这位是行家呀?”   “只是凭感觉的。我不懂艺术,但办过几场展览。”姜临晴递上名片,“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来请教的。”   店长接过:“哦,你是策展人啊。”   “是的。我非常喜欢这次展览,不知方不方便聊一聊。”   店长领着她去了吧台边的小包厢。   说实话,听到彭寅左一句艺术,右一句艺术,姜临晴一阵慌张,如同刚才那一个无处安放的小人儿。   *   花园洋房的展览,这个片区有四五个。有一幢叫“长悦”的艺术空间,开了一场服装展。   姜临晴忍不住,买了条纯黑的长裙子。   乍看之下,只觉得美。剪裁简单,贴在模特身上特别修长,漂亮极了。   但她走出洋房,有些后悔。   这裙子肯定穿不出去。长吊带,后背的开叉到了腰以下。   她手里拎的不止是裙子,还有一个,她从早上出门就拎起的,至今没有还回去的,装有ch衣服的袋子。   姜临晴又去“有光”咖啡馆,还是没见到那个男人。   招待她的,是昨天那一个笑容灿烂的女服务生。   姜临晴点了份咖啡套餐,味道比那天的“伪冰拿铁”要好。她招来了服务生:“请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女服务生:“老板不在。”   姜临晴:“我是一个策展人,对你们空间很感兴趣,想请教你们老板。”   女服务生:“哦,这里是我们老板的朋友设计的。”   “能联系上你们老板吗?或者,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来店里?”   “我们老板神出鬼没。我联系不上,我让同事帮你转达吧。”服务生灿烂一笑,“谢谢你喜欢我们咖啡馆,我们这边有很多网红来打卡的哟。”   *   策展部决定启用“长悦”艺术空间当展览场馆。   至于“有光”,真的只是个候补而已。   姜临晴担心有突发状况,决定再去咖啡馆谈一谈。   她六点下班,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咖啡馆。哪知,这里的营业时间只到七点。   第二天,她挑了中午的空档,打车过去。   咖啡馆没有关门,却挂上了“暂停堂食”的牌子。   无人落座,吧台只站了一个服务生。   终于是那个男人了。 第11章 有光   “有光”制服是白衬衫黑裤子,立领,搭配灰黑工作围裙。   昨天的女孩穿起来特别酷。   这个男人松了上面两个纽扣,挽起了袖子,很是随性。他很高,同样的围裙穿在他的身上,仿佛短了一截。   那天晚上在浴室,如果不是他弓着背,姜临晴肯定要仰头才能望他。   他向她望过来,唇边是亲切的笑。   她将袋子直接放在吧台:“这是还你的。”   男人扫一眼袋子:“我说过,不要了。”   “你的东西,就算要扔也由你自己去扔。”   他用食指勾住袋口绳子,提起来:“过来。”   “什么?”但姜临晴的脚步跟着他动了。   男人直接把袋子丢进垃圾桶,半点多余动作都没有。   是他说不要了,但当着她的面丢弃,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你有洁癖?”   “没有。”   这也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吧。“哦。”   他纠正她:“我是珍惜。”   “哦。”   “我珍惜‘我的’东西。”   “哦。”她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两件衣服已经被她玷污,不值得珍惜了。   她发现了,一旦谈及“他的”东西,他的笑容就变得锋利。   “说起来,你让我白白丢了一个好去处。”男人抬眼,“我再也不能去那里住了。”   姜临晴盯着立柜上画满缤纷风景的咖啡杯,岔开话题:“请问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过来?”   男人扬眉:“有事?”   “嗯。”   “什么?”   “请问能不能联系上你们老板?”   男人拿了一个陶瓷咖啡杯,转了转杯子上的画,放到她的面前。   那是国外风景照,似乎是法国的圣米歇尔山。   男人:“老板出国了,一切事务暂时由我代理。”   “真的?”这人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他收起杯子:“你觉得呢?”   “……”姜临晴不与他耍嘴皮子,问,“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老板的心思我们猜不着。”   “请问有联系方式吗?”   “有。电话那边会告诉你,‘要事在身,闲杂人等勿扰。’”   “你真的做得了主?一切事务?”可别老板突然回来,反咬一口。   “至少在老板出国的时间里,我是。”   “为什么不是其他的服务生代理?”   “当然是因为。”男人似笑非笑,“我能把老板哄得高兴。”   “哦。”听上去他是老板面前的马屁精。   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商量一件事。”   姜临晴好像听到浴室里的那一个响指,满脸警惕:“什么?”   “老板不在,这个场馆就当是‘我’跟你合作。”   姜临晴意会:“万一你老板突然回来,不就知道你中饱私囊了?”   男人懒得再站,坐下说:“这是我的条件。”   “你不是老板,你谈什么条件?”   “老板不在,我就是这里的话事人。再说了,我住的地方被你搅和了,现在我东住一头,西住一头。”男人睇着她笑,“我要赚钱买房。”   “……”姜临晴咬咬牙,走出去了。   *   星期五下了班,姜临晴走出办公楼,接到虞雪卉的电话:“杨飞捷租了房子,就在你公司的对面。”   姜临晴的脚步立即慢下来。   杨飞捷通过虞雪卉的中介朋友找到了房子,说请虞雪卉和中介朋友吃个饭。   虞雪卉觉得,杨飞捷的那一条红线就绕在姜临晴的手指上。凡是有杨飞捷的动向,她知无不言:“怎么样?晴晴,聚餐要不要一起来?”   姜临晴停在路口:“我就不了吧,他租房的事,我一分力也没有出。”   “就当是朋友聚餐嘛,我不想对着两个男生吃饭。”   姜临晴看着红绿灯的数秒:“我去算什么呀?我不去了。”   “对了,上次聚会的时候,你和杨飞捷聊了什么?”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姜临晴还是没有走:“我们祝彼此幸福。”   “就这样?”   “就这样。”   虞雪卉忍不住吐槽:“这个死男人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要不我去问问他?”   “雪卉,千万别。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他留下一颗多情的种子就不管了,你天天浇水,种子茁壮成长了,可不就是他负了你吗?”   姜临晴被匆忙抢绿灯的路人撞了下:“我和他只是同学。”   “真的不来吃饭呀?”   “不去了。”   “好吧。”虞雪卉打气说,“晴晴,你加油。不管杨飞捷打什么主意,我们都不能让他看扁了。”   路口的灯又变了。姜临晴站在路口。   曾经是大洋彼岸的人,突然近在咫尺。她反而难受了。   姜临晴又去酒吧。   不知道是当初的两百块魅力大,或者是调酒师的记性特别好。他见到她,直接喊:“Mojito!”   姜临晴点头,除了这个,她也不记得这里有什么酒。   震耳的音乐一声炸一声,时不时飚出尖锐高音,仿佛用针直刺人类听觉。   调酒师不得不捏起嗓子,尖声喊:“又过来玩了!”   “是啊。”她坐在吧台。   调酒师爆料:“那个男人很久没有来过了。”   姜临晴到这里不是为了宋骞,她纯粹是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她的感觉因为杨飞捷而变得浑浑噩噩的。   酒吧的男人醉酒是常有的事,有的真醉,有的装醉。一个踉跄的男人,突然身子跟蛇一样,扭来扭去。他的手肘撞到吧台边缘,整个人向姜临晴倒了过来。   倒下的角度欠缺,正好被她避开了。   调酒师望过来一眼。这样的场景在酒吧不是稀奇事,但他是工作人员,当然不去插手。   男人穿一件棕黄夹克外套,外套前襟被撒了些酒。他用手肘撑住吧台,面朝她:“Hi.”   姜临晴提前说:“我和朋友一起过来的。”   夹克男东张西望:“可是我没有见到你的朋友啊。是在哪里啊?”   她起身要走。   夹克男一把拦住:“美女,是这样的。我和朋友打赌。如果能哄你喝一杯,我就赢了,你就当帮一帮我。”他冲调酒师打了一个响指。   姜临晴冷下脸:“为什么拿我赌啊?”   “你看着是一个好人。好人不会拒绝好人的吧?”夹克男酒气熏人。   她退了退。   夹克男靠近她:“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他的手指朝一边指了过去。   那里坐的,站的,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有男有女,嘻嘻哈哈的。   姜临晴不愿搭理陌生人:“我有事先走了。”   “别走啊。小小的一场赌博,不要让我难堪。”   “你的难堪不是我造成的,你不赌就没事了。”   夹克男笑了起来:“嘴巴很利索嘛。”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人没有拉到,他先是发出“哎哟”的声音,接着就跪了下去。他急忙撑住吧台起来,转眼见到一个黑皮衣的女人。   她顶了一头深红的头发,态度轻蔑。   他之所以摔倒,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踹了他一下。   常来酒吧的都是人精,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个个心里有数。   “咸猪手想干嘛?”向蓓讥讽说。   夹克男不敢造次,陪笑走了。   向蓓对着姜临晴也没有笑脸:“不是跟你说了,别来这种地方。”   “我来凑凑热闹。”   “想热闹去跳广场舞,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向蓓也觉得舞台上的喧闹太吵,“算了,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表演了吗?”   “跟那两人音乐理念不合,走人。”   舞台上的男人像在说话。   姜临晴从来听不清他在唱什么,这时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向蓓却听见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拉着姜临晴出了酒吧。   向蓓被冷怕了,这阵子经常穿一件外套。不过今天比较暖和。走出去了,她就拉开皮衣拉链,习惯性去摸烟盒。   袋子是空的。   最后一支烟已经被她抽完了:“我要去参赛,他们两人不想去。”   “他们有什么打算?”   向蓓耸肩:“他们就指望一辈子赖在这里横,觉得我们都是地下的人,到了大白青天的世界,肯定遭受非议。说白了,两个孬种,自卑呢。”   “嗯,综艺的曝光度高吧,人多的时候……特别乱。”乱这个字还是轻的。   “它乱由它乱,关我屁事。不就是嘴碎嘛,我从学生时代就听着的了。有些话别人没在我面前讲,背地里肯定说了无数遍。”   “向蓓,你要加油。”姜临晴和向蓓肩并肩,“我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我又没说你。”向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火眼金睛,谁坏谁好,门儿清呢。走了,回家。”   “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抽烟,喝酒,打架。”向蓓自己都笑了。   “你特别自由。”   “不自由,我还要另组乐队呢。”向蓓跟着月亮走,“人一旦有了理想,为理想奔波的时候真TM烦。”   走了几步,向蓓回头,“别说我了,倒是你。今天见识到这里的可怕了吧,你完全招架不住。要不是我,你已经被那垃圾占便宜了。没事跑酒吧来干嘛?”   “我上次在这里遇到一个帅哥。不知能不能再遇一个。但……可遇不可求吧。” 第12章 微信   策展部一致认为,“长悦”的氛围设计很有质感。四季,以区域分区,做四面墙,不混淆香气。   候补的那一个,谁也没有当真。   然而,星期一,张艺岚开了一个部门会议,说的是:“彭寅下午回复我,他选择‘有光’咖啡馆。”   姜临晴有两秒的愣怔。   张艺岚:“网上关于‘有光’的口碑蛮好。我们挑几个和香水契合的点,细化一下方案吧。小姜,你和咖啡馆那边谈的怎样?”   姜临晴:“张姐,上周我和那里的服务生聊过,他们老板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咖啡馆是个人经营,签合同的话,要以个人名义。”   张艺岚:“你征询一下法务的意见,先拟一份合同。他们老板的联系方式,一个也没有吗?”   姜临晴:“有个代理人,他说代理一切事务。”   张艺岚:“有老板的代理书吗?”   姜临晴:“我再去跟他谈谈。”   张艺岚:“辛苦了。前期方案还是由小姜去跟,小刘负责执行层面。其他同事,小朱跟小姜一个组,剩下的都跟小刘。加油,散会。”   *   姜临晴有了教训。   会议结束,她立即换上运动鞋,冲出公司。拦到了停在楼下的第一辆的士。   高峰时段,路上拥挤。   她后悔了,有什么事不能先要个联系方式?网上有咖啡店的电话,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   车堵在桥上。   姜临晴焦急难耐,提前下车,拼命跑向咖啡馆,生怕自己没办法在七点前赶到。   她在七点零一分赶到。   咖啡店已经关门。   姜临晴大喘着气,握住门把手。   玻璃门里没有人影了。   她突然担心,是不是因为禁止堂食,咖啡馆索性放假了?   门上留有一个号码,就是那一个无人接听的。   哪有咖啡馆这么早关门的?但营业时间至19点,是偌大的字样。   “有光”的光,熄灭了。   亮起来的,是岛上淡黄的路灯。灯比较暗,亮的是树,一串接一串的荧光片缠在百年古树的枝丫。   姜临晴见到了树下的人。   一支烟歪歪斜斜,被他衔在嘴上。烟雾被光照着,光跟着糊了。   他的两手插在外套口袋,一边吸烟,一边吐,全凭嘴上功夫。   他和姜临晴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向蓓也是自由的,但没有这个男人的慵懒倦意。他在这一刻,仿佛是无欲无求的。   他在抽烟。   她看着他抽烟。   两人隔了不大不小的空间。恰好是她见得到他,而他看不见。   半支烟的燃烧中,不知他从树上研究出了什么,他弯了嘴角,拿下烟,掉头要走。   姜临晴立即冲上去:“我来了。”   男人继续走。   她拦在他的面前:“你好。”   “哦,是你。”一缕一缕的白烟绕在他的鼻间,盖住他唇角的笑。   令她看清,男人常常带笑,可眼睛是锐利漆黑的。   “就上次的事。我和公司报备过了,以代理人的名义签合同,可以吗?”姜临晴拿出了打印的合同初稿。   男人把烟放回嘴里:“初稿就用纸质品,浪费纸张。”   姜临晴收回来:“我刚才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   他点头:“我没告诉你我的号码。”   “门上贴的那个。”   “那是给电信诈骗看的。”   “你给我留一个能找到你的吧。”姜临晴说,“这是你赚钱买房的好机会。”   他突然被烟呛了一下:“你提醒我了,我今晚还不知道睡哪儿。”他给了她二维码。   男人的微信名就是“ch”。   “我叫姜临晴,你怎么称呼?”她把自己名字发给了他。   男人也在他的手机上打了两个字,但没有发,而是转过屏幕给她看。   姜临晴只得自己打字。但第二个字,她不认识。   “he。”男人说,“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姜临晴有听没有懂。备注好了,池翮。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圆圆的大头,没有五官。或许中间那一个点就是鼻子吧。大头是姜临晴的第一印象,说不定画的就是一个圆圈而已。   手绘的,一个相当顺滑的圆。   姜临晴:“我们来谈谈合同的细节吧,你知会一下你们老板。”   “联系不上。”   “你们老板不会突然回国吧?他不知情的话——”   “一切有我。”他说得那样散漫,没有丁点可信度。   “这样吧,合同上注明你是代理人,然后需要老板的相关文件,证实你的代理人身份。”   “说了,联系不上。”   “有没有他的证件?”   “没有。”   “光凭你的一面之词,这……”   “随便你们。”池翮把烟衔在嘴上,“我先走了。”   姜临晴想了很多,想到之前的十一版方案,想到迫在眉睫的开展日期,想到……如果她能撒手不管就好了。   她追了上去:“池先生。”   池翮懒得回头。   姜临晴:“以你是二房东的名义再租行不行?”   他瞥一眼过来:“我行啊,不是你不行吗?”   “行吧,项目太赶了。”   “为什么选了我这里?”   彭寅选的。姜临晴怀疑,是因为彭寅和他有交情。“合同的话,我再咨询公司法务。”   “价格呢?”   “实话跟你说,我们预算不高。”   “当这里是慈善机构?”   “经费这一块我做不了主,但我给你去争取一个合理的价格。这是合同初稿,你有什么意见,我们再商量。”   池翮随便翻了翻,瞄一眼价格,他呼出烟雾:“我先走了。”   “池先生,商量一下嘛。”   “商量什么?”   “你能不能——”   “不能。”   他真的高,这时站直了,她得仰头才能望他:“你知道彭寅先生吧,是一个大艺术家。”   “然后呢?拿人情当钱使?”池翮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你去哪里?”   “晚饭。”他把烟头拧了拧,丢到垃圾桶。   “我请你吧。”   他侧头,笑了笑:“好啊。”   两人不是朋友,肩并着肩,没有话题。   他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冷场。   她却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微信工作群,张艺岚艾特了姜临晴:“小姜,今天晚上我跟运营通了电话,展览的时间不能再拖了。”   姜临晴:“好的。”   手指像是不自觉的,又点进高中的同学群。   杨飞捷说这个星期要搬家了。   一个同学问他租住在哪里。   他说了一个大区域。   同学:“CBD,土豪啊。”   一个多嘴的同学冒了一句话:“姜临晴在那里上班。”   杨飞捷:“我闲在家的日子里,就可以约老同学出来吃饭了。”   姜临晴一直沉默着。   有另一个同学跳出来:“我也在那里上班。请饭老同学是不是也有我的份?”   杨飞捷:“当然了。”   姜临晴关上了群聊窗口。   池翮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大概就是在刚才她沉浸于群聊的时候。   她四处寻找,倒是没找多久,在广场舞的人群见到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跳舞,笑得随意,牵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   老奶奶的手被他高高地拉起,一脸和蔼地在他手下转圈。   一圈,两圈,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家,花裙子活泼翻飞,扬起了花海。   老奶奶起了兴致,拉起他要跳交际舞。   池翮向这边抬了抬下巴,说了什么。   老奶奶冲姜临晴笑起来,松开他,行了一个交际舞的礼仪,又回到人群去了。   池翮向这里走。   姜临晴的手插进外套口袋,学他一样。   人的长相藏都藏不住,时不时有来往的路人注意他。   福至心灵的一刻,姜临晴觉得,池翮也符合她对于露水姻缘的要求。   凭他的样貌,没有七八个桃花债压顶,她是不信的。   他流离浪荡的气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   池翮站在面前。   他一身的黑,简单的休闲外套,肩膀很挺,但是又松,特别惬意。   姜临晴不自觉的,学着他那样放松自己的肩膀。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头稍稍歪了一下,唇角也向上勾。   池翮的唇线比较薄,他笑是因为他真的扬着嘴角。他很爱笑,这笑之中,礼貌的,亲切的,也有锐利的。   就是没有真心的。   哪怕刚才站在老奶奶面前。   姜临晴问:“你认识那个老奶奶?”   “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跑去跳舞了?”   “她拉我过去的。”   “对了,你说你现在东住一头,西住一头,是住在谁的家里呀?”   “哪边大门敞着,我就去哪边。”   姜临晴指着对面的一个商场:“你选一个吃饭的店吧。”   池翮刚要走,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聊了几句,他说:“今天有饭局,我先走了。”   “那合同——”   “你发给我。”   “你尽快给我答复吧。”   “今晚没空。”池翮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姜临晴又把合同重新浏览一遍,发了过去。之后,她点进去池翮的朋友圈。   他开放了一个月的权限。这一个月里他只发了一个动态,是一张图,或者说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扭来扭去的简笔画小人儿。   画风如他这个人一样。散漫,不着边际。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花雕   第二天一大早,姜临晴刚进办公室,听到刘倩的笑声:“喜从天降。”   喜是因何而降,谁也不知。总而言之,香水展览的预算多了一笔。   姜临晴立即申请经费。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艺岚痛快地同意了。   姜临晴发消息:“池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合同?”   没有回复。   她只好用语音邀请。   对方未接。   半个多小时之后,他才说:“今天我不在。”   “池先生,迫在眉睫,拜托拜托。明天就要走流程了。你在哪里?我拿合同过去。”   “晚上吃饭有时间。”   “好的。”   “你请客。”   “没问题。”只要能留住人就行,况且昨天她本来就要请他吃饭,“池先生想吃什么?”   “不挑食。”   “你去哪里方便?”   池翮说的地址,正好在姜临晴公司的这条路。她挑了一间江浙菜馆。   *   菜馆在公司对面,姜临晴却没有先到。   池翮已经坐在窗前。他坐得有些歪,倚靠椅背,左右手各握手机一端,手指快速地滑动。   他在玩游戏。   她见到他的笑,偶尔笑得深了,眼睛跟着一起弯。   怎么有这样爱笑的人?姜临晴走过去:“池先生,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关系,是我早到了。我比你还怕你跑单。”他就是有本事把所有话都说得不真诚,眼神像弄潮,常常是嬉戏的。   她把餐牌推到他的面前:“你来点餐吧。”   他不客气,点了五个菜。   姜临晴正襟危坐,一开口就是谈合同。   池翮这一次对价格满意了:“我没什么要求,你们不能破坏咖啡馆的设计。”   “这个当然。”她把打印的合同给他过目。   公事聊完,两人又没有了话题。   池翮收到微信,和对方一句一句聊天。   姜临晴转向窗外。   这里一到四层是商场,五层以上是公寓。杨飞捷就租在这幢楼。   来来去去的路人中,姜临晴注意到一个男孩。他大概是高中的年纪,背了一个双肩包。   背影像极了年少时的杨飞捷。高中的杨飞捷比较单薄,胳膊线条淡淡的。打球热了,他常常把袖子挽到肩膀上。   这个男孩也挽了袖子,露出光洁肩膀。   绿灯亮了,男孩消失在人潮中。   姜临晴收回视线,转过头。   对面的池翮突然站起来,伸手过来。   这一幕令她想起高中毕业照片的那只手。与当年不一样的是,她的头被盖住了。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因为池翮的拦挡,没有砸到她的头。   她朝地上一看。   掉下来的,是一串流苏。   服务经理连忙过来道歉:“抱歉,抱歉。灯绳松了。”   姜临晴有些呆。直到池翮坐下了,她还是愣愣的。   服务经理清理了流苏,嘴上仍然是道歉,弓着腰退场。   姜临晴没有说话。   池翮望过来:“没事吧?”   “没事。”她这才点了头。很是希望眼前的男人与宋骞一样,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男人。   她急急喝了两杯花雕酒。   向蓓说的,她酒量奇差。   酒醉通常伴随勇气。她觉得浑身冒起热潮,不知是花雕酒的温度,或是她猜想的,关于池翮的幻想。她确实脸蛋红了:“池先生,你有女朋友吗?”她问得轻,声音跟蚊子一样细。   池翮耳尖,捕捉到了,挑起的笑暧昧至极:“怎么?”   “有?或是没有?”   他不直接回答,又把问题抛了过来:“我如果有女朋友,难道还会到处流浪,差点露宿天桥吗?”   “你……做兼职吗?”   “你有介绍?正经的工作吗?”他的神态可不正经。   “不正经的工作……你接不接?”姜临晴的耳根都红了。   因为灯绳的流苏滑落,这盏灯刚刚被熄灭。她的四周暗了半个度。   池翮却在亮光下,亮得像盛放的树花,笑得也花:“如何不正经?”   也许天底下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吧。要说流氓,他这人倒不是,他的气质没有那样粗鲁。他面相很俊,一双桃花眼好似浸湿了,带有几分轻狂,更有落拓不羁的意气。   “是这样的。”姜临晴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长得也还行。”   池翮点点头:“明白了,我这样的叫‘也还行’。”   “我一直想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她不骗他。   “和我差不多?什么人?”他笑,“贼吗?”   她低下眼:“你还有当贼吗?”   他摊开两手:“已经金盆洗手了。”   “我想和男人说说话,谈谈情。”   池翮的眉峰略高。   姜临晴索性直说了:“我聘请你,行不行?你不需要动真感情,我不会喜欢你。我就是想要一个陪伴。假的,做做戏,算是自欺欺人吧。”   *   花雕酒大约十五度左右。   啤酒就五度。   姜临晴喝啤酒都能醉。两杯花雕酒下肚,她觉得脑袋发涨。   醉是醉了,却记得池翮拒绝了她。他说,有她这一场展览,他能快活一阵子。暂时不兼职了。   那天,她走出店门,被风一吹,顿时醒神。   她是傻了。她和他是商业合作,和工作伙伴搞男女关系是大忌。   这一天之后,姜临晴有意躲着池翮。她负责前期策划。布展交给了刘倩。   刘倩见到帅哥,就要嚷几嗓子。奇怪的是,她去咖啡馆至今,从来没说过池翮这个人。   闲聊时,姜临晴才知道,池翮不在咖啡馆。倒是女服务生经常在,很配合展览工作。   三月中的一天,姜临晴去送物料。她去得早。   刘倩没到。   咖啡馆也没有开门。   姜临晴站在树下等了二十多分钟,不得不发消息给池翮。   很久没反应。   她发了语音邀请。   池翮接起来了,嗓子又沙又哑,仿佛刚刚睡醒。   姜临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池先生,请问今天你没有安排人过来吗?咖啡馆没开门。”   “哦,我想过去。”他懒洋洋的。   她怀疑,他还赖在床上。“请问,什么时候能有钥匙开门呢?”   池翮说了一个地址:“你过来吧,我一时半会去不了。”   通话结束,姜临晴突然觉得,他的这把声音好像在那个雨夜之前,就已经听过。   他没有杨飞捷的清朗,不如宋骞的磁性。池翮有鼻音,像是感冒生病的人。   姜临晴打车去了这个地址。她到了。   池翮说:“等我十分钟。”   意外,就是在这十分钟里发生的。   对面是一间小学,正是上学的时间,家长们送孩子过来。也有同学约上伙伴,三三两两地走。   有什么“轰”地响起来。   姜临晴转头,见到早餐店的铁皮炉子上,蒸笼热气腾腾。   她偏了偏身子,随即注意到一个男人。   男人穿一件深蓝外套,敞开了拉链。年纪四十出头,头发浮着油,长长的刘海一缕一缕地垂下。下半脸的胡须像是和刘海连上了。他从早餐店走出来,手抵在腰上。   姜临晴的眼前闪过晶亮的金属光芒,仿佛在她的眼皮上割了一道。   不是皮带。   她发现,是刀光。   天是阴的。这把刀比天更阴,森然冰冷。   这一把刀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才闪了光。之后,男人用外套遮住了刀。同时,他的一只手藏在外套下摆。他快步走着。他的前方有三个小学生。   白衣小男孩正在大声嚷嚷站在光里的算不算英雄。三个笑闹的小男孩,没有家长陪同。   其他家长和学生,全都向着校门口走,没有人留意这一个中年男人。   姜临晴猜到了他的目的。她拔腿冲了上去,不料被人流挡了一下。她没拦住中年男人,仅是用手扒开了他的外套,她死死地拽紧他的衣角。   中年男人被衣服绊住。外套被掀开的时候,他腰上的匕首,以及他握住匕首的姿态,被一个家长见到。   这个家长尖叫:“危险!”   陆续有人反应过来。大家的第一动作都是护住孩子,远离中年男人。   离中年男人最近的,只剩姜临晴。   他长长的刘海下,眼睛又细又长。他抿紧唇,横着刀向前冲。   尖叫四起,众人纷纷散开。   姜临晴拽着他不敢放,生怕一松手,他就冲出去了。   男人恶狠狠地回头,猛地反扣她的手肘。   这下,不止她不肯放了,男人也不肯松开她。他把刀尖转向她。   短暂的时间,姜临晴想了很多很多。刀光冷冽,或许男人出门之前精心打磨过。这样的刀刺过来肯定很痛。她很怕痛。   一个高大男人松开自己的孩子,挑起一家店门前的长竹竿,向这边走来。   男人的眼睛转了一个方向,原本刺向姜临晴胸口的刀,突然向上。他推了她一把,拽起她退到墙边,把刀横在她的脖颈上:“不要过来。”他冲高大男人喊。   中年男人目露凶光,已经失去理智。   周围群众不敢轻举妄动,全都在后退。   高大男人只能放下杆子,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有人报警了。   姜临晴望着人群。   大家安全了。   幸好她刚才跑得足够快,拽住这个男人。否则,那把刀就要插进白衣小男孩的后背。   她救了人,是值得的。哪怕如今陷入危险处境,也是值得。   这是伟大的善举。不是平铺直叙的死亡。是牺牲,慷慨的牺牲。   尖锐的刀锋抵在皮肤。她想开口,喉咙被一把痰哽住。她咳了下。   中年男人箍住她的力气更大了:“不要耍花招!”   姜临晴:“你想怎样?你是逃不出去的。”   中年男人:“我逃不出去,但你也逃不出去。”   对比二人,中年男人是疯狂的。   姜临晴很平静:“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自杀呢?”能干出当街捅人的事,他肯定是冲着想死去的。   中年男人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自杀是懦弱的表现。”   “但是,欺软怕硬是懦弱的N次方。”   男人可能是第一次,或者没有想到,自己挟持的人质,还有勇气跟他辩论。他双目睁开,使劲瞪着她:“你懂什么?我就算死,也拉你去陪葬。”   警察来得很快。   中年男人的情绪爆发得更快。他扯住姜临晴的长发,逼得她仰起头。   她真的怕痛,只能咬牙忍着痛。   一个警察上来谈判。   男人不听,大喊大叫。他坐下,扯着姜临晴也坐下。   警察:“我来替她给你当人质。”   姜临晴却喊:“不要管我,快抓住他!”紧接着,刀锋刮破了她的皮,颈上渗出点点的血迹。   警察停住,后退了:“冷静!冷静!”   姜临晴冷冷地说:“我怕痛。但如果你的刀法够快,我就不怕。”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反而愣住。   一个潜伏的警察翻上围墙,逮住这一个空档,扑下来,夺走男人的刀。   刀一落地,中年男人再也捡不回来。他被警察拖走了。   姜临晴仍然坐在地上,想去摸脖子,手指颤个不停。   一个警察上来,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她摇摇头。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救护车赶到了。医生立即为她止血。   姜临晴茫茫然的,仿佛颈上还抵了一把锋利的刀。   只一下,就能一了百了。   *   小学对面的四楼,有一间通宵营业的VR科幻空间。   池翮伸了个懒腰,正要走,被喊住了:“出事了,出事了。”   一个蓝衫男人站在落地玻璃前:“有人挟持了一个女人。”   路人自动散开。中年男人和人质成了半圆的中心。从落地窗望去,一目了然。   蓝衫男:“这女人一句一句的,不是在跟歹徒讲条件吧?胆子真大,临危不惧。”   池翮听到了警笛响。   蓝衫男:“勇敢市民!这女人真有意思。”   池翮望着,望着,好半晌才说:“是啊,真有意思。” 第14章 孤鹜   姜临晴到了医院。   医生和护士全部夸赞她勇敢。   她说:“是命大。”   可不就是命大。不止她,就连中年男人都觉得她肯定会死。   姜临晴受了皮外伤,无大碍。经医生处理,她就出了医院。   她记得正事。   说等十分钟的池翮,至今没有催她。   姜临晴:“池先生,我这里出了意外,晚些才能到。”   池翮:“不急。”他发了一个新地址。   竟然是酒吧。   姜临晴只在夜晚去过酒吧,知道古树空旷。   不料白天的树下热闹极了。   一个中山装的老大爷,坐在矮藤椅上拉二胡,悲苦难当。哀哀戚戚的《梁祝》差点把姜临晴拉走。   旁边一个小方桌子,摆有一副棋盘。对弈的棋手有两个。另外几个脸色比棋手更深沉的,是观棋者。   繁密古树罩了一个大大的壳。这个壳里面,池翮是难得的年轻人。   “池先生。”姜临晴小跑过来。   池翮勾着兴趣的笑。   他的眼神在探究?探究什么?探究……她?   姜临晴心底发毛。这人能不能笑得正气点。她问:“钥匙呢?”   他的手指串了一个金属圈,圈下是大钥匙。他抛过来:“你留着吧,我不一定天天过去。”   “你不留人看店吗?完全交给我们了?”   “岛上暂停堂食一个月,进出店的只有你们。如果丢了东西,你们肯定脱不了关系。”   “池先生,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店里的东西。”   “嗯。”池翮目光向下,见到她脖子上的纱布。   她轻轻摸了一把:“不小心弄到的。”   他轻笑:“是吗?”   每当宋骞的尾音上扬,姜临晴听着撩人。池翮的不一样。他坏,像是不拆穿,不说破,但事事明了。   他突然伸手,像是要去摸她的伤。   她连忙用手掌盖住纱布。   他歪歪头,摊开手:“有只蚊子。”   姜临晴见到一只花蚊子倒在他的掌心:“我要赶去咖啡店,先走了。池先生再见。”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声声鼓乐在哀怨的《梁祝》里失去了气势。   姜临晴心里大呼谢天谢地。   自从花雕宴之后,她面对池翮有些尴尬,正好借着电话离开了。   这一通解救的电话,又让她陷入了另一个慌张。   来电的是虞雪卉:“晴晴,你是不是遇到歹徒了?”   姜临晴愣了愣。   虞雪卉:“微信群到处在传一段视频,是你吧?”   姜临晴的手心冒起了汗。她俩是老同学,瞒是瞒不过去的,她只能说:“雪卉,你别说出去。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不是我。”   “为什么?晴晴,真的是你啊!”虞雪卉笑了,“大家都在说,你特别勇敢!”   “我不想节外生枝。”   “明白了。”虞雪卉保证说,“别人来问,我就一口咬定,那人只是跟你长得像。放心吧。”   姜临晴终究也放不下心。   当今网络发达,街头巷尾的小事,分分钟就传遍大江南北。高中群有人说起今天的事件,大学群里也有。至于工作群,幸好大家只聊工作,几乎不闲聊。   不久后,杨飞捷打电话来:“姜临晴。”   她定了定神:“班长。”   “你没事吧?”他省略了问那人是不是她,根本就是认定了她。   她装傻:“我没事啊,出什么事了吗?”   杨飞捷听出些什么:“没事就好。”   “我先工作了。”   “抱歉,打扰你了。”   姜临晴在公交车站发呆。   微信群有人传,其他网站肯定也有。挟持人质绝对是一个大新闻。   她还是点开了同学群的视频。拍视频的人隔得远,她的脸比较模糊。但如果是熟悉的人,倒是能认出来。   又有几个大学同学来问。   谁问,她都否认。   姜临晴用创口贴,换掉纱布,回去咖啡馆。   刘倩喜欢娱乐新闻,但不关注社会热点。她问:“哎,你脖子怎么了?”   姜临晴还没回答。   刘倩神秘兮兮的:“是不是种草莓了!”   姜临晴:“……”   “啊啊啊,你有男朋友了!”   “其实是指甲蹭破了皮。”   “好可惜,不是种草莓啊。”刘倩没了兴趣。   到了下午,一个媒体记者不知从哪里查到她的手机号,问能否接受采访。当然,记者也说了一堆称赞她勇敢的话。   姜临晴冷淡回绝:“那个人不是我。”   傍晚时分,又是一通电话。   姜临晴以为宋骞早忘记她了:“宋先生。”   “刚刚在网上见到一个新闻。”宋骞笑了,“没想到啊,女英雄。”   “不是我。”她坚持。   “就是你。”他毫不留情。   “宋先生,我正在上班,不聊了。”   “快六点,下班了。”   “要加班。”   “工作狂。”   对话到这里,姜临晴想挂断了。   然而,宋骞说:“好吧。你能加班,说明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之前的联络人,除了杨飞捷,其余人都是夸赞勇敢。这时听到宋骞温柔的声音,她有些动容:“谢谢你,宋先生。”   “不稀罕这些口头的感谢。”   她低声:“你也是口头的问候啊。”   “牙尖嘴利,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反两无情。”   姜临晴看看时间,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她说:“宋先生,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才有诚意。你在哪?我来接你。”   姜临晴没说咖啡馆,只说在岛上。   她担心刘倩见到宋骞,又要八卦。   姜临晴锁了咖啡馆的门,绕到了岛上的另一边,上了车。   宋骞见到创口贴,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伤得重不重?”   “没事,医生说皮外伤。”姜临晴摆出一个苦瓜脸,“这事翻篇吧,我不想谈了。”   “好吧,听你的。”   宋骞约饭的场所,从来不重样。这次他带她去了远郊的一个水库。   餐馆是一艘船。老板从水中捞鱼,把框里活蹦乱跳的鲜鱼给二人过目。然后上秤、入厨。实打实的新鲜。   夜风很大。   宋骞见到姜临晴被吹乱的发:“老板,关一关窗。”   姜临晴把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这顿饭我请吧,当是感谢宋先生的关心。”   “下次吧。你说得对,不能只是口头关心,我要从行动出发,将来才好意思让你掏钱。”   她隐约觉得,她没有机会请客了。“宋先生,你和其他女人真的能好聚好散吗?你很温柔,她们不会舍不得吗?”   “事先说好的,基本都会遵守游戏规则。”宋骞望过来,“你不敢,是因为害怕沦陷吗?”   姜临晴抬眼:“你不担心我死缠烂打?”   宋骞失笑:“从表现来看,我才是死缠烂打的那一个。”   “宋先生开玩笑了。”   宋骞当然是开玩笑,他今天坐在这里是一个意外。   微信群有人发了现场视频,他认出是她。   她和他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   她一时冲动,将来要后悔的。这对他来说,后患无穷。但想起了人,他突然抛不下某个念想了。也许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   那一个暴雨夜,宋骞更多的是好奇。就算被搅局,也只是被猫抓了一下而已。这阵子空窗太久,再见到姜临晴,他觉得人很漂亮,甚至香气都变得诱人。   店家的烤鱼“啪啪”地在烧。   宋骞的目光变得深邃。   姜临晴咬了一口生鱼片:“宋先生,你不吃吗?”   “姜阴天,你还没考虑好吗?”   “今天不是周末。”她的理由五花八门。   他点头:“不会占用你工作日的夜晚。”   上船时,宋骞没有扶人,但是下船的时候,他回头,突然要来拉她。   姜临晴握着拳头,犹豫间,脚下一滑,不得不伸手维持平衡,就被宋骞抓住了。   她停在他的面前:“宋先生,你交往的过程,是循序渐进吗?”   “不,时间很宝贵。”   “嗯。”她想不到有什么可说了。   宋骞放开她,双手插进裤袋:“你为什么出来玩?”   “想要一个陪伴。”   “为什么不找一个男朋友?”   她反问:“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朋友?”   “我没有耐心,很容易喜新厌旧,总的来说,对感情不负责任。”   “我也是。”   “你比我更不负责任,明明是你过来招惹我的,还玩欲擒故纵。”   之后,宋骞接了一个电话:“我和朋友有约,先送你回去。”   车子到路口。   姜临晴解下安全带:“宋先生,我们能从牵手开始吗?”   他摇头:“很抱歉,我没时间。”   姜临晴想通了。   宋骞英俊多金,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但温柔是假象,他有一股无形的魄力。她无法与他谈条件。   池翮更接地气。他暴露了一个平凡的愿望——赚钱买房。他有目的性,凭中饱私囊的行为判断,他为达目的,偶尔也会行不道德之事。他说他穷,或许只是说说,但她能顺着他话语间的“穷”去放诱饵。   当然,他上不上钩就是另一码事了。   比较了两个男人,她觉得头疼。只是想要一场轻松的陪伴,却把自己绕到混乱的局面。   玩什么男女游戏,比工作还累。   *   宋骞到了桌球室,第一眼见到的是池翮。   池翮不端不正。人窝在沙发。嘴上衔了支烟,没有点火,不知道咬了有多久。   “宋骞,你终于来了。”一个染棕褐色头发的男人喊。   宋骞脱了西装外套。   染发男又说:“听说你在忙什么孤鹜计划?”   宋骞斜睨池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池翮连眼皮都懒得抬。   一个男人站在桌球台:“什么?什么?什么孤鹜?”   “今晚这局,我把你打得嘎嘎叫。”宋骞走过去,拿起球杆。   男人:“宋骞,开战了。”   宋骞:“我还没在你这里吃过败仗。”   男人:“我手痒啊,好比游戏通关,不把你干倒,我寝食难安。”   染发男坐下来,问:“什么孤鹜计划?”   池翮笑了笑:“一个女的想买男人。”   “买?”染发男问,“宋骞能忍?”   “能屈能伸。”   “对方出什么价?”   “哦,我忘了问。”池翮真的给姜临晴发了消息:“你买男人多少钱?”   轮到她很久不回复了。   他拨了语音电话。   响了十来秒,她才接起:“喂,池先生。”   池翮一手托着额角,坐没坐相:“你买男人多少钱?”   姜临晴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咳嗽,又咳嗽,咳得面红耳赤:“你说什么?”   “不正经的工作,你上回讲得理直气壮的。”   她清了清嗓子:“这不叫买男人,算是生活助理吧,就跟请秘书一个道理。”   池翮懒得跟她计较用词:“多少钱?”   姜临晴迟疑:“三个月开销吧。你……应聘吗?”   池翮仰头,见到顶上绚烂的水晶灯:“凭第三只手赚钱的,叫什么?小偷?贼?换第三只腿赚钱的,就是助理秘书了。”   姜临晴:“……”   “第三只腿比第三只手值钱啊。”   “我在忙,不说了,拜拜。”她挂了电话。   池翮还是把手机放在耳边。   染发男撞了他一下:“笑什么呢?眼睛闪得比水晶灯还漂亮。”   池翮又望那盏灯:“亮度调太高了。”   宋骞打完一局,正好和染发男交换。他解了两颗衬衫纽扣,走过来,对上池翮的眼睛。   宋骞:“干嘛对我笑得这么意味深长?”   池翮这才收起手机,拿过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叼上烟,当打火机的火苗烧上烟丝,他问:“你的孤鹜计划怎么样了?”   宋骞朝池翮踢去一脚。   池翮翘了翘腿,避开了。   宋骞从池翮手里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烟:“人家要玩恋爱游戏,拉拉手啊,暖暖脚啊,盖上被子纯聊天。”他坐到池翮旁边。   池翮按下打火机。   宋骞衔上烟,就着火苗点燃:“我就不去糟蹋纯情小姑娘了。”   池翮坏笑一声:“可怜的孤鹜。”   宋骞真想把这支烟,烫到池翮的嘴里:“你烦不烦!自己去干点正事,别烦我。”   “我有事做。”池翮侧头,“我发现了一个人。”   宋骞吸一口烟:“什么人?”   “有趣的人。一开始就觉得有趣。后来不好玩了。不过——”池翮眉眼弯弯,“今天又有意思了。” 第15章 上钩   展览准备就绪,姜临晴邀请彭寅过来。   彭寅说,他邀请了一个人。   用得上“邀请”这个词,可见对方是位贵客。   姜临晴到了门前,去等候,去恭迎。   彭寅坐了一辆网约专车,车里下来的贵客,是池翮。   姜临晴恭迎的腰顿时直了。   池翮没有穿咖啡馆制服,一件衬衫,一条裤子。和彭寅的油画色彩不一样,池翮的是普通的白,普通的黑。衣服沦为人的陪衬。   姜临晴带着彭寅和池翮在空间走了一圈,从一楼到二楼,再从二楼下来。之后是她和彭寅的讨论。   “贵客”靠在咖啡桌,慵懒又放松。他不说话。   彭寅有时候问他问题。   他就“嗯”、“哦”。   姜临晴知道彭寅欣赏这个服务生,却不料,彭寅这样看重池翮。   直到彭寅说:“这是你们的艺术空间,还是要兼顾你们的想法。”   她才明白,池翮不是“贵客”,只是“服务生”。这是彭寅对“有光”的尊重。   不经意间,她发现池翮望着自己。她继续和彭寅讨论,待到下一次抬头,又撞进池翮的眼睛。   池翮笑了:“我给你们冲两杯咖啡吧。”   彭寅很高兴:“我最喜欢你的手艺。”他无需说明什么口味,一切有老规矩。   池翮望向姜临晴。   她说:“谢谢,热拿铁。”   讨论的事情完了,彭寅起了聊天的兴致。他滔滔不绝。   姜临晴不好意思退场。   彭寅问池翮:“你有没有意见?”   池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香水,我是外行。对于展览,我也是外行。”   彭寅的咖啡空了,人就走了。   张艺岚要来,人还未到。   偌大的咖啡馆,剩下姜临晴和池翮。   她摆出工作态度,一本正经的:“对了,池先生,店里的桌椅暂时用不上,能不能借给我当展台?”   池翮:“你真是一分钱都不愿意多花。”   “空着也是空着,我给你补点租金吧。”   他到了她的面前。   姜临晴立即直起身子,后退一步,腰抵上了吧台。   池翮伸出手。   她警觉,几乎以为他要抱她。   他没有,他把双手撑在吧台,将她围在一个闭合空间。   她见到他衬衫领口解了两个扣子。他真是上天的宠儿,连锁骨都不输人。她退无可退,吧台边缘如同金属枪支似的。她强行咳了两下。   咳嗽没有逼退他。她听到他在笑,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   他问:“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舍得花钱买男人?”   “精打细算是因为公司的预算卡得紧。”   “你自己呢?是个隐藏的小富婆?”   “我不是。”她闻到了咖啡豆的味道,与高级香水不一样。他令她有食欲,咖啡香馋了她的嘴。   “哪来的钱买男人?”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手机响起鼓乐。   她等到了救星:“啊,我的电话!”   池翮退开了。   姜临晴接通电话之前,问:“桌椅的事,你同意吗?”   他无所谓:“行啊,期待你的展台。”   电话是张艺岚的,下午公司有会议,她不来了。   姜临晴刚聊完。   池翮的手机也响了,他在讲钱。   她竖起了耳朵。   池翮说:“免谈。”   她听得模糊,似乎他要卖什么,对方来讲价。他都沦落到倒卖家当了,还在那一分便宜不肯让。   禁止堂食,岛上的一日三餐只能叫外卖。   到了中午,池翮说:“外卖送过来要一个半小时,我要出去吃。”   展期将至,姜临晴不希望再出幺蛾子,哄了哄这位大爷:“走吧,我请你去吃饭。”   出租车的老大爷先是播了交通电台。大中午的,并非高峰时段,没有交通要闻。他切换了新闻电台。   主持人正在做一周热点。那一天,正好就卡在了一周之内。歹徒挟持人质,是和平社会的大新闻。   姜临晴一声不吭。   这件事好就好在没有人挖掘她的消息。讨论集中在中年男人上。她不关注网络,她早就卸载了纷纷扰扰的社交App。   末了,主持人大赞人质的冷静胆量。   池翮在这时笑了一下。   那天,是池翮将她约到那个地方,他肯定知道这件事,甚至可能认出,她就是人质。   他没有说,没有问。   他好像知道什么,比其他人更深一层地知道,她不愿多谈。   *   池翮大爷穷归穷,享受也是真享受。   还没两个拇指宽的饭团寿司,一片生鱼片。一口咬下去,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上次去江浙菜馆,是他仁慈了。   这是一家日料店。   池翮要了一间小包厢。   门一关上,没有话题的两人,安静近似冷场。   姜临晴端着茶杯,细数杯中的波纹。因为安静,池翮再聊电话,她不得不听了。   他说:“不谈了,这车不卖。”说完挂断。   姜临晴吃惊:“你还有车?”不会是电瓶车吧?   “嗯,代步车。”   “日子也不是太落魄嘛。”   “不落魄我会卖车吗?如今,衣食住行通通成问题。又遇上市场低迷,车转不了手。”   她静静看着他。   他一手撑在桌上,回望过来:“你为什么不吃?”   她想说不饿。但哪里不饿,她不装了,索性坦白:“太贵。”   一对寿司花掉了她三天的伙食费。这还只是一对,剩下的二三四五六,她今天要把一个月工资搭在这顿上了。   “小富婆心疼了。”   “我不是小富婆。”   “没钱为什么花钱买男人?”   “花钱买的,听话。”她有理有据。   “你选中我,是觉得我能听你的话?”   “你不是要赚钱吗?出来工作就不能随心所欲,要听上司的。”   “你提醒我了。”池翮坐正了些,也不是太正,“我如果不接你这工作,就对不起自己这张脸了。”   她听出什么苗头:“你的意思是?”上钩了?   “我缺钱,特别缺钱。当小偷太委屈我了。这样吧,我来当你的男人,如何?”他像三月枝头上的俏花瓣,十分招摇。   她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思前想后,我天生就懒,能傍着人过日子,再舒服不过了。”   知道这男人不成德行,却没料到这般好吃懒做。她追加条件:“你听话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一个穷鬼。你让我去东,我就不敢往西。你要我上床,没你的命令,我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满嘴跑火车。她只问:“真的听话?”   “当然。”他弯眼笑,“我从不骗人。”   她会信就有鬼了。但他确实迷人,尤其这时,他定定望她,仿佛全世界都不在乎,他的眼里只有她。   男人的眼神是一个大骗局。可她与他又不讲真心,她也不介意他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面对这样一副好皮囊,她的心里能舒畅些。   “规矩我还是懂的,我做了一份简历。”池翮拿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   她瞄一眼。   他煞有其事,附上了证件照。能将证件照拍得上镜,确实是绝顶的好模样。   资料上有他的身高、体重以及……三围。   连简历都有,怕不是个资深小白脸吧。姜临晴皱了下眉。   池翮问:“你不满意?这只是基本资料,没有关键信息。那东西儿童不宜。”   “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   “比如第三只腿的尺寸。我生性羞涩,比不上你的直白,不敢直接放上去。”   “……”姜临晴的脸蛋红了红。比不要脸,她是比不过他。   “但我转念一想,你的这份工作,重点就是那个吧。”池翮若有所思,“细节尺寸没量过,我给个预估范围吧,简直天赋异禀——”   “你闭嘴吧!”   池翮“啧”一声,真的闭嘴了。   姜临晴板起脸:“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别干偷鸡摸狗的事,否则我就送你去见警察。”   他挑眉:“我干什么不都听你的吗?”   “招聘是有实习期的。”   “实习期不会没工资吧?咖啡馆禁止堂食,没有收入;展览的尾款还没结算;我的车卖不出去。早上一睁开眼。没有钱简直寸步难行。”   有一个动作,姜临晴做得特别顺畅。从酒吧那时就开始了。她递过去两张百元钞:“算是头款吧。”   他吊儿郎当地笑:“你养我啊?”他在问,也在陈述。   “嗯。”她点头,“但养不了太久。三个月吧。”   “成交。”   *   吃完饭回去,因为桥上发生交通事故,车行道全堵了。   出租车还没上桥,两人就下了车。   桥底一个卖艺青年,边弹吉他边唱。吉他袋子摊在地上,里面装有一块钱、两块钱、十块钱。边上贴了一个二维码。   池翮停下:“听不听歌?”   “你要听就听吧。”但姜临晴还没习惯有男人的日常。   池翮把刚才的两百块直接放进吉他袋子。   大红的钞票,把吉他青年吓一跳,他弹错了几个音,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池翮轻笑:“请问能不能点一首歌?是我和她的定情曲。”   “没问题。二位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天作之合,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吉他青年调了几个音,诚挚地问,“不知道定情曲是哪一首?”   “对啊,我们的定情曲是什么呀?”姜临晴仰头向池翮。他和她一起听过的音乐,是古树下,哀怨的二胡。   莫非是《梁祝》?   池翮侧头向她笑:“《爱情买卖》。”   姜临晴:“……”   作者有话说:   明儿入v,谢谢支持。 第16章 中意   梁祝的爱情太深厚、太沉重、太悲壮。   幸好定情曲不是《梁祝》。   一曲终了, 姜临晴和池翮说起,这段关系里尤为重要的信息。   两人不问过去和未来,不谈感情。   池翮果然如她想象的一样, 听到不走心,笑得和阳光一样。他甚至在经过便利店的时候, 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姜临晴不免又问:“谁出钱?”   池翮:“当然是你。钱之外的事情,由我负责。至于钱,是你的责任。”   一句话,道尽了他们的利益关系。   姜临晴也有愉悦的时候。   下午,一批新的物料进来, 她说:“你帮我搬一下。”   池翮问:“你买男人是为了这事?”   姜临晴点头:“是啊。大学的时候,我搬过两回宿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箱子特别多,但我没有男朋友帮忙。”   “你们班男生一个都不帮?”   “男生也要搬, 他们自顾不暇。除非真的是男女关系, 才会过来。”   池翮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着卸货。   姜临晴坐在桌边。   池翮连当苦力都是养眼的。她有诸多的遗憾,但在这个时候, 觉得上天待她不薄了。   对池翮, 她有一种掌控的自在。从未有过的。   池翮笑着和货车司机说了些话, 走进来。   三月的天,三月俊俏的脸。脸上的汗,他没有擦。   她看着汗珠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他的长睫毛像一把扇子, 扇了两下。   扇不动风。   他就是风。   姜临晴第一次对男人流露出明目张胆的欣赏。   以前那些青春情愫, 她全部藏匿起来, 有了苗头就使劲按下去。因为那人不是她的男人。   她对自己的男人才允许目不转睛的欣赏。   池翮冲她笑了笑。   她给他一张纸巾:“全是汗。”   “工作卖力。不是你让我干的吗?”他不乱擦, 用纸巾一下一下按着, 把汗珠浸在纸巾里。   脸干净了,笑容却变得朦胧。他低腰,双手撑在桌子,倾身向她。   姜临晴仰起头:“不会干了苦力活,又要向我讨奖赏吧?”   “奖赏啊,你给不给?”   “你想要什么奖赏?”   池翮的唇勾了勾,脸靠得越发近了。   到了她的警戒范围。她不自觉地绷紧肩膀,挺直腰背。她觉得后颈僵得动不了。   池翮更低下来,再低:“你说,我想要什么奖赏?”他的气息拂过来。   暖暖的,但烫起更高温度。她的脸粉红一片。   他的姿态像极了要吻她。   姜临晴想喊出一个“停”。   她没出口,池翮已经停了。他问:“想亲密吗?”   她不敢开口,怕自己的话喷到他的脸,可能他就冲动了。   意外的是,池翮撤走了。他侧头在她的左耳边说:“想亲密的话,要加钱的。”   留下一个面红耳赤的她。   池翮去了吧台。   姜临晴逼迫自己回到工作状态,她和他说正事:“对了,你是怎么认识彭寅的?”   彭寅是一个有追求,能时刻剪断理性的艺术家。好比今天,他说,这里不能开窗,那里不能通风。微风扰乱了香气。   姜临晴不妥协。他进一步,她退一步,她又进一步,他再退一步,这才敲定了方案。   苛刻的彭寅,却对池翮另眼相待。   池翮望过来,很久不说话。   姜临晴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她竟然明白他是何用意。她的钱包里剩下三十二块,全部给了他。但是动作就不如递两张百元钞来得潇洒了。   池翮说:“以后用网络支付吧。”   “哦。”她还是喜欢递钱这个动作。   “我和他认识是机缘。他以前在国外做定制香水,就是现场调香。顾客提出要求,他在两个小时内完成作品。他在国外是出名的大师了。后来因为一个顾客吹毛求疵,彭寅不痛快,辞了职。而且他家中有事,就回国了。他对香气有天生的敏锐,闲着没事,调了几款香水,这才开始考虑做香水品牌。”   姜临晴点点头:“听你这么说,你和他很熟?”   “他说过几句,我以上的话只是复述。”池翮数着钱,“收了钱,没办法,我就把他的话一五一十转达给你。”   姜临晴看着他的动作:“你这么财迷,为什么甘心在这里当服务生?”   “我甘心吗?我不甘心啊。”池翮把钱装进口袋,“我不是去小偷小摸,被你逮住了嘛。”   “少嬉皮笑脸。我说真的,你要正经起来,否则我担心你将来被警察带走了。”   “好害怕啊。”池翮敷衍地说,“幸好有你。”   *   将到傍晚,向蓓联系上姜临晴,说买了一大包肉,要上姜临晴的公寓打火锅。   工作忙完了,姜临晴没有等到六点,说要先走。   池翮,一个没有生意的咖啡馆服务生,坐在吧台玩了好久的游戏。   他斜斜靠在椅子上,听到她的话,坐正了:“说好了,包我三个月衣食住行,这才第一天,你就始乱终弃走了?”   “我朋友约我吃饭,今晚你就一个人吧。”她不能第一天就把男人带回家,得有一个培养的过程,培养身边多一个人的习惯。   她给他发了一个红包:“我先走了。”   收了红包,池翮毕恭毕敬地把她送出门外,正要为她拦车。   她说:“我坐地铁。”   “为什么?”   “要省钱。”   他笑笑:“因为我?”   “养了你,负担重。”但是他听话的样子中了她的意,“我走了。”   姜临晴向外走一段路,回头。   池翮还站在门口,向她绽放无敌的笑容。   她萌生了奇妙的荒谬感,她的过去从未出现这样的男人。她想象自己和他将来鸡飞狗跳的生活,期待极了。   *   向蓓早就站在门外了。她买了海鲜、肥牛等等,装到一个大大的购物袋,再挂到门框。   见到姜临晴,向蓓解下了购物袋:“呼,回来啦。我可饿坏了。”   “你怎么不在你家等?”姜临晴找钥匙,“站很久了吧。”   向蓓:“我那里楼上漏水,还没修。正用盆子接水呢,看着就烦。人不顺的时候,放屁都能砸中脚后跟。哎呀,饿啊,中午在工作室连一口饭都没吃。”   姜临晴:“你去了工作室?”   向蓓:“是啊。工作室我也有份的,我去练习理所当然,那两个人不敢赶我。”   姜临晴开了锁:“你和乐队的人还没和好?”   “不是完全没话说。就是见着了忍不住冷嘲热讽呗。”向蓓进来,自顾自拎着东西进厨房,“他们俩交了女朋友之后,人乖顺了,野马歇息了,但没了闯荡的干劲。”   乐队的两个男人比向蓓大五岁,正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姜临晴跟过去厨房:“向蓓,我不了解音乐。不过,我知道你对音乐怀有很大的梦想。为了梦想去拼搏,我支持你的。”   向蓓笑了:“你这么无条件支持我,我觉得我以前拦着你去酒吧,太苛刻了。”   “以后我不去了。太吵了,耳朵震得不行。”   “想通了?”   姜临晴点头。   向蓓又问:“上次你说的那个男人,成了没有,做安全措施了吗?”   “没成。”姜临晴低了低声。   “为什么?”   “出了意外。”   “哦,男的不行啊?”   “我退缩了。我以前没想过这种荒唐事,我以为可以。但是吧,完全不了解的两个陌生人,还是太尴尬了。”   “谈感情去什么酒吧?酒吧哪有好男人?你能悬崖勒马就行。”   悬崖勒马吗?没有。池翮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向蓓打开袋子:“我买的虾,不知道还活着不?”   姜临晴接过来:“我来吧。”   荤食主义者向蓓,烹饪水平非常差劲,就连煮火锅,她也觉得自己配的酱料不如姜临晴的手艺。   姜临晴炒了葱姜蒜,搭配酱油。   向蓓闻一闻,发出赞叹声:“我如果是男人,肯定要娶你。”   姜临晴打开电锅:“过来吃吧。”   向蓓要抽烟,想了想,左手剁右手:“少抽烟。”嘴巴太淡,她拿了几罐啤酒,问,“你喝不喝?”   “我酒量差。”   “是啊。但我又想到,你如果不练酒量,我每次和你吃饭,只能我一个人喝闷酒。”向蓓说,“我第一次喝酒,呛了一晚上。现在脸不红气不喘了。我今天买多了,有你的份。这个牌子味道有点甜。”   姜临晴啜了一口,是比较甜。   席间,向蓓接了个电话,是乐队的人。不意外的,她和对方吵了两句。这酒她不喝了,改成抽烟。她吐了几口烟,望向对面。   姜临晴才喝没几口,就面色绯红,头重脚轻。   向蓓笑起来:“我如果是男人,肯定要娶你。可惜我不是。你想谈恋爱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姜临晴睁开眼睛:“我不要男朋友,我就是玩,不负责任的。况且,你说你认识的男人都不靠谱。”   也是,那些男人都是狐朋狗党,不值一提。向蓓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姜临晴笑了,笑得天真:“有啊,喜欢的要珍藏在心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胆子太小。”向蓓说,“你人漂亮,脾气好,如果鼓起勇气冲过去告白,早就成了。”   姜临晴趴在桌子,闭上眼睛。犯困的脑子里有些回忆。   她是有过勇气的。她给杨飞捷写过一封信。在他出国以后,在她辗转难眠的一个夜里。她发到了他高中的邮箱。   他一直没有回复。   也许他没看见邮件,也许他换了邮箱,也许……他读完了信,却假装不知。总之,石沉大海了。   表白是风险投资。成功和失败的几率各占一半。成功了皆大欢喜。一旦失败,就尴尬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酒精再甜,依然伴随辛辣。   晕乎时,姜临晴想起彭寅说的前调,中调,后调。香水是讲求后劲的。   既然想起彭寅,不免再想到那位邀请的“贵客”,池翮。   *   早上,姜临晴惊讶地发现,昨夜凌晨两点半,她和池翮有一通语音通话,长达十二分钟。   是她打过去的,但她完全没有记忆。   姜临晴刚出门,又收到刘倩的消息。   刘倩的家和咖啡馆,从东到西横跨了半座城。这两天她的工作量很少,不想来回奔波,于是和姜临晴商量。   姜临晴也有私心。池翮在咖啡馆,如果刘倩见到他,指不定编排出什么风月故事。   姜临晴:“我去就行了。”   刘倩:“谢谢。”   破天荒的,池翮早早到了咖啡馆。他像是没睡醒,半搭眼皮,浑身卸了一股劲。   “早。”姜临晴站到他的面前。   醉得糊涂之前,她有想起他。但想到的是什么,她忘光了。就连向蓓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记得。   “大金主,早。”池翮懒洋洋的。   “你今天好早。”   “是啊,失眠。”见她望过来,他弯起一抹笑,“大金主半夜骚扰我,之后我就睡不着了。”   她咳两下:“应该是我不小心,按错了。”   “是吗?”池翮站起来。可能是因为身高,他双手插在裤袋,眼皮一垂,气势迫人。   姜临晴故作自然:“我跟你聊什么了?”   他轻笑:“想听啊?”   “日常小事?”   他点头:“嗯,日常的。”   她试图从脑海里抽出那十二分钟的记忆,然而,一片空白。“肯定日常啊,不然我还能跟你聊什么?”   “你让我。”池翮低头,“给你说土味情话。”   姜临晴瞪了瞪他:“你不要胡说。”   “你不承认啊?”   “谁信你胡言乱语。”   “我就猜到会遇到职场陷阱,所以我认真工作的时候,录音留了个证据。”   “你还录音?”   “对啊,谁知道你挖什么坑给我跳啊。想不想听?大金主,三更半夜逼着我给你念土味情话,我不念,你还不让我睡觉。”   姜临晴半信半疑。   池翮:“我给你念了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姜临晴:“你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还能念十二分钟?”   他调皮一笑:“上网搜索‘土味情话’,照念呗。谁让我的大金主好这口啊。”   姜临晴想起,向蓓说过她酒品差……半夜扰人,她顿时理亏了。“你是怎么念的?有感情吗?”   “当然没有。”池翮很有职业道德,“我怕太有感情,你扣我的钱。”   “哦。”   “对了,大金主,昨天的情话还没收费呢。”   姜临晴立刻发了两百元红包。   池翮满意了,笑问:“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和朋友聊天,兴起,喝了几杯。”她再也不想喝了,“醉话别当真吧。”   他去吧台忙了一阵,端来一个杯子:“解酒茶。”   姜临晴警惕:“收费吗?”   “送的。”   她狐疑:“你也有不财迷的时候?”   “免费一分钟,超时就收费。茶就放在这里。”池翮拿了一个沙漏,倒扣,“计时开始。”   她捧起杯子,跑开了。   茶中有清新柠檬,似乎还加了柚子。甜甜的,比向蓓说的“甜酒”好太多了。   姜临晴喝完了这杯茶,思绪跟着清明。她把杯子送去吧台:“把录音发给我。”   池翮再三确认:“真的要听?”   她点头:“是的。”   但她没有去听。她想听,接收了音频文件。羞耻感令她的手指迟迟点不了播放键。   算了。   明媚阳光像水一样洒进来。安静的岛,安静的她,以及那个男人。   将来回忆这一幕,如果怀念,她就听听土味情话解闷吧。   *   姜临晴给彭寅策划的方案结合四季,她把桌子当展台,椅子上放花束做装饰。   大自然的氛围,简单素雅。   展览开幕的前一天,咖啡馆门外来了一个人。   她拖了一个大行李箱,墨镜盖了她的半张脸。衣裙贴身,曲线凹凸有致。她的高跟鞋踏进来的时候,姜临晴觉得,百花为之失色。   这是明艳照人的尤月舞。   姜临晴笑笑:“尤小姐。”   尤月舞摘下墨镜:“哎呀,怎么回事?这里能不能拍照?我今天赶着出片。”   “当然可以。”姜临晴的展览方案,没有封闭咖啡馆的功能。   事实上,如果中途解禁堂食,客流既可以参展,又能消费。咖啡馆是开门做生意,展览也是。没道理把客人拦在门外。   一楼的花花草草还不完整。姜临晴说:“尤小姐,二楼的空间更宽敞。”   “真的做展览了啊。”尤月舞踩着高跟鞋,刚踏上楼梯,突然见到吧台的男人。她的脸上掠过惊艳之色,又下来,纤腰一扭一扭,到了吧台。   她的手肘搭在吧台,细腰像是没了骨头,贴在吧台边。她从下至上睇着池翮:“Hi,帅哥,没见过呀。”   池翮抬眼:“我是‘有光’的服务生。想要喝什么?不过,只能外卖。”   尤月舞斜着半边肩,将池翮打量。从他的脸,到他的肩,再到他的腰,腰以下被吧台挡住。她的目光又转上来,停在他的桃花眼:“服务生呀?新来的吗?”   “是啊。”他客气,有礼貌。   姜临晴就在窗前,只见俊男美女,侧脸无敌,两人都是罕见的绝色,般配极了。   尤月舞的手指在餐牌上一划。   “稍等。”池翮转身就去泡咖啡。   尤月舞站直了:“帅哥,想不想做兼职呀?”   姜临晴的圆眼睛睁了睁。她哪还有心思布展,注意力全在那双男女上。   安静的咖啡馆,响起池翮那略有鼻音的嗓子:“不了,没空。”   “不花时间,就在这里。”尤月舞的食指向上,“上二楼陪我拍几张照片。我正好少一个帅哥搭档。”   池翮:“我身兼数职,忙不过来。”   “哦。”尤月舞又上楼了。   姜临晴见到尤月舞的美腿在楼梯上一抬一放,匀称有力。   尤月舞拍了一上午,她的行李箱装了好几套衣服。到了中午,她换了裤子,下来问姜临晴要不要一起吃饭。   姜临晴:“我还没忙完,谢谢尤小姐,改天吧。”   “好啊,改天。”尤月舞戴上墨镜,拖着行李箱走了。   咖啡馆里,又剩下姜临晴和池翮。   姜临晴在吧台坐下。   池翮眉峰稍高:“要咖啡?热拿铁?”   “尤小姐真漂亮啊。”   “是。”池翮承认。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你喜欢大美女吧?”   他又点头:“哪个男人不喜欢大美女。”   姜临晴也点头,拿出一张百元钞扇风:“是啊,哪个男人不喜欢大美女。”   他抽了这一百块:“你是美女。”   她又拿出一张。   池翮用二指夹住,望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你是大美女。”   “你为什么不和尤小姐拍照?你们特别般配。”   “谁养我,我就和谁般配。”池翮深情款款地说,“你忘了吗?桥底的吉他青年说,我们是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说得跟真的似的。   姜临晴托起腮。   他是真的财迷。   作者有话说:   我尝试一下晚上能不能再更一章。 第17章 歇歇   终于到了展览开幕的日子。   这是策展部的第一次艺术展览, 部门所有人到场。同时,也邀请了彭寅。   姜临晴以前到咖啡馆,常常觉得这里冷清。今天人多了, 空间都变小。   池翮不在。   女服务生和另一个男服务生负责咖啡馆的经营。   这次展览比较冒险。“有光”和办过雕塑展、服装展的花园洋房不一样,这里的客流, 以前是为了咖啡或者出片。   新媒体的同事在各大网站种草安利。   刘倩悄悄问:“这次的绩效考核标准是什么?艺术是一门玄乎的行当。”   说实话,部门对香水的销量,信心不大。   张艺岚安慰同事:“考核比较松,高兴就行。”   这个标准更玄乎。   姜临晴只当学习经验了。   展览和咖啡馆都在晚上七点关门。   第一天热闹完,众人陆续回家。姜临晴留在这里。   两个服务生下班了, 她也没走。她说有钥匙,留下来锁门。   她熄了灯,只留吧台一盏小小的壁灯。从外面看,这里差不多全黑了。   八点多,她听见了敲门。   她没开灯。   只去开门, 她在暗影之中。   池翮背后有路灯, 却照不到他的脸。   两人像是在黑灯瞎火接头。   他笑:“要不要对暗号?”   姜临晴也笑了:“财迷。”   “金主。”   “今天来了好多客人,特别热闹。”姜临晴说, “彭寅说展览布置很漂亮。”   她第一次策展, 是在商场角落办了一场玩偶总动员。她在场, 见到孩子们玩得高兴,她也高兴。   这场展览在公司的评估中,只是及格线。   但她很喜欢, 非常喜欢。她至今记得孩子们兴奋的样子。   一个唯数据论的时代, 考核直接反映在数字上。数字没有情绪, 无人能感知她的“喜欢”。   今天也一样, “漂亮”这个词也无法表达在数字上。   但她能说给池翮听。   他不听。   她就给他发红包, 逼他听。   她能与他分享纯粹的喜悦,没有利益,没有商业。只是因为她喜欢。   “辛苦了。”池翮进来,带来了夜风。   门一关,风止在他的衣角。   他开了灯。   姜临晴相信这里是大师之作,灯光如繁星满天。   她仰头说:“这里晚上不营业可惜了,灯光好漂亮。”   池翮:“有预约拍照,才会延长营业。”   姜临晴坐下了:“忙了这么久,终于能歇歇了。”她展开手臂,伸成一个大字。   池翮站过来,一手搭上她的肩。   她的手臂定在了半空。   他笑笑:“累了一天,我给你放松一下。”他的手指动了两下。   她松了松肩膀:“你还会按摩?”不知道他的是什么指法,力气不大,捏得她酸酸软软。   她之前脱了外套,只穿了件V领衫。领口被他扯了下,他的手指直接贴到她的皮肤。   她僵住了。   “放松,不要和我对抗。”他真的只是按摩,见她领口被扯,他还好心地帮她拉上来。俨然是正人君子。   姜临晴突然问:“你没有风流债吧?”   “怎么?”   “我怀疑你勾引过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比起劫色,我更喜欢劫财。”   “你得保证,我们关系续存期里,不要有别人来寻仇。”   “你放心,金钱力量是无敌的。有人来寻仇,我肯定站你这边。”   咖啡馆的门被敲响。   门外站了一个漂亮女人,穿一条飘逸衣裙,拖了一个行李箱。   姜临晴立即站起来,离了池翮几步。她拉拉自己的领子,说:“不好意思,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女人踱步进来,抱起两手,问池翮:“她是谁?”   “上去说。”池翮拉起女人就走。   姜临晴的眼睛追着两人的背影,直至他们上了二楼。   这是……风流债?   莫非真是资深小白脸?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先这样吧。   下章再说。 第18章 牵手   女人停在楼梯口, 将展览空间一览无遗。   上到二楼,她直接在沙发坐下,撩撩裙子。裙子像半面扇, 在灯下莹莹发光。   她用骨节敲了敲桌子:“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你在我的咖啡馆搞什么名堂?”   “姐。”池翮坐到她的对面, “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吗?”   这人是池翮的堂姐,名叫池妙旌。正是“有光”咖啡馆的老板。   池翮没有欺骗姜临晴,老板确实出国了。   “朋友婚宴,提前回来了。”池妙旌说,“不要转移话题, 这里怎么回事?”   池翮:“岛上客流大减,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对方有展览需求,又慷慨支付租金,何乐而不为。”   池妙旌抬了抬下巴:“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出门那天说,全权交给我管理。”   池妙旌向楼下瞥去一眼:“女朋友?”   “不是。”   池妙旌笑起来, 眉目和池翮一样, 是弯的。“不是女朋友,你跟她卿卿我我?”   池翮摊开了手:“我和她连手都没牵过。”   “没牵过?只是卿卿我我?”   “姐, 你是不是只学了卿卿我我这个词?”   “我还会始乱终弃。”   池翮:“我告诉你, 她啊, 耐人寻味。”   *   一男一女从二楼下来。   姜临晴发现,两人的眼睛都向着自己。   女人是在打量。   而池翮,素来玩世不恭的。   他为她介绍:“这是咖啡馆的老板, 妙旌姐。”   姜临晴立即站起来, 伸出手:“你好, 老板。”她注意到, 老板的裙面绣了朵海棠, 花瓣中央镶了几粒小小的钻石。左手食指戴了枚和海棠花一样的红宝石戒指。   一身的珠光宝气。   老板轻轻和姜临晴握手:“嗯。”   姜临晴看了看池翮。   他还是笑。   老板开口说:“既然已经签了合同,那就交给你们了。我走了。”她到了门口,手刚搭上行李箱,又回头,“池翮,跟我来。”   池翮低头,在姜临晴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去哄哄老板,明天见。”   老板的手放下来。   他自然地搭上行李箱。   二人走出门去。   姜临晴又关了灯,去到门边。   男女身影因为暗淡的路灯而模糊。某个时刻,却又清晰起来。   池翮不知说了什么。   老板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光被拉长了,更淡更暗。直至二人融入夜色里。   或许是倒春寒,姜临晴突然很冷,不可言说的“喜悦”被冻住。她关门,上锁,从反方向离开。   她刚走上桥,收到池翮的消息。   池翮:“金主,老板说展览真漂亮,赞不绝口。我沾了你的光,得到一个大红包,分你一半。”   财迷还会返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临晴不客气,收下了两百块的红包。这之后,脚步轻快了。   *   香水展览启动了。   张艺岚没有安排驻场要求,姜临晴回公司上班。   池翮大爷天天不见踪影,说是跟老板出差了。   她和他明算账:“出差是你自己的事,衣食住行别找我报销。”   池翮:“你真残忍。”   这天,大姨妈突然造访,姜临晴到楼下便利店买日用品。   人走到货架前,听见一道声音像是破空而出:“姜临晴。”   她停了有两秒,回头:“班长?”   杨飞捷刚刚剪了头,比较短,衬得眉目立体:“真巧啊,我下来吃午饭。”   她收敛着,客套地问:“你还没吃午饭啊?”   “中午忙过头了。还没开始上班,但已经投入状态了。”他端着的是速食品。一碗炒面,几根面条炒焦了,硬邦邦的。“你不上班吗?”   “哦,在上班。下午犯困,来买杯咖啡。”理由有了,两手空空说不过去。她只能去买了热咖啡。   “对了,我下个月上班了。你和我以前的同桌都在这儿上班。哪天有空聚一聚吧。”   “啊,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个是我同桌,一个是我前排,都是熟人。我既然回国了,还是想把我们几个的同学关系拉回来。”杨飞捷说,“他已经同意了,你赏不赏脸?”   他这样问,她不好意思拒绝:“什么时候?”   “我和他基本都有空,随你定时间吧。”   “那明天吧。”姜临晴说,“你赶紧吃饭,别饿坏了,已经三点多了。”   “明天见。”杨飞捷拿了筷子,“我定了餐厅告诉你。”   姜临晴去了另一家便利店买东西。   回到公司,张艺岚开会回来,去了露台打电话。   刘倩兴高采烈地宣布:“姜临晴,我们的展览被表扬了!”   姜临晴的喜悦有了分享者。她第一时间告诉池翮。   池翮:“这么喜庆的事,不发个红包庆祝吗?”   财迷讨红包有无数个理由。   *   三人聚餐,没有姜临晴想象的拘谨。他们在高中有太多的回忆,集体的,个人的,打开话匣子,能聊上一整天。   席间,那个男同学接到同事电话,说要赶回去修改一个文件,下午开会急用。   他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刚才讲到什么?讲到他们的班主任,某一天来得匆忙,忘了梳头。后脑勺的头发有一大撮向上翘。   前一刻,三人都在笑。   门发出关闭的轻响,包厢安静下来。   杨飞捷不笑了。   姜临晴低头了。   班主任的后脑勺变得无趣了。   杨飞捷给她倒了杯茶。   “谢谢。”姜临晴在考虑,要不……她也说临时会议?   正在斟酌,池翮发来了消息:“行程即将结束,回归金主怀抱。”   姜临晴像是找到了放松的空档:“旷工几天,回来跟你算账。”   杨飞捷望见她嘴角的那朵微笑,问:“对了,你的男朋友出差回来了吗?”   巧不巧,池翮要回来了。   她抬起头:“嗯。”   杨飞捷点头:“是该回来了,出差那么久。”   “信息就是他发给我的,他说要回来了。”她和杨飞捷第一次说男朋友的时候,她编不出这个人。如今,无中生有的男朋友有了真实的形象。“班长,我过得挺好的。等他回来,就有人照顾我了。”   杨飞捷笑了笑:“那就好。”他低头喝茶,茶杯遮住了他的真实表情。   姜临晴还没说出理由离开。   杨飞捷突然恍然大悟:“完了,我有个工作文档,写错了一个数。”他埋单,匆匆走了。   姜临晴出了餐厅,问池翮出差去做什么?   池翮:“搬砖。”   姜临晴:“我以为你不干粗活。”   池翮:“揾食艰难。”   *   姜临晴再见到池翮的那天,是愚人节。   一个本就胡说八道的男人,这一天恐怕没有真心话了。但他做足了样子。   姜临晴命令他,今天就穿那件十九块的上衣。   下了班,她躲在卫生间,脱掉通勤装,换上了加菲猫上衣。   姜临晴和池翮没有牵手,他们或者一前一后,或者肩并着肩。无人怀疑他们不是情侣。   她问:“你这件衣服绣了‘ch’吗?”   池翮点头:“对,是我的。”   “为什么绣?”   “因为我绣工了得,无处消遣,只能培养这一个爱好了。”他的口气跟鬼扯一样。   行吧。姜临晴也不预想自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四面八方的红绿灯,一盏就等很久。   一个小孩过来,她被撞进他的怀里,背抵到了他的胸膛。她转过头。   池翮挑挑眉,却不扶她,而是把双手插进裤袋。   姜临晴站直了,她甚至离他半米远。   这段关系是由她主导的。但是至今,他们也没有走出第一步。   她和宋骞还牵了手的。   她和池翮像情侣,仅仅是因为这一件衣服。她对他除了倾诉,竟无其他。她偶尔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渴望男人?或者说,她盼望的是一个树洞。   一个大叔迈开步子。   姜临晴低头跟着他去。走两步,到了人行道,却被扯住手。她惊讶地回头。   池翮一拽,将她拉了回去。   她又撞进他的怀中。   之后,他松开她。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干嘛?”   “你干嘛?”   池翮说:“红灯,你跑什么?”   红灯吗?姜临晴才发现,红灯正在读秒。刚才的大叔闯红灯了,她没有留意。   “在想什么?”池翮问。   “啊,变绿灯了。”姜临晴躲着他,因为尴尬仓皇。绿灯一亮,她大步向前,混在人群中。她不知池翮跟了过来没有,径自走着。   也许在外人眼里,只是两只加菲猫分开了。   她的步子急,突然又被抓住。   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乱钻乱窜,差点撞到她。   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握住她手腕的人是谁。   “当心看路。”池翮牵着她走过人行道。   到了对面,他笑着说:“红灯停绿灯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喧嚣的十字路口,池翮独有的,略带鼻音,曾经她觉得不如杨飞捷清朗,不如宋骞醇厚磁性的嗓子,这时极具辨识度,钻进她的耳朵。   她听不见路人的话,只听得他问:“在想什么?”   她在想未来的三个月,她和他第几天该牵手。她经验不足,做不到真正的规划。   她抬起头:“在想工作。”   池翮戏谑地反问:“是吗?”   人群聚集在交通灯下。他拉起她,去空旷的一边。   她说:“我就是在想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这里人来人往,我还是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掌心,捏住她的手指。   他说的安全地方,是两人将要去的菜馆。   将到门前,池翮说:“刚才拉了你两次,还没收费。”   姜临晴冷漠地掏出两张百元钞。   池翮:“不是让你网络支付吗?”   她把钱塞进他的袋子:“我就喜欢用现金,狠狠打你的脸。”   “你是金主你最大。”池翮没有再松开她。 第19章 裤子   手牵手, 只是手牵手。   两人认识不久,算得上半个陌生人。但吃完饭,他自然地拉起她, 她自然地跟了他走。走得像极了衣服上的两只加菲猫。   商场到处是玻璃倒影,玻璃不是镜子, 照不到表情。她只见到时时刻刻手牵手的影子。   她问他,这阵子是不是东住一头,西住一头。   “南住一头,北住一头。流浪的天地更广阔了。”池翮浮起轻佻薄情的笑。   她点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池翮放开她的手。   她手上一空。奇怪的是, 直到这时,她才觉得手心冒出汗来。   “金主,今晚我就休假了吧?”   “你休假吧。我又不是特别需要你。”姜临晴转身就要走。   “太晚了,别坐地铁。”池翮拦了出租车。   姜临晴坐上去,正襟危坐:“拜拜。”   他站在车门边, 却不走, 也不关门。   她转头望他。   池翮抬抬下巴:“往里去,我也上车。”   她紧张:“你……跟我一起?”   “不一起, 但是顺路。”池翮一手搭在车门, 低下身子, “我半路下车。”   “哦。”她挪臀,换到后排左边的座位。   池翮坐进来,跟司机说的地址, 确实是顺路。   姜临晴警告他:“我告诉你, 上了我这条船, 你就不能再去其他人的。”   好比那个珠光宝气的咖啡馆老板。   但财迷似乎就是奔钱去的。咖啡馆老板的一身行头, 比得上姜临晴一年的薪水了。   姜临晴没有底气。   池翮说:“我只投了你一家简历, 安心吧。”   十二点的钟声还没响起,仍是愚人节。   明知这人没有真话,她却信了。   *   周末,姜临晴九点多起来,嘴馋了,想吃路口的小摊的炒米粉。   出门时,她望一眼阳台。   今天比昨天亮了点。云层的棉花被扯开一个大口子,透出天际白光。   四月的天多是阴天。她拿了伞,又再望一眼阳台。   晾着的那件,喜欢穿的加菲猫棉质衫,之前她觉得可爱,现在更可爱了。   姜临晴用大爪夹抓起头发,穿上帆布半拖鞋。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向蓓嚼着口香糖:“早。”   姜临晴惊讶:“这么早?”   “楼上漏水的还没维修,跟房东在扯皮,不肯付维修费。烦死了。”向蓓走进来。   “站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周末嘛,让你睡睡懒觉。”   “吃早餐了吗?”   “还没。”向蓓提了提袋子,“我在路口买了两份炒米粉。”   “我正想去买的。”姜临晴拿了两个碗。   向蓓大喇喇地坐下,她嚼口香糖嚼了好久,觉得牙酸。用纸巾包起口香糖,丢到垃圾桶。   姜临晴把炒米粉分到碗里。   向蓓说:“对了,我有帮你留意男人。我想起一个人,他比较温柔,五官端正,是个老实人。这是我交友圈里唯一一个正经人。你要不要见一见?”   姜临晴直说了:“我有跟一个男人开始了。”   向蓓来了劲头:“什么人?”   “是我之前策展空间的人。”   “哦,工作上认识的。比较靠谱。”   姜临晴不好意思说自己和池翮那些“爱情买卖”。   向蓓只当姜临晴觅到了好男人:“这我就放心了。你去酒吧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不是你不能玩,而是你玩不过他们。我担心你没有好下场。”   姜临晴特别庆幸,她有杨飞捷这一座大山,才能抵挡男人的不怀好意。   向蓓洗了碗,半躺在沙发:“最近楼上漏水的事,折腾死了。我也想有个男人来帮帮忙。”   “你刚刚说的靠谱男人呢?”   “不来电。”向蓓两手一摊。   向蓓性子野,初中时候就是个小霸王。姜临晴记得,班上最凶悍的男生,见到向蓓都得绕路走。那时候传了很多关于向蓓的风言风语。   姜临晴只是听,却觉得,这真是一个传奇少女。   直到这一次重逢,她发现,向蓓确实还是我行我素的人,奔腾,有活力。   姜临晴:“向蓓,你有喜欢过谁吗?”   “我?”向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初中就有喜欢过班上的一个男生。”   “初中?我们班上的?”   “对啊,我们班那个谁。太久了,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高高瘦瘦,玉树临风。是个四眼小子。”   姜临晴也没有从回忆里想起这个谁。“后来呢?”   “后来初中毕业了,我跟他不在一所高中。我就把他忘了。”向蓓哈哈笑了两下。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现在啊?见惯了酒吧里的男人,我已绝情绝爱。”向蓓摩挲下巴,“你不问起这事,我都没意识到,我的少女心竟然只在初中萌芽过。”   “你胆子那么大,初中时有去告诉他吗?”   “没戏。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没戏。”向蓓分开食指和中指,“两个世界的人。哎呀,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就不告诉他。”   姜临晴点头:“喜欢是一个人的事。”   “我跟你不一样,我去告白肯定碰钉子。对方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向蓓又躺下了,“对了,讲讲你喜欢的那个吧。”   “他?我和他没有缘分。”姜临晴坦然了,“他读完高中就出国了。”   “你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   “嗯,喜欢是一个人的事。他在高中对我非常照顾,我能上大学也有他辅导的功劳。”   “哦,至今没联络啊?”   姜临晴摇了头。其他的,不再说了。   *   向蓓躺在沙发,从下午睡到了晚上。她的生理钟总是日夜颠倒。   她晚上起来,点了烧烤的外卖,请姜临晴吃了好大一顿肉。   各自到了晚安,姜临晴准备休息了。   人刚躺下,却接到了池翮的电话。   池翮:“金主,我今晚没处去。你不收留我吗?”   姜临晴坐起来:“什么?”   “你不收留我,我就不得不去其他船上了。”“不得不”三个字,说得很不情愿。   “我这里住不下人了。”   “哦。”   “你去住酒店吧。”   “你没给钱。”   “我转账给你。”   他狮子大开口:“我要住五星级酒店。”   “我都住不起。”   “我不住其他酒店。”   “你还得寸进尺了?”小白脸就算帅,也不能惯着,“不住就不住,去睡大街吧!”   姜临晴翻来覆去,却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小白脸是不是真的上别人的船了。比如,贵气逼人的咖啡店老板?或者还有另外的谁?   姜临晴不甘心。不甘心买回来的男人,白白让给别人。她打电话过去。   池翮接得很快。那边很吵。   她听见有吆喝的声音:“你在哪里?”   “吃烧烤。”   “你今晚住哪?”   “大街啊。你说的,我言听计从。”吊儿郎当的劲头十足。   “跟你说真的。”   池翮笑:“出来吃宵夜吗?”   “盼我过去埋单啊?”   “是啊。金主,来不来?”   “我要是不去呢?”   “只能用你以前给我的红包埋单了啊。”总而言之,花的全是她的钱。   姜临晴躺回去了:“去睡大街吧!”   她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再也不搭理池翮了。   *   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的声音盖住所有的喧嚣。   姜临晴被吵醒,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一塌糊涂的。   池翮没有再联系她。   这雨大得和她初见他的那晚一样。窗外望出去,只见被雨水剪断的霓虹灯。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   早上,雨小了,但敲在玻璃上,也是“咚咚”的。   向蓓睡了一个好觉,吃完早餐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说:“我特别喜欢你这里的沙发,舒服。”   池翮没有消息。他只开放一个月的朋友圈,空白一片了。   到了中午,姜临晴觉得要去关心一下,拨了语音。   池翮的声音很浑沌,又沙又哑,鼻音更重了:“喂。”   “昨晚睡大街了?”姜临晴想学他那轻佻上扬的调子,失败了。   “我算了下,我之前剩下的钱够我住一晚的五星级酒店。”池翮懒懒的,“要不要拍我的起床照给你欣赏?”   “没兴趣。”姜临晴问。“你睡到现在?”   “啊,中午了啊?昨晚凌晨两点还是三点才过来的。”   “行吧,知道你没有在大街上淋雨,我就放心了。”   “金主。”池翮低问,“今晚呢?我只付得起一天的酒店钱。”   “你不是东南西北都能住一头吗?去住呗。”   “今时不比往日。我现在是你的人,我有标签,我有归属,不能再四处流浪。”   姜临晴突然想到:“你不是有洁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洁癖?”   “我穿过你的衣服,你全部扔掉了。”   “衣服是‘我的’东西,我对‘我的’东西特别苛刻。你家又不是我的,我不介意。”   “我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我打地铺。”   “万一你劫财又劫色?”   “我要劫财劫色,有大把的其他人选。”   姜临晴迟迟不回话。她想,迟早要到这一步的。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周旋”之上。“住进来可以,但你要听从我的命令。”   池翮:“遵命。”   *   姜临晴的公寓没有任何男性用品,她去超市,匆匆买了东西。她把男士拖鞋放到玄关,把新的漱口杯和自己的杯子并排一起。   姜临晴听到了几声响雷。   窗外溅起白茫茫的雨雾,五彩世界都沾上了白雾斑点。   之后,她听到了敲门声。   一切像极了那天晚上。   池翮湿了头发,发丝到处乱翘。他的衣服也湿了,脸上有雨水的痕迹。“金主,不欢迎我进去吗?”   姜临晴在门边站了好几秒,才退了退,让他进来。   她觉得,池翮踏进来的那一刻,未来就不一样了。   池翮用手梳了下头发:“我要先洗澡。”   “日常用品我都给你准备了。”姜临晴拿起毛巾、上衣裤子,咳两下,“内裤我买了一次性的,均码。你先将就一下。”   他正要去浴室,突然拉了拉休闲短裤的腰带:“这裤子这么大?”   这是姜临晴从十九块的货架上买的,XXXL,超大码。她解释:“大了不怕,能穿就行。”   “我都把三围报给你了,你给我买XXXL的裤子?”   “有松紧带嘛。你腰细,你就扎细点。”   “裤子宽,光束腰有什么用。”   “宽不正好嘛,遮一下你的‘天赋异禀’吧。”姜临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担心他的“天赋异禀”天天在她面前晃,于是想到用大尺码裤子做个掩饰。   池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凑到她耳边:“我说天赋异禀,是说它站起来的时候。而它一旦站起来,XXXL的裤子遮不住。” 第20章 伤疤   洗完澡的池翮, 穿了一身超市的特价商品。   他扯扯上衣:“这是金主的标签。”   姜临晴听起来,像是数落她的寒酸。   他随便擦了擦头,把头发弄得比被雨淋时更乱。   头发的水, 有的滴到十九块的棉质衫,更多的滴到他的锁骨, 之后滑进衣领。   姜临晴眼尖,几下将他与水的风景收于眼前。   他扔掉了毛巾。   她立即端正姿态,盯紧电视里的男女,她的解说尤为关键:“这是我的日常生活,上上网, 追追剧。”   “是吗?”池翮却拿起遥控器。   她望着。   他调高了音量。   男女主角的对白终于清晰起来。   刚才,是暴雨遮盖了电视的声音。   这就显得姜临晴的故作淡定,尤其“故作”。面对他了然的笑,她速速去洗澡了。   多了一个人,不仅仅是漱口杯多了一个的区别。镜面水雾, 也是因为浴室里已经有一个人来过。   一个人在家时, 姜临晴从不锁浴室门。今天,上锁, 再三确认池翮无法破门而入, 她才放心。   洗完了, 她开门,悄悄探出脑袋。   池翮没有向这边望,却说:“你洗这么久。”   姜临晴这才出来:“是啊。”   她早洗完了, 只是在镜子前想了很久。她没有准备安全措施。今晚如果不小心发生什么, 比较麻烦。   池翮斜躺在沙发玩手机, 一人占了一半沙发。   姜临晴走到沙发前。   他全神贯注地玩游戏, 连眼角余光都没甩给她。   她不得不说一句:“移过去一点, 我都没地方坐。”   她开始怀疑,向蓓说躺得舒服的长沙发,能不能容下这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池翮瞥她一下,曲起了腿,继续玩游戏。   姜临晴听过大学男生讲,游戏比女人重要等等,当年觉得好笑。这一刻,她却巴不得池翮就是那样的男人。   电视上还是刚才的男女,演着八百年前就演过的剧情。   姜临晴迫使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池翮用那歪斜的姿势,打完了一场游戏,开口了:“金主。”   “啊?”她的坐姿如小学生。   他把手机丢向茶几:“你几点睡觉?”   她关了电视,一本正经地说:“我回房了。你就睡沙发吧,床上用品都是新的。”她以为,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又要讲些没脸没皮的话。   他一手搭在沙发靠背,笑着说:“谢谢金主。”   这里是方方正正的一室一厅,房间与客厅隔了一道玻璃门。   玻璃通透,姜临晴为了遮光,装了奶茶色窗帘。   这时,她锁上门扣,拉实了帘子。   一切安静了,她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暴雨停了,夜晚相当安静。没有“不小心”的事情发生。但鸡飞狗跳的日子要开始了。   *   姜临晴睡了一个好觉,一觉到天亮。   她下床,掀开窗帘的缝隙。   池翮在沙发上,面向靠背,薄被被他踢到了脚下。   她继续睡回笼觉。   过了不久,她又醒了。她再去拉开窗帘。   池翮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不知怎的,姜临晴生出一阵古怪。她急忙开门,去到沙发。   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她松口气,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从冰箱里拿了鸡蛋,煮了面条。   她端着碗出来时,池翮终于换了姿势,仰躺着。   姜临晴一边吃面条,一边望着他。这男人真能睡啊。她故意的,吃完那碗面,把筷子重重搁在陶瓷碗上。   清脆的一声也没有吵醒池翮。   姜临晴走过去。   她见惯了他桃花眼里琉璃般的光。一旦嘴角没了笑,倒是显出薄情寡义了。   她沉迷在他的美貌里,望了许久,怎么都看不厌。直到她觉得自己该把目光挪一挪。   他的头朝右侧歪了歪。   姜临晴低了低头,忽然发现,他的脖子左边皮肤有一块疤痕。   一片小月牙形状的。   和包青天明当当的月亮不一样。池翮的藏得深,如果不仔细打量,肯定发现不了。   人有遗憾才美。   男人身上多一块伤疤,无妨。   *   到了中午,池翮还没有醒。   姜临晴站在他的面前,不得不去拍他的肩。拍了一下,拍了两下。   池翮长长的睫毛颤了两颤,没有睁开眼睛。   姜临晴:“再睡,再睡你就要错过午饭了。”   “嗯。”他发出沉闷的声音,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再闭上。   姜临晴怀疑,他的那一眼有没有将她望进去。   她又去拍他:“吃饭了。”   “困。”他仍然闭着眼睛,手上的动作利索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   她站不稳,倒在了他的怀里。   “昨晚太冷了。”他说。   “你自己不盖被子,怪谁。”   “哦。”池翮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   “快起来,吃午饭了。”她要起来。   他没有松手,两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的,却化解了她的挣扎。   姜临晴恼羞成怒:“刚睡醒就不规矩。”   他用手在她的脸上贴一下,凉凉的。他说:“给我暖暖。”   “你要暖和,我拿棉被给你盖。”   池翮“啧”了一声:“没情趣。”他放开她。   *   池翮住了下来。   前几天,姜临晴如坐针毡,怕这人兽性大发。   但池翮很坦然,他像是这个家的主人,随意得不得了。   人的习惯改变起来相当迅速。到下一个周末,姜临晴没了那份忐忑,反而存了侥幸。   就信池翮一回吧。等二人熟悉了,再谈男女之间的事,就不叫一夜情了。那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   *   姜临晴当初做策划方案,用了花束做点缀。   大自然的花,有开就有谢。展览了一个星期,花朵不太行了。现场驻场的同事没有及时更换。   第十天,花叶泛起枯萎的黄。   彭寅碰巧到场。见状,他暴跳如雷,把那同事训了一顿。   展览方案标注了花束的选择。   刘倩联系花店。却不料,中间环节出了问题。到了第十一天,现场的花彻底谢了,补货的还没到。   张艺岚得知,立即让姜临晴去做动态调整。   姜临晴匆匆赶去花鸟市场。   与此同时,她叫上了池翮。她是准备让他当苦力的。   池翮这个闲人,除了出差的时间,基本都是随传随到。她心情大好的时候,给他的赏银都翻倍了。   姜临晴到了花鸟市场,见到池翮慢悠悠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她的面前:“怎么回事?”   她还想问,这辆自行车怎么回事。但没时间了。   她把事情简单叙述一遍:“彭寅非常生气。今天如果不能补货,又要挨他的训了。”   为了不惊扰香水的味道,姜临晴对花束的挑选是无香或淡香。   她先在各花店问了问,不经意的时候,望见一株狗尾巴草。她上前去嗅了嗅,闻到淡淡的青草香。她停得有些久。   池翮说:“不走?”   “嗯。”姜临晴向老板问了狗尾巴草的价格。   池翮望了她一眼。   姜临晴:“我突然发现,狗尾巴草很有特色。我们预算不足,特别抠门。”   池翮挑了下眉。   姜临晴:“我想,索性把花换成草,省钱。而且,草香和香水花香,完全不冲突,甚至能做陪衬。”   “去申请经费。别瞎想,又没多少,哪家公司会省这点钱。”   “你说得轻松,公司又不是你家开的。”姜临晴喊,“店长,我要狗尾巴草。”   “你有没有想过,草就是草,比不上花。”   “没有比不上。我之前选的花比较团簇。其实开幕那天,我有些遗憾,乍看漂亮啊,但欠缺竖向延伸。我今天见到这草,有了其他想法。花换成草,未必不行。”   “哦。”池翮不说话了。   姜临晴和老板确定了送货方式。   今天的这一箱,因为急着换,没有让老板安排送货,直接由池翮搬了。   二人打车回咖啡馆。   池翮松了松肩:“早知道搬东西,我就不骑车了。”   姜临晴问:“对了,你哪里来的自行车?”   “想给你一场浪漫的单车之旅。我载着你,你乘着风。”   “幼稚。”   “你是大金主,不玩平民的浪漫。”   怎么不玩?高中时,杨飞捷的自行车载过她。   她扯着他的衣角。那时候她乘着风。风吹起少年的白衬衫,吹起她的长头发。   姜临晴抬头向池翮:“要不,一会再回来?你载着我回家?”   “幼稚。”   “……”   *   除了花花草草的意外,展览还算顺利。鸡飞狗跳十来天了。   姜临晴总是见池翮缩在沙发上。   他随口说一句,沙发太窄,不好翻身。   她不好意思,去买了一张折叠沙发床。   空间小,换沙发的那天,姜临晴先让工人搬开一盆绿植。她发现,盆下挂的一个开封已久的精油盒,空了。她换上新盒,又挂上去。   放好沙发,工人把绿植搬了回去。   沙发布局没有变,池翮坐在那,能望到她的房间。   自从他来到,她常常拉上窗帘,就算她人不在,也要掩上一半。   她觉得,他的眼神有探究。   她不了解池翮。她与他是建立在浅薄金钱之上的。   一天晚上,池翮在阳台抽烟。   风吹过来,晾着的一件内衣从衣架上滑落,吊在半空。细细长长的带子晃在他的眼前。   姜临晴来喊他吃饭,见到他一边抽烟,一边研究那件内衣。   她说:“不要乱来。”   “金主,我们之间的关系,讲得明明白白。”池翮叼着烟,“你想不花钱,就让我的第三只腿工作。”   烟雾在他面前漫开。   他说:“想得美。”   她仰起头。   月色里,两人的脸都罩着暗色。   她拿出两百块,塞到他的手里。   池翮:“你这价格,很难有高质量啊。”   姜临晴喊:“我买!”   “一分钱一分货。这点钱只够我随便动几下,敷衍你。”   “买你闭嘴一晚上!”   池翮弹了弹烟灰。   姜临晴威胁他:“不许说话。”   他点头。   “哼!”她发出胜利的宣告。 第21章 雀神   展览香水有一款特别抢手。   张艺岚邀请彭寅, 办一场趣味沙龙。   这种关键场合,姜临晴被派来驻场。   池翮跟着过去,自然是当服务生。   把花换成草之后, 彭寅是第一次来。乍看之下,他有心理落差。他皱起眉头:“谁换的?”   姜临晴:“彭先生, 是我。”   上一个被彭寅教训的同事,说自此有了阴影。姜临晴知道,自己也要挨训了。   “你这——”彭寅刚起了一个头。   池翮的咳嗽响起来。   彭寅看向池翮,住了口,咽下满腔的话。他在咖啡馆走了一圈, 围着狗尾巴草,转来转去。   姜临晴的心跟着打转。   彭寅上了二楼,站在栏杆边好一会,再下来。   “坚忍。”他说,“狗尾巴草的花语是坚忍。”   姜临晴不清楚。   彭寅露出一丝笑意:“不错, 耐看。比起枯黄的花, 草站得很独立。”   不批评,即赞美。   观众一多, 姜临晴顾不上什么花语, 忙得团团转。   趣味沙龙的时间从上午至下午。彭寅对合作方经常摆臭脸, 但是面对观众,却是言笑晏晏。   然而,堆笑的脸到下午也僵了。四点多时, 他就说先告辞。   姜临晴送了他:“谢谢彭先生。”   彭寅的脚步一转, 去了池翮那边。   接着, 姜临晴收到了池翮的消息:“彭寅请吃饭。”   姜临晴:“去吧去吧。”   展览关门, 她趴在桌上。服务生已经走了, 这里留下她一个人。   安静的岛上,她累得睡着了。   鼓乐一声一声响起来。   姜临晴没有睁开,迷糊中,第一直觉是池翮来了。   但她见到手机上的名字,是很久不联络的宋骞。   虽然只是一通电话,但她不自觉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清两嗓子:“喂,宋先生。”   “姜阴天。”宋骞的语速比较快,“你会打麻将吗?”   “啊?”   “你会打麻将吗?”   “会啊,怎么了?”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宋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姜临晴觉得莫名其妙。   “本人急求一名会打麻将的女伴。”宋骞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我刚下班。”   “我请你吃饭。你在哪里?”   “‘有光’咖啡馆。”   “你怎么天天往那里去?”   “因为我在这里办展览。但是,宋先生,你这个麻将……”   “姜阴天,你不是说欠我几顿饭吗?现在就是你报答的时候了。”宋骞一句话堵住了她。   姜临晴和池翮说:“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   姜临晴上了车。   车子驶离小岛,宋骞才解释说:“今晚有一场麻将厮杀。”   厮杀?即将来到的,可能是场鸿门宴。   “我问过几个女人。她们说略懂,只有你爽快回答。”   姜临晴想的是,那些女人恐怕知道这是份苦差,才委婉拒绝吧。只有她傻傻地跳进来。   她问:“是什么厮杀?”   车子到了路口。   圆圆的红灯,顶上也是微泛红光的圆月亮。宋骞的手在方向盘画了一个半圆,才说:“我不怕你笑话,其实你的对手是我的前女友。”   姜临晴更加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掺和别人的感情纠葛。   宋骞:“我和前女友的分手过程不大愉快。”   姜临晴第一次听到,宋骞说起女人时,不再惬意轻松,而是似乎牙痒痒的。   宋骞:“她是个不服输的骄傲之人。我和她分了以后,她输了面子。我对她能躲就躲,但我们有朋友是一个圈子的,不可避免有见面的时候。今天碰巧一个朋友回国聚会,我的前女友也到场。她喜欢打麻将。以前我让着她,输了就输了。她误以为我余情未了。有些话跟她讲没用,非得换其他方式表达。但如果我去打败她,太不绅士,她毕竟是女人。姜阴天,你替我上吧。”   姜临晴:“宋先生,我会打麻将不表示我能赢啊。”   宋骞:“我让你替我上,就是委婉告诉她,我真的受够她了。”   *   宋骞带姜临晴去了一家东南亚餐厅。   他说:“吃饱喝足才有战斗力。”   姜临晴:“宋先生,你以前跟我说,没有女人对你死缠烂打。”   “她不是死缠烂打,她是争强好胜。”宋骞把餐牌推过去,“想吃什么就点。”   姜临晴点了一份炒饭套餐。   宋骞失笑:“真替我省钱。”   “我既然是来还之前的几顿饭,就不好再狠宰你一顿了。”   “你宰不了我。”   “对了,宋先生。”她觉得,她和他之间需得坦白,“我有发展对象了。”   宋骞的眉峰高起来,又低下去:“原来如此,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蛮帅。”   “你真是只评估外表?”   “不是。”如果只是评估外表,宋骞也帅,但她对他没有收入囊中的冲动。   说来奇怪,宋骞有风度,照顾人,但她坐在他面前就是放不开,拘谨得很。   明明那个口无遮拦的池翮,是比不上宋骞这般风度的。   宋骞沉默了数秒,只能说:“挺好的。我第一次见你在酒吧,就奇怪,你不是寻欢作乐的人。”   “嗯。”姜临晴点头,“酒吧是太吵了。”   宋骞对她有好奇,也有几分得不到的想念,他觉得惋惜。   但也只是惋惜了。   *   宋骞的前女友叫吴嘉,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与之前形容不一样的是,她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   柳叶眉细细,眼皮纤薄。   第一眼,姜临晴无法把这人和“争强好胜”划上等号。   不久,吴嘉的眼中浮出轻蔑。这份轻蔑令她的面相显露出刻薄。   姜临晴低了低头。   比起在场的其他女人,她的妆扮过于普通。   吴嘉的头发上别着一枚钻石发夹,耳环镶了宝石。至于其他的,姜临晴没再打量了。   吴嘉抬眼向宋骞:“玩几手吗?”   宋骞:“我就不了,让她上吧。”   吴嘉变了变脸色:“眼光退步了。”   “没办法。心机重的,我无福消受。”宋骞为姜临晴拉开椅子。   她坐下了。   他扶着椅背,低声说:“加油,不用对她客气。”   姜临晴低着眼,收着耳,全神贯注打麻将。   期间,吴嘉有些讽刺的话。   姜临晴当没听见。她不需要回嘴,她的手气相当好,连赢数局。   吴嘉面色不愉:“不会是出老千吧?”   姜临晴还没开口。   宋骞说:“只是幸运。”   吴嘉的脸更绿了。   宋骞懂得适可而止,不再激怒吴嘉,说:“我朋友要早睡,今天先这样了。”   吴嘉:“这才几点就睡觉了?”   宋骞:“早睡早起心态好。”   吴嘉的面色由绿转青。   姜临晴跟着宋骞出来,问:“宋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我第一次见到吴嘉青绿的脸。”宋骞把姜临晴的微信改了名,由“姜阴天”变成“雀神”。   姜临晴无言。   *   二人走了不远。   这是一幢如城堡般的别墅,三层楼高,牌局设在二楼。   宋骞刚说:“我送你回去。”   里面响起喊声:“吴嘉!”   宋骞慢了慢脚步,继续走。   之后,又传来声音:“吴嘉摔下楼梯了!”   宋骞停下来,面色沉得如这阴郁的夜。   姜临晴回头。她和宋骞到了门外。   里面称得上是金碧辉煌,不同的声音喊着同一个名字:“吴嘉。”   宋骞冷笑:“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至今玩这种花招。”   但,喊声夹杂着各种惊慌的情绪。   听在姜临晴耳中,不像假的。“宋先生,你回去看一下吧。”摔楼梯可不是闹着玩的,轻伤重伤都有可能。   宋骞带笑的花瓣唇已经抿紧了。   半掩的门,透出金黄的光。有人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也有人喊:“宋骞!”   姜临晴越发不安:“宋先生。”   宋骞:“我让一个朋友送你回去。”   “嗯。”她望着他走进光里,也消失在光里。   不一会儿,再出现的是一个高壮的男人,他长了一张国字脸,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姜临晴觉得,其中有和吴嘉一样的轻蔑。   山上的别墅错落有致,这是和生态景区相邻而建的半山别墅区。出租车进不来,只能坐私家车。   国字脸送她下山。路上,突然说了一句:“吴嘉还爱着宋骞。”   姜临晴沉默,她想澄清自己和宋骞的关系,然而对这些陌生人来说,她的解释不可信。   车子到了山下,国字脸说:“任务完成。”   等她下车,他绝尘而去。   *   姜临晴以为,他真的完成任务了。可在这飕飕的风里,在这张牙舞爪的山路里,她在地图上见到,她离别墅区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她一个人。   林中绿幽幽的,路灯发出惨淡惨淡的黄。她突然不走了,她停在一个路灯下。除了这束光,周围都是怪物。这里和荒芜人烟的森林没有区别。   她立即给池翮打电话。   他接起时。她听到他有一个很轻的呼气声,可能是在抽烟。   池翮:“金主,还没回来?”   “我被困在外面了,这里挺可怕的。你过来接我吧。”如果池翮漫天要价,她多少都给。   但他没有。他只是问:“你在哪里?”   她把地址发给他。   “站在原地,别动。”   “好。”   在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看来,林中的阴影如同一张扭曲的脸。   姜临晴抬眼望着天上圆盘一样的月亮。她仍然站在路灯下。   池翮让她别动。她就不动了。   池翮可能打车过来,之后在别墅区下车,步行过来。   时间肯定要很久。她数着秒,数着分钟,数着池翮到来的时间。   数着数着,有一辆车,急速飞奔而来。车灯的光扫过来,扇子一样展开,之后将她拢进白光中。   她想的是,大概是山上哪幢别墅的主人。   车子减速,急停在她面前。   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夜风可大的,他没有穿外套,穿了件超市十九块的棉质衫,底下是那条他嫌弃太宽的休闲短裤。   他是从家里赶过来的。   姜临晴吃惊的是另一件事:“你这辆车是哪里来的?”   池翮:“上车。”   她继续吃惊:“这是你的车?你要卖的那辆车?”   “你觉得呢?”他反问。   姜临晴望一眼车标,猜测说:“你朋友的?”   “嗯。”池翮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姜临晴:“你认识这么富贵的朋友?”   池翮关上门,也坐上车了,才说:“实不相瞒,我有一本富婆通讯录。我从中联系一个能借车的人,不为过吧。”   就是这样的调调。她在山林里的害怕,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消散得一干二净。   姜临晴:“我是不是通讯录里最穷的一个?”   他笑:“别难过,她们再有钱也是过去式。”   姜临晴去摸安全带。   车里的灯没有开。太暗了,她摸好半晌没摸到:“好黑。”她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   池翮倾身到她的面前。   很黑很暗,她却能勾勒出他唇边的弧度,以及他眼里的笑。   他的脸近在咫尺。   她觉得车厢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她的喉咙突然发干了。   “是啊,太黑了。”他轻声说。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人,黑暗、封闭,常常是干柴烈火的导火索。   池翮有柠檬香。   这是她的沐浴露,她闻惯了,却又不是。由他身上散发出来,就是独特的。   “要不要开灯?”他的话很正经,可呢喃得似情人私语。   姜临晴紧张得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伸手过来。   她抓紧了他的衣服。   池翮:“我帮你扣安全带。”   他的笑刺了刺她的耳朵,她被惊醒。   他拉过安全带,身子却没有撤走。   姜临晴问:“你……会喜欢我吗?”   池翮退了退身子:“嗯?”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她咳两下:“我是个很闷的人,你不要被一时的新鲜感迷惑了。如果你喜欢上我,我会有负担的。”她不以为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让这个拜金财迷的男人交付真心。   但见到他急匆匆的,衣服也不换,开车赶过来。她莫名慌张。   万一呢?万一他对她……两人结束时,她抽刀断水,岂不是留他一人黯然神伤?   幸好,她听到池翮的轻笑。   他说:“金主,不是说好不谈感情吗?”   姜临晴:“你对女人不认真的吧?”   “我对钱认真。”他为她扣上了安全带,“好了,回去吧。”   “财迷,谢谢你。你是个大暖男。”她把今夜的感动揉和在玩笑话中。   “我不是。”池翮启动车子,说,“我不爱你。”   姜临晴笑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见到她这朵笑容。   他不爱她,她就放心了。   是吧。 第22章 骤雨   难得的, 今天太阳从云层里透出来。   姜临晴听见同事说,终于能晒晒被子,晾晾衣服了。   然而, 将到下班,太阳光已经收起来。   天黑得像是一堵压下来的灰泥墙。   姜临晴想着赶紧走, 趁在暴雨前离开。她匆匆收拾东西,匆匆下楼,匆匆过了马路。   天空落下豆大的雨点,地面留下硬币大小的水渍。之后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已是倾盆大雨。   骤雨来得急, 姜临晴只能站到路边避雨。   高峰时段来了拦路雨,最是打不到车的时候,网约车的排队去到了五十多名。   姜临晴问池翮:“去哪里了?”   池翮:“游手好闲。”   这人贯彻了拜金小白脸的属性。   姜临晴:“我在躲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要是能给我送伞就好了。”   池翮:“我给你送伞,我当落汤鸡?”   姜临晴:“说说而已。”   她不指望他了。   她时不时去池翮的朋友圈。   还是空白。   她想不起上次的扭来扭曲小人儿是如何乱成一团了。   暴雨一直下, 二十分钟后, 雨小了,但没有停, 由暴雨变成大雨。车子驶过, 地面卷起白辣辣的浪花。   “姜临晴。”   她怔然, 转过头去。   杨飞捷走到她的身边:“没有带伞?”   姜临晴点头:“嗯,今天上班赶时间,忘记了。”   他指了指餐馆:“我刚在里面吃饭。”   “嗯。”   “我的伞给你吧, 不然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自己不用吗?”   “我回公寓没几步路。等雨小些, 我跑过去就行。”杨飞捷把灰格子的折叠伞递过来。   她接过来, 却见一个路人的折叠伞被风吹歪。她没有立即走。   杨飞捷也站在原地。   姜临晴觉得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两分钟, 杨飞捷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接起, 用英语和对方交流。   她突然听到熟悉的字母。   他说了一个邮箱,正是他高中时用的那个。   姜临晴呆呆地望着他。   她记得那个邮箱。   他至今也在用那个邮箱……   她曾猜测过,他收到了告白信。那只是猜测,她可以当他没见到。两人不曾捅破窗户纸,各自装傻。   然而,这一刻,姜临晴装不下去了,她在他面前彻底尴尬。   杨飞捷聊完电话,说:“下周我正式上班了,不知道习不习惯国内的节奏。”   “大城市的节奏比较快。不过,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胜任的。”姜临晴握紧了伞,说,“我先走了,以后再还伞给你。”   她走得急,像是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斜风斜雨打湿了她的裤腿,她踏着浪,迎着风而去。   折叠伞歪了一歪。   她抬起头,伸手去扶。   无意间发现,刚才她躲雨的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外套,黑色裤子。戴了黑帽子、黑口罩,撑的是一把巨大的黑伞。   灰格子伞又歪了,姜临晴只得扶住伞骨。   走过这段路,她再转头。黑衣男子不知去了哪里。   那人像极了池翮。   *   姜临晴到了地铁站,收起被风吹歪的伞。   她发消息,池翮不回。   她拨了电话,无人接。   姜临晴回到家,到处昏暗暗的。那雨下个没停了。   她到阳台晾伞。   这场骤雨剪断了她高中的某些东西,青春萌芽的情思到此为止了。   她去煮了东西吃。   池翮住进来以后,入侵了她的空间,一室一厅变得越发小了。   吃完了,她再给池翮打电话。   他终于接起来,语气有些淡:“我出差。”   “你又出差?之前怎么没说。”   “临时的。”   “可别跟着富婆通讯录里的哪个人跑了。”   他笑了下。   “对了,我刚才见到一个男人,撑一把巨大的伞,浑身穿得黑不溜秋的。”   “是吗?帅不帅?”   “戴着帽子和口罩,没露脸。”她说,“但他和你挺像的。”   “是吗?像我啊,肯定帅。”池翮说,“我忙到现在还没吃饭,不说了。”   她听着,他的语气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   *   池翮收起湿漉漉的大黑伞,把伞给了管家。   “回来了?”   他转头:“姐。”   池妙旌穿了件白色短衫,搭一条孔雀蓝的长裙,她倚在一株青绿玉竹:“我妈正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伯娘有事?”池翮拨了拨半湿的头发。   池妙旌:“一会你就知道了。”   池翮进门,见到一个身穿橄榄绿大衣的女人:“大伯娘。”   “池翮。”中年女人名叫吕薇,正是池妙旌的母亲,“没开车吗?被雨淋了?”   池翮笑:“散步过来的。”   吕薇:“周妈,拿毛巾过来,给少先生擦一擦。”   周妈立即过来。   池翮拿过毛巾,盖在头上:“谢谢周妈。”   周妈眉开眼笑:“池少先生,别着凉了。”   吕薇:“人可回来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去哪儿野了?”   池翮:“去二伯家蹭饭吃。”   吕薇:“胡扯,我问了你二伯娘。你二伯娘说,没见着你的人。”   池翮:“交游广阔,琐事繁忙。”   吕薇:“贫嘴。对了,你大伯在书房等你。”   *   池老太爷已经退隐江湖,池家的现任大当家是吕薇的丈夫——池巍。   或许是为了贴合大家长的身份,池巍的书房做了中式古典设计,满眼都是稳重的大地色,就连落地灯也是禅意悠长的中国风。   池翮敲敲门。   “进来。”池巍的声线比较沉,不怒自威。   “大伯。”池翮的轻快在这样严肃的空间里,有些违和。   池巍把侄子打量一遍:“吊儿郎当,站直了。”   池翮立正:“是。”   池巍:“倒也不用这样郑重。”   池翮耸肩:“是。”   “坐吧。上个月你说的那个香水品牌,怎么样了?”凭池巍的级别,一个小小的展览无需报到他那里了。   池翮:“反响不错,有三款香气比较热门。其中一款售罄了,展览那边安排预定。”   池巍:“香水品牌在国内比较冷门,大家都迷信国外大牌。”   池翮:“彭寅不是为了赚钱,他有艺术追求。不过,我是商人,既然我入股了他的品牌,自然是奔着利润去的。”   “你记得你是个商人就行,别做吃力不讨好的项目。”池巍说,“我跟你爷爷、还有二伯商量过,你先熟悉一下我们的生意,之后派你到总部上任。”   池翮:“哦。”   池巍:“另外,你爷爷记挂你,这几天别跑了,在家陪陪他。”   “是,我知道了。”   池翮从书房出来。   池妙旌已经换上了奶茶色的针织套装,宽松休闲,她朝弟弟笑了笑:“干嘛苦着脸?”   “姐,我游手好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爸终于把你抓去公司了?”池妙旌幸灾乐祸似的,“你说你,天天在外闲着没事儿干。我爸一拍大腿,你不就是一个顶好的继承人吗?”   “我有大姐,我还有二姐,公司的重担为什么就落到我的肩上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对商界风云没兴趣。”池妙旌拍了下弟弟的肩,“池翮,姐未来的荣华富贵就靠你了。”   *   这边聊完公事,吕薇又登场了:“对了,池翮。”   池翮见到她的笑,预感接下来的话大概不是什么正事。   果然,吕薇说:“你的人生大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他歪了歪笑:“伯娘,你常说,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小。”   “你在我跟前,永远是个孩子。但你人是俊俏的青年模样了。”吕薇笑着说,“我有几个朋友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个顶个的漂亮。而且学历高,有见识。怎么样,约出来见一见吧?”   池翮:“伯娘,我这样俊俏,不至于沦落到相亲这一步吧?”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家长们聚在一起商量,对小两口来说,事半功倍。”吕薇和池巍的婚姻就是如此,门当户对,谁也不能欺负谁。   池翮敷衍一句:“再说吧,现在忙。”   *   池翮几天没回来。   姜临晴用金钱诱惑。   他也不回来。   她觉得安静。这和池翮“闭嘴”的安静不一样。她一个人在这里,哪里都空荡荡的。   星期六的晚上,向蓓过来了。   姜临晴匆忙撤走了池翮的床上用品。   向蓓一进门就说:“我彻底放弃那两个男人了。我要找一个新的主唱,和我组乐队。”   她之前找了一个人,为了拉好关系,她请对方吃了一顿饭。   也就吃了一顿饭。   饭后,对方把她拉黑了。   “从前觉得民间有大把的好歌喉,现在身边一个都没有了。”向蓓一坐沙发,又站起来,“怎么换沙发了?还是折叠沙发床,不会为了给我借宿,特地换的吧?我不好意思啊。”   姜临晴只能说:“上一张坏掉了。”   向蓓:“好可惜,我舍不得它。”   姜临晴不知道向蓓是不是要借宿,就跟池翮说:“今晚我有客人,你如果回来,等我消息再来。”   池翮:“我不回去。”   姜临晴:“哦。”   姜临晴烧了水,放了一大包火锅底料。   向蓓把买来的大鱼大肉丢进锅里,还没吃上一口,就先尝辣椒酱了。   席间,向蓓又说了主唱的事。   姜临晴问:“什么时候比赛?”   向蓓:“还有两个多月,但如果我和新主唱搭档,需要慢慢磨合啊。其实时间真的很赶。”   向蓓这晚没有借宿,她房子的漏水问题已解决,吃饱喝足就走了。   姜临晴庆幸,向蓓不是细心的人,否则就会注意到,这里多了许多不是她的东西。   池翮又不回来。   姜临晴不禁想,到底谁是金主?这大爷的脾气比她大多了。   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池翮:“暂时不回。”   池翮正和池妙旌坐在咖啡室,他正在煮咖啡。   池妙旌倚在吧台:“我那个‘有光’展览怎么样了?”   “展期一个月,月底结束,到时候你继续经营咖啡馆就行了。”   “哦。”池妙旌又问:“你跟那个展览负责人怎样了?”   “不怎样。”   “我以为,今天我妈谈到人生大事时,你会推一个人来做挡箭牌。”   “以前觉得她有趣,现在又不好玩了。”池翮正在咖啡拉花,图案是加菲猫的大脸。   “哦?上次说‘耐人寻味’。”   他轻笑:“我不沾染‘别人’的东西。”   “莫非她有意中人?”   池翮把咖啡推到池妙旌面前,弯着迷人的笑脸:“你请。”   那天他看得分明。   姜临晴望向灰格子伞男人的眼神,粘着不可言说的东西。   她可不就是“别人”的么。   真没意思。 第23章 违约   向蓓彻底闲下来。周日她无所事事, 又到姜临晴这里来蹭饭。   照例,她拎了一大包的荤食。今天额外加了零食。   姜临晴自然欢迎。有人曾经问过她的消遣。她说,周末在家休息, 无聊了就读书、听歌。   自从和池翮生活以来,她的书架落了灰。她渐渐习惯有人在耳边吵闹了。   向蓓在沙发坐下, 拍了拍:“如果你换沙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就把旧的搬到我那里去。”   姜临晴:“那套沙发我是在网上买的,我把网址发给你吧。”   “我喜欢你的。”向蓓笑着说,“你这里有生活的味道,我那里太乱了。”除了珍惜的乐器, 她对其他东西无所谓。   姜临晴去准备火锅前菜。   向蓓人坐着,手又拍了拍沙发:“新的也舒服。”   昨天一个晚上,她什么发现也没有,今天眼睛突然锐利了。她发现了一根头发,夹在沙发缝里。   她捻了出来。   是短的。   姜临晴发质很细软, 这根比较粗。   向蓓站起来, 环视一圈,曾被她忽略的记忆突然涌进了脑海。   刚才?不对, 是昨天。她瞥一眼, 觉得电视柜边上放了什么。   昨天没有特别注意, 这时走过去,她见到一个打火机,打火机下放了一盒烟。   男士的烟。   姜临晴把青菜端了上来:“吃饭了。”   向蓓到餐桌坐下, 打开火锅炉, 问:“你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姜临晴差点掀翻了菜篮子:“什么?”   向蓓:“我发现这房子有男人的东西。”   果然藏不住的。姜临晴也不知道, 池翮的日常品什么时候就放到了她注意不到的角落。她坦白说:“我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流浪汉?是谁啊?你那么相信他?堂而皇之让他住进来?”向蓓接连发问。   姜临晴:“反正现在没丢东西。”不止没丢。池翮还买了好多新的日常用品。   向蓓琢磨了一下“流浪汉”三个字, 大概与想象中邋里邋遢的男人不一样。她扬起眉:“睡过了?”   “没有。”姜临晴摇摇头, “他睡沙发,睡得死沉死沉的。”她不止一次疑惑,池翮为什么能睡那么沉?   向蓓拆了一袋薯片:“男人的品相如何?”   姜临晴:“长得蛮帅。”   “哦。但安全措施一定要做,人帅靠不住。不过啊,尝尝甜头还是可以的。”向蓓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姜临晴听得耳根发热:“我想要个陪伴,那些是次要的。”   向蓓咬了两口脆卜卜的薯片,说:“怎么次要?性乃万物之源。没有性,人类哪能繁衍?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尤为关键的一环。当今社会嘛,有的男人长得帅,但不中用。挺愁人的。”   姜临晴一时无言。   向蓓:“但是你别沦陷进去。千万不要上当受骗,至于其他,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滚滚床单爽几下,就当是个消遣。”   姜临晴:“我们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天天在这里住,就只是睡沙发。完全没有动心。”   向蓓:“他能忍?是他不行还是忍功太行啊?”   “他可能就是……”姜临晴住了口,没接着往下说。   他是贪钱,姿色也是他的一门赚钱行当。如此一来,避免了兽性大发的风险。   *   这个公寓的阳台是一个小长方形,不大,站这两个人还行,多一个人就挤得满满当当。胜在风景好。面朝南,楼下是一个空旷的中心花园。   向蓓有些喜欢上在这样的夜风中抽烟。她公寓的阳台在西北方,满眼所见是马路的车流。   其实池翮也常在阳台抽烟。姜临晴正这么想着。   门开了。   她急忙起身到玄关。   进来的除了池翮,还能有谁?   她走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你来做什么?”   他挑着笑:“回来睡觉。”   “今晚不行。”姜临晴担心向蓓听到动静,推着他。她碰到他的肩,不小心摸到他手臂的肌肉,她立即缩起手,改用小臂去推。   两人到了门外,她掩上门。   “我有客人在。”想起他几天未归,姜临晴板起脸来,“这里没客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   池翮随口说:“出差呀。”   “跟你说了,回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现在告诉你了,我要进去睡觉。”   “客人还没走。”姜临晴拦在门前,“去酒店吧,我给你钱。”   “不去。”   她咬咬牙:“五星级酒店。”   “不住酒店,我要睡那张床。”   她不给他进:“你不是喜欢五星级酒店吗?我慷慨一次,请你去住。”   “今天不喜欢。”池翮声线比较低,确实像睡眠不足。   “你是金主,还是我是金主?”姜临晴没把钱带在身上,少了递钱的潇洒动作,只能用手机转账,“去吧,住酒店。”   池翮掀了掀眼皮,唇角习惯性弯起,眼里却淡了:“你让不让我进去睡?”   “不让,跟你说了我有客人。”她当着他的面,关上门。   他几天未归,她还不高兴呢。   又不是只许他有脾气。   *   细雨湿哒哒的,缠绵了几天。   雨停在星期三。水没有从天上降落,留下了无尽的湿度。   人在这样的季节,多有春困。姜临晴也有些困了。   不知池翮那天晚上去了哪里。他不来哄她。她也不能主动。   已经是下旬,展期过了三分之二。   刘倩说:“我们的机会来了。”她说的“机会”是指一个大V安利了香水展览。   光用文字讲空间,其实共鸣不大,但大V触景伤情,讲起自己的爱情的故事。转发有数千,算是小爆。   张艺岚让同事们去转评赞,添几分热度。   姜临晴在登录界面犹豫了很久。   刘倩把大V的故事截图发到工作群。   姜临晴阅读一遍,确实是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然而她也许、可能忘记微博的登录密码了。   这天晚上,向蓓先是发来一个链接,之后打来电话问:“你记得这个人吗?”   “怎么了?”姜临晴没来得及点开链接。   向蓓:“我们的初中同学,徐重光。”   姜临晴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   “我为了找主唱,到处串关系,居然跟他串上了。”向蓓说,“他学了音乐,科班出身的呢。我朋友给我转发了这人的微博。我突然想起徐重光这个名字了。”   姜临晴:“徐重光……对了,他曾经是我的同桌。不过他长得高,没几天就被换到后排了。”   向蓓:“我朋友跟他聊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我。他联系上我,很热心,说跟我见面谈。他周末正好办音乐会,送了两张私人票。他这么慷慨,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能办音乐会,水平很高啊。”   “是啊。他学的是小提琴,跟我的摇滚乐队不相干。但他说,他认识许多音乐圈的人,能给我介绍几个嗓子好的。”向蓓说,“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听音乐会吧?”   “好的。”没有池翮的日子,周末特别安静。姜临晴想,她该出外走走了。   “说定了。”向蓓笑了下,“有你在,我见徐重光就不那么尴尬了。”   姜临晴点进去那一个链接,又跳转到了微博登录界面。   她放弃了。   *   经过微博的发酵,展览观众翻了两三倍。   被派来驻场的又是姜临晴。   “我真是错失良机。”刘倩捶胸顿足,确实是懊恼状。   姜临晴问:“什么事?”   刘倩:“我那天翻了微博评论才知道,原来咖啡馆有一个服务生,长得特别帅。我去了那么多次,就是没见到这个人。”   姜临晴乍听有些恍然,过了数秒,半开玩笑地问:“你跟我一起过去吗?”   刘倩:“我是想,但是今天忙到飞起。”   一个展览步入正轨,另一个工作又来到。公司不养闲人,任务一个接一个的。   姜临晴:“咖啡馆有几个服务生,你说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几次。”   “他是不是特别帅?”刘倩的双眼在发光。   “可能吧。我去的时候特别忙,不大注意。”姜临晴留有金主的傲骨,敌不动我不动。   驻场的那天,又是阴天。   姜临晴现在时时装着一把伞。   至于那一把灰格子伞,她放在公司的抽屉。   自上一回的尴尬之后,她不知如何去还伞。当时就该问杨飞捷要一个地址,快递过去,简单省事。   *   人一多,现场自然乱。展览观众不只是青年,也有小朋友,在这一楼二楼蹦呀跳呀。   一天下来,姜临晴觉得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服务生陆续离开,又是她一人留到最后。   岛屿很安静,她回去也是。   池翮没了踪影。他是不把她这个金主当回事了?   灯一关,诺大的咖啡厅昏暗的,跟着失了生气。   姜临晴正要走,想起包包还没拿。她懒得开灯,照着手机的光走过去。   之后抬起头,见到窗外一辆车停在路边。   车上下来一对俊男美女。一个是咖啡馆的店老板。另一位正是池翮。   两道修长的身影并在一起,非常和谐。   姜临晴人在咖啡馆,躲也无处躲。况且,她为什么要躲?   灯又亮了。满堂大亮。   店老板站在门边,问:“还没走啊?”   姜临晴微笑:“刚刚忙完,正准备走。”   “嗯。”店老板点了点头,冲着后面的人说,“上二楼去吧。”   “嗯。”池翮一派轻松。   一男一女上了楼梯。   池妙旌踩着一双高跟鞋,穿了件百褶长裙。   她站着的时候,裙子长到脚踝。一上楼梯,一抬一放,裙摆就拖在地面了。   池翮跟在后面,替她提起了裙子。   姜临晴望着两人。   她没有穿过这样的长裙,从来不知,池翮还能给女人提裙子。   那一对宛若璧人的男女在上面聊天。   楼下的人一个字都听不见。   姜临晴不走了,她坐下来。   封闭的时间里,她觉得这个咖啡馆太大了。她一个人在小公寓都觉得空荡,到了这里更加显得她的渺小。   八卦的刘倩来问:“小姜,今天有没有见到那个特别帅的服务生?”   姜临晴:“没有。”   刘倩:“好可惜。啊,我忙到现在才下班。”   姜临晴:“嗯,我下班了,先走。”   楼上二人聊的时间不久,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店老板提着裙摆下楼了。   娉婷美人,步步生莲花。   姜临晴站起来。   池妙旌睇她一眼,说:“辛苦了,早点回家吧。”她摇曳的身姿消失在门外。   楼上那一个男的,又过了一会儿才下来。他去了吧台。   姜临晴也去了吧台:“这几天有地方住吗?什么时候回来?”   池翮半低的身子站直了,转身向她,双手撑在吧台:“金主,我违约了。”他言简意赅。   这没头没尾的话,姜临晴竟然一听就明白了。   就说嘛,她是他富婆通讯录里最穷的一个。一个财迷对一个穷金主的新鲜感,能有多久。   她好半晌没有接话。   池翮又说:“我们之间没有协议,我就算违约,你对我也无可奈何。但你是一个好金主,我会赔偿违约金。”   她的手在吧台下握成了拳头。   这样的结局,姜临晴不是没有想过。对于一个财迷来说,金钱才是衡量标准。她见过店老板,知道自己是远远不达标的。   她买不起池翮这样的男人。   在珠光宝气面前,她输得彻底,她认输,她也服输。这是纯粹的金钱交易,她本就没有胜算。   她和池翮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小白脸。   她走了。   昂首挺胸。 第24章 真香   上班时, 姜临晴每次打开抽屉都能见到那一把灰格子伞。   她记挂着要还伞。   终于,她给杨飞捷发消息:“班长,我要去展览现场, 常常不在公司。你方不方便收快递?我把伞还给你。”   杨飞捷:“我刚去公司就被外派了。没关系,我有另一把伞, 那把伞你留着吧。”   之后,姜临晴只开一半的抽屉。再后来,她索性将伞放进闲置的快递箱。   眼不见为净了。   *   周末,到了音乐会的日子。   向蓓的眉目比较淡,偏爱烟熏妆。她常穿狂放的破洞衣服。今天换上灰黑牛仔布料的上衣裤子, 收敛了野性。   她拍了照,发给姜临晴:“我这身衣服是不是太随便了?音乐会的观众比较高雅吧。”   姜临晴本来准备了连衣裙,听向蓓这样说,她也穿了休闲的衣服。   向蓓见到她,笑起来:“你为什么不穿裙子?”   “长胖了, 裙子束腰。”姜临晴做了一个掐腰的手势。   向蓓似是明白什么, 径自笑了会,又说:“对了, 我早把徐重光的名字给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姜临晴:“你当年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   向蓓:“流氓角色吧。”   其实她们鲜少有初中话题, 因为当年没有交集。但这天坐上车,两人讲起了初中时天真的,童言无忌的时光。   出租车到了剧场外。   向蓓坐在车里扫码支付车费。   姜临晴先下车, 抬头间见到一个身影。   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再去张望。   观众陆陆续续走来, 路灯下人潮汹涌。   早没了那个身影。   *   徐重光在后台, 不能出来迎接。但他送的票是前排座位, 给足了二位老同学的面子。   这里禁烟,向蓓准备了口香糖。嚼几口,她自觉太轻佻,把口香糖粘在了纸上。   她第一次到这样庄重的剧院,浑身不自在:“和我的舞台完全不一样,真安静。”而且,这里的观众真平和。   姜临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没有艺术细胞,我喜欢弹弹曲,打打鼓。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背起吉他闯天下。但我嗓子不行,卖艺不卖唱,没出路。”向蓓自嘲一笑,“我爸早说过,我做什么都不行。”   向蓓在向家是最大的孩子,也是最不听话的。向家父母生了另一个女儿,就把望子成龙的期盼转移到小女儿身上。   向蓓没有正经的工作。听到大女儿在酒吧混日子,向家父母连连摇头。   “我也不行。”姜临晴说,“当年高考成绩出来,我很茫然,不知道选哪一门专业。我读的不是我的第一志愿,我对数字比较喜欢,特别想考金融。无奈分数达不到,只能服从调剂。大一特别后悔,我学了一年都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大学毕业,还在传媒和策划之间徘徊。恰巧进了这家公司,其实是公司帮我选了我的就业方向,我就当策展人了。我办了场艺术展,焦头烂额。真的有下次,我又会恐慌。有时候觉得,我太普通了,而且没有和你一样的洒脱。”   向蓓:“真正有天赋的人又能有多少?你说的对,我们是普通人,但就得往前冲啊。”   剧院的灯暗下来,两人不说话了。   这是乐团的演奏。   姜临晴没有在一群人中,认出谁是徐重光。   向蓓却说:“左边第三个,是他。”   *   演奏很完美。   乐团谢幕的时候,姜临晴和向蓓热烈地鼓掌:“真棒。”   观众们站起来,掌声不止。   直至台上静了,两人才走出来。   “徐重光让我们去西门等他。”向蓓一边指着西门的方向,手指一勾,指向停车场的一辆跑车,“好拉风。”   话音刚落。一个女人挽着一个男人走来。男人侧头在女人的脸颊贴了贴。两人上了车。   柠檬黄的跑车,在金丝雀黄的夜里绝尘而去。   这是之前姜临晴见到的身影——那一个女人正是咖啡店老板。   姜临晴有种冲动,立刻、当下、马上就给池翮发消息。她也这样做了,点开他的聊天框,打下几个字:   “你被绿了。”   冲动是瞬时的,短暂的。理智归位。她删掉那几个字。算了,做人还是仁慈些。   “哎,徐重光。”向蓓说。   徐重光穿着演奏时的深黑西装,仪表堂堂。他戴一副细边眼镜,肤色白皙,唇红得有些深:“你们好,我是徐重光。”   姜临晴笑了:“我是姜临晴。”   向蓓没有说话。   徐重光:“没想到能联系上初中同学,我们没有微信群,初中毕业就散了。”   姜临晴:“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分别的意义,之后想再联络,早各奔东西了。”   徐重光笑着:“去附近的餐厅坐一坐吧。”   闲不住嘴,叽里呱啦的向蓓,这天晚上格外安静。   到了餐厅,徐重光选了一个四人位。   向蓓让了面对面的座位给徐重光和姜临晴。   徐重光问姜临晴在哪里上班?   姜临晴说了公司名字。   徐重光说:“大名鼎鼎的商业集团。”   向蓓搅着杯里的冰块:“你怎么不问我啊?”   徐重光愣了一下:“因为上次你说过了。”   向蓓将吸管戳进了冰块的圆洞:“我在哪儿?”   徐重光:“酒吧。”   向蓓:“错了。”   徐重光疑惑:“哪里错了?”   向蓓:“我当时说的是‘小破酒吧‘’。”   徐重光点头:“对,是酒吧。”   姜临晴撞了一下向蓓:“别逗他了。”   徐重光抬一抬眼镜:“当今社会,酒吧的竞争也很激烈,没有一定的实力,招揽不了客流。”   向蓓故意叹气:“同学聚会就能发现,谁和谁才是一类人。”   姜临晴觉得,向蓓在针对什么。   徐重光:“我们都是一类人,认真在大城市拼搏的人。”   向蓓:“你能上大剧院办音乐会了,多威风。”   徐重光:“那是我付出了比别人多三倍的努力。我在大学学得比谁都难。向蓓同学,你应该听得出来,我们乐团站中间的那一位才是高手。”   “哎呀,一个台上表演的,你们是团体战,不要灭自己的威风。”向蓓戳了好一会儿的冰块,才说正事。“对了,你有没有认识嗓子好的?不要太好,太好的人不会跟我组乐队。就说跟我差不多水平的吧。”   “你的水平?”徐重光笑,“我没听过。”   向蓓撇了下嘴:“改天弹给你听。”   徐重光:“好。”   向蓓和徐重光说起音乐,姜临晴就插不进话了。   将要十点,徐重光说时间不早了,拦了车送二人回来。   下了车,向蓓拉起姜临晴,悄悄地说:“没想到,徐重光越长越标致了。”   姜临晴:“我记得他少年时很瘦,现在是玉树临风的青年了。”   “我早知道,他是潜力股。”向蓓回头,望着徐重光离去的方向,低喃了一句,“我早知道的。”   *   李书南时常疑惑,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为什么池家那位少先生常常要召唤他。   他上面还有主任,主任上面还有院长。   李书南见过池家老太爷过来的阵仗。这家私人医院有池家的股份,院长见到池老太爷,也客客气气的。   疑惑得不到答案,李书南不敢问。   那位池家少先生池翮,正坐在他的办公室,懒懒散散的。   李书南很恭敬:“池先生,你今天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池翮:“李医生,我来是让你开一些助眠药物。”   助眠?李书南稍稍皱起眉头:“池先生,你的精神类药物是由金医生负责的。”李书南口中的金医生,不是这家医院的,是心理健康中心的一名心理医生。   池翮:“金医生出国了。”   “这……池先生,你的睡眠遇到了什么问题?”   “一直都不好。”池翮说,“月初我换了张床,开始也觉得一般。后来又换了一张沙发床,之后睡得香了。但那是‘别人’的床,我自己买了同样的沙发床,却睡不着。”   李书南:“整夜都睡不着吗?”   池翮:“差不多。天黑着,我就醒着。”   李书南:“池先生有几天没睡了?”   池翮:“几天吧,我懒得数日子。”   李书南:“请问‘别人’的沙发床有什么特别吗?”   池翮:“没有。”   李书南琢磨着:“池先生,照你的话说,床能解决你的睡眠障碍,那我并不推荐用药。药物治疗可能比不上那张神奇的床。”   “神奇的床?”池翮勾着笑,“我以为医生是讲科学的。”   李书南听来听去,不觉得池翮的失眠是他的医治范围:“池先生,我想金医生能够帮助你。”   然而,池翮说:“人几天睡不着觉就会死,这是身体健康吧。李医生,你真的不给我开药吗?”   李书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吊了半天,再放下来,他暗自叹气:“好吧,但是,池先生,药物只是辅助,切忌长期用药,切忌过量用药。”   *   展览将要结束。   刘倩说,她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会一会那个特别帅的服务生,于是自告奋勇,这一个周末由她去驻场。   越是临近结束,姜临晴越忙。这几天累得肩都酸。   这一天终于休息了,她打算好好犒劳自己。   她淘了米,煮了饭,准备做一盘咕噜肉。   她先是将梅花肉切成片,再撒盐腌制。接着用料酒、冰糖、柠檬、番茄做调和酱。再用小米面挂糊,把肉片卷成圆球。   锅里烧上油,她把肉丸子放进去煎炸。   还没起锅,姜临晴低头闻了闻,决定给自己一个赞。   她又炒了一个青菜,然后舀了碗热饭。   一个人坐下来,她对面前的一肉一菜说:“真香。”   吃了半碗饭,姜临晴听到门锁的声音。   她端起碗,往碗里夹了三块咕噜肉,一边吃着饭,一边走出来。   玄关站着的人,当然是池翮。   她不惊讶,这里留了他的许多东西。她不知道他还要不要,但还是帮他收拾了。   她突然扒了一口饭。   池翮轻轻挑了眉。   姜临晴就要这样的随意。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筷子,嘴里还嚼着饭。仿佛进门来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是上门收废品的,或者是水电煤维修工。   总而言之,一个轻描淡写的过客。   她继续吃饭。   池翮望着她。   “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姜临晴的下巴朝后面抬了抬,“就在那个箱子里。你违反了我们的三月约定,把钥匙留下吧。”   他不说话。   她夹起一个圆滚滚的咕噜肉丸子,放进嘴里,一咬又说:“顺便,赔偿的违约金结算一下吧。”她打算将这笔违约金捐给公益组织。   真是奇怪,刚才她独自坐在餐桌前吃饭,慢条斯理品尝美食。到了池翮面前,却狼吞虎咽,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半碗饭,以及三个咕噜肉球吃完了。   她拿着空碗和筷子,说:“除此之外,没事了。”   无法欣赏她的吃相了,池翮才开口说:“对了,那天晚上你有客人。”   “是啊,我有客人。”   他轻问:“你的这个客人,没有睡我的床吧?”   姜临晴纠正他:“不是你的床,那是我的床。”   “那张沙发床多少钱?我买了。”   “不卖。”她不客气地说,“你赶紧收拾‘你的’东西走吧。别忘了违约金。”她转身要去放碗筷。忽然的,被他抓住了肩。她心下一惊,差点摔了碗。   她回过头。   池翮笑问:“有没有人睡了我的床?”   “不是你的床。”还讲不讲道理了?   “有没有人睡了?”   算了,讲不通。“睡是没有的。”但向蓓坐过。   姜临晴总觉得池翮有洁癖。他要睡的时候,她会铺一层厚厚的床单。   可爱的加菲猫床单,是池翮独有的。   池翮:“我困了,想睡觉。”   姜临晴又差点摔了碗。见他往沙发床走,她跟了过去:“干嘛呢?你的现任金主不让你睡觉哦?”   沙发只是一张沙发。   池翮问:“我的床单呢?”   “这不是你的。”姜临晴发现,他面色苍白,人没什么精神。“你现在的工作,是不是强度太大?”   他笑意半收:“床单、被子,枕头,在哪里?”   姜临晴:“外面大把的五星级酒店,你干嘛不去住?突然跑来我这里。”   池翮索性自己去箱子里找东西。   好在,她把他的床上用品都打包在一个袋子。一放,一铺,他直接躺下了。   她傻眼了:“你给我起来。”   池翮掀起眼皮,语意不清:“我现在说的‘睡觉’,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你再拦着我,我就把它变成另一种意思。” 第25章 哼哼   池翮睡了过去。   哪怕姜临晴不停在他耳边说:“睡睡睡, 你就知道睡。”   他也听不见。   姜临晴嚷嚷几下,没劲了。   楼下有小朋友在嬉戏,传来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姜临晴还是坐在那里。但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就不再空荡。   池翮睡得很沉。   她也去睡。   直到晚霞将天泼上浅红的漆,她醒了。   池翮又是睡眠中。   她冲他说了一句:“你是猪吗?”   池翮经常保持一个姿势很久很久。她不知道他是否翻过身。   她饿了。上午的菜还有剩, 她稍稍热一热,端着饭出来。她咬了一个咕噜肉丸子,再抬头望。   池翮转了转身,醒了。他人还没坐起来。   姜临晴又说:“猪都没有你能睡。”   他不说话,去箱子里拿了洗漱用品, 进去卫生间。再出来时,又是元气满满的小白脸。   “还有饭吗?”他看着那盘咕噜肉。   姜临晴扒一口饭:“没了,就煮了我自己的。”   他叫了外卖,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收拾了碗筷。   各干各事,二人也不尴尬。   池翮发现李书南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回拨过去:“李医生。”   “池先生你好, 打扰了,我想问问, 你用药几天了, 药效如何?”失眠人群中, 常有用药过量的风险。有些人吃一片药睡不着,就擅自加到两片,两天还睡不着, 就加到三片。为了能睡过去, 简直不管不顾。李书南年轻, 前途无量, 但是他胆子小, 怕这怕那。最怕的是笑面虎,别看池少先生笑得迷人,其实全是刀光剑影。   “一般。”   “这样啊。”李书南的心凉了半截。   烟盒被姜临晴归类到木架上了。池翮走过去,刚拿了烟,就见边上的一株绿植。   绿植一直摆在这里。   先前他不注意,这时才发现,盆下挂着迷你挂篮。篮子里装了个巴掌大小的小圆盒子。   挂篮朝角落,如果不是站在这里,他发现不了。   池翮放下烟盒,把小圆盒子拿在手中,闻到微弱的淡香。   霎那间,他唇边惯常的笑收敛了。   他一旦不笑,灯照过来,高挺鼻梁刷上了凉薄的影子。   电话仍在通话中,李书南不敢说再见。可是那边安静太久了,他不得不唤:“池先生。”   “李医生,谢谢关心,下次有需要再找你。”池翮挂断了电话,低头去闻这一个小圆盒子。   近了,闻到这是天然草香。   姜临晴洗完碗出来,到沙发坐下了。   池翮一动不动。   她看不见他的脸,问:“你在那干嘛?”   他抬起头,又浮现自然的笑意:“这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   “一直都在呀。”   “我住进来的时候,也挂了这盒子?”   “是啊。”姜临晴想了想,“哦,之前的一盒用完了。换沙发的时候,我才更新了一盒。”   池翮把玩着小圆盒子:“这有什么作用?”   “香茅,驱蚊的。”   “还有其他用途吗?”   “我给你查查。”她慢条斯理地上网搜索,然后照念,“除了生理疗效,还有心理疗效。缓解焦虑,放松舒压,抗抑郁,调失眠,消炎抗菌,促进血液循环。”   “孩子能用吗?”   “能。这是天然的草本香,对婴儿夜间啼哭有安抚之效。”   “你闻得到香气?”   姜临晴摇头:“新盒子开封前十几秒能闻到,之后不凑近的话,就闻不到了。嗅觉疲劳吧,我天天在这里,丁点味儿都没感觉了。”   池翮和彭寅相识,是因为池翮想请彭寅调一种香气。   彭寅把各种香料摆到池翮面前。   池翮就是找不到那温暖平静的香气。他叫不上名字,他只记得这一种香。   就算来到这里,他也没有闻到过。但他在闻不到的香气里睡着了。   难怪他买了同样的沙发床却睡不着。   一个好觉的关键,不是床,是香。   池翮这时的笑,绽放出姜临晴从未见过的光。她认识他这么久,感觉他只有这一刻,才真正在笑。   “有意思。”池翮在绿植边转悠,将小圆盒子放到鼻尖轻轻地嗅。   他拍了照,还问购买链接。   姜临晴懒得管他,他问什么,她随口答两句。不说话时,她当他是隐形人。   池翮吃了饭,洗了澡,居然说准备睡觉。   姜临晴说:“才几点,你又要睡了。”   “困了。”他把那一个箱子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公寓里又到处可见他的东西。   他在绿植旁站了好半晌。   姜临晴觉得,他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贪的不是狗骨头,而是那盒香茅精油。   他到沙发床躺下。   姜临晴占了一个角的位置坐着。   不一会儿,池翮已经是半昏半睡的样子。   她拍拍他的脚,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新金主?”   他迷迷糊糊地说:“谁都比不上你。”   听过酒醉说真话的,不知道临睡前说的,是不是也是真话。   姜临晴:“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他没反应。   “你的新金主。”她像在打小报告,又住嘴了。剩下的所有话变成一句,“哼哼。”   没料到池翮突然说:“小猪才哼哼。”   她问:“你这么累,是做了多少兼职?通宵加班吗?”   他的头蹭了蹭枕头。   “天赋异禀都憔悴了。”姜临晴像是在自言自语,“念在交易一场,你就好好睡吧。”   不知道池翮听进去没有,他已经睡着了。   姜临晴以为,他又要睡到中午或者下午。然而,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他留了微信,说出差。   姜临晴:“当我这里是酒店啊,酒店住宿还得付费呢。”   工作日的早上没有时间拌嘴,她急匆匆上了地铁,发现池翮发了一个红包。   她不客气地收下了。   他又发。   她再收。   接下来的三分钟,他接连发,她接连收。她差点怀疑是地铁的Wi-Fi信号有问题,自己收的是同一个红包。   她把聊天记录向上拉。   满满的全是他发过来的红包。   她不想占他便宜:“好了,足够付五星级酒店的房费了。”   池翮:“你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麻烦,我在想如何报答你。”   她脑子一热,打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她删掉了,改成:“别烦我就行。”   池翮没了回复。   *   四月末,又是雨天。   细雨蒙蒙时,展览结束了。   还没有完全撤场,彭寅在这天带了一个朋友过来,说是展览期间观众多,今天他和朋友独自在这里参观,才能做一个总结。   彭寅的朋友名叫汪北记。据介绍,这是一个话剧剧场的负责人。他戴一副无框眼镜,扎着小辫子,人看着就很有艺术氛围。   彭寅一边走,一边介绍。从二楼下来,他招了招姜临晴过去。   他说:“小姑娘还是有艺术创意的,那把狗尾巴草就她能想得到。”   汪北记笑起来,眯着眼睛:“彭总啊,能扛得住你审美的人,差不到哪里去。”   彭寅:“别的不说,小姑娘对工作很负责任。”   姜临晴:“谢谢彭先生。”   彭寅:“对了,这阵子你辛苦了。我送你两张北记剧场的话剧票,你约上朋友去放松一下。”   姜临晴:“谢谢。”   汪北记从票夹里拿了两张票:“彭总就喜欢拿我的票做人情。”   姜临晴双手接过:“谢谢汪先生。”   姜临晴收拾好东西,和咖啡馆的服务生道别。   走了几步,她回望“有光”咖啡馆。转眼就要到五月,她和忘恩负义的小白脸没了下文。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再去广撒网,她有一种焦虑。   时间不多了。   池翮的朋友圈发了一个新图。   恕她没有艺术细胞,只能猜测这可能是几棵树。她点了一个赞。   池翮:“展览结束了?”   姜临晴:“是啊。彭大师今天夸奖我了,我受宠若惊。另外,谢谢你愿意把咖啡馆借给我们,许多观众留言欣赏你们的空间设计。”   池翮:“那请我吃饭吧。”   她猜得出他轻飘飘的调子。念在他发了无数个红包的份上,她答应了。   *   姜临晴跟池翮去了宋骞请客的那一个水库。   池翮问:“你去过?”   她诚实回答:“是啊,朋友请客。”   他似笑非笑的。   姜临晴只来过这里一次,照着上次宋骞的菜色点了菜。   老板说:“好咧,二位请先坐。”   池翮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但没说什么。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老板倒了两杯小麦茶。   姜临晴先是润了润喉,问:“你跟新金主的感情,发展得怎样了?”   池翮:“我不发展感情。 ”   “哦。”也是,他被绿了。   “况且。”池翮喝茶,向她这边抬了抬眼,“当金主还是你这样的好。我干活少,不出力。白赚。”   她对他不抱期望。本就要抓个品相好的,玩三个月。   池翮的帅不是常见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从天长地久的角度来讲,他肯定是在她的黑名单里。   贪图一时的欢愉,他是第一人选。   刚才活泼乱跳的鱼,上了桌就变成滋滋响的烤鱼。   姜临晴问:“你明知道我好,为什么还违约?”   池翮放下杯子。杯子与桌面滑了滑,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要‘我的’金主,你那把灰格子伞呢?”   “什么灰格子伞?”话音刚落,姜临晴想起来了,“那天黑衣黑伞的人就是你。”她当时就觉得是他。   他不认,直到现在也不认。   “我让你送伞,你说不,说了不,你又偏偏来,你做人就不能实诚一点。”如果他来送伞,她就不会接受灰格子伞。伞已经是她的困扰了。“对了,你来送伞不收钱啊,财迷什么时候也白干了。”   “哼。”池翮从鼻子里出气。   她逮住机会:“小猪才哼哼。”   他给她递了筷子:“吃鱼吧。”   她接过筷子:“瞧瞧你,擅自违约,结果被高强度工作给折磨惨了吧。人都憔悴了。”   “你敢说,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金主?”   “我为什么不敢?不就收了别人一把伞吗?我又没给他钱。我辛辛苦苦赚的,还不是只给你一个人花了。”他强调“他的”,她的重音就放在“他一个人”。   “这话中听。”他给她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趁热吃。”   她想哼,怕他又回击,忍住了。   池翮:“吃鱼别讲话,容易梗喉咙。”   船上来了几个女孩,个个穿得五颜六色。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胆子大。一个人瞟向池翮,撞了另一个人。接着,几个女孩子都向他望过来。   烤鱼都没有池翮那张脸来得美味了。   女孩们在说:“真帅。”   姜临晴望着窗外的水面。老板不去捞鱼的时候,水面很平静。水中鱼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能在水中激起浪花。夜色里的水,沉得无边无际。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你跟现在的,约定了多久时间?”   “没约定。”池翮尝了一口鱼肉,“再说,累人的活我不干了。”   “你知道吧,我相中的是你这张脸。”为了避免他得意,她又说,“除此之外,你一无是处。”   他自动忽略后半句:“你要上哪找我这样姿色的男人?”   “你想不想回来?”   “良禽择木而栖。相较之下,我的前金主太好了。”   同一天突然收到彭寅的夸奖,又得到池翮的称赞,一切都不真实了。“但是你违约,没了信誉度。”   “那是因为你收了别人的伞。算起来,你的错在先。”   姜临晴继续吃鱼,只觉得二人之间,一下子就如窗外湖面一样平静。   几个女孩还在说池翮,讨论他的眼睛,讨论他的鼻子。一个还讲,他滚动的喉结性感迷人。   池翮又给她夹了块鱼肉:“对了,给你一个新选择。”   “干嘛?”他一说话,姜临晴就听不见女孩们的讨论了。   “你来追我。追上了,换我养你。”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你该不会爱上我了?见到我收了别人的伞,就吃醋?”   他舀了一勺鱼汤:“不要讲笑话,不好笑。你相中我这张脸。我相中你的是,不问未来,不谈感情。”   姜临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契合她的标准。   追不追得到,她不在乎的。以前的人生太单调了,乏善可陈,身边连个热闹的人都没有。她要快乐,不计后果的日子。“在此之前,你要跟其他人断干净,我不喜欢一脚踏两船的。就算是演戏,你也要演的逼真。”   池翮:“我怕我演过头,你就沦陷在我这里了。”   “我才不。”她偏爱温暖飞扬的男人。她喜欢的,肯定不是池翮。 第26章 话剧   姜临晴问那位大爷, 晚上要去哪里住?   他说回她家,因为她又是他的金主了。   一个大男人,没脸没皮的, 到处蹭她家来住,还美其名曰, 近水楼台先得月。   谁稀罕追他。   他倒是理所当然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姜临晴故意别过头,面朝窗外。   宽敞的世界里,每个人那样渺小。可身边牵了另一个人,就能填满一切空间。她早该走出来看一看的。   她突然抓起池翮的手。   他靠在椅背, 侧头:“嗯?”   “彭寅送了我两张话剧票,你一定要空出时间来。”   “知道。”   *   池翮回来了。但他不是天天住在这里。他出门时,一定怀揣香茅小盒子。   姜临晴问他去哪里。   他说:“出差。”   “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你出差做什么?难道咖啡馆有其他连锁店?”   池翮倚在门框:“换工作了,经常在外面跑。”   这是和咖啡店老板断了吧?姜临晴又问:“是不是正经的工作?”   他歪头打量她, 老大不正经的样子:“只接了你这一份天赋异禀的工作。”   “哦。你有我了, 为什么还出去工作?”   “我长大了。”他煞有其事。   “我相信了。”当然是没有信的。   *   艺术展圆满结束。   张艺岚在办公室拍了下掌,笑着说:“中午大家聚一聚吧, 算是庆功宴。”   众人纷纷响应:“谢谢张姐。”   刘倩订了一家在江边的创意菜馆。   席间, 气氛欢快。   刘倩尝一口奶油黄瓜汤:“张姐, 运营是不是有人事变动?”   张艺岚的碗中放了一只竹节虾:“我们的小刘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吗?”   刘倩的交际网涵盖公司各部门,不少消息都是她先收到风,之后才有文件下达。   “我听运营的一个经理在说交接的事。他不是离职啊, 是调动。知情人透露——”人虽然不在公司, 刘倩却压低了声音, “有大人物要来了。”   朱怡畅:“什么大人物?”   刘倩:“跟大老板有关系的人。”   张艺岚吃完虾, 再夹一个烤榴莲:“如果有人事变动, 也是公司的考虑。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对了,小姜。”张艺岚嘴里尝到的是榴莲味。   烫了姜临晴舌头的则是咖喱辣:“张姐。”   创意菜馆,其实就是大杂烩,将天南地北的菜系齐聚一堂。   张艺岚:“这次有三款香水售罄,预定的货排到下个月了。这是彭寅没有预料到的,不可否认,这次展览相当成功。我有意放你去独当一面。”   姜临晴:“谢谢张姐。”   张艺岚:“加油,好好干。”   姜临晴:“我会努力的。”幸好她有充实的工作,不然一个人无所事事,她肯定整日里胡思乱想。   世上的烦恼最怕想,一个想不通,可能就钻牛角尖了。   *   刘倩清点展览用品,发现狗尾巴草剩了不少。   她说拿去扔掉。   姜临晴觉得怪可惜的,自己收了过来。她拍了照给池翮:“这就是我跟你一起去买的狗尾巴草。”她强调两人一起,这是多么有仪式感的场面。   他不冷不热的:“哦。”   姜临晴:“喜不喜欢?”   池翮:“不喜欢。”   她不听他的,用绑带束起了根茎,之后拿来包装纸,把狗尾巴草的根茎包成扇形。   朱怡畅过来倒水,看着姜临晴利落的动作:“这包起来,跟花儿似的。”   姜临晴:“要吗?分你一束吧。”   “好啊。”朱怡畅把那束草摆在办公桌,“用狗尾巴草代替花束,真是省钱妙招啊。”   到点了,姜临晴收拾东西下班。   她和池翮约了晚上去看话剧。正好的,这束草有了归处。   池翮戴一个黑色的大口罩,蒙了半张脸,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却也被路人打量。   在那些惊艳的目光中,姜临晴把一大束狗尾巴草递过去。   池翮一猜就知道,这草肯定是展览剩下的:“你连送花的钱都不舍得出。”   “不是舍不得。这些草不能浪费嘛,我们部门的员工一个个分了。”   “一个个?除了你还有人要?”   ”有。”幸亏有一个朱怡畅。“你不是逼着我追求你吗?追求的套路就是这些土里土气的花花草草了。我送出去了,你收不收,不关我事啊。”   “收啊,岂敢不收。谁让你是金主呢。”池翮把狗尾巴草抱在怀里,手指勾了一下叶鞘,然后打一个喷嚏。   四周惊艳的目光散去了。   话剧的开场时间比较早。为了省时间,姜临晴说:“去吃快餐?”   池翮:“收花的人要去西餐厅,收草的当然是去快餐店。”   快餐店不会折损池翮的美貌,他能把垃圾食品吃得像满汉全席。   姜临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而沾沾自喜。她大口大口地吃汉堡,再把薯条咬的“脆嘣嘣”地响。   池翮用纸巾替她擦去嘴角的番茄酱:“金主吃东西真爽快。”他没有用“粗鲁”二字。他知道她故意的,就跟那天站在他面前扒饭吃肉一样。   她自在得意的时候,常常露出天真……或者幼稚。   孩子气吧。   *   汪北记的剧场叫做北记剧场,这一季主打一个悬疑话剧。   这一个剧在去年秋天演过一次。当时比较粗略。到了今年春季,汪北记决定再排一次。   门票印有话剧的十二字台词。   姜临晴问池翮,是否喜欢悬疑题材?   他说:“随便。”   这是彭寅送的票,别人送什么,他们就去看什么。   她半开玩笑:“我等会如果害怕了,你就借肩膀给我呀。”   姜临晴负责出钱,池翮负责排队。不一会儿,她拿一杯热饮,他拿一杯冷饮,进了剧场。   私人剧场与徐重光办音乐会的大剧院不一样,这里简陋得多。前几排位置有沙发椅,后面的就是普通的扶手凳。   姜临晴和池翮在第三排,算是宽敞的沙发位。   故事讲的是一场凶杀案。这个案子的杀人手法比较单调,来来去去都类似。   一开始姜临晴的注意力是放在故事里的,但从剧中第一个角色死亡开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了,是池翮。黑暗中,他像消失了似的。这种消失不是人不见了,而是气息突然灭了。   这是诡异的直觉,仿佛她身边没有坐着人。她转过头去。这时舞台的圆柱灯光集中在某一个角色之上,其余人是暗的。她见不到池翮的脸。   他有一个大轮廓。   她笑自己。他就坐在那,她真是大惊小怪。   台上的角色突然被一个黑影用一条绳子套住脖子。当然是演的。演员的挣扎却很逼真,鼻子和眼睛周围,因为痛苦而扭曲,皱成一道一道的纹路。   灯光师彻底关闭凶手的灯光,只见一个不清不楚的影子。   姜临晴望着,喉咙有些发干。热饮放在她和池翮座位中间。她伸出右手去拿。   池翮的左手就搭在那里。   她拿起杯子,觉得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左手。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惊喘,近在耳边。   是池翮?   刚才她觉得他非常安静。然而惊喘以后,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是大喘气了。   姜临晴立即抓住他的手:“不舒服吗?”   池翮用力地反握住她,他的喘气没有停止,像是哽住,气提不上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抓过她。   她低问:“是不是不喜欢话剧的表演形式?我们走吧。”   池翮没说话,他的右手也伸过来,和他的左手一起,握住了她的右手。   姜临晴当机立断,立即牵起他走。   他们横跨过座位,她不停地跟其他观众道歉,道歉完了,坚定地拉着池翮向外去。   她想,可能汪北记就在舞台的某一个角落,他知道这两个座位是彭寅送出的票。她的离去,对汪北记,对台上的演员,都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池翮安静地跟着她。他绊到了谁的脚。   那人“哎哟”一声。   是姜临晴开口道歉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池翮一声不吭。   他的两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令她感觉,这一刻他将所有重量都交给她了,沉甸甸的。   两人离开的时候,一个演员喊出台词:“杀了一个人”,仿佛在舞台上空久久回荡。   姜临晴走在前面,把池翮拽离了黑暗。   她的眼前一下子亮了。她发现他额上满是汗,说:“没事,不怕了,我们走了。来给你擦擦汗。”   她见过他擦汗。他不喜欢乱擦,他会用纸巾一下一下粘着脸。   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从他的额头慢慢往下,到脸颊,到下巴,替他吸干汗水。   池翮的汗并不只在脸上。   姜临晴想要往他的颈部去擦。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收起手,安抚他:“没事了。”   大部分的人,这个时候会问一句——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姜临晴没有问,柔声哄着他:“没事了,走了。”   走廊的装饰柱,贴了话剧海报,海报上有角色们的照片。刚刚在戏中被杀的演员是近景。   池翮瞥了一眼。   姜临晴侧过去,挡住了海报。   这时的池翮是陌生的,眼神冷冰冰。   她懊恼,自己要是把那杯热饮带出来,至少能给他暖一暖冰凉的手。“没事啊,我们回家去。”她拉着他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池翮停下,他不走了。   她哄他:“走啊,我们回家。家里有你喜欢的沙发床,我们回家好不好?”   池翮比了一个像是抱东西的手势。   姜临晴想起来了,不止饮料,他们的狗尾巴草也落在里面。“算了。草而已,又不值钱。你想要的话,我明天给你买新的一束。”   池翮摇头。他松开她,要往里去。   姜临晴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在上演真实可怖的画面,她拦住池翮:“我去,我不怕黑。”   他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来。   她猜,他可能在说,他也不怕黑。但如今这情况,他的话没有可信度了。   她朝他笑:“我去,等我,一定等我。”   池翮的双手插进裤袋,直挺挺站着。   姜临晴匆匆回去,又向一个一个的观众道歉。一个观众认出她,不满地骂她。她连连道歉。她回去拿了那一束狗尾巴草再回来,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那人骂她的声音更大了。   但没关系。姜临晴把狗尾巴草护在怀里,走出来。   池翮低着头,再抬起眼,眼睛有了笑意。爱笑的池翮回来了。   姜临晴郑重地把狗尾巴草递给他。   他慢慢接过。   她笑了:“好吧,我们回家。”   池翮摇了摇头,用手机打字跟她说:“我今晚要回我家。”   姜临晴点头:“好,要不要我送你?”   他又摇头,把狗尾巴草抱得更紧。他还是不说话,唇上下开合。   她猜,他在说晚安。她拉拉他的手,温柔地与他道别:“晚安。”   她把所有的疑惑和不解藏在心中。他不说,她就不问。   *   池翮上了出租车,姜临晴才松口气,往地铁站走去。   她不知道,出租车才拐了一个弯,池翮就下车了。   经过一番折腾,狗尾巴草的包装纸变得松松垮垮。   池翮坐在商场门前的石凳上,一根一根,捋着狗尾巴草。他拆了包装纸,发现扎不回去,更散了。   有一对夫妻在石凳面前走过,他们刚刚购物完毕,女人拎了一个硬挺的纸袋子。   纸袋子很高,印了个大Logo。   池翮小心翼翼地扎起根茎,抱着萎靡的狗尾巴草,进去商场。   纸袋子的品牌是一间女鞋店。销售员迎上来,满是亲切的微笑:“你好,先生。”   池翮指了指另一个顾客手里的纸袋子。   销售员不解:“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池翮又指了指纸袋子。   销售员略微皱眉:“先生,你要买那双靴子吗?”   池翮用手机打字:“纸袋子。”   哦,原来是个哑巴,可惜了。销售员心里嘀咕,面上依然挂着亲切微笑:“抱歉,先生。我们不是卖袋子,我们是卖鞋子送袋子。”   池翮就近拿了一双高靴子,放到收银台。   既然他是顾客,销售员自然以礼相待:“先生,这是你买的鞋子。”她把鞋盒装进一个高高的纸袋子。   池翮却把鞋盒拿出来,放到一边。他坐在圆凳上,把狗尾巴草装进纸袋子,起身要走。   销售员提醒说:“先生,你忘了你买的鞋子。”   他回来,一手拿起鞋盒,出去了。   这个顾客真是古怪。销售员向着他的方向望去,却见他把鞋盒放进了垃圾桶。   他拎着装了一堆草的纸袋子,走了。 第27章 山上   吕薇到家的时间比池翮早了几分钟。她穿着色系一致的深蓝衣裙, 配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她保养得宜,外貌比实际年龄少好几岁。   她和周妈交代事情,说完就要上楼, 转头见池翮进来,她笑起来:“回来了。”   池翮点头。   吕薇:“吃饭了吗?要不要让周妈再给你煮些什么?”   池翮摇了摇头。   若是在往常, 他总得亲切喊一声“伯娘”,今天一个字也没有讲。吕薇隐约不安,收回了踏上楼梯的脚,转向池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池翮轻笑,指指楼上。   “是不是又说不出话了?”吕薇脸色一变, 喊了管家,“王叔,快去联系金医生。”   池翮摇摇头。   但王叔匆匆出去打电话了。   吕薇望着长得比自己还高的侄子:“先坐着休息一下,金医生来了就好了。”   池翮坐下,纸袋子搁在脚边。   吕薇这才注意到, 那是一个女鞋品牌的包装袋, 里面露出来几撮毛茸茸的草叶子。她就要去提。   池翮快她一步,手指勾住纸袋子的绳子。   “这是?”吕薇不认得这是什么草, 见侄子这般反常, 她说, “要不挑个花瓶,把这些装起来吧。”   池翮抬眼看她。   吕薇笑:“花花草草都是放在花瓶里的。”   他松了松手。   吕薇转头:“周妈,这是少先生的花草。你拿去问问园丁, 这种花草有没有保管方法。放在纸袋子里不是个事啊。”   “是。”周妈要去提纸袋子。   池翮又挡住了。   周妈缩了手:“抱歉, 少先生。”   吕薇又说:“周妈, 不麻烦你了。少先生他亲自去问。”   周妈退下去:“是的, 太太。”   王叔回来说, 金医生出国学习,至今没回来。   吕薇急得团团转,正要打电话和丈夫商量,却被池翮拦住了。   她问:“上次金医生开的药还有剩吗?”   池翮点头。   侄子除了说不出话,其余还算正常。吕薇松了口气:“先吃药,然后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另找医生。”   池翮没有回房,他去了温室。   园丁说,狗尾巴草制作成干花,可贮藏更长时间。   池翮终于把那个纸袋子交给了园丁,他用手机打字:“谢谢刘叔。”   刘叔:“少先生客气了。等制作成干花,少先生可以挑一个通透的花瓶,把狗尾巴草装进去,可漂亮了。”   池翮笑了。   至于那一个印有Logo的纸袋子,他又丢了。   *   姜临晴不在微信上问池翮,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某人有没有好好休息?”   池翮知道,这是发给他看的。   她的动态很凋零。她平时有点什么,就扯着他说东说西。但她在朋友圈从来不谈生活,只有工作上不得不发的东西。   从朋友圈去观察姜临晴,这人无趣极了。   然而池翮知道,她有意思极了。   池翮:“晚安。”   几秒后,姜临晴问:“安全到家了吗?”   池翮:“安全。”   姜临晴:“好好休息,晚安。”   池翮:“晚安。”   他没有倾诉的欲望。   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   两人各自歇息。   *   池翮睡了一觉,嗓子正常了。   吕薇说:“金医生的药还是要多开几盒。”   又过了一天,园丁将制作好的狗尾巴草干花,送了过来。   吕薇得知侄子喜欢狗尾巴草,说:“挑一个古董花瓶吧。”   池翮要望着那株狗尾巴草,从根望起。他拿了一个通透的纯玻璃。   狗尾巴草干花有绿的,浅绿的,灰黄的,也有金黄的,立在池翮床前。正如园丁所说,漂亮极了。   草只是草,但池翮那天说:“是个美人。”   *   五一的三天假,池翮没有回来。   姜临晴不认为池翮非得是坚强的。他想躲在壳里,他就躲吧。等他探出头了,她再见他。他如果不出来,她也由着他休息。   假期结束,上班那天,天空上见不到一丝的蓝。昨夜有雨,早上停了。扑面吹来的风,和水差不多,湿得能浸人的脸。   姜临晴见到,同电梯的一个男人拎了把灰格子伞。   灰格子,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闷。   或许,这场雨提醒了杨飞捷。   姜临晴在会议室收到了他的微信:“我出差回来了。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若要还伞,该答应的。   她心不在焉。   张艺岚:“这次的车展在集团分部。那里没有策展部,所以还是由我们负责。小姜。”   姜临晴立即回神:“在。”   张艺岚:“这是你之前跟的品牌,还是由你负责。”   姜临晴:“好的。”   张艺岚:“那个商业中心是集团和当地公司合作的,装修比较复古。小姜,明天你跟小刘过去一趟。顺便带上之前的车展方案。”   姜临晴和刘倩齐声回答:“好的。”   姜临晴回绝杨飞捷时,底气十足:“班长,这次轮到我要出差了。明天去集团分部。”   杨飞捷:“真是不凑巧啊。下次吧。”   姜临晴:“不如我把伞快递给你?”   杨飞捷:“春季雨水多,你留着吧,有备无患。”   *   池翮用了无数遍“出差”这个理由,这次轮到姜临晴出差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她生出倒计时的感觉。池翮什么时候才能从安全壳里出来?   没想到,他说:“我也出差。”   合着人家早就没事了,只是不回来。她对着两人的聊天框“哼”了两下。   *   公司的文旅商业部,早年开发了一个温泉度假区。   从交通上讲,这是座荒无人烟的山。山前建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碧蓝的天空映在深蓝的湖里。云朵飘在天上,又像潜在水底。   车子停在度假酒店的门前。   文旅商业部同事介绍说:“这是公司有名的文旅项目。东南亚风格,一期营业了。二期在建。”   姜临晴和刘倩住一个双人床标间。   面朝远山的大阳台边上,有一个独立泡池。比浴缸大,但泡不了两个人。   刘倩扶着栏杆:“小姜,你准备了泳衣没有?”   “没有。”来之前,姜临晴以为是住商业中心的酒店。   刘倩:“温泉山庄啊。到这里肯定要泡温泉。”   姜临晴:“你有泳衣?”   “当然了,我有两套。”这是有备而来的。   姜临晴:“好吧。”   这时,差不多是中午。合作方因为高速的一场意外,延误到下午才过来。双方开完会,已是晚饭时间。   文旅商业部同事订了一间包厢。   刘倩懂得活跃气氛,几句话就将众人逗得哈哈大笑。比起和彭寅的合作,这种氛围才叫融洽。   文旅商业部同事邀请大家上山去娱乐。他热情地说,“这里有矿物温泉,桑拿浴室等等。大家难得来一次,好好享受一下啊。”   刘倩悄声说:“公费泡温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没有泳衣,就去商场买一套。”   姜临晴:“好。”   *   一行人到了半山。   刘倩先去更衣室:“小姜,你买了泳衣就过来啊。”   山庄的灯光设计下足了功夫,该亮的地方一定亮堂堂的。模糊不清的局部,满是氛围感。   商场的落地窗前,摆了两个泳衣模特。比基尼和普通款,对比强烈。   姜临晴在商场走一圈,不一会,去了卫生间。她再出来时,低着头,没注意周围,不小心撞了个人。   “抱歉。”她跟那人说。   这人大约四十出头,面色潮红,鼻子比较大,乍看之下,像是挂了一颗蒜。   她道完歉就走。   不料,中年男人追了过来:“哎,你——”他的双手往裤袋掏了几下,把里面的白布反出来:“我的钱包呢?”他的嘴里散发一阵酒精的恶气。   “你的钱包关我什么事?”   “你撞了我之后,我的钱包就不见了。”中年男人的眼睛通红。样子像喝多了,但是不是真正糊涂就不知道了。   就算不糊涂,也是个发酒疯的。姜临晴不理会他。   他冲上来拦住她:“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包?”他要抓她的手。他抓住了一只手腕,摸上去……比较粗糙。眼睛一溜,他发现自己抓的是一个男人的手。   瘦削男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好,先生。请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中年男人气愤地放开手。   “她——”中年男人指着姜临晴,“她偷了我的钱包。”   瘦削男人笑一笑,从自己的裤袋拿出一个黑色皮夹:“先生说的是不是这一个?”   中年男人涨红了脸:“是你?是你?”   瘦削男人:“先生误会了。刚才你在那里跟朋友商量什么,说着说着把钱包给了朋友。可能你醉糊涂了,忘了这件事。”   中年男人抢过钱包,灰头土脸地走了。   姜临晴道谢。   瘦削男人躬了躬腰:“你请。”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瘦削男人向着反方向走。   廊外有一株腐朽的枯树,弧形树干流畅向上,因为这天然的凹凸,即便这棵树早已枯萎,山庄还是留了下来。   树下立了一个人。他只有一道影子。打火机的火苗在黑夜里烧起来,细细红红,照不到他的脸。   瘦削男人:“池先生,刚才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嗯。”池翮吸了一口烟。烟丝的火迅速向里缩了一圈。   瘦削男人:“池先生,是不是上山回别墅?”   “嗯。”将要上山,池翮突然停住,“柳长旭,你去问一问,她买了哪一套?”   瘦削男人名叫柳长旭,是池翮的助理。有时候,助理不单单处理工作事务。   无需池翮讲明“她”是谁,柳长旭心领神会,离开了。不一会儿,他回来:“池先生,销售员说,刚才那位小姐没有买泳衣。”   “是吗?”池翮咬了一下烟,“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等。”   *   姜临晴的腹部不大舒服。她刚刚去卫生间发现,大姨妈来早了。   有了上回的尴尬,她如今会在包包里装一片薄薄的姨妈巾。   肚子的难受慢慢扩散至整个腰身,她不去泡温泉了。   度假酒店建在山下。   娱乐设施依山而建,从山下到山腰,再到山顶。除了户外温泉池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还有户外拓展、户外体育。   山顶和山腰各有一趟下山的游览车,半个小时一趟。   不到发车时间,游览车停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   叶子盖了光。   姜临晴只见车里坐了一个黑糊糊的身影。   她在前排坐下,半弯着腰。忙了一天,她累极了,肚子又隐隐作痛。她的头和肩歪向了车窗。   这座山太荒了。没人等车,这时就听不到人声,满山遍野都是树。不知道池翮去哪里出差了。   正想着,一只手突然横过来。   姜临晴当下警觉。莫非是那一个中年男人?她狠狠地去拍对方的手。   对方被拍得疼,“嘶”了一声。之后,他迅速抓住她的手。   姜临晴抬起头:“你——”剩下的话断在半截。   一个嬉皮笑脸的男人,站在后排,低下身子:“金主,你在这里出差?”   她收回手:“是啊。你呢?你来干嘛?”   “我也出差。”池翮换到她身边的座位,和她坐一起,“现在嘛,朋友请我过来泡温泉。”   “除了我,还有人请你来泡温泉?你不是说,那些人都了断了吗?”她转移注意力,缓解腹部的难受。   “断了女的,留了男的。”   “男的在哪?”   “他在泡温泉。”   “那你呢?”   池翮把头靠过来:“金主。”   “干嘛?”   “男人的泳裤,会暴露‘天赋异禀’的轮廓。”   姜临晴东张西望,确定车上只有两个人:“你买大一点不就行了。”   池翮“啧”了一下:“你以为泳裤是你家的老年人裤衩。”   “就因为这原因,你放弃了泡温泉机会?”   “我有主了。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他调皮地笑,“天赋异禀也是你的。”   “我差点就信了。”她的头搁在前排靠椅,“我发现,有的男人长得帅,气场也格外迷人。”   “哦。然后呢?”   “我穷嘛,买不起特别迷人的,只能将就你了。一分钱一分货。为什么我这样穷,你也跟过来。”她忍过阵疼,“因为你不值钱。”   “我差点就信了。”池翮见她揉了一下肚子,“怎么了?不舒服。”   “可能吃了生虾。”姜临晴只能这样说。   “酒店有医务人员。”   “算了,小事情。”她不得不弯腰,“揉揉就行。”   “我给你揉揉。”池翮把手贴过去。   姜临晴:“收费?”   池翮:“当然,费时费力的苦差事,按时薪计费。” 第28章 沙漏   银货两讫。姜临晴已经把发红包的动作练得十分利索。   池翮收了钱。   她立即靠到他的肩上。   池翮一掌就能罩住她的肚子。他揉得轻。   她几乎要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上车了,开车了。”她半掀起眼皮。   司机上来了,稳稳启动车子。   车厢的乘客只有她跟池翮。   另外一边车座的窗户开着。颠簸的山路里, 九转十八弯的风绕进来。一会儿把她的头发往池翮那边吹,一会儿把她的头发往窗边敲。她觉得她的头发将窗户敲出了声。   仔细一听, 是池翮起身去关了窗。   她仰起头。   直到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肚子。   她又闭上眼。   *   姜临晴站在她和刘倩标准间的门前,搭着眼皮,望着门锁。   池翮把两手插进裤带,一眼就知道她开不了门:“你同事什么时候回来?”   她摇摇头。在车上睡了一觉,她不觉清醒, 反而越发混沌。她穿了件中袖白衬衫,搭一条高腰的浅蓝牛仔裤。腰已经塌了,她强撑着:“我去前台再领一张卡。”   池翮:“如果你的同事回来。岂不是又把你吵醒了?”   要吵就一会儿吧。但……刘倩的性格是很闹。   池翮:“算了,另开一间吧。”   姜临晴想站直,腰上却被卸了骨头一样, 又酸又疼, 身子几乎黏到门上去:“不要,这里很贵的。”   “哪有天天哭穷的金主。”   “给你花钱, 我舍得, 但给我自己, 我不舍得。”   “为什么?”   给他花钱是买快乐。给她自己,太浪费了,省着点钱, 将来捐给慈善机构吧。   池翮不跟她辩了:“我另开一间, 你来住。”   她抬起眼睛, 还没说话。   他又说:“附加服务是要另收费的, 不给钱, 我不干。”   姜临晴一大早坐车过来,等合作方等了一个下午,会议冗长,吃了生虾,来了大姨妈。短短十二个小时,像是过了四十八小时似的。   当池翮领着她去开了一间房,她就那样倒下。   池翮问:“肚子还疼吗?”   她摇摇头,又在点头:”好点了。”   “我叫医务人员过来。”   ”不要。”此时的她如一条咸鱼,翻不了身,想永远赖在这里。她费劲挣扎只是为了发消息告诉刘倩,她今晚不回去了。   姜临晴记得自己要洗澡,脑子记得清清楚楚的。然而眼皮似有千斤重,一下子没了知觉。   夜里,她醒来一次,打起精神洗了一个澡,换上宽松的浴袍。   半夜到天亮,天亮再到中午,都是半梦半醒的。姜临晴起床,退了房。   退房时才知道,她住的那间是飞瀑房,窗外有大瀑布。她光顾着睡觉,什么都没欣赏到。   她的工作已经完成,问池翮:“什么时候回?”   池翮:“下午。”   姜临晴:“我跟你一起走。”   她回到和刘倩的那间房,跟刘倩打了招呼,收拾东西去了大堂。   大堂沙发三三两两的坐了人。   姜临晴去了落单的角落沙发。   她的腰酸得不行,就算现在斜斜靠着,也不舒服,恨不得有一把锤子狠狠敲打酸软的腰。   肚子的隐痛退去了,她揉了揉腰。   池翮到来的场面,击铱嬅碎了姜临晴昨天的谎话。他是焦点,四处招揽他人的惊艳。反而是她高攀了。   姜临晴歪着身子,歪着脑子,斜斜打量他。   池翮:“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她揉揉腰:“我已经退房了。”   那一位无比清醒的池翮大爷将她领到了他住的房间——山上的温泉别墅。这才叫奢侈。   她说:“我真是花了太多钱在你身上,你都住得起温泉别墅了。”   “你把养男人的钱花到自己身上,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池翮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的,这一句却慎重。   她去房间,直挺挺地倒下去。软软的床垫弹了弹。她扭扭腰,继续弹。   她的人像荡在水中。腰却托不起来,仿佛有绳子拴紧她的腰,沉下去,沉下去。   有人坐下来。   她的身子又跟着床垫弹:“你要乱来吗?”   “想对我用激将法?没门。”   “我养男人盼的是,下雨了,有人来送伞,天冷了,有人送外套。”   “你为什么不请个同城速递?”   “我还希望不舒服的时候,有个人能在旁边照顾我。”   u“你还要病多久?”   “过了今天。”   “哪里不舒服?”池翮问。然而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他刚刚已经见到她揉腰的动作。他一把掐了她的半截腰。   床垫像一汪轻柔湖水。她弹呀弹呀。天亮以来就半梦半醒的,一直舒展不开的困意,彻底放松了。   她沉沉睡去。   *   也就是下午才走得了。   池翮原来是开车过来的。不是上次那一辆。   姜临晴问:“你又跟朋友借车?”   池翮理所当然:“是啊。”   “又是富婆通讯录里的哪一个?”   他不答反问:“你坐不坐?”   这辆车流线霸气,黑色特别沉。也许是男人的车。姜临晴坐上去。   池翮给她一个腰垫。   她懒懒地靠着。   宋骞的电话在半路打了过来。   姜临晴已经睡着了。   池翮望她一眼,按下蓝牙耳机:“什么事?”   宋骞:“今天游艇会,你没过来?”   池翮:“没时间。”   宋骞知道,池翮将要到公司上任了,他刚要调侃几句,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嗲着,但声线又是沉的,一点也不娇滴滴。   他结束了通话,见到尤月舞冲着她的男人挥着手:“爱你爱你爱你哟。”   宋骞默念:恶不恶心?   今天的游艇会,来了七八个男的,五六个女的。游艇荡在海上,没沙滩,有阳光,以及比基尼美女。   五六个女人之中,只有尤月舞没有穿比基尼。她穿的是一条薄纱般的沙滩裙。海上风浪大,哪儿都能见到她飘逸的波西米亚风裙摆。   青绿色的,像一只孔雀。   她是跟着一个男人上来的。   宋骞乍见到她,有些玩味,之后装作不认识。他没有女人,独自坐着,穿一件白T恤,套一件白衬衫,衬衫只扣了第二个纽扣。下摆跟尤月舞的裙子一样,飞来飞去。   下午的海,波光粼粼,游艇碾碎了那些金光。   宋骞和几个男的在一旁打牌,听见有吵闹声。他左手握牌,右手敲敲椅子扶手,抬眼望过去。   甲板上的一群人,有男有女,似乎在针对尤月舞。   吵的什么,宋骞听不清。反正尤月舞那个女人,又不是好欺负的。他才这样想。   突然间,一个穿着粉红比基尼的女人,伸手推了尤月舞一把。   尤月舞一个踉跄,翻过栏杆,掉下海去了。   甲板上又起了一阵乱。   宋骞输了牌,走出去:“你们干什么?”   游艇向前破浪,尤月舞在海中漂浮。   如果他输得再慢些,也许就见不到她的人影了。   宋骞向她抛了一个救生圈,转向刚才推人的粉红比基尼女郎:“我不希望,今天闹出溺死人的意外事件。”   众人皆知,宋骞极有风度,从不对女人恶言相待。哪怕面对前女友的刁难,他也给足面子。刚刚那一句话,已经是他生气的表现了。   粉红比基尼女郎向着一个男人靠了靠。   那个男人笑了笑,立即让救生员下海,把尤月舞捞上来。   尤月舞的男人靠在栏杆边,冷眼旁观。刚才见到自己女人被推下海的一幕,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宋骞扯扯嘴角。   尤月舞的那句“爱你爱你爱你哟”,算是踢到铁板了。   尤月舞从海里上来,抱臂坐在一旁。长裙湿了,飘不起来,湿哒哒贴着皮肤。   她在里面穿了小背心,小热裤。但天气还冷,海水更冷。她哆嗦几下。   宋骞递了一条大毛巾。   尤月舞抬起头。   她和他错过好几回。这个男人对她没有势在必得的渴望。她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既然他不沉迷她,她就懒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她裹上毛巾,再打量宋骞。想起自己第一回 见他。他挑了一个黑长直的美女走了。那时,她失望极了。   尤月舞望向自己跟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甲板上,把自己摆得和一具蜡像似的。   这个男人很大方,她跟了他一个多月。他冷淡禁欲。她在他跟前,喊几句肉麻兮兮的情话就行,她乐得清闲。   但这也太冷淡了!   尤月舞擦了身子,暖意回来了。她照照镜子,还好,妆没有花。她将大毛巾折了折,抱在怀里。上了二楼。   宋骞独自坐在栏杆,一人饮酒。   “宋大少爷,谢谢你的毛巾。”尤月舞妖娆的时候,那作态是能媚得滴下水的。   他示意对面的椅子:“放在那吧。”   她没有放,她依然抱着。她的人坐到那张椅子上:“宋先生今天没有带女朋友上来。”   “我没有女朋友。”宋骞端着酒杯,酌了一口。   尤月舞握住酒瓶子:“宋大少爷,我来为你添酒吧。”   他挑起眉:“你好像不是跟着我过来的。”   “我被人推到海里,他视若无睹。我心如死灰。有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自然有新的选择权。”   “尤小姐,他人还在游艇上呢。”   “我涅盘重生,他还能拦着我?”尤月舞笑,美得像一只修炼千年的妖精。   *   姜临晴收到了向蓓的微信。   向蓓一开头就道了两个字:“求助。”   徐重光晚上要去向蓓家做客。向蓓哪里懂得待客之道。她只会把肉放进滚水里,熟了,捞上来吃。她自己吃得粗糙,不要紧。绝对不能让徐重光跟着她,一起白开水烫肉。   姜临晴:“我快回去了,先去买点菜。”   池翮把车停在超市门前。   姜临晴问:“你去哪里吃饭?”   “我有约了。”   她下车的动作停住了。   池翮笑:“约了男的。”   “你不跟美女吃饭了?”   “等你追上我,我就赏脸跟你吃饭了。”池翮说,“早点休息。”   姜临晴下了车,去超市拿了篮子,刚到生鲜区,她突然“啊”一声。   池翮这话,不就是说,她也是美女吗?   *   徐重光早到了向蓓的公寓。   姜临晴的敲门声响起之前,这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向蓓和徐重光在微信上,你一句我一句,有聊得开。但二人第一次在封闭空间里面对面。   姜临晴的到来,让向蓓松了一口气。   徐重光从单人沙发站起来,向姜临晴微笑。   “来了。”姜临晴说,“我买了菜。”   向蓓拉着姜临晴进去厨房。   这套公寓比姜临晴的要更大,但朝向差了些,比较吵。   长长的操作台前,向蓓和姜临晴并排站着。   向蓓:“你可来了?我跟他没话说。”   “你们不是聊音乐吗?”音乐会那天,姜临晴觉得自己才是插不进话的人。   向蓓拉上厨房门,生怕自己的话被徐重光听去:“他是学院派,我是什么?说好听点,自学成才。说难听点,我在他眼里是个门外汉。”   “你把我这真正的‘门外汉’当什么了?你懂好多乐器,自学和科班都能成才啊。”姜临晴把青菜放进篮子里,“不过,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吃饭?你邀请他?”   “他说他晚饭不知怎么解决。我脱口而出,上我这里吃火锅。我说的是客套话,哪知道,他说好。”向蓓抽了自己一嘴巴,“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姜临晴笑了:“我们徐重光同学是个很实在的人啊。”   “自从他答应要来我这里吃饭,我就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总不能告诉他,我不会做饭。”向蓓挤挤姜临晴的肩膀,“幸好你来了,我跟他大眼瞪小眼,尴尬死了。”   然而,姜临晴在场,那一对一男一女也没有多谈。   姜临晴记得,徐重光在初中时不大爱说话。长大以后,他没以前安静,但也不是外放的性格。何况向蓓不接他的话。   活跃气氛的任务,落到了姜临晴的头上。她问:“徐重光,你们的音乐会结束了吗?”   徐重光:“嗯,昨天结束了。”   姜临晴帮向蓓问出了关键问题:“有没有合适的乐队主唱人选?”   徐重光看了向蓓一眼:“我帮忙问了消息,但摇滚的话,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向蓓咳了一下:“也不一定摇滚,就是主唱的性格泼辣些。跟你不一样的那种。”   徐重光:“我正在找。”   姜临晴立即说:“徐重光的性格一直很好。”   向蓓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好像是挑剔他的为人,她赶紧找补:“你性格很好。”   徐重光抬抬眼镜,笑了笑。   姜临晴无意中发现,徐重光的视线常常有意无意的,往向蓓那边去。她嗅到了什么苗头?思索着,一时忘了活跃气氛。   一顿火锅吃下来,只剩碗碗碟碟的声音。   *   姜临晴和向蓓送了徐重光离开,就各自回家了。   姜临晴想抓些初中的回忆。   无奈的是,那时的她和向蓓、徐重光都没有什么交集。   她按耐不住,给池翮打电话。   池翮:“不是吧,金主。我们分开还不到三个小时。”   姜临晴:“我刚和老同学吃完火锅,发现了一个大八卦。”   池翮:“什么?”   姜临晴:“我的两个初中同学在上个月重逢了。我觉得他们之间有东西。” 她本想说暧昧,但觉得不大对。   池翮轻笑:“你很高兴?”   “我的女同学个性好强,但其实她很需要人照顾,我为她高兴。”姜临晴的尾音已经有笑意,“你在干嘛?”   “开车。”   “你还没回到家?”   “嗯。”   “哦。”   “金主,吃完火锅后,肚子怎么样了?腰又怎么样了?”   “好些了,明天就没事的。”   池翮轻快地说:“养好身子才能当大金主,我向来好吃懒做,说不定还要攀你超过三个月呢。”   姜临晴沉默,过了数秒,她说:“好了,你开车注意安全。再见。”   倒计时的感觉又来了。她坐在池翮喜欢的沙发床,特别想给他发红包。   她连发了好几个。   *   车子进了服务区,停在加油区。   池翮人在吸烟区,他慢慢点上烟,夜里的烟雾漫着淡淡的灰。   他抽了半支烟,一通电话过来。   柳长旭:“池先生,你怎么突然离开了?这边有文件需要你的签名。”   池翮夹上烟:“我在回山庄的路上。”   通话结束,几个微信消息传到。   池翮衔上烟,烟支歪在嘴角。他收了姜临晴发的几个红包:“谢谢金主。”   他见到聊天框的“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输入状态消失了。   *   姜临晴关上聊天框。   她与他的吵吵闹闹,最终将和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慢慢的,不知不觉地漏光。   漏光,空的。什么也不剩。 第29章 空降   快乐不知时日过。   一转眼的功夫, “爱情买卖”过了两个月。姜临晴将这日子立了一个纪念日,哼唱了一首她与池翮的定情曲。   池翮竟然说:“唱得还行。”   公司发生了一件事。据说运营部空降了一位高层。奇怪的是,人事暂时没有通知。   策展部有刘倩, 她把网罗来的,四面八方的消息, 一一抖落:“听说这是大老板的……儿子。”   朱怡畅奇怪:“先前的消息不是说,大老板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吗?”   对此,刘倩答不上来:“据不可靠消息,有人传, 这是大老板流落在外的儿子。反正,都有人喊太子爷了,来头大大的。”   朱怡畅:“哇,能力如何?”   刘倩:“暂且不知。”   上午,刘倩自告奋勇去运营部送资料, 恰巧见到这位太子爷。   一到午饭时间, 她迫不及待约上姜临晴、朱怡畅,聚在一起吃外卖。   “太子爷帅呆了。”刘倩两眼发光。   朱怡畅见过刘倩这份神采。去年她说起营销组的一位小哥, 就是这样。但那位小哥是人工调整的, 近看的时候, 很不自然。朱怡畅问:“太子爷调整过吗?”   刘倩:“我远远望了一眼,觉得很出色。调没调就不知道了。等以后有机会接近了,我再观察太子爷的美貌。”   姜临晴:“太子爷是学什么的?”   刘倩:“听说他学商业管理的, 但是偏爱艺术领域。”   “艺术?”姜临晴恍然大悟, “难道彭寅的艺术展是他的主意?”   刘倩点头:“对。”   有了八卦, 姜临晴又跟池翮分享:“我们公司来了一个太子爷。”   池翮:“?”   姜临晴:“大老板的儿子吧。”   池翮:“?”   姜临晴:“听说蛮帅的。”   池翮:“哦。”   “我工作了。”上班摸鱼的姜临晴这样说。   池翮站在落地玻璃前。自上旬以来, 天空没有放过晴。玻璃上的水珠子或是一点一点的, 或是一条一条的,给世界镶上了裂痕。   敲门声响起。   池翮:“进来。”   柳长旭站在外面:“池总。”   池翮没有上任之前,柳长旭叫的是“池先生”。一旦池翮有了职位,柳长旭立即改了口。   池翮转过身。他难得穿西装,身形劲窄修长。他没有商业精英的凌厉,他散漫,做什么都像是不经意。   柳长旭恭敬地说:“池董事长请你过去。”   *   池巍事务繁忙。妻子吕薇不是事事都和他汇报,尤其是家事,她处理即可。但有些该讲的,她却拖到今天才告诉他。   “池董事长。”池翮人在公司,连称谓也公事公办。   池巍对秘书说:“你先出去吧。”   秘书轻轻地关上了门。   没有外人了,池巍卸了雷厉风行的风范,多了家里长辈的慈祥。他到沙发坐下:“你也坐吧。”   茶几上有一套纯手工制作的青瓷功夫茶具。这时水烧开了,池翮倒了两杯。   池巍望着侄子:“你伯娘说,前些天,你突然说不出话了?”   “是。”池翮声音有些低。   池巍:“有再联系金医生吗?”   池翮:“金医生人在国外,他在网上和我联络。现下他要诊断是偶发或是复发。”   听到“复发”二字,池巍的眉头紧了一下:“公司的人事调动都安排妥当了,你伯娘今天中午才跟我说这事。我如果早知道,肯定让你好好休息。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了?”   “不是。”池翮笑笑,“那天晚上,我服用了金医生开的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之后还有这类现象吗?”   池翮摇头。   池巍:“金医生怎么说?”   池翮:“他说也许是偶发。”   池巍:“不要‘也许’。等金医生回来,你去见见他。”   池翮:“是。”   池巍:“工作方面,忙不过来就跟我说,别勉强,别强撑。”   池翮:“大伯,我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池家的人一定是勇敢的。”池巍站起来,拍拍侄子的肩,“另外,今晚一起吃饭,我给你介绍几个前辈,他们都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是。”   *   饭桌上,前辈们知道池翮是池巍的家人,一个个过来敬酒。   池翮推三杯,喝一杯。   酒席散场时,醉醺醺的反而是前辈们。   一个前辈揽住池翮的肩,鼓着红彤彤的两腮:“池总有才,有才。”   这才上任第一天,有不有才,谁人能知?   池翮笑而不语,推开了醉醺醺的前辈。   柳长旭滴酒不沾,他是司机,他提前离席,开了车过来。   池翮还没上车,脱了西装外套,直接扔到车里,才坐上去。   池翮没有回池巍那里。为了方便上下班,他另购了一套大平层。   他到了家,解了两个衬衫纽扣。   人没有醉,他是清醒的。他理解池巍的言外之意。他有一个极端的弱点,如果遇到有心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摧毁。   金医生初步诊断,也许是偶发。   池翮知道,不是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就连闻名的心理博士金医生,也不能。   他更有评估“偶发”和“复发”,自己的方法。   池翮一个人坐在影院室,挑了一部恐怖电影。这像是以毒攻毒。人惧怕什么,需得去挑战什么。   池翮提前倒了一杯热水,把金医生的那盒药放在面前。   电影发展到三分钟左右,一个女人被一个背后的黑影勒住了脖子。   池翮猛地一震,左手想要往旁边抓些什么。   哪有人,除了他这里,其余座位是空的。   熄了灯的影院室,响起凄惨的歌,像幽魂的叹息,久久不散。女人的尖叫仿佛是刀片,一刀一刀切割他的听觉神经。   那一圈圈的绳子,那个套在绳子上的头颅,跟着哀戚的歌,刺激观众的感官。   池翮能看得见麻绳的细节。淡黄色,旧的,上面有几点灰点污渍。   女人的皮肤相当白皙,白得像玉。这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才有的莹玉。是高贵的雪白。   麻绳重重地在她的脖颈勒出两道痕,镜头向上,是她惊恐万分的脸。她的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   渐渐的,尖叫变沙。   又慢慢的,女人发不出声音了。   池翮剧烈地喘气,他要咳嗽,干干地咳。   但,他也发不出声音了。   接下来,电影里响起尖利的玻璃碎裂声,也有“咚咚咚”的,一下一下,能把观众的心给敲得跳起来的鬼乐。   池翮的衬衫上渐渐出了水。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像从冷水里泡过,白衬衫沾湿了,粘在他的背。   他的面色如电影里的女人一样,惨白。   他逃出去了。   巨大的屏幕上,端出来一张凶手的脸,露着狰狞的笑。   四周全是阴惨森然的白光。   光照亮那杯水,以及药盒。   池翮忘了吃药。   *   池翮仓皇开车的时候,姜临晴正在家里炖汤。   常有最后一顿的说法,她对美食的追求,一直存在,也将延续。雨季潮湿,她炖了黄芪乌鸡汤。   池翮耳边听得到车的呼啸。   与此同时,姜临晴又哼起了歌。她突然沉迷那首定情曲了。   黄芪乌鸡汤已经炖了一个半小时。她揭开盖子,闻了闻,夸自己说:“真香。”   她撒上盐,关掉了炉火。正要舀一碗汤,外面的门传来一个撞击声。她立即放下碗,走出来。   谁在开锁?   除了她,有钥匙的只有池翮,但他开锁是利索的。   现在的那人,拧了好几回也没有打开门锁。   姜临晴心中狐疑,刚要从猫眼里去瞄。   忽然,门开了。   她吓了一大跳。见到是池翮,又放下心来:“你不是今天出差吗?难道闻到香喷喷的鸡汤,回来了?”   池翮不说话,他喘着气,惊喘,大喘。   姜临晴注意到,他的衬衫粘着身子。近来常下雨。   可他身上的不是雨珠。   她立即握住他的手。他像失了温度,冰凉冰凉的。她再一摸,他的手心全是汗。她立即拉他进来。   她见过这样的池翮,眼里没有了生气。   姜临晴拉他,到他喜欢的沙发。   她在想,他还有什么喜欢的?   对了,香茅盒子。   她要去绿植盆拿挂篮,刚想松松手。   池翮捉住她,不肯放。   她只好牵着他,走到绿植边,把香茅盒子放到他的鼻尖。   他轻轻嗅了嗅。   她大概知道他吃饭的口味,偏不巧,她今天没有做饭,她在外面吃了盒饭才回来的。   她突然想到那件十九块的棉质衫。   池翮把她捉得紧。   她只好又牵着他,去找他的加菲猫棉质衫。她把衣服披到他的肩。   池翮似乎只喜欢这三样东西。   她拉着他,回沙发床坐下。   跟上次一样,从刚才到现在,姜临晴什么也没有问。她拍了拍池翮的背。   湿的,冷的。降雨又降温,天气湿冷湿冷的,在风里能浸人的骨头。   她问:“要不要去洗个热水澡?换上这件衣服?”   池翮没说话,他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紧紧握住她。   “我在,我不走,我一直在。”姜临晴用纸巾,一下一下吸干了他脸上的汗,“要不要吃碗热汤。我炖了一个半小时呢,健脾补气汤。”   池翮由始至终都不愿放开她。   她拉着他去厨房,把碗放在汤煲边,单手舀汤,哄他说:“吃碗热汤,暖暖胃。”   池翮单手端碗,吃完了,他放碗不放人。   姜临晴望着他和她交握的手。   男人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他攥得太用力,指节泛了些青白。   “来,去睡觉吧。”她把他拉回沙发床。   被子就在旁边,她一扯,要给他盖上。   池翮不愿躺。   姜临晴问:“不睡觉吗?”   他摇摇头。他的刘海因为冷汗而粘成了一小撮,贴在鬓边。   她给他拨了拨刘海。   池翮寒冷且生硬。他看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陌生极了。 第30章 同床   池翮像是冷与热的极端。他什么也不愿做, 只是抓着她。除此之外,他很安静。   姜临晴没有勉强他。她牵着他去拿笔记本电脑,回来坐下, 她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对着策划方案, 一个字一个字,单手敲字修改。   她偶尔转过头。   发现池翮在看她。他的寒冷慢慢消融,他的手也暖了。   姜临晴晃了晃他的手:“我今天炖的鸡汤,我都没吃上一口。”   池翮站起来,换成他牵着她去厨房。他刚才放下的碗还在那里。   姜临晴探了探汤的温度, 凉了一半。她打开炉火,热了热鸡汤。她正要去拿碗。   池翮已经把汤舀到之前的那个碗。   她想跟他说,这个碗用过了。但他现在不大正常,她如果拒绝他,他要不开心。于是她接过那个碗, 尝了一口自己的手艺, 笑起来:“我以前就想过,如果我哪天失业了, 我就拉一个小板车, 去街口卖早餐。肯定能赚个生活费吧。”   池翮捏捏她的手。   “但我去了卖早餐, 就养不起你了。”   他低头,把玩她的手指,指腹顺着她的指尖向上。   她的指间痒痒的:“好啦, 去不去洗澡啊?你没洗澡, 我也没洗澡。我们要早睡早起, 明天工作日呢。对了, 你别出差了, 跟你那苛刻的老板请个假,你老板不答应的话,就把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讲,明天一定请病假,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继续玩,不知听懂了没有。   “你现在是我的人,听我的。”   池翮点头了。   姜临晴尝试要松手。将要松,又被他捉回去。她说:“我不走。这个房子就一丁点大,我能跑到哪里去?”   他还是抓着。   “这样吧,你洗澡的时候不关门。”门不是正对淋浴间,就算不关,她也见不到洗澡时的他。只不过,少一道门,对他而言可能多一分安全感。   哄了大约半个小时,姜临晴喂池翮吃了一碗鸡汤。   他同意去洗澡了。   她拍拍他的头:“真乖。”   姜临晴倒在沙发床。“哗啦”水声清晰有规律,在这样一段长长的白噪音里,她渐渐睡了过去。   水关了以后,她醒过来。   去剧场的那天,在她回去拿狗尾巴草的时间,池翮就能笑了。她以为,他洗完一个澡又能笑出来的。   然而,池翮从浴室出来,嘴角没有弯弧。   他是三月春天里的人,眉目潋滟。这时仿佛立在冬风里。他穿着他喜欢的加菲猫棉质衫,以及他不喜欢的XXXL大裤衩。裤子太大了,他的腿上像罩了两个大灯笼。他把腰上的松紧绳束得很紧,更衬得双腿修长。   他坐下来,向她伸手。   姜临晴拉住他:“好了。”她给了一个新的香茅盒。   池翮不解,望着她。   “我不在的时候,你把这个盒子当成我。”姜临晴用手指点点盒子,再点点自己。   池翮显然不乐意。   “你洗完了,我还没洗呢。一个盒子不够,你就玩两个。”   他没反应。   “听话,我让你玩这个。”姜临晴把两个盒子塞到他的怀里,“我要去洗澡。快放开我,不然我睡不了觉,明天要迟到,迟到会扣钱,扣钱我就养不起你,你就只能跟别人了。”   听到她最后一句,池翮的眼里有什么动了动,松开她。他一手抓一个香茅盒子,但不知道该怎么玩。   姜临晴呼了一口气,匆匆地去洗了个澡。   洗完一出来,池翮早等在浴室门前。他放下香茅盒子,拉起了她。   这个晚上,姜临晴不得不跟池翮一起,睡在沙发床。   她不担心他兽性大发,因为这时的池翮没有攻击性。他太静了,除了有呼吸,其他都不像是人。   她不放心他,唯恐他半夜跑出去。   *   两个人,躺在沙发床上,就不能跟自己一个人那样,呈一个“大”字。   他们侧着身子,如同两个正反的“S”。“S”延伸的连线,是相握的两只手。   真稀奇。姜临晴想,如果不是池翮出现,两个月前的晚上,她和宋骞会躺到一张床。   但她和宋骞,肯定不会像她和池翮一样,手拉着手,望着对方的脸。   帅哥不是只有一个,池翮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能顺着她的节奏,不急不缓的,与她吵闹,但也听话的人。   池翮没有再玩她的手指。   倒是她捏了捏他。   他半搭的眼皮又抬起来了,像一片绽放的桃花瓣,翘着勾人的尖。大概是困了,他眼里的黑白并不分明,水汪汪,迷迷糊糊的。   “睡吧。”她和他说。   池翮乖乖地闭上眼睛。   说出去可能是笑话,他常常挂在嘴上的“天赋异禀”,在这时特别像自欺欺人。   这是姜临晴临睡前闪过的荒诞想法。没想到,早上睁开眼,她居然续上了这个念头。   她要起床,池翮却不放。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早啊。”说实话,这么拉手一晚上,她的胳膊很酸痛。   “嗯。”他转了个身,从侧着变成平躺。   要上班了,不能再睡。姜临晴坐起来。   这是她与男人同床共枕的第一个晚上,做了一场美梦。这不能讲给向蓓听,否则向蓓又要怀疑这男人不行。   姜临晴掀开了被子,想着什么,拿起香茅盒子。   池翮半梦半醒的,手上一抓。   她的手滑了出去,正好把香茅盒子放到他的手里:“玩这个。”她不经意瞥过去一眼,见到了惊人的东西。   她迅速离开。   确实,XXXL的裤子挡不住呀。   *   姜临晴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   池翮,又是池翮了。   他躺在沙发床,斜斜飞过来一眼:“金主,上班啊,我送你?”   她猜测,他喜欢加菲猫,是因为这只猫是他懒散的同道中人。“不了,你休息吧。”   “哦。”   “我走了。”姜临晴瞄了一眼。   他那惊人的东西,已经趴下去了。她走出来,关上门,才发现自己面上很热。   已是春末,夏天要到了吧。   *   新官上任第二天,池翮旷工了。   没有吃药,池翮对今天的自己有不确定。保险起见,他想和知根知底的人待在一起。   池妙旌在朋友圈发了旅行时的风景照。   池翮:“姐,约饭?”   池妙旌;“我在海岛。”   池翮:“又出去玩了。”   池妙旌:“你闲着?我妈昨天跟我念叨你。听说今天出太阳了?我妈要去打高尔夫,正愁没有伴。”   池翮:“行。”   吕薇的一众姐妹,没几个喜欢玩高尔夫的,她不愿意跟一群男人闲聊,知道侄子有空,高兴着:“你来得正好,我昨天跟你大伯说,不要让你有太多工作压力。你既然有空,过来陪陪我吧。”   池翮回去拿了金医生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   姜临晴既然能给池翮买十九块的大裤衩,自然不会为他购置一线品牌的服饰。   他穿了件白T恤,外搭一件浅蓝牛仔外套,配牛仔裤。   吕薇眼尖,见他这样随便,问:“你这是哪里买的衣服?领子挺不起来,没气质了。”   “伯娘不是说,我就算披麻袋,一样迷死人嘛。”   “你这张嘴是能迷死人。”吕薇说,“对了,我昨天见到了秦家的千金。”   “秦家?”   “你大伯的好朋友,秦叔叔的侄女。秦家是医药上市企业,一家人都是生物医疗领域的精英。”   “哦。”   “打起精神来。”吕薇说,“我昨天恰巧见到这女孩了。好多年没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   池翮的眉峰动了下。姜临晴的眼睛也是圆圆的。   吕薇却以为,侄子对秦家千金来了兴致:”真别说,包子脸也有美人,很漂亮的。我把你和她的照片摆在一起,特别般配。”吕薇就要拿出手机。   池翮:“伯娘,你把我和她的照片摆一起就行了,真人就不必了。”   “你天天在外面野,都不知道怎么结交正经的女朋友。”   “谁让我生得不正经。”   “端正态度,不就正经了。有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坏坏的调调,有时候就能击中姑娘家的芳心。”   “大伯说,先成家后立业。”   “你听你大伯的?他当年和我结婚的时候,也是刚继承家业。秦家千金名叫秦以筠,正在攻读生物学博士,这是响当当的人物。”吕薇说着,挥杆击出一球。   “我帮你捡球。”捡球就能离得远。   “这有捡球的人啊。”吕薇喊不回侄子了。   *   中午,池翮跟吕薇去了西餐厅。   刚坐下没多久,响起一把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吕姨。”   吕薇笑起来了:“这不是以筠吗?真是巧,你也来这里吃饭。”   “是啊,吕姨好。”   池翮像是没听见,也不知道旁边站了一个人似的。   吕薇暗暗瞪了他一眼。她没有说,是她将秦以筠约到这里的。   吕薇见过几个朋友的孩子,她最满意的是秦以筠,这是真正有学识,又善解人意的女孩。而且,攻读到博士,秦以筠的身上还有一份不谙世事的烂漫。吕薇越看越喜欢。   秦以筠圆圆的眼珠子朝池翮的脸瞥了一眼。   吕薇:“我介绍一下啊,这是我家侄子,池翮。这位是秦家的千金。”   “我叫秦以筠。”   池翮点头:“幸会。”他继续研究菜牌。   吕薇:“对了,今天我侄子请客。”   池翮看了吕薇一眼。   秦以筠:“课题太忙了,我出来散散心。”   吕薇:“劳逸结合,应该的。想吃什么,别客气。”   秦以筠:“吃个便餐吧。”   吕薇:“行,池翮,点份便餐吧。”   池翮合上菜牌,招来服务员:“加一份海鲜炒饭。”   吕薇又暗暗瞪了侄子一眼。   秦以筠倒是没说什么,她长得可爱,妆容也可爱。眉毛略短,较粗,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萌气十足。   池翮不拿正眼望她。   姜临晴也是清纯的圆眼睛,她是瓜子脸,而且鼻子线头明锐。她大部分时候是可爱的,与他拌嘴了,就冒出一股凶悍劲。   服务员陆续上了前菜。之后,海鲜炒饭也被端上来。   秦以筠笑着:“好久没有吃炒饭了,闻起来真香啊。”   吕薇:“以筠喜欢吃炒饭啊?”   秦以筠:“是啊,以前我父亲最擅长蛋炒饭。”   吕薇:“池翮的点餐,真是中了你的意啊。”   池翮扯了一抹坏笑,这是惯有的惬意与慵懒。他扯了一下外套衣领。   本就不大挺立的领子,更垮了。   这件是姜临晴网购的爆款男装,价格不过百。她就是仗着他有颜,她特别任性。   都是钱堆里长大的人,秦以筠一眼就看得出,他的衣服非常普通,甚至拉垮。然而,俊俏的风流劲确实卓越。   无聊,是池翮的感想:“我去抽支烟。”   秦以筠抬起头。   吕薇抿了唇。她打听到,为了健康着想,秦家没有一个人抽烟。她没来得及说话。   池翮就走了。   偌大的西餐厅,只有他出来露台抽烟。   天上出来半个太阳,另外一半,躲在一朵乌云之后。   他从烟盒抽出一支烟。还没有衔上,他先用打火机点燃。等烟丝烧了一截,他再叼到嘴上。   直到现在,他似乎有了结论。他的现象不是偶发。金医生曾说他已经治愈。当时他不大相信。   事实证明,不发作仅仅是因为没有恐怖电影。至今,他还是有一个不可解脱的,极端弱点。   池翮深深呼出了一口烟。   白烟向上绕,绕成一串串扭曲的线,线的一端似乎要钻进半个太阳与乌云之间。   这样的天,不知将会是阴,或是晴。 第31章 电影   天晴了半天。将要下班时, 又下雨了。   池翮打电话说:“我来接你。”   姜临晴:“不会又是黑帽子黑口罩,一身黑漆漆吧?”   他笑了笑:“我坐车去。”   “你不要老去借车。”   “我坐出租车去接你。”   “好啊。”   细细的雨,落在地上溅不出水花。姜临晴迫不及待地想下班。   姜临晴被部门器重, 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热爱工作。其实不是热爱, 她一个人无聊,觉得自己得干些什么才充实。   直到这天,知道池翮来接她,她无心工作了。   将要下班,姜临晴收拾了东西。她平时在办公楼的西门出入, 那里离她去的地铁站最近。   但西门停车比较麻烦。   南门有一个宽敞的绿化广场。出租车驶进来,能直达大堂门前。   姜临晴去了南门,见到一个男人走进来。她愣了下,这不是在温泉山庄替她解围的瘦削男人吗?   男人发现了她,颔首示意。   她也向他颔首。   又等了一会, 一辆出租车停在南门。乘客没下来。不过, 姜临晴接到了池翮的电话,立即出去了。   池翮没有戴帽子, 用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直到车子驶离办公楼, 他才解下口罩:“又下雨。”   她望着他:“今天休息得怎样?”   “休息好了, 有好心情请你吃晚餐。”   见他连眼睛都弯了,她也笑:“去哪吃啊?”   “我中午发现了一家西餐厅。”   “花你的钱,还是我的钱?”   “你的不就是我的?”   “除了给你的, 我还要留私房钱的。”   “行, 今晚花我的。”   当车子停在西餐厅的楼下, 姜临晴心疼了。她被他拖了进去。“这里好贵的。”她告诉他。   直到坐下来, 池翮也没理她。   她用菜牌挡住嘴, 悄悄地说:“我们就点一份海鲜炒饭,分着吃。”   他学着她,也用菜牌挡嘴:“花我的,不花你的。你省什么?”   她反驳:“你的不就是我的?”   他笑:“有道理。”   她明白过来了,他们都认为,对方的就是自己的。   池翮向服务员报一道菜,姜临晴的心跟着跳一下。她又悄悄说:“其实我只吃海鲜炒饭就行了。”   池翮突然说:“今晚有件事。”   “什么?”   “吃完饭,我们回家说。”   无端端的,她想起他的天赋异禀,他不会是要……她咳一下:“你想怎样?”   “你以为呢?”他痞里痞气的样子,十分贴合她的想象。   她坐正了:“谅你也不敢怎样。”   *   姜临晴偶尔有错觉,池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表现得贪财。然而除了财,他对吃穿用度没有太大的苛求。他对十九块大裤衩的不满,仅仅因为尺码。   他早上的天赋异禀,是正常生理现象。这是睡眠周期的荷尔蒙变化,与他的欲望无关。   总结下来,他不纵欲。   好比,两人吃完西餐,他拉着她回到家。关掉了大灯,只打开落地灯。   小小的空间除了灰黑,就剩浅浅的黄色。   姜临晴奇怪:“你干嘛?”   “我一直不喜欢恐怖电影。”落地灯从他的侧面照过来。他一半身子被钉在阴影里,一半露在光里,“我想要克服这一个习惯。”   对付极端的弱点,池翮挑了一条极端的路。昨天是他第一次没有用药。他从前的发作,常常来自回忆。如今,通过媒介刺激记忆,他才会复发。   一旦没有媒介,他与常人无异。   他不愿意留这样一道命门给自己:“我看到恐怖电影,有时会变得不是我自己。”   她恍然明白:“原来你是胆子小。”   池翮坐在沙发床,拍拍旁边的座位。   姜临晴问:“你要锻炼胆子吗?”“惧怕”的情绪到了这等程度,肯定是深重的负担。她理解他想解脱。   池翮点头。   她坐下来了:“不怕,我在。”   姜临晴不是夸大自己对池翮的重要性,而是通过话剧,通过昨晚,她隐约明白,她的一双手有莫名其妙的威力。否则,他不会让她陪着看戏。   大学时候,她记得,男同学在外都表现得英勇神武。   班上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恐怖电影。   当时听说,男生宿舍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宿舍这边,有抱着玩偶瑟瑟发抖的,也有闭上眼睛不敢直视的。   姜临晴可能比较漠然、无趣。有时候代入情绪,她会害怕。但她知道那是演的,假的。   她和池翮的默契,在于知道彼此的界限。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嘲笑他的胆小。她想了想:“恐怖的东西,有人更怕画面,有人更怕音乐。或许我们再研究一下,对症下药?”   池翮告诉她:“我都怕。”   她笑:“没关系,我们逐个击破。”   池翮的想法还是太激进。从昨天到现在,只经历了二十四小时。于他而言,画面以及音乐,潜藏在意识里,他来不及忘掉,听到一阵音乐前奏,他就竖起了汗毛。   他的左边有人。他用左手紧紧地抓住这个唯一的人。   电影色调有一种森然的灰白。   姜临晴觉得,池翮选的这部电影,级别太高了。对比之下,话剧就是小儿科。   她留了一半的心思分给他。   池翮跟那天一样,呼吸突然静了。或者说,是熄灭。   她开始害怕,不是害怕电影里的凶杀,而是担心他又陷进无声的世界。   这种训练方法太残忍了。   她用另一只手,挡在他的眼前。   池翮想闭眼,但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眼睛不由自主地,非得将惊悚画面尽收眼底。   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只柔软的手。手指并得紧,连缝隙的光都不漏给他。他耳边听到的,不止电影的鬼乐,还有她说:“不怕,我在。”   他的耳朵抓住了她的声音。   她又说:“克服习惯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比如说今天晚上,你不要去看,也不要去听。我上大学的时候做过义工,常常去福利院给小孩子讲故事。他们说,我讲得绘声绘色。童话我说过,恐怖电影,也大同小异的。我先跟你讲,你听我的,不要怕。”   池翮真的没有再听到鬼乐。   “故事就是,发生了一件凶杀案。至于凶杀案的细节,今天暂且略过。”姜临晴用一句话,将这几分钟的剧情说完了。   池翮眼前所见,只有她小小的手。   惨白的光,浅浅落在他的脸,照出他的冷汗。他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像要说话,但没说。   姜临晴突然见到他脖子的伤疤。伤疤躺在那里,躺成了一片阴影。   池翮的喉结滚动几下,他终于闭上眼睛,人向她靠了过来,把头埋在她的肩。   姜临晴环住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夸奖他:“你真勇敢。”   这个晚上,池翮能说,但不多话。他也弯了弯嘴角,眼神却不是慵懒肆意。他还是喜欢拉起她的手。   有了昨夜的同床,今天姜临晴再睡在这里,倒是顺其自然了。   她在床上扭了扭腰。难怪池翮说要买她的这张床,因为真的很舒服。   *   第二天,姜临晴要出外勤。她穿了加菲猫上衣,搭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她到公司楼下,和几个同事汇合。   无意间抬头,她望见对面的男人。她灵敏迅速,闪到雨蓬柱子后面。   杨飞捷停下时,他向这边望了一眼。   她又缩了头。庆幸,他应该没有见到她。   他向着路口而去。   她刚呼了一口气,又见一个女孩,追着杨飞捷而去。女孩的白裙子在空中翻飞,大腿迈得很大。女孩和他差一步距离,就拽住了他的手。   杨飞捷没有回头,只是甩了甩手。   女孩被甩开了,她不罢休,上前拦了他的去路。她不知在说什么,可能音量比较大,路人纷纷向他们望过去。   杨飞捷绕过女孩,走过马路。   女孩又追过去。   姜临晴不再望过去,一切与她无关了。   她跟几个同事在外跑了一天。五点多的时候,算是下班了。   她接到了宋骞的电话。   “雀神。”宋骞不止对她的微信备注做了修改,他连嘴上的称呼也改了。   “宋先生,我不是雀神。上次只是运气好。”她不知道吴嘉的情况如何。   宋骞说:“那个女人,那个讨厌的女人又来了。我需要雀神的鼎力相助。”   “宋先生,你和那个大美女有什么恩怨,不要波及我。”姜临晴还是问了,“她……摔下楼梯的伤,没事了吧?”   “磕到了额头。说得多凶险,什么摔下楼梯,其实就是滑了两级台阶。虚张声势。现在伤养好了,她又能作妖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打败她。”   “我不去了。”   “上次很抱歉,今天我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而且今晚我要重重酬谢你。”   “我不去了。”   “我请你那么多顿饭,多少念点旧情吧。”   “……”又来了,早知她当时就去吃快餐。   另一通电话切过来,她说:“宋先生,我有非常重要的电话。”   是池翮:“金主,我有一个朋友,上个月回国了。我太忙,还没跟他见面。今晚他请客。”   “好啊。”姜临晴一直都是大方的金主,是她定下的规则,二人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她给了他大大的自由。   没了池翮。她早早回去,怪无聊的。   她问宋骞:“是不是真的有重酬?”   说实话,家里多了一个人,多了许多开销。尤其她还得给池翮发红包。如果能凭麻将小赚一笔,赏给家里的小白脸,也是好事。   宋骞立即转账过来:“这是定金。”   姜临晴叹,自己真是一个抠门金主,她每回给池翮发红包,就是两百,两百的。   宋骞的阔绰才能进富婆通讯录吧。   *   姜临晴和同事道别。她生怕自己的私生活被同事窥见,把约定的上车地点,定在两个地铁站外。   她走出地铁站。   宋骞的车早就等在那里。   姜临晴东张西望,虽然同事不是搭乘这一条线,但她难免心虚。   她上了车:“宋先生,你好。”   宋骞看一眼她上衣的加菲猫,再看她:“雀神,你好像变了。”   “变了?哦。”姜临晴低头望着自己的衣服,“今天跑外勤,比较随便。”   宋骞摇摇头:“不是衣着打扮。”   “那是?”   “人不一样了。”他没有立即开车。他初见她的时候,她是漂亮,清纯。但神态有些木然,不生动,拘谨得很,说话也不动听。   今天,人的五官还是柔和的,但眉宇间有了焕发的生机,像是被什么点缀得发亮。   宋骞:“变漂亮了,是谈了恋爱?”   姜临晴有些惊讶:“宋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你不是跟我说,你有发展对象了。”   “哦,正在发展,还没有成。”她偷偷在车窗照自己。她变漂亮了?不知道池翮发现没有。   *   上回的麻将局,吴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起那张刻薄脸,宋骞问:“雀神,要不要带你去换一套衣服?”   姜临晴扯了下上衣:“太麻烦了吧?”   “你觉得麻烦的话,那就算了。”   她开玩笑地说:“难道我登不上台面?”   “不是,只是。”宋骞略有迟疑,“我一个朋友也有这件加菲猫T恤。”   又来一个。但对方是谁,她不感兴趣。   *   今天聚会的地方与上次不同。说是请吃饭,其实是在归国朋友的别墅里。   宋骞说:“你随便吃。”   这里备的是自助餐,中餐西餐,甜点水果,咖啡酒饮,样样俱全。请的客人大约十来个。   宋骞跟朋友介绍:“这位是姜小姐。”   那两个男人了然一笑:“是女朋友吧?”   宋骞说:“不是。”   姜临晴说:“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然而别人不信。男人们打量她。其中一人望着沙发方向:“吴嘉早来了。”   宋骞淡笑。   姜临晴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阴阳怪气”。   宋骞低头跟她说:“等会,你去把她打个落花流水,上演一出《雀神Ⅱ》。”这会儿,“阴阳怪气”又变得“咬牙切齿”。   姜临晴没有追问宋骞与吴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来这里是为了赚外快,养自家的小白脸。   吴嘉在沙发坐着,跟友人聊天时,喜笑颜开。但目光一对上宋骞,她的嘴脸就变得尖利。她抱起臂,斜着腰,走了过来:“怎么又是她?还没换人吗?”   宋骞:“姜小姐,江湖人称‘雀神’。”   吴嘉的面色不大好看,她放下两手,甩在腿边:“那就来两局吧。”   姜临晴想问,不吃饭吗?但速战速决也好。早点回去,见自家的小白脸。   吴嘉喊了另外两个人。这两个陌生面孔的女人,有着和吴嘉一样的娇气。   姜临晴跟上次一样,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吴嘉的指甲长了不少,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小指上的美甲片特别长,尖尖的,翘起尾指的样子,像极了清宫戏里的宫斗嫔妃。   上回的是自动麻将桌。   今天的,却需要四个人用手搓。   这时候,吴嘉的美甲片朝姜临晴戳了一下。   过了两秒,姜临晴觉得疼,低眼望去,手背破了皮。   吴嘉垂眼,瞥过姜临晴的上衣:“有些人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瞧瞧这打扮。”   另一女人笑:“这样幼稚的衣服,我在学生时代也穿过。”   姜临晴装作没听见。幼稚怎么了?她家池翮可喜欢了。   这个时刻,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喊声:“哟,池翮!稀客啊,终于把你请来了。”   姜临晴搓麻将的动作停住了。   这又给了吴嘉一个机会。   姜临晴的手背被狠狠划了一道,她缩回手,却没有看吴嘉。她向外望。   走来的那人不只是同名同姓,他身上的那一件T恤,与她的一模一样。他与粗犷男人说了两句,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   姜临晴怔怔的,僵在那里。 第32章 樱桃   粗犷男人除了刚才洪亮的第一句话, 之后再和池翮聊天,姜临晴这里听不见了。   吴嘉搓麻将的动作变慢,她本想继续讥讽姜临晴的上衣, 但池翮也这样穿,吴嘉不得不把话咽回去。她对着姜临晴说:“哎, 那个,你玩不玩的?”   姜临晴这才收回视线,跟着她们一起搓。   四双手之中,有三双洁白无瑕。姜临晴手背上的细薄红痕,特别明显。她不言不语, 沉着眼,沉着心,沉着一股气。   有男人发现,池翮的上衣与宋骞带来的这位女人的一模一样。他调侃说:“池翮跟女人撞衫了?”   宋骞先前告诉姜临晴,自己的朋友有一件和她一样的衣服, 他是顺口一提, 哪知道这两人撞上了同一天穿同一款。   然而,宋骞又想, 池翮买这件衣服的那一天, 姜临晴恰巧穿的也是那一件。世上就是有这样巧的事。   宋骞上下打量池翮:“你说你, 来的是压轴时间,却没有压轴的排场。”   “你给我夹道欢迎,我不就有排场了?”池翮见到的姜临晴, 侧着脸, 低下眉, 憋气一样, 快把腮帮子憋成鱼肚子了。“你怎么又带她过来?”   “谁?”宋骞说完才知道是谁, “真别说,她的麻将打得非常棒,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让吴嘉臭脸的人。”   “男人料理风流债,还要让女人来搭把手。”池翮似笑非笑,“宋骞,你退步了。”   宋骞:“女人战争,我从来都是让给女人的。”   池翮:“她不是你的,你推她出来?”   宋骞:“我问遍了我的通讯录,没有一个女的敢上。只有她了。我给她起了一个外号,‘雀神’。”   池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前女友的心计有多重。”   宋骞挑眉:“上一次的确是‘雀神’赢了。”   池翮扯出笑:“她赢了。但你的前女友肯定设了其他陷阱,让她输一次。”   宋骞摸一下鼻子。上一次,吴嘉摔跤,他不得不让国字脸去送姜临晴。这事,是他理亏。“反正吴嘉这个人,最在意就是输牌。”   池翮却说:“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前女友。”   麻将桌的一个吴嘉的姐妹,面对门而坐,见到池翮过来,她撞了下吴嘉:“你前男友的好朋友过来了。”   吴嘉今晚盘了一个松散的发髻,颈上挂了长短两串的珍珠项链。她侧头时,端着肩,露出雪白的天鹅颈。   在她的印象里,她和宋骞的这个好朋友并不投缘。   无可否认,池翮是出色的男人,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肆意轻狂,极易使女人沦陷。不过,吴嘉常常从他的惬意里,窥见到他对她的不待见。   他这时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她也觉得,这笑是讥嘲。   面子还是要做足的。吴嘉优雅一笑,正要跟池翮打招呼。   他突然问:“吃饭了吗?”   池家公子这么关心她,真是头一回。吴嘉抿嘴一笑:“还没吃呢,我这不是手痒,先来玩几局嘛。”   池翮还是问:“吃饭了吗?”   吴嘉再侧头过去,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拿正眼对她。他望着的,是那一个和他穿一样幼稚衣服的女人。   有古怪。吴嘉的另两个姐妹也端正身子,看向姜临晴。   姜临晴低着头。   池翮又说:“饿的话就先去吃东西。”   姜临晴没说话,继续出牌。她是饿了,把刚才憋的气全部撒在这一局胜负上,她甩麻将时,“啪啪”作响。偌大的空间里,似乎都在回荡她的麻将声。   这局麻将打的是风云诡谲。   吴嘉思忖池翮站在这里的用意,分了分神。   不一会儿,姜临晴胜。她站起来。   吴嘉喊住:“哎,不是玩一局就跑了吧?”   姜临晴:“我要吃东西。”   “等等。”   这一句“等等”,有两个人在说。一个是吴嘉,一个是池翮。池翮的话有鼻音,被吴嘉高音的嗓子盖过去了。   两个人的话,姜临晴都不听,转身要走。   池翮拦住了她。   她昂起头:“我饿了。”   “我知道。”池翮慢条斯理,“在此之前,有件事要在刚才打麻将的四个人之间解决。”   姜临晴:“什么?”   “谁伤了你的手。”池翮望姜临晴一眼,余光扫向吴嘉。   手背痛过之后,已经不疼。姜临晴都忘记这事了。   池翮的目光落在吴嘉的美甲。   吴嘉的美甲做了蓝色蝴蝶的渐变晕染,撒了些银粉,闪闪发光。   “是谁?”他明知故问。   吴嘉生了一双弱不禁风的秋水美眸,她收敛心相时,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她收了收手:“搓麻将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吧。”   她不清楚姜临晴与池翮的关系,姜临晴与宋骞的关系。但吴嘉厌恶这个女人。从上一次见到,她就厌恶了。   池翮站到吴嘉的面前。   吴嘉觉得他不敢对她怎样,笑笑:“怎么了?”   他突然捏住了她小指的长指甲。   吴嘉面色一变:“你耍流氓啊,快松手。”   池翮笑得不怀好意:“我不是宋骞,我对女人从来没有风度可言。”   吴嘉想用另一只手去拽他。   池翮就着一片指甲,提起她的手,轻轻说:“别碰我。”   吴嘉受到了羞辱:“你放开我!”   另外两个小姐妹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招惹池翮。   这边的动静大起来,其他人已经发现。   宋骞来了。   归国朋友也来了:“池翮?吴嘉?你俩怎么了?”   姜临晴却是站到了风波之外。她看不见池翮这时的脸,听他的语气,他在警告吴嘉。   宋骞沉着脸:“谁来解释一下?”   池翮才懒得理他。他倏地用力,生生地扯下了吴嘉小指的美甲片。   剥落的不是吴嘉自己的指甲,但是粘合撕扯的力,令她生疼。   归国朋友惊呼:“池翮,吴嘉是女孩子。你这样……天啊。”   宋骞深深吐出一口气:“发生了什么事?”   池翮将这枚小小的指甲片向空中抛了抛,对宋骞说:“打麻将还玩暗算,你的前女友真不简单。”   吴嘉的脸色相当难看。她在宋骞那里闹,就算再过分,宋骞也有风度,他隐忍,给她台阶下。众人知道她有大小姐脾气,但念及她被宋骞甩了,总是对她礼让照顾。   这是吴嘉第一次被人当众甩脸色,她冷冷地说:“池翮,我记住你了。”   池翮点头:“我真怕吴大小姐把我忘了。”   吴嘉冲池翮扬起了手。   “吴嘉。”宋骞说,“麻将局的胜负已分,你歇歇吧。”   “什么胜负?”吴嘉不服,“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出老千?否则为什么次次都能赢。”   池翮说:“因为善有善报。”   归国朋友揽过池翮的肩:“好了啊,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恩怨瓜葛,吃一顿饭,饮几杯酒就过去了。”   池翮把那枚美甲片丢到麻将桌:“吴大小姐,今天有人给你打圆场。下次,你就没这种好运气了。”   归国朋友拍拍池翮的肩:“别说了。人家女孩子要哭了。”   池翮给了朋友面子,不再纠缠,只是跟宋骞说:“你的风流债,不要拉别人下水。”   “我以为,吴嘉只有在输麻将的时候才会臭脸。没想到,栽在你这里。”宋骞笑了一下,“不过,你一个男人,和她计较什么?”   池翮:“她在我眼里是一个蠢人,和她是男是女没关系。”   归国朋友把池翮拽离了麻将桌:“我跟你讲讲我这几年的趣事。”   池翮:“我听过了。”   归国朋友:“有新的。”   *   姜临晴趁着混乱,到了自助餐区。   她还没有理清头绪,只能借着吃东西的时间,让自己静一静。   宋骞琢磨出不对劲了。   池翮懒,懒得管闲事。吴嘉以前闹过更大的事。池翮眼不见为净。今天这样的冲突,对池翮来说,是稀罕事。   宋骞的目光追着姜临晴和池翮的两件上衣,一左一右,一来一回。他比池翮更快到了姜临晴那边:“雀神。”   姜临晴正好咬了一口蛋糕,嘴里甜滋滋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她放下另外半块蛋糕:“宋先生,我不玩了。我有事先走。”   “好,你不想玩,我不勉强你。”宋骞说,“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吴嘉被宠坏了,从小娇生惯养。我那个朋友乐于助人,给你解围了。我送你回去吧,说好了今天要把你安全送到家。”   “别呀。”助人为乐的来了,“玩得好好的,不是全赢了吗?”   姜临晴又咬一口蛋糕。奶油甜腻腻的,有一块小小的,粘在她的牙根。   池翮笑着:“留在这里打麻将,给他当雀神。”   宋骞捏起一颗小樱桃:“你们认识?”   “宋先生,我回去了。”姜临晴已经向外跑。她穿了外勤装,脚下是运动鞋,跑起来飞快。   池翮伸手过去,居然没抓住人。他追了出去。   无声的一下。宋骞手里的小樱桃,掉落在地了。   *   姜临晴还没跑到门外,被池翮追上了。   池翮把她拉了出去。   归国朋友的这幢别墅从大门向左,有一把户外楼梯,直达二楼的观景阁。   姜临晴挣脱不了。她用眼睛望池翮,也没有在他背上望出一个大窟窿。   磕磕绊绊的,她跟着他上了观景阁。   观景阁正对一片的湖。湖水没有与山相连,比度假山庄的小。雨季的天,见不到落日西沉,白天是灰的,傍晚也是。   湖是真漂亮。   闲情逸致的池翮说:“那是天然的湖泊。”   姜临晴别过头。   湖边有一株鲜绿的树。树干大约三层楼高,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修剪,繁茂枝叶圆滚滚的,把树拢得像一朵巨大蘑菇。   她数着从圆顶里冒出的零碎树枝,有几根枝丫伸得长,剪碎了天空。   池翮:“怎么不玩了?你都有江湖称号了。”   听这位大爷的口气,稀松平常。她说:“不玩就不玩了。”   “我扫了你的兴?”   她没说话。   “对了,你为什么‘常常’跟着宋骞打麻将?”有重音,但池翮看上去,心平气和的。   “你为什么跟宋骞一起?”如果说之前有什么不确定,现在清晰了。她和他没有坦白过自己的背景,这是一场陌生的相识。她不料,跟宋骞那样级别富贵的人,也玩“反包养”的游戏。   池翮:“我什么时候跟他一起过。”   姜临晴:“不要玩文字游戏,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池翮:“你跟他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姜临晴:“我来打麻将,我来赚外快。”   “打麻将?你是宋骞的什么人?”池翮说,“我今天来这之前,听说宋骞交了个新女朋友。”   “你知道宋骞的密码。也许,你就住在他家。”   “这样说也行。”那个房子现在是宋骞的,池翮懒得细说。   姜临晴找不到其余东西,只能用书包去砸池翮。   他没有躲。   她的书包砸到他的背,砸到他的肩,她还向他的胸膛砸了一下。   池翮:“小偷的身份是你安给我的,我百口莫辩。”   姜临晴:“你根本就没有辩过。要不是今天,还不知道你瞒我多久。”   池翮:“要不是今天,我也不知道,你和宋骞还有这层关系。”   姜临晴:“我和他只有麻将关系。”   池翮:“你知不知道,宋骞认识的人都传你是他的女朋友。”   “他雇我打麻将,我赚钱还不是——”她打住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池翮:“我认识宋骞,你就不养我了?什么逻辑。”   “你——”这人强词夺理,“宋骞认识的人,非富即贵吧。你肯定比我有钱。”   池翮:“谁会嫌钱多,我有空余时间,我多做一个兼职。再说了,我有怠慢你吗?你出多少钱,我就按什么服务,把你伺候得舒服。我们有约在先,你不干涉我的生活。”   姜临晴:“那你也不能干涉我的。”   “大金主,我们不管生活,但是收敛感情。你不会忘了吧,你要求我对你唯一,你却跑来对战宋骞的前女友。”池翮低了头,“你跟他藕断丝连?”   她不甘示弱,仰起头:“我跟谁,不关你的事。”她的头越抬越上,直到她意识到,两人现在的亲近属于付费项目。   只要他再低一低头,他的鼻尖就要碰上她的。   她听见鸟雀飞过的声音。就在上空,若是中间没有屋顶,说不定能掉下一坨“鸟黄金”。她用这样荒唐的想象,冲淡了两人的亲近。   她用书包去砸他的脸。   池翮偏了偏头,躲开了。   姜临晴趁机用力一推,匆匆跑下观景阁。   他是谁?她至今不知道。这个男人没有半句真话。 第33章 打破   谢天谢地, 这里不像上次般荒凉。别墅区门前,有一个公交线路的总站。   线路很长,姜临晴得坐十几个站, 再换乘地铁。   漫长的时间,才能让她慢慢思考。   池翮问:“我送你回家?”   宋骞也问:“我送你回家?”   姜临晴给这俩各回了一个字:“不”。   公车驶过五个站, 姜临晴刚才的冲动,不知名的一股气,平静下来了。她已经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仿佛不再有什么能激发她的热烈。   姜临晴知道,她和池翮有心照不宣的意思。他们按着剧本里的人设, 他是出师不利,金盆洗手的小贼。她是无聊无趣,阔绰买欢的金主。   两人不是多好的演员,常常露陷。   池翮住五星级酒店,住温泉别墅, 还给她接连发红包。   而她, 有时候比他更像一个穷人,她无房无车, 给他买的衣服都是特价款, 去西餐厅只能吃海鲜炒饭。   两人都察觉对方的人设出了差错。但他们有默契, 他们不改。   他继续当没钱的财迷,她假装自己是挥金如土的富婆。其中真真假假,半信半疑, 只有他们能意会。除了他们, 谁也不能。   然而, 某些真相被揭晓, 她和他之间无形的默契突然被打破了。他俩又要怎样在一起?   车程长达一个小时。姜临晴下车, 醒了醒脑,又推翻了刚才车里的自己。   她和池翮没有未来。他是谁?他或贫或富,结局是一样的。她不禁敲了自己脑袋一记。   她又在意什么呢?   *   宋骞一直在吃樱桃。   这个晚上,他滴酒未沾。   今天来聚会的,除了池翮,其余的人,归国朋友都见过了,他和池翮聊得来,特别多话。   插不进来的宋骞,默默吃完了一篮子的樱桃。   旁边一人提醒:“别吃太多,小心中毒。”   直到归国朋友起身离开。宋骞推开樱桃篮,坐到池翮旁边:“什么时候的事?”   池翮侧头:“她到‘有光’咖啡馆办展览。”   难怪,宋骞就奇怪,姜临晴总往咖啡馆跑,但他没将她与池翮联系一起。他想到的是池妙旌。“我想起来,第一次在酒吧见她,你也在场。她说,她对我一见钟情。”   池翮笑:“她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宋骞也笑:“莫非这就是孤鹜计划2.0?”   池翮不觉尴尬,他把姜临晴发红包的记录展示出来:“她是我的大金主。”   宋骞的笑变得古怪:“你……”   池翮十分坦然:“我长了这张脸,不去当小白脸太可惜了。”   宋骞甘拜下风:“论脸皮厚,我是比不上你啊。”   “对了。”池翮坐正,“以后不要让她来打麻将。你前女友对她的眼神,快要将她杀死了。”   “你都说,吴嘉是我的前女友,我跟谁在一起又不看吴嘉的脸色。”   “我不喜欢我的金主过来,看别人的脸色。”池翮拿了烟,夹在手里把玩,“而且,上一次你自己玩完就把她丢在山下了。”   “山下?”宋骞微讶,“我让人送她回家的。”   “是吗?”池翮叼上烟,把打火机按了两下,“有人对你的话阳奉阴违。”   宋骞敛起神色:“我知道了。”   “另外,今天好几个人给我吹风,说你交了新女朋友。”   ”我哪来的女朋友。”事实上,自吴嘉之后,宋骞就不再交往女朋友。他偏爱古典美人,谁知吴嘉纤弱的外表下,藏的全是祸心。   “不是她?”   宋骞突然想到:“哦,他们说的可能是一个叫‘尤物’的女人。”   至于尤物是谁,池翮没兴趣了。他抽两口烟,算算时间,姜临晴该到家了。他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姜临晴:“嗯。”   他再跟她说话,她就不理了。   姜临晴点开了宋骞的聊天框:“宋先生,你和他什么关系?”她其实猜得到,无非是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宋骞:“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姜临晴想起了,池翮那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过这句诗。   宋骞:“我们一般互称好友。其实他是我表弟。”   姜临晴这时就躺在沙发床上。   她对宋骞不设要求,两人越悬殊越方便。面对池翮,她总盼着能和他离得近些。   他不要站得太高,到了和宋骞一样的高度,她就得仰起头才能望见这个人。   她宁愿他是一个贪婪的小贼。   *   第二日,阴天。   公司下达了人事通知。姜临晴望着工作邮箱里,新上任那一位的名字。她扶了扶额头。   上天给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刘倩在那说:“太子爷的名字怎么读?rong?”   朱怡畅:“he,我知道组词。骞翮,展翅的意思。”   张艺岚在办公室拍了一下掌。   姜临晴坐直了。   张艺岚:“人事通知,我们换领导了。听说他是艺术家的苗子,将来,我们策展部会分成商业、艺术两大块。”   “学艺术的?”朱怡畅说,“会不会和彭寅一样,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不一样。”张艺岚说,“他可能更倾向于把商业和艺术结合起来。”   “哇!”有了香水展览的经验,刘倩见到了艺术的前景,对这位新领导抱有极大的期待,“又帅又有才,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朱怡畅:“如果真的才貌双全,肯定是香饽饽。”   张艺岚咳了两下:“上班时间,勿谈私事。”   关于太子爷的私生活讨论,到此为止。   姜临晴一直没说话,她坐在那里听。一边听,一边回想,自己去咖啡馆和池翮洽谈的样子。   他是不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把她当傻子一样。   骗子,大骗子。别说半句真话,估计这人连标点符号都是假的。   哼。   姜临晴心一狠,把他拉黑了。   *   中午,下起了下雨。   办公室的同事都说订外卖。   姜临晴感觉,刘倩和朱怡畅肯定又要在吃饭时讨论太子爷的八卦。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去了楼下的意式餐厅。   她坐在窗边那桌,点了一份意面套餐。   斜对桌的一个女孩不停望过来。   姜临晴感觉女孩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没什么太深印象。她转头向窗外。   是女孩自己走了过来:“你是姜临晴。”   姜临晴惊讶:“你是……”   女孩:“我是杨飞捷的女朋友。”   姜临晴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追着杨飞捷而去的女孩。他的女朋友,似乎没什么好意外的。姜临晴笑了笑:“你好。”   “你好。”女孩说。“我叫章青宁。”   姜临晴不认为,她有和女孩坐在一起吃午餐的交情。   但章青宁径自坐下了。她的长卷发烫了浅栗色,这时扎成了马尾辫,她的刘海很碎,凌乱散在两腮旁。   章青宁:“我跟他是在国外认识的,我比他晚一个月回国。”   “哦。”姜临晴觉得,章青宁和杨飞捷都有阳光的气质。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   章青宁:“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   “啊。”姜临晴干干一笑,“其实我们有办同学聚会。如果你跟他一起来,就能见到他的同学们了。”   章青宁:“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   姜临晴摇头。   章青宁:“我和大捷的感情遇到了问题。”   姜临晴尴尬:“那,你们要好好沟通。”   章青宁:“有些问题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情侣之间无法沟通的事,与她这一个外人道又能怎样?姜临晴突然想到那一把灰格子伞。章青宁是不是介意那把伞?   章青宁:“我想姜小姐是聪明人。我和他有问题,我为什么要见你,我想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姜临晴说,“我和他只是高中同学,他回国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和他很久不联络。”   章青宁点头:“你们好像是很久不联络了。”   姜临晴:“是吧。”   章青宁起了些兴致:“姜小姐,你有男朋友吗?”   “我有。”姜临晴回答得飞快,似乎有些欲盖弥彰,她不得不慢下语速,“我有男朋友。”   章青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姜临晴望向玻璃外的雨雾。无需那个人站在这里,她就能想象他的样子。“他很懒,又贪财。天天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他喜欢笑,也喜欢开玩笑。他能凭我一句话到荒山野岭接我,也能凭我一句话从倾盆大雨里赶来。他是个对我言听计从的男人。”   章青宁本是不信的,但姜临晴这时的眼神非常真实。章青宁不禁向外望去。她以为真有那样一个男人站在雨中,姜临晴才能描述得那样流畅。“听着和杨飞捷不一样。”   “当然。”姜临晴说,“我的男朋友跟你的男朋友,怎么会一样。”   章青宁:“杨飞捷住在你公司的对面。”   姜临晴:“据说是的。”   章青宁低了身子,头却是抬起:“你真的有男朋友吗?”   “是啊。”如果姜临晴没有把池翮拉黑,她是相当有底气的。   然而,章青宁说:“姜小姐,我辅修心理学。你对男朋友不太肯定。这份迟疑是对他这个人,或者,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姜临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章青宁:“我确实没办法,我很希望你真的有一个男朋友。”   这时,姜临晴的意面套餐上了。   章青宁站起来:“我打扰你了。”   意面没了味道,姜临晴吃几口就不吃了。   接二连三的,怎么这么多烦人的事。   *   池翮这时不在公司。   吕薇担心侄子工作强度太大,说:“刚接到工作,不要太忙。多休息,放松心情。”   今天一上午,池翮在家跟吕薇打室内网球。他刚洗完澡,抓了下半湿的头发,说:“我已经休息一上午了。”   吕薇:“我有翻阅心理学书籍,书上说,运动是灵丹妙药。跟伯娘打了球,是不是高兴了?”   池翮笑:“高兴,当然高兴。伯娘,我好多了。”   可吕薇觉得,侄子这样的笑,不是他最开怀的样子。   午餐时间晚了些。   周妈端上了菜:“太太,少先生,吃午饭了。”   池巍在家时,一家人总是坐在长长的餐桌前。吕薇抱怨,从餐桌的这端到那端,讲话得用喊的。   池巍却说,吃饭时不要讲话。   轮到吕薇和女儿、侄子吃饭,她喜欢圆桌。   她跟池翮坐在小圆桌。   吕薇吃相优雅,一口嚼完了,说:“对了,520要到了。上一次你见过的秦家千金,秦以筠,你觉得怎么样?”   池翮凉凉地说:“不怎样。”   吕薇:“态度不行,你要端正起来。我早听人说,一个家族起码得有一个人懂医。可惜,池家要么搞艺术,要么搞商业,就是没一个学医的人。”   池翮:“伯娘,我们不懂生物医学,但我们投资了医院。”   吕薇:“我就想,如果你有一个亲近的人是学医的,她能时时照顾你。毕竟,你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里。”   池翮:“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发病。”   吕薇因他的“发病“二字,噎住两秒。“秦以筠很好啊,人漂亮,高学历,而且没有傲气。”   池翮听着,但又没听进去。   吕薇:“520,意义好。你要不约上她,出去吃个饭什么的。上次你只请人家吃海鲜炒饭,多寒碜。”   池翮:“有的请就不错了。”   吕薇:“你赶紧交一个女朋友。天天跟公子哥去玩去闹,都不如有一个体贴的女人陪在身边。”   池翮:“伯娘,这个事你别担心了。凭我的长相,要么孤独终老,要么白头偕老。”   “什么孤独终老?童言无忌。你如果不喜欢秦以筠,我还有好几个人选。或者,我办一场宴会,把大家聚在一起,你能跟谁谈得来,就跟谁谈。”吕薇说,“谈个两三年结婚,婚后两三年生一个大胖孩子。池翮,你就有了一个‘你的’家。”   说到底,吕薇是希望,池翮能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   她不是医生,但了解侄子的病情。她以为他治愈了,然而上次又发作。   她觉得,如果他总是一个人,病是好不了的。   池翮安静了一会,说:“伯娘,我有件事。”他向后面望去一眼。   吕薇意会,喊:“王叔、周妈,你们先去休息吧。”   周围没有外人。   池翮才说:“金医生说,我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对脑中枢的性反应有抑制作用。伯娘,我常年服药,其实跟出家人差不多了。”   吕薇惊愕:“这……”她万万没有料到药物副作用。   这真是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哟! 第34章 晴晴   吕薇拿出家长的稳重, 说:“这样吧。你先确定一下病情,之后去医院。”听这话,她是暂且放弃相亲宴了。   “知道了。”池翮舀了汤。   “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吕薇不细问了。她明白, 这是侄子的难言之隐。她说:“尽快去修正药物副作用。如果遇到……有兴趣的女孩子,一定要及时把握机会。”   池翮点头:“是, 谢谢伯娘。”   *   如今,向蓓到姜临晴这里,都会拎一份荤肉。   姜临晴今天在外面吃了才回来,她心情不佳,没有功夫做饭。   向蓓带的是熟食, 川味经典夫妻肺片。   牛肉、牛百叶、猪耳、猪舌头,肉上可见粒粒芝麻,被红油浸着,一开盖子,满室窜香。   向蓓不喜欢抽烟的时候, 就喜欢吃辣味。   姜临晴夹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 辣得差点呛出声来。   向蓓没有叽叽喳喳,而是吃了半盘肉才开口:“你觉得徐重光怎么样?”   “我觉得他的性格蛮好的。”嘴里还辣, 姜临晴有些大舌头, “以前我们班上的男生特别闹, 他就很安静。”   “书呆子吧,弱不禁风的样子,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向蓓说, “他长得好欺负, 班上几个男生都霸凌他呢。”   “霸凌?这么严重?”姜临晴是那种上学到学校, 放学就回家, 两点一线的学生。她没有丰富的业余生活, 也不了解班上的真实情况。   “是啊,初中叛逆期嘛,那群人以多欺少,还自吹威风。”向蓓说,“没事,我帮徐重光摆平了。”   那一个逞凶斗狠,人人都想当老大的年代,向蓓是撩架最狠的,连男生都怕她。   姜临晴不知如何开口,她觉得徐重光对向蓓有什么心思,   向蓓是一个坦率的人,自己直接讲了:“上次我跟你说,初中时我喜欢过一个男生,他就是徐重光。”   果然,上一次那不寻常的氛围,就叫暧昧。姜临晴真心替向蓓高兴:“你们重逢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会。”   向蓓却不像姜临晴这样乐观:“谁知道呢,我都忘了当时是怎样喜欢上他的。现在的他和初中时候很不一样。我记得他那时候没我长得高,没想到他是发育慢,现在我都得抬起头望他。”   姜临晴:“人当然会长高长大。我之前见到你,差点认不出来。你变了外貌,但个性和初中差不多。”   “其实,我早把初中那段日子给忘了。但见到徐重光,我想起很多事。”向蓓突然嘻嘻哈哈的,“学生时代常常能沉淀漫长的暗恋。你喜欢的那一个,也是老长时间了。”   姜临晴点头。如果杨飞捷没有回国,她觉得也许能继续沉淀,直到她消亡。   然而,当年的感觉在重逢之后,反而淡了,散了。   那时的杨飞捷是坦率的。   有女朋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姜临晴不明白,杨飞捷为何遮遮掩掩似的。他大可直接告诉她。   她又不会去当小三,她一定祝福他,她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幸福。   向蓓托起腮:“很奇怪,留在我心里的印象是一个矮小的男生,不是现在瘦瘦高高的徐重光。”   姜临晴:“其实主要是看你们二人的相处,自不自然,快不快乐。”   向蓓:“不自然。我见到他,总是束手束脚的。没法当以前那样的野小子。而且,他是真的有所成就。他圈子里的人瞧不上摇滚乐,觉得难登大雅之堂。”   姜临晴:“他圈子里的人,又不能代表他。如果他瞧不上摇滚乐,就不会那么努力去帮你寻找主唱。”   向蓓:“你的意思是,徐重光没有嫌弃我?”   “当然没有。”姜临晴说,“向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徐重光的眼睛,他对着你的时候格外专注。”   向蓓“扑哧”一下笑了:“我就知道,来你这儿来一定能解决我的心结。”   *   池妙旌去了海岛,天天在阳光下玩耍,几天下来,她的肤色变深了。回到这里,又见阴沉的雨季,潮湿黏人。   她在夜色里,遇到池翮。   那一个懒惰成性,能躺他不坐着,能坐他不站着的人,步子比平时要快:“姐,玩得开心吗?”   “当然。”池妙旌靠在柱边,“你要去哪里?这么着急?”   “不着急。”池翮把手插进裤袋,略一调整,就是轻松惬意的样子,“如果你想,我还能陪你叙叙旧。”   “谁要你来叙旧了。”池妙旌说,“你忙你的去吧。我知道,你现在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了,管理大公司要费心思的。”   池翮:“姐,我先走了。”   池妙旌望着弟弟离开。   池翮不像刚才那样着急了。这一份不着急,却有些刻意。   这个弟弟少有紧张的时候。学校里的体育考试,他每每都是卡在及格线的边缘。他不是跑不快,他是懒得跑快。   不知道哪天遇上地震,他是不是还能这么慢条斯理。   池翮常常在笑,但池妙旌知道,那不属于喜悦,他是游离在情绪之外的。   金医生已经尽力了。   池妙旌想,她的弟弟也许就这样了。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不知世间的喜怒与哀乐。   *   向蓓已经离开,剩下半盒夫妻肺片。   红油调料的味道很是馋人,姜临晴一边吃,一边用水泡开红油辣椒。   这样吃完了半盒,她的舌头辣得有些肿,连带的,她的脑子也发胀。   这几天太乱了。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安神助眠的东西。   自那一场麻将之后,她脑袋里常常有左右两个小人。   左边那个说:“池翮是个大骗子,不要相信他。”   右边的说:“就算他是个大骗子,但他人长得帅。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他是最好的人选。”   两个小人打起架来,天昏地暗。耗费的全是姜临晴的精气神。她无精打采,靠在沙发上。疲惫的身体想睡觉,亢奋的精神睡不着。   那天她和池翮一起躺在沙发床上,她觉得底下这张沙发床真是舒服。   然而这时,真的咯得慌。   罪魁祸首就是池翮。   她冲沙发床捶了一拳,心里想的是冲他挥拳头。   正这样想,姜临晴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了,池翮的那一把钥匙,至今没有还回来。   她一扫之前的困倦,站了起来。   池翮用手指转起圈,随意地转着钥匙串儿。他关上门进来:“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你?”   问得简直废话。但姜临晴还是回答他:“因为我把你拉黑了。”   他点点头:“你的手机呢?”   “你要干嘛?”   “当然是给我洗白。”   “洗不白了。”姜临晴向他摊开手,“你把钥匙还给我,然后收拾你的东西出去。”   “金主又要赶人了?”池翮不出去,慢悠悠要往沙发走。   她挡住他的去路:“既然你还叫我一声金主,我就有资格对你发号施令。你出去。”   他把钥匙装起来:“为什么?”   “你骗人,大骗子。”   “原来是这事啊。”池翮笑着,低下头来。   姜临晴这次学乖了,她没有高昂起头,反而把头往后缩。   池翮:“就因为我不是穷光蛋?”看小说加群639559076   姜临晴:“你不但不是穷光蛋,你还管理大企业。”   池翮:“人要多角度考虑问题。撇开这一个大企业来讲,你有资格管我,难道不是说明你的地位比我的高?”   “那是从前。”   “我又不是今天才接管大企业,我先前管理大企业的时候,还在你这里打杂呢。”   论嘴皮子功夫,姜临晴是比不过池翮的。这个男人歪理一大堆。她只能“哼”一声。   “我和过去一样,你也一样。我们将来一样或不一样,其实就在你的一念之差。”池翮说,“你觉得我身份高了,你不高兴,但对我来说,你还是我的金主。”   姜临晴的脑袋里多了第三个小人,本就不清不楚的思绪,更加烦乱。她赶着他:“走走走,你走走走,我工作忙,没时间想我们的事。等我想通了再说。”她哪里赶得走他。   他说:“你想你的,我不拦你。我睡我的,你也别拦我。”   姜临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在这里很碍眼。”   池翮:“我给你蒙上眼睛?”   她无话可说的时候,举起拳头,捶了他的肩膀。   池翮不痛不痒。   她又捶了他一下。   他任由她打,面上全是闲情逸致,仿佛她在给他挠痒痒。   姜临晴气不过,就要把拳头挥到他的脸。   池翮一把握住,用手掌包住她的拳头:“好了,别闹。金主,爱情买卖与双方背景有关系吗?”   姜临晴:“谁知道你是不是还设了一个大骗局。将来把我卖了,还让我给你贴钱。”   池翮:“卖你还不容易吗?我要想卖,早就卖了。再说了,现在还是你追求我的时候,怎么你闹的脾气来比我还大。”   姜临晴:“谁追你呀。”   池翮:“你为了博得我的欣赏,送了一束狗尾巴草。这束狗尾巴草就摆在我的床边。这是你热烈追求我的证据。”   她略略惊讶:“那束狗尾巴草还没有枯萎吗?”   “一直在。”池翮的手机响了,他见到上面的通讯录名字,没有着急接起来,反而跟她说,“你帮我接一个电话。”   “啊?”话题跳脱太快,姜临晴没跟上。   池翮:“如果对方问我在哪里,你就说我喝醉了,寻欢作乐进行时。”   姜临晴:“你不怕我诋毁你的形象,极尽歹毒地抹黑你?”   “随便。”他不给她再反应的机会,接通电话,并且把手机放到她的耳边。   姜临晴一僵。   对方是一个女人,听声音是中年了:“池翮,你在哪里?”   姜临晴望着池翮。   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说话。   女人:“喂,池翮,听得到吗?”   姜临晴清了一下嗓子。   女人问:“是谁?”   姜临晴故意捏起声调:“池总啊,他喝醉酒了。”   女人:“喝醉酒?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姜临晴:“他在跟女人厮混呢。”   女人:“你让他接电话。”   姜临晴:“他现在不方便。他身边有美美,有丽丽……”   池翮轻轻地提醒:“还有晴晴。”   “对,还有晴——”她明白了“晴晴”是谁,立即住口。   女人相当惊讶:“三个?”   姜临晴:“是啊。我是第四个,那边太拥挤了,我排不上号,只能负责接电话了。”   对方挂断。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姜临晴:“结束了。”   池翮收起手机:“谢谢你把我一夜御四女的流言传出去。”   姜临晴:“……”她当时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胡扯。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扯出了四个女人。 第35章 玫瑰   池翮要在这里睡下。   终究没有睡下。   他接到一通电话。他一边听电话, 一边瞟着姜临晴。   他眼神里的复杂,她将其解读为不怀好意。这个“不怀好意”是字面上的。她不害怕他会对她怎么样。   突然的一刻,电话另一边有一声怒吼出来。   姜临晴猜出了电话内容。   “一夜御四女”败了池家家风, 池翮被训了一顿。   对方是个大长辈吧。池翮对着那人只有恭敬:“是,我知道了。”   通话结束, 池翮说:“我要走了。”   姜临晴坐在边上,用自己挡住了他对沙发床流连忘返的目光。   “美美丽丽的晴晴,再见。”池翮真的走了。   她一个人笑了起来,是这几天来最开怀的一个笑。   池翮就是欠教训。   姜临晴哼起了自己和他的定情曲。先前的辗转难眠,变成了酣然入梦。   一个好觉醒来, 那三个激战的小人,有一方以二对一的优势,打了场胜仗。   姜临晴想通了。   她觉得自己矫情。她和池翮只是春风一度,又不是要过一辈子,计较什么未来?开心就行了。   窗外还是阴天, 但天际线亮了亮。太阳躲在山的那一头, 又躲到云之上。太阳只是躲着,光始终都在。   她把池翮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   520, 又一个情人节。   刘倩的男朋友委托花店小哥, 送来一束花。   一束红得深浓的玫瑰。绿枝从花朵中穿插而出, 仿佛是自然生长的样子。   姜临晴不仅在办公室嗅到甜蜜的花香,朋友圈里,也有人发了大束的玫瑰。   单身的朱怡畅受不了酸臭的恋爱味, 来问:“小姜今晚有安排吗?”   姜临晴是要回答“没有”。   然而, 刘倩一个旋身, 到了跟前:“小姜是不是恋爱了?”她的尾音甜滋滋的。   朱怡畅这时惊呼:“好大束的玫瑰花。”她话中的不是刘倩的那一束。   姜临晴低下头, 她的手机屏幕停在杨飞捷的朋友圈。   在此之前, 杨飞捷没有暴露过他的女朋友。今天他拍下了一束玫瑰。   花朵的数量,是刘倩那一束花的三四倍。可能有五十二朵玫瑰吧。   姜临晴不会真的去数,她没那个闲工夫。   打印机的墨盒空了。   换墨盒的时候,姜临晴不小心沾上了墨汁。   她去到洗手间才知道,不仅刘倩和朱怡畅喜欢讨论太子爷的消息,其他部门同事也一样八卦。   同事甲正在补妆,她的胭脂和玫瑰一样艳丽:“太子爷今天过来了,我真受不了他的眼睛,简直有毒。”   同事乙问:“什么毒?”   同事甲抿了抿唇:“太子爷冲我笑了。对了,你见过他没有?”   同事乙摇头。   同事甲:“他的眼睛深情款款,只要他笑一笑,就像把全世界都端到你的面前。”   同事乙戳穿了同事甲的泡沫:“你别做梦了。”   同事甲:“你哪一天亲眼见到太子爷,你就知道了。谁要是爱上这种男人,遭遇的恐怕是飞蛾扑火般的绝望。”   无人讨论太子爷的工作能力。同事们的描述,都在说他长得俊,桃花早就开满枝头了。   姜临晴觉得,凭太子爷对她家沙发床的留恋程度,他不大可能有其他桃花吧。   将要下班的时候,姜临晴又刷了刷朋友圈。   特别的一天,虞雪卉发了和男朋友牵手的告白。   杨飞捷有新照片。背景是一个摩天轮,照片上没有人,只见一圈“520”字样的霓虹灯。满是粉红的泡沫。   姜临晴和池翮这一天没有联络,她真的忙。   不到下班,刘倩已经拿起包包,抱着玫瑰花。只要一到点,她就立即冲去打卡。   朱怡畅说她一个孤家寡人,也要早早回去,躲避大街上的狗粮。   明天就是星期六,姜临晴想着把这一周的工作再整理一遍,加班半个多小时才走。   电梯里只有她。她靠在栏杆,揉了下肩。   之后听到“叮”的一声。   她立即站直。   门开了。电梯外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策展部上面的企划部经理。   而另一个人见到她时,笑得流里浪荡。   姜临晴向企划部经理问好。   在公司里,她是不认识旁边那一位的,她不吱声。   企划部经理为她介绍说,那人是运营部的池总。   姜临晴礼貌地打招呼:“池总好。”她后退一步,缩在电梯的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电梯下了两层楼,又是“叮”的一声。   进来一个穿着灰西装的年轻男人。   姜临晴见过这人,据刘倩的消息,他是公司今年新进的青年才俊之一。   灰西装在遇到太子爷的刹那,仿佛被传染了痞气,笑容也变了。   又下一层楼,企划部经理先出去了。留下两个青年站在中间。   灰西装问:“今天这日子怎么安排?”   太子爷弯唇一笑,邪门得很:“当然是跟女人一起过。”   灰西装恍然大悟:“我真是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电梯到了首层。   灰西装:“我的车停在南门。池总,我先走了。”   姜临晴要跟着灰西装而去,被一道人墙挡在面前。眼见电梯门就要关上,她去按键。   太子爷仗着手长,按了关门。   姜临晴又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池翮的笑,不真心不坦诚,他好像只是习惯性的笑,与心情无关。   但他的眼睛生得极好,随意摆弄风情,就能佯装真挚。   她对上他意义不明的笑,居然有错觉,仿佛她是他的心上人。   他的眼里只有她。   池翮:“以前没在公司见过你。”   姜临晴低眉顺眼:“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   池翮轻笑:“幸会。”   姜临晴:“幸会。”   池翮:“刚才,我以为你多多少少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姜临晴:“人事已经有通知池总的上任,而且在通知之前,池总就是风云人物了。”   池翮好奇:“我这么快就成话题了?”   “新同事过来,大家都会关心几句的。”   “他们说我什么?”   “你才来没多久,他们说的都只是表面的东西。”   池翮低下头:“表面是指我的这张脸吗?”   很少人不谈他这张脸。他的眉宇有些阴邪,是眼睛漂亮,中合了这股邪气。   他只是坏,不深沉不狠戾。   电梯停在地下车库。   这不是姜临晴的目的地,她没有动。   池翮向外走:“今天是情人节,正好我还没吃饭,一起共进晚餐吧。”   她抬头望监控,不会音画同步吧?   他没回头,却像知道她的担忧:“就算他们听不见,但我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又能是什么关系?”   她如果磨蹭,极有可能遇到公司的人。她立即跟着他出去。她东张西望,见到有人过来,就用包包挡住脸。   池翮还没上车。   姜临晴比他还快,钻了进去:“我们在公司为什么不装作是陌生人?”   想想自己听到的太子爷八卦,她猜得到,一旦别人发现她跟他认识,肯定能编排出一出麻雀变凤凰的绯闻。   “又没人。”池翮上了车,“对了,你追我多少天了?”   “谁追你了。”她发现,这辆车是他去荒郊野外接她的那辆。从来没有富婆,只有他。   “狗尾巴草,铁证如山。”   算了,不讲道理:“我算数不好,我给你算一算。”   “别算了。这天当是我们的纪念日。”池翮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为什么?”她数数日子,二十二天,她就送了一把狗尾巴草而已。   “你猜猜。”   “猜不到。”反正肯定不是因为爱。   车子还没有离开公司这条路。姜临晴担心有人通过车窗见到她,她低着头,再低着头。   她不跟池翮说话,径自玩朋友圈。摩天轮照片之后,朋友圈就无人更新了。她往前翻着。   “你想去吃什么?”池翮问。   “随便吧。今天这日子,很多餐厅都爆满的。”   红灯。   池翮停车,瞥见她手机上满屏的玫瑰。   她停在这张照片的时间,停得有些久。   他也看了一会儿:“好俗气的一束花。”   俗气吗?其实不。杨飞捷的审美一直在线。包括这一束花。玫瑰色泽比刘倩的那一束,更红更艳,更加赏心悦目。   “玫瑰象征爱情,这是他在向大家公开他的爱情。”姜临晴对杨飞捷的祝福,变成了她对杨飞捷和章青宁的祝福。   池翮弯着笑,唇角上扬,像是嘲讽的角度:“为了纪念这一天,我要不要也送一束玫瑰给你?”   “不用破费了,玫瑰终会枯萎。不如你送我一份特殊的,永恒的,不会消逝的。”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能捎上这东西再走。   他从储物盒里拿出什么,抛了过去。   姜临晴接过,是一包纸巾。   池翮大方地说:“你用完了就再拿一包。永恒,不会流逝。”   她问:“我们不是爱情买卖了?”   “还是买卖,换我养你。”   “你会对我和以前一样好吗?”   “当然,我对女朋友很周到。”   “我养你吧。”   “行,你养我。”   “既然是买卖,先前的约定仍然有效。”姜临晴说,“别爱上我。”   池翮笑了下:“彼此彼此。”   *   池翮送了玫瑰给姜临晴。不是一大束的,十几朵散装花而已。   车子堵在十字路口。   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手上挎着一个小花篮,向一辆辆车,沿路兜售玫瑰花。   天空下起小雨,小姑娘没有伞。她扎起的两条马尾辫上,不一会儿,就被雨水蒙上了白纱。她抹了抹脸。   姜临晴摇下车窗,向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眼睛一亮,立即跑过来:“大姐姐,买花吗?”   姜临晴:“对,买花。”   小花篮装了十几朵花,玫瑰根茎竖起了刺,花瓣凝着水雾,鲜艳欲滴。   小姑娘笑了:“大姐姐,一朵花五块钱。”   “我全要了。”姜临晴要掏钱。   池翮的指间夹了两张一百元,说:“算我送女朋友的花,不用找了。”   姜临晴将钱递给小姑娘:“下雨了,早点回家吧。如果感冒了,你卖花的钱还不够看病的。”   “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姐姐。你们会白头偕老的!”小姑娘鞠了躬,蹦蹦跳跳,晃着空篮子去避雨了。   十几朵花是随便扎起的,用了条大粗红绳子。和刘倩的、杨飞捷的比,登不上台面。   姜临晴拿起一朵,捻在手中。她拍照,发了朋友圈。   她不说这是男人送的花。   她说:“一个可爱卖花小姑娘的花。”   同学、同事会以为她是自己给自己买花。   而知道她不单身了的人,也就池翮,以及……   她跟杨飞捷说过,她有男朋友。所以杨飞捷也知道,这是她男朋友给她送的吧。   *   吃完饭,二人回家了。   多了一个男女朋友的头衔,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池翮洗了澡,半躺在沙发床,他说因为他一夜御四女,犯了家规,挨了顿臭骂,今天早上还被罚跑十公里。   他说:“全是你害的。”   姜临晴哄他睡觉:“乖哦,累了就睡觉吧。”   他可能真的累,不一会儿就睡过去。   她在日历上做了一个纪念日的备注。   她追池翮的第二十二天。她和他一起的第一天。   *   不止520是一个节日。从谐音上来说,521也是情人节。   姜临晴起得早,从房间的窗帘探头出去。   她的男朋友睡得沉。   她透过玻璃欣赏他的睡颜,欣赏了足足有半分钟。   说出去谁能信,公司的太子爷贪恋她家的这张沙发床。   姜临晴哼起了曲子。不用说,又是她和池翮的定情曲。   她淘米煮粥,煎了两个大大的黄金荷包蛋,又炒了河粉,加上牛肉,青菜、葱花。   只待池翮醒来,二人就可以吃情侣早餐。   曲儿唱到高潮时,池翮的声音响起来:“炒什么?”   他本就有鼻音,睡醒了更重,也沙了。   姜临晴:“你醒了。”   池翮越过她的肩,去闻锅里的香气:“干炒牛河?真香。”   肢体没有接触,但靠得近,她见到他完美的侧脸起伏。她的左半边身子,被他罩着,像是穿多了层外衣,渐渐发热了。   她翻炒的动作变慢。好在炒河粉已经好了,她再翻炒几下,熄了火。   香喷喷的干炒牛河出了锅。   姜临晴:“去洗洗,吃早餐了。”   “嗯。”池翮站着没走。   她回头:“愣着干嘛。”   他的两只手指,先在自己唇上按了按,然后贴到她的唇上:“早安。”说完,他出去了。   姜临晴不知道,她的面红有没有被他窥见。   刚才的手指按在她唇上时,她感觉得到那是男性的手,略有粗糙。   两人像是间接吻了一下。   姜临晴的心“扑通扑通”,直往上跳,她的血也向上冲。面色红了,耳根也热,浑身不自在。   她力持镇定,端了牛肉河粉出来,又盛了两碗粥,坐下来吃早餐。   池翮洗漱完毕,出来了。   姜临晴抬眼过去。   池翮最出色的是眼睛,闪耀夺目。但这一刻,她不能再忽略他高挺的鼻梁,他爱笑的唇形。   男人的出色岂止是眼睛。   她又发烫了。   这是第一次,被男人碰到了唇瓣。一切很新鲜。因为对方是池翮,她还有些心喜。   池翮朝她望过来。   她低下头去,不停用勺子往嘴里送粥。   他坐下来:“你要不要去洗把脸?”   姜临晴:“我洗过了。”   池翮:“是吗?你的脸……”   她摸了一下脸颊:“怎么了?”   池翮弯眼笑:“像一个馋人的桃子。”   她的脸更加红扑扑的,但她不能随了他的意,她解释说:“我气色红润,我从小就是桃子脸。”   他点头:“对,是的。”   人在说话时,嘴皮子总是动。   姜临晴不自觉瞄一眼他的唇。这个男的,哪哪都迷人。   她想起一事:“对了,今时不比往日。你以前生活不规律,常常睡懒觉。一日三餐不按时。现在住到我这里,以后你要跟着我吃饭。”   池翮乖乖地点头:“是。”   姜临晴想,二人没什么不同,不就换一个“男朋友”、“女朋友”的头衔吗。   然而,有了早上的那一下,她知道,二人的亲密是迟早的。   吃完早餐没多久,池翮半躺在沙发玩手机。   姜临晴出声训他:“才吃完饭,你怎么就躺着了?”   “玩游戏。”才吃饱,他人又懒了。   “坐起来。”   “是。”池翮坐了起来,继续玩游戏。   她站在沙发后,低头望去:“这什么游戏?”   问完之后,她无语了。   游戏画面是一男一女,正做着儿童不宜的事。。   池翮坦白地告诉她:“H Game.”   她在他的肩背捶了一下:“你怎么玩这种东西。”   “怪你,说我一夜御四女。我既没有见过这样的猪跑,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猪肉。光想象,我想不出,一对四要摆什么样的姿势?我不耻下问,先观摩一下别人。”池翮说,“另外,你说你挤不进来,我就得揣摩,怎样才能让你排上号?我不能怠慢你。”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姜临晴不止用了一只手,她的两只拳头在用力捶他。   池翮笑了一下。   突然的,游戏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娇声,又是儿童不宜的。   姜临晴:“你的游戏会叫。”   池翮:“你玩扫雷还有音效呢,游戏讲求声临其境。”   姜临晴:“快关掉。”   池翮关上了,侧头向她。他坐着,她站着。他挑着眼尾:“我不听她叫,我听你叫,好不好?”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姜临晴捶得更狠了。   池翮丢掉了手机,抓过她的一只手,笑起来。   姜临晴惊讶,他这时的笑意真正到了他的眼里。她难得见他这样开心。   他在挨揍。可是桃花眼像是浸了酒,湿漉漉的。   只是,不知醉酒的人,是他,还是望他的她。 第36章 项链   雨水敲打玻璃的时候, 姜临晴其实是没听见的。   风雨越来越狂,紧接着的一道惊雷,让“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她清醒过来:“我要去收衣服。”她挣开了池翮的手。   池翮也不介意她的煞风景。   他要躺, 想起她刚才让他坐着,他就懒懒地靠在靠背上。   姜临晴揉揉自己的脸, 又向外拉扯。直到飘来的风雨降了她脸上的温度,她才抱着衣服走进去:“周末了,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如果宅在家里,不一会儿,池翮又要躺下了。   就没见过这么懒散的人。   “嗯, 去逛一逛吧。”池翮说,“不然我要犯困了。”   *   池翮去了商场。他说二人关系不一样了,轮到他感谢金主的照顾。   下了车,本来两人和从前一样,各走各的。   突然池翮停下来, 侧头看她。   姜临晴没有反应过来, 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怎么不走了?”   他硬是拖过她的手,牵在手里。   她低了低头, 任由他牵着她向前去。她一直想要尝试的恋爱, 终于和池翮开始了。   电梯只有两个人, 池翮用手指夹了夹她的手指。   姜临晴的脸又要红,仓皇间想起一件正事:“对了,听说公司以后有向艺术发展的趋势?”   “不是重新开创艺术领域, 而是——”池翮牵着她走出电梯, 到了首层的中庭, “比如这里, 顾客来来往往, 或者没有停留,或者简单休憩。其实可以创造一个艺术氛围,让顾客逗留在此。”   姜临晴:“可这里是商场,跟艺术不太搭。”   池翮:“上回的香水展,就是二者兼顾。”   姜临晴:“但来商场的是顾客,在这里设展柜应该更有效吧。”   池翮:“艺术是情感种草,需求才是商业展柜要做的事。对了,我给你发个预告。彭寅有意跟我们继续合作,这一次不去小空间了。你们要准备商业的香水展。彭寅这个人你知道的,就算放在这里,他也要追求艺术。”   “我听部门同事说过。”姜临晴望着中庭,若有所思。   *   池翮说,玫瑰花太俗气了,而且,没几天就要枯萎。   他牵着姜临晴去首饰店:“之前是你养我,我无以为报。”   如果是二人世界,姜临晴觉得他可能要脱口而出“以身相许”四个字。   这里人来人往,池翮也收敛了:“你就在这里挑几件东西吧。”   璀璨宝石,耀眼亮灯,四周闪着光。   姜临晴站在这里,不禁想起富贵逼人的池妙旌。   她摇摇头,悄声说:“算了,这里好贵的。”她这么抠门的金主,没有咖啡店老板的气场。   池翮笑了,说:“你挑一串全场最便宜的。”   姜临晴没想到,他把二人之间的悄悄话,直接坦白出去了。   销售员听见这话,很是失望。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不是没有,但极少人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先生,小姐,这一枚戒指是性价比非常高的。”销售员顾及了顾客的面子,用了委婉的说法。   她推了一个首饰柜出来,指着其中一枚小钻戒指。   姜临晴抬头向池翮。   戒指……是一个承诺。她和他,万万走不到这一步。   他挑起眉:“怎么样?”   她不要。他们没有闭环的圆满,他们不是一个圆。“我如果戴上戒指,同事们要怎么想。”   他点头:“你自己挑。”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明白戒指的含义,又或者,这人什么都无所谓。她说:“我挑吊坠吧。”   她见到一个比戒指小一号的圆圈吊坠,简单的很,只镶了一枚碎钻,碎钻比刚才戒指的更小。“这个吧。”   销售员:“这是我们品牌大师的纯手工制作品,限量款。”   姜临晴正想说不要了。   池翮开口说:“就这个吧。”   销售员反而体谅这位男士,说:“这在偏高价位。”   池翮:“谢谢你的好意。我女朋友相中那个。”   姜临晴拉了拉他,也不是非要不可,她按着圈圈尺寸,以及钻石大小来评估价格。她哪知,小圈小钻的反而贵。   池翮:“之前你送我的,我通通照收,怎么轮到我送你东西,你跟我这么见外。”   “好吧。”其实,她不喜欢他与她之间,天与地的距离。她有些自嘲,她偏爱他过普通的生活。   挑了吊坠,不能没有项链。   项链是池翮选的。除了在灯下会闪光,其余时候非常低调。   销售员亲切地微笑:“二位慢走。”   直到午饭时坐在窗边,姜临晴在玻璃前照这一条项链:“不知道为什么,脖子突然好重。我用金钱砸你的时候,你难道没有负担吗?”   “什么负担?”池太子爷坦然自若,“你给我砸的钱,是我的工作结薪,我是多劳多得。”   姜临晴:“我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时,服务员上了一碗番茄鱼汤。   姜临晴尝了一口。然而,池翮的话,让她差点把这口鱼汤呛出来。   他说:“别人拿刀放到你的脖子上,你都不怕,你还怕这一条项链?”   她已经将那一天忘了。新闻热度不过三天,网上已经无人再谈及那一天的歹徒挟持事件。   池翮冷不丁的话,让她突然回到当时的情绪里。她放下勺子:“你在现场?”   “我在楼上。”   “哦。”她怕他揪着那件事不放,要夸奖她勇敢,及时转移话题,说,“这汤的味道很鲜,酸酸甜甜的,没有腥味。”   “这家餐馆的鱼鲜有名。”   姜临晴不再说项链,她转到其他问题:“你那么有背景,为什么要跟我玩爱情买卖呢?”   池翮讲得很轻松:“没玩过,尝尝鲜。”   这个答案,很有富家子弟闲着无聊寻乐子的意思。   姜临晴又问:“那我当金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做你的女朋友?”   他对答如流:“我有女朋友,就不用应付相亲宴。”   她惊讶:“你还要去相亲?”   池翮:“男人的一生无非两件事,金钱,女人。”   姜临晴:“太俗了。”   池翮:“我换一个别致的说法,事业,爱情。”   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们之间只有三个月的约定。你三个月以后,不是又要去相亲吗?”   “三个月以后,我可以拟一个失恋的人设,消沉个一年半载。”   “你家里人给你找的对象,跟你很般配吧?”一定是的,肯定是的,绝对是雍容华贵,背景显赫的女孩。   他事不关己:“没见过,不知道。”   姜临晴有些理解了,池翮与宋骞也许是一样的。他们尝遍了山珍海味,对清粥小菜反而觉得新奇。   她不奢求天长地久,他自然要玩一玩的。   他真是鲜衣怒马的人,有辉煌的前程,也有一个辉煌的女人,陪他走完辉煌的人生。   她只是他的过客。二人的吵闹,将来只是她一人的。对他而言,这种回忆微不足道。   这是一个能令她放心离去的男人。她捧着和他一起的快乐,了却遗憾。   而他,没了她以后,依然有未来。   她给他忠告:“你不要喜欢我。”   “我不招惹情情爱爱。”池翮说,“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虽然我们没什么感情,但我不喜欢‘我的’女朋友跟其他人藕断丝连。你有什么过去,都给我断了。”   “你呢?你跟你的妙旌姐呢?”   “她只是我的妙旌姐,没有其他关系。”   “我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呀。”姜临晴顿一下,“哦,宋骞。我跟他只是麻将关系。”   池翮把一只红酒虾放到她的碗中:“听说,你对他一见钟情。”   她点头:“他长得帅嘛。”   池翮的筷子停在半空:“怎么?我长得不帅吗?你为什么不对我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多肤浅啊,我追了你二十二天。我还有热烈追求你的证据。”   “这次当扯平了。”池翮收回筷子,“以后再被我发现你一脚踏两船,我不放过你。”   *   午餐结束,池翮要回去。   姜临晴不让他走,跟他说:“回去你又睡,懒得跟猪一样。”   “你想去哪儿?”   她拉着他去公园散步:“你得运动。将来长膘了,再帅也没人要。”   池翮拽过她的手:“你要不摸摸我的腰,判断一下,这里长的是膘,还是腹肌。”   她狐疑:“你天天睡懒觉的人,还有腹肌?”   “我就说,我们回家,我脱光了给你检查。”   金医生说,运动也是助眠的方法。池翮经常在泡在健身房。   林间有人走来。   姜临晴连忙拉着池翮向岔路走:“散步,正经散步。”   这男人说话也不分场合,光天化日的,说什么脱光。全是些春心荡漾的词语。   中午停了雨,这时正是清爽的时候,两人手牵着手,真像一对吵闹的小情侣。   女的有时候冲男的打几下。   男的任由她动手,笑得比盛开的花都美。   *   早餐还有剩,姜临晴说晚饭回家吃了。   池翮也听话,跟着回来了。   简单吃完晚饭,她先洗了澡。   池翮坐在沙发上。他听她的命令,没有再躺。但他坐也不端正。人靠在沙发背,头向后仰,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姜临晴探头过去,又是儿童不宜的画画。和上次的不一样,这次,是在野外,在一个……秋千上。“你还在玩这个游戏。”   他似是叹息:“没通关。”   “你还要通关?”   池翮斜斜瞥一眼过来:“难道你以为干一次就完事了?”   “不会真的有四个女人吧?”   “我算算啊,一开始是美美,接着是丽丽,之后就是晴——”   “闭嘴。”   他邪邪一笑:“我怎么也要过了晴晴那关,才算完事,对吧?”   她拍了下他的背:“好了,你去洗澡吧。”   “遵命。”池翮将要去浴室,又回头,“对了,你要不要过来检查一下我有没有长膘?”   “没兴趣。”姜临晴别过头,“快去洗澡。”   “给你饱眼福的机会,不收费。”   她坐在沙发上,抱起一个抱枕:“快去洗澡。”   池翮洗完澡出来,姜临晴还是坐在那,抱着抱枕,而且,她嘟着嘴。   池翮歪歪头:“我美美丽丽的女朋友又发什么脾气了?”   她指了指他的手机:“刚才,女的一直在叫。”   “哦,我忘记退出游戏了。”   姜临晴木然:“我把音量按到静音了。”   他坐下来,开了手机:“晴晴这一关,我还没过。”   “她才不是晴晴。”姜临晴拿着抱枕去打他。   “不是你编的名字吗?第一个美美,第二个丽丽,第三个晴晴。第三关真难熬。”   姜临晴自认,她不是暴力的人,但有时听着池翮的话,她忍不住想打他。   她拿绵软的抱枕当武器,直朝他的身上丢过去。   池翮自顾自躺下玩游戏,仿佛已经习惯她的殴打。   一个不小心的时候,姜临晴觉得手里一滑,抱枕飞了出去,飞到池翮的脸上。   那一刻,他的动作有两秒的僵硬。   “活该。”姜临晴说,“连抱枕都看不过去了。”   奇怪的是,他没有回嘴。他的手机掉了,之后他的手跟着失了力气般,软软地垂下。   姜临晴一惊。她又有那种感觉了。   池翮的气息灭了。   她急忙拂掉了抱枕:“打疼了吗?”   池翮睁着眼睛,嘴角的笑慢慢在收敛。   姜临晴见过这场面,她喊:“你别吓我呀,我不是有意的。打到哪里了?”她用手去扶他的脸,手指擦过他的鼻尖,发现不妥了。   池翮居然没有了呼吸。   她的心向下沉,像被巨石砸到,沉到无底洞里。她的手开始颤抖,探到他的鼻间。   确实,没有了气。而且,他的身体非常僵硬。   观看恐怖电影时,池翮也会突然消失了似的,那时是有呼吸的。这一刻,却连喘气都不会了。   姜临晴惊慌失措,她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   她大学时,常常去做义工,有学过急救方法。比如人工呼吸。她捏住池翮的鼻孔,握住他的颏部,使他仰头。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向着他嘴里吹气。   她急得慌,急得眼睛要湿润,她闭了闭眼睛,眨掉了所有的软弱,坚持给他嘴里吹气。   池翮似乎动了动。慢慢的,他重新喘气。   姜临晴跟着喘气,说:“别怕,我在。”   池翮望向她,急喘几下。   “认得我吗?”她轻轻地问。   他的呼吸顺过来了。   “我是姜临晴。”   他不说话,看她又像是看陌生人。   对了,他喜欢抓她的手。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我是晴晴。”   池翮突然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第37章 亲吻   姜临晴对未知事物的构思, 基本按照循规蹈矩的步骤。   好比初吻,肯定是温柔的。   和池翮一起之后,她觉得这一构思跟池翮的性格不大相符。   但她能花钱买他的温柔。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温柔初吻幻灭了。   这是一个激进的亲吻。池翮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汲取她的氧气。   姜临晴懂人工呼吸,但不知道情侣之间的亲密。他贴过来的时候, 是她忘了呼吸。她才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一个。   他吮着她,咬着她。   姜临晴憋气憋得快不行了,猛然张嘴。   他的长舌卷进来,夺走了她的呼吸。   结束的时候,池翮轻轻啄了她一下, 然后他埋进她的发间。他在下。   姜临晴在上,气喘得比他还急。   池翮的一切很突然,突然静止,突然猛烈,如今又再次回归平静。   她不放心, 抓了抓他的手。   他反手握了握她。但不说话。   他似乎有许多的禁忌, 但他从来没有告诉她。她握住他,同时握住了他手心里的冷汗。   姜临晴想要起来。   池翮不放, 箍住她的腰, 至今不抬头。   “累的话就睡吧。”在他说不出话时, 她倒是想念起那个口无遮拦的池翮了,“不怕,我怕。”   池翮缓了缓, 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她见到, 他敛笑的脸上还有冷汗。她为他梳了梳头。   二人呼吸交缠。   池翮低眼, 牙尖叼住了她的唇瓣。他的人很安静, 但吻起来又很热烈。   姜临晴仍然紧张, 一时又忘了呼吸。   这一次,池翮没有吻太久,他离开她的唇。   她立即深呼一口气。发胀的脑袋,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亲吻,晕沉沉的。   他还是不说话,又吻住她。   一回生二回熟。姜临晴终于不再憋气。吻到热烈时,她听见有“啾啾”的暧昧声响。   漫长的吻真正结束时,她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她轻轻用手探了探池翮的鼻息,是温热均匀的呼吸。   她用纸巾给他擦了擦刚才的冷汗:“今天出去一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夜风吹动阳台的玻璃门,发出细细的声响。   姜临晴正要起身。   被池翮拉住了。   她笑笑:“外面风太大了,如果吹一晚上,就会“咯咯”响一晚上。”   他这才放手。   小房子的好处就是一眼望遍。池翮只是躺在沙发床就能见到她的身影,他看得入神。   她穿了大码的棉质衫,站在门前按门扣,影子在玻璃上一晃一晃。她关好门,拉上窗帘,又回来了。   她把手伸向他。   他一把抓住,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说话的池翮,特别地乖。他睡着了。   姜临晴望着睡美男。   今天晚上没有恐怖电影,但池翮又失常了。   话剧里,一个人被凶手勒死了。恐怖电影里,也是一个人被凶手勒死了。今天晚上没有凶手,是抱枕捂了池翮的脸。   她有猜测,但不敢断言。她觉得,锻炼胆量计划势在必行,否则等她走了,谁来安抚他?   *   姜临晴又有了新的倒计时。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早起床,煮好了早餐。   池翮还在睡懒觉。   她叫他起床。   他半天没反应。   她喊:“再不起床就不给吃早餐。”   池翮终于睁开眼:“才几点啊?不是周末吗?”   她端了早餐出来:“不叫你,你能睡到下午去。”   他打着哈欠,洗漱完毕,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我难得睡懒觉。”   “你早起才叫难得。”姜临晴做了紫薯蛋卷,熬了紫薯粥,她把他的那份推过去,“昨天对不起,我以后不打你了。”   池翮坐下来,向后靠:“是我亲了你,怎么你反而开始道歉了?”   她把昨天的亲吻理解为“救人”,就跟她和他手牵手一起睡,同样道理。她以为,他睡醒了会装傻,哪知他直接说了出来。   池翮问:“洗脸了吗?”   “洗了!”她知道,他又要调侃她的脸红,“我说了,我是桃子脸。”   他轻笑。她的唇也像桃子,嫩的,红的。   “对了,今天,我们继续上一次锻炼胆量。”   池翮抬头望她。   “有我在,你别怕。”她不会逼他一下子直视恐惧,但她会陪他战胜恐惧。她去过心理诊所,听过医生的见解,该用药时得用药;非必要时,尽量不用药。   “你不怕吗?”池翮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会做出什么事。   那个状态,不能称之为正常人。   姜临晴笑了笑:“不怕啊,你很乖。”   “你不问吗?”他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了。   “你想说吗?”   池翮摇头。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倾诉是回忆的一种,他控制不住自己。因此,他无话可说。   “你不说,我就不想知道。”姜临晴吃完一个紫薯蛋卷,“你要掌管大企业,商场如战场,总有竞争对手吧。万一别人知道你这样,故意陷害你,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陪你克服一切。”   听着是画大饼,但池翮居然信了。   *   只要不受到刺激,池翮能说能笑,和正常人一样。   但他只是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终究他不是。   他有长期失眠的困扰,不得不依赖助眠药物。他也见不得某些场景。那天听吕薇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不以为然。没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愿意嫁给一个不定时发作的病人。   他不允许有除医生、家人之外的其他人,知晓他的弱点。姜临晴是唯一的例外。   锻炼胆量的过程,十分不愉快,池翮总是汗津津的,他冒的全是冷汗。那种湿度,他像是被人刚从冷水里捞上来,他有些冷,灯照得他脸色惨白。   姜临晴安抚他,让他别怕,她说她在。   因为她在,他获得了安定。   除了牵手,拥抱,姜临晴发现,池翮遇到恐惧的时候,禁不住来吻她。他不常有的热烈,只在亲吻里。他通过亲吻来汲取力量。   因为他是池翮,姜临晴对于突如其来的亲吻,没有拒绝过。   当影片里,凶手勒死女人的刹那,沙发床上有一对亲吻的小情侣。   频繁的刺激下,这一天,池翮还是失了声音。   姜临晴抱着他,哄着他。   他弯了弯眼,沉沉睡去。   *   周末结束。   星期一,姜临晴允许池翮睡懒觉,她先出门了。   她这一天常常低着头。   跟同事一起走进电梯,她缩在角落里。   到了办公室,她迎面遇到朱怡畅。   朱怡畅是单身,估计无所察觉。   姜临晴坐下来,听见刘倩的一声大喊:“小姜。”   她尴尬,觉得刘倩发现她的不对劲了。   刘倩惊讶万分,瞪着一双精致描绘过的大眼睛:“小姜,小姜,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姜临晴抿了抿唇。   朱怡畅凑过来问:“怎么了?”   刘倩的手指过来。   姜临晴无地自容了。   刘倩惊喜:“我的天哪,这是限量版的。”   姜临晴愣了一下。原来同事惊讶的是项链,她差点以为刘倩发现了他其他的事。   池翮挑的项链不长。姜临晴穿上衬衫,露了个小V领。   项链明目张胆,挂在她的锁骨上。   刘倩:“小姜肯定有男朋友了。”   朱怡畅:“小姜也有男朋友了?520真是一个造孽的日子呀。”   刘倩捂了捂眼睛:“闪瞎我了。”她回去座位。   “以后办公室又有另一股酸臭的恋爱味了。”朱怡畅愤愤不平。   姜临晴一声不吭。她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早上出门时,她觉得自己的嘴唇特别肿。刚才刘倩叽叽喳喳一阵大叫,她还以为,说的是她的嘴唇。   其他部门的同事过来洗手,望她一眼:“你嘴唇怎么了?做了丰唇吗?”   姜临晴低头:“不是。早上吃了辣椒,辣麻了。”   同事笑了下:“真性感呢。”   *   张艺岚开完会回来,说:“香水展要开始第二场了。上一次展览非常成功,这一次呢,彭寅开窍了,打算把品牌做大做强。但他还是艺术家嘛,希望在空间上有区别于商业的元素。”   刘倩:“这次预算如何?”   张艺岚:“池总上任,亲自督促,这次预算很充足。”   刘倩:“太子爷威武!”、   策展部开了部门的会议。张艺岚下达了任务:“前期方案还是由小姜负责。”   刘倩:“我们是以彭寅的意见为主,还是池总有另外的意见?”   张艺岚:“池总没什么意见。”   朱怡畅叹息:“最怕就是没意见,无边无际。”   张艺岚:“先从我们的理解出发吧,小姜加油。”   姜临晴:“好的。”   张艺岚:“池总非常满意上一次的香水展览。”   “是吗?”姜临晴笑了一下。   看样子,其他同事都不知道,池总在“有光”咖啡馆当服务生。   散会以后,姜临晴在微信上问:“池总,你对第二轮香水展有没有特殊的要求?”   池翮:“没有,我上一次也没要求。”   姜临晴:“嗯。”   池翮:“中午一起吃饭吗?”   姜临晴:“当然不,我跟同事一起。”   *   中午,刘倩注意到姜临晴的红唇,她暧昧一笑:“你跟男朋友是不是天雷勾动地火啊。”   姜临晴面上一红:“早上吃辣椒,太辣了。”   刘倩不信,挤眉弄眼:“是不是热恋期啊?”   姜临晴:“没有,不是热恋期。”池翮亲她的时候,都是不正常的状态。   吃完了饭,她收到池翮的消息。   他发了一个场景。   她一眼认出来,那空荡荡的秋千就是黄色游戏的道具。   姜临晴:“你在公司里玩这东西?”   池翮:“现在是休息时间。”   姜临晴:“我睡午觉了。”   池翮:“下了班,我在车上等你。昨天吃了一天的红薯,今天换换胃口。”   姜临晴:“你的车太招摇了。”   池翮:“你可以戴帽子、戴口罩。”   嘴上嫌弃着池翮。可还没到下班时间,姜临晴就开始期待了。她提前收拾了东西。   她不能准时打卡,她要避开公司同事。她坐了四十分钟,蒙上口罩,才下班。到了地下车库,她东张西望。   池翮的车停在他的私人车位。   姜临晴猫着身子,迅速地上了车。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她却跟做贼似的。   池翮一手搭在方向盘:“去吃海鲜?”   “干嘛要在车里等?你去哪吃饭,你先走。我坐出租车就行了。”姜临晴说,“跟偷情似的。”   池翮没有急着走,笑着问:“偷情的感觉如何?”   “胆战心惊,谢谢。”她见到车窗外,人事部经理走来,她立即低下头,用包包挡脸。   直到池翮说:“他走了。”   姜临晴冒出半个头。   池翮探身过来。   她坐直了:“干嘛?”两人昨天吻了无数遍,但那是他乖巧的时候。   眼前的他,眉梢眼底全是轻浮浪荡。   他帮她拉过安全带。   随着安全锁扣扣上,她的心跳了一下。   池翮没有撤身:“我倒觉得,偷情很刺激。”   “万一有同事——”   “他们看不见。”   她还是慌,转头向外望。   池翮突然说:“对了,我的游戏通关了。”   “哦,恭喜。”   “不给我发个红包?”   姜临晴喜欢他这贪财的样子,“好。”   “现在就要。”   她立即给他发了两百元。   池翮收了红包,低低一笑:“金主发钱,我得干活。”   他这样靠近,她如果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才怪了。“你——”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这不是之前的,他攀她似攀浮木一样的吻。   他在调情,在逗弄,在撩拨,在勾引。   姜临晴听见了,密闭空间里,她那不像拒绝,倒像沉迷的喘气。   他们唇贴着唇,舌尖勾着舌尖,吻得湿润又猛烈。 第38章 可惜   对面有一辆车启动, 发动机响起“呼呼呼”的声响。   姜临晴半张开眼睛。   那辆车的灯正好照进这里。对方也许会发现,这是池总的车。   光是池翮上任,公司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的传言。如果沾上桃色新闻, 那风头更足了。   长吻结束。   对面的车驶出来,灯照过。   姜临晴向着池翮的怀里躲。   车走了, 四周又暗下来。   池翮知道她在慌什么:“有我挡着,别人不知道你的。”   “那你岂不是传出绯闻了?”   “随便啊。我跟女朋友亲热,我怕什么?”   凭他放浪不羁的骨相,什么绯闻叠加到他的头上,似乎都不足为奇。但她不愿成为别人的谈资。   她发现, 自己的小V领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池翮的手没钻进去,但是不是真的没碰,她也记不清了。她的面上红得发烫,整理了领子。   池翮不再逗她,这时开了车灯。   姜临晴仍然尴尬, 但她有一招百试不爽的方法:“对了, 我今天接到了展览的通知,这一次彭寅真的同意商业空间了吗?”   池翮:“对。”   车子驶离了地下车库, 姜临晴又低下身去:“他不会中途又嫌弃商业吧?”   池翮:“艺术是沉淀的, 国外一线香水在国内市场根基牢固, 要想发展市场,商业性是不可避免的。”   她用包包挡了挡车窗:“你用什么香水?”他送了她项链。她想,要不要还他一瓶香水。   池翮却说:“今天擦了你在浴室里放的花露水, 你那个阳台蚊子太多了。”   “……”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但她喜欢。   走上另一条路, 姜临晴才坐直腰:“商场设计都是为了招揽顾客, 如果要转变成艺术空间, 肯定大费周章。”   “你是策展人,你解决困难。我是老板,我只要结果。”   她点头:“我有初步思路。”   “说来听听。”   “味道没有感知,我们可以潜藏在环境之中。当然,气味是主观私人的,我们要搭建距离感。”   “嗯,你有想法就去做。”   “这几天我再研究一下,挑一个契合的空间。”幸好二人有工作的话题,姜临晴的脸不红了。   *   自从有了男女朋友的名分,池太子爷理所当然的,住在了女朋友的家中。   雨水多,但天气慢慢升温了。   池翮今天拎了一袋衣服:“去公司上班,不能再穿你给我买的老大爷款式了。”他这话似是惋惜。   开了门。他随意地将衣服袋子放在玄关柜。   姜临晴走在前,包包的长带子不小心勾到架子的衣钩。她没有察觉,上前一步要脱高跟鞋。结果被带子绊住,她脚下一个踉跄。   池翮伸出左手,从后面滑过她的左腰,扶住她。   她脱了一半的高跟鞋,歪倒在地,她立即用另一只脚稳住自己。她最大的支撑力,来自身后的男人。   他托着她的腰,声音从她的颈后传来:“崴脚了?”   她耳朵捕捉到他比平日略略沙哑的声线,意味不明。“没有。”她索性踢掉了另一只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她能站稳了。   池翮不松手,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腰间按了按:“金主,我早就把我的三围报给你了,但我至今不知道你的。”   他听话时,是真听话。然而,他的强悍在这样的姿势里暴露无遗。她动弹不得:“我早把你的简历忘光了。”   池翮“啧”了一声,忽然手上用力。   她惊讶发现,他只凭一只手就能制住她。   “金主,你对我的简历很敷衍。究竟是我让你太满意,所以你觉得三围尺寸无所谓。”他说,“还是我让你不满意,以至于你不把我的数据放在心里。”   横是他说,竖是他说。“你别胡说八道,我就是没记住。”   他笑:“你要不要自己来量一量?”   “你的三围,多一公分少一公分有什么区别?谁较真这数据。”   “说的也是。”他掐了掐她的腰,“我大约知道你的了。”   姜临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红成了桃子:“你快放手。”   他没有,反而双手圈住她的腰,把她搂到他的怀中:“你的三围嘛,我只知其一,另外两个是不是也要我自己量?”   她侧头。   他唇边有笑,眼神里燃着明亮的火,侵略式的,仿佛他轻易就能将她收入囊中。   她成了猎物,他则是漫不经心的猎人。猎人对待猎物,总不会仁慈。明明她有一个驱使他的筹码,就不知道这个筹码,到了这一刻还好不好使。   她说:“没有红包。”   池翮定定望着她。   她不知道,下一秒他是不是又要贴过来。   他松了她的腰,将那只刚才在她腰间掐揉的手,收进了西裤袋子:“可惜了。”   姜临晴咬了咬唇。筹码是好使的。不能再亲了。否则,就没人相信她是吃辣椒吃得嘴肿了。   *   同居了那么久,姜临晴对池翮的克制力,还是有信心的。他说了不,他就绝不。   姜临晴洗完澡出来。   池翮又在玩游戏。   她好奇探个头过去。   这个画面与上一个黄色游戏大同小异:“你上哪找的这么多这种游戏?”   池翮:“这个不一样,这个是荒野求生。野战题材。”   “满脑子黄色废料,哼。”   他扯起笑:“你这嘟着嘴说‘哼哼’的样子,更像小猪了。”   “我没嘟嘴!”   “天然嘟。”说的就是她被吻肿的唇。   亲吻是双方的,奇怪的是,池翮的不大肿。可能因为他是发力方,她是受力方,创伤比他重。   姜临晴不理他,自顾自坐在沙发看电视。   “金主。”池翮瞥过来,“我都快成黄色游戏高端玩家了,你有什么想法?”   她连眼色都不甩一下:“你不要脸。”   池翮:“我攻读课程全是为了你,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姜临晴:“没有。”   池翮:“收你便宜点。”   姜临晴:“一分钱都不给你。”   他没劲了:“我玩游戏。”   广告时间到,姜临晴转过头:“你说过的吧,我不给钱,你就不干。”   “是啊,我说过。”池翮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后悔莫及。”   姜临晴:“今天在车里,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发你红包,其实是你想亲我?”   池翮:“我是这么庸俗的人吗?”   姜临晴:“你不庸俗,以后都别亲。”   池翮:“对,是我想亲。”   “为什么?”姜临晴又给他慎重的警告,“说好的,别喜欢上我了。”   “当然不是喜欢。”池翮郑重其事,“只是我收了你那么多钱,不给你尝一点甜头,我过意不去。”   她在猜,可能因为男人的劣根性?克制力再好,也有失控的时候。幸好,他再失控,她也能用金钱震慑。   池翮丢了手机:“金主,要不要一个晚安吻?”   “没钱。”姜临晴不理他,“我睡觉了。”   这几天她要好好呵护自己受伤的唇瓣,不能再给他蹂/躏了。   她听到池翮的叹息:“真可惜。”   *   姜临晴是公司的小小职员。   赖床的是老板。   她出门总是比他早。   但池翮今天有会议,她匆匆换上衣服的时候,他也穿上了昨天带回来的新西装。   姜临晴没空欣赏他西装革履时的俊美不凡,急匆匆往外走。她摸到颈上空了。想起昨天洗澡前摘了项链。她拿了项链,小跑着要走。   “等等。”池翮喊住了她。   “啊?”她回头。   池翮勾了一下手中的斜纹深浅蓝领带:“帮我系领带。”   她望一眼时钟:“我要迟到了。”   “迟到扣多少钱,我补给你。”   这还差不多。她放下了包包,以及那条项链。   池翮穿了套藏青色的西装,修长似竹,又挺拔如山。他敛了痞笑,乍看,是一个英俊风趣的商界人物。   姜临晴接过领带,突然联想起什么。   领带也是长长一条的……   她握了握他的手。是比较凉,她笑:“不怕,我在。”她很词穷,说来说去就这几个字。   池翮很受用,轻声说:“帮我系上去。”   这样一个用细长东西束缚脖颈的动作,他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但她说,她陪他克服一切。   他信了。   姜临晴轻轻地,将领带套在池翮的颈上。   她知道,他有些紧绷。   她说:“我也是第一次帮男人系领带。我高中时,有次参演班上的小品,道具服是小西装配领带,我上网学了好几种系法。现在忘得差不多了,我如果系错了,你要提醒我啊。”   “嗯。”他低眼望着她。   她的手法是比较笨拙,系的领结有些歪。她挺懊恼的:“要不,今天还是你来吧?我以后勤加练习,练好了再上。”   “没关系。”池翮仰了仰头,松了松她打得紧的领结。   姜临晴抬眼,从她这个角度,正好清晰见到他脖子上的伤疤。她的目光在月牙形的疤痕上停了两秒。   池翮注意到她的停滞。   她的视线移到他的脸,称赞他:“真帅。”   他用手在伤疤上摸了下。   姜临晴假装没见到:“我先走了。”她拿起柜子上的包包和那条项链。   “等等。”池翮又说。   她停住:“嗯?”   项链被她勾在食指,摇来晃去,荡起细钻的银光。   池翮的手掌摊在项链摇曳的底端。   只要她松开食指,项链就会落入他的掌心。他仿佛是要接住她的遗落之物。   姜临晴勾了勾食指。   项链滑落了。   她转过身,双手挽起了后面的长发:“你帮我带上吧。”   池翮的两手捻住项链的两端,他把项链套上她的脖子,她的后颈有细碎的绒毛,拂过他的手指,痒痒的。   他将项链扣锁上了。   玄关柜镶嵌了一面窄长的全身镜。   这时,镜中照出姜临晴的半个身子,以及池翮的半个身子。   他早把项链扣好了,但他仍然捻着那个项链扣。   姜临晴也不催,挽着头发等他。   她见不到池翮,她也没有转头去望镜子。   只有镜子能见到男人欲言又止时,滚动的喉结。   他要说话,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姜临晴知道,自己肯定迟到了。但她还是没有催。   她见不到池翮的脸,但是她后颈的皮肤感受到他微急的呼吸。   不该拌嘴的时候,她绝对不开口。这是她和池翮莫名的默契。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能吵闹,什么时候该安静。   安静的空气里传来时钟的“滴答”响。   又过了半晌。   “我受过伤,声带受损。”至于过程,池翮无法描述。不等她说话,他又说,“项链真美。”   “谢谢,这是你送的。”   “好了。”   姜临晴放下了头发,转过身。   池翮:“我承认,我的声音不那么悦耳。”   难怪,他有鼻音。但那不是不悦耳。她抱了他:“我喜欢听。”   他安静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她看着难受。她更希望他是口无遮拦的样子。 第39章 夜幕   这一天, 当然的,姜临晴迟到了。她跟同事说,她睡过头了。   刘倩望着她红肿的嘴唇, 暧昧一笑:“我了解的。”   姜临晴点了一下唇,这是旧伤。   池翮要赶一个会议, 两人抱了抱,没有纠缠,各自离开。   下午,姜临晴跟刘倩上运营部。   刚一转角,姜临晴突然被抓住。   刘倩:“是太子爷。”   走廊那一端站着的人, 正是池翮。他身边围着四五个人。   刘倩:“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池翮面对公司同事时,少了股邪气,倒是人模人样的。姜临晴承认:“嗯,蛮帅的。”   刘倩:“是吧?不知道助长了多少女同事的梦幻泡沫。”   姜临晴:“他没有绯闻吧?”   刘倩:“没有。”   姜临晴松一口气。那天池翮跟她在车里的事,无人看见。   刘倩突然立正, 拍了一下姜临晴的背。   姜临晴意会过来, 转过头去。   池翮见到了她。   长长的走廊,他和她站在两端, 他笑了一下。   她低了低头, 再抬起时, 池翮跟那群人走了。   刘倩:“我觉得啊,太子爷要么是没绯闻,要么绯闻遍天下。你刚才见到没有?他对我笑得深情款款。”   姜临晴:“是吗?”不就是平时痞里痞气的样子?何来深情一说。   刘倩平时爱做梦, 但清醒的时候, 比谁都清醒:“想想就行了。不说太子爷的外貌, 光是他的背景, 他肯定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做生意不是一帆风顺的, 两个相当的家庭,这一方陷入困境,另一方及时支援,互利互惠。”   姜临晴点头。池翮将来肯定要娶一个跟他旗鼓相当的女人。在那之前,她希望她帮他治愈了怪病。   她祝他一世平安。   *   池翮出差了。   姜临晴的工作忙了起来。回到家虽然是一个人,但能跟池翮聊天,她没有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拟了一个初步的展览方案,交给张艺岚。   张艺岚备注了几个要点,说:“池总还没回来。等下次开会,我再跟他汇报,听听他的意见。”   不用等开会。   姜临晴问池翮什么时候回来?   池翮:“在路上。”   姜临晴:“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过了半个小时,他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   “中午我还有一顿大鱼大肉,晚上跟你一起,吃清淡点。”   刘倩“咻”地窜过来,问:“小姜,你是不是跟男朋友聊天?”   姜临晴抬头:“没有啊。”   “小姜小姜,你没照着镜子吗?你的嘴巴要咧到耳朵后面了。”刘倩赞许地点头,“看样子,是陷进甜蜜的恋爱中了。”   姜临晴发现了,她快乐的时候收不住嘴角。她想拉回自己的情绪,但不一会,唇又忍不住弯了上去。   *   池翮在中餐馆定了一个赏景的大玻璃房。他坐了半个多小时,姜临晴才到。   他问:“加班了吗?”   姜临晴:“没有,但是堵车堵了很久。”   服务员敲敲门:“先生,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池翮:“嗯,上菜吧。”   姜临晴仔细分辨他的声音。乍一下,没什么特色,但她听得多,知道他的原声是透亮的。“对了,我拟了一个初步方案,有一些问题,想跟池总沟通一下。”   “你还说没加班,吃饭了也不忘工作。”   “公司同事要约你开会。但我们坐在这里了,顺便谈谈公事。有什么问题,我明天就能改,不用等同事约你。”   池翮:“她约肯定是要约,要不然你说你在电梯遇到我,跟我谈完了?”   姜临晴:“我改完给她新方案嘛。就说灵机一动,有了新想法。”   “你说吧。”   “我挑了一个商业中心的中庭,那里绿植多,贴合展览风格。不过地面和天花太有商业格调,要做一个装饰。”她把意向图发给他。   池翮:“彭寅那边,你沟通了吗?”   姜临晴:“如果你这边没意见,我下周跟他谈。”   池翮:“嗯。”   “关于香味的分类,我打算按上回的。另外,预算方面……”姜临晴比了个拜托的手势。   池翮:“知道了,我上一次就让你去申请资金,你自己非得去买狗尾巴草。”   姜临晴:“我不知道你是大人物啊。”   池翮:“你平时拿两百块钱吆喝我的时候,可没把我当大人物。”   服务员上了菜,秘制鱼皇汤。   姜临晴去了洗手间,用纸巾擦掉了唇上的口红。休养几天,她的唇已经恢复了。   但池翮出差回来,却是正人君子的模样了。   她从洗手间出来,见到窗边的男人。   夜晚赏景,赏的是窗外的霓虹灯。   她赏的是人。   包房灯亮堂着,池翮的影子投在黑糊糊的玻璃上。她见不到他的脸。光一道玻璃影子,她就能赏出他的清俊与修长。   他侧过头,添了一抹笑:“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走过去,坐下了。   突然,他向她伸出手。   她一动不敢动。   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边抚了抚:“沾到水珠了。”   他投过来的一眼,正如刘倩说的,灯下照的仿佛有深情的东西。   她想起来,那天他被几个人簇拥着,其中有一位大美女。   那是秘书组的人,貌似是上一任运营总的秘书?   姜临晴尝一口汤:“我问了,公司没有你的绯闻。”   池翮玩味一笑:“你听起来很失望。”   “没有。”她放下勺子,“你就算有绯闻,对象也不是我啊。不是有秘书组的人吗?”   “秘书组?”   “捕风捉影的流言,大多都是大美女当主角。”   “我记得,我称赞过你是大美女。”   “那是因为你屈服于金钱之下。”   池翮顺口接上去:“你是大美女。”   姜临晴转了转头。玻璃上只映出她的轮廓,窥不见其中表情。   “开心了?”池翮望着她。   “我没有花钱就得到你的夸奖,当然开心。”   “对了,我的秘书不是秘书组的。”   姜临晴竖起耳朵:“那是谁?”   “我有自己的秘书。”   “哦。”   “男的。”   她若无其事:“哦。”   “金主,你的嘴巴要咧到耳朵后面了。”   “是吗?”姜临晴捂了捂嘴巴。   不得不说,得知他亲近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她止不住想笑。她不去想刘倩说的“门当户对”,那是以后的事。   这一刻,池翮只有她一个女人。   *   这两天有另外一场展览。   姜临晴在现场站了很久,小腿酸酸涨涨。   她在从前经历过比现在更累的时候,但那时无人可倾诉。她觉得,自己多苦多累,都能熬过来。   现在她累,她就要喊。   洗了澡,姜临晴坐在沙发,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好累呀。”   新游戏还没通关,池翮按了暂停,瞥她一眼。   她立即给他飞了两张百元钞。   他放下手机,接过钱:“无功不受禄,我给你按摩吧。”   姜临晴趴在沙发床。她也喜欢上了这一张沙发床,每次睡在这里,格外舒服格外香。   池翮的手指,在她白嫩小腿捏一捏,拧一拧。匀称的腿肚子,手感不是僵硬的肌肉,软中又有韧度。   姜临晴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突然的,他的手指向上,在她的膝盖窝撩了几下。   她一下子醒了,侧过脸,望一眼池翮。   如果不是刚才那几下,他可谓是正人君子,神态认真,眉目间的风流敛了几分。   也许是……不小心吧。   姜临晴替他这样解释。   她又注意到二人的姿势。她趴在床上,他半跪在上面。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郎情妾意,卿卿我我。打住,后来的两个词错了。但他们几天不见,也是小别胜新婚。   池翮没说话。   姜临晴咳了两下。如果他开玩笑要红包,她就给他发了吧。   但他不吭声。   她猜想,池翮是不是和她一样,正在浮想翩翩。也许,他手上是认真的按摩,其实眼睛已经把她浏览了一遍?   她没回头,反而藏起自己的脸。万一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倒显得她比他还流氓了。   池翮时不时给她发几张游戏场景。里面的男女仿佛练了十八般武艺,什么高难度的造型都能摆得轻巧。   画面浮现,她把脸埋得越来越深,快要陷进枕头里。   池翮猛地抽出那一个枕头:“别闷着。”   “我没事。”等下次吧,下次池翮再讨红包的时候。   对了,想想工作。这一次展览有一个改造装饰的大工程。工作使人清醒。不一会儿,刚才荡漾的春心就消失不见了。   她又累了。   池翮的手机响起。他拿上烟盒和打火机,去了阳台。他抽出烟,衔在嘴上:“喂。”   “池翮,我回来了。”   池翮按一下打火机。火苗在潮湿的夜里一晃而过:“金医生。”   金医生,名叫金明朗:“不早了,打扰你了吗?”   “没有。金医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金明朗笑了笑,“正在倒时差,现在这个钟数,我睡不着了。”   “嗯。”池翮吸一口烟。   金明朗听见他抽烟的气息:“今天,池太太请我过去,跟我谈了一下你的情况。上次你粗略跟我讲,我觉得是偶发。现在状况如何?”   在池家,大家都不讲“病情”,而是说“状况”。   “是偶发,也是复发。”池翮说,“之后的几次复发是我自己逼自己的。”   “吃药了吗?”   “没有。”   “哦?有缓解的方法吗?”   “是的。”   “池翮,如果你能自己走出来,那最好不过。”   池翮笑了:“金医生,也许以后我不当你的病患了。”   “那就谢天谢地了。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什么能说的,跟我说说。”   池翮呼着烟:“嗯。”   池翮不愿讲的,金明朗不会在电话里逼问。这不是诊疗,这只是一通电话。“对了,池太太又跟我讲了另一件事。她说你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是因为药物副作用。”   “哦,那个。对,我是这么跟她说的。”   “精神类药物,尤其是使用SSRIs治疗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抑制性/欲的副作用。但这是可逆的。你已经停药很久了,照理说,副作用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嗯。”池翮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再观察观察。功能有问题吗?”   “没问题。”   “或许是因为你对‘别人’不感兴趣。池翮,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能遇上有意思的人。”   池翮点头:“嗯,是能遇上有意思的人。”   天上没有星,没有月。就像有人泼了墨,遮住这一片天。黑得惨淡。   起了风,横卧半空的细细树枝,一摇一晃。又像有人拿树枝当笔,墨上作画。   夜是黑的。什么颜料叠上去,都是粘糊糊一片。   没有谁能在夜幕上作画,唯有光。 第40章 你猜   和金明朗聊完之后, 池翮接到了池妙旌的电话。   她语气澎湃,也不管什么时间:“池翮,周续去过‘有光’咖啡馆的艺术展。”   周续是池妙旌的男朋友。   她说:“他有几个玩艺术的朋友, 组建了一个文化青年扶持计划。当然了,不是纯粹艺术的, 他要加入商业元素,他很欣赏上一次的香水展。我一打听才知道,香水展是池家公司底下的策划。”   “嗯。”池翮听着。   “池总。”池妙旌换了调子,“帮我联系上一次的策展人吧。”   池翮吸了口烟,深深呼出去, 才说再说:“她是我们公司的,但不是无偿为你服务。”   “知道。”池妙旌笑,“周续不会亏待她。”   “我考虑一下。”   “你考虑什么?”   池翮问:“你们这一个计划是突如其来?还是深思熟虑?”   “我们有初步概念,实施细节要跟策展人谈一谈。”   “这位策展人非常负责任。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就不要劳烦她了。”池翮说, “策展人有大把, 周家少爷不至于连这点人脉都没有。”   池妙旌嗅出铱誮什么:“你在为策展人出面?”   “当然,她是我的员工。”   “那你这个老板, 也是一个负责任的老板。”池妙旌别有深意。这个弟弟好说话的时候, 是好说话。但如果他有坚持, 那就不好说通了。她说,“我跟周续详细聊一聊。”   挂了电话,一支烟快抽完了。   池翮见到晾在衣架上的内衣内裤, 迎着风摇曳。   不可思议, 他在一个女人的家里, 一个不是他的地盘, 住了这么久。   池翮的烟抽完了, 姜临晴也睡着了。   她不再趴着,稍稍翻了身。动作比较大,上衣的一半被撩了上去,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腰。她睡得没有防备。   他能顺着这一段腰,向上或者向下探寻她三围的尺寸。   她稍稍动了动。   池翮收回手,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去拿烟。   这一个月多是阴天,没有阳光,又潮湿,夜里散着凉意。   池翮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质衫。   风吹着他嘴里的烟火,明明灭灭。冷风拍在他的身上,他抽了半盒的烟,终于熄灭了燃烧的火。烟雾在黑夜绕了半夜。   风吹走烟草的味道,他再进来。   姜临晴换了一个姿势,撩起的衣服没有盖回去,比刚才露得更多。   池翮站在哪里,盯了好半晌。他的手停在她的腰上。在那白皙的皮肤上轻轻掐了一下。太软了,仿佛一掐就能断。   终于,他把她的衣服拉了下来。   *   姜临晴醒来的第一眼,常常见到池翮的睡颜。   少了明亮的眸光,他的眉宇邪气更重。   她还糊涂着,居然想伸手去抚他的脸。将要碰到的时候,她骤然醒了,不敢去摸,只是隔着距离,手指在他面前飞了飞。   她检查了下,她衣着整齐,穿的中裤只是向上蹭到膝盖,连大腿都没露。   她有些后悔,她没什么情趣衣服。想想也是,她既然能够给他买超市的棉质衫,自然是因为她自己穿得舒服。   很惨。大好年华的两个人,穿着中老年的衣服,和衣而眠,同床共枕。   她伸了伸腿,不小心撞到池翮。   他闷哼一声。   她立即坐起来,不敢再舒展身体。   池翮被撞醒了,又好像没醒。他呼了一口气,翻过身,脚上一踹,把被子踢到一边。他平躺着,用手搭在额头,呼吸均匀。   姜临晴轻轻地打招呼:“早啊。”   他没有说话,可能也没醒。但是天赋异禀醒了,斜立起角度。   姜临晴见到了圆圆的头部,迅猛有力的形状。她假装没见到,立即下床。   池翮仍然犯困,不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不知道天赋异禀歇息了没?   冰箱里有速冻水饺,姜临晴去煮了饺子。   她端着锅出来喊:“池小猪,起床了。”   池翮应该是听见了,他卷起被子。   她又喊:“我家的池小猪,为什么这么爱睡懒觉?”   池翮话音模糊:“出差几天,累。”在外哪里有这么舒服的沙发床,有时候就算是五星级酒店的床,也少了这里的弹性。   姜临晴:“起床了,准备吃早餐,你再磨磨唧唧,睡到中午,又漏了早餐。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池翮的眼睛宛若花瓣,花期因为她的絮叨而绽放。   他抱着被子坐起,低头望一望天赋异禀。   金医生真是多虑了。   *   池翮摸到新生的胡渣子,拿起了剃须刀。   公寓很小,刚开始,他的东西放得整齐,他的、她的,分得一清二楚。   现在已经混在一起了。他用的是她的洗发水,她的沐浴露。   她的,就是他的。   池翮将剃须刀放在姜临晴牙刷杯的旁边,笑着走了出去。   吃完早餐,他还是没精神。忙了几天,也就倦了几天,去哪儿都不如睡在这里舒服。   他的消遣是玩游戏。   姜临晴像是突击检查,猛然一探头。果然——   H Game.   但这个场景……这个角色……她问:“这男人不是和尚吗?”   池翮:“对啊,游戏有几个人设的选项,我挑了一个光头和尚。”   姜临晴:“和尚戒色啊。”   “我过的也是苦行僧的生活,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是出家人了。”他叹息。   游戏里的光头和尚,干的事可不叫苦行僧。   “什么时候通关?”她怀疑,是不是他一旦沉迷游戏,就对周遭的人没了兴致。两人还是在那天亲过,之后,风平浪静。那一天,就是他通关的日子。而今他又有了新游戏,不再惦记她了。   池翮:“这个关卡多。你想,一个和尚破了戒,之后肯定要历经劫难。”   姜临晴坐到他身边:“你这阵子好乖啊。”   池翮顺口说:“都是金主教导有方。”   “你不向我讨赏了?”   池翮扯扯唇角:“我差钱吗?”   她像变魔术似的,两指之间突然夹起两张崭新的纸币。   她得手在他面前划过来,划过去。   池翮抓住她的手,放下手机,将两百元收起来。他靠近她:“金主,这是你心甘情愿给的。”   “对啊,赏你的。”那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到这时已经无需言语。   池翮托起她的后脑勺,直接吻了过去。   一个小别胜新婚的热吻。   他憋久了。如果她今天不发红包,出家人的日子十分难熬。   姜临晴有被亲得热烈的时候,但那是在他安静时。   他该是游刃有余的,这时却有些急切,舌尖缠住她的香舌,逗弄,舔舐。他的五指拢在她的发间。   她退无可退。   末了,池翮用牙尖咬了一下她的舌头。   不疼,但是麻。   二人的气息都有些乱,瞳孔中映着彼此。   互望对方,两双眼睛都水汪汪,装着的一个是侵占,一个是羞红。   池翮的唇向下而去。   姜临晴到底是胆怯的。她见到阳台照进来的光,推了推他:“去拉窗帘。”   他在她的腰上拍了拍,正要起身过去。   有敲门声突然响起。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   姜临晴瞪大了眼睛:“谁?”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里传来熟悉的鼓乐。   上面的名字是向蓓。   姜临晴仓皇不已,大喘几口气,明明知道电话那边的人看不见,还是抱过被子,盖住自己。她接起来:“向蓓。”   声音有些哑,希望向蓓没发现。   向蓓粗神经,当然没发现:“你在哪啊?”   “在家。”说完,姜临晴咬了一下舌头,这个时候说谎比较好吧。   向蓓笑起来:“我就在外面,开门,我有事要拜托你。”   “哦,我就来。”挂上电话,姜临晴急忙拉着池翮进去房间,悄悄地说,“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她关上玻璃门。不大放心,又开门,拉上窗帘。   池翮的人藏在了窗帘之后。   姜临晴摸了摸头发,乱的。她扯了扯衣服,乱的。   她在玄关的全身镜,匆匆瞥了一眼,双手在脸上拍了两下。   拍走了意乱情迷的风情。   她定了定神,才开门。   向蓓的手上拎了一个化妆箱,她这时素面朝天:“啊,幸好你在。我不习惯化淡妆。”   “啊?”姜临晴还在惊慌中,有些迟钝。   “中午,我要跟徐重光去见他的朋友,我怕我的烟熏妆吓坏了高雅的交响乐团。”向蓓说,“但我素颜的肤色不大好。你给我抹一层淡妆,素雅些的。”   姜临晴反应过来了:“哦,好啊。”   向蓓走进来。她知道这里住了男人,之前只有蛛丝马迹。如今一眼望去,这里摆明就有男女同居。   阳台还晾着一件大T恤,以及大裤衩。   向蓓了然:“这里住的还是上次那一个?”   “是啊。”   “你们睡了没?”向蓓问得自然。   姜临晴没有回答,说:“你坐吧,我给你化妆。”   “嗯,我洗了脸过来的,上了妆前乳,还没有擦粉底。我以前的粉底是不是太白了?你给我挑一个自然的。”向蓓的手里攥了五支粉底液。   姜临晴选了一个色号。   向蓓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真不习惯素颜的样子。”   姜临晴:“你素颜很好看啊。”   向蓓:“没有架势。酒吧那是什么地方?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我如果没有大姐大的派头,怎么能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   姜临晴仔细上妆,最后,扫一扫腮红:“好了。”   向蓓还是见不惯镜中的自己:“这都变成好好学生了。”   姜临晴:“我给你眼妆画重一点?”   “算了,徐重光那帮人就是好好学生,我这叫入乡随俗吧。音乐系的人,肯定有气质。我今天要收敛自己的粗鄙。”向蓓像是自言自语。   姜临晴把彩妆放回化妆箱。   向蓓:“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姜临晴说,“但我觉得,徐重光不会介意你的烟熏妆。”   向蓓笑了一下:“他是书呆子,他可能都分不清单眼皮、双眼皮,他又哪知道烟熏妆。我还要回去挑一件不像黑老大的衣服,先走了啊。”   向蓓风风火火的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姜临晴吓出了一身汗。上次池翮说偷情刺激,这真是太刺激了。   池翮已经从房间出来,双手插在大裤衩的袋子里。   姜临晴解释说:“她是向蓓,我的初中同学,住在楼下。”   池翮:“嗯。”   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到前一刻的意境中。“哦。”   “你为什么不回答她?”   “什么?”   池翮抬抬下巴:“你这个朋友问我们睡了没?”   “没有啊,怎么回答。”   “同居了为什么不睡?”   “我哪知道。”   “听你的口气,问题是出在我身上?”池翮恍然,“我的错,我还没有纠正观念,以为还是你出钱,我出力。”   姜临晴的眼睛四处乱瞥:“我告诉你,我上个月的大姨妈,比上上个月早来了一个星期。”   “嗯?”话题变太快,池翮一时不理解。   “如果这个月也提前,那下周就来了。”   池翮站定了,眼里深沉如墨。   她面色泛红。他不会听不出她的话吧?   他笑了:“金主,你是提醒我,我应该赶在你下一次的那什么之前行动?”   被戳穿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加班了。工作好忙啊。”   池翮拦住她:“金主,想要就直接开口,不用拐弯抹角,万一我没听懂,岂不是辜负了你。”   她低头:“……”早知道直接丢钱过去。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柔情的,野蛮的,含蓄曲折的,还是单刀直入的?”   “你是黄色游戏的高端玩家,你问我意见?”   “不然……”他沉思,“按我的兴趣?”   “你的兴趣是?”   池翮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坏坏一笑:“你猜?” 第41章 水花   池翮问:“对了, 金主,你注重仪式感吗?”   “啊?”姜临晴抬眼。   “听听音乐?”   “什么音乐?”   池翮把手机游戏的音效调成外放:“这个就是‘晴晴’的声音。”   姜临晴:“这种仪式就免了吧。”   “哦。”他收起来了。   一个是游戏里通关的佼佼者,简称高端玩家。   一个是连门槛都还没踏进来的, 新手村姑娘。   池翮大剌剌坐着。   姜临晴拢了拢窗帘的缝隙,才回来他身边。   她红透了脸。   和宋骞的那一次, 她多少是拒绝的,无奈话已出口,唯有硬着头皮去。她当时不断地说服自己,就宋骞了吧。她在这一刻告诉自己的是,面前这人是池翮, 别紧张。   池翮知道她的忐忑,敛了敛眼神里的直白露骨。   这说不上是一个好天气。阴天、雨天,这一个月都是如此。二人的穿着,相当地朴实无华。她没有准备可爱迷人的内里穿着,就是纯棉的, 纯色的, 普普通通,连蕾丝边都没有。反正晾在阳台的几件, 池翮早见过了。   幸好, 这项运动能卸下所有的朴实无华。   他的加菲猫棉质衫之下, 有结实的力量。老年人裤衩掩盖的,是训练有素的线条。他没骗人,的确有腹肌, 薄薄均匀的覆在外皮下。   姜临晴别开了眼睛, 掩饰紧张。   池翮跪在面前。   他解上衣真有意思, 只是扯住领口向上, 上衣就自然地从他的头上飞了出去。眼花缭乱时, 她想不通这件上衣是怎么不见的。   老年人裤衩的松紧带,总是绑得细。黑绳箍住他紧窄的腰。他的两只手指往松紧带上轻轻一扯,之后无需多余的动作,宽大如水桶的XXXL裤子自动滑落。   姜临晴闭了眼,到底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去观察。她两手垂在身侧,像是摆过比例一样,离腿约一个拳头的距离,手掌贴紧床面。   她懊恼,早餐吃得有些多。如果再过一个小时,消化完毕,她的线条大约会更好。   不一会儿,她感觉她的两手被拉起来。池翮与她十指交扣,之后,他突然箍住她的双腕,把她的手抬到她的头顶之上。   于她而言,这是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   池翮居高临下望着她。漫不经心,却又彰显掠夺的强势。他的手躲在她的加菲猫之下,缓慢,却不容置疑。   恍惚间,姜临晴觉得自己浪费了许多时间,他这般迷人性感,她早该从这角度望他。   “别紧张。”池翮慢条斯理。   他才说完,她紧绷了。她的秘密,通通被他拢在手中,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新玩家走出新手村,肯定是茫然的。她唯有喊他的名字:“池翮,池翮。”仿佛这个名字是起风气浪时的海上灯塔。   池翮听见了,沉默地付诸行动。   龙卷风吹起海面,高高的巨浪卷过来,她被推着前行。浪高,又狂,她突然被抛到水花的尖上。   飞高了,飞远了,离天近了,只见灿烂的日光。   这是临时起意,姜临晴没有准备安全措施。   但池翮有,他在她耳边低喃:“从你成为我的女朋友那天起,我就备足了货。量大从优。”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刚开始就套上去,他非得先磨人,之后才拆开小方盒子。   池翮上挑眼尾,冲她一笑。   姜临晴发现,桃花眼里不是只有慵懒与倦意。亮起放肆火光时,那团火能将他的眉目烧得邪里邪气。 第42章 发芽   姜临晴见识到了何为天赋异禀, 多维度的,从外观到功能,相当强大。   毕竟是折叠的沙发床, 有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躺在那里,也不觉得是噪音。   池翮起来, 丢掉了装满东西的套子。   姜临晴抓了下床单。   见到床单上有一条湿漉漉的水渍。   两人身上都有汗。   “我在水里走了一遭。”池翮蹭了一下她的大腿。   她明白他的一语双关,面红着,软软躺在床上。从刚才的某一刻起,她就被卸了气力,只能攀附他的力量。   池翮的手横过来, 捏了捏她的下巴:“累了?”   “嗯。”她的嗓子有些哑。   他不怀好意,用手把她不为人知的秘密掏了个干净。   两人肌肤相贴,脸靠着脸,不知是谁先亲的谁,总之又缠在一起了。   怕他再来一回, 姜临晴连忙喊停。   池翮搂住她:“累就休息一会, 醒了再吃午饭。”   她靠在他的怀里。   明明他才是懒散的那一个。这时却活像一个采阴补阳的采花大盗,剥夺了她的能量。   想着想着, 她沉沉睡去了。   *   半梦半醒间, 姜临晴的腿上又疼又痒。她蹬了蹬, 蹬不动。   有人扣住了她的脚踝。   床上还能有谁呢?她睁开眼,见到她的男人。   池翮低着头,手指在她的小腿滑动。   这时, 姜临晴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问:“你干嘛?”   池翮的眼波流转间, 有潋滟之色。他有一种餍足, 不只是纵/欲的。   她抬不起腿。   他箍得紧。   她只能坐起来, 见到自己的小腿上有一截一截,用指甲按出来的印子。   印子串起来,是两个字母:ch。   她知道他在所有的衣服上绣了线。但没料到,她有一天也会被他以这种方式刻上印记。   池翮俯身望她,点了点她的唇:“我的。”说出这两个字,他绽开笑颜。   她的心尖有什么要发芽了。她慌张,连忙自己掐住了蠢蠢欲动的东西:“你这奇怪的癖好,不是只对衣服的吗?”   “我的,只是我的。”池翮吻了吻她,“我用指甲印,对你很仁慈了。”   姜临晴捂捂肚子:“饿了。”   “叫外卖。”他点了一份盲盒探索套餐。   谁知道什么东西。   但送过来的时候,很有惊喜。   孜然大羊排,火烧牛叉烧,奶酪香脆片,杏鲍菇山药泥,以及麦芽糖拉丝。主食是两人份的软壳蟹拌饭。   姜临晴将一个个盒子摆在饭桌:“吃饭啦。”   池翮拉开玻璃门。   先前男女交缠过的空气,与微白的天相接。   他站在晾晒的大T恤之下。   姜临晴望过去,明明认识才不久,她却生出老夫老妻的亲切感,仿佛她要望这个男人,一直到时光尽头。   池翮又收到了池妙旌的消息:“周续说的是真的。资金的事,你不用担心。”   池翮回到餐桌,坐下:“对了,有个人创办了一个扶持计划,要发扬中国文化。他很欣赏上次的香水展,有意邀请你去策展。”   “我?”姜临晴惊讶,“可是我不懂艺术。”   “他不要纯艺术,他要赚钱。他既然来邀请,你就漫天要价。”池翮把切刀在指间转了几圈,一刀一刀削着羊排,“前提是你有兴趣,忙得过来。”   “我考虑一下。”工作是她曾经唯一能证明自己不孤单的方式。但如果她答应了,她的时间又剩多久?“我对艺术完全是个门外汉,上次是因为彭寅在提意见,不然我哪知道艺术家是怎么想的。”   “没你想的那么高深,尤其是商人玩艺术。是个商人就谈利润。”池翮说,“新的艺术空间都走商业路线。你如果想了解,下午我跟你去逛一逛。”   姜临晴点头:“好。”   *   两人的第一站,去了一个CD的展览。CD在当今几乎绝迹了。   姜临晴才知道,文化不局限在艺术领域,它可能是时代的记录。   她跟着池翮进去没多久,手机震了起来。   她走到露台接电话:“喂,雪卉。”   那边传来虞雪卉的笑声:“下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要办一场生日宴,特来邀请美丽的晴晴小姐。”   “好啊。”   虞雪卉说了时间和地点:“下周见了。”   姜临晴回来。   池翮正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聊天。   门口竖了一个小胡子男人的立牌——他是这次的策展人。   姜临晴走过去。   池翮转过头,对她伸出手。   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   他一拽。   她到了他的身边。   小胡子男人问:“这位是?”   池翮笑着:“我的女朋友。”   小胡子男人的脸上闪过惊讶,说了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话。   姜临晴微笑。池翮第一次向外人宣布二人的男女关系。   他特别坦然。   她反而不大好意思。   二人相牵的身影映在对面的镜子。姜临晴冒出一个念头,她要将她和池翮的生活点滴,刻到骨头里。   她要永远记得,这时的自己如此快乐。   *   星期日。这对男女不出门了,窝在家里。   池翮上午拆了两个小方盒子,下午又拆了两个,美其名曰:“御四女是没机会了。但御一女四次,还是可行的。”   这位高端玩家记住了游戏里的所有场景以及姿势。   姜临晴被他磨得没了力气,任他为所欲为。   纵欲的后果是,她的锁骨有一枚清晰的红印子。   到了周一这天,姜临晴懊恼:“你亲在这里,衣服遮不到啊。”   这一个春末,她居然要穿高领上衣去上班。   池翮慢条斯理地穿衬衫:“我让你亲回来,你又不亲。”   “我哪有你厚脸皮。”姜临晴整了整领子,“我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没有会议的时候,池翮不喜欢戴领带,他没有扣衬衫的前两个扣子,把笔挺西装穿成了休闲范。“我送你。”   “不了。”锁骨上的印记已经令她心虚,再坐他的车,如果遇上公司的人,那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当然了,她和他本来就不清白。   池翮给她拦了出租车。   姜临晴坐在车上,满脑子都是昨日的颠鸾倒凤。   画面有了,脸蛋跟着红。都怪那个高端玩家,害她跟着跑偏了。   到了公司楼下,姜临晴敛起心神,生怕别人看出什么。   其他部门的同事跟她打招呼,没有多说别的。   她走进办公室,挺直腰板坐下来。没人发现什么吧?   刘倩滑着转椅过来:“小姜。”   姜临晴一惊:“啊?”   刘倩:“你穿这么厚?”   姜临晴:“是啊,昨晚受凉了。”这是她为了遮盖痕迹而挑的衣服,领口尽量高,下摆尽量长。她的腰上也有红印子,可能是池翮掐出来的,也可能是他吻出来的。   总而言之,罪魁祸首都是那个男人。   上午,彭寅过来商量第二场香水展的细节。   姜临晴跟他约在路口的艺术书店。   彭寅在方案上画了圈,又点了叉。表达赞许,同时提出意见。   姜临晴记录下来。   公事谈完,彭寅看一眼姜临晴:“姜小姐变漂亮了,是恋爱了吧?”   “今天的妆上得仔细了吧。”   彭寅笑了一下:“我们艺术讲究感觉,跟你化不化妆没关系。你的眼睛亮了,唇也亮了,脸颊也亮,气质的色彩明度更高。”   “这样啊。”气质还有明度?艺术家的思维确实深奥。   彭寅:“概括起来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临晴:“谢谢彭先生。”   送走了彭寅,姜临晴还是坐在书店。她拿镜子照了照自己。   她学着和池翮一样,常常上弯唇角了。   这一刻,心里萌芽的东西又要冲出来。她想要把它按回去。   姜临晴没什么心思工作了,她申请外勤,去了一个艺术空间。   巧的是,这个画展也有一幅小人儿的画。   这一个小人儿可不扭曲,蛮欢快的。   她家池翮也喜欢画这些,他可能也有名家风范?   姜临晴突然文化的扶持计划,有兴趣,有挑战,她跃跃欲试了。   *   六月一日那天,池翮说要回家过儿童节。   姜临晴大方地点头:“正好,向蓓今天晚上请我去吃饭。”   向蓓早早到了烧烤店。   餐车上摆了一盘又一盘的荤食。   她嘴里叼了一支烟。   服务员说店内禁烟。   “我就是咬几下。”向蓓确实没有点烟。   服务员就由着她了。   向蓓把烟头咬出好几个牙印,才松口。   姜临晴晚到了。   向蓓已经吃完一盘五花肉。   姜临晴坐下来:“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   向蓓:“没事。你要什么青菜,你自己加单。我刚点的全是大鱼大肉。”   烤完两盘肥牛,向蓓说:“对了,我遇上一个知音,是我很欣赏的那种烟嗓子。”   姜临晴:“徐重光给你介绍的?”   向蓓又想咬烟。她呼了口气,摇头说:“我早跟你说过,徐重光是学院派。前几天,我跟他们那群朋友见面。他们说话得体,但字里行间个个都瞧不起我。”   姜临晴讶然:“徐重光呢?”   向蓓低着头:“就算他现在不嫌弃我,将来也会的。他一直是他们那边的人,跟我玩不到一起。他可能觉得新鲜,没见过我这种疯女人,图个有趣。”   姜临晴:“向蓓,你别贬低自己。是不是科班出身,没那么重要。你对音乐的追求不比别人差,再说了,你自学成才,在酒吧有一群粉丝。你如果没本事,怎么吸引他们?”   “我今年有两件事特别高兴,其中一件就是,我和我的初中同学姜临晴,重逢了。”向蓓灌了一大口的啤酒。   姜临晴笑了:“我也很幸运能与你重逢。”   “第二呢。”向蓓说,“徐重光出息了,我真为他高兴。哪怕他以后瞧不起我,我也会为他鼓掌的。”   姜临晴好一阵子没见徐重光,不知道他与向蓓是什么状况。她只能说:“我觉得,徐重光不是那样的人。”   向蓓没再说男人,她喝完了那罐啤酒,捻起一个红辣椒,直接往嘴里送。辣得嘴麻了。她连连咳嗽。   姜临晴立即给她倒水。   向蓓喝了一大口水:“对了,我爸生病,我要回家一趟。”家人不支持她玩音乐,但父亲终究是父亲,她不能不管。“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让我捎回去的?你今年也没回家嘛。”   姜临晴刚要咬一口牛舌,听了这话,她放下了:“我不回去。”   “为什么?”   “我没有家了。我妈生病走了,我爸……”姜临晴低下声,“也走了。”   向蓓正色:“对不起,我不知道。”   “过去的事了。这牛舌味道不错。”姜临晴这样说,却是食不知味了。 第43章 六一   向蓓接到知音的电话:“知道了, 一会儿见。”   聊完了,向蓓又烧了几片牛小排,狼吞虎咽。   姜临晴:“你别急啊, 小心烫。”   向蓓匆匆喝了两口冰啤酒:“我的新搭档退出音乐圈很久了,但嗓子合我心意。我们组乐队参赛, 得磨合一下。我先走啊,我已经埋单了,你自己慢慢吃。”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有些焦躁。   姜临晴:“你去吧。”   向蓓急急走了,差点撞上隔壁的椅子。   剩下几大盘肉, 姜临晴一个人慢慢烧,慢慢吃。她安静极了。   周围特别吵。这是小朋友的节日,尤其闹腾。   斜对面坐了一家五口,三代人。   后面的一桌,一家人合合满满。小孩子喊着“妈妈”, 喊着“爸爸”, 清脆声音很有穿透力,不停钻进姜临晴的耳朵。   对于一个没有家的人, 她不再是谁的孩子。她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扛着。   她吃完出去, 到处可见奔跑的孩子。   一个女孩喊:“爸爸, 爸爸,背我。”   瘦高的父亲笑着蹲下来。等着女儿爬上背,他站起来, 昂起头:“高不高?”   女孩哈哈大笑:“我最高, 我最高。”   姜临晴浑身发冷, 耳边似乎响起一些尖利的、粗嘎的声音, 有些如锋利的刀片, 有些如笨重的锤子。她木然地坐在中庭休息凳,木然地等这一对父女慢慢走过去。   她眼里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她忍住了。   直到一个女孩大喊:“妈妈。”   回应的声音温柔慈爱:“哎。”   姜临晴终于忍不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眼里流出的东西落到她的裤子上,留下点点水渍。   母亲走时的悲痛,至今清晰。   她连家也没有了,她只剩一个人。逢年过节,她无处可去。她失神着。   一个男孩撞了她一下:“大姐姐,对不起。”   姜临晴仓皇地起身,仓皇地逃回了公寓。   她家有池翮。虽然是花钱买的,但她已经将他安到她家的名额上。   *   姜临晴洗了一个热水澡,烫得皮肤发红。心里散发的慌张,久久不散。她命令自己不去想,不能想。   潘朵拉的盒子一旦开启,她可能合不上去的。   心烦意乱时,她去了房间找药。   医生开了一大袋的安神药。安神药是她的说法,医院里讲,那是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   床头柜的抽屉太小,放不下那堆药。药袋子被挂在窗帘壁钩上。   大多时候,她忘了这袋东西。因为被窗帘挡住了。   姜临晴读着药盒上的医嘱。同时,她记得医生的话,非必要时,能不用药就不用药。   她抖了抖手,觉得自己将要焦头烂额了,胡思乱想了。   对了,她有工作。譬如池翮说的文化青年扶持计划。   她和彭寅接触之后才发现,有时候摒弃商业思维,感受大有不同。   工作使她冷静下来。她把药袋子挂回窗帘壁钩上。   幸好,她有工作。   姜临晴呼了一口气。   今天是一个节日,她很久没给自己买礼物。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幸好,她有池翮。   姜临晴刚要走出房间,想起来,她其实有给自己买了新东西——一条穿不出去的裙子。   既然穿不出去,唯有自己欣赏了。姜临晴换上那一条裙子。就当是自己的儿童节礼物吧。   她在镜中照着。   她喜欢她的身边站了池翮时的样子。   *   多年前的一个儿童节,小小的池翮眼巴巴望着别人的父母。   自那以后,吕薇每年都为侄子庆祝儿童节。池翮长大了,也没有反对。   庆祝六一就成了池家的传统。   池妙旌以前喜欢这个节日。成年了,她自己横行霸道,坚决不再当小孩。   池翮是池家最小的一个,他不说,就成了所有人的孩子。   池妙旌拍了一下弟弟的肩:“我托人在国外买了个东西,本来要给你当儿童节礼物,但我落在咖啡馆了。没赶上今天的日子。”   池翮扯起笑:“心意到了就好。你送太多,我嫌麻烦。”   吕薇在餐厅里布置了几个气球。   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填补池翮父母的空缺。   席间,池巍问起工作的事,严肃的话题少了儿童节的气氛。   而且,吕薇说:“关于你说的药物副作用,我跟金医生聊过,时间能治愈的。”   池翮:“伯娘,儿童节就不聊大人的话题吧。”   吕薇掩了下嘴:“不讲了啊。”   饭后,池翮去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   当上池总,就不能再穿特价款。   那一束狗尾巴草的干花,屹立在床前。黄黄绿绿的颜色,池翮只望一眼就觉得心安。但他好久不在这里睡了。   姜临晴的公寓确实小,他添了东西进去,现在挤得满满当当。   池太子爷放着大房子不住,非得挤在小公寓。   *   姜临晴听见开门的声音,急急走过来。   池翮转过头。   只见她穿了一条吊带裙,细长吊带挂在纤细的肩上。带子太长,险险挽住雪峰。   裙子是纯色的黑,没有其他装饰。她肌肤白,犹如装狗尾巴草干花的玻璃瓶般清透。   但她脸色也苍白。   如果脸颊若桃子一样红,那就更美了。   池翮笑:“大美女。”   姜临晴立即向他扑过来。   他把儿童套餐搁在玄关柜,搂上她的腰:“想我了?”   她靠在他的肩上。想的,想了一晚上。有这样的肩膀靠一靠,她才觉得没有被遗弃。   “我回来了,给你带了一份儿童套餐。”他的手一滑,才探出,这条裙子的后背开了一个深V。他从开叉处滑进去,摸到了她的挺翘。   “儿童套餐?”   “嗯。”他低着眼。   她抬起头。   “姜临晴小朋友,儿童节快乐。”他啄了啄她的唇。   姜临晴笑。她在烧烤店吃饱了,但不介意来一顿宵夜。   她拿了一根薯条,蘸着番茄酱,一口咬上去。刚炸出来的薯条又酥又脆,有她童年的味道。“你在家过儿童节开心吗?”   “还行,这是长辈的心意。”就算他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也没有拒绝。   姜临晴点头:“我现在也很开心。”   “嘴角沾上番茄酱了。”池翮亲了亲她沾上的番茄酱,“要不要做一些更开心的事?”   有何不可?她与他本来就要寻开心。   他拉过她的一条细肩带:“今天是特地换上这件裙子吗?”   姜临晴点头:“嗯。”   “等我?”   “嗯。”   “等我来给你脱?”   “嗯。”她的面色仍然泛着白。   他凑过去。   姜临晴红唇微张,欣然迎接。   欢愉有时候是柔情的,有时候又是猛烈的。无论怎样,她总是被逗弄到无力。   池翮的兴趣是乱来,他想怎样就怎样,随性而行。   好比这一个晚上,他没有解下她的裙子。   吊带滑下一边,她也露了一边。另一边完好整齐。裙子穿在身上,裙摆堆在腰间。她头发凌乱,面上终于褪去了一夜的苍白,覆上一层胭脂色。   她又锁紧了潘多拉的盒子。   完事以后,池翮帮她解下裙子,给她换了舒适的居家服。   她没什么力气,躺着休息。   他抚了抚她的唇:“如果不是明天要上班,我们就再来一次。”   姜临晴看他一眼:“你是老板,你上班还打卡?”   “金主说话总是拐弯抹角。”池翮低笑,“是不是想再来一次?”   “你问我,我就不要。”她要盖上被子睡觉。   “我不问了。”池翮说,“你明天迟到扣的钱,算在我头上。”   她刚刚穿上的家居服,又被扒下来。姜临晴只能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地喊。   有他,她才能这样快乐。   *   姜临晴问起文化青年扶持计划。   池翮:“你感兴趣?”   她点点头。   他无法二十四小时陪在她的身边,她需要工作来充实自己。   池翮:“我跟他约一下。”   周续将时间约在星期五的晚上,地点是“有光”咖啡馆。   晚上的咖啡馆已经打烊。池翮和姜临晴过去时,早关门了。   姜临晴想起她和池翮在这里的日子,差点脱口而出,这里是红娘之地。   但她和池翮未必牵到了红线。床上的快乐,与感情无关。   周续直到八点才过来。   池翮漫不经心。   姜临晴正襟危坐。当她见到周续,愣了一下。这不就是音乐会那一天,开跑车的男人吗?   她看了池翮一眼。   池翮望过来。   她的表情特别古怪,像是窃喜,像是幸灾乐祸,像是围观好戏。   “池翮,我来晚了。”周续坐下来。他气质狂放,眼睛如鹰,“这位小姐就是上次咖啡馆香水展的策展人吧?”   池翮没有为二人介绍的意思。   她唯有自己开口:“你好,我叫姜临晴。”   “我叫周续,我先跟你讲一讲文化扶持。”周续直切主题。   池翮坐在一边,没有插话。   姜临晴一边听,一边暗自揣摩,这两个男人和咖啡馆老板有关系吧?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敌意?   池翮的沉默难道是……吃醋?   光这样想,冒酸的人其实是她。   谈完正事,周续完全撇下了池翮:“姜小姐,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以后有事,我直接找你。”   池翮懒懒地望去一眼。   姜临晴公事公办,加了联系方式。   周续:“要不,我请二位吃饭?”   池翮:“不必了。事情谈完就走吧,至于价格,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数。”   周续:“价格也是我跟姜小姐谈吧?”   池翮:“不,价格我来谈。”   周续点头:“知道了。我先走了,你们关门吧。”   直到周续离开,姜临晴才问:“你见到他不高兴啊?”   池翮:“磁场不合,谈不来。”   姜临晴:“我那天没有跟你讲吧?这位周先生和咖啡店老板……有暧昧。”   “是啊。”池翮很自然。   她却惊讶了:“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难怪你说跟他谈不来,是不是……吃醋了?”   池翮笑了下:“这酸溜溜的口气,是谁吃醋啊?”   姜临晴昂着头:“走了。”   “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妙旌姐姓什么?”池翮站起来。   “没有啊,怎么了?”   “我跟你讲,妙旌姐姓池。三点水,一个也,池。”   姜临晴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你个大骗子。”   池翮一笑了之。   *   星期六的生日宴,池翮开车送人过去。   将到目的地,有一段路正在修建,车流被截在半途,从路口就开始塞车。   姜临晴说:“我走过去吧,不远,就在前面了。”   池翮:“聚会结束我再来接你。”   “知道了。”她下了车。   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又或者已经陌生了。   那是杨飞捷。   他从地铁站出来,没有转头,直接向前去。   姜临晴慢了步子。   杨飞捷也是跟虞雪卉那群人玩的,他被邀请,理所当然。   姜临晴惊讶的是,听到这一场生日宴时,她完全没有想到要跟杨飞捷见面。   她好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她和他隔着距离。高中时,她不敢上前,也是和他这样,不远不近的。   按照他们的步速,杨飞捷会先到。她再去。这就避免了二人的见面。   然而,路上一人突然拦住杨飞捷,向他问路。   杨飞捷非常热心,回头手指一指,指到了姜临晴。   两个人在那个瞬间都怔了一下。   路人道声谢,走了。   杨飞捷停在原地,望着姜临晴。   短短的路程不足以令她想太多,她只能说:“真是巧,我刚下车。”   杨飞捷:“是啊,我坐地铁过来。”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姜临晴和他拉了拉距离。因为修路,路边围了路障,堆了些石块。她为了躲坑,不得不与他挨近。   说什么好呢?又说不出什么。姜临晴突然说:“对了,上次那把伞。”   杨飞捷笑:“一把伞而已,你惦记这么久。”   姜临晴低头:“一直在我那里放着,不好意思。”   杨飞捷:“没关系,那把伞送你了。”   姜临晴:“哦。”   杨飞捷:“最近工作忙吗?”   姜临晴:“一般。你在这里工作习惯吗?”   杨飞捷:“还行。节奏比较快,有点像高三的时候。”   姜临晴:“工作起来是这样,没有读书的时候自在。”   “是啊,有的时候。”杨飞捷说,“我特别想回到高三那一年。”   “啊?”那真是辛苦的一年。   “你呢?”   姜临晴摇头:“我不想再来一次高考。我不是尖子生,高考拼过了,如果回去还要那样努力,我会头疼。”   杨飞捷慢了语调:“也是,时间不能倒流。”   “班长,你现在是归国人才,同学们都羡慕你的工作呢。”   “你羡慕吗?”   “你肯定比我高薪啊。”   杨飞捷笑了下:“工作不是只有薪水这一项评估。”   “你的工作累吗?”   “还行。”杨飞捷停下来,“对了,章青宁是不是去骚扰你?”   未料提及这种话题,姜临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尴尬:“哦,她啊,偶然遇到,聊了几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杨飞捷和章青宁的纠葛,是他们二人的事,姜临晴不愿多谈。她恨不得快点到宴会地点,或者又遇上另一个同学。   “她——”杨飞捷才起了个头。   一道声音响起:“你忘记拿东西了。”   姜临晴一愣,转过头。   池翮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拉过她,将一包纸巾放到她的掌中:“你忘了这个。”   姜临晴:“哦。”这是两人成为男女朋友当天,所谓的永恒礼物。   池翮瞥了杨飞捷一眼。   杨飞捷面色复杂。   姜临晴硬着头皮,为二人介绍:“这位是池翮,我的朋友。这是我高中班上的班长,杨飞捷。”   池翮轻笑:“幸会。”   杨飞捷也笑了笑:“幸会。” 第44章 压轴   杨飞捷看了看面前一对相握的手:“池先生是本地人吗?”   “是啊。”池翮不怕对方查户口。   杨飞捷见过姜临晴身边的两个男人, 都是大帅哥。   宋骞比较友好。   这一位的面相比宋骞风流,也更嚣张。他牵着姜临晴,另一只手插进自己的裤袋。   有时候, 介绍只是介绍,言外之意, 却在姜临晴的表现之中。她不但尴尬,面色还有红润,像是要挣脱风流男人的手。   然而,对方不放,她就作罢。   杨飞捷的双手插进了裤袋。   虞雪卉选的宴会厅是一家中餐馆, 在二楼。   一楼门口有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为顾客们指路。她望着门前的二男一女。不要说她一直站在这里,就算是路上经过的人,也能察觉三人顶上诡谲的风云。   姜临晴率先打破了气氛的僵局:“好了,估计同学们都到了, 我们也上去吧。”   池翮看了看她, 抓着她的手不放。   就算她不讲,谁都知道这是她的男朋友。如果池翮不在, 她能坦然跟杨飞捷说, 她的男朋友出差回来了。但池翮突然来到, 她还没有向人介绍男朋友的经验,总是不好意思,尤其面对熟人。   池翮不说话, 手上抓得紧。   姜临晴只好说:“班长, 你先上去吧, 我跟他有些事。”   杨飞捷深深地望她一眼:“嗯。”她开了口, 他不便再说什么。   服务员望着顾客过来, 立即扬起笑。   杨飞捷报了包厢的名字。   服务员领着他进去电梯。   杨飞捷一走,池翮脸上的温度骤降:“你跟他‘我们’?”   “我跟他才是聚会的人嘛。”姜临晴晃晃他的手,“除了今天,都是我跟你才叫‘我们’。”   “哦?不是朋友?”池翮阴阳怪气的,“我还以为你要介绍我是你包养的男人呢。”   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   姜临晴推着池翮,到了店外的招牌边,像是故意遮挡身子:“你突然出现,我反应不过来。”   “这不是下意识的事吗?我是谁啊?”池翮阴邪一笑,“不说的话,我就在这里喊冤,我的大金主啊,拈花惹草,始乱终弃。”   姜临晴急急地说:“你别喊,我等会上去跟他解释。”   “第一个下马威不成,再解释就没气势了。”   “那怎么办?”   “哼。”池翮从鼻子里出气,一声还不够,再加一声,“哼。”   姜临晴哄他,低声问:“池小猪生气了?”   “这位朋友。”池翮放开她,“不是要聚会吗?还不去啊。”   她牵住他:“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皮笑肉不笑:“刚才要是有这种觉悟,我们就不用站在这里吹风。”   “我等会一定上去和他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池翮低眼:“我要演一场压轴戏,大金主配合吗?”   “什么戏?”   他弯起笑:“你说呢?”   *   姜临晴上楼。   肥熊正在走廊打电话。他跟她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挂上电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   奇怪的是,同学们仿佛很有默契,避开了杨飞捷左边的座位。   肥熊上前,站在空位,拍拍杨飞捷的肩。明明一屁股坐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肥熊绕开,坐到杨飞捷斜对面去了。   虞雪卉向姜临晴招手。   姜临晴送上一个礼盒。   这是彭寅的四季系列香水。小众品牌,但香气别致。彭寅是个严苛的人,从调香到出品,层层把关。姜临晴闻着,挺自然舒服,就当礼物了。   虞雪卉是今天的主角,长发飘飘,别了一个黄色系的大发夹,穿着无袖的飘逸上衣,搭一条柠黄的百褶裙。她笑起来,已经有夏天的味道:“谢谢。”   姜临晴:“雪卉,生日快乐。”   虞雪卉面上开心,又故意说:“又老了一岁。”   姜临晴也假装可恼:“雪卉,我比你大。”   虞雪卉哈哈一笑,悄声说:“我给你安排了杨飞捷身边的位置。”   姜临晴:“我跟他没什么了,只是同学而已。”   虞雪卉还想说什么,又有一个同学过来祝福。她忙着,顾不上姜临晴了。   肥熊又出去打电话。   姜临晴趁机,占了肥熊的位置。   肥熊回来,愣了愣,只好坐到杨飞捷身边。   姜临晴端起茶杯。刚才那样的场景,就算她不说,杨飞捷也知道,她的“朋友”就是男朋友吧。   她旁边坐的是大胖。   大胖结婚早,家里已经有小宝宝了。这时还在电话里跟自家的小宝宝“咿咿哦哦”的,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   姜临晴听着,笑了起来。她望了望四周,不经意撞进了杨飞捷的视线里。她自然一笑,转开了眼睛。   池翮突然发消息过来:“我的女朋友。”   这个男人犯幼稚的时候,姜临晴只能陪着他一起幼稚:“我的男朋友。”   池翮:“别以为随便哄我一句,今天的账就算清了。我记着呢。”   姜临晴:“哦。”   杨飞捷给同学们倒茶,走到她这里。   她放下手里的空茶杯:“谢谢。”   饭席还没有开始,同学们各自热闹。   姜临晴去了包厢的洗手间,再出来时,杨飞捷在门外。   她愣了,给他让路。   杨飞捷突然说:“这个池先生,和上次的宋先生一样,都是游戏人间的男人。”   姜临晴想,杨飞捷是好心提醒吧。   这不是男人看男人的直觉。池翮的样子确实无法给予安全感。   真的。   对比池翮、宋骞二人的长相,宋骞更像负责任的。   池翮总有一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痞气。   那又怎样?她和宋骞磁场不合。至于池翮,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和她合拍的男人,居然和她想象里完全不一样。   杨飞捷将要进去洗手间。   姜临晴突然说:“我相信我的男朋友。”   杨飞捷:“他就是出差的男朋友吗?”   她点头:“对啊,我只有一个男朋友。”   杨飞捷:“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姜临晴:“他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这里,聊天到此为止。   *   虞雪卉终于有空了,拉了姜临晴过来:“你怎么没有跟杨飞捷坐在一起?”   “雪卉,我上次跟你说了,我跟他没什么。”   “他回国才几个月,你就顿悟了?我一路看着过来的,你之前惦记了他这么久。他人回来了,你就不争取嘛?”   “他有女朋友的。”   “他有女朋友?”虞雪卉有些惊讶。   “嗯。”对着杨飞捷,姜临晴客套地说了一句章青宁是可爱女孩,但在好同学面前,她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虞雪卉拉着姜临晴到角落,说着悄悄话:“你说的‘女朋友’是不是叫章青宁?”   姜临晴惊讶:“你知道?”   虞雪卉:“哦,她啊……杨飞捷没有跟你解释吗?”   姜临晴:“没有啊。”   “她是杨飞捷在国外交的女朋友,早分了。但是,章青宁太激进了。杨飞捷说,已经分手一年多了,对方纠缠不休。这次回国,他以为能摆脱了,谁知道,章青宁也回国了。”虞雪卉说,“这个女的超级烦,还来跟我吵架,气死我了。”   姜临晴:“她也骚扰你了?”   虞雪卉:“难道他的女朋友……哦,不对,他的前女友也去找你了?”   姜临晴:“是啊,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是说杨飞捷是她的,让我不要痴心妄想吧。”   虞雪卉啧啧出声:“她跟我说了一样的话,我怀疑,凡是跟杨飞捷关系好点的女生,她通通骚扰一遍。”   姜临晴:“这太激进了吧……”   “杨飞捷不是因为租房的事请我吃饭嘛,我就被章青宁盯上了。”虞雪卉说,“杨飞捷倒了八辈子霉才交到这种前女友。”   姜临晴想起,杨飞捷在楼下未完的话,他可能要解释,却被池翮打断了。   虞雪卉:“他们现在彻底崩了。杨飞捷是单身,你如果喜欢,就去嘛。”   “雪卉,我和他以前没有,现在不可能了。”   “你不喜欢他了?”   姜临晴:“也许没那个感觉了,我有男朋友了。但我还是希望杨飞捷能好好的。”   虞雪卉震惊:“你有男朋友了?”   姜临晴轻声地说:“嗯。”   虞雪卉说不上什么心情:“不是自暴自弃,故意来一段吧?”   姜临晴摇头:“我和他过得很快乐。”   虞雪卉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杨飞捷为什么处理感情这么拖沓。分手一年的前女友,都能纠缠到现在。这个男人要是有解题的速度,你也不至于单相思这么多年。”   “我和他没有缘分。”姜临晴挽起虞雪卉的手,“好了,这是你的生日宴,不要愁眉苦脸的。”   虞雪卉又叹:“我替你惋惜。”   “我不惋惜。”姜临晴笑,“雪卉,我的男朋友特别帅。”   “真的?”虞雪卉的眼睛一亮,“改天让我见见。”   *   饭后,上了三层的大蛋糕,同学们欢快地唱了生日歌。   杨飞捷夹起一块蛋糕,放在碟子。   姜临晴还在鼓掌。见到他,她缩了缩手。   他把蛋糕碟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但他们二人已经这样客气了。   他看着姜临晴吃完那一块蛋糕。   奶油糊上她的嘴。   她用风流男人送的那一包纸巾,慢慢擦掉了。   杨飞捷没有了温和爽朗,深沉又无声。没人知道他这时的想法。   *   生日宴结束,同学们各自散场。   虞雪卉问:“晴晴,你怎么走?”   “有人来接我。”在唱生日歌的时候,姜临晴已经给池翮发去消息。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下楼。   窄窄的门面,站了好些人,大家各自道别。   姜临晴站在门口等候。   阴沉了许久的天气,终于放晴。   她见到天际亮白的光。   旁边站了一个人。   她转头。   是杨飞捷。   他说:“夏天来了。”   她说:“春天走了。”   高三的某一天,也是雨季结束的一天,他们俩在教室外,一人一句说出这样的对白。   “姜临晴,我很抱歉。”抱歉什么,杨飞捷没有说。   姜临晴:“没关系。”不管他如何抱歉,一切已经过去了。   大胖和肥熊,以及虞雪卉,一起下楼来。   虞雪卉提着裙子:“还没走呢。”   姜临晴:“这边修路,比较堵车。”她远远见到了池翮。   压轴戏要来了。   姜临晴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转身对同学们说:“我先走了,我男朋友来接我啦。”她说得甜蜜蜜的。   虞雪卉十分好奇:“真的?在哪?在哪?”   姜临晴向着池翮奔跑。   他对她张开怀抱。   她跑得飞快,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不止杨飞捷,其他的同学都见到了她的男朋友。   这下池翮该高兴了吧。她问:“怎么样?你满不满意?”   池翮“嘶”一声:“你撞到我下巴了。”   她捂住额头:“我也好痛。”   他搂紧她的腰,冲着杨飞捷的方向挑衅一笑:“走了,回家。” 第45章 同类   这一天的账, 池翮一笔一笔都记着。   从姜临晴遇到高中班长开始,到她介绍:“这是朋友。”以及,她和高中班长是“我们”。   “一、二、三、四、五。”池翮的手指, 一个接着一个按下去,“这都是我今天的冤情。”   “不对。”姜临晴问他, “哪来的一二三四五?我不是让你在我的高中同学面前风光了一回?现在人人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他反问:“伤口结了痂,难道就不是伤口了吗?”   一句话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二人已经回到家,关上门。小两口讨论的无非是压轴戏满不满意。   照姜临晴的说法,她已经在一群同学面前曝光了池翮, 圆满结束。   池翮却说,真正的压轴戏码,是在二人之间。   六月,夏初。他的眼睛停在三月桃花的时节,涟漪荡漾。他不再说话, 低下头。没有太低, 剩下的距离是他给她留下的考虑空间。   姜临晴仰起头,一不小心就贴到他的唇。   双唇纠缠, 久久没有松开。   池翮是野蛮的, 单刀直入了。这是他的惩罚。   姜临晴受不住, 她要疯。可又挣不开,逃不走。她动弹不得,却又跟上他的速度。   是他扶着她, 使她跟上去。   他时快时慢, 念着:“一、二、三、四、五。”   她只能喊他的名字:“池翮, 池翮。”   池翮在她的腰下拍了一记。   拍得她“哎呀”一声。   “我是谁?”他贴紧她的背。   “你是池翮。”她的脸埋在被子里, 一手把床单抓得紧紧。   他又问:“池翮是你的谁?”   “男朋友。”姜临晴哀哀戚戚地说, “池翮是我的男朋友。”   他又拍她:“以后都记住了?”   “记住了。”她将要被风抛上,却又被停下。快乐频频中止,她被磨得要哭出来。她的眼里真的有了泪光,向他求饶:“池翮,池翮。”她盼着,来一场龙卷风,把她卷到浪尖上。   “嗯。”池翮笑着抚了抚她的眼角,“我来了。”   惩罚结束,也是另一轮癫狂的开始。   她迷糊的脑袋里,装满了他这个人,装得太满,溢出来像要连到心里去。把一棵发芽的种子,灌溉得越发剔透。   她在沉浮中,再也掐不住那个小芽。小芽慢慢长大,鼓了朵小苞儿。   但是他呢?男人的床笫之欢只是本能吧?   大汗淋漓的二人去洗澡。在那小小的淋浴间,姜临晴又求饶了。   池翮:“以后我们去温泉山庄玩。”玩什么,不言而喻了。   她软绵绵的,被抱出浴室。   两人完成了角色置换,她常常是无力的那一个,他越发有活力了。   他抱起她:“休息吧。”   她迷迷糊糊,突然握着他:“你……不是喜欢我吧?”她害怕那个答案。   他不喜欢,她也许怅然。但他如果喜欢,她肯定仓皇无措,迎来更大的失落。   池翮轻轻一笑,摆出的都是游戏人间的姿态:“金主,不是说好不谈感情吗?”   “嗯。”姜临晴笑了起来。   他越是无心,她越是放心,她放心地把自己窝进他的怀里。   *   说到周续和姜临晴的合作,也是有点意思。   周续是个商人,他开始文化青年扶持计划,不是追求梦想。艺术的价值在懂行的人手里,能玩出花来。他是冲着利益而来。   但因为池翮的漫天要价,算下来,周续的第一场展览肯定要亏钱了。   池翮是有则来,无则乐得清闲。   艺术圈子的策展人多的是,周续犯不着非得逮住姜临晴。但他对香水展览情有独钟,诚心邀请姜临晴。   价格就按池翮说的。   姜临晴的手头上有第二场的香水展览,不过有了上次和彭寅的合作,这次的沟通出乎意料地顺利。   有空档时间,她接了周续的艺术展。   周续第一批联系到的文化展,是中国陶瓷。陶艺人是一对兄妹,二人毕业于嘉北大学。哥哥学工艺美术设计,妹妹才是陶艺专业。   这对兄妹以釉色当展览主题。   见到作品的那一刻,姜临晴很惊喜。陶瓷釉色非常和谐,不是明艳强烈的对比色,有的比较灰。但是因为柔和,又是小小的杯杯碟碟,非常可爱。   陶瓷上的釉色全是兄妹俩亲手调制,色彩丰富,但不扎眼。有的杯子没有明显的颜色分界,杯口有些糊。但视觉舒服,可爱极了。   姜临晴特别喜欢几个圆圆的鸭子杯盖。盖子上点了两个黑眼睛,一个黄鼻子,萌到不行。她爱不释手。   兄妹俩送了她一对鸭子盖杯。一个是深蓝,另一个浅粉。   姜临晴道谢。她用这一对情侣杯,换掉了她和池翮的漱口杯。   池翮语意不清:“莫非是内涵?”   姜临晴:“什么?”   他说:“没什么。”   她不知他的意思。   有了姜临晴对作品的喜爱,陶艺展很顺利。从起草方案,到和兄妹二人最终敲定细节,大约花了十天。   周续惊讶她的速度:“我就知道,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那天,姜临晴不经意望着日历。她和池翮三个月之期快到了。两人谁都没有说。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   姜临晴整理了最终版的香水展方案,交给张艺岚。   张艺岚:“正好,下午跟其他部门约了会议。小姜,你准备一下,也来参加吧。”   对比两次方案,姜临晴的进步很大。谁都高兴自己有一个得力助手,张艺岚想培养姜临晴去独当一面。   参加会议的不仅有策展部,还有商业,成本,运营。因为要装饰天花和地面,就连设计部的同事都过来了。   姜临晴坐得比较靠前。她的背特别直,像是贴合了上衣的中线。她在公司和池翮不怎么见面。   二人的级别跨度太大。她有事情,得层层汇报才能到达他那里。不过,这一个方案,她已经和他在家里汇报过了。   有人进来。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池总。”   姜临晴慢了半拍,她叫出“池总”的时候,空气突然寂静。她咬了下舌头,早知道就不叫了,这一声反而让同事们注意到她。   池翮望过来。   姜临晴颔首。她坐着,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刚才池翮的眼神,是因为他对每一个人都笑得这样勾人吧?同事们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越是这样想,她越紧张,觉得别人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奇怪。   张艺岚悄声地说:“小姜,不要紧张。这一个方案完成度非常高。池总等会有问题,你照常回答就可以。”   “知道了,谢谢张姐。”姜临晴低着头,不敢往池翮的方向看。   池翮问起展览方案。   张艺岚:“由我们部门的小姜来讲一讲。”   姜临晴抬起头来:“池总。”   “嗯,说吧。”池翮漫不经心。   姜临晴收起紧张,开始讲正事。   池翮听完了:“其他同事对这个方案有补充意见吗?”   设计组的一个人提了些意见,是小问题。   大方向确定,方案就此通过。   姜临晴目不斜视,走出会议室,下楼回到了策展部。   然而,上面来通知,池总临时想到些问题,请策展部同事上去亲自解答。   张艺岚听了点头:“小姜,你是主要策划人,我怕池总问起细节,我答不上来。还是你上去吧。”   “好的。”其实去池翮的办公室,姜临晴反而不那么紧张。至少不是众目睽睽之下。   姜临晴敲了门。   里面传来池翮的声音:“进来。”   她推门进去:“池总。”   “顺便把门关上。”   池总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人模人样的,但是当门一关,他松了松衬衣的扣子,走过来,一手搂上她的腰。   姜临晴:“池总,你骚扰女下属。”   “是啊。”他大方地承认,“实不相瞒,我昨天晚上把这个女下属摸了个遍。”   “这是在公司。”   “要不要在公司来一次?”   “你胡说什么啊,我是上来解答你的小问题,不能待很久。”   池翮点头:“哦,原来我的’一次‘是很久。”   “你有什么问题?问完了,我就下去。”姜临晴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池翮松手:“为了公平起见,你也来骚扰你的男上司吧。”   姜临晴突然抱着他的腰,狠狠地抱紧。最是折磨她的,就是这窄腰的力量了。抱了有数秒,她松开了,“你到底有没有问题?没有我就下去了。我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想不想知道不正经人在想什么?”   “满脑子你的游戏。”   “我的游戏里有办公室场景。”   这里和外面仅是一门之隔。就怕隔墙有耳,姜临晴可不想自己沦为公司的风云人物:“好了,你晚上把家里当成是办公室,不就行了。”   “你提醒我了。”池翮恍然大悟,“要不我们弄一台全息投影。野战,沙滩,假的也行,解解馋。”   “你到底叫我上来做什么?”   池翮笑了:“想见见你呀。你坐在会议室,跟我隔那么远,都不抬头看我。你的男朋友长得不帅吗?没有让你痴迷得移不开眼睛?”   “你为什么不夸奖你的女朋友公私分明?”   “这个月给你加奖金。”   “好了,我走了。”   池翮拉住她:“你不肯做一次,亲一口总可以吧。”   她踮起脚去吻他。感觉到他的用力,她轻轻喘气:“别把我的衣服弄皱了。”   池翮:“下去吧。再不下去,我就要把你扒了。”   姜临晴理了理头发,拍几下拍脸,再整理了衣服。才出去。   只是一个吻,却像偷了一段情。   *   天空放晴,不再下雨了。   夏天的光照着山水美景,照着墓园里的石碑。   池翮一路行来,满目苍翠。如果不是眺望到碑石,人走在这里,仿佛在逛公园。   墓园山青水秀,视为吉地。风水宝地托的不过是在世之人的哀思。虽说人要讲究科学,然而,池翮希望人真有来世,他的父母能活到老。   池翮每一年都过来。哪怕在生病,认不清人的时候,他也记得这个日子。   墓碑上的照片,一男一女停留在最美丽的年华。   池翮的面相,桃花眼是继承了母亲,阴邪的一面则是遗传父亲。可惜的是,俊男美女没有见到长大的儿子。   过去的许多年,池翮到这里时,喊不了人。他吃了药,仍然说不出话。   他曾想,他年年来,年年逼着自己,也许不久,就能与父母在九泉之下重逢。   池家的人担心他的状况,有时劝着,就算他不来,也不怪他。   他不,就算吃多两片药,他也得来,必须来。   池翮放下一大束的白菊。   白菊盛放,露出黄橙橙的小花蕊,冲淡了花瓣的白。   池翮颤了颤唇:“爸,妈。”以前非得吃药才能说的话,终于能出口了。   锻炼胆量计划,一直在进行。除了亲吻,池翮有了另一个更热烈的治疗方法。   身边人不在。池翮说出这两个字,像是花了半生力气。其余的思念,他就算不说,他们也知道他在思念什么,他在盼望什么。   池翮站在成排成列的墓碑中。他是人,但过去的他,总觉得自己和躺在里面的人,只是多了一样呼吸。   他对着墓碑恭敬地鞠躬。   下山的路上,池翮遇到上山的金明朗。   池翮:“金医生,好久不见。”   虽有电话联络,但很久不曾见面。   金明朗笑了笑:“你很久不见我,其实是一件好事。”   池翮状况连连的时候,非得上山扫墓。金明朗身为池翮的主治医生,也陪着他上山。后来,金明朗自己形成了这天来扫墓的习惯。   当然,其中有他不为外人道的原因。   长眠不醒的那个女人,曾是他的心上人。人到中年,越发思念少年时。   众人都知,他担心池翮的状况,陪着过来。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祭祀白月光的理由。   金明朗:“今天吃了药吗?”   池翮:“我很久不吃药了。”   金明朗:“你终于自己走出来了。”   池翮低眼:“可能不是我自己。”   金明朗:“那是?”   池翮:“金医生,你知道的,我的睡眠一直不大好。天黑下来,我就没办法睡得着。后来,我找到了记忆里的香味,才睡得着。”   池翮描述不出记忆的味道,除了他的鼻子。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香。金明朗猜测,这肯定是机缘巧合才能寻觅到的香。   池翮:“不过,我能睡得更沉,是因为一个人。”   金明朗:“什么样的人?”   池翮:“一个女人,我的同类。”   金明朗:“同类?”   池翮:“金医生,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见到她的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是我的同类。”   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他毫不畏惧,和匪徒冷静地对话,镇静自若。之后的新闻报道,几乎都给予了“勇敢”的评价。然而姜临晴那时的眼神,是对生命的遗弃。   池翮了解那种急于坠落的感觉。   后来,他躲在窗帘之后。   她拉了窗帘,拉得过了,露出窗帘壁钩上的药袋子。   袋子没有系结,他一眼看见了药盒。   他扯扯窗帘,又把药袋子遮了回去。   金明朗听到池翮的说法,反而严肃:“你和她?”同类遇同类,不是好事。极有可能一同步入深渊。   池翮:“也许负负得正,我和她住在一起,吃得好,睡得好。这样过一辈子也行。”   金明朗震撼了。   池翮非常懒,他活得随意,对生命并不执着。他终于有了一辈子这长远的念头。   金明朗欣慰一笑。池翮是他的病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为你高兴。”   池翮站在浩瀚的晴空下:“金医生,我喜欢现在。” 第46章 侥幸   第二场香水展览即将开始。   姜临晴跟设计组的同事正在商业中心。   同样是四季系列, 这次方案继续延续四季的质感。   “我们的主题是纯大自然的空间,比如这些有科技感的灯光,需要做一定处理。”姜临晴走在前面。   设计组的同事:“我们拟了两套改造方案。”   一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姜临晴见到一个走过来的男人, 僵了一下。   那个男人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头来。   两人在那个瞬间, 猝不及防。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们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姜临晴?”设计组的同事说话了。   姜临晴笑笑,掩饰心里的惊涛骇浪:“不好意思,遇到一个老同学。”   另外的同事提出意见。   姜临晴分了神, 左耳听右耳出。   设计组的同事又问:“姜临晴,这样如何?”   姜临晴强作镇定:“改造方面,你们才是专业的,我听你们的意见。”   她再转过头去。   那个男人已经走远了。   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名叫钱永安。   姜临晴跟初中同学的联络少之又少, 当年班上没有凝聚力, 初中同学群早解散了。她和钱永安在当年没交情,现在也不联络。   他们唯一的交集是, 钱永安是个医生。   是他, 给她的生命划上了截止日期。   姜临晴记着这一个截止日期, 可是如今常常忽略。   这是她的逃避主义。好像不去想,她就只是比常人焦虑一点而已。   钱永安的出现,击碎了她的某些幻想。   她这个人已经进入倒计时。从去酒吧遇到宋骞, 到如今有了池翮。她对自己说, 她已经很幸运。   池翮对她没有感情。她走了以后, 他也许会难过一下下, 但他能拥有美好未来。   她没有耽误他, 没有连累他,没有阻拦他的人生。只要池翮幸福,她就无憾了。   姜临晴突然仰起头来。   说了没有遗憾,眼里却热热的。从六一儿童节开始,她的眼睛仿佛启动了开关,极易掉下东西。   她有些埋怨,如果自己不回头,如果自己见不到钱永安,她也许不会这样难过。   钱永安暗示了一个巨大的句号。   她突然想和池翮说说话。   姜临晴:“我的男朋友。”   池翮没有回复。   这是上班时间,他在公司忙吧。   *   池翮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走出墓园,上了车。坐着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   姜临晴是他的微信置顶。只要她的头像上有数字出现,他不自觉就会一笑。   他的女朋友,他的大金主,他的姜临晴。通通都是他的。   *   姜临晴等了二十分钟。   池翮说:“我的女朋友。”   她顿时笑了。   这样无聊的两句废话,她却尝到了甜头。这多少冲淡了钱永安出现时带来的负面情绪。   但姜临晴又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了。   哪怕同事们在吆喝,要去哪里吃午饭?   她也没听见。   一大群人吃饭,肯定得聊天。她要静一静。   姜临晴借口自己遇到老同学,没有跟着同事们走。   她去茶餐厅,点了一份海南鸡套餐。   脑子胡乱的时候,什么也想不通。她稀里糊涂的,突然拍了餐食照片给池翮,点评说:“皮薄,肥肉少。”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好生无聊。   幸好,男女朋友之间的无聊,一方发起,另一方配合,就别有一番趣味。   池翮也拍了午餐——米其林餐厅的黑胡椒蟹。   池翮:“下午回不回公司,要不要我外带几只蟹回去?”   姜临晴:“要跟同事们走场,下午不回公司了。我就吃滑嫩嫩的海南鸡。”   池翮:“下次金主请我吃海南鸡。”   姜临晴:“没问题。”   这也是说给她自己听。没问题。至少现在没问题。   *   同事们聚餐,没有个把小时,是结束不了的。   姜临晴吃完了,到处逛。   她在一个男装店,见到一枚袖扣。   简单的圆圈,跟她的项链吊坠差不多大小。乍看之下,仿佛吊坠和袖扣是一个系列。   她和池翮这么久了,她真正说得上送礼的,就是那一束狗尾巴草,还是香水展览剩下的。   池翮叫她一声“大金主”,她都不好意思了。   姜临晴买了这一个袖扣。她揣着这一个礼物,刚刚迈开轻快的步子。   然而又在扶梯上遇见钱永安。   她往下。   他向上。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再彼此点头。   擦肩而过的时候,姜临晴想喊一喊钱永安。她欲言又止,错过了时机。   扶梯上下运行。   她慌张地转身。   钱永安已经到了楼上,他跟着人群走。   她向上跑。   楼梯站的是往下的人。她要逆着商场人流,她要逆着扶梯方向,她艰难地回到了楼上。   钱永安已经失去了踪影。   其实,钱永安上次和她说的话,她至今也记得。她没有新的检查报告,就算她问他,他也回答不出新的内容。   姜临晴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池翮说“下次”,但他们真的有下次吗?   她焦躁了,只得拼命想工作,强迫自己冷静。   *   池翮到公司坐了一阵子,之后也来了展场。   一大群同事很是惊讶。   池翮只说:“你们说你们的,我听着就行。”   姜临晴刻意和他拉成了最远的距离。   四点半的时候,各部门同事达成一致意见。工作结束,大家留在这里也是大眼瞪小眼,估计能提前下班了。老板在场,不到下班那一刻,谁也不敢走。   池翮一眼看破,说自己有事,先行离开。   他一走,同事们才松一口气。   设计组的同事说:“池总对这一个展览非常上心,大家一定要加油干。”   之后,各自下班。   姜临晴跟偷情似的,等同事们走光了,她还东张西望,生怕有人来一个回马枪。她在原地站了五分钟,戴上口罩。   池翮等在楼上的咖啡店门前,出色又俊美,自然是众人焦点。   姜临晴鬼鬼祟祟,蹭到他的身边。她把头低了又低,顺手给他一个口罩:“戴上。”   他开玩笑问:“你怕被人捉奸啊?”   她点头:“是啊。”   “我只有你一个女朋友。放心,没人来。”话虽如此,池翮也戴上了口罩。   她挽起他的手:“我给你讲解一下我今天的成果。”   池翮:“说吧。”   姜临晴:“我想到了翅膀。有一款香水的留香时间特别长,我打算用飞过的翅膀来发散香气。”   池翮:“嗯。”   姜临晴:“我和彭寅讨论过这一项,他没有意见。”   池翮:“去做吧,照你的想法。”   *   小东西不如狗尾巴草送得随意。   直到回到家,姜临晴突然拉起池翮的裤袋,把小礼盒塞进去。   他挑了一下眉:“什么东西?”   “你猜?”她学着他的语气。   他反问回去:“赏赐?”   “对,金主赏你的。”   池翮拿出盒子,单手打开,见到小小的袖扣,他望向她的项链。   两个不是一个品牌,却有相似的设计。   他又把盒子盖上:“我伺候金主这么卖力,终于有赏了。”   姜临晴:“是我怠慢了。”   池翮随意地揣进裤袋里,像是对待无足轻重的东西。但装进去了,他又按住好几秒,突然抱起她:“我也赏你。”   他赏的是亲吻。这次又柔情缠绵了。   遇见钱永安,姜临晴觉得像烧了一条导火索。她眼见自己把池翮拉到了悬崖,满目是陡峭龟裂的峭壁。   他却不知道。   她一定要在山崩地裂之前,把他推向安全地带。但她迷失在和他的亲密里,不知何时会迎来毁灭的一刻。   她贪婪着。如果池翮不提,她就假装忘记两人的约定。和从前一样,当一只鸵鸟。   她变成了胆小鬼,紧紧抱住池翮,犹如抱住一根浮木。   *   三个月到期了。姜临晴一直没有症状。她心存侥幸。   池翮没有讲三个月之约。   两人默契地忘了这件事。   星期六的那天,向蓓在家里煮火锅,邀请了姜临晴。   姜临晴照例,拎了青菜。   向蓓一开门就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搭档。”   姜临晴转眼望去,愣住。   对方也有些惊讶。   “这是我偶然在酒吧遇见的知音,尤月舞。”向蓓揽过姜临晴的肩,“这是我的初中同学,姜临晴。”   尤月舞翘腿坐在沙发上:“嗨。”   姜临晴:“尤小姐。”   尤月舞灿烂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向蓓惊愕:“你们认识?”   “在酒吧里见过。”姜临晴言简意赅。   向蓓:“我就奇怪了,以前我天天去酒吧,就是没遇到人。”   姜临晴:“尤小姐是学音乐的?”   “我是音乐学院毕业。”尤月舞说起过去,也不感伤,甚至,她有点当笑话讲,“后来嗓子出了意外,恢复不到从前,就出来当模特了。”   向蓓:“我就喜欢这样的烟嗓。”   姜临晴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向蓓:“我们一起在酒吧抓了一个小偷,到派出所录口供的时候,聊了会儿,非常投机。”   姜临晴笑了:“你们决定一起去参赛吗?”   向蓓:“对,我们报名了。”   姜临晴:“向蓓,尤小姐,你们加油。”   火锅吃到一半。   尤月舞接到一个电话,似乎不大痛快:“麻将?我不会啊。现学?我又不是雀神。不去,不去,不去。”   对方说了什么。   尤月舞的眼睛一亮:“好,我这就来。”   她放下手机:“今晚我去赚一笔大的,先走了。”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说走就走。   姜临晴问:“徐重光知道你找到队友了吗?”   向蓓:“知道,他反对。”   姜临晴:“为什么啊?”   向蓓:“从他专业的角度分析,月舞的嗓子有缺陷。照他的说法,一听就是抽烟抽坏了。”   姜临晴:“如果她再唱歌,是不是对嗓子有伤害?”   向蓓:“我问了,月舞说唱歌没关系。她之所以离开音乐圈,是因为有人说她的声音不中听。”   姜临晴:“徐重光还有没有再帮你介绍队友?”   向蓓摇摇头:“没有了。我跟他不是一个圈子的,他介绍的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我哪能高攀呢?”   姜临晴:“你跟他还有联络吗?”   “偶尔吧。我忙,没空,我要备战海选。”向蓓有所掩饰。   姜临晴不追问了,只是说:“徐重光这个人比较安静,可能他的表达更侧重在行动上。”   “可能吧。”向蓓不想再谈徐重光,一下子把话题丢回去,“对了,你跟住你那的‘流浪汉’睡了没?”   姜临晴顿时面红耳赤。   向蓓了然,挤眉弄眼:“睡了。”   姜临晴不说话。   向蓓笑了:“再不睡的话,我都要怀疑他不行。”   姜临晴低下头:“啊,鸡肉煮太老了。捞上了快吃。”   *   池翮晾了好几件衣服在阳台。   他自己的衣服,大多不能水洗。能在这里晾晒的,是她买的特价款。   自从他上班,他添了很多衣服,把她的储物柜占满了。她一件一件整理,一件一件翻看上面的金线“ch”。   开门声响起,池翮回来了。   姜临晴抱紧衣服:“你的每一件衣服绣了字啊,连内裤都有。”   他走进来:“你提醒我了,你也是我的。要不要我给你文身?”   “胡闹。”   他凑到她的面前:“文在只有我见得到的部位。”   “你不是什么都无所谓吗?怎么就这么在意‘你的’东西呢?”   “我对‘别人’无所谓,我只在意‘我的’。”池翮说,“当然了,得我认定是‘我的’。”   姜临晴怔了怔。她猛然想到一个以前不大留意的事。   他好像……格外强调她是“他的”。   池翮拍拍她的脸:“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她回过神,只能说:“想到文身。好疼,我怕疼。” 第47章 通透   Chapter47   姜临晴问过几次。   池翮的回答非常统一, 他不谈感情。有说法是,占有欲和感情无关。好比小孩子争夺玩具,有时候不是因为喜爱, 只是不甘心得不到。   如果她只是玩具,玩具就能无限被取代。她希望, 池翮所谓‘我的’,仅仅是占有欲罢了。   *   池翮人懒,在没去公司工作的时候,他有时会到池妙旌的咖啡馆,泡泡咖啡。   大多时候, 他是个慵懒闲人。朋友们间的聚会,常常有他在场。   但那是从前。   宋骞和池翮的见面,还是在归国朋友的自助餐会。   朋友们都说,池翮接掌了家族企业,成了大忙人, 别说见面, 连鬼影都不见。   和池翮要好的,关系最密切的, 甚至有血缘关系的宋骞, 被朋友们推了出来, 联系了池翮。   池翮:“喂。”   细听,池翮那边有轻微吸烟、呼烟的气息。宋骞说:“自从你开始上班,我们几个人要见你一面, 都得提前预约了。”   池翮:“假。”   刚才电话响起, 他套了条裤子, 拿上打火机和烟盒, 就出来阳台。他光着上身。   夏天渐渐闷热, 他和姜临晴一起运动,出了一身汗,健实的肌肉块沁着汗珠。只有打火机的火苗,和烟草的白雾,才扫了扫粘腻的空气。   池翮:“知道你们又在快活,我羡慕得不得了。”   “我怎么听着,你现在才是在快活?”宋骞听出,池翮刚才接电话的声音,有餍足的沙哑。   池翮:“说吧,什么事?”   “朋友们想你了,人人惦记你,都想凑上来听你的声音。”宋骞问,“今晚出不出来?”   池翮叼着烟,斜斜地咬着,人也是斜斜地靠在栏杆上:“不去了。你们想见我,是得提前预约。”   宋骞:“不会乐不思蜀了吧?”   池翮笑而不答:“对了,有件事。”   宋骞:“什么?”   “上次卖给你的房子,我现在要买回来。”说的是宋骞和姜临晴险些发生一夜情的那里。   宋骞笑得意味不明:“你想再买回去?我会开两倍的价格。”   池翮:“行。”   “我真是赚翻了。”宋骞说,“事实上,自那天之后,我没再去过那里。密码还是你设的那一个。”   通话结束,宋骞止不住地笑。   其实他这里的现场气氛,不是十分融洽。   他的前女友吴嘉,今天又来了。   聚会的组织者说,他没邀请吴嘉,他只是问了吴嘉的一个好朋友。碰巧,这个好朋友和吴嘉在逛街。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好朋友就把吴嘉带上了。   宋骞换了一个女伴。   在场有些人见过这个女伴。游艇会的那一天,她跟着另一个朋友上船。   后来,她挽着宋骞下船了。   众人对这样中途变更的男女关系,闭口不谈。   没料到,宋骞今天会带她一起过来。   吴嘉自然不高兴。自从她和宋骞分手,她见着他跟哪个女人一起,她都不高兴。   吴嘉生得柔弱,天然的“我见忧怜”美人,这里不少人是站她那边的。   更重要的是,吴嘉和他们在一个圈子。   宋骞的所谓女伴,不管是上一个,或者这一个,都是外人。   吴嘉问尤月舞,要不要打几局麻将。   尤月舞穿着V领的深黑连衣裙,一条宽阔的腰带,把腰束得盈盈一握。她倚在吧台,侧向吴嘉:“我不会打麻将。”   “不会打麻将,那你来做什么?”吴嘉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宋骞给她找来的对手。   “我跟着宋大少爷过来的。”尤月舞一脸无辜,“他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呗。”   吴嘉:“原来是宋骞的跟屁虫。”   尤月舞嫣然一笑:“他对我体贴,我对他温柔。我们惺惺相惜。”   吴嘉:“可是,宋骞的女人都会打麻将。”   “是吗?我就不会。”尤月舞转过身,两只手肘撑在吧台,“不过我会锄大地。这位大小姐,你如果要跟我切磋,不如来玩锄大地吧。”   吴嘉:“我凭什么听你的?”   尤月舞:“我不会打麻将,邀请你来玩新的,你又不乐意。难不成我要报个麻将班?培训几个月,当你的牌友呀。”   “牌友?”吴嘉冷笑,“我跟你算不上牌友。”   尤月舞嘟了嘟唇:“算不上牌友,就不要过来搭话嘛。”   宋骞过来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句。   吴嘉只是作,论起吵架,她没有战绩。   宋骞开口说:“尤月舞不会打麻将,你找别人去玩吧。”   吴嘉抬着头。她一开始对宋骞不大执着。她是众星拱月的公主,觉得他人帅,脾气好,和她家世相当。对着他,她发足了公主脾气。   结局是,他提出了分手。之后,她交往的几个男朋友都没有宋骞的耐心。   她想回头时,他已经成了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   后来的见面,宋骞给她留足了面子。朋友说,宋骞对其他女人是逢场作戏。   吴嘉不免想,他对她余情未了。   吴嘉听着尤月舞的话,知道这人拜金,为钱攀上了宋骞。   吴嘉有些嘲讽:“宋骞,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这会儿就轮到尤月舞打量吴嘉了。   吴嘉眉若远山,樱桃小嘴不说话时,羞答答的。   尤月舞谁都不怕:“我明明比你漂亮,身材比你火辣。宋大少爷的眼光顶天了。”   吴嘉也许没遇过这样自夸自擂的人,当场脸就气绿了。   宋骞握拳咳了下,掩饰唇边笑意。他才知道,原来对付吴嘉不是只有打麻将这一个方法。   “宋骞。”吴嘉喊。   宋骞一把搂过尤月舞的腰:“她来不是打麻将,是来陪我。”   尤月舞向吴嘉抛了个胜利的眼神。她跟着宋骞走,对于周遭投过来的,或诡异,或鄙夷的目光毫不介意。   上了车,尤月舞撩了撩满头长发:“宋大少爷,我今晚的表现怎么样?”   宋骞点头:“及格线上。如果尤小姐收敛一下个性,就是满分了。”   “我以为宋大少爷希望我解决你的前女友呢。”   “我可没这样说过。”   尤月舞莞尔:“是我会错意了。今晚的酬金……”   “放心,一分都不会少。”   她眉开眼笑:“谢谢宋大少爷。”   宋骞启动车子:“对了,你说你要去参加乐队比赛?你的嗓子能唱歌吗?”   她的声线有些沉,有些哑。她的姿态摆得再造作,也不娇不嗲,不腻人。   尤月舞:“我跟我的搭档创作了一首新歌,算是为了契合我的嗓子吧。”   宋骞:“我拭目以待,祝你夺冠。”   她“噗嗤”一笑:“我可能无法夺冠。”   “这么快就灭自己志气?”   “我去的是一档综艺节目。”“比赛”是向蓓的讲法。尤月舞说,“综艺只有人气的高低。”   宋骞了然:“尤小姐是个通透人。”   尤月舞弯了唇:“通透,才不会被混沌世界淹没。” 第48章 笔伐   导火索的引线被拉得特别长, 小小的火星子无声无息,燃着细到不可察觉的火花。   火太微弱。姜临晴又没了那股压迫感。   已经是六月底,三月之约延期了。   姜临晴有了非常娴熟的系领带手法。   池翮坦然地, 将束缚脖子的这一个动作完全交给她。   系领带的过程,也是以毒攻毒。   *   这一天, 办公室里说话最多的人,不是刘倩,而是朱怡畅。   她在诉苦。   朱怡畅经常在微博分享喜欢的影视,发几句台词,或者高清角色图, 再附上几句感想。   碰巧,有一部剧受到了大众的批评。   朱怡畅是剧粉。   有人转发了她的微博,而且,她的截图里很有爆点。   她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在评论区对她冷嘲热讽,也有人发不堪入目的私信。舆论的走向, 是不可逆的潮流。   朱怡畅哪里受过这阵仗, 向同事们求助。   姜临晴的双掌并在一起,撑住自己的额头, 揉了好几下。   同事们在讨论。   她的耳边嗡嗡直响。   张艺岚:“小姜。”   姜临晴回过神来。   同事们的声音停了停, 但张艺岚叫的只是姜临晴。同事们又纷纷给朱怡畅支招。   姜临晴站起来:“张姐。”   张艺岚:“设计组那边遇到了新的问题, 你过去开一下会吧。”   姜临晴:“好的。”   这次是小会,只有设计组和策展部的人。姜临晴坐在这里,听一听就行。改造部分由设计组说了算。   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 散场。   姜临晴回来时。   朱怡畅已经删除了微博。但她气不过, 把收到的评论截图发到几人的小群。   姜临晴望一眼, 关掉了群聊界面。   *   舆论不止在网上, 线下也激烈。   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姜临晴担心她跟池翮东窗事发。   她得给他留一个好名声。否则哪天她走了,他换了一个女朋友,又得被人编排故事。   她下班,不再坐池翮的车了。   她今天坐地铁。非常巧合,在地铁口见到了那一个吉他青年。   他只是弹了一首《爱情买卖》,她却觉得,这是某种意义的见证人。   吉他青年认得她,笑得十分灿烂:“要点歌吗?”   姜临晴点头。   吉他青年:“还是上一首吗?”   她笑:“嗯,是我们的定情曲。”   吉他青年:“祝你和你男朋友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这真是奢侈的两个愿望。   吉他青年似乎没有怀疑,《爱情买卖》为什么是白头偕老的定情曲?   *   姜临晴回到家,煮好了饭。   同事小群里,朱怡畅还没缓过来,她对“喜好”有了动摇。   姜临晴:“舆论侵害的是基本认知。认知重塑是很痛苦的事,你不要陷进信息茧房。”   说完,她再加一句:“我从网上复制的。”   她呆坐了好一会。   池翮忙的时候,很晚才回来。   有时,姜临晴自己先吃饭。有时,非得等他回来。比如今天,她一定要和他共进晚餐。   门锁的“咔哒”声响起。   她拍拍脸,向着那边露出微笑。   池翮开门,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开了一天的会。”   “累着了吧。”姜临晴迎上前去。她觉得这时特别像白头偕老的老夫老妻。   池翮:“光是营销方案就花了一个小时,他们讲半天讲不到重点。”   她接过他的西装外套:“你要不要把你之前穿的衣服拿出去啊?你老是添新衣服进来,没地方放了。”她的公寓才丁点大,就算收拾得井井有条,也摆不下另一个新衣柜了。   池翮亲她一口:“我们搬去大房子?”   她反亲他:“岂不是你变成大金主了?”   他一哂:“那不成,又违反池家的家规了。”   他时不时念叨池家的家规。他就是这样讲,从没提过家中有几人。   传闻里,他是一个私生子。   关于家规的话题,姜临晴控制在无伤大雅的范围:“你们家没有规定不许玩黄色游戏吗?”   “这个嘛。”池翮搂过她,在她的腰间摩挲几下,“人没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天赋异禀就是空谈。”   “你就抱着你的黄色游戏吧。”   他哼笑:“我有现实里的,为什么还要玩二维的?”   她的裙子被他摸得皱起几道纹:“我们要定个规矩。一周两次。”她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次?”池翮的笑意立即淡了,“你开玩笑吧。”   “总而言之。”她给他甩了两百块,“今晚就不。”   池翮用指间夹钱:“听你的,就今晚。”但他偷了几个吻。   *   池翮的衣服没地方放了,姜临晴不得不把自己的衣柜清出来。   她打开衣柜门,半个身子探进里面,手里动作利索,抱了旧衣服出来。   她提起一件,往身上一比。她扯扯腰间:“我长胖了啊。”   “不胖,刚刚好。”池翮半靠在沙发,不向这边望。   她走到他的面前:“我以前穿这么小的衣服。”   池翮抬眼。   这是一条纯白的连衣裙,小得过了。   池翮:“你的是童装吧?”   她笑笑:“以前啊,我瘦得比较快。”   母亲生病,她跟着一起暴瘦,皮肤贴着骨头,肉仿佛被抽走了,胸骨露出。如果穿上吊带,和骷髅叉衣差不多吧。   据医生的分析,那时她的心理状况就有苗头了。   她自己不注意,放任着,累积着。   姜临晴拿了个纸箱子,把XS的衣服全部丢进去。她拉开窗帘,直直对着池翮笑。   他又在打游戏。   她两手抓住窗帘,一边松,一边紧:“你不是不玩游戏了吗?”   池翮:“你不让我玩你,我只能玩这个。”   姜临晴:“不是开会开了一天吗?早点休息。”   池翮:“谢谢大金主关心。”   姜临晴晃了晃手。窗帘滑动,露出药袋子的一角。   她有池翮,不需要药了。   *   很久不见的池翮和宋骞,在一个酒会上巧遇。   西装革履的相见,十分难得。   宋骞先笑了:“‘人靠衣装’这话真没错,你穿成这样,人模人样啊。”   池翮:“你不是要见我吗?我这边很快能散场,你呢?”   宋骞:“差不多,谈不久。”   池翮:“请我吃饭。”   宋骞:“我不请男人吃饭。”   池翮笑了:“那就约上我的女人吧。”   宋骞:“去自助餐。”他一个男人对着一对男女没意思,他叫了他的女伴过来。   *   从游艇会那天开始,尤月舞就是宋骞的女伴。她这时正在向蓓的工作室。   二人来这里练歌。   尤月舞收了嗓子:“你的编曲特别强。”   向蓓得意一笑。原创词曲都出自她的手。   尤月舞:“这是综艺。”   向蓓也点了头,她那股劲头是真正的认真。   尤月舞不好意思再散漫下去,只要向蓓喊上,她一定来工作室。   有趣的是,两个女人都处于戒烟期。   徐重光不抽烟不喝酒,三好学生劝向蓓戒烟。   尤月舞戒烟,是为了保护嗓子。   两人正在吃盒饭,分别咬着一只筷子,跟咬烟一样。   尤月舞翘着腿:“呵,宋大少爷请饭。向蓓,我的盒饭归你了。”   向蓓咬了两下筷子,决定还是用辣酱来拌饭:“去吧。”   尤月舞叫了一辆网约车:“反正我也走了,你要不跟我一起走。荒山野岭,打辆车要半个钟。”   向蓓:“我一会儿再走。”   “行吧。”尤月舞扯起背包,“我出去了。”   向蓓:“你小心啊,尤大美人。”   白色的网约车从田间悠悠地向烟火地去。   迎面有辆车驶过来。   尤月舞开窗,探了头。   车上的人,是向蓓的初中同学徐重光。   尤月舞吹了一记轻佻的口哨。她的通讯录多的是男人,却没有一人肯来这座荒野接她。   长发乱了,她一手按住鬓边,看着徐重光的车子驶过。   两旁是一片片田地,暗夜没有光。车灯探着前路,余下了寂静深蓝的夜。   哪哪都不见人影,反而像有飞禽野兽在觊觎。   尤月舞发了网约车行程:“宋大少爷,如果我惨死荒郊,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宋骞:“童言无忌。”   *   姜临晴和尤月舞,坐的两辆车,一前一后,二人几乎同时下车。   尤月舞穿了一件短款的露腰上衣,搭配紧身牛仔裤。她潇洒地转身。“砰”一下,关上车门。   她背起书包,嚼着口香糖。走几步,吹了一个大泡泡。接着“噗”一下,泡泡破了。   姜临晴没有回头,推门进去餐厅。   角落的沙发位坐了两个男士。   同学聚会那一次,光是宋骞一个人就是全场焦点。今天再加上池翮。   这真是俊男们的写意画。   姜临晴慢吞吞地走。   直到有人搭上她的肩。 第49章 惊惶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十指纤纤, 指如葱根,指甲涂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姜临晴回过头:“尤小姐。”   “嗨。”尤月舞笑,“我跟宋骞来吃饭, 你呢?”   姜临晴:“宋先生请我和我的男朋友来吃饭。”   “男朋友?”尤月舞向池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   姜临晴:“他是宋先生的朋友。”   “宋骞的朋友。”尤月舞别有深意, “难怪了。”   四人桌,有三个都是光彩照人的俊男美女。   姜临晴这一个小美女有点儿自卑。她是下班过来的,灰头土脸。   池翮介绍说:“我的女朋友。”   尤月舞转头望着宋骞。   宋骞的话也简单:“这是尤月舞。”不是他的谁。   尤月舞向着池翮飞了一个媚眼:“帅哥,我们上一次见过面。”   “是吗?”池翮不冷不热的,“我记性差, 已经忘记了。”   尤月舞:“帅哥真是无情。”   池翮转头:“我拿了几样你爱吃的。其余你想要的话,你自己去。”   姜临晴:“我知道了。”   尤月舞站起来:“宋大少爷想吃什么?”   宋骞抬起头:“你挑自己喜欢的就行。”   两个女人去了自助餐区。   姜临晴问:“尤小姐,你跟宋先生一起好久了吧?”   尤月舞:“你对他还有兴趣?”   “没有。”姜临晴摇头,“我有男朋友了。   尤月舞:“对了,你在我这里的备注还是叫‘渣男收割机’呢。”   姜临晴开玩笑地说:“如果从宋先生算起, 我确实是收割了两个男人。”   尤月舞却纠正她:“你的男朋友跟宋骞不一样。”   姜临晴:“有什么不一样?”   尤月舞:“他的女人肯定比宋骞的少。”   姜临晴:“可是他们是朋友, 物以类聚吧。”   尤月舞斜斜瞥一眼:“怎么?你不信任他?”   姜临晴:“池翮长得很风流啊。”   尤月舞:“知人知面不知心。宋骞很绅士,又不一定就不花心。”   “尤小姐, 你认识我家男朋友吗?”这句她家男朋友, 姜临晴是顺口说的, 没有炫耀的意思。   “不认识啊。”尤月舞想了想,“哦,在咖啡馆里见过。”   姜临晴:“可你很了解他?”   尤月舞笑起来:“我不是说过吗?我凭几句话就知道男人什么德行。不说刚才吧, 上一次在咖啡馆的时候, 我就猜你男朋友啊, 有洁癖。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入得他的眼。”   尤月舞的话, 令姜临晴对池翮的花心设想, 全然瓦解。她居然成了池翮的“万中挑一”?她反驳说:“宋先生的眼光也很挑剔。”   “他只是挑剔外表。”尤月舞突然又笑,“我们是怎么回事?两人互相埋汰自己身边的男人吗?”   姜临晴只盼尤月舞能埋汰一下池翮。   “宋大少爷就是请客大方。”尤月舞到了海鲜区。   姜临晴有些呆愣。她跟着走了半圈,手上仍然是空盘子。   尤月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姜临晴夹了两份肉:“尤小姐,我也是出来游戏人间,以后和池翮好聚好散的。”   尤月舞嫣然一笑:“对嘛,人生在世,及时享乐。”   姜临晴是乐不起来了,她不知道吃什么,随意挑了几样菜,回到座位。   池翮:“今天宋骞请客,你吃这么少?”   “还有你给我拿的几样。”姜临晴觉得自己从前自欺欺人了。他按上的指甲印,嘴里的“我的女朋友”,或许不只是单纯的独占欲。但如果真的牵涉到其他领域,她不觉欣喜,心在慢慢发凉。   她见到了池翮的袖扣。正是她送的那一对。   他带了有多久了?   他带了有这么久……   席间,男人和男人在聊。女人和女人没有声音。   尤月舞正在满足自己的食欲,大快朵颐。   姜临晴心不在焉。   池翮低声问:“怎么了?”   她勉强一笑:“可能今天太累了。”   他在她的腰上拍了拍。不一会儿,他说要先走了。   两人手牵着手。   姜临晴听见尤月舞的笑:“真般配呀。”今天尤月舞的所有话,比青龙刺身的冰块还冷。   上了车,池翮探了探姜临晴的额头:”工作太累吗?”   除了公司的香水展览,她还要兼顾周续的陶艺展。   池翮:“如果忙不过来,我跟周续说。”   姜临晴摇头,尽量自然地说:“刚才尤小姐说,你很宠我。”   池翮:“你是金主,你花了钱。”   以前,她知道这是玩笑话。到了这一刻,她再听到,却涩得慌:“尤小姐还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池翮笑了。   这一个地下车库的灯特别亮,光从前车窗透过来。她见到他嘴角的笑意,却分辨不出那是玩笑,还是微笑。   池翮:“金主,你问我这么多次,不会是喜欢我了吧?”   “我没有。”她一定要澄清,“说好不谈感情,我绝对不会谈的。我不喜欢你。”   池翮的笑没有变:“对。我们只要快乐,不要感情。”   她半信半疑。之前她误会他和咖啡店老板,后来误会澄清了。连咖啡店老板都没有,池翮岂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可不是好事情。   这一个晚上她主动攀住池翮。   他抚着她的背:“不是累吗?怕你受不了。”   她摇摇头。她提出一周两次,是因为顾及他工作忙,白天忙夜晚忙,她怕他吃不消。   今天池翮很惬意,他说工作在下午结束了。   她的惊惶,只有在和他的快乐里才能掩埋。   迷迷糊糊之时,姜临晴突然问:“你还害怕恐怖电影吗?”   池翮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好像没事。”   “那就好。”她能安心些。   *   姜临晴上午请了假,她去了医院,挂了呼吸科的号。坐在候诊室,她听到几个人的咳嗽声。   母亲生病时也这样。这一声一声从肺里发出的病,把她带回到母亲生病的日子。   医生不是令人愉快的地方,尤其对于等待审判的人来说。广播里喊出“姜临晴”的名字,她立即起来。   医生是副主任级别,面相温和:“坐吧。”   姜临晴:“医生,我的肺里有结节。”   医生:“报告有带来吗?”   “有。”她把所有检查结果递了过去。   医生看了看,皱了眉:“再复查一下吧。”   姜临晴做完检查。片子的报告要下午才能出。她又请了下午的假。她在医院对面吃了午饭。   池翮闲着跟她聊天。   她假装若无其事,和从前一样,和他拌嘴。吵吵闹闹。吃完午饭,她又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拿到了报告。   她的手在抖,打开报告。   没有奇迹。   她的面色都白了。   医生的眼神有些怜悯。   这并没有宽慰到她。   医生:“混合型结节比较麻烦。一般来讲,一厘米以上的,要很注意了。你有吸烟史吗?”   “没有。”姜临晴的唇也颤了。   医生:“有家族史吗?”   她深深一呼吸:“有,我妈妈就是这个……”   医生:“要立即干预。你的有1.7厘米,这么大了。”   “医生,我上一次的报告是1.8厘米。这次1.7厘米,是变小了吗?”   医生:“不同的医院,不同的医师,衡量尺寸有出入的。就是说,这0.1厘米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哦。”她木讷地接话。   医生:“你有什么症状?”   她摇头:“没有症状。”   医生:“抓紧治疗。”   “是……”姜临晴鼓起勇气问,“医生,还来得及吗?”   医生:“现在不能下定论。”   “你觉得这个病……希望大吗?”   医生:“你的结节实性比例高,要做详细诊断才能制定治疗方案。”   “谢谢医生。”   “以前就查出来了,怎么没有治疗呢?”医生长叹。   “当时有些情况……”   *   那个时候,母亲病逝走了,姜临晴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她见了几次心理医生。   医生给她加大药量。   但她不觉轻松。心理医生无法二十四小时开导她。她却能整日整夜地胡思乱想。想得多了,耳边响起许多声音,吵得她睡不着觉。   她喊:“妈妈。”   妈妈又不见了。   姜临晴大病了一场,得了重感冒,很久都不见好。她咳嗽得厉害,去医院挂了内科。   拍了胸片之后,内科医生让她去呼吸科。   她去挂号,医生名叫钱永安。当时,她没有想起初中班上的人,直到见面。   钱永安长得老成,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小大人的外貌。因此她一眼认出了他。   钱永安的记性挺好:“姜临晴?”   “是。”她坐下,“我们初中时同班。”   “是的。”钱永安是个冷静且客观的人,从初中时就那样,理科成绩非常优秀,是个无情的做题工具,这一个“无情”是真的无情。他和班上所有同学都不来往。   是病患,没有叙旧。   钱永安见到她的报告,有点讶异,就一点而已。他没有因为她是同学而收敛话语,反而直言,如果不立即治疗,她的病情将剧烈恶化。   姜临晴问:“还剩多少日子呢?”   “有的人,极有可能在一年……”饶是冷静无情的钱永安,也说不下去了。   “谢谢。”这一年,她是有概念的。   母亲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从没有症状到无法挽回,短短一年。而且,母亲的结节比她的小。   姜临晴没有去医院,她不复查,不治疗。听到截止日期,她实实在在地松一口气。她解脱了,她能见到妈妈。   她当时的状况非常糟糕。她孤立无援,无人倾诉。   直到现在,她也不打算讲。   就烂在肚子里吧。 第50章 周边   第二天, 姜临晴请假再去医院。今天她挂了一个老主任的号。青中老三代人,她都要问一遍。   这个医生推了推老花眼镜,把她的报告看了又看。对比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片子, 他特别认真。   姜临晴的心一直吊着。   老主任不说话。   她不敢问。   老主任说:“这样吧,你去做一个卧位的片。”   等报告出来, 又已经是下午。这一次有了不一样描述,似有毛刺或者分叶状。   老主任见她站着,说:“你坐。”   姜临晴木然地坐下,一动不动。   老主任:“你抽烟吗?”   姜临晴:“不抽烟。”   老主任:“有家族史吗?”   姜临晴:“有。”   老主任:“家里人有这病史的人有几个?”   “我只知道我妈妈。”姜临晴突然想起,小姨似乎也有?但那是多年前了。   “影像学的诊断叫做评估。你这个吧, 光凭影像学很难鉴别。”老主任说,“我建议你做病理学检查,才能确诊。”   “谢谢医生。”   有说久病成医,姜临晴不是医生,但她陪着母亲一直到最后。她知道这病如何确诊, 如何治疗。   医院是一个磨人的地方。磨的不只是患者的命, 还有家属的心。   医生过来,说着鼓励的话。   病人和家属感觉到的是, 回天乏术, 时时处于恐怖的倒计时。   姜临晴那时瘦了二十多斤, 非常焦虑,手往头上一抓,就能抓到一大撮的断发。   对疾病的绝望, 她已经感受过一遭。如今轮到了她自己。   *   母亲跟娘家那边, 逢年过节打一个电话, 人是没有回去的。   姜临晴对外公家族印象非常淡。好在, 她存了小姨的电话。   电话那边过了好久, 有个男人接起来:“喂。”   姜临晴不知道他是谁:“你好,请问小姨在吗?”   他愣了一下:“小姨?你是?”   她自我介绍。   男人:“哦,你小姨住院,刚才做检查去了。”   “小姨生病了吗?”姜临晴冷静地问。   男人:“肺有阴影。对了,你妈不就是……”   姜临晴说了几句客气的,祝小姨早日康复的话。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打车去了寺庙。与其在医院坐,不如到佛祖之下。   病或者不病,就是两种可能。   生病,是她一早已经接受的。   曾经,她听着同事开玩笑地喊“生无可恋”,击中了她的心。有段时间,她常常幻想临终的自己。   可惜的是,撒手人寰了,也没人为她收尸。光吃药,她不见好转。钱永安的出现,反而成了希望之光。   如果没有生病,她就继续跟池翮一起。不谈感情的二人,又能走多久。   到头来,仍然是一个人的。   *   姜临晴在寺庙求了一张平安符。   这里的平安符不需要生辰八字,只要姓名。   主持提笔写了“池翮”二字。   姜临晴揣起了小小的红袋子。她在寺庙外见到一个卖伦教糕的妇人。   姜临晴买了两斤,还给池翮拍了照:“今晚吃这个。”   池翮过了很久才回她:“留我一份。”   姜临晴:“你出差明天才回来,都不好吃了。”   池翮:“吃你。我这边忙,先不说。”   公司同事有了新话术,这位太子爷很有魄力。姜临晴每每听到,忍不住地笑,仿佛是她被夸了。   朋友圈里,尤月舞发了一张自拍。   照片里乍看只有她一个人。不过姜临晴从镜子里见到了宋骞的侧脸。尤月舞也许是故意的……   她在照片上附了几个字:“今天天气真热呀。”   望着这对俊男美女,姜临晴评论说:“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尤月舞很快地回复:“晦气。”   尤月舞又说:“你也是宋大少爷的好友之一吧,小心他见到你的评论,怀恨在心。”   宋骞果然在评论里回复了:“?”   姜临晴没有回答。   尤月舞:“祝宋大少爷和未来妻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宋骞也是无聊:“我未来的妻子在哪里?”   尤月舞:“豪门千金这个时候在哪里呢?”   尤月舞是一个清醒的女人。   她的清醒提醒了姜临晴。宋骞,池翮,这是普通人高攀不起的大少爷。他们的感情,是要和利益的另一半捆绑的。   姜临晴这样想,突然半路拆了一个伦教糕。   伦教糕,又叫白糖糕,一口咬上去,当然是甜的。但心里怎么样,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一个晚上,姜临晴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是惨白的,是母亲生病时医院的颜色。   她差点上班迟到。她匆匆过去,在候梯厅遇到了刘倩。   一台电梯正在维修,等候电梯的时间长了一倍。   刘倩转了转头,不经意地见到走来的两人。她撞了一下姜临晴:“是大老板夫人。”   一个中年女人以及一个年轻女人,一同向这里走来。   姜临晴没有见过吕薇:“你怎么知道的?”   刘倩:“我在新闻上见过大老板和她的合照。”   姜临晴:“哦,旁边的呢?”   刘倩:“没见过,不知道。”   吕薇两个人也到了电梯前。   刘倩和姜临晴互望一眼。   吕薇极少在公司出现,大多数员工不知道她是谁,如果刘倩贸然打招呼,就表示她清楚高层的家庭关系。   电梯门开了之后,姜临晴和刘倩还是让吕薇二人先进去。   吕薇扫了一眼她们的工作牌。   姜临晴和刘倩不敢在电梯里聊天,各自站到角落。   说话的是吕薇:“以筠,池翮的工作太忙,好久没回家了,也就是今天我有事到公司来,才能见他一面。”   姜临晴竖起了耳朵。   秦以筠笑了一下:“吕阿姨,我跟着过来是不是太唐突了?”   “不会啊,你今天要跟我一起去逛街,我把事情谈完了,顺便再和你一起走嘛。”吕薇说,“你也好久没见池翮了。”   秦以筠:“是啊。”   姜临晴在脑海里顺清这二人的关系。   女孩叫吕薇一声“阿姨”,说明她不是池家的人。吕薇提起池翮,可见这女孩和池翮有什么关系。   电梯停住,姜临晴和刘倩先到了。她们走出去。   电梯门一关,刘倩悄声说:“那个女人也是富贵人啊。”   姜临晴:“啊?”   “你没注意到?她从头到脚全是名牌。”刘倩说,“当然了,我们大老板夫人也是。”   姜临晴:“哦。”这或许是上天提醒她。池翮身边是有门当户对女孩的,是一个漂亮的人。   *   池翮今天回来得很早。   姜临晴开门,见到里面有光,倒是愣了:“你不是说今天忙吗?”   池翮:“对啊,把所有的事情都赶在白天做完,忙得要死。”   “怎么啦?”她放下包包,“晚上想休息是吧?”   他嗤笑一下:“大金主,我今晚特别有时间,不给我赏几个红包吗?”   “大金主没有现金。”   池翮到她面前,将自己的两百元塞到她手上:“来吧,用钱狠狠地甩我。”   她笑着把两百块抛给他。   池翮抱住她,低头吻了过来。   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背抵到墙。   男人像是一头狼,咬着她的唇:“晚上给你腾出时间。”   “哦。”她的话音模模糊糊,因为被他含在嘴里。   他和她咬耳朵:“我给你买了一件新衣服。”   “什么样的?晚礼服吗?”   池翮:“你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哪有什么机会穿晚礼服。你上次那条裙子,只能在我面前穿。”   “你送了什么衣服?不会也是这样的衬衫吧?”   他的手就在她的衬衫里,解了里面的扣子,他罩上她的一边:“你之前穿童装的时候,这里多大?”   她软濡濡的:“谁注意这些。”   “幸好养回来了。”他已经很有技巧。   不一会儿就能将她逗得情动,她攀住他的肩。干柴烈火之际,她想到阳台没拉窗帘:“门还开着。”   “怕什么?”他的手在她的衣服下,“别人只知道我们在做,又见不到你。”   “再做下去,不就见到了。”   “一会儿再做,我现在解解馋。”池翮笑了一下,“是不是金主自己想要了。”   她推开他:“我在外走了一天,灰头土脸的。”   “有吗?”他捧着她的脸,“还是大美人。”   “你见过尤小姐,还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她?”池翮笑,“她是宋骞的款。”   姜临晴理了理衣服:“你说宋先生他游戏人间,就没有收心的打算吗?”   “我哪知道。他搞女人又不关我的事。”   “说起来,你跟他不是一起的吗?他搞,你怎么没搞?”   “我巴不得天天搞你。”   姜临晴跟池翮一起的时候,人生特别有希望,她要好好的,奔赴未来。但见不到他的人,她就觉得,二人终究没有未来。   矛盾起伏,一会儿乐观,一会儿悲观。   池翮突然拿过一个盒子。   正正方方的,还是暗红色。交织了暗金反光。   盒子的纹路特别地……她想到“销/魂”这一个词。   他从中拎起一件衣服来。   姜临晴瞪眼:“这就是你买的?”   “是啊。”这是一件红色的古风肚兜,巴掌宽,盖不到腰。下面配一条开衩到大腿的薄纱裙。   池翮:“游戏周边。”   “那种游戏还有周边!”   ”嘘。”他比了一个手势,“海外发行的。”   姜临晴:“你可是大企业的太子爷,你买这东西。”   “我也有一件。”   “你也有?”   另外的盒子是蓝色,他打开来。   姜临晴以为会见到同样的薄纱,谁知道他的是厚厚的,实打实的布料。“你这不对吧?为什么我的那么薄?”   池翮:“我的是袈裟,出家人朴实无华。不像你那件,穿起来跟妖精一样。”   “出家人,你就拿出点出家人的样子吧!”她重重盖上红色的盒子,发出“咔”的一声。   池翮:“女施主,斯文点。” 第51章 木格   虽然出家人口无遮拦, 不过姜临晴还是将自己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了他。   池翮略有讶异:“金主接二连三给我送礼物,我都受宠若惊了。”   “昨天出外勤,顺带路过, 给你求了一张。”姜临晴说,“我怕上天见你这个出家人荒唐无度, 降一道雷来逼你渡劫。”   池翮笑意深深:“你比我还快入戏。”   这天晚上,出家人还是打开了红蓝盒子。   他把袈裟随意披在肩上。   说到底,这项运动穿上去了,还是得脱。肚兜很方便,脖子上系个结, 腰上再绑个蝴蝶结,就挂在了姜临晴的身上。   薄纱裙围上去,她披散着头发,被他掐住盈盈一握的细腰。   这可不就是一个小妖精。   池翮没有解下肚兜的结,他拨开了开衩的裙子。   红色肚兜一下一下, 晃在他的眼前。有一粒尖尖的果子, 从薄薄的红布里透出形状来。   池翮捻起一咬,美味。   妖精到了人间, 像是法力尽失。除了向出家人讨饶, 她别无他法。   池翮笑着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这件衣服你就穿一晚上吧。”   穿跟没穿,差不多的。   二人的行动只在这张沙发床上。   东西越来越多,小公寓余下的空间所剩无几。   池翮亲了亲她:“不如, 这个周末, 我们去温泉山庄?”   姜临晴半垂眼皮:“哦。”   过了一会儿, 她又睁开眼睛:“那里有公司的人吧, 你不怕被人发现你这个池总特别不正经。”   “不想被发现, 我们可以玩偷情。比如。你先去,我再进,有别样的刺激。”   “嗯。”不知道她听到没有,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她睡着了。   池翮拽了拽她肚兜的下摆,短短的一片布。背上除了细绳,全是空的。他在她光滑的背上抚了抚。   他把二人的运动定义为助眠。他现在哪里还失眠?他睡得特别香。   *   一辆SUV车停在温泉酒店的停车场。   过了很久,车上没人下来。   姜临晴戴上了大大的草帽,盖住半张脸还不够,她又戴上了墨镜和口罩:“这下没人认得出来了吧?”   池翮根本没看她,随口说:“嗯。”   “我先走。”   “嗯。”他露着那张招摇的脸。   姜临晴拿了棒球帽,戴到他的头上:“别暴露了你太子爷的身份。”   “知道了。”池翮抬了抬帽檐。   她下车了,昂着头,走着刻意的步伐。她订了一间飞瀑房。上一次她光顾着睡觉,没有欣赏美景。这次不能浪费。   她拖着行李箱进去,关上门,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气。   真的跟小偷似的。   *   池翮慢条斯理地下车,正了正帽子,然后戴上墨镜,以及口罩。   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他到这边主要负责二期的开发工作。   一期已经建成营业,没他什么事。他到这里,只是普通游客。   他停下,望去一眼。   路边停着的车,是宋骞的。   池翮发了微信:“来泡温泉?”   宋骞收到消息,知道池翮也来了:“嗯,来玩玩。”   宋骞跟池翮不一样,他光明正大的。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又不在乎别人数落他的风流。   他定的是温泉别墅,在山上。   本来要开车上来,但宋骞想要走走,散散步。   尤月舞跟着他,从酒店一路向上走。还没走到一半,她受不了了。   正好有观光车经过。两人坐车,直达温泉别墅。   尤月舞把行李放在楼梯口,懒得向上拎。她走上楼梯。   宋骞在窗前,眼睛从手机里移开,见到了她的背影。   她穿了一条紧身的米白长裙,布料像是照着她的身材裁缝,包拢她的肌肤。   她上楼去,腰肢一摇一摆,玲珑曲线跟着动起来。她的身材练得极好,哪里该胖,哪里该瘦,分毫不差。她的自称是名副其实的,“性感尤物”。   她走到二楼。   宋骞望着她走的这一段楼梯,赏心悦目。   她的腰怎么那么会扭,扭得又那么好看。   *   如果要泡温泉,别墅里就有大池子。前院还有个室外温泉。但山里空气清新,宋骞来这里,是要到大自然去。   尤月舞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刚才走山路,差点崴脚,这下她可学乖了,换上运动鞋。但没有换下连衣裙。   宋骞回头望。   这女人穿运动鞋走路,也是摇曳多姿。   山路蜿蜒,宋骞步子大,在前走得轻松。他站定在一块石板,回头说:“小心点,这里的坡很陡。”   两人隔了一段路。   就算宋骞想要去牵尤月舞,手也够不着人。   她没有向前伸手,她就不指望他的搀扶。裙子比较窄,她迈不开脚。在山间走碎步,真烦人。   宋骞等她站定在面前,才继续走。   迎面有一个男人,从半山向上而来。他抬头见到前面的一对男女,脚步停了有半秒,之后迈得更大:“宋骞。”   宋骞笑了一下。他认识这个男人,只是认识。可能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几次,知道对方姓名,真遇上了能聊几句。但两人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男人望着尤月舞,望了好几秒,又再转到宋骞这边:“你的?”   宋骞笑笑:“她是尤月舞。”他的介绍词这样简短,没有后半句。   也就是说,尤月舞没有名分。   男人了然。   尤月舞弯着妩媚的唇,谁都不能看她的笑话。   山林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动静。   在三人的静默中,宋骞察觉到男人对尤月舞的打量。她是他带来的。看在他的面子,男人不该对她过多关注。“走吧,我们下山。”宋骞牵起了尤月舞的手。   她紧紧抓住他,像一个小跟班,腰扭得不像刚才那样招摇,低眉顺眼。   两人没有回头。谁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还有没有停在那里眺望。   “认识的?”半路上,宋骞问。   “宋大少爷介意吗?”尤月舞也问。   “不介意。”他们只是露水男女而已。   到了半山腰,宋骞放开了尤月舞的手。   *   飞瀑房比不上温泉别墅,但是比姜临晴那个小公寓大多了。   池翮说:“能玩的也多。”   姜临晴不服:“不就是床上吗?我家的沙发床也大。”   他勾了勾嘴角:“天真。我说’玩‘当然是在床之外。”   “又是游戏里学来的?”她想起那一个秋千。   池翮:“什么叫天赋异禀?当然是凭着无师自通的才华。”   “这种事就不要跟才华挂钩了吧!”姜临晴叉起腰,摆出架势,“今天天气好,我想去山上逛一逛,不要天天窝在这里,否则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池翮失笑:“难道男女朋友关在房间是纯聊天?”   “好了,走不走?”   “走。”他的手搭住她的腰。   姜临晴给他扣上帽子:“还有墨镜,口罩,一样都不能少。”   二人经过大堂。   姜临晴听见有人在问:“那是不是男明星?”   她也听见,别人又问:“旁边的是不是女明星?”   姜临晴拉下帽檐,这样装扮似乎更引人注目了。   *   温泉山庄不只有温泉,还设了一系列的游玩项目。泳池拓展,湖上体育,雅致茶室,娱乐设施丰富多样。   这是度假胜地。   二人沿着山中绿道,向半山腰走去。   周末了,池翮的电话仍然时不时响起。   加班的员工有事情汇报,组了一个临时的电话会议。   池翮:“你自己玩,我出去一下。”   茶室外有一间木色廊阁,临近瀑流,也能泡茶。   池翮坐下,从烟盒里拿了支烟。他一边听那边的汇报,一边默默地抽烟。   姜临晴独自品茶,茶室是木式结构,落在山野之间,品茶,品的不只是茶,还有这蔚蓝的天,葱绿的山,大自然的鬼斧神功。   她喝了一壶茶,不得不去洗手间。   她不忘戴上口罩。   经过走廊,她推开洗手间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化妆间,之后才是洗手间。   化妆间里有两个女人。正好是那天姜临晴在等电梯时遇到的,大老板夫人以及那一个年轻女人。   既然那一天姜临晴没有打招呼,这时她自然也没有。   她有口罩。那俩人没有认出她。   “走吧,以筠。”吕薇说,“陪阿姨去泡一壶茶。”   秦以筠笑了笑:“好啊。”   吕薇:“这个茶室的设计,当年我也出过点子。比如外面那条走廊,跟廊阁不是连着嘛。我就说,顾客在喝茶,见到走廊上的人来来去去,多不雅观。”   秦以筠:“吕阿姨学过设计啊?”   吕薇:“胡乱的点子。但设计师采纳了。设了一道仿百叶的木格子。这样,茶室的顾客就见不到走廊了。”   二人说着出去了。   姜临晴假装没听到,她慢慢洗了手,往外走。   茶室被木格子挡住了设了分区。但走廊却能清晰望见廊阁。   姜临晴走到那,听见有人喊:“池翮?你今天也来了?”   池翮帽子的帽檐压得很低,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因为抽烟,他摘了口罩。   吕薇一眼认出了侄子。   池翮叼着烟,转过头来。他无声地用唇形表示,他在工作。   吕薇笑了笑。   跟在她身后的秦以筠也笑。   吕薇说:“以筠,你去里面坐一坐吧。”   虽然吕薇想让侄子和秦以筠有见面的机会,但秦家没有抽烟的人,侄子偏偏在这时吞云吐雾。   实在不是好时机。   秦以筠笑了笑:“吕阿姨,我先去点上你喜欢的洞庭碧螺春。”   吕薇:“好,我跟池翮说几句。”   不知怎的,姜临晴迈不开步子。她低着头,站在木格子边。   过了两分钟,池翮结束了电话会议,说:“伯娘,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换季嘛,觉得闷闷的,想过来泡温泉。”吕薇见侄子只有一个人,问,“你是来出差?”   池翮不置可否。   吕薇在对面坐下:“是不是工作压力大?抽烟抽得这么猛?”   池翮笑:“伯娘,这是我今天抽的第一支烟。”   吕薇:“抽烟有害健康。”   池翮常常把烟支歪到一边。每回这时,就会更添痞气。   吕薇:“对了,我今天是跟着以筠过来的。”   “哦。”池翮吸了一口烟。   吕薇:“虽然她跟你见面的时间不长,但你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是好印象。”   池翮似笑非笑的:“秦家的千金也逃不了‘男人不坏’的规律?”   吕薇故作叹气:“你啊,坏是坏。好在以筠不会以貌取人。”   池翮点头:“嗯。”   吕薇:“她对你有意思,心里想跟你见见面,嘴上不好说。”   池翮:“伯娘哪里看出的意思?她一天到晚跟着你,是对你有意思吧。”   “她为什么跟着我?还不就是冲你来的。”吕薇说:“你呀,老大不小了,不要纠结上次那什么副作用。金医生说了,这都是可逆的,不要太担心。”   池翮:“哦。”   吕薇:“你啊,就差谈个姑娘家。”   池翮:“伯娘,我谈姑娘不一定非得是你介绍的。”   吕薇:“我打听过,你天天跟宋家小子混。那小子是情场浪子。你跟着他,能认识什么好姑娘?再说了,秦家跟我们池家有交情,大家知根知底。”   池翮:“哦。”   吕薇:“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秦家长辈对你很满意。”   池翮吸了两口烟,向着空中吐气:“什么年代了,还玩指腹为婚?”   “你慢慢就会知道,做生意起起伏伏。一行兴,一行衰。秦家的医疗产业如今正在风口上,顺风顺水。”吕薇说,“以筠这个姑娘,我观察过了,人聪明,识时务。就算没有秦家的背景,她也是一个好姑娘啊。”   池翮:“没有秦家背景,伯娘相不中她吧。”   吕薇:“你这时的样子,跟你大伯当年差不多。”   池翮望过来。   “当然我也是。我和你大伯,婚前各自都有男女朋友。我和你大伯一开始有怨言,不看好这段婚姻。但人和人走一辈子,不是光凭爱情的。我现在和你大伯很幸福,很快乐啊。”吕薇笑了,“要不要进去跟以筠说说话?”   池翮靠着椅背,连抽几口烟:“不了,我满身烟味。”   吕薇站起来:“你这孩子,故意的吧。”   池翮笑了笑,两指夹着烟。吸一口,手上松一下,又再吸一口,手上又松。“伯娘,我抽烟,你进去吧。”   吕薇:“我就把你这话,当成是对以筠的照顾吧。”   姜临晴在木格子边,听完了。同时,她被说服了。   自从没了家,她就渴望一个家。   如今,池家长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一个家,池翮给不了。   或者说,是她给不了他这个家。他是意气风发的富贵人。她要还他鲜衣怒马的人生。 第52章 手链   池翮的俊俏, 不要说姜临晴,就算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会惊艳。他的家世,他的背景, 皆是上上之选。   姜临晴一点都不意外,那位秦小姐心仪池翮。   池翮如果是个贪财的穷光蛋, 多好。两人一开始的“爱情买卖”多么愉快。如果早知道他的家世,她不会买下他了。   姜临晴到茶室结了账。   吕薇和秦以筠相谈甚欢。   吕薇刚才的话,其实刘倩也说过。姜临晴庆幸自己今天做了乔装打扮,她不希望吕薇知道她和池翮的关系。   要她直接面对吕薇,太尴尬了。   姜临晴发了微信, 跟池翮说,她先回酒店。   有池家的长辈在,她担心在山上逛着逛着,就撞上了人。思前想后,二人待在房间最安全。   她回去, 自己先在温泉的池子里泡着。   池翮回来, 就见她半趴在池子边。这是房间里的池子。她连泳衣都没穿,直接光着。   “回来了。”姜临晴转过头, 脸上因为热气, 染上了胭脂红。   他一手扶起她的后脑, 低头吻住了她。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宽敞的温泉池里,二人鸳鸯戏水。   池翮的动作大起来, 把温泉水倒腾得溅出来, 溅得到处都是。   姜临晴攀着池边, 心甘情愿地受着他的攻势。她和他在一起时, 是真的快乐。这种快乐不仅仅是因为男女之事, 而是她很充实,她觉得自己被需要。如果能和池翮一直下去,她就是快乐到死的。她冲他喊:“累了。”   池翮把她翻过来,让她抱着他。   她是哀哀地求饶,她说要死了。   池翮低低笑了一下:“我也是。”   这里玩了一次,他抱起她,又把她放到洗手台。   公寓里的洗手台很小,人是坐不上去的。这里无比宽敞,除了盆子,还有近两米宽的台面。   她坐在上面,抱着池翮。   大大的玻璃镜中,照出的情景只能用激烈来形容。   她才知道,原来她在他的怀里时,那样美丽。“池翮。”她叫他的名字,咬住他的耳垂。   他“嘶”了一声。   之后,姜临晴吹干头发,舒服地躺在床上。   池翮洗完澡,走出来。他在浴袍上系了条松松垮垮的腰带,敞着健实的肌肉。他上床来,和她盖在同一张被子下:“错过午饭时间了。”   她有气无力地问:“那我们吃什么呀?”   池翮:“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再送过来。”   姜临晴:“能吃饱的就行。”   他笑着拍拍她的腰:“肯定管饱。”   吃了丰盛的延时午餐,姜临晴美美地睡了一觉。   池翮:“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摇头:“不想出去。”   池翮:“你休息吧。”   姜临晴:“你这次带了多少个方盒子?”   “我备货一向充足。”他的坏笑出来了,“金主想再要?”   她没说话。   他在她的腰间掐了一下:“想要就说。”   她就是不说。   池翮一把捞起她:“来吧。”   飞瀑房的东面是急流瀑布,南面有辽阔的风景,没有任何遮挡。   夕阳像是一个鲜蛋黄,挂在远山。天上被泼了金漆。落日前比正午阳光还灿烂。   姜临晴趴在落地玻璃上,望着窗外的美景,感受着池翮的驰骋:“会不会被看见?”她喃喃地问。   池翮:“不会。”   她在迷乱中嘀咕:“夕阳看得见,山啊,树啊,都看得见。”   他亲亲她:“没关系,就让它们看看凡人是怎么双修的。”   姜临晴说要在酒店一直待着。池翮也没有出去。他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长辈喊他出去吃晚饭。他说自己已经离开了。满口谎言,却面不改色。   姜临晴弯了弯嘴角。   这是愉快的周末,也是临别的纪念。   *   一个快递箱,被一堆工作资料压在最底下。姜临晴翻箱倒柜,抽出了这个箱子。   里面装了一把灰格子伞。   杨飞捷的的公司在路口,聚餐吃饭是相当方便的。   她给他发消息:“班长,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顺便把伞还给你。”   过了十来分钟,杨飞捷说:“有时间。”   姜临晴发了吃饭的地点。   这是一家米其林餐厅,就在办公楼下的商场里。池翮常常去这家餐厅吃午餐。据不完全报道,有女同事会去这里蹲点,想要偶遇太子爷。   刘倩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有些人真是,都不在镜中照照自己,只会做‘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白日梦。”   姜临晴笑了笑。   临近中午,她拿上灰格子伞,下楼去了。   *   杨飞捷剪了头发不久,露出高阔的额头。他在高中时,常常是这个发型。早上出门不用梳头,省时省力。   但他的人,和高中时候很不一样了。   姜临晴望着灰格子伞柄的圆圈,觉得这是一个句号。她把伞递过去:“班长,上一次谢谢你的伞。一直放在我那里,我很不好意思。”   杨飞捷:“你对这一把伞真的很执着。”   她笑笑。其实是因为,她不愿再留着他的东西了:“班长,高中的时候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辅导,我的高考可能会很糟糕。”   杨飞捷:“不客气,你勤奋好学,你的高考,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服务员过来,先上了开胃小食——鹅肝冻。   姜临晴立即说:“这家餐厅的口碑非常好。”   杨飞捷:“不如这一顿我来请吧。章青宁去骚扰你,是因我而起。我应该向你正式道歉的。”   姜临晴:“没关系,我没有放在心上。”   杨飞捷:“我很抱歉,不只是你,她还去打扰了虞雪卉。章青宁性格刁蛮,不讲道理。”   姜临晴哪里料到,话题突然一转,转到了他的前女友身上。她只盼下一道菜赶紧上。   服务员听到了她的心声,说:“这是二位的,鞑靼牛肉鱼子酱。”   姜临晴跟着说:“班长先吃饭吧。下午要上班。吃完了你还要回去休息吧。”   杨飞捷尝了一口牛肉:“你近来工作忙不忙?”   “我的工作都差不多,有时候赶进度了,就要不停加班。”姜临晴问,“班长呢?”   杨飞捷:“还好。上司和同事,关系非常融洽。”   一时之间想不到新的话题,她只好问:“鞑靼牛肉是什么?”   杨飞捷解释:“这其实是一道法国菜。”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提起章青宁。   姜临晴突然转头望向走来的一行人。   池翮在前面,身后跟了几个公司的高层。   她不自觉坐得端正了。她猜得没错,他今天是要来这里吃饭。   他见到了她,也见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那一刻,他的目光带了凉意。   杨飞捷抬头,望见池翮,稍微紧了紧眉头。   “池总?”有一人喊着他。   池翮眼神一转,不再望向这边,跟着服务员去了包厢。   杨飞捷问:“那是你的男朋友?”   姜临晴点头:“是啊。”   杨飞捷自嘲一句:“看上去不是普通的打工族。”   姜临晴:“他升职了。”   杨飞捷没有追问,聊起一些高中的往事:“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没挨过社会的毒打。”   姜临晴:“在题海里喘不过气的时候,盼着快快长大。一出来社会,就再也回不去那样的学生时代了。”   吃完了饭,姜临晴推脱自己要午休,她和杨飞捷道别:“班长再见。   他看着她:“再见。”   两人一东一西,各自向前。   她没有回头。   杨飞捷在几步之外,停下来,转身,望了她很久,很久。   *   姜临晴不能说自己完全看透了池翮,但她抓到了蛛丝马迹。   池翮这个人吧,东西一旦被抢,就要不高兴的。当初,她穿了他的衣服。他当着她的面,就把衣服扔进垃圾桶。   她走了,一开始他肯定生气。但过了不久,他就能遇到更好的人。   中午之后,池翮没有来联络。   明明姜临晴自己握起了审判之锤,但她的心情七上八下,她猜测着池翮的反应。会不会今天晚上他就不回来了?就像之前那次,他说违约,他就走了。   这样的话……也好。如果他真要和她对峙,她担心她会露馅。她实在不是一个演技入流的人,面皮薄,易脸红。   她踱步,她徘徊,她在这小小的公寓里来回地走。她练习台词,她说服自己。   突然的,她想到了母亲。   所有的医生都要问一句:“有没有家族史?”   老主任问起之前,姜临晴没有想起小姨。母亲曾说小姨的只是小问题,也就不常记得这事。   近亲家族史是疾病风险的评估因素。家族中已有两个病人,姜临晴知道,她的患病风险相当大。谁也说不准未来的事。有可能,她会像小姨这样,曾经的小问题在某一天爆发。   母亲的病历,姜临晴全部拍了照,留在手机里。她这时回顾母亲的病史,感觉又回到了当时。   母亲疼得受不了,说不想再治了。   是她不肯撒手。   姜临晴只要想到,未来有一天,池翮得跟着她,像她跟着母亲一样,走那段绝望的路,太残忍了。   她变得漠然。   池翮回来不算太晚。   她没有迎上前去。   他也没有一进门就讲工作的忙碌。   二人对望着。   池翮先笑了:“金主,我给你买了一份礼物。”   姜临晴有些讶异:“还有礼物?”她几乎要开玩笑说,不会又是游戏周边吧?幸好,她止住了。   首饰盒是长方的,至少不是戒指。池翮打开,里面是一条金手链。链子简单大气,别致的是手链下挂了一个黄金坠子。   坠子是两个字母的形状:ch。   池翮:“总是用指甲印,我嫌麻烦。你又怕文身的痛。我就送你一条手链吧。”   ch,就是刻上了他的印记。   姜临晴没有把手伸过去:“我算了下,我们的三月之期已经过了。”   他合上首饰盒:“对,过了,那又怎样?”   姜临晴:“我们当时说好的,到期结束。”   池翮上挑的眼尾似乎收敛起来了:“早就过了,之前为什么不见你提?”   “我数日子数错了,今天才知道,这是第四个月。”她要抬头望他,才有说服力。然而,她望了不到三秒,眨眨眼,别开了眼。   “为什么?”池翮问,“你明明过得很舒服,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   姜临晴:“都说了我数错日子,而且我不是突然说起,从一开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三个月。”   “如果你一开始就计较三个月,那多出来的这一个月,你不会无动于衷。”他嗤了一声,“算错日子?你不觉得这理由太敷衍了吗?”   她暗自咬牙:“好吧,我其实是想给我们各自一个台阶,露水情缘,珍重道别。你非逼着我给你一个解释。”   池翮:“不是我逼着你,是你没有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姜临晴:“如果我说了,你就能按照约定结束吗?”   “你说,说说看,我听着。”池翮的一字一字重音,像是从冰窖里滚过,满是刺骨的冷。   姜临晴:“你今天中午见到我了吧?”   池翮的眉目有戾色。   姜临晴:“我给你介绍过,他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   池翮:“你不是在高中同学面前,宣称我是你的男人吗?”   “我跟你才认识多久。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从高中时候就对他……一直一直。”姜临晴不心虚了,因为她的话没有作假。她从高中开始就念着杨飞捷,一直一直。   她没有说的是后半句,一直到“认识池翮之前”。有些时候,真的假的掺着说,别人就分不清真假了。   池翮:“今天中午,你跟他去米其林餐厅叙旧?”   她垂下眼:“我不知道会遇上你。”   “是吗?”池翮的话含在嘴里,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姜临晴:“在我们约定的三个月,我遵守了约定,履行了义务。合同到期,我不用再付赔偿金吧。”   池翮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松领带,难怪浑身箍得紧。他把领带扯了几下,扯成一个松垮的圈。他索性解下来。他把衬衫扣子也解了两个。   可能是公寓的空间小,空气紧紧憋着。他又去开了窗,打开阳台门。   没有风,万物静止。树叶定格在半昏半暗的夜里。   他回过头,望着那个女人。   她的面色有些白,却是勇敢地和他相对。   姜临晴:“那次生日会,是我高中同学的,她叫虞雪卉。她清楚我对杨飞捷的心思,劝我大胆去争取。”   池翮这时终于笑了,不是玩笑,有讽刺有嘲弄。他的两手插进裤袋里,也把首饰盒装进去。   玻璃门上映着他的影子。轮廓异常分明,像是被刀刻出来的。   池翮:“所以在跟我四个月之后,你终于壮大胆子去争取了?”   “之前我误会他有女朋友,其实那个是他的前女友。”姜临晴尽量挑着真实的讲,因为真实,她才坦然,“今天,他说起他的前女友,跟我道歉了,我们冰释前嫌。”   池翮的桃花眼掩饰之下的阴邪,这时彰显出来:“我说过,你是我的。”   姜临晴:“那是在约定之期,现在已经过了,你不会死缠烂打吧。”   池翮又有一种疏离,且不客气的表情流露出来:“你的三个月之约是为了什么?”   姜临晴:“我想试试,有没有人能让我忘记他。”似乎也不算谎话,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盼着有一个男人能赶走杨飞捷。   池翮:“那一次歹徒挟持你的事件,你为什么不想活?”   她始料未及,池翮对那天的现场无比清晰。人人夸赞她勇敢。唯独池翮,在这一刻揭露出她的懦弱。   池翮:“你所说的三个月,其实是为了了却遗憾,我猜得对吗?”   她震惊了。   池翮:“你心理病史,你留了一大堆的药。”   姜临晴:“你什么时候见到那些药的?”   池翮:“我只进去过一次,你让我进去的。我还不至于不请自入。”   “我是有心理病史。”姜临晴说,“那是因为,杨飞捷出了国,我忘不了他,很痛苦。所以得了抑郁症。”   池翮问得认真:“你是因为他,才不想活?”   她低下脸:“是。”   池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不是你的药吗?”   姜临晴逼着自己抬起头来。她绷得很紧。   池翮绷得也很紧。   她撒不了谎,只能对着他摇头。   他的周围全是阴霾,他竭力控制着。他要走,他如果留在这里,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临走前,还记得他为她定制的那一条手链。   这条手链,现在也不是“他的”。   他把首饰盒丢到她的面前,摔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构思始于5月20日。   女主的疾病来自真实病例,和近期的肺结节新闻没有关系哇。 第53章 游魂   池翮关门是“砰”的一声。   灰格子伞的伞柄圆滚滚的, 是句号的形状。句号本没有声音,姜临晴这一刻觉得,句号是一个音形。声就是这一道门响。   轰鸣像是震到了她的耳膜。结束了, 她和池翮结束了。   快乐的四个月就像是一场美梦。美梦终止在这里,是她自己的选择。   然而, 她触到了自己脸颊上的水,无声的,沉默的,眼眶被那一道门响震开了阀,突然止不住了。   是她太天真。她以为自己能够好聚好散。那时的她, 只是惦记高中班长,哪里知道,有一个男人在短短数月就拔掉了她心上的杨飞捷。   首饰盒被池翮狠狠地摔在地上。盖子被摔开。手链上的两个字母金片,掉出了首饰盒。   姜临晴立即捡起来。她抚着“ch”这两个字母,戴上手链。不知道池翮是否衡量过她的手腕尺寸。手链戴在她手上, 不紧不松, 恰到好处。   她没有遗憾了。她的生命里能遇上池翮,她了无遗憾了。   *   池翮就在楼下。这种租赁式公寓住的大多是租户。大堂里时不时有人经过。站在大堂外的转角处。树荫挡住了月光。路灯照不到这里。   黑夜里燃起的小火苗, 是池翮的打火机。烟点上了, 他重重地吸一口, 一口还不够,还得再来几下。   尼古丁也麻醉不了他的烦躁。   滂沱大雨的那一天,他亲眼目睹, 姜临晴仰望杨飞捷时, 她的眼神, 她的表情, 一目了然的。   初初抽了几口烟之后, 池翮任由烟丝在指尖燃烧。   他在某一刻,突然回到了小时候。   一群陌生人对他说:“这是你的,这是你的。”   不是。   那不是他的。   烟燃尽了。好半晌,池翮才走。   他上了车,不知道要去哪里,游魂似的驶上了马路。他跟着车流。哪里车多,他跟着去哪里。直到,对面一辆货车闪起了远光灯。   池翮眨了两下眼,陷进那光里去。光消失了,他才看清前方的路况。车子将要撞上对面的车,他猛然旋转方向盘,急停。   他低头:“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他嘴上喃喃念着。车停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   *   姜临晴星期一去的公司,是个人都能见到她苍白的脸色。   她之前连续请了两天假,刘倩有所猜测:“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临晴:“我没事。”   刘倩:“你哪里没事啊?面无血色,嘴唇发青,跟中毒了似的。”   不用刘倩嚷嚷,张艺岚也注意到姜临晴的不对劲:“小姜,你不舒服就请假休息吧,不要勉强自己。香水展览基本上没问题了,后面驻场我让小刘去就行了。”   姜临晴在早上就见到自己这一张如死人般的脸,她的确无心工作。她请了假,却不是去医院,而是去了游乐场。   她有儿时印象。父亲在游乐场门前给她买了一个冰淇淋。她边吃边闹,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就像坐在天底下最高的高山。后来父亲走了,但这丁点记忆,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又记得,她和母亲乘坐旋转木马时,母亲裙摆飞扬的美丽。   曾经的家,还是个家。后来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也是快乐的家。再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临晴坐上了过山车。   在周围的尖叫声中,在失重的颠簸中,她把脑袋放空,任由地心引力把她抛得上下旋转。   她将要飞上空中之时,安全带把她拢了回来。   脚落了地,人还是虚浮着的。   她东张西望。   从过山车下来的人,有几个比较虚弱,但她们就是有人搀扶着。   她的余光又扫了一圈。似乎只有她是一个人来坐过山车的。她不怕在空中转来转去,有可能是因为,就算她害怕,也没有人来扶她。   游乐场里,多是三三两两的人。姜临晴知道有一个地方,独来独往的人较多。   她坐了地铁。   吉他青年又在地铁口卖艺。见到她,他像是遇到老熟人:“是不是又要来一首爱情买卖?”   姜临晴点点头。   吉他青年可能练过这首歌,他这次唱的比之前的都好。之前的两次,吉他青年唱得没有多少情感。但姜临晴觉得特别好听,是一首欢快的歌。   如今,吉他青年的唱功有了进步,饱含深情,富有技巧。真的成了一首苦情曲。   一个人习惯痛苦,也会习惯收拾痛苦。   虽然姜临晴仍然惨白着脸,但她去上班,多多少少能为工作做点贡献了。   公司里依然流传着太子爷的传说。   刘倩那天说:“听说太子爷调任了。”   朱怡畅问:“调去哪里了?我们这里就是总部啊。”   刘倩:“这就不知道了,也没有人事通知。运营部的原副总又回去了。大家就在传,太子爷可能调到其他分公司了,比如去开荒什么的。”   朱怡畅:“好家伙,这真是一个干实事的太子爷,开荒他都得去啊。”   姜临晴想,也许是池翮不愿见到她。   其实她有在考虑辞职。没想好,没动作,她就一直这样上着班。   每一天的下班,她都会去地铁口。   吉他青年就算再懵懂,也看出端倪来了。   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上一次跟在她身边那个出色的男人,只在第一面出现过。而且,她每次听歌都会木然。   吉他青年明明很钻研这一首歌曲,他倾情演唱。   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就这样过了几天,吉他青年问:“要不我弹另一首歌给你听?”   “什么?”   吉他青年叹了一声气:“《分手快乐》。”   “就要听《爱情买卖》。”   “行行行,我唱给你听,今天不收你钱了。你听得开心些,我也早收工。”   姜临晴这一次听着,真的弯了弯笑容。算是给吉他青年一个面子吧。   *   向蓓和尤月舞过了第一轮的海选。   星期日,向蓓说要请客,在她的小公寓。她没有厨艺,请客就是吃火锅,一锅熟最简单了。   尤月舞带了一瓶白酒:“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向蓓:“你就不要抽烟喝酒了,对嗓子不好。”   尤月舞笑了笑:“偶尔一次没事。”   向蓓邀请了姜临晴,没有请任何的男性。   三个女人围坐一桌。   向蓓戒烟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有了新的瘾头,喜欢吃辣椒,或者辣椒酱。   尤月舞为了这段综艺节目,也戒了烟。   对这一次聚餐,姜临晴非常高兴。自从池翮离开,周围又变得很空。其实池翮没有搬东西走,公寓里还是挤得满满当当。只是她的感觉,仿佛身在渺茫里,无边无际,一个人都寻不着。能跟人一起吃饭,她才不那么空荡。   向蓓说起海选时的趣事。   姜临晴一旁听着,由衷地为眼前的两人高兴。   尤月舞斟满了三大杯白酒,把其中一杯推到了姜临晴的面前:“来干杯。”   姜临晴摇头:“我酒量不行,光是啤酒我都能醉得不省人事,白酒更不行,我喝了之后估计两天都得有人抬。”   向蓓接过话:“她啊,不只是酒量差,主要是酒品也差,醉酒的时候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姜临晴是突然想起来,池翮也曾说,她喝醉酒,非得逼着他讲土味情话。那一段他发过来的录音,她一直没有听。   虽然只是过了海选,才第一轮的。但是向蓓壮志凌云:“我要是在比赛上拿了奖,我就回酒吧去炫耀。”   尤月舞笑了笑,用一个提手的姿势,提起杯子喝了两口酒。   向蓓:“你呢?”   尤月舞托着腮:“想不出来。我都没料到,凭我这把嗓子还有人要跟我组乐队呢。”   向蓓:“你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声乐知识不比别人差。至于嗓子,我觉得很有特色,我欣赏中性的烟嗓。”   尤月舞伸出手:“好,为了我们的乐队加油。”   向蓓豪迈地跟她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   姜临晴:“对了,向蓓。我准备回一趟老家,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捎东西回去?”   向蓓:“哦,我上周刚刚给家里快递了东西。暂时就不麻烦你了。”   姜临晴:“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   向蓓:“不久前做了手术,正在休养。后续康复得还不错。”   姜临晴:“那就好。”   向蓓:“你请假回去吗?”   “嗯。”这几日,姜临晴又想了想,她想辞职,想回老家去,回到她和母亲的家。   向蓓和尤月舞两个人酒量不相上下,她们是不醉不归。   姜临晴吃完火锅就回来了。她直到这时,再去听池翮的土味情话。   她才知道,自己喝醉酒的时候,语调很有气势,但是大舌头,不要说池翮,她自己都听不大清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   之后,他给她哼了一首《爱情买卖》。   姜临晴把手机紧紧贴住耳朵,贴近他的声音,妄想去贴近他这个人。她再也不用去地铁口点歌了。   虽然,池翮跑调了。   *   张艺岚见到姜临晴的辞职报告,非常惊讶:“小姜,你这是?”   姜临晴:“张姐,我近来的状态不是太好,我觉得无法胜任现在的工作。”   “小姜,我们每个人都有倦怠期。这些我能理解的。”张艺岚说,“你的工作能力,公司有目共睹。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是以培养接班人的想法在带领你。”   姜临晴:“对不起。我实在是……”   “自从你上次连请两天假,我就觉得你有什么事。一般呢,我不过问员工的私人情况,但是逃避不是解决方法。”张艺岚说,“这样吧,你今年还有年假,我给你批几天年假,你呢,去散散心,调整一下状态再考虑。”   姜临晴自从进入公司,一直跟着张艺岚,她知道,这一个主管非常照顾她。她工作上的进步,少不了张艺岚的指导。   既然张艺岚这样讲,她不好强行辞职,就申请了年假。   张艺岚当天下午就批准了:“加油啊,小姜。”   *   老房子很久没人在,满是灰尘。   姜临晴打扫了一轮,把自己和母亲的合照擦了擦,再挂到墙上去。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非常灿烂。   姜临晴在镜中对比现在的自己。她的嘴角大概没办法弯成那样的角度了。   她在家待了会儿,下楼出门。在熟悉又陌生的路上走着走着,到了中学。   七月,是暑假。姜临晴漫步在校园,四周静悄悄。她能想起高中和同学的场景,她再去当年的教室。她坐在哪里,虞雪卉坐在哪里,大胖肥熊,他们各自的座位,她记得清晰。当然了,也包括杨飞捷。   那天听了吕薇的话,姜临晴对自己是有反省的。她能从高中开始惦记着杨飞捷,没有人会怀疑她的长情。她却在极短的时间里放下了他。   假如又遇到一个男的,她是不是就能放下池翮了?但她实在没有心力去认识又一个男人。   学校的对面有一间腌面店,当年在他们班上好评如潮。   姜临晴再去光顾。面店的老板已经换了人,调味也不一样了。   一个男孩坐在餐桌上,正和老板讨论,他要去考艺术学校。   老板抬头向儿子:“读什么艺术,艺术能换几个钱?”   男孩大喊:“名师名作的一幅画就够一生吃喝了。”   老板不搭理男孩。   男孩闷闷不乐。   过了中午的时间,没什么客人。老板娘坐在旁边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临晴聊天。   得知她是策展人,男孩眼睛一亮,跑过来问:“大姐姐,你是策划艺术展吗?”   姜临晴放下筷子:“你喜欢艺术?”   “是啊。”男孩回去刚才的餐桌,拿起一本笔记本,再回来,“这都是我画的。”   不得不说,男孩子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他画的不是现实,全是幻想世界。构图很有天分。   姜临晴称赞说:“画得真好。”   “真的吗?比起画画,我更喜欢凿刻雕塑。”男孩滔滔不绝,”我崇拜雕塑大师熊令锋,大姐姐听过没有?”   老板娘插话:“不要打扰大姐姐吃饭。”   “没事的。”姜临晴在男孩的眼里见到了梦想的光芒。   熊令锋?这名字在哪里听过。雕塑展?对了,她想起来:“我去过他的雕塑展,我拍了照片。”   她和男孩互加微信,发了照片。   “谢谢大姐姐。”男孩兴冲冲的,“果然有小人儿。听说熊令锋老师的展览上总有一个小人儿,我收集了网上的几个。”男孩为了信息共享,也把他保存的照片发出来。   姜临晴一眼看去,是个雕塑的小人儿,但这小人儿,她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池翮朋友圈的画吗? 第54章 黑影   简笔画非常简单。   姜临晴感觉许多人能画出这样的小人儿, 她从未将雕塑展和池翮联系在一起。   男孩发过来的,照片上的小人儿是池翮在朋友圈发过的。   一模一样,姜临晴这才确定, 雕塑展上的是池翮的作品。   她去搜索熊令锋相关信息。   熊令锋的公众号上有一篇介绍。   在接触艺术之后,姜临晴听过一个说法。展签是艺术的墓碑, 但是这一个雕塑展却是公布展签的。   她查到了小人儿的展签,是一段AI语音,非常简短:“作品的主人失去了他的头。”   姜临晴略懂艺术,却不是完全了解。   池翮画的小人儿,不是全都没有头。有的有, 有的没有。他从来没有讲过,他的作品有放到雕塑展。   姜临晴再去看他的朋友圈。   他很久不发东西。一个月的权限里,空白一片。   *   姜临晴常常坐在老房子发呆。有时候,她出去走走。小地方的变化远比不上大城市,她在曾经走过的街道来来去去。岔路口的一家杂货店, 现在变成了大超市。   姜临晴买了些日常用品。   收银台前站着的老板娘认出了她:“诶, 你是不是姜家的孩子?”   姜临晴:“是的。”   老板娘:“你和你妈一起来过这,我记得。”   姜临晴:“嗯。”   老板娘:“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 我跟你妈非常聊得来。”   如果不是老板娘提起, 姜临晴几乎忘了, 这家店是钱永安父母的。   老板娘:“你妈走了,你一个人很辛苦啊,给你打个九折。”   姜临晴:“谢谢老板娘。”   小地方就是这样, 兜兜转转, 总能遇上认识的。一家有事, 很快就能传遍街头巷尾, 尤其关于生离死别。   说起来, 钱永安诊断时,没有问她的家族史。   也许他早知道,她的母亲因病去世了。   *   姜临晴这趟回来,把窗帘壁钩上的药袋子也带了过来。她和池翮在一起欢快得不得了,哪用得着这些药。   擅自停药是有反噬的,她又回到了焦躁不安的心态。   要说她有什么慰藉?那就是,她天天能听池翮哼唱那首跑调的歌,百听不厌。   另外还有,向蓓和尤月舞通过选拔,进了二十强。   尤月舞的登场惊为天人,向蓓的乐器玩得溜。两人都不是乖乖牌,特立独行。可以说这一对组合是吸睛利器。   老房子的电视早已停了。姜临晴在手机上观看了节目。她真心为两个朋友高兴。   身边那个可以与她分享喜悦的男人,却不在了。   休假期间,姜临晴突然感觉,如果她再这样一个人发呆,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假期结束,她回到公司。   张艺岚和悦地问:“小姜,散心散得如何?好些了吗?”   姜临晴:“张姐,我想继续工作。”忙碌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张艺岚笑了笑:“好,香水展览那边让小朱去驻场了。有一个新的商业展,还是由你来策划吧。”   公司里关于池翮的动向,资讯为零。   刘倩说:“可能真的调任了吧。不过啊,见不到这样的大帅哥。我觉得很惋惜。”   关于池翮的话题,姜临晴没有参与。他说走就走,是比她决绝。   *   池巍这一天出门比较晚。匆匆出去,迎面走来的是金明朗。   “金医生。”虽然有些谦逊,但池巍不怒自威。   “池先生你好。”金明朗向他颔首。   池巍问:“池翮的情况怎么样?有好转了吗?”   “池少先生的情绪缓和了,不过。”金明朗说,“他暂时开不了口。”   “好。”池巍向前走了两步,又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金医生尽管说。”   金明朗:“池先生,你放心。池少先生他自己也在努力,他需要时间。”   池巍点了点头:“我要赶着去开会。池翮的事,麻烦金医生了。”   金明朗:“谢谢池先生。”   *   池翮没有去医院,他住在池家的一幢小楼。   照顾他的是池家的老佣人。周妈在池家待了四十年,没有人跟她讲述池少先生的状况。凭着池家人的只言片语,她自己猜出了线索。她守口如瓶,从来不对外说三道四。   周妈记得,有很多年了,池少先生不曾这样混乱过。   两个月前,池少先生也有状况,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好了。   这一次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很安静,令她察觉不到人。   周妈见到金明朗,迎上前去:“金医生。”   金明朗温和地笑了笑:“周妈,早啊,今天池少先生有没有什么状况?”   “没有。”周妈说,“池少先生吃了早餐,一直在楼上坐着。”   金明朗:“好的。周妈,你去忙吧,我上去跟他聊聊。”   楼上的大阳台,能眺望后花园,以及绿色青湖。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倒映在清澈的湖水。满目所见,是大自然最美丽的一幅画。   池翮常常在这里赏景,有时能赏一整天。   金明朗天天过来,说是跟池翮聊天,其实只是自言自语。   池翮不是不能说,他重复两句话:“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金明朗:“池翮。”   池翮转过头来,点了点头。   金明朗没有问起,池翮的那一个同类。   当年的小池翮和现在一样,只会那两句话。年轻的金明朗比现在激进,却更加刺激了小池翮。于是金明朗摸索出一个方法,对待池翮,只能慢,用药也得轻缓。   池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金明朗的话,左耳听右耳出。   金明朗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池翮跟着他下楼,去了前花园。   “池翮,不能往外跑,知道吗?”金明朗的口气仿佛是和小朋友说话。   池翮望他一眼,走去花园的茶室。   临近中午,周妈过来喊人:“池少先生,快要吃午饭了。”   池翮点头。   园丁制作了狗尾巴草的干花,布置在这幢小楼的各个房间。   池翮吃饭的时候,望一眼,吃一口饭。再望一眼,又吃一口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池翮不再是呆坐。   金明朗开了电视,把电视里的故事,讲给池翮听。   某天,周妈欣喜地说:“池少先生自己会开电视了。”   金明朗:“周妈,你观察一下,比如他偏好什么类型的电视。”   周妈没有观察出什么。她觉得,池少先生就是什么都看,什么也看不进去。   直到有一天,池翮把一档综艺节目,完完整整地看完了。   周妈立即汇报给金明朗。   金明朗上网一查,那是个乐队综艺,他惊讶:“他从来不看综艺。”   “金医生,这次没错的。”周妈又告诉金明朗,“池少先生真的喜欢。节目结束之后他又看了回放,几天了一直在不停地播。”   金明朗再来到的时候,跟着池翮一起看完了回放。他发现,池翮只挑其中某一个乐队的镜头。   乐队是两个女生组成的。一个妖,一个野。有趣的是,池翮的注意力不是放在那个风情万种的美女身上,更侧重其中一个玩乐器的女生。   那人名叫向蓓。   二十进十六强,十六强进八强,池翮一直追着这档综艺。这一个乐队的人气节节高升,已经是一匹黑马。   池翮的状况渐渐好转,还是会回放这一个乐队的镜头,但频率减少,直到不再追这档综艺。   那时,他的嘴角能向上弯起了。   金明朗这才问池翮:“觉得这两人唱歌好听吗?”   池翮摇头。   金明朗:“那是喜欢乐器?”   池翮也摇头。他只是想起某个人的一句话:“她是向蓓,我的初中同学,住在楼下。”   向蓓,就是乐队的那一个向蓓。   *   转眼到了八月,池翮走出了这一幢小楼。他暂时没有去公司。   金明朗还是隔三差五地过来见一见池翮。   之前,吕薇有几个晚上愁得睡不着觉。她把这一个侄子当成自己儿子,见他那样狼狈,她很心疼。   眼见池翮的笑容回来了,吕薇在餐厅订了包房,说是去去浊气。   池巍在饭席上又讲起工作。   吕薇说:“先别工作吧,让池翮出去散散心。对了,妙旌你不是常去玩吗?给你弟弟介绍介绍轻松的旅程。”   池妙旌:“行啊,池翮想去哪里,跟我讲,世界各地我都有攻略。”   池翮弯着桃花眼,没有说什么。他现在更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跟池妙旌斗嘴都少了。   中途,池妙旌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说:“我好像见到秦以筠了。”   “哎,真的?”吕薇又惊又喜。   侄子状况连连,吕薇不好再牵线,上个月跟秦以筠的联络少了。如今一切如常,吕薇的那颗红娘之心又活跃了起来。   也是凑巧,吕薇出去时,秦以筠还站在转角讲电话。   等秦以筠聊完电话,吕薇喊:“以筠。”   秦以筠回过头:“吕阿姨,真巧啊,你们也来这里吃饭。”   吕薇:“是啊,我们一家人。”   秦以筠:“我是跟朋友一起过来。”   二人在走廊聊了几句,吕薇问:“一会儿你怎么回去?”   秦以筠:“我今天没开车,从学校里打车过来的。”   吕薇:“时间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让池翮送送你。”   秦以筠:“这太麻烦他了。”   吕薇:“不麻烦,不麻烦。他该出去走一走了。刚才还在跟我们家妙旌商量要去旅游,他闲着也闷。”   回去包厢,吕薇督促侄子:“我刚才跟以筠说了,一会儿你送她回去。”   如果是以前,池翮会以玩笑的口吻回绝。但现在,他懒得开口。   吕薇见侄子没反应:“池翮?”   池翮点头:“嗯,好的。”   池妙旌撞了一下弟弟,悄声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   池翮扯起笑:“因为,我长大了。”   池妙旌:“我见过秦家那个千金。本来我以为她攻读到博士,会比较强势。没想到,对比我跟她,我还更霸道。”   池翮:“姐,你也知道你霸道啊。”   池妙旌揽住弟弟的肩:“当然了,谁让我最大,得罩着你这个小弟。”   吃完饭,吕薇提醒池翮:“你到走廊外等以筠。”   池翮:“伯娘,我没有开车,是打车送她回去?”   池妙旌晃了晃车钥匙:“我坐爸的车回去,你开我的车吧。”   池翮接过车钥匙。   池妙旌又说:“车在对面的停车场,左边第二排还是第三排吧。”   人要走了,吕薇还不放心,说:“一定要把以筠安全送回去。”   走廊边,池翮拿出了烟盒,像是抽签一样摇起来,摇出了其中的一支。再叼在嘴上,他没拿打火机。   服务员微笑地劝说:“先生,本餐厅禁烟。”   “知道。”池翮只是衔在嘴里,仿佛尼古丁不燃烧,也有那么些麻醉的劲头。   秦以筠跟朋友走出来,一眼望见他。   他垂眼向楼下,嘴里叼着没有点火的烟。   朋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我说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原来是看大帅哥。”   “他是我认识的,我过去跟他打一声招呼。你们别担心,他会送我回去。”说完,秦以筠到了池翮的身边。   他没有转头望她。   她向着楼下望。   金碧辉煌的宴厅里,有几个客人往来。但池翮盯着的那一个点,似乎不在人身上,他只是随便看看。   秦以筠唤他:“池翮。”   他瞥了一眼过来,眼睛是天生含笑:“秦小姐,我受我伯娘之托,今晚送你回去。”   秦以筠:“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很违和。”   “走吧。”池翮把烟丢进垃圾桶。   秦以筠的朋友们还在候梯厅,见到她身边站了一个男的,纷纷打量。   “这是池翮。”秦以筠大方地介绍,“她们是我的朋友。”   因为人帅,哪怕池翮不吭声,也有独一份的气场。   到了餐厅门口,她再次跟朋友们道别。   池翮事不关己,向着停车场走去。   *   今晚有应酬,杨飞捷喝了几杯白酒。他的酒量不大好,脸上晕了红。他不急着回去,慢慢在路边走,顺便给自己醒一醒神。   夜风凉快,他晃晃脑袋,又拍拍额头。人醒了些,脚步还是虚浮,他坐在大树下的休息凳,伸长着腿,闭目养神。   就在将要睡过去的时刻,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池翮,你别走那么快。”似有娇嗔。   池翮?但这把女声不是姜临晴。   有一男和一女正往停车场走去。   男的在前,步子不快,但人高,一步迈出去。   女的跟不上,险些绊倒:“哇,池翮。”   他停下来。   她稳住身子,跳了两下:“你腿长。我穿高跟鞋跟不上。”   “嗯。”池翮又拿出烟,咬在嘴上,依旧没有点燃。   树叶低,而且密,挡住了顶上的路灯,树下有一团又黑又大的黑糊,杨飞捷就在其中。他也成了一个黑影。   秦以筠今天扎起了马尾辫,圆圆的脸蛋漾起灿烂的笑:“池翮,刚才我有个朋友问,你这么帅,有没有女朋友?”   池翮:“没有。”这是两个重音。   正正敲打到杨飞捷的听觉神经。   秦以筠:“太好了。”   影子里的人站出来,路灯照在他高阔的额头,眉目清晰。   杨飞捷在光里,暗影里的反而是池翮了。   杨飞捷:“池先生。”   “是你啊。”池翮嘴上的那一支烟又歪了。   “池先生艳福不浅。”杨飞捷绷着声音。   池翮:“我的艳福,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杨飞捷:“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良人。”   “我不是,难道你是?”懒散没有了,池翮的话中全是争锋相对。   杨飞捷却笑了:“不打扰二位。”他回到了黑影,消失在路口。 第55章 太迟   转过街角, 人声鼎沸。   七夕还没有到,这一个商业广场已经挂上了情人爱语。   手牵手的男男女女,在不是情人节的日子里, 一样地欢快。   工作人员捆起大束大束的气球,红粉的, 爱心状。像是在提前彩排七夕节目,气球飞起时,巨大的LED灯“哗”地一声,蹦出灿烂的烟花。   杨飞捷扬起头,仿佛真的站在烟花下, 细碎的火光从屏幕消灭,又跳到他的心里。他心潮澎湃,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又是因为其他。总而言之,在这一刻, 他拨通了姜临晴的电话。   “喂。”听上去, 她不大有生气。   “姜临晴。”杨飞捷的温和声音,夹杂了气势, “上一次你请了我吃饭, 这一次轮到我请你吧。你哪天有空的话就告诉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晚安。”像是害怕被拒绝,他说完该说的话,立即挂断。   他又听到烟花的响声。   一对情侣“哇哦哇哦”地叫。   那是学生情侣, 有着活力和稚气。以及, 青春里的无忧无虑。   *   接到这电话的时候, 姜临晴昏昏沉沉。   杨飞捷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第二天醒来, 她很恍惚, 昨天那一通电话像是做的梦。但手机上有清晰的通话记录。   还伞已经是一个结束,她不大想再和他见面。   上午,杨飞捷发微信,问她中午是否有空。   姜临晴在想推脱的理由,来不及打字。   杨飞捷又说:“对了,我见到了你以前的男朋友。”   他用的是“以前”,像是知道了什么。她望着这一句话,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了。   约的还是那家米其林餐厅。池翮不在公司,姜临晴不担心会撞见他。   杨飞捷打量了片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哦。工作比较忙,加班多。”她的体重和她的心理状况似乎是挂钩的,突然瘦下去了。   她自己要瘦到一定时候才发现。   然而,同事们早已察觉。   张艺岚昨天问,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刘倩昨天喊,人要多吃肉。   姜临晴没办法。她犹如行尸走肉,随时能撒手走了。   她没有再去心理诊所。医生曾经讲的话,她录了下来。无非就是积极治疗,勇敢面对。然而,对于抑郁病人,死亡不那么可怕,反而是坦然的。   杨飞捷点了几份荤菜。   这家餐厅的分量实在小。大鱼大肉还是跟向蓓一起吃火锅更自在。   姜临晴问:“班长,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杨飞捷:“你跟以前的男朋友分了吧?”   她提起一口气,回答不上来。   “我见到他了,他和一个可爱女生在一起。”杨飞捷诚实地叙述。   “哦,那很好啊。”真的很好,一切是她多虑了。池翮就是一个无情无心的人,相由心生,长得就坏,当然不会长情。她提着的那一口气,重重地压了下去。   杨飞捷:“你还好吗?”   她的面色是显而易见地发白。   靠窗座位,朗朗阳光能把人熏得面上发热。至少杨飞捷感觉,从玻璃穿过来的热度是温暖的。   而她却像置入了冰窖。   “没事,我为他高兴。”她说这话,无比坚定。她去寺庙祈福时,祝福的就是池翮。他平安,他幸福,那就一切安好。   杨飞捷宣告说:“你现在单身了。”   “嗯。”姜临晴尝了一口南极冰川犬牙鱼。很遗憾,脑子发涨的同时,舌头也麻木了,尝不出味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姜临晴,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嘲笑你。”   “班长,谢谢你告诉我他的近况,我现在放心了。”她笑了笑。   “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也在心里酝酿了无数遍。”杨飞捷说,“现在,你我都没有各自的束缚。姜临晴,其实从高中的时候,我就中意你。”   池翮有了可爱女生,这对姜临晴来说,是一个震撼的大新闻。杨飞捷的这些话,无疑是第二个大新闻,她愣在当场。   “如果没有意外,高考之后,我会跟你表白。但我爸出事了。”杨飞捷舀了一口冰霜甜点,“他是财务,公司账目出了问题,他脱不了干系。算是未雨绸缪吧,他知道终有这么一天,早有准备,安排我出了国。我们家的所有都要被清查。我一个人在国外,一穷二白。我听说我爸会被判得很重,章青宁她家有关系,我托她帮忙。当然,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我只是想让我爸在里面别太受罪。我跟章青宁一起,换来了我爸的减刑。但要我忍受她一辈子,太难了。她查我电话。查我所有的社交平台,评论、私信、邮箱,她一个都不放过。”   服务员过来:“这是二位的布林生蚝。”   杨飞捷顿一下,又说:“我再也受不了章青宁。她一直纠缠我,拿我爸来威胁我。我爸让我别委屈自己,他在里面反省得很不错。我下定决心,和章青宁分了手。过去我是懦弱的男人。但回来了,我就是要追求你。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我没了立场,而且我有顾虑,我是监狱犯人的儿子。但我也侥幸,你身边的男人,无论是姓宋的,或者姓池的,都是花花公子。现在,我等到了你分手的时候。姜临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姜临晴怔然,没有一丝的欣喜。   杨飞捷:“我到这个时候才跟你说。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她还是不说话。   他的笑容淡了:“我是不是太迟了?”   太迟了。如果她没有遇到宋骞,也不遇上池翮。然而——   “太迟了。”姜临晴望着曾经的男孩,“班长,你回来得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堵车,很晚才能回了。   今天先更这些。 第56章 是爱   姜临晴和杨飞捷的公司, 就在餐厅的一东一西。   二人的分别,真的称得上各奔东西。   姜临晴很决绝,她从上一次就没有回头。   杨飞捷走得很慢, 在十来步之后,他停下来, 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   来之前,他已经预料,是太晚了。但如果不告诉姜临晴,他这辈子都留有一个遗憾。   杨飞捷祝姜临晴幸福。   这是他在高中毕业册写过的话。   杨飞捷停了很久。影子的周围, 路人来来去去。他不再回头,终于向前走。   *   多么神奇。   如果不是杨飞捷突然来这一出,姜临晴还陷在拟定的假设里。   她不知道是否再来一个男人,她就能忘掉池翮了。   今天,她有了答案。   她的相思截止在池翮。就连她曾经的青春梦幻也无法击退池翮。她怀有的, 是翘盼, 是希望。是她认定了的唯一。   归根结底,是爱。   *   姜临晴回到公司, 心不在焉, 混到了下班。她收起了池翮送的项链以及手链。   但她要留下些什么给他。   她上网搜索本市的纹身工作室, 见到一个女刺青师的介绍。   和女刺青师交流,不尴尬,不避嫌。姜临晴打电话去预约。   老板抱歉地说:“不巧啊, 她出去学习了, 月底才回来。店里有其他的刺青师, 你介意更换吗?”   姜临晴:“我等她回来吧。”   一想到自己将要刺上池翮的印记, 她的焦躁和不安, 慢慢缓解了。比心理医生开的那一堆药,更有奇效。   她回去了,一件一件收拾着池翮的东西。   因为他在这里住过,小公寓也成了她曾经的家。   *   金明朗正在查看池翮的心理报告。   翻到最后一页,金明朗的手指在诊断上敲了敲。   窗前的懒人沙发上,池翮的一半的身子陷进去,宽敞的沙发,裹了他的上半身,他的长腿伸得直直的。   正是炎夏,冷气开得很足。他搭了条薄薄的被子。   报告结果一切正常,金明朗的眉头没有就此松开。他不完全依赖这份检查。精神类疾病的诊断具有蒙骗性。尤其做心理评估时,医生询问病人的想法、感受、行为模式。如果对方有所隐瞒,报告就不真实了。   “池翮。”金明朗喊人了。   池翮半睁开眼睛,睡眠质量欠缺,他睡不够,又睡不沉,整日懒洋洋地:“嗯?”   “结果很正常。你的这一份报告,换我去做,可能都没有这样完美。”金明朗话中有话。   池翮:“金医生,你可以歇歇了。”   “不,池翮。那一份报告只能表明,你清楚一个人的正常表现。但你的人和你的答案,是两码事。如果你假装你没事,你的大伯,你的伯娘,你的家人会以为你真的没事。你没有意识到问题,不是你把我骗走了,你就痊愈了。”金明朗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你对我也不愿坦白了。”   春天过去,池翮桃花眼里的生机慢慢向秋天过渡:“金医生,我知道人的正常表现,说明我会控制自己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   金明朗:“一个人非逼着自己扭转,撑不住的。至今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这一次失去了什么?”   池翮不说话,转头向着外面的万里晴空。   金明朗叹了一声气。他猜到,池翮失去了他的同类。但他不能逼问,否则池翮极有可能陷入混乱。   金明朗:“我不催你。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嗯。”池翮应了一声。   “池先生上次问起你的情况,他们是你的家人,非常关心你。如果有什么事,你不方便跟我讲,其实跟家中亲人说说也行。但是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   池翮:“谢谢金医生。”   金明朗:“另外,你啊,太懒了。”   池翮以前就是这样,上学考试应付了事。能考六十分及格,绝对不考六十一分。有大把算分数的时间,却不愿多答一道题。到了大学,结识了艺术的朋友,他才有了上进心。   池翮人是聪明的,心境却不一定。   “金医生,我能讲的,就跟你讲了。”不愿回忆的,自然不去叙述。   池翮确实没什么劲头。他不明说。一旦说出口,他就要被送去诊所,关几个月。   那里太闷了。   虽然金明朗是医生,但只有病人才能互相理解,病情到了某个程度,死亡在他们的理解里,只是一种生命规律,谁都逃不过。   有的人早,有的人晚。如果早和晚之间,没有什么趣事,其实早点也没关系的。   *   池翮和宋骞就算不见面,手机也保持联络。   这一次完全断绝联系,宋骞不大习惯,他给池翮发了消息。   池翮完全不回。   宋骞感觉到了什么。他信任自己的兄弟,不去打扰。   直到这天,池翮给宋骞打了电话。   宋骞放心了:“要不要出来玩?”   “玩什么?”池翮有气无力。   宋骞:“大热天的,不出海了。去避暑吗?”   池翮:“我不想跑太远,累。”   宋骞:“要不就去茶馆吧。”   古香古色的茶馆,连雨篷都是复古的设计。侧门外,有一棵百年古树。树干粗,枝叶密。   白天,树下常有休憩的人,下象棋的,拉二胡的。池翮有一天在这里,听着一个老大爷拉了二胡的《梁祝》。   那时,与他一起听着的,还有另一个人。   无论定情曲是《爱情买卖》或者《梁祝》,都没有好结果。   茶馆和酒吧相邻,以竹廊连接。宋骞有时是从茶馆溜到酒吧去。   池翮则会到竹廊抽烟,赏赏月色。   那一棵和酒吧格格不入的古树,跟茶馆相得益彰。   茶馆是朋友的店。这位朋友将要结婚,筹备婚礼期间,他天天约着大家来玩。   照宋骞的说法:“每天都是单身告别会。”   茶馆备的是上等好茶。茶馆老板请客一个月,入不敷出。   宋骞调侃说:“幸亏你家底分厚,不然什么店经得起你这样豪爽的挥霍。”   茶馆老板哈哈一笑:“没事儿,到时候你们随份子钱的时候,记得把茶水钱算上。”   众人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茶馆老板喊了声:“哎,池翮,你又窝在沙发里睡觉?我们是血气方刚的小伙,你怎么跟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一进来就找椅子坐,一坐下就要躺,骨头没了啊?”   “单身汉不想听你讲述幸福的婚姻。”池翮嗓子的鼻音更重。   “你想结束单身,就向我们吆喝一下,我们一人给你牵一个大美女过来,任君挑选。”茶馆老板一口饮尽茶水,“大学的时候,追你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光是经我转送的情书,有多少啊。你天天睡大觉,你不说,谁知道你要脱单。”   池翮:“你先当小白鼠,过几年再跟我们分析脱单的利与弊。”   茶馆老板:“需要分析吗?为了生意,肯定是利大于弊的。至于我自己,是女人就好了,谁在意是阿猫阿狗啊。”   另一个朋友:“对了,我有天遇到秦家的秦以筠,正好听到她跟她朋友说起池翮。”   茶馆老板:“秦以筠?哦,秦家赶上风口了,好风光啊,想跟他们家攀亲的人多着呢。”   另一个朋友:“池翮,你要不要见见秦以筠。”   池翮半闭着眼睛,像是要睡过去:“没意思。”   茶馆老板:“怎么没意思啊?秦家的股票现在不叫‘蹭蹭蹭’,而是“咻咻咻”飞天了。”   另一个朋友:“秦以筠学历高,读到博士了,人又长得可爱。”   茶馆老板:“池翮,别躺了,你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年纪,拿出点年轻人的活力来。”   池翮不听他的:“有些困了,你们聊。我眯一会儿。”   喝完一壶茶,茶馆老板开了一瓶酒。   朋友们在吵,池翮睡不着,但他没有起来。   宋骞端了一杯酒,走过去:“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   池翮睁开眼睛,手撑着坐起来。他接过宋骞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了半杯。   宋骞:“你是不是不自在?”   池翮:“没睡好,犯困。”   宋骞:“又单身了?雀神呢?”   自那之后,终于有人在池翮面前提起姜临晴。“分了”是两个简短的字。他的脑海晃过这二字,却始终出不了口,索性懒得说话了。   “我总觉得她很奇怪,明明是传统的人,却去酒吧玩一夜情,装得很开放。”宋骞酌酒,说,“她也不是我们圈子的人。”   池翮抬起眼:“你的圈子是什么人?”   宋骞:“至少,不是长情的人。”   好比茶馆老板,跟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不到三个月,就要和新一任女朋友谈婚论嫁了。   池翮讽刺一笑:“确实。”   她从高中就惦记人到现在,长情得很。   长情得令人切齿。   *   池翮无所事事,偶尔跟宋骞几个聚会。   有天,熊令锋约他吃饭,他出去了一天。   后来懒得到处走。   池老太爷跟池巍住得很近。   池翮去陪池老太爷聊天,谈起了公司的事,分析当下公司的发展趋势。   池老太爷觉得,孙子正常得不得了。   池老太爷跟金明朗谈了谈。   金明朗说,与社会多接触,对池翮大有好处。   池老太爷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金医生。”   回去公司的那天,池翮穿上了崭新的深灰西装。   他拿着领带,到了镜子前。   他的动作突然停顿。   房间没有人,但又仿佛站了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   她笑着说:“我学了好几种系领带的方法。还不熟练,先给你系一个最简单的。”   她给他系好了领带,轻扯一下,说:“真帅。”   池翮眨眼。   她不见了。   镜中照出一条被他勾在指间的领带。   池翮迅速地系上了。   *   姜临晴赶在将迟到的一分钟里,到了公司。   她走进办公室,听见刘倩说:“太子爷回来了。”   姜临晴当场停下。   朱怡畅:“不是调任了吗?”   刘倩:“谁知道,反正我早上看见他的车了。”   姜临晴坐下了,径自发呆。   新展是一场珠宝展,洽谈顺顺利利,基本敲定了方案。   上午,运营部临时通知要开会,张艺岚匆匆上去。她走得急,漏了资料。   她发微信:“小姜,我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份产品手册,你送到会议室来。”   姜临晴:“是的,张姐。”   如果和池翮再见面了,是不是特别尴尬?   她和他没有拉黑对方,朋友圈各自开放。两人没有发新动态,也没有再聊过。   那天是一个突然的休止符。   姜临晴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为了掩饰面色的苍白,她把粉底换了暖色系,胭脂上得浓,口红色号挑了红艳的。   但一个人的憔悴,聚焦更多的是眼神。化妆品修饰不来了。   现在上网搜索,如何在和前男友相遇时谈笑风生,还能不能得到最佳答案?   电梯门开了,姜临晴深呼一口气。   会议室的主位,是空的。   她突然失落,失落之后,又有庆幸。   池总还没来。   两人见不到面,就不会尴尬了。   张艺岚走出来,接过姜临晴的资料,低头翻了翻:“小姜,谢谢你。”   “张姐,我下去了。”姜临晴正要走。   突然一人喊:“池总。”   她本该调整自己,再和他见面,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转身。   池翮的头发长长了,做了个侧分碎发的造型。他比她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要瘦。   他唇边有笑,眼里不大友善。   “池总好。”张艺岚收起资料。   姜临晴低头:“池总好。”   “嗯。”他进去会议室。   里面传来更多问候的声音。   张艺岚:“小姜,你先下去吧。”   “好的。”临走前,姜临晴忍不住看向里面。   碰巧,池翮也转过头来。   两人望进对方的眼里。下一秒,各自别开了。 第57章 糊涂   姜临晴又在电梯的镜子里观察自己。   这样的憔悴出现在前男友的面前, 非常不堪。她真的信了刘倩的话,以为池翮调任了。   突如其来的见面,猝不及防。   池翮肯定注意到了, 她消瘦又疲惫。   他的瘦,应该是因为工作忙。   因为杨飞捷说, 池翮身边有了一个可爱女生。一个情场得意的男人,很快就会意气风发。   姜临晴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希望池翮幸福。其他的,不去想了。   她回到办公室。   刘倩问:“小姜,太子爷是不是回来了?”   姜临晴:“嗯。”   刘倩:“我就说吧,我认得太子爷的车。”   姜临晴故意装作整理工作资料的样子, 不做声。   朱怡畅:“不愧是部门的第一顺风耳。”   刘倩:“其实不只因为我早上见到了太子爷的车。我通过观察我们公司的女同事,得出结论,我们公司以后又有一个大大大帅哥了。”   姜临晴听见这话的“女同事”,几乎以为是自己。   上班自然是没有心思了,她又考虑, 或者这边辞职, 之后去哪里打打杂,把这段日子混过去算了。   心乱如麻。怪就怪, 刚才她望了池翮一眼, 那一秒, 成了她的留恋。   能远远望一望他,也是好的。   会议结束,张艺岚回来:“小姜, 小刘。”   姜临晴抬起头:“张姐。”   刘倩:“到。”   张艺岚:“方案没问题了, 后天要去展场。上一次是你跟小刘去?婲的, 后天还是由你们两个过去吧。文旅部的同事会接待你们。”   刘倩走到姜临晴的身边:“又是去温泉山庄, 这一次就要记得带上泳衣咯。”   姜临晴笑了笑。   她和池翮临别的纪念, 就是在温泉山庄。她记得窗外的斜阳,记得那一片金灿灿的天,青山绿水披着金沙。   她和他的最后,那样光明灿烂。   *   一切只是回忆。   就在下午,刘倩有了另一个新闻。她见到了大老板夫人以及那一个年轻女人。太子爷提前下班,那一个年轻女人跟在后面。   朱怡畅:“然后呢?”   刘倩:“没有下文了。”   姜临晴没有再听同事们的八卦,收拾东西下班。   她到家,卸了妆,素面朝天的时候,就跟病入膏肓的人一样。   她戴上了池翮送的项链以及手链。她把手腕比在锁骨上。她是个俗气的人,她觉得简单链子的光把她的面色照得光彩动人了。   这两条链子,她只能在家里戴一戴。   要出差了,肯定要摘下来的。   *   这一趟出差,池翮也来了。   文旅部的同事说,池总到这里,是因为建设中的二期工程。   姜临晴没有见到人。   忙完公事,大家吃了晚饭。   文旅部的同事说起,山庄的休闲会馆来了好几个新的按摩师,手劲大,对缓解办公室症候群比较有效。   刘倩跃跃欲试:“小姜,明天走场,一天下来肯定腰酸背痛,不如我们未雨绸缪,去松松筋骨?”   姜临晴:“我泡泡温泉就行了,今天起得早,我想早点睡。”   刘倩:“我按摩完再去泡温泉。对了,这里有矿物质温泉,滋养气色,小姜,你该去泡一泡。”   “知道了。”姜临晴谢了刘倩的好意。她找了一个偏僻的池子。幽深山道的尽头,搭了一个小木棚,算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门。   推门进去,是室外的温泉池。   姜临晴仰头望着星空。   白天亮得剔透,夜里比城市里的黑。深山野岭,没有万家灯火,这稀疏的山里的灯,只够让人探出路来。   想要仔细欣赏山里的细枝末节,是没有可能的。   因为安静,开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不是周末,度假的客人不多。前面有七八个池子,不知道谁和她一样,特地选这一个偏僻的地方。   进来的人衣着整齐。   是夏天了,池翮今天没有穿西装,穿了件休闲的白上衣,搭着在夜里分不清颜色的西裤。   灯光暖黄。连带的,他的眉目似乎是温和的。但他走进来,沉着深深的影子。   姜临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池总。”   池翮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望她。   有人为了藏肉,穿保守的衣服。她则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消瘦。她一瘦起来,锁骨特别明显,她选了领口高的温泉泳衣。虽是短袖短裤,但这不是一个合适的见面场所。   她浸泡在温泉池子里,他高高地站在池子边,她要仰起头才能望见他。   却也望不真切。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照到人,她才在他眼里见到昨天的不友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或许他没有被分手过,受不了那种憋气。   他怨她,厌她,是正常现象。她突然有些冷,一时间离不开暖和的池水。   池翮点了一支烟,衔上嘴边。他站在那里,沉默地抽烟。   深沉的低气压笼罩在池子上方,那是天生的上位者才有的迫人气势,她无法把他当一个隐形人。她站起来。   池子的水浸在脚下,她被浮力晃着,又像是被他的目光推搡着。她走上池子边的台阶。   池翮侧头,吐了吐烟:“你的‘高中班长’没有好好照顾你吗?瘦了一圈。”那四个字的重音,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忙。”说了什么,她没有细想,只是嘴皮子的动作而已,“池总一个月没来公司,不知道策展部已经完成两场展览的方案了吧,我天天加班。”   池翮点头:“听起来是在控诉我这个资本家的不人道。”   “不是,池总误会了。”山中寒凉,风一吹,姜临晴身上的水珠子化成了鸡皮疙瘩,冒在皮肤上。她想要去拿毛巾。   门开了,有一人进来,喊:“池翮。”   池翮一动不动的,又不回答。   姜临晴要去拿毛巾的动作,就此停下。   那位秦小姐穿了一件吊带的短泳衣,配一条泳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姜临晴劝自己豁达,她家的池翮,将来有人照顾了……这样想,她突然笑了一下。   池翮冷淡又执着的目光,一直追着姜临晴。   她瘦得厉害。他几乎以为,他走之后,她过得很糟糕。但她能抬眼微笑,柔情动人,又无比刺目。   池翮嘴里的这一支烟,燃着,燃着。他不再吸,夹在指间,突然转了下,被烫到了才想起,这是一支点燃的烟。   烟燃到一半。姜临晴披上了浴巾:“池总,不打扰你了。”   白色浴巾披在娇小的背,她轻薄得如同一个被风吹跑的人,经过那一道形同虚设的门。   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了。   *   门关上,一朵微笑停在嘴边,但,姜临晴的眼睛落下泪来。   果然,她不是大度的人。   见到池翮和人双宿双飞,她的祝福浮于表面。深深地扒开,底下露出酸溜溜的,浸在白醋里的芽。   她在一棵山间大树边,停下来,回头望。光裸的双腿在冷风里吹,吹得仿佛没了知觉。   走廊有声音传来,有人来了。   姜临晴偷偷躲到树下,抹抹脸上的水。   来的人是吕薇。她没有注意到树下站了个人,直接进去那个池子。   姜临晴抹干了眼泪,把浴巾裹得更紧。到了更衣室,她接连打了一个喷嚏。   空调很冷。   她急匆匆地擦拭半湿的头发,擦了擦身上的水,换上衣服,匆匆回酒店。   洗完澡,姜临晴吹干头发,腿上还是发凉。她直接把腿伸到被子里,躺在床上,放空一切。   之前因为要去文身而喜悦的心,在今天见过池翮之后,低落起来。她像是睡着了,半梦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刘倩回来。   姜临晴立即睁开眼:“回来啦,按摩怎么样?”   刘倩长叹:“舒服,不过手劲好大,我怀疑明天要肌肉痛了。”   姜临晴:“今晚早点休息吧。”   “对了。我见到太子爷跟上次的女人一起,大老板夫人反而走在后面。”刘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绯闻传得没有错,她跟太子爷有一腿。”   姜临晴低着眉。   刘倩能成为八卦的顶尖人物,自然有其敏锐的洞察力。她注意到,凡是关于太子爷的话题,姜临晴都不参与,但她会失神。尤其这一个多月,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摆明就是一个失恋的女人。   见姜临晴的眼睛有些红,刘倩问:“小姜,你这阵子怎么回事啊?一说起太子爷,你就怪怪的。”   姜临晴:“哦,我想到过去的一些事。”   刘倩:“别难过了,人要向前看。”   “刘倩,谢谢你。”姜临晴笑笑,“没事的。我就是这样,只有惦记什么,就会思虑过重。简称想太多。”   “你呀,放宽心。”知道姜临晴不愿多谈,刘倩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走场呢。”   *   第二天,吃完早餐,姜临晴和几个同事就要出发。   同事说:“池总今天有空,跟我们一起走场。”   这小小的展览还是惊动了池总。   大家搭乘商务车过去。商务车先到,一行人等着。   过了五分钟,池翮的车停下来了。从车里先下来的,是他的秘书柳长旭。   之后的,是一个女人。   有个同事问:“那是谁呀?”   另一个同事回答:“不认识,池总的朋友吧。”   刘倩望了姜临晴一眼。   池翮将要下车的一刻,姜临晴转头望向远山。青山绿水才是永恒的。   池翮工作的时候,秦以筠跟在后面。她很识趣,没有开口打扰任何人。   柳长旭突然喊:“姜小姐。”   姜临晴一回神,发现自己不是观察秦以筠,就是盯着池翮。她的明目张胆,令她害怕。她逼着自己低下头,安静地当一个记录员。她的头太低,注意不到前方。   池翮顿住脚步。   她险些要向他撞去。   柳承旭又喊了一声:“姜小姐。”   她才见到,前方是池翮劲瘦的背影。   她立即向后退,退得急,差点绊倒。   刘倩扶了她一下。   太失态了。明明昨天在池子里,暗黄的灯光下,她镇静自若,微笑祝福,今天这是怎么了?姜临晴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池总。”   “没事。”池翮非常冷淡。   在场所有同事都听得出,他对这位策展部的员工有不满了。   池翮在前。   秦以筠和他并肩。   姜临晴跟在后面,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无怨无悔。不过,就算她家的池翮有人照顾了,那一个人不是她,她还是有点难过。   走了一圈,池翮讲了几个要点,说:“柳长旭,你跟他们的车。”他开车载着秦以筠走了。   将要吃午饭的时候,刘倩问:“小姜,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姜临晴:“不好意思。”   刘倩:“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池总长得帅,如果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也对他动心。”   姜临晴:“我没有。”她有,但她不能在同事面前承认。   “我希望你没有。”刘倩压低声音,“男人的皮囊都是浮云。我不是说池总不好,而是他的条件太高太高了。”   “我知道。”身边总有清醒的人,比如尤月舞,比如刘倩,姜临晴越发觉得,自己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   *   从下午开始,姜临晴的喉咙就不舒服,咽着口水的时候,像在吞刀子。忙了一天,她强撑着回到酒店。她连晚饭都不想吃,跟刘倩说了一下。   刘倩问:“小姜,你没事吧?”   姜临晴摇摇头:“没有,只是太累了。”   刘倩把姜临晴当成一个失恋的人:“你好好休息。”   姜临晴:“嗯。”   越睡,头越是沉。她昨天在树下吹了很久的风,这症状说是感冒,也有道理,但谁知道呢。   她还是出去商店买了感冒药。   她以为,池翮住在山上的温泉别墅,跟她这种住山下酒店的人,见不到面。但她买了药回来,从落地玻璃一眼望去。   他在庭院里。他的嘴边,有微弱的火光一明一灭。   光是夜色中的一道身影,姜临晴就移不开眼睛了。她曾经的男人,她要刻进骨子里去的。   池翮在半明半暗的月下,转头过来。   她看不清他,却把自己暴露无遗。避而不见是最好的,无奈她要回房间,就得经过这一个庭院。她想要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奔向目的地。   前方出现一道障碍。   她见到池翮手里的烟。   他没有再抽,烟上堆了好多灰。   “你露出这样酸涩的表情,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样。”池翮叼上烟。   姜临晴握拳,握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池总,我们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她想越过去。   他侧一步,又拦住她的去路。   她四处张望,生怕被公司的人发现。吕薇和秦以筠都在,他竟然敢?   池翮不仅敢,他的手还伸过来,拽起一束乱在她脸颊的发丝。   姜临晴提醒说:“池总,你越界了。”   “哦,已有归属了啊。‘高中班长’没有管管你,别对其他男人露出这种……”池翮歪了歪头,邪笑一下,“让男人想犯罪的表情?”   “这里是公共场合,同事就住在酒店里。”她不敢大声,威胁也是悄悄话,“谅你也不敢。”   池翮挑眉:“你猜猜我敢不敢?”   “你别胡来。”说话间,她的喉咙更疼了,“你要是敢,我就大喊大叫,让池总的脸面都丢尽。”   “你喊啊。”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哪还有池总风范。他缠着那一束发,缠几下,松开,把乱发别到她的耳后,很是亲昵。   池翮:“别天天跟哭了似的,好像我负了你。”   姜临晴:“我不会。”   “知道就好。”他笑,有着清晰的嘲讽,“记住,是你先说结束的。” 第58章 梦魇   观光车慢慢地驶上山路。   左右两边的车窗, 各开了一半。风从一边吹到另一边。车越往上走,夜越凉。   车的前排坐了一对小情侣,一路窃窃私语, 说的什么,只有风能听见。   池翮坐在最后一排。他的头仰靠在座椅上,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他把座位的窗户开到最大。风直接扑过来,搅乱了他的头发。   *   池翮住在更高的山上。   吕薇跟秦以筠在另一幢温泉别墅。   吃了饭,时间尚早。吕薇去池翮那里敲门。   见到灯亮着,但无人应答。   吕薇说:“可能工作忙, 还没回来吧。”   吕薇和秦以筠沿着麻石台阶,走到别墅旁的亭子。   台阶下是流淌的溪水。白天清可见底,到了晚上,树影沉在水里,周围只能分得清哪里黑, 哪里更黑。   吕薇几乎以为侄子不回来了。   直到秦以筠远远地见到观光车的车灯:“是不是池翮回来了?”   吕薇站起来, 向外望。   秦以筠扶着她:“吕阿姨,这里太暗了, 当心台阶。”   吕薇笑了:“说起来, 我们家妙旌都没有你周到。”   观光车停下来, 下来的人影确实是池翮。从他那边望过来。   两个女人穿着浅色的衣裙,衬在乌黑的背景里,不像仙女, 倒是像半夜的女鬼。   “池翮, 忙完了吗?”吕薇问。   池翮点头:“嗯, 伯娘有事吗?”   吕薇:“我们闲着无聊, 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池翮:“明天早上, 我有个不能缺席的会议,没有办法聊得太晚。”   吕薇:“知道了,不会打扰你。我们就坐一会儿。”   池家的家规是池老太爷定的,把“孝”这一个字,摆在第一位。池翮对池家长辈,很有耐心。虽然他有时候出状况,大抵还是照着池家的家规长大的。吕薇要坐,他就让她进去。   从另一座别墅换到这一幢别墅,聊天的人没有变,还是吕薇和秦以筠。   池翮不接话,他站在窗边,欣赏着无边暗夜。   说实话,他现阶段不能联想姜临晴相关的东西,易失控。   但是念头顺着一条线,直奔山下的那个人。   她还是他的大金主那时,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水蜜桃子,馋人得很。现在她脸上的,全是堆砌的颜色。   可见,那一个高中班长真不是良人。   池翮不能再想了。   幸好这个时候,吕薇喊他:池翮。”   “嗯。”他转过头来。   吕薇:“时间不早了,送我们回去吧。”   池翮在路上,也不说话。   亏得吕薇和秦以筠有说不完的话题,否则这个晚上全是冷场。   送完二人回来,池翮慢慢往回走。   对别人来说,已经很晚了。但他的夜里没有早晚的概念。他失眠,就算熬到凌晨两三点,离太阳出来也还有很长的时间。   听见周围响起诡异的“飕飕”声,山上比山下更冷。   池翮联系了柳长旭。   “池总。”柳长旭随时待命。   池翮:“姜临晴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同事一起?”   “和同事一起,被安排在普通的标间。”柳长旭思考,池总是不是想把人换到单人间?   他想错了。   池翮:“没事了。”   两个人住,当然比一个人住要好。她瘦得不成样子,有同事关照,他也放心了。   *   助眠药物是金医生新调整的医嘱。   池翮吞完药片,躺在床上。   见到姜临晴,他时不时又回到混乱里,有时还有幻象。幻想和现实交织,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仿佛要把他带回到曾经。   他从床上坐起来。   一片药量不够,他又吞了一片。他要睡一个好觉。   至于那“不能缺席的会议”,只是借口而已。   终于,池翮进入了梦乡。但他蹙紧眉头,背上冒汗,汗水越出越密,沾湿了他额头上的碎发。   可惜的是,池翮没有如愿以偿,得到一个好觉。   他陷进了噩梦里。如果是往常,他在噩梦的开始,就惊醒了。今天也许是因为加了药,他醒不来,只能在噩梦里徘徊。   小小的他,站在一棵干枯的,不余一片叶的大树下。   面前的一个男人,头发平平贴在头皮上,细眼睛,粗鼻孔,大嘴巴。皮肤是蜡黄的。他穿了件蓝的红的灰的,三色横条的上衣,腰上系了一条半残的皮带。常扣的那一个孔,毛毛糙糙的。   小池翮抬头就望见这一条皮带。   而长大后的池翮,侧躺着,也抖了一下。   男人端了一个浅口的,土黄土黄的大碗。碗上是红漆写的四个字:“招财进宝”。   男人说:“我是你的爸爸。”   小池翮向后退,退到了树干边。他还要退,粗糙的树皮,隔着衣服烙在他的背上。   男人低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吃饭了。”   小池翮不吃。   男人把碗放到桌子,粗鲁地一解皮带。皮带松开。   小池翮见到,这条皮带的上下边缘都泛起了开裂的灰毛。   男人折起皮带,握在手里,用皮带指着他:“吃不吃饭?”   小池翮摇头。   男人:“妈的,是个哑巴。”   “你吓到孩子了。”这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样,喜欢穿鲜艳的衣服,比如粉红配深绿。她说:“他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妈妈。吃饭吗?”   小池翮还是沉默。   男人推开女人,到了他的跟前:“哑巴,哑巴,一个字都不会讲。”他猛地用皮带抽了一下小池翮。   小池翮摔倒在地,仰头见到大树。   干枯的树枝,或粗或细,像是密密的一道网,捆住了上方的一片晴天。   有人跟他重复:“这是你的爸爸,这是你的妈妈。”   他在麻木之中,不是完全不讲话,他说的只有两句:“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只有他的,才不会这样伤害他。   池翮终于从梦中挣扎,坐起,第一时间是去摸自己的嗓子。说不出来。他除了喘气,什么也不会了。   他说,姜临晴瘦了一圈,估计很糟糕。   他又何尝不是。   金医生的话没有错,评估报告只是报告,池翮能否控制自己,是个未知数。   池翮张着嘴,使劲想说话。嗓子仿佛被掐住了。   他逼着自己,不去山下见那个人。   *   吕薇打电话是要约早餐。   池翮没有接电话,而是发了消息:“伯娘,我今天休息。”   吕薇:“怎么了?”   池翮:“不舒服。”   池翮的不舒服,让吕薇心惊肉跳:“又有状况吗?”   她明白了侄子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他说不出来。   池翮安慰吕薇:“伯娘,我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   吕薇:“要不要伯娘去陪你?”   池翮:“不了,我一个人就行。”   吕薇叹了叹气,听见秦以筠在说:“吕阿姨,池翮起床了吗?”   吕薇笑了下:“他大早上有会议,提前走了,我们自己玩,不去打扰他。”   吕薇有了顾虑。她以为侄子只是偶然发作,却不料,反反复复的。   金医生说,PTSD患者常常有梦魇,以及闯入性回忆。池家人从来不提当年,就怕刺激到池翮。   这次早上突然发作,吕薇猜测是梦魇。   有哪个女生能忍受这样不安定的男人?虽然从家世来说,池家和秦家门当户对,可侄子不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秦家难道会不介意?   吕薇的一颗红娘心,起起伏伏。   *   出了一趟差回来,策展部的两个人都得了感冒。   刘倩也是泡完温泉,没有及时穿衣,在山里吹风,冻着了。   姜临晴的病,进展得比刘倩的快,已经到了咳嗽的阶段。她本就憔悴,病起来是雪上加霜。   要说这两天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综艺节目录播完毕的当天,向蓓发了喜讯:“我们进四强了。”   “恭喜啊。”姜临晴发了一个大大的兴奋表情包。   回到办公室。   刘倩抽着纸巾,拧着鼻子。   姜临晴时不时咳嗽两下。   朱怡畅:“八月是最热的天啊,你俩还能在山里着凉?”   刘倩:“那里吧,白天还好,晚上特别冷,温泉又在半山上。我坐观光车的时候,吹了一路的风,”   其他部门一个女同事,过来送资料,听到刘倩沙哑的声音,安慰说:“最近流行烟嗓,好比有个综艺节目,最火的就是一个沙哑的女人。”   姜临晴都要半趴到桌上了,听见这话坐起来。烟嗓?是说尤月舞?   女同事顺便打印资料,等候的时候,和刘倩说起那个综艺。   “烟嗓”果然是尤月舞。   姜临晴插了一句话:“她们是我的朋友。”   女同事惊讶:“真的啊?这是一个特别酷的组合。”   姜临晴笑了笑:“她们是很有个性的人。”   女同事:“那网上传的那些事,是假的吗?”   姜临晴:“什么?”   女同事:“她们两个很有争议性,从比赛到现在,时不时就有爆料出来。”   姜临晴:“我不清楚什么爆料。她们是好人。”   曾经栽倒在网络的朱怡畅,站了起来:“网络就是个是非之地,有的人靠造谣赚流量。”   刘倩:“既然是小姜的朋友,小姜的人品,我们是有目共睹的,网上的黑料,听风就是雨,不能信。”   “反正她俩人气高,边边角角的流言,越传越离谱。”女同事说,“我好奇而已。小姜,没别的意思。”   姜临晴才知道,向蓓和尤月舞正在网络舆论的风暴中心。   向蓓完全没提过这事。   姜临晴上网搜索。   有人给这个乐队贴上了一个又一个的不良标签,评论里乱七八糟。   她浏览了上面的十行,已经头疼。她捂了捂额头。   姜临晴没有和不分青红皂白的网友辩论,只是分别给向蓓和尤月舞各发了一句:“要加油。”   *   办公室里不停响起姜临晴的咳嗽声,她困得不行,还是请了假,准备回家休息。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去电梯,靠在扶手上。她懒得再去镜中观察自己。不用观察都知道,她现在是一朵焉了的菜。   电梯下了两层楼,停了。   她不情不愿地站直。她代表的是策展部,不能让其他部门的人见到她拉垮的样子。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人,是柳长旭,以及池翮。   他们一边说着公事,一边进来。   池翮似乎没有正眼望她。   倒是柳长旭向她微笑。   姜临晴颔首,向后退,缩到角落里。她的人没有存在感,但是咳了两声。   池翮说到一半的话,就此打住。   池总不说,柳长旭也不接话。   姜临晴拼命忍住咳嗽,喉咙发疼。   电梯又下了五层楼。   两个男人出去。   门一关上,姜临晴不断地咳嗽,咳得弯了背。   突然,电梯门又开了。   池翮一个人走进来。   “池总。”姜临晴尽量站直,越急越是咳。   等她咳完了,池翮不冷不热地说:“有病治病。”   她有气无力地应声:“是。”   池翮:“高中班长舍得让你病成这样?”   她的嗓子仿佛被沙子碾过。听着他的话,更加不想开口。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她才说:“池总,再见。”   池翮没回答。   *   姜临晴一回到家,倒在了沙发床。   她曾经的想象,是一个人赴死,了无遗憾。   可到了真的痛苦时,她觉得那些通通是假的。她高估了自己。假如将来是她一个人走,那可真疼啊。   姜临晴翻了个身,把池翮的枕头抱在怀里。   浑浑沌沌时,真实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后悔了。   池翮能在短时间内就有了新女人,说明他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比她残忍,比她无情。   姜临晴半睁起眼睛,突然见到有个人站在床前。   是梦。   她喃喃地说:“池翮,池翮。” 第59章 低烧   一只凉凉的手贴上了姜临晴的额头。   掌宽, 肯定是男人。   沙发床的床单被单,已经全部洗过,洗掉了池翮留在这里的痕迹。但只要他回到这里, 她闭着眼睛闻上去,就认得是他。   “走吧, 送你去医院。”不止味道一样,梦里的这个人,连声音都和池翮的一模一样。   姜临晴对着枕头说:“我不去。”她才不要去惨淡苍白的地方。她在那里待了太久太久,她见过的,不只母亲走了, 还有同病房的其他人,一个,两个。安静的医院,混杂着家属的哭声,太沉重了。   她用鼻子去嗅面前这人的气息。是独一无二的。她弯了弯嘴角。   “去医院。”那个人又说话。   她听不见了。人睡过去, 咳嗽跟着停止。过了一会儿, 又咳了起来。   池翮给她量了体温。   低烧,幸好温度不高。   他向李书南要了一个风寒感冒的药方。   池翮出去买了药, 再回来的时候, 姜临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除了时不时地咳嗽, 她仿佛静止了。   不过她扬着嘴角,似乎做了一个美梦。   即便是美梦,池翮也要打扰她:“起来吃药。”   睡梦中的人, 当然听不见。   “起来吃药。”他重复一遍。   姜临晴皱了皱眉头, 有人在吵, 吵到了她梦里的人。她不满意, 向上挥挥手, 又抱紧池翮的枕头,把脸埋进去。   池翮抚了抚她额头上的碎发。   抚了一会儿,她没反应。   他不得不去捏她的脸颊:“起来吃药。”   声音近在耳边,她回了神,迷茫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是一张俊脸。   这不还是在梦里吗?   她松开了枕头,抬起手。   他捏她的脸颊,她也去捏他的脸。他捏的,她不疼。她的手上有些用力。   池翮没有喊疼。   两人互相捏着,捏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如愿在她的脸上见到红润,她还是病态的。他松开她的脸颊:“起来吃药。”   直到这个时候,姜临晴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手上的触感传到了她的大脑。她迷茫的眼睛终于睁大了,她想要说话,发出来的却是咳嗽。她怕自己喷到池翮,连忙别过去。她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好几下。   她记得自己回到了家,之后的记忆就是在梦里了。   不是梦吗?   池翮真的回到了这里。   他端着一杯水,手上有一个小药盒,装了三个白色的小药片:“这是我问医生拿的药方,对普通的风寒感冒很有效。”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刚才的梦里,他是在公司的。他们在公司的电梯里相遇,她是梦回到了五月二十日那天。   那是他们男女朋友的纪念日。   “哦。”池翮冷淡地说,“我过来拿点东西,正好见到你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我担心住过的地方会变成凶宅,勉为其难去买了药。”   姜临晴似乎还无法消化他的话,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翘班了?”   池翮:“公司是我们家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确实是无懈可击的回答。“哦。”   池翮:“吃药。”   姜临晴:“哦。”   池翮倒的那一杯水,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姜临晴不知道那三片是什么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她坐在那里,望着他。   他应该不会骗她,他只是过来拿东西。   这里留了许多东西。比如,她的衣柜里,还有他的六套西服,六条领带。外面的这一个柜子,也有他日常的休闲服饰,以及他的老年款棉质衫和大裤衩。他的漱口杯,他的牙膏牙刷,他的剃须刀,他的剃须泡沫。   除了没有他这一个人,这里和以前一样。   但他们已经是分手的男女。   对比之下,她落了下风。她穿着通勤装,松松垮垮的。   池翮脱了西装外套,穿着一件白衬衫。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的名表。他是比她潇洒多了。   “你的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她的声音又沙又沉。   “嗯。”这里除了这一张沙发床,没有别的椅子。他只能站着:“吃了药,你就休息会儿吧。”   姜临晴很疲惫。他是怎么来的,她懒得去想。反正他有钥匙。   单调了很久的公寓,突然又有了缤纷的色彩。因为多了一个人。   要说她在世上有什么舍不得,就是池翮了。如果她能和他一直快乐,那才叫无憾吧。也就是说,她安慰自己的“了无遗憾”,其实有一个天大的遗憾。   姜临晴躺下,借着枕头遮住自己的脸,其实目光偷偷追着池翮去。   不久,她睡着了。   这一次,她的梦不如原来的那一个。   她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要走,她拉不住。   她又梦到一个自称是父亲的男人。他要走,她也拉不住。   她的家碎了。   之后有无数个鬼脸,嘴上涂着乱七八糟的红漆。他们的脸各不相同,唯一共同的是都有一个大大的嘴巴。嘴巴裂开来,冲她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在鬼脸的簇拥之下,向她走来。   他是死神。   她慌张地转身要跑,发现身后有一道修长的背影。她立即抓住这一个人。   背影静静地向前走。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她心甘情愿跟着他。走了不知有多久,鬼脸和死神都不见了,四周只留下他和她。   他把她拽离了死亡之地,可他一直不回头。   她想看一看他是谁。   他却突然松开手。   她要去追,一脚踏空。摔倒的时候,死神又飞过来,面具上的黑色,比刚才更深。她要逃,偏偏逃不掉。   “醒醒。”这是一个带有鼻音的声音,“醒醒。”   姜临晴没有睁开眼,手却猛然捉住这个人。   他问:“做噩梦了吗?”   她紧紧闭着眼:“池翮,我可能要死了。我见到了死神。”   他知道,这是梦话,她没有真正醒过来。“我还没有见过死神。你怕的话,我跟你一起去会会他。”   她没有听到这句话,再次睡了过去。   *   姜临晴的人枯了,连阳台上的小盆栽也枯了两盆。   池翮捻断了泛黄的叶片。   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   一抬头,就见到晾晒的衣物。   她的衣服是从前的,套在她的身上,宽大空荡。   姜临晴说起死神。   对于死亡,池翮看得不能再开。大家都是同类。他没有太大的执着,留这条命是顺其自然。如果未来有一天,他意外离世,他也坦然。   他和姜临晴一起时,世界是美好的,轻松自在。   遗憾的是,她以一种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收走了他的光。   池翮光是想着,忘了抽烟。他最近常常点烟,但又不抽,只是夹在指间燃烧。   好半晌,他弹掉了堆积成块的烟灰。   丢了烟,他伸手去抓她的内衣带子。   还能箍得住吗?恐怕已经瘦了一个码。   他回头,望见她还在睡。   生病的人只能吃清淡的。   池翮打开冰箱。他记得以前的冰箱总是满满的。现在,空了大半。   他关上冰箱,去淘了米,煮了粥。   就像他无法回忆童年一样,他命令自己,刻意回避姜临晴的事情。   思想和行为是两码事,他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池翮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又会出状况。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个熟悉的小公寓让他舒心。   从这里蔓延的焦躁,来到这里,回归平静。   池翮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依赖药物就谈不上什么睡眠质量了。为了治疗他的失眠,金医生几乎也要失眠了。   池翮先是坐在沙发床上,接着随意地躺下。   姜临晴有咳嗽声,这里不安静。但是,他很快睡着了。   *   身体不适,就算是吃了药,姜临晴睡得也不踏实。   她醒得比池翮要早。   她一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池翮在身边。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他的眼下,画出一道道的细线。   她细看,他眼下的肤色有点深?工作繁重,睡眠不足吗?她忍不住咳嗽,又连忙捂住嘴。   池翮睡得沉。   是了,他是池小猪,特别能睡。   姜临晴坐着发呆。   她刚才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池翮和她殉情了。她庆幸这只是一个梦,她才不要拖累一个无辜的人。   她不想吵醒他,但她控制不了咳嗽。连续咳了五六次,池翮醒了。   他清醒得迅速,直接用手梳一下头发,站起来。   她见到他的白衬衫被压得皱了。   池翮拿了体温计,给她量体温:“退烧了。生病期间,不要大鱼大肉,你吃些清淡的,同时补充维生素。”   “知道了。”说实话,姜临晴没什么胃口,“我不饿。”   池翮问:“你吃了午饭吗?”   她摇头。   他去厨房,端了一个大碗出来:“吃粥。”   姜临晴愣了一下:“你这是哪里来的粥?”   池翮冷淡得很:“煮的。”   “谁煮的?”   “你在这里还养了别人?”   “谢谢。”   “别光嘴上说谢谢,真要感谢就起来吃粥。”   “哦。”她掩嘴咳了好几下。   池翮不得不缓缓语气:“医生说,咳嗽没那么快能好。不过,退烧了,病就能慢慢好转。”   “谢谢池总。”   “既然你叫我一声池总。”池翮又冷下调子,“池总亲自煮的粥,你推推搡搡做什么?”   她就不推辞了。   这就是米加水的白粥,但是放的盐刚刚好。姜临晴觉得是一道美味。她一勺一勺,吃得很慢。   池翮整了整皱巴巴的衬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你要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给你洗碗?”池总应该是心情不佳,语气很冲。   “哦。池总慢走。”刚说完,姜临晴被一勺粥水呛到,连连咳嗽。   池翮:“你好好休息。”   “好的。”她低头吃粥。   池翮拿起领带,以及之前脱下的西装外套,到了门边,他回头望她一眼。   瘦过头了。   *   姜临晴吃完粥,自己洗了碗。然后躺回沙发床。   一个下午,她昏昏沉沉,似梦似醒。到了晚上,她听到门响,惊讶不已。   来的人没有开灯,修长的身影隐在昏暗中。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   见她已经坐起来,他说:“醒了?”   她问:“你怎么又来了?”   池翮开了灯。   姜临晴见到他拖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他一手搭在拖杆上:“我留了很多东西在这里,过来收拾一下。”   有理有据,理所当然。   “哦。”她说,“我太忙,没有帮你整理。”他第一次走的时候,她可是很利索地,把他所有东西都给打包了。   池翮把行李箱推到角落:“知道。我自己来。”   “哦,对了,你记得把钥匙留下。”   “等我的东西收拾干净,我一定把钥匙还给你。”   他说得比她决绝。   姜临晴一时间,接不上话,只能憋出一句:“你先收拾吧,我回房了。”   “晚饭吃了吗?”   “没有。”   “几点了,还没吃?”   “刚醒……”   池翮把提着的一个饭盒,放到餐桌:“这是蜂蜜雪梨水。有止咳润肺的功效,你趁热吃。”   姜临晴:“哦。”   他到厨房热了热粥,又端了一个大碗出来:“你多少吃点,空腹吃药容易伤胃。”   “哦。”她今天说的最多的,是这一个“哦”字。   二人现在不知究竟是什么关系。   蜂蜜雪梨水,味道很清。舌尖尝上去,甜甜的,但有一种相反的味道漫了出来。   姜临晴问:“池总,你吃饭了吗?”   “嗯。”池翮在小公寓里到处转转,大概要先区分哪些东西是他的吧。   她望一眼行李箱。   如果他搬走他的东西,这里就更空了。 第60章 活力   姜临晴是病人。   吃完药, 她顾不上池翮是怎样收拾的,爬到床上,一觉到第二天早上。   她从窗帘里探了一个头出去。   池翮换上了老年人的家居服, 在沙发床上睡得香,睡得沉。   他收拾了什么?没见有整理好的东西。   池翮煮的那一大锅粥, 姜临晴吃了两顿,现在还有剩。她当早餐吃了。   之前她懒,冰箱里的食材吃一样少一样,她没有去添。照池翮收拾的架势,恐怕是要留在这里吃午饭了。   姜临晴索性出去超市买菜。   她把咳嗽忍到关上门才开始咳。   *   将到超市的那一个路口, 姜临晴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拎了一个塑料袋,走着走着,塑料袋突然破了一个洞。一个苹果从里面滚了出来。她急忙用一手托住袋子的洞口。   苹果滚到了姜临晴的脚边,她捡起来,把苹果递过去。   “谢谢。”女人接过苹果, 愣了一下。   姜临晴看清她的脸, 也惊讶:“欧阳医生。”   这人是姜临晴的心理医生。两人很久没有见面。照理说,医生接诊那么多病人, 不是每一个都记得住。碰巧, 欧阳医生正在准备一篇关于“网络舆论”的论文。研究的案例, 其中就有姜临晴。   姜临晴从包包里拿出一个购物袋:“欧阳医生,给。”   “谢谢。”欧阳医生见到的姜临晴,和当初一样, 脸色差, 人消瘦。“你现在怎么样?走出网络阴影了吗?”   “我听你的。”姜临晴笑笑, “卸载社交平台, 远离纷争。”   欧阳医生问:“你对生命的观念, 有所改变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姜临晴顿了下,“欧阳医生,有些话是我挂号才能说的吧,不好意思。”   欧阳医生笑了:“碰巧在这里遇上,聊几句没问题。”   姜临晴:“我遇到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池翮对她的关怀,可能是池家家规里,对老弱病残抱以同情的心态。她脆弱得能见死神了,硬是被池翮拉回来。甚至,他令她见到了希望。   欧阳医生:“是恋爱了吗?”   姜临晴点头。   “你渴望得到关爱。因为父母相继去世,你才钻了牛角尖。”欧阳医生抱着苹果,“爱的牵绊,是医疗无法达到的,神奇的精神力量。”   “谢谢欧阳医生。”姜临晴想说,她得了和母亲相似的病,但不是医院。她就这样拉着医生问诊,不大好。   欧阳医生:“我先走了。谢谢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装苹果。”   二人就此分别。   *   姜临晴也去了超市的水果区。   苹果嘛,平平安安,她得给她自己买两个。   一对母女从旁边走过。   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睁着圆圆大眼睛,望着走过的一个男人,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回来啊?”   被唤作母亲的人低下头:“他有别的家,以后都不回来了。”   小女孩:“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是啊,妈妈爱你。”这个母亲牵紧了小女孩的手。   姜临晴不是有意偷听。小女孩的童言无忌,那样的响亮清脆,她想不听到也难。   或许小女孩现在还不懂爸爸另一个家的含义,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姜临晴惋惜的是,小女孩的未来没有了父爱。   *   姜临晴买了丰盛的食材,满满的两大袋。   到家开门,她第一时间望向沙发床。   池翮还在。他好像不是来收拾,而是来睡觉的。   差不多到中午,池翮才起床。他做了美梦,醒来忘光那是什么梦。   姜临晴坐在沙发床的边上,她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跟看哑剧似的。可电视里播放的偏偏是一个音乐综艺。   他坐起来。   她转头:“你醒了,我已经吃完早餐了。”   “嗯。”池翮托了托自己的脖子,“午饭呢?”   果然,他要在这里吃午饭。“我买了菜。”她咳嗽几声,“等会儿,你想吃什么?”   池翮:“随便,有什么吃什么。”   他刷完牙,在镜中照着自己。手指摸到下巴新生的胡子,微微刺手。他拿起剃须刀。   非常顺手,仿佛他一直住在这里,中途没有离开过。   他的东西原原本本,全部都在。任何一个人进来都能知道——这里住了一个男人。只是一个。因为除了他,没有其他男人的痕迹。   他出去,见到姜临晴拿着米桶的量杯。   她的声音沙沙的:“你的饭量还和以前一样吗?”   池翮点头:“一样。”   “哦。”她正要进厨房。   他见她侧影单薄,跟纸片人一样,说:“你要多吃一点,瘦骨嶙峋就不是大美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大美人。”姜临晴说,“对了,午饭没那么快好,你要不要先吃点别的,垫一垫肚子?”   池翮:“不用,我抽一支烟就行。”   天上云层越来越厚,接着就被涂上了灰色。   池翮望着飘过来的乌云,按下打火机。他睡饱了,这时尼古丁往头上窜,神清气爽。   “是不是要下雨了?”姜临晴走出来。   白雾缠在他的面前,他斜斜向上瞥一眼。   她收着晾晒的衣服,一时手滑,没拿住内衣。内衣将要掉地的一刻,她勾住了内衣带子。   池翮看着内衣上的半弧:“你为什么不换一件新的?”   姜临晴:“什么?”   “这件还能穿吗?”他望一眼她的胸前,“你现在小一个杯了。”   她用双手捂住胸口,喊:“胡说八道,哪有小那么多!”   池翮:“你瘦了一大圈,那里就跟着掉肉。”   “我这是少女文胸,少女。”不再给他机会说话,她进去了。   他扯了下唇角,咬起烟,突然笑一下:“一晚上颠龙倒凤四次的,少女。”   姜临晴躲在房间,拉上窗帘,打开灯。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双手在自己的杯上抓了抓。她知道她憔悴,但……没有小一个杯吧。   她捏了捏。   还行,剩下有几两肉啊。   但没有池翮啃她的时期饱满了。   谁知道那时会不会被他啃肿了呢?   池翮瘦了,棱角更加分明。可能她这衣柜里的六套西装,他已经穿不上了。但他的面色不是她这样的病态。   *   池翮在阳台抽完烟,望着雨水落下来。豆大的雨点,“啪”地落在地上。持续了几分钟。天又亮了。   他走进来:“我来做饭吧。”   *姜临晴:“你会做饭?”   “煲煲汤,炒炒菜,还是会的。”池翮站在厨房外,“再说了,你还生病,做菜有油烟,我怕你咳出肺来。”   姜临晴听到了一个“肺”字,脸色一变。她急忙转过头去,借冰箱门挡住自己泛白的脸。   光是听他一说,她又觉得胸闷。   她关上冰箱门,掩着嘴巴,对着墙壁使劲地咳嗽。   池翮:“你休息吧。”   姜临晴:“嗯。”今天刚和欧阳医生说到希望,似乎又成了泡沫,几下就被戳破。   她的脸垮了下去,没有再提起来。   直到池翮端菜上来:“你这是一副害怕我下毒的样子?”   她埋怨地看他一眼,要不是他的那句话,她不至于这么沮丧。她赌气地说一句:“你不如毒死我算了。”死在他的手里,就真的了无遗憾了。   “如果我在菜里下毒,就不只是毒死你,我会跟着一起死。”池翮说,“这里作为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有和谐的就餐。这个案件不叫谋杀,结案是殉情。”   姜临晴的心又跳了一下:“算了,算了,你闭嘴吧。”他常常把话刺到她心尖上,她听得心惊胆战。   池翮:“你不是不想活吗?”   她抬起头。   池翮:“你生病了,都没人来探望。”   “向蓓去参加综艺了,她要排练、比赛。一来一回很花时间,她住在节目组。”   池翮笑了一下:“我说的是男人。除了我,没有其他男人来探望你。”   姜临晴:“怎么没有?有人来过。”   “是吗?”他笑了,“如果他已经见过你,就知道你病得多惨。今天是周末,他也能忍着不过来探病吗?”   “你管我病得惨不惨?”姜临晴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不是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吗?你光顾着睡觉,什么都没收拾,牙膏牙刷,还跟我的摆在一起呢。”   “是啊,我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和你的摆在一起。”池翮像是意有所指。   “我也想拿走。但那是你的东西,只能等你来收拾。”   他两手一摊:“我生性懒惰,讨厌家务。满屋子都是我的东西,我一个头两个大,无从下手。”   “我告诉你,我是个病人,我精疲力竭,不会和上次一样,帮你整箱整箱地放好的。”   “知道,不会劳烦你,我全凭自己动手。但你知道吧,我养尊处优惯了,对这些一窍不通。”池翮摆出修长的双手,“我昨天在这里转了一圈,觉得三天三夜也收拾不完。”   她伸出三只手指头:“你不会想赖在这三天三夜吧?”   “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我说,三天三夜收拾不完,意思是不止三天三夜。”   “这是我的地盘。”   “我会按时给你结算房租,水电煤气费。你放心,我不占你便宜,收拾一箱,我就先拖一箱走。第二箱慢慢来。”   姜临晴用筷子挑了几粒米饭。听上去,他要收拾个没完了?   池翮把盘子移到她的面前:“你生病了,多吃些大白菜。《本草纲目》介绍,大白菜有止热气嗽的功效。”   这是普通的清炒大白菜,炒的火候比不上她的。但他的调料有一手,咸淡合宜。   光吃大白菜,也很下饭。   她想想,池翮的话有道理,东西太多,他一时收拾不完。   她病怏怏的,没什么气力赶他走,任由他待着吧。富贵太子爷不至于来偷她这个家。   而且,人生病的时候,特别怕孤单。有一个人在身边说说话,她觉得有了安慰。   但是,如果他一直这样住着,那位可爱女生要计较的吧?   姜临晴坐正了:“我跟你约法三章,先说好,你只是过来搬东西,搬完了就要走。我们泾渭分明。”   “嗯。”他漫不经心。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如果我因为你,惹到了大人物,你是要负责任的。”   池翮失笑:“你能惹到什么大人物?”   “比如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如果她知道你住在这里,肯定不高兴的。”有了章青宁那次的教训,姜临晴不想再来一个。她面对章青宁时,不觉得心虚。因为她和杨飞捷清清白白。但如果是池翮的女人来找茬,她要难受的。   他却说:“她不会来。”   “为什么?”   他抬眼:“她没有这个资格。”   不能再问下去,显得她分外关注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姜临晴总结说:“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怎样?”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池翮说,“再瘦下去,你连少女文胸都穿不上了。”   姜临晴咬一口菜:“你闭嘴吧。”   他点头。   以前,她的嘴皮子斗不过他,这天喉咙生疼,更是败下阵来。   “哼哼。”她用惯常表达不满的两声发泄。   *   在池翮的监督下,姜临晴一日三餐,按时吃药。   晚上,她早早地被他赶去睡觉。   他说:“早睡早起,病才好得快。”   “行吧。”姜临晴回房拉上窗帘,猛然又拉开,问,“你还有玩那些游戏吗?”   “你放心,那件肚兜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收拾进我的行李箱。”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不是那个关系了,你不要半夜扑过来。”   “你照照镜子,你那张脸,白得像女鬼,干瘦的身材像四季豆。”池翮不客气地说,“那一件红肚兜,是要水蜜桃女人穿上才曼妙。”   她的身子藏在窗帘后,只露出一张脸。脸颊倒是变红了,气红的。   她不再跟他说话。上床,拉过被子。她把被子当成池翮,捶了好几下。   本以为气呼呼的,肯定睡不着,她却弯着笑,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是一个明媚的大晴天。又是星期日,躺在沙发床上的池翮,一定要睡懒觉的。   谁知一大早,他听见有人在面前喊着:“起来了,起来了。”   不是奄奄一息的声音了。他掀起眼皮。   姜临晴穿了一条碎花的七分裤,深蓝底色,花瓣有红的、白的,还有灰黑的枝叶。他真的不怪她给他买了老年人家居服。她自己就是这样穿。   只一秒,他闭上眼。   姜临晴还在那里说:“我的喉咙好多了。”   “嗯。”   “咳嗽不急了。”   “嗯。”他不知听进多少。   “起来啦,起来啦。”姜临晴喊,“你再睡下去,赶不上吃早餐的时间。”   “嗯。”他模糊着。   “对了,我发现我变得很有活力,元气满满。”   池翮又睁了眼:“是好事。”   她探头来问:“什么药这么神奇?”   他翻身,平躺着:“感冒药。”   姜临晴抓过被子,丢到他的腰间:“我也买了感冒药,吃了就越来越严重。”   池翮掀开被子,非得露出蓬勃的天赋异禀:“我说的有病治病,是让你找医生治病,不是你自己瞎蒙。”   “哦。”可是母亲的病,不会因为感冒药而好转。   她望着又睡过去的男人。   病情的好转,是一个惊喜。她突然想赌一把。赌一赌自己的命。万一她的病能治呢?如果不能治,那尽量延长生命,能抓住更多的快乐,也是好的。   姜临晴上网去搜索。   老主任没有放号出来。副主任的号排到了下下周。   收到挂号成功的通知,她笑了。 第61章 体检   病真的好了。   池翮说:“感冒有风寒风热之分, 医生的药对症了,病当然好了。”听着是瞎掰。   姜临晴姑且信了。   *   公司发布了员工体检的通知。   刘倩怀疑,姜临晴对太子爷抱有不可说的幻想, 不在她面前道太子爷是非了。   倒是朱怡畅,说起体检的医院。这是池家投资的医院, 肥水不流外人田,公司的每一年体检都定在那一间医院。   姜临晴担心的是:“公司会查看员工的体检报告吗?”   朱怡畅:“没听说过。”   刘倩:“不至于吧,这是侵犯员工的隐私。闹大了要吃官司的。”   ”哦。”姜临晴这才放心。   常规体检比较简单。空腹抽血、超声,胸片,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下午, 姜临晴要去公司的一场艺术展交流。另外,周续联系了她。他很满意陶艺展,直言“文化青年扶持计划”开了一个好头,他约她洽谈之后的合作。   周续白天忙得很,和上次一样, 约在了打烊的“有光”咖啡馆。   既然今天的任务都是艺术交流, 姜临晴准备去陶冶一下。她查看熊令锋的公众号。   正是新的雕塑展期。   *   姜临晴没有在池翮圈的朋友见到他的新作品。她好奇,这一次的小人儿是什么样的?   她观展不是为了熊令锋的雕塑, 而是寻找那一个小人儿。   这一次的小人儿没有展签。   幸运的是, 姜临晴见到了熊令锋。   他正在一个互动沙堆里浇蜡。   周围围了几个观众。   熊令锋笑着说要请一个互动观众。   姜临晴立即举手。生怕他没见到, 她跳了两下。   熊令锋邀请她进去。   她脱了鞋,踩进沙堆里。细软的沙子磨在她的脚趾间,痒痒的。她有些拘谨。   熊令锋和善一笑:“这位顾客怎么称呼?”   她鞠躬:“熊老师好, 我姓姜。”   “姜小姐, 欢迎来到我的沙龙。”石蜡难度高。熊令锋只是教她用铝条做简单的风景或人物。   姜临晴灵光一现, 用这一根铝条, 扭成了一个“无处安放的小人儿”。   熊令锋挑挑眉:“姜小姐是常客啊?”   “其实我对这个绘画小人儿的人, 特别感兴趣。而且我听说,熊老师的每一次展览都有这样的小人儿。”   熊令锋点头:“对,那是我朋友的画,算是一个彩蛋。每次我开展览,就会问他,有没有新作品。”   “上一次,我记得是有展签的。”   “是啊,确实有。”熊令锋说,“他的画比较随意,如果没有展签,观众比较难懂。”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   “这一次啊。”熊令锋没有因为她在意他人而生气,反而很有耐心,“我问过他,有没有简短的介绍。他说他的所有都在这一个小人儿的表现之中。姜小姐,你有没有从他的作品看出他的内心?”   新作品的小人儿有一个扭曲左胸,空的大洞。   姜临晴勉强笑一下:“他的心……”   熊令锋赞许地说:“姜小姐真敏锐啊。”   她低了低头:“我只是猜测而已。”   “姜小姐一猜就中,可见不需要展签了。”熊令锋停顿一下,“作品的主人失去了他的心。”   “这是他什么时候的作品?”   熊令锋回忆说:“上旬,这是新鲜出炉的。”   姜临晴又是一鞠躬:“谢谢熊老师。”   熊令锋笑容满面:“欢迎姜小姐常来。”   二人握手。   姜临晴踩着沙子离开。   池翮从来没有和她坦白过任何,从来没有。   如果不是这一场展览,她不知道他的心被挖空了。   *   姜临晴去到“有光”咖啡馆,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门关了。   她在曾经遇到池翮的那棵树下,等着周续。   周续又迟到了。他见到姜临晴在外面,问:“姜小姐,你不进去坐?”   “没有钥匙。”展览结束,她就把钥匙还回去了。   周续:“上一次我也迟到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是因为跟着池总。”   “对,他有钥匙。听说,他成大忙人了,估计管不了我的文化青年扶持计划了。”   咖啡馆的门前摆了两大个绿植花瓶。   周续低腰,在盆土里掏着什么。   “啊,有了。”月色下,他的指上留了些泥,拿出来一把钥匙,“妙旌分了我一把钥匙。我懒得带在身上,就放这里了。以后姜小姐早来了,就用钥匙进去。我的事情多,不一定按时到。”   “周先生,你把钥匙放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神秘一笑,“连妙旌都不知道。”   “我一定守口如瓶。”   “对了,陶艺展赢在了起跑线,谢谢姜小姐。”   “周先生客气了。其实是艺术家的作品有观众缘。”   “第二场的主题,是我偶尔得到的灵感。是陈年作品,怀念一个艺名叫‘三水也’的艺术家。”   “怀念?”三水也?池?   周续打开一楼的灯,洗了手,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我这里有他的作品资料。”   “好。”姜临晴拉过椅子。   和周续是公事交流,虽然没有池翮作陪,她也不觉尴尬。   事情谈完,周续把钥匙放回土里,掩上去,拍了拍双手的泥:“姜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谢谢周先生,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周续开来的,是那辆黄橙橙的拉风跑车。   姜临晴望着呼啸而去的跑车。   可望不可及的富贵人啊。   坐上回程的车,她收到池翮的消息:“山庄二期有事,我连夜出差。”   姜临晴:“知道了。”   两人不尴不尬的,互不明说,又有心照不宣的东西。   姜临晴至今不敢相信,她可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个大企业的继承人,凭什么要念着她呢。要说性格,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而且,池翮早知道,她生无可恋了。   她细数自己的缺点,越发觉得,池翮把心放到她这里,不值得。   是她贪恋他的怀抱。   *   医院很有效率。   员工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份未开封的报告。   姜临晴深呼一口气。她在那一刻,将所有想得到的神仙,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她甚至向孙悟空许愿:她的报告能稍微过得去。   有多好,她不敢妄想。只能说,不要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   她颤着手,撕开那一个密封条。   她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她险些掉泪,但她不能被同事发现。   姜临晴去了洗手间的最后一个隔间。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那安静地咬着牙,默默忍受着。   她纷乱的脑子里,理不清前因后果。   前几天池翮的关怀,成了最残忍的一步。因为有池翮,她才重燃希望。   然而,那只是一个她自以为是的小确幸。   一个麻木的人,死了就死了。当一个人飘飘然之时,突然被拽入无边黑暗,深沉的绝望能把人逼死。   如果池翮冷血点,残忍点,她就不会经历妄想般的窃喜。   姜临晴在那里待了很久。   手机震了好几次。   她呆呆的,不去接。   直到她用手抓了抓头发,抹干了脸上所有的水珠。她松了牙关,接起电话:“张姐。”   张艺岚:“小姜,你在哪里?”   “张姐,我要请假。”姜临晴连理由都没有说。她经过镜子。   哪有什么活力,哪有元气满满,照出的人跟鬼一样惨败。   *   池翮这趟出差,由柳长旭开车。他本是担心失眠。   但他在周末睡饱了,不药自愈了。   池翮的体检报告已经被送到他的办公室。   他回到公司,浏览一遍。他除了心理不大正常,身体很健康。   池翮担心另一个人。他联系医院,把姜临晴的报告调过来。   他不是用公司名义,而是以池家人的身份。池家的医院,太子爷来要报告,医院哪里敢不给。   池翮预料到,姜临晴的指标不大平衡。也许营养不良,也许体重过轻。诸如此类的小问题。却不想,他在报告上见到一行字:“双肺结节阴影,不排除肿瘤可能,建议复查。”   池翮望了这行字足足十分钟,才找上医生。   电话那边的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拍片的年轻医生,到审核报告的影像学科负责人。   医生说:“池先生,体检是普通筛查。确切诊断还是要运用其他手段。”   池翮非常冷静,冷到背脊发凉的静:“不排除肿瘤吗?”   医生:“这句话是常规诊断。我不知道这位姜小姐的过往病史,不敢断言。建议及时就医。”   高楼大厦,高是高,高处不胜寒。   池翮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风似乎穿过玻璃,吹灭了小小的火苗。他再按下打火机。烟即将烧上的时候,他扣上盖子。他咬着烟,真的是在咬,烟头上有深深的齿印。   姜临晴身上的,那些散落的疑点,这一刻通过这一份体检报告,全部串联了起来。   当池翮得知她生病却无人探望,他在鄙夷高中班长时,有给自己一点庆幸。   这是上天给他的一记耳光。   池翮从来是不愠不火的调子,他所有的热烈情绪,都在儿时葬送。金医生曾说,池翮至今没有过暴戾行为,推断这是一个克己的人。   池翮却不确定金医生的分析了。他乱了,脑海里有似真似假的画面。   他已经为姜临晴破了例。   即使她不是“他的”,他照样夺回来。他以为“别人”是不屑一顾的高中班长。   原来从来没有高中班长,他的敌人是曾经的“自己”。若是他早些知道,她不会拖至今日。   池翮喘着气,丢掉了咬到扭烂的烟。 第62章 电话   姜临晴没有回家, 她又去游乐场。   去的路上,她调出了前几次的报告。她记得没错,之前的检查报告是单肺异常。体检结果却是双肺。她的赌博, 可能已经输了。   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望见路边奔跑的人。   她来到这座活力的城市, 未曾放肆地奔跑过。她最多借着过山车的风,放空自己。   手机震动起来,姜临晴吓了一跳,以为是池翮的电话。   却是文身工作室打来的。   她拒接。   过了一会,对方发来短信:“您好, 我们的女刺青师回来了,请问您想预约什么时候呢?”   姜临晴:“太忙了,没时间。”   文身工作室:“好的。如果您要预约,请再联系我们。谢谢。”   在这之后,姜临晴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池翮是今天回来,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他特别聪明。她被歹徒挟持的那天, 他猜透了她真正的心思。但他从来不说。   对了,他从来不说。   其实她也是。好比, 她误把池翮当小偷之后, 对他的身份有怀疑, 但她不问。又好比,他对恐怖电影的畏惧,肯定是因为一场惊心动魄的往事, 她也不问。   她笑了一下, 原来她和他有相同的一面, 他们都不说。   *   姜临晴在超级大摆锤的队列去排队。摆锤荡起来, 游客们的惊呼声就没有再停过。   前排的一对小情侣, 犹豫着,踌躇着。   女的说:“我好害怕啊。”   男的牵起她的手:“我会紧紧地抓住你。”   姜临晴仰头望着荡来荡去的大摆锤。她就算怕,也无人可说。   她没了心思。走远,去买了一个冰淇淋,她坐在休息区。   静音期间,周续打来了电话。之后,又发了消息:“姜小姐,抱歉,怀念展临时取消了。”   除了周续的这两个,其余的都是池翮的。   池翮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和微信,语音通话也来了十几个。他从来是不紧不慢的,这样的夺命连环call,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除非……他有十分紧急的事。   姜临晴应该猜到什么的。但那一刻,思维卡壳。她打了电话过去。   *   池翮刚才联系不上姜临晴,直接把电话打去了策展部,问:“姜临晴呢?”   张艺岚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是池总吗?”   池翮:“是。”   张艺岚望向员工办公桌:“小姜有事,请假了。”   池翮挂上电话,向外走。   柳长旭见到急匆匆的人,说:“池总,下午的会议——”   话还没完,池翮说:“推掉,全部推掉。”   池翮的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来,风一样地直奔小公寓。   姜临晴不在家。   情绪解决不了问题,池翮都知道,但他静不下来。他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站起来,又给她打电话。   无人接听。   他去了阳台,第一次按打火机时,手滑了一下。第二次才点燃烟,急急抽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到。   他咳了一下。   想起她之前生病时的咳嗽,他只抽了一口烟,就拧断了。   姜临晴没什么朋友,上班下班,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他猜不到她会去哪里。   如果去复查的话……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假设只是假设。真实的是,由始至终,她没有向他诉苦。她宁愿一个人煎熬,也不和他说。   如果没有体检,如果不是他擅自调取她的报告,这个女人是要瞒他到死的。他能从任何人的手里把她夺回来,唯独命运,他夺不走。   池翮狠狠地扯下了领带。还是透不过气,他又解了衬衫的三个纽扣。   没有束缚,呼吸却闷着。他捂了捂脖子,这个时刻,他需要非常冷静,他不能自己先发病。但是,见不到姜临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正在这时,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说不上是谁拯救了谁。   于池翮,是濒死的人得以呼吸。   而姜临晴,听到他的气息,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池翮:“你在哪里?”   她从来没听过池翮这么憋闷的声音,所有的情绪被一根绳子捆住,捆得不结实,随时能断开。   她说:“我在外面。”   池翮:“外面是哪里?我要见你。”   “你不上班吗?”她在故作自然。   池翮用手指勾了下脖子的伤:“你请假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   她怔楞。生病是一个人的事。她一直觉得,痛苦一旦传递出去,只会连累别人。   他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问:“你真的不说?”   “我……”她顿住,“不知道怎么说。”   “算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将来的,你不能再瞒着。”池翮说,“体检报告只是初步评估,作不了数。我带你去做详细检查。”   她不知道是喘气还是叹气:“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   池翮:“她是她,你是你。”   “我的小姨,以前说没有大碍,现在变得严重了。”姜临晴像在背书,“我了解过肺部肿瘤的疾病,家族史的恶性风险非常高。如果家里有一人生病,风险上升50%,如果家里有两人生病,风险上升2倍。”   “你说的风险,只是风险,不是事实。”池翮问,“你做过最终诊断了吗?”   她答非所问:“我跟着我妈妈,已经走完了这个病的全过程。”   池翮:“不要自己吓自己。”   姜临晴:“你早知道的,我在认识你之前,已经不想活了。”   池翮:“认识我之后呢?你真的舍得丢下我?”   “我不舍得又怎样,就算现在有希望……”她仰头。大摆锤在晴朗的天里,摆出了惊恐的弧度。“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和我小姨一样,小问题演变成大问题。”   池翮:“你说了,这是可能。你不是你妈妈,也不是你小姨。”   “万一呢?”她的头越仰越高了,“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只是单肺结节,现在是双肺了。”   “我跟你说过,我跟你一起去会会那个死神。你想死,我陪你。”他一字一字的。   她大吃一惊:“你疯了。你有家人,你不能那么自私丢下他们。”   池翮:“你能丢下我,我为什么不能自私?”   姜临晴:“我这是害了你。”   他轻笑一声:“生死是个人的选择,谈不上是你害了我。”   姜临晴:“你好好地过太子爷的日子不好吗?”   他却反问:“你觉得什么才叫好?衣食无忧?金山银山?我连一个陪我的人都没有,这有什么好?”   姜临晴:“你这样,我不高兴。等你幸福了,我才开心。”   池翮:“你丢下我,我就不会幸福。”   姜临晴:“我们各自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他吐出的字仿佛是从冰窖里出来的。   她劝了劝:“我没有家人了,但你有。他们疼你、爱你,你不能一时赌气,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要我们在一起。生,或者死。”池翮说,“这不是赌气。”   手机传来了电量提醒。   姜临晴的手机没电了。   *   池翮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摔了手机。   手机在沙发床弹了几下,掉到地上。   他不去捡,连看一眼都没有。   他靠在沙发靠背,过了很久很久。   金医生的治疗药物,虽说比较轻缓,但其中的副作用之一——情绪迟钝,池翮是沾了边的。而且,停了药,他的性情也少有大起大落了。   可这时,有狂躁在张牙舞爪。池翮握紧了拳头,见到青筋暴突的手背。   他松了松拳,也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捡起手机。他把手机翻转正面背面,竟然只摔破了一个角而已。   他出门,紧紧锁上门。   池翮开车回去。   路上,他见到自己紧紧抓住方向盘的,泛白的手。   他庆幸姜临晴不在面前,否则他肯定要爆发的。   回到家,他直接进去健身室。他用拳击绷带缠住手,戴上拳套。站在拳击速度球的面前。   一拳打了出去。某一下,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拳击速度球反弹回来。他立即偏了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   姜临晴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融成五颜六色的冰水,沿着脆皮筒流下来,像是画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她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   她不能大喜大悲,幸好,池翮也不是大吵大闹的人。两人各自说话,维持仅剩的冷静。   如果她生病时,能坚持无视池翮。就没有短暂的元气满满,就没有不清不楚的“和好”。   是她太贪恋他的怀抱。 第63章 竹廊   迟早是要面对池翮的, 但不是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姜临晴没有回小公寓,她到了岛上。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有光”咖啡馆只剩盆栽在守门。   姜临晴学着周续那样, 从泥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钥匙。   她关上门, 反锁。   她不开灯,借着窗户投来的月光,独自坐在吧台。   她希望池翮相由心生,真真正正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那样的话,她就能毫无顾忌, 只当汲取生命的最后一缕氧气。   她不能连累池翮。尤其,他是她心疼心爱的男人。   她用手当枕头,脑袋耷拉下去。   不知道几点了,她还没有吃晚饭。   她没胃口,不饿, 但是很累。   手机彻底没电, 早已关机。无人能联系她。她留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的。   也不是有了个无人打扰的环境, 人就能想明白。她的脑子里还是天人交战。直到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子的声响。   这车不是驶过去的, 而是停在了门外。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周续个混蛋!”   这是咖啡店老板。   姜临晴站起来, 走进操作区,低腰,猫着身子, 藏在吧台底。   门开了, 池妙旌摇了摇钥匙。   金属磕碰的声音非常清脆。   池妙旌:“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的, 一个叫‘三水也’的艺术家, 才华横溢。他也不去了解一下, 就说要办展览。简直胡来。”   灯亮。   另一人说:“周续也是无心之过。”   大老板夫人也来了。   吕薇又说:“听你一路唠叨,其实周续也不知道‘三水也’艺术家是谁,他只是欣赏作品。”   池妙旌哼道:“‘三水也’,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池’字。我池妙旌就是姓池,周续不知道来问问我。”   “不怪周续。”吕薇问,“而且,他不是放弃展览了吗?”   “是啊。”池妙旌冷着声音,“他如果不放弃,我揪掉他的耳朵。”   吕薇:“不要说周续是年轻人,就算是我们这一辈的人,也不是谁都记得‘三水也’。”   “三水也”果然是池家人吗?姜临晴抱住双膝,紧紧缩着。   吕薇叹了叹气:“事情过去二十年,很多人都忘记了。记忆深刻的,还是池翮吧。”   池妙旌:“毕竟他是当事人。”   吕薇:“我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上个月,他又回到了当年,满嘴胡话,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姜临晴呆呆的。   池翮还是没有战胜他的恐惧?明明,池翮在小公寓里已经能平静地度过那个恐怖电影。   吕薇:“我现在觉得,金医生的治疗也就那样了。池翮根本没有恢复。我了解了才知道,他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姜临晴听着。池翮怎么会睡不着?他和小猪一样能睡。   “就算他睡着了,还是会做噩梦。我去温泉山庄那天,他陷入梦魇,又发不出声音了。”吕薇有些无奈,“他这时不时的状况,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姜临晴觉得吕薇口中的池翮,仿佛是一个陌生人。他哪会做噩梦?他是一觉到天亮的。   他可是她家的池小猪。   “妙旌,你多跟你弟弟聊一聊,劝劝他。他对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跟混日子似的。如果不是我们大家族用亲情留住他,可能他……”至此,吕薇说不下去了。   池妙旌笑了笑:“妈,你别悲观。池翮就是性子淡,他小时候不了解生命意义,才嚷嚷要跟着他爸妈去。他长大了,就不会再乱来的。”   姜临晴又是一愣。   吕薇:“对了,你过来这里拿什么?”   池妙旌:“六一儿童节那天,我说好要给池翮送一份礼物,结果东西落在这里了。我一直没过来,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今天顺路来拿。”她踩着高跟鞋,走上楼梯。   旋转楼梯慢慢转换角度,如果池妙旌低头回望,就能见到吧台下躲了一个人。   姜临晴不敢抬头,掩耳盗铃,闭上了眼睛。   楼上传来池妙旌的声音:“找到了。”   池妙旌没有留意吧台,直接下了楼。   吕薇:“什么东西?”   “我见到池翮有一张穿着加菲猫T恤的自拍照,我就托朋友去国外买了个加菲猫的玩偶。”池妙旌笑哈哈的。   “池翮喜欢加菲猫啊?”吕薇跟着笑了,“你弟弟真是个孩子。”   池妙旌揽住吕薇的肩膀:“对啊。他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好孩子,他体谅你的苦心,你别愁眉苦脸的。”   吕薇:“再说吧,走了。”   灯关了。   窗外车子启动的声音“呼噜噜”直响,响着,渐行渐远。   咖啡馆里又没有人了。   姜临晴还是蹲在吧台下,许久许久都不动。她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池翮的往事。从刚才吕薇和池妙旌的只言片语,她捕捉到些许信息。   “三水也”是池家的人,这人和池翮有莫大的关联。   池翮从来不说父母。   曾经,姜临晴信了刘倩的话,以为池翮是池巍的私生子。后来才知池翮只是董事长的侄子。   “三水也”是艺术家。   池翮和彭寅、熊令锋来往,那个CD展览的策展人也认识池翮。连刘倩都说,太子爷是艺术领域的人。   姜临晴猜测,“三水也”或许是池翮的父母。   上次在温泉山庄,池翮明明是上位者的姿态,但他仍然深陷恐惧。   姜临晴突然想听一听池翮的声音,譬如那首走音的《爱情买卖》。   然而,手机关了机。   她从吧台底下钻出来,坐在椅子,扶着额头,揉了揉。   她猛地想起,她看见宋骞的那个夜晚,就已经遇到了池翮。   对了,那道黑影是池翮。   竹廊才是她和他起缘的地方。   *   茶馆老板的单身聚会,真是聚个没完了。   池翮来到的时候,这里的人比上一次更齐。   宋骞又在。   无人邀请池翮,他是不请自来。   众人见到池翮,觉得古怪。   池翮的唇角略略弯着,面上深沉。   茶馆老板干笑一声:“你这是干嘛啊?一副来寻仇的样子。”   说起来,古怪的不止池翮一个。茶馆老板瞥向沙发。   往常都是池翮窝在那里睡懒觉。今天,风度翩翩的宋骞换了性子,半靠在那里玩手机。   骞翮表兄弟,一个比一个怪。   池翮:“你们玩你们的,我要去酒吧。”   “啊?哦?”茶馆老板发出疑惑的两声。   茶馆和酒吧紧紧连着,因为这就是同一个老板经营的。茶馆老板附庸风雅,常在清净的茶馆逗留,其实年少时,他也是泡吧的人。   但池翮从来不去酒吧,因为他嫌吵。   茶馆老板看着池翮去了竹廊,他喊:“宋骞,别玩手机了,过来,我给你泡一壶清心茶。”   宋骞站起来:“你早喊我,我就能脱身了。”   茶馆老板扬起眉:“你在干嘛?”   宋骞:“听歌。”   茶馆老板:“嘿,喜欢上音乐了。”   宋骞:“有人练了歌,非得录下逼我听进去。”   茶馆老板:“谁还能逼宋大少爷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没办法,那是大红人。”宋骞对清心茶不感兴趣,他去了竹廊。   池翮叼着烟,打火机的盖子在他手里一开一合,就是没有烧上烟丝。   宋骞走上前:“听说你和秦家的那位打得火热?”   池翮嗤了一下:“谁说的?”   宋骞:“到处都在传。”   池翮又是一声的“嗤”。   宋骞:“你和雀神是不是没戏了?”   池翮横过来不满的一眼。   宋骞笑了:“我是不是可以叫她来打麻将了?”   池翮:“你除了打麻将,能不能有别的出息?你那个‘吴嘉克星’呢?”   “她去参加综艺了。”宋骞笑着,“进了所谓的总决赛,乐坛的一匹黑马,不知多风光。”   池翮追综艺只追到八强,之后不再关注。他对尤月舞没兴趣,他关注向蓓仅仅是因为,她是姜临晴的初中同学。   宋骞衔上了烟,从池翮手里抢过来打火机,点上了烟:“怎么,你戒烟了?”   “一时半会还戒不掉。”不过,倒是可以忍着不点,就这样咬几口,也当是抽了烟。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雀神。”宋骞意有所指,“她这个人,感情太认真,和我们不一样。”   池翮沉默。   宋骞侧过头:“你也不一样了。”   池翮笑:“哪里不一样?”   宋骞:“你有了人气。”   “接手了公司事务,大大小小的人盯着我,开会连哈欠都不敢打。”才说完,池翮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   宋骞还想说话,电话却响起来——是尤月舞。他静了数秒,转去了另一条走廊。临走前,他将打火机抛给池翮。   池翮看也没看,一手接过,放在手里把玩。   过了一会,有人从酒吧那边出来。   池翮狠狠咬了一口烟,又按下打火机。   火苗在夜里变成一朵花。只一瞬,这朵花又枯萎了。   *   半个小时前。   姜临晴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给手机充了电。   她和池翮断了联系以后,他又发了消息过来。只有一条。   他说:“我们冷静一个晚上。”   他给的期限只有一个晚上。   车窗外,人来人往。   姜临晴的思维没有人来人往,只有一个人。   她从来不知道,池翮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克服恐惧,酣然入梦。他不说,她哪里猜得到,那些噩梦连连的夜晚,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的心,疼得像被剜了刀子。   出租车停在那一棵古树之下。酒吧那钉歪了的铁皮子,亮着白色的一圈小灯泡。酒吧舞台上的主唱,唱功依然是靠吼。   向蓓早已离开,但她又回到了大家的世界。   姜临晴听见有人问:“之前那个打鼓的是不是跑电视上去了?”   灯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摇来摆去。   姜临晴经过吧台。   调酒师的记性出奇地好,居然记得她:“嗨,你相中的那个男人好久不来了。”   他指指宋骞曾经坐着的角落。   姜临晴笑了笑。   “哦,你也很久没来了。”调酒师一手撑在吧台,低腰,扯高嗓子,“是不是跟他勾搭上了?”   她喊:“我有另外的男人了。”   调酒师挑眉,擦拭着手里的玻璃酒杯:“看不出来啊,你移情别恋的速度还很快。”   姜临晴没有接话。移情别恋之所以快,是因为那不是对的人。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喧闹。她转身要走。   一个男人到了她的身边:“嗨,美女。”他摇了摇酒杯。   碰巧,向蓓来了电话。   姜临晴连话都不用说,直接向着竹廊而去。推开门,这边又静了。她在黑暗里见到微弱的火光。   常常有人站在那里点烟。 第64章 诱饵   姜临晴接起电话:“喂, 向蓓。”   竹子沙沙作响,衬得这方天地更加寂静。   “我打进决赛了!”向蓓特别兴奋。   姜临晴跟着开心:“向蓓,恭喜你。”   向蓓:“节目组说, 决赛那天不是录播,要直播。”   “向蓓, 你加油。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完了。”姜临晴笑着说,“你们真的很棒。”   向蓓:“节目组给我发了几张票,你有没有空?过来现场给我打打气。”   “好啊。”姜临晴没有不去的理由,“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她正要订一张去参赛地的机票, 忽然察觉身边有人。   对方的一只手探过来,扣住她的腰,并且在上面掐了一把。   色狼?姜临晴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机去砸对方的脑袋。   对方的反应比她的快,轻松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这时看清这个男人。   是池翮。   他的手还扣在她的腰, 摩挲,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   两人对望着。   池翮一个用力,把她搂进怀里:“我出差回来, 你见到我也不开心?”   不对。他们之间还有些未解的结。她推了推他。   他没有放, 抱得更紧。   她感觉他是要把她的腰给折断。   黑暗中, 不知周围有没别人。她低声说:“你放手。”   池翮低低地说:“这一次,我不会那么容易被你骗走。”   他用的字是“骗”?她仰头。   池翮没有解释,他放开她的腰, 却又捉起她的手, 牵起她, 向竹廊深处去。   不知道要去哪里, 月光被遮挡。她仿佛被池翮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但他是池翮。无论他去哪里, 她都是甘愿的。   黑到尽头,转眼间,一盏灯亮起来。   竹廊连通着一幢古色古香的房子。谁能想到,纸醉金迷的酒吧外,就有诗意的韵味。   经过玄关,姜临晴听见有人在里面的一间房说话。她压低声音:“这是哪里?”   池翮不回答,走到最近的一间房,推开门,把她拉进去,紧接着又关上门。   短暂的光又消失了。   姜临晴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听到池翮冰凉的嗓音:“上一次,我上当受骗,是你赢了。”   她不说话。   池翮:“高中班长如果对你有意思,早八百年就来追你了。你的谎言这么拙劣,我却信了。”他离她而去,留她一人煎熬,瘦得脱骨。   “我没办法。”她喃喃地说,“我没办法。”   池翮:“你不去治,你怎么知道没有办法?”   姜临晴:“我太害怕了。生病或者健康,概率是一半一半,但我的运气特别背,这接二连三的检查,我都没有遇到奇迹。”   “你有。”他抱住她,“你有我了。”   “第一个医生是我的初中同学,他直接说,我的病可能就剩一年的时间。如果我还有漫长的人生,我就不会来酒吧,我也不玩男女游戏。”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她才会接近池翮。   “既然是你的初中同学,也就和你差不多年纪。不要听信一人的说词,也许他医术不精。”   “我就怕万一……”   “就算万一,你也有我。”池翮的调子是冷的,却无比坚定。   姜临晴:“我就是担心你这样,才赶你走。”   池翮:“不怕,不就是死嘛,大不了订两块墓地。”   姜临晴抬头,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胡说。”   “你信不信?”池翮特有的鼻音,低低地响在她耳边,“我说到做到。”   “不要说了。”她反手抱住了他。如果她不知道他的失眠和梦魇,她可以当他还没过新鲜劲,才来绊着她。   然而,不是的。   她又觉得上天太残忍,非得到了今天才让她知道,她是他的药。   池翮:“我再问你,你舍得丢下我吗?”   她摇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既然不舍得,我当然要追着你去。”池翮说,“难道你想一走了之,留我一个人?”   她不说话。   “不怕,我在。”这是她对他说过无数遍的话,这时轮到他跟她说:“无论你的病能否治愈,都有我陪着。”   姜临晴仿佛被蛊惑了。   无论生病的概率,是这一半或者另一半,她将不是一个人。明知道这时候她该推开他,他有他的家人,他有他的事业,他不该被她所牵连。   但他一语中的。   池翮抛出了一个诱饵,无论她生或者死,他都愿意给她一个家。她心动了。   池翮用额头去碰她的额头:“你永远不会孤单,还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一刻,她确实不怕了。她闭了闭眼睛。   两人呼吸交缠,额头碰了碰,鼻尖也对上了。接着,池翮吻住了她。   姜临晴把这一天当作是世界末日,热烈地回吻。   池翮扣住她的后颈。   这时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点银白月光,   吻得气喘时,他按了灯的开关。   她的眼睛亮着光,却又接近绝望。   他抚了抚她的眼角,托起她的身子,转身把她压在墙上。   没有床,两人就在这面墙上,像是两只受伤的小野兽,互相舔舐伤口,舔着舔着,再相互撕咬。   深情又暴躁。   姜临晴在迷乱中想的是,没有人能拒绝现在的池翮。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他们紧紧相拥、亲吻,他们迫切地想要感受对方的存在。   她衣衫不整,被他抬高了腰,他们有一个多月不曾亲密,身子却留了对方的记忆。他进去的时候,她自然地为他开门。因此,他畅通无阻,几下就撞进了深潭。   姜临晴很快被卸了力,只能攀附他的力量,背部贴紧墙面,正面迎着他的攻势,两人发出的喘气声,都被对方完整地听进去。   只是,渐渐的,她比他多了些难耐的闷哼。   突然外面传来了声音:“池翮去哪了?”   姜临晴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池翮伸手,关了灯。   一室漆黑,只有男女之间相爱的激烈规律的声响。   他撞得太狠了,姜临晴怀疑是不是外面有人听见了,她把嘴巴捂得更紧,却仍有“呜呜呜”的几声从指缝里漏出去。   外面似乎没人了。   她松了手,贴近他的耳旁,唤他:“池翮,池翮。”   “我在。”他吻吻她。   临时起意,没有准备小方盒子。末了,池翮不得不撤出来。缓了一会,他放下了姜临晴。   她几乎站不稳,软趴趴地靠着他。   池翮再开灯。   经过刚才的意乱情迷,她的脸上才有些红晕。他捧起她的脸:“大美人。”   姜临晴笑笑,抚开他额前半湿的碎发:“我是不是太瘦了?”   “是。”他亲亲她的额头,“等着我把你养胖。”   这个时刻,姜临晴也就不去煞风景,说起自己的病了。   *   二人偷偷地出去,没有惊扰任何人。   池翮把姜临晴的手抓得很紧。   只要她人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弯起笑:“你那里还有套子吗?”   “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他负责的,分开之后,她也没去数过。   他歪了歪头:“再买就是了。”   他的车子就停在古树对面,二人牵着手过去,到了门前,他不肯放开她的手。   姜临晴无奈地说:“你不放,我怎么上去?”   他这才松开,但又抱住她,亲了一下。他上车,启动车子,又抓住她的手。   姜临晴:“你好好开车。”   池翮:“我要是不拉着你,我不放心。”   “我不走。”姜临晴望着单手开车的他。她今晚的行为是在把他拉入她的泥沼,她的前方可能有一个句号……   就当是她自私吧。   *   池翮的笑容不是轻松。   他没有和姜临晴说情啊爱的,他迫切地要她。   沙发床发出“吱呀”的晃动声响。池翮狠了劲,咬牙切齿和她说:“我恨我没有早知道……”   “是我自己不去医治。”要说悔意,姜临晴的比池翮的要更远更长。如果她足够坚强,就不会任由病情拖至现在。   她太怯弱,才落得今日的结果。   她不怪池翮。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留念的人。因为他,她才觉得自己被需要,她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是他的唯一。   “我要治,能活一天是一天,我不怕死,我怕你跟着我去。”要延续他们的快乐,唯有活着。   “你怕,你就留下来,别丢了我。”池翮自嘲地笑了笑,“说什么死后合葬,其实人死了,什么都没有的。”   “我曾以为,我不在意自己的落单。”姜临晴说,“我其实在上周末约了医生,约在下周。”她没有太强烈的症状,或许真的有希望呢。   “不等下周,明天就去。”   *   姜临晴带上了之前的所有的检查报告,住进池家的医院。   池翮毫不避讳,牵着姜临晴的手,直接和医生说:“这是我的女朋友。”   院长笑着:“池先生好,姜小姐好。”   姜临晴的半个身子躲在池翮的背后。   院长:“病房已经安排好了。”   池翮点头:“谢谢院长。”   院长:“池先生客气了。”   呼吸科、胸外科的几个医生过来会诊。其中一个中年医生说:“姜小姐之前的报告比较简单,这次需要详细诊断。”   “麻烦医生了。”池翮向医生致谢。   病房是贵宾房,镶了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敞亮无比。   姜临晴换上了宽大的病号服,站在阳台眺望远山:“你不要太张扬,到时候人人都传我是你的女朋友。”   池翮在她面前已经不怎么拿烟:“你本来就是。”   “我有病。”她说得特别认真。   他点头:“我又不见得很健康。”   “你有什么病?”   “心病。”   “哦,我也有。”   “我知道。”池翮说,“我们都有病。”   姜临晴:“……”   池翮打了电话给柳长旭,开门见山地说:“去墓园订一个合葬墓地,风水要好,还要大。”   柳长旭愣了愣,可没有问,恭敬地说:“好的,池总。”   姜临晴瞪大了眼睛:“你好端端的,买墓地干嘛?”   池翮靠在栏杆上:“别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大会安慰人。疾病不听安慰,但是相信医学。”   “你这么年轻……”   “你也这么年轻。”池翮弹了下她的头,“可是这个小脑袋瓜子,天天胡思乱想。”   姜临晴抓住他的手:“为了你,我一定配合医生的。”   她突然觉得,池翮的“有病”,不比她的轻。   *   姜临晴的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医生不是和患者交流,而是通知了池翮。   池翮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说话的还是那个中年医生:“池先生,从影像学来说,姜小姐的其中一个较早的结节,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   池翮的手指在沙发扶手敲了敲,不得不拿出烟盒,似乎只有烟丝能抚平焦躁:“确定吗?”   医生:“影像学只是评估,一般来说,初步评估有可疑的,我们会建议穿刺活检。”   池翮衔上了烟,没有点燃,咬了几下。   医生:“但是,姜小姐的结节位置比较特殊,不宜做穿刺活检。”   池翮:“有其他办法诊断吗?”   “可以做肺结节手术,再进行病理学检查。”医生迟疑了一下,“不过……”   池翮:“医生,你请说。”   医生:“池先生,我就直说了。姜小姐偏瘦,有中度贫血,手术风险肯定有的。而且,不排除在肺结节手术过程中,因为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我们不得不临时变更为开胸手术。如果是开胸手术,对姜小姐来说,风险更高。就怕术中大出血。”   池翮:“医生的方案建议是?”   医生:“我们会先纠正姜小姐的贫血,再进行手术。”   “嗯,好。”池翮把嘴上的烟丢到了垃圾桶,“对了,现在能判断病人剩下多长时间吗?”   医生忙说:“池先生,病理不明确,我们不敢断定姜小姐的病情。”   “明白。”池翮和医生握手,“有劳医生了。” 第65章 出院   前天夜里, 池翮抱着姜临晴,一摸,就能摸到她背上的骨头。她这种状态, 哪是和高中班长比翼双飞的样子。   他轻信她的话,才让一个水灵灵的姑娘, 瘦得这样干枯。   姜临晴从病床上翻了个身,就见池翮站在门边。   他有淡笑,但不见欢快。   她低声地问:“检查结果……不乐观吗?”   自从住进来,池翮就在病床前放了一束狗尾巴草。他拿出其中一根,往她的手心挠痒:“乐观不乐观, 要等病理学结果。你要吃胖点,才能做手术。”   他避而不答,可见是安慰。   “吃胖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手术排到什么时候?”   “不急。”池翮轻轻转着那一根狗尾巴草,“我请了一个国内知名的胸外科教授, 明天或者后天到。”   姜临晴:“有新问题吗?”   “听多几个人的意见, 我比较放心。”他用草穗去碰她的脸,“我的水蜜桃去哪里了?”   “你走了, 我一个人胃口不好。”   “那为什么赶我走?”   “早知道赶了你, 你还要回来, 我就不赶了。”   他挑眉:“你也赶不走啊。”   “我一定好好治疗。”她倾身,给他整了整领子,“你别动不动就说跟着我去。”   “你不说, 我就不说。”   “我怕。”她埋在他的胸膛, “我上午打电话问小姨, 她果然得病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害怕我丢下你了。”   池翮扣住她的背, 紧紧的,手背上凸出了道道青筋:“你希望我长命百岁,那你也要长命百岁。生死有命,遇到你就是我的命。”   *   夜深了,幽静的医院更加深沉。   姜临晴睁着大大的眼睛。她白天睡了好几次,现在是不困了。   她翻身都轻手轻脚,只能听见些许的被褥声响。   池翮住在贵宾病房的陪护间,突然,那里灯亮了。   他在灯下,背着光。   两人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从昨天到今天,池翮的安排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但确诊之前,他没有一个好觉。   姜临晴得知母亲生病时,也是这样开始焦虑。她坐起来:“睡不着吗?”   池翮走过来,用手梳了梳她的头发。他没有开病房的灯,在昏暗中,抱了抱她:“我在想,柳秘书不知道有没有挑到合我心意的墓地。”   他曾经相中过一块墓地,在父母离世之后。那时他不懂风水,只知道要紧靠父母。许多年过去,那块墓地已经成了别人的。   姜临晴:“听说柳秘书特别能干,一定能胜任工作。”   池翮失笑:“我以为你又要劝我,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吉利的字眼。”   她跟着笑:“你买你的,我活我的。”   池翮抱着她躺下:“奇怪,突然觉得很困,又能睡了。”   “睡吧。”她以为池翮说的“困”只是玩笑,没想到,他真的很快入眠了。   她握握他的手。   他已经睡得沉了。   她笑起来,只有在她面前,才是个小猪。   *   那一个老教授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到的。   老教授年纪接近八十,头发、胡子花白了。   这是池翮托池老太爷的关系请来的。老教授行医五十年,是胸外科排得上号的名医。   他到来,先是听了几位医生的意见,之后戴上老花眼镜,一页一页地看着姜临晴的报告。   “这样吧。”老教授说,“我过去和病人谈一谈。”   谈了半个小时,老教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池先生,我大概了解情况了。”   “罗教授。”池翮问,“你有什么看法?”   罗教授:“从拍的片子分析,恶性肿瘤的特征是有的。病理学是金标准,切除手术是常规诊断,没有什么问题。”   池翮沉默了。   罗教授:“不过,我了解到,姜小姐在第一次诊断前,曾经有过重感冒,咳嗽不止。而且,上周之前,她又得了一场风寒感冒。听她说,吃了止咳药,症状消失。”   池翮又拿出了一支烟:“对,是我找这间医院的李书南李医生开的药,吃了两天还是三天,就好了。”看小说加群639559076   “姜小姐去年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就是说,她的第一个结节,是去年体检之后发起的。第二个结节,经诊断是肺炎组织,是她上周感冒所致。”罗教授说,“池先生,如果姜小姐没有孱弱贫血,我建议做手术,这样无论良性还是恶性,都有明确的报告。”   池翮听出些玄机:“那现在呢?”   罗教授:“我有点怀疑,姜小姐第一个结节是在重感冒导致的,难以吸收的肺炎组织形成的肿瘤。医学上叫肺炎性假瘤。”   池翮把烟捏在手里:“良性的吗?”   “池先生,实话实说,从现有的检查报告,无法下定论。”罗教授说,“我诊断肺炎性假瘤,凭的是多年经验,有六七成的把握。不瞒你说,我们医院接诊过类似的患者。有的肺炎性假瘤,从影像学上能鉴别。有的则有恶性特征,只能做病理。不巧,姜小姐的是后者。”   池翮:“罗教授的意见是?”   “如果池先生信得过我,不妨先缓缓。少数肺炎性假瘤有癌变的可能,但姜小姐的报告表示,这个肿瘤停留在1.6cm-1.8cm,没有短期进展的趋势。当然,她有家族病史,这是一大风险。”罗教授说,“现阶段先做抗炎治疗,观察三个月。真要做切除手术,可以等姜小姐养好身体,到时再明确病理。”   池翮把烟丝都捏碎了:“谢谢罗教授。”   *   听完池翮的话,姜临晴有些呆。瘦得脱骨,她的圆眼睛更大了。   池翮抚她的脸:“从今天开始,你要把自己养胖。”   她着急地问:“我不是双肺有阴影吗?”   池翮:“另外一个是因为你刚刚得了感冒,肺炎还没吸收完全。”   她过了半晌才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用力捏起她的脸。   她“哎呀”叫了一声:“疼啊。”   “不是梦。”池翮拍拍她的背,“明天出院了。在这吊针水,不如回家补充营养。”   “哦。”姜临晴被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懵了,忽然说,“你不用陪葬了。”   池翮把狗尾巴草从花瓶里拿出来:“你很失望?”   她摇头,再摇头,从病床上站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他:“去退掉墓地吧。”   “不退了,将来肯定能用上。”人躲不过一死。   “你的将来还很长。”   池翮点头:“你有多长,我就有多长。”   “医生有没有说我的家族病史?”   “这只是说明你的风险高,不是百分百的。”他亲亲她,“别多想了,听医生的。”   “好。”   “对了,你那个初中同学是在哪家医院?”   “怎么了?”   池翮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好奇如何判断你只剩一年生命了。”   “可能经验不足吧。”她也是猜测。   池翮没有追问:“今天罗教授会开些治疗药,你吃饱饭再吃药。”   *   晴朗的日子里,姜临晴出院了。   车子行驶在被烈日照得发光的马路上。迎面来车的银漆,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亮光。   姜临晴闭了闭眼,仰头望向蓝天白云,打开车窗。   窗外扑过来的大自然的气息,名叫酷暑。阳光蒸得她脸蛋发红。   池翮一手搭在方向盘:“不热吗?”   姜临晴点点头,又摇头:“热才好。我看到体检报告的时候,心拨凉拨凉的。”多猛烈的太阳都照不进心里去的。   车子停在红灯前。   池翮捉住她的手,她现在当然不凉了,手心暖烘烘的。   他悠悠地说:“这是一个教训。将来再有什么事,你不能瞒着我,自作主张。”早跟他说,早就解决了。   “知道了。”罗教授说的是三个月观察期,其实真正的诊断不是现在。但她不害怕了,似乎是因为有了合葬墓地的底气。   回到小公寓,姜临晴给池翮一个大大的拥抱。   医院的贵宾病房也有医生护士来往,池翮是陪床,两人的拥抱很克制。她更是不敢在公共场合,和他卿卿我我。   直到这时,才敢紧紧抱他。   从他说要生死与共的开始,她一直想给他这样热烈的拥抱:“谢谢你。”   池翮的腰被她箍住,他笑了下:“我本想,既然你有贫血,就不折腾你了,等你早日养好,早日做手术。”   她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睛映着他的影子。   他的手掌盖住她的眼睛:“想休息就别这么望着我。”   她的他的手掌下闭了闭眼:“为什么?”   他的掌心像是被什么挠了痒,痒意能渗到尾骨去。“没有那个男人被自己的女人这样望,还能坐怀不乱。”   “哦。”她嘟囔着:“我瘦得脱骨,又不好看。”   池翮:“好看不好看不是由你来说,是由我。”   她抓下了他的手:“我们要是没有分开过,那就好了。”   他不在意:“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之前失去的时光,慢慢补回来。”   她捧住他的脸:“你不会被那个可爱女生抢走吧?”   “谁?”池翮不认为身边有什么“可爱女生”。   “大老板夫人很赏识的那个人。”   “既然怕我被抢走,那加把劲,狠狠地套牢我。”池翮捏起她的脸,“把自己养成一个桃子,我不就馋你了?”   “你要是被抢走了,我就养不成水蜜桃了。”姜临晴搂住他的腰,“我一定好好吃饭。”   池翮摸着她细瘦的背。   说实话,他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罗教授的判断。每个医生都说,她的结节有恶性特征,换言之,其中是高风险。罗教授是觉得她的状况不宜手术,才拖延了时间。   不要说是疾病,人有时遭遇突如其来的意外,不见得就能活。   正是因为池翮儿时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深深明白,生死不由人。也许观察期三个月之后,她的情况依然不乐观。   结果不得而知,感觉却是毋庸置疑。   他认定了这一个同类,也只有这一个同类。他们对死亡坦然,却不是全然放弃。活一日是一日,他们就珍惜这一日。   *   孤男寡女的,又是将来要合葬的男女。   女人是瘦了,但前面挂的的两朵红梅还是诱人。   观察期三个月,池翮是万万不能当三个月苦行僧的,不过他也没想到,他连一天都当不了。   尘埃落到一半,也算是落定了。池翮今天晚上又有心情玩游戏了。   他半躺在扶手边。   姜临晴坐在沙发床边。   他从游戏里抬起眼:“干嘛?”   她望着他的眼下。先前有淡淡的青,这几天散去了。   池翮说,她有事不得隐瞒,但他从来不讲他的事。但也无妨。她能和池翮契合,其中就有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在。如果换作其他人,可能问了八百遍,池翮为什么失眠,为什么恐惧,为什么失语。也就是姜临晴,才什么都不问。   她笑笑:“在医院就是没有在这里自在。”   池翮又沉迷游戏:“今天晚上,你睡个好觉。明天营养师会安排一日三餐,你等着变胖吧。”   姜临晴问:“我请了几天假?”   他随意回答:“你想请几天就几天。”   “你明天上班吗?”   他停顿一下:“你没事的话,我就照常工作。”   她点头:“那我也照常工作,之前你是托谁帮我去请假的?”   “我直接通知人事,不扣你工资。”   “谢谢池总!”姜临晴穿着那条花裤子,宽松的T恤衫,罩在细瘦的身上,松松垮垮的,领口仿佛要斜到肩膀去。   池翮暂停了游戏,望了望她。   两人认识数月,又觉得过了许多年,岁月静好时,他望着她就望到这辈子的尽头。   姜临晴回过头来。   池翮笑了笑。   她也笑了。中间的分别仿佛没有过,他们又衔接上了在小公寓的日子,自在舒心,各自不妨碍,又各自充满着对方。   她禁不住地抱住了他。   池翮的游戏正好暂停在激烈的场面,他扯起笑:“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过来亲近我?”   她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你在,真好。”   他捏起她的尖下巴:“我在游戏里捏了一个瘦不拉几的女人。”   她望去一眼。   游戏里的女人虽然下巴尖尖,但眼睛圆圆,鼻尖俏立。不得不说,其中是有她的神韵。   他指着女人说:“她叫晴晴。”   姜临晴:“她才不是晴晴。”   池翮径自笑,手上的动作规规矩矩,捏她几下就放开了。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两百块,甩了过去。   他的桃花脸亮了:“没事吗?不休息?”   她蹭蹭他的肩。   游戏虽然不是真人,但牵扯的就是那档子事。池翮的克制,那是对着姜临晴以外的事物,但如果是她邀请,他哪里忍得住,丢下手机,翻身把人压下。   黑色长发散落在床上,衬得苍白的小脸更加楚楚可怜。   池翮那时在温泉山庄的话,是没错的。这种越发柔弱的姿态,能令男人生出狠戾的征服欲。盈盈一握的柳腰,摇曳起来,跟没了骨头一样。他要是放肆些,估计就控制不住折断的冲动。   她瘦得锁骨尽现,凹陷时仿佛能放下一个圆鸡蛋。   底下的女人弱不禁风,他放缓了速度,时不时地问:“受得住吗?”   她没什么话,“嗯嗯哦哦”的。虽然贫血,倒不至于连恩爱也不能。   他掐住她的肩,说:“把我的水蜜桃还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她连连点头。   比起入院前那一个疯狂绝望的亲热,这个晚上如月如水,沙发床的抗议,也从“吱呀吱呀”变成了“咦咦咦咦”。   姜临晴希望,沙发床的质保期能更长些。 第66章 线上   池翮进入了工作状态。   第二天, 他说有一个会议,早早起来了。   姜临晴懵懵懂懂地起床,抓了抓一头乱发。   门铃突然响起。   她冲卫生间喊:“你叫了外卖吗?”   “嗯。”池翮正在剃须, 传来语焉不详的话音。   她拿了件内衣,穿上, 再套了件T恤。   她真的以为对方是送外卖的,当她见到门外的人,瞪大了双眼。   门外的人淡定自若,朝她问好:“姜小姐。”   她猛然反应过来:“柳秘书。”   “早上好。”柳长旭拎了两个直挺的纸袋子,“我过来送早餐。顺便, 池总上午有场重要会议,这是准备好的西装。”   她愣愣地接过两个袋子:“谢谢柳秘书。”她觉得自己要解释些什么,还没开口,又见柳长旭向里面鞠躬。   柳长旭:“池总。”   姜临晴僵了脖子,回过头去。   池翮顶着半湿的头发出来, 自然地说:“你到楼下等我。”   “是。池总, 我先走了。”走之前,柳长旭还不忘跟姜临晴道别, “姜小姐, 再见。”   姜临晴突然向柳长旭鞠躬:“柳秘书再见。”   柳长旭回了她一个更大弯度的鞠躬:“姜小姐再见。”   直到柳长旭的背影消失, 姜临晴急急地关上门:“柳秘书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啊?”   池翮:“你以为谁都跟你的部门同事一样,到处嚼舌根。”   姜临晴:“没有,我们部门的同事们都兢兢业业。”   他看着她, 无声地冷笑。   她心虚了。   池翮穿上西装外套, 勾了一条纯黑的领带:“过来。”   姜临晴立即到了他的跟前, 她已经有了非常娴熟的打领带手法, 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转了转, 就给他系上了结。   眼前的人不再是幻觉。池翮望着。水蜜桃缩了水,但还是可爱的。他禁不住亲亲她:“今天我很忙,不一定能接你下班。”   “没关系,你说的,揾食艰难。我也要工作啊。”姜临晴说,“对了,之前周先生又想办展览,但是后来没下文了。”   “如果他再来找你,记得抬高价。”   “我知道了。”她要送池翮出去。   他却问:“我送你的项链呢?”   姜临晴匆匆地去房间。   池翮:“还有手链。”   “哦。”她手上串了一条项链和一条手链,再出来,笑着,“我给你系了领带,你就帮我戴上。”   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不需要言语。他害怕套颈的动作,但他放心地交给了她。她戴上手链,就等于承认她是他的。   池翮轻轻地把项链挂到她的脖子。   一条简单的项链垂在她的颈下,因为瘦,锁骨更明显,项链跟着凹下去,再折出来。   细细的手链,戴在她现在的手腕,显得大了。   姜临晴晃了晃,没有滑下去:“为了这条手链,我得长肉啊。”   池翮的手指在手链的“ch”字母上摩挲。   他们完成了某种仪式,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池翮:“我走了。”   她点头:“如果今天不回来吃晚饭,记得告诉我。”   “你的早餐和午餐,我已经安排了,有人会按时送到你的办公室。”池翮说,“至于晚餐,到时候你直接和他联系,送到哪里。”   “好。”   “我愿意和你生死与共。”池翮回头,“但如果能在人间逗留更久,我会更乐意。”   姜临晴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言为定。”   *   姜临晴很久没有戴过那串项链。   刘倩眼尖,一下就望见了。她觉得姜临晴有了项链,气色不那么惨白了。刘倩又注意到,亮眼的不止是项链,还有另一串链子,在玻璃透过来的阳光里闪了一下。   姜临晴的请假,是人事直接通知策展部的。   这请假的流程走反了。   刘倩当时心里犯着嘀咕,问张艺岚:“小姜请假请几天?”   “不清楚。”张艺岚还半开玩笑说,“或许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如今,刘倩细细一分析,把转椅滑了出去:“小姜。”   “啊?”姜临晴放下包包。   刘倩:“男朋友又送你东西啦?”   姜临晴正想该如何解释,潜意识的动作,却是用手指捏起了手链上的“ch”字母。   朱怡畅托着两腮:“小姜,你的男朋友真大方。”   刘倩有一个猜测,但她觉得太大胆了。   姜临晴没有否认“男朋友”三个字,但碍于池翮的身份,她不能细说。   姜临晴坐下没多久,听见一人说:“你好,我来给姜小姐送餐。”   青年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她匆匆过去:“谢谢。”   “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青年笑,“下次送餐,我提前联系你。”   姜临晴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   “姜小姐,用餐愉快。”青年转身走了。   有两三个同事望过来。   姜临晴低下头,回到座位。   一个大袋子装了五个饭盒。   刘倩有意无意地说:“小姜,你的早餐真丰盛。”   姜临晴笑了下:“医生说要多补充营养。”   张艺岚得知姜临晴回来,有些惊讶:“小姜,人事经理说你要休养,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   “张姐,我请假是去医院做检查。”姜临晴编著理由,“我太瘦了嘛。”   张艺岚:“检查出什么了吗?”   “营养不良,贫血。”姜临晴说,“当时我正好撞见人事经理,我就直接问他了。”   张艺岚安抚说:“没关系,身体重要。”   姜临晴的借口是有漏洞的。人事经理哪会搭理她这样的小职员。但多日前,池总的那通电话,给了张艺岚一个提醒。   张艺岚:“小姜,回来就好。”   姜临晴道歉说:“张姐,之前我冲动说要辞职,对不起。”   “没关系。我累的时候。也有递辞呈,一走了之的想法。”张艺岚拍拍姜临晴的肩,“好好干。你的工作暂时交接给小朱了,等小朱出了方案,再转回给你。”   姜临晴:“谢谢张姐。”   *   工作尚且轻松。姜临晴先是订了去综艺参赛地的机票,之后回想起自己的工作计划。   她翻了翻周续的朋友圈,发现他这阵子正在接受艺术熏陶。她给他点了赞。   过了一会,周续找上来:“姜小姐,我这几天有了新的点子。”   他发了图——这是一张大红的镂空纸,剪出了凤凰羽飞的形状。   姜临晴:“剪纸?”   周续直接打电话了:“对,其实剪纸艺术早已流行全球了,国外的叫法是纸雕。有些不只是用剪来表现,甚至用上了雕刻手法。剪纸艺术比起陶艺、绘画,更加冷门,我想这非常符合文化青年扶持计划的初衷。”   姜临晴:“嗯,很好的想法。”   周续:“是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我想加一个线上互动打卡环节。”   姜临晴:“线上?”   周续:“对,这是我要开创的全新展览模式。说实话,文化的传播只是依赖线下太局限了,如果能把五湖四海的网友动员起来,影响力大不一样。”   姜临晴:“周先生,我不懂线上。”   周续笑了笑:“姜小姐之前说不懂艺术,但是这几场展览办下来,我觉得非常好。”   她有些忐忑:“周先生,我上网只是了解新闻,时下流行什么,我都不知道。”   周续:“姜小姐比我年轻,不玩网络社交平台吗?”   姜临晴:“不。”   周续:“这个形式只是在我的初步构想里,至于其他的细节,等我有空了再面谈。”   *   中午,那个西装革履的送餐员又来了,笑得人畜无害:“姜小姐,这是你的午餐。”   幸好,他提前打了电话。   姜临晴没让他直接送到办公室,而是在公司楼下接餐。   给其他员工送外卖的人都穿着固定的外卖制服,这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格外引人注目。   她压下声音:“你以后都要送餐过来吗?”   青年意会,跟着悄声:“这是池总的吩咐。姜小姐的一日三餐,要严格按照营养师的意见烹煮。”   “谢谢你,辛苦了。”   “姜小姐,用餐愉快。”青年优雅地离去。   姜临晴回到办公室,去了大露台。   又是五个碗。   这时,池翮发来消息:“吃饭了吗?”   她立即拍照发给他:“以后还是请一个外卖小哥吧。”   池翮:“他就是我请的外卖小哥。”   姜临晴:“……”   她才打开其中一个碗。   朱怡畅拎了个饭盒走过来:“哇,小姜,这是哪家的外卖啊?”   姜临晴只能编了个莫须有的:“五公里外的新店。”   朱怡畅:“你是要好好补补。”   刘倩坐过来:“小姜,你请假几天,回来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很明亮。”   姜临晴:“之前病了一场,很憔悴。病好了些,就有精神了。”   吃饭时,刘倩没有谈起公司的八卦,而是说:“对了,你的朋友组的乐队进决赛了。”   “是啊。”聊起这个,姜临晴笑了。   刘倩:“比赛还继续吗?网上在传她们要退赛。”   姜临晴吃惊:“退赛?”   刘倩:“估计是谣言了。”   姜临晴:“为什么会传出退赛?”   刘倩:“既然是谣言,原因就不可信了。”   朱怡畅咽下了大块的牛肉:“这个乐队很有争议,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引发讨论。”   刘倩:“据我的观察,这两个都是特立独行的人。个性在放大镜之下,必然有冲突。现在的网络道德比孔子还神圣。”   姜临晴:“什么时候传出的退赛?”   刘倩:“上周吧。”   向蓓和尤月舞的朋友圈风平浪静。姜临晴说:“不退赛的。她们邀请我去现场加油,我上午刚买了机票。” 第67章 坦白   话是这么说, 但姜临晴不是完全放心。   向蓓早早出来社会,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她过来诉苦,常常是吃一顿火锅, 发泄完就算。是否解决,谁也不知道。   决赛就要到了。姜临晴还是担心, 她打了电话过去。   “喂。”向蓓懒懒的,像是刚睡醒。   “向蓓,我买机票了。”姜临晴说,“没有买到星期五晚上的机票,我星期六上午飞过去。”   向蓓:“好, 我星期五晚上还要排练。”   姜临晴:“你加油。”   向蓓哈哈大笑:“我会的。”   向蓓的声音没什么不一样,姜临晴略略放心。   姜临晴又给尤月舞发了消息:“尤小姐,决赛加油,祝你们旗开得胜。”   尤月舞:“谢谢。不过胜利是无望了。”   姜临晴:“为什么?”   尤月舞发一个微笑表情:“因为要遵循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姜临晴:“向蓓知道吗?”   尤月舞:“我和她分析过。”   姜临晴:“我还是会去现场加油的。”   尤月舞:“宋大少爷也来,你们可以一起。”   姜临晴当然不和宋骞一起。   宋大少爷肯定是坐商务舱。姜临晴没有池总女朋友的自觉, 订的是经济舱。   昨天还是她甩钱到池总脸上的, 她才是大金主。   *   周续没有放弃线上展览的意向,又过来问。   说实话, 姜临晴喜欢策展, 而且, 跟周续的合作,和公司的展览大不一样。哪怕是彭寅的香水展,挂着艺术展的名头, 其中也有商业元素。而且, 彭寅意见多。   周续在前期似乎只是玩, 不介意亏损。   这对姜临晴来说, 是趣味, 是真正的艺术呈现。然而,一旦和网络沾边,她就有所戒备。她犹豫着,说:“周先生,如果是线上展览,我可能就不做了。”   周续:“你担心什么方面的问题?线上模式的确比较少见,但摸索开创,未尝不可。”   姜临晴:“有个人的原因。”   他笑了下:“好吧,你再考虑考虑。”   她搜索了线上展览。现有的基本是线下形式,透过照片观展,总是少些立体震撼。除非是摄影展,本来就只展示平面,做线上就无伤大雅。   姜临晴回到家,接到了送餐员的电话。   青年直接把晚餐送到了小公寓:“姜小姐,用餐愉快。”他每次的结束语都是同一句,说完转身就走。   她不知道一日三餐是在哪里烹饪的,火候恰当,高蛋白,低脂肪,合她口味。   池翮的会议开得很晚。   姜临晴一个人吃完晚餐,突然搜索了向蓓和尤月舞的新闻。   刘倩和朱怡畅说的还是轻的。网络对乐队的抨击,不堪入目的言语多的是。   果然,网络还是姜临晴认知下的那一个,完全不曾改变过。她不是当事人,但见到那些词句,也觉得不舒服。   要说欧阳医生的功劳,也是有的。欧阳医生深耕网络霸凌,虽然没有彻底拯救姜临晴的孤独感,但“远离网络”这一项,是一个朴素的妙招。   姜临晴望着乐队的照片。   这个时间,门开了。   她丢下手机,站起来,迎上前:“回来了。”   池翮早就脱了西装,挂在手上。领带歪了,松松垮垮掉下来。衬衫的扣子被解了两个,他还将一边袖子挽上去。   这不是开会的样子。   姜临晴接过西装,闻到一阵气味:“喝酒了?”   “浅尝几杯。”池翮索性扯下领带,“没有醉。”   何止没有醉,他脸上连酒意也没有。他声讨她没了水蜜桃的气色,但其实,他也不见得有多红润。   池翮坐在沙发,向后仰了仰头。   姜临晴的手机响了。   他瞥一眼,正好见到对方的名字晃过:“周续?”   “是啊。他要办一场新展览,不过……”姜临晴说,“我可能不做了。”   池翮:“为什么?”   她愣了下。以前,他不大问原因,她以为随口说说,他不会在意。但真正的原因,她想了想,不知如何说起。   池翮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转移了话题:“今天的营养餐,口味如何?”   姜临晴:“感觉是大厨的手艺。”   池翮:“量够吗?”   她大大地点头:“够了。”   池翮:“吃光了吗?”   姜临晴:“吃得光光。”   池翮向她伸出了手。   她站过去。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抱住她:“早日养胖,否则我一个不小心,可能真的把你的腰掐断了。”   姜临晴低眼望自己。   腰上没了肉,也没有曲线。他用一只手掌就扣紧她的腰。有时候,瘦不等于手感。他肯定是不如从前舒服的。她有肉,他撞过来时,弹起来的声音都“啪啪”响亮。   她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一定,吃得胖胖的。”   “嗯。”   “对了,柳秘书见到你住在这么小的房子,会不会丢了你池总的脸?”   池翮扯了下唇角,笑着:“我又不怕。”   也是,公司就有他的诸多传闻。   池翮:“别说这只是口舌,就算是干架,我也不怕。”   姜临晴明白的,她身边的人都无比自由。向蓓、尤月舞、池翮、宋骞,只有她,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下。她也渴望自由。   姜临晴终于登录了微博。   微博的信息停留在她当时退出的时候,映在眼前的还是义愤填膺的抨击。   网络,一个矛盾冲突的三不管地带。   姜临晴揉了揉额头,又退出微博。这之后,她有些失神。   池翮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见到她焉焉的样子。他拍拍她,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她的脸。他问:“想什么呢?”   姜临晴回过神。他说,若有事,不瞒他。可她从来不是一个懂得坦白的人。   她深藏过去,自以为在欧阳医生的调节下,已无大碍。刚才见到那些尖锐的指责,沉重的枷锁再次扣住她。   眼前的男人,是她决定要一起到死的。唯有他,是她能尝试倾诉的对象。   她涌起从未有过的冲动,想将自己坦诚地端到他的面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   他淡淡的:“没有。”   “你想听吗?”   他把毛巾挂在脖子,搂过她:“洗耳恭听。”一个人从来不说家事,其中肯定有不愉快的因素。他没有要调查她祖宗十八代的念头。不过,她愿意说,他也乐意听。   她酝酿了很久。   他安静地望着。   两人对视半晌,各自笑了。   姜临晴和欧阳医生说起自己的事,那是对医生的病情陈述。但向身边人坦露心迹,她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池翮起身:“我给你倒杯水。”   一杯温温的开水,润了她的喉咙,也仿佛灌溉了心田。   姜临晴:“我的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我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妈妈生病以后,我比现在还憔悴,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你说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因为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陪一个病人走到终点。那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说起来就两个字,绝望。痛苦一天天叠加,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觉得我已经不想活了。没有错,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我的努力是为了让她享福。她一走,我没了人生目标。但妈妈给我留了遗言,要我坚强,要我活下去。   丧事办完了,我回老家,真是巧,那个说是‘我爸’的人,突然出差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从前的家。   我对他有些回忆,小时候去游乐场,我曾坐在他的肩上。可除了这个,他给我们母子留下的,就全是空白了。妈妈把我拉扯大,非常辛苦。这份辛苦有他的一份责任。   他那时候的样子,好像还把我当女儿。但他那么多年没有回来过,已经于事无补了。我没有给他好脸色。我和他虽然有血缘关系,的其实是陌生人。”   说到这里,姜临晴觉得喉咙发干,她喝了大半杯的水。   “就算是陌生人,我觉得各自安好吧。不过。”她低下头,“他出了意外,飞机失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他就是在那天走的。他另一个女儿在网上发了悼念文,我才得知真相。   他本来不是坐那一趟飞机,他想和我吃一顿晚饭,第二天再走。因为我不见他,他才改签,坐上了那架航班。   我当时脑子很乱,冲动评论的同时,暴露了自己。悼念文声情并茂,很快上了热门,他另一个女儿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而且,评论都在指责我。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却把他拒之门外,间接导致了悲剧。我没有害他,但他真的死了。” 第68章 机场   “收到的评论、私信太多了。”姜临晴把那杯水喝光, “我的状态比较糟糕,我意识到,我可能有心理疾病。我去看了医生, 吃了药,但还是没什么劲头。直到我的初中同学诊断我时日无多。我才觉得松了口气。   病逝是天命。我不算违背妈妈的遗言。遇到歹徒的时候, 我想如果英勇牺牲,也值了。”   池翮的手搭在她的腰,有时候弹几下。   她放下杯子,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幸好,我遇到了你。”   池翮:“以后有我, 你不会一个人了。”   姜临晴:“周先生的展览有线上模式,我不大想接。虽然我释怀了当初。但我今天再见到那些评论,又不禁会想,如果那时我心软,和他多聊一聊, 也许他就不会坐上那班飞机。”   池翮:“我只问你, 如果没有后续,你想见他吗?”   “不想。”她摇头, “妈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他经常出差。他后来的妻子就是在出差时候认识的。他离了婚, 没再回来。我早已不想见了。”   “那就行了。”池翮说,“如果他活着,你不会见, 说明这是你内心的选择, 你不认他这个父亲。飞机失事是意外, 怪不到你的头上。至于网络指责, 别把网络绑架当回事, 那只是浮于文字的虚伪道德。”   姜临晴:“可是,线上展览肯定有差评,周先生也不高兴吧。”   “周续才不会介意。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邀请你,说明他认可你的能力。”池翮停顿一下,“难道你觉得之前的策展,就有百分之百的满意度吗?众口难调,到了线上,言论自由,肯定能接收到更多负面声音。但你为谁而策展?你是要去开拓和你方向一致的观众。”   姜临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接下这场展览?”   池翮:“不,你想接就接,不想就不接。不过,原因一定是因为你自己,不是别人。展览形式可以五花八门,但你不能随波逐流。”   “我再想想。”她和池翮说起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以叙述的事。似乎是把一半的压力转移了出去。??   池翮的过去,也许比她的更沉重。她盼着能分担他一半的压力。但他听完她的,没有之后了。   她猜测,他的过去和香茅味道有关。于是拿了两个香茅盒子,晃在他的面前。   他没说什么。   她放弃了。没有关系的,她有事常常憋着,憋到一定时候,就能开口。她等待着,他对她坦白的那一天。她不着急。   池翮没说要戒烟,有时候还会把烟支叼在嘴上咬,但是没有再点过火。   姜临晴卸去了满身的枷锁,哼起歌来,调儿很是婉转。   “咦,对了。”她突然问,“你是天生五音不全吗?”   “什么?”他咬着烟,似在思索什么。   “你唱给大金主的定情曲。”   “哦,那次啊。”池翮说,“我觉得都在调子上。”   她望他一眼。算了吧。她常常听他那首跑调的歌,以至于她跟着跑调。原唱是怎样的,两人都不在意。   池翮:“你那个当医生的初中同学,叫什么名字?”   “钱永安。”   池翮得知答案,就转了话题:“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我们家办一场宴会,你来不来?”   “向蓓、尤小姐进决赛了。这个周末我要去现场给她们打气。”姜临晴还没有准备好去见池家的人。   池翮没有大架子,大老板夫人却不一样,她有与生俱来的傲气,甚至,连咖啡店老板也是天之骄子。   她正是枯槁的时候,没气势,没身段。她抿抿唇:“我等养好病,再去赴宴吧。”   池翮丢了烟:“好啊。”   她的眼睛骗不了人,活跃的是焕发生气。但藏起她的眼睛,其实也能发现,她已经有了活力。之前下垂的嘴角轻轻地扬起。   池翮亲过去。   姜临晴闻到酒的味。也许他不只浅尝几杯。今晚的他,话特别少,人也懒,亲吻跟着轻缓了。   反倒是她这个讲完故事的人,紧紧抱住他不放。   池翮这个晚上不激烈,抵死缠绵。   她的感觉被延长,因为慢,更能记住他的每一寸。   *   星期六一大早,姜临晴收拾好行李箱。   今天的营养餐,来得特别早。青年还是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姜小姐,用餐愉快。”   池翮正在洗漱,没有和青年打照面。   姜临晴少了些许的尴尬。   早餐又是五个碗。   她一个一个摆开。   燕麦片,鲜奶吐司,金黄荷包蛋,生菜沙拉,低糖豆浆。   照这样吃下去,她该担心的是水蜜桃变成了白胖大馒头。   她迅速地吃完早餐。   “我送你去机场。”池翮一手撑在餐桌,半倾身:“这个周末没办法给你送营养餐,你在那里要把自己照顾好。”   她点头:“我一定还你一个水蜜桃。”   他吻了吻她。她的嘴里有香甜的牛奶味,他有些留恋。   姜临晴推推他:“好了,不然赶不上飞机。”   池翮撤身:“你定了什么机票?”   她望过来。   “算我白问。”肯定是经济舱。他说,“回程的机票升级头等舱,算在我的账上。”   姜临晴:“我这么瘦,坐经济舱都太宽敞了。”   池翮:“大金主给我发了那么多红包,我就用大金主的钱给她升级舱位。”   “这还差不多。”他们是在生活里拉近彼此的贫富差距。   *   二人分别在安检口。   姜临晴通过安检,回头。即使分别,也有无形的线牵着她和他。   她拖着行李箱,到转角处再回望。   他向她挥了挥手。   她绽放大大的笑脸。无论相遇或者分别,有人会一直等她。   她的脚步轻快得像是小孩子。   姜临晴刚刚发了航班信息给向蓓,突然见到面前的一双男人的腿,笔直修长。她抬起头。   不意外,是宋骞。   她笑笑:“宋先生。”   宋骞连行李箱都没有,两手空空:“雀神,这么巧。”   “我去参加朋友的比赛。”   “更巧了,我也是去当一档综艺节目的观众。”宋骞坐在她的旁边,“池翮来了?”   “他送我过来的。”   宋骞只是见到池翮的背影,没有说上话。“上次我听他说,你们分了?”宋骞的尾音拖得长,别有深意。   姜临晴侧过头:“现在又在一起了。”   宋骞:“你能跟池翮这么久,我还是很惊讶。”   姜临晴:“为什么?”   宋骞:“他的性格很凉薄。”   姜临晴:“可能因为,我也很凉薄。”   宋骞觉得好笑:“你凉薄?”   她有些尴尬:“不是吗?”   宋骞夸张一笑:“你如果是凉薄,我这种就是无情无心的冷血人了。”   姜临晴:“你能去现场观赛,可见不是完全的无情。”   “什么时候变得牙尖嘴利了?”宋骞说,“我闲得慌,过去打发时间。池翮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有上进心。”   姜临晴:“难道他以前不工作?”   “他很懒,特别懒,无欲无求。”宋骞不客气地说,“他从前是个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这个形容词有些诡异。   宋骞:“和你一起之后,池翮有了人气。”   姜临晴:“他又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她手上的链子的“ch”字样,宋骞再熟悉不过:“他给你刻上印记,你就是他的人了。”   她点头:“他也是我的人啊。”   宋骞笑,指指脖子:“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这个?”   “不知道。”   宋骞挑眉:“你不好奇?”   她笑了:“这是他的私事,我觉得由他亲自告诉我才好。”   宋骞:“我也不和你泄露他的秘密。”   姜临晴见一人跑来,惊讶地喊:“徐重光。”   徐重光走得比较急,喘了喘气:“来的路上出了意外。我差点以为,赶不上这趟飞机了。”   “这是尤小姐队友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姜临晴站起来,介绍说,“这是宋先生,尤小姐的……”   她本想说朋友,但宋骞由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他和尤月舞的“朋友”关系。她改口:“是尤小姐邀请他去观赛的。”   “宋骞。”宋骞伸手。   “徐重光。”徐重光和他交握。   关于池翮的话题,就此终止。   *   宋骞在头等舱。   姜临晴和徐重光都在经济舱,徐重光换了座位,坐到了姜临晴的旁边。   姜临晴问起:“你之前有去观赛吗?”   徐重光:“没有去现场,不过我的节目都看完了。”   “你觉得这档综艺怎么样?”   “和我理解的音乐不一样。但是,向蓓能进入决赛,我很高兴。”   “向蓓很努力追求她的梦想。”   “我知道。”徐重光的后半句,像是低喃,“我从初中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蓓的话冲了点,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起来,可能是我的话更冲。”徐重光的声音略低,“我跟向蓓说,尤月舞的嗓子条件太差了。我没想到,她俩的人气这么高,是我狭隘了。”   “是不是向蓓邀请去观赛的?”   徐重光点头:“是。”   “她既然邀请你,她就不会介意你那些意见。她很豁达。”   “姜临晴,谢谢你。”徐重光有些感叹,“初中时候,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过话。没想到现在续上了同学的缘分。”   姜临晴:“初中班上似乎很多独来独往的人。你啊,我啊,哦,还有钱永安也是。”   “钱永安?”   “他当了医生。我去医院挂到他的号了。”   徐重光:“你去他的科室看病?治得如何?”   “钱永安说得比较严重,我去其他医院复查,暂时没有大碍。”   徐重光点头:“以后别去那里了。” 第69章 故事   姜临晴听出什么:“怎么了?”   徐重光:“我有个亲戚, 肺部有一个小瘤子。他平时常去钱永安家的超市,得知钱永安是医生,就去他那里看病, 将要安排住院的时候,他遇到一个患者家属, 听到些事,就走了。”   “什么事?”   徐重光抬抬眼镜:“这个患者家属说,钱永安故意夸大病情,过度治疗,把患者医坏了。正在打官司。无风不起浪, 还是慎重吧。”   姜临晴大吃一惊。   钱永安对病情的说法,她之前觉得没有太离谱。他知道她的母亲因病去世。可能基于此,他才得出,她只剩不到一年时间的诊断。   徐重光的话却揭露了什么。   *   三个人各自订了酒店。巧合的是,是同一间五星级酒店。   当然不是姜临晴订的, 是池翮美其名曰说, 用大金主的红包给她升级的豪华套餐。   晚上就是比赛,向蓓、尤月舞忙着彩排, 没有出来。   宋骞慷慨地请了午餐, 之后三人各自休息。   姜临晴回到房间, 跟池翮说了钱永安的事:“徐重光说,钱永安是有官司在身。”   池翮却没有意外:“我已经让柳秘书去查了。”   姜临晴:“你怎么知道钱永安不对劲?”   池翮:“我是觉得,一个医生贸然给一个病人说起死期, 而且是在初诊阶段, 这有违医德。我让柳长旭去问了, 等之后的结果吧。”   她叹了一下:“我是误打误撞了, 否则遇不上你啊。就叫因祸得福吧。”   池翮笑:“酒店住得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姜临晴问, “你的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傍晚。”   “那个时间我也要入场了。等节目结束了,我再联系你。”   “好。”   池翮这个时候还没有去家宴。他窝在小公寓,挑了面白墙,开了一个简单的视频会议。   直到吕薇打开电话催促:“你人到哪里去了?”   池翮:“伯娘,我今天有会议。刚忙完,一会过去。”   这就是一场吕薇早就筹备的宴会。但她的心境和当时却不同了。   池翮的状况不稳定,吕薇觉得,秦家不会欣赏这样的女婿。不说秦家,谁家也不想接手一个不定时炸/弹。宴会的风,在她红娘心切之时就放出去了,现在只能当这是一场简单的宴会。   秦以筠穿了条镶钻的露背细肩晚礼服,她提起裙摆,慢慢过来:“吕阿姨。”   “以筠,今天真漂亮啊。”吕薇面上亲切地笑,心思却更加地繁重。   眼见一个好侄媳就要溜走了。   *   池翮不觉得自己是宴会的主角,他的伯娘才是。   他在角落里转了很久,到了自助餐区。   所谓的青年才俊,有些是他的朋友,但既然是朋友,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不是非得在杯觥交错中叙旧。至于某些人,他懒得结交。   秦以筠的目光追着池翮。   他回头时,望见她,面上挂着惯常的笑,却移开了眼睛。   他连这角落也不愿再待,直接向外走。   他去的不是对外的院落,沿着窄长的人工溪流一路走,尽头是一幢木式观景亭。   再向前,能到池家人的居所。   但池翮在这里停下了。   夜色里,一个人影出来了。高跟鞋踩到鹅卵石上,不大好走,她没有摔,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有些话,是要讲清楚的。池翮回头。   秦以筠的晚礼服镶了满片的钻石,明亮的月光下,也不逊色。只是被淡黄的路灯柔和了色调。她眼里有和钻石一样的光,直勾勾盯紧了池翮。   “秦小姐。”池翮的态度很冷淡,“我不知道你怀有什么心思,可是你打扰到我了。”   “我的心思还不明白吗?”秦以筠弯起可爱的笑脸。   池翮淡淡地说:“我有女朋友了。”   秦以筠讶异:“你有女朋友,我没有听吕阿姨说过。”   “你也不是事事都向家长汇报吧?”   “可是,我的家长却都知道,我相中了你。”   “我没有相中你。”池翮双手插袋。   “因为你没有和我真正认识过。你对我的了解,都是来自吕阿姨吧。”秦以筠昂起头,“其实那是外人眼中的我。”   “我是外人之外的,我对你没有兴趣。”   秦以筠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却弯了起来:“但是我对你有很大的兴趣。”   “那你就留着对我的兴趣,继续待着。”他可不奉陪了。   “池翮,我们这样的家世,是没办法选择结婚对象的把。”   “什么时代了,讲求恋爱自由。我们池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秦以筠笑着点头:“那可真好。”   池翮转身要走。   秦以筠提起裙摆,又上前一步:“我说的我们不了解,指的是,我们都有一段故事。”   “秦小姐的故事,我不想听。”   秦以筠的声音低下去:“你自幼父母双亡,是由池巍池叔叔养大的。”   这不是大新闻。但那段往事太遥远,少有人提及。池翮面上的笑容变得冷了。   “你听不听故事?”   “不听。”   “我讲一个你听到开头就有兴趣吧。从前有个小孩,目睹了父母的惨死。”秦以筠停住,等待池翮的反应。   池翮敛起了笑,眼神冰凉。   秦以筠对上他的眼睛:“这个小孩当时年纪小,但是当年的场景,却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月光下,她看见了沉着阴霾的池翮。   秦以筠:“小孩回到了爷爷家,不过犯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不得不长期进行心理干预。小孩会失眠,会噩梦。幸好,小孩有亲爱的家人,健康地长大,学会了面带微笑。而且,这个小孩特别优秀,能继承家业了。”   秦以筠往常的声音比较清脆,但这一段很是沙哑。如果池翮距离远些,他甚至听不见她的话。   她问他:“你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吗?”   他不吭声。   秦以筠:“我们家深耕生物科学数十年,在医院方面是有些人脉的。尤其现在互联网发达,我要调查你的病例,并不是难事。”   池翮终于用正眼望她了。   “说实话啊,我见到你的照片时,觉得你是个花心的浪荡公子哥。但不可否认,你长得特别帅。我就想要了解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纨绔子弟。得知你儿时的经历,我觉得很惊喜。”秦以筠笑,“你是不是以为,刚才我说的故事,那个‘小孩’是你?”   她放下了提裙子的手,低头抚了抚腰间的钻石。她还理了理头发在,才抬起头对着池翮:“其实我刚才说的故事,那个‘小孩’是我。我为什么觉得你是惊喜,因为我发现我们是同类。”   夜里安静,又不是特别安静。   宴会厅的方向有些许的声音传来,这里也有晚风吹动树叶的动静。   秦以筠半晌没有得到池翮的回答:“我们有着相同的故事,相同的背景,相同的家世。我想,我们两个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天让我遇见你,弥补了我的人生,残缺的两个人拼在一起才完整。”   她慢慢走上台阶。高跟鞋的金属跟踢到了台阶的一角,发出细细的声响。   池翮沉默着。   秦以筠理解这份沉默。如果今天她和他调换,她可能也反应不过来。   虽然吕薇和池妙旌都说,秦以筠高学历,不强势。然而,秦以筠偶尔也喜欢占据主导地位。是她先调查的池翮。她面对他,她很主动。   她坐在亭台,望着亭外的池翮:“当然,我们的故事不是完全相同。我的父母是因为车祸去世,我在车上奇迹地活了下来。”   池翮这个时候在喘气,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他的喉结滚了滚,手指轻轻颤动几下。   月下,秦以筠都没有发现:“车祸过后,我得到了非常周到的照顾。你也是,我见过你的心理评估报告,很完美。”   “我们能幸福生活,都是不易。我们报团取暖吧。”她能微笑谈起自己的过去。   池翮更加没问题,因为他的心理评估报告比她的还完美。   她不知道的是,这份报告,早被金医生判定是伪装。   池翮的脑海里晃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他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一个斯文俊俏的男人,被刀刺死在血泊里。他也见到,被绳索箍住,温柔婉约的女人,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   周围有陌生的,却又自称是他父母的怪物。   池翮已经听不见秦以筠的话。他觉得自己也被箍住了脖子,喘不过气。   他有长期的心理病史,不是一个痊愈者。   他刚从险恶里出来的时候,别人都要问起他的遭遇。越是回忆,他越是逃不开事发的恐惧。   要说有谁是一个字都不问,无论他怎样犯病,都能给他温暖怀抱的,只有他的晴晴。   他惊醒,却发现,他的晴晴不在这里。   亭子里那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淡蓝的裙子融入夜色里,那张嘴巴聒噪又尖锐。   池翮走进亭子。   秦以筠弯起笑:“以前都是我走近你,你这是第一次——”   她的话音截止在这里,因为她的嘴巴被狠狠捂住了。   池翮的手冰冷得没有温度。影子里,他阴恻恻的。   秦以筠向后躲。   他的手一侧,把她按在廊柱上。   她睁大了眼睛。他的力气大。她的唇瓣被迫凹进齿缝里。他的掌宽,连带的,盖住了她的鼻头。   她挣扎。   他没有怜香惜玉,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秦以筠呼吸不能,胸腔憋得慌。   她仔细阅读了他的病例,他向来平和,没有攻击性。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她的眼前慢慢模糊。她惊恐,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第70章 清静   池翮面无表情, 看着这一个慢慢闭上眼睛的女人。   她像是没了力气,手腕垂下去,挺直的腰软趴趴的。   他眼睁睁看着, 仿佛他捂住的不是人的鼻息,而是没有生命的一个物件。这个物件吵到他了, 他要她闭嘴。   终于清静了。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婉转铃音唤醒了秦以筠将要浑沌的脑子。   同时,池翮松了手。   秦以筠惊醒,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却又像个厉鬼。只差一点,如果不是因为手机, 她肯定自己会命丧于此了。   她该是逃跑的,但是腿上发软,只能静止在这里。她该是呼救的,可在月光洒落时,望见池翮的冷漠, 她抖抖唇, 却没有声音出来。   那一份完美的心理评估,那一个阳光乐观的男人, 哪会是眼前的这副模样。   秦以筠没了话。   池翮走下亭子, 向前去, 直到融入夜色中。   *   向蓓和尤月舞没有夺冠,一切似乎照着尤月舞的预设而走。   姜临晴觉得可惜。   徐重光温和地笑了笑:“她们已经是冠军。”   宋骞的态度很淡。事实上,他坐在观众席, 当周围的人跟着音乐鼓掌的时候, 他也不见热烈。他解释说:“我不懂音乐。”   节目结束, 姜临晴、宋骞、徐重光, 三人去了餐厅。她没什么聊电话的空档。   过了半个小时, 卸了浓艳舞台妆的两个参赛选手,到了餐厅包厢。   徐重光第一时间站起来,给向蓓拉开椅子。   宋骞靠在椅背,斜斜瞥过去:“很有本事。”   尤月舞弯了弯眉:“谢谢宋大少爷的捧场。”她坐在剩下的一个空位,也就挨着宋骞了。   宋骞:“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尤月舞端起酒杯,晃了晃:“既然综艺结束了,向蓓搭上了音乐的桥梁,我当然功成身退了。”   姜临晴:“尤小姐,你要退出乐坛?”   尤月舞:“我都没有进去过,何来退出一说。我只是玩一玩。我这把嗓子,如果再唱下去,毁得更彻底。”   姜临晴:“你们的人气特别高。”   宋骞笑了:“我还以为,将来我就要高攀风光的女明星了。”   尤月舞:“宋大少爷说笑了,那是你低调。凭你的皮相,要是出道了,粉丝量比我的只多不少。”   宋骞知道,她是奚落。   姜临晴又问:“向蓓呢?”   向蓓吃了一大口的饭:“通过这档综艺,我认识了几个音乐人,我想退居幕后。”她望了望旁边。   徐重光笑着点头。   大家似乎有了各自的未来。姜临晴真心地高兴。   席间,宋骞问:“你是不是要办一场退圈声明?”   尤月舞托起腮:“哪需废话。直接说,我不玩了呗。”   宋骞:“那又要上热搜了。”   尤月舞啜一口酒:“无非是营销号为了讨流量,编几个似是而非的谣言。我都不玩了,哪还理这些是非。”   宴席散了,向蓓说要拉着徐重光去逛夜市。   尤月舞拿出烟盒,慵懒地说:“我回去休息了。从比赛到现在,都没好好地抽上一口烟。”   她点了烟,转过头:“宋大少爷有什么节目?”   “回去休息。”宋骞说,“被音乐震了一晚上,脑子疼。”   尤月舞调侃说:“宋大少爷去酒吧的时候不嫌吵啊?”   “酒吧的音乐没有你们的歌共鸣强。”宋骞这话,一听就是瞎掰。   “我先回酒店了,大家早点休息吧。”落单的姜临晴也有自己的安排,就是和在家的池翮汇报一下行程。   人还没到酒店,她已经按耐不住打电话。   那边响了很久,没人接。   她想,他在宴会中,可能是在忙吧。   路过一个街边档口,店家竖了一个用快递箱剪下的纸皮,写了三个大字:水蜜桃。   店家吆喝说:“我们的是晚熟桃,正是收成的季节。”   桃子红红粉粉,姜临晴想起池翮,心里乐呵,一口气买了六斤。她提着水蜜桃往酒店走,哼了哼歌。   半路接到了池翮的电话,她立即笑了:“我这边忙完啦。”   电话那头无人说话。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街上人来人往,比较吵,她转去了前方的一个小公园。往里大约五十米,茂密的树林隔绝了街道的喧闹。   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听见池翮的声音。她在长长的石板凳坐下。   上方有茂密树叶,常年不见太阳。姜临晴坐上去,石板凳沁凉沁凉的。   姜临晴:“向蓓和尤小姐,得了第二。”   池翮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用食指骨节敲了敲耳上的蓝牙耳机。   她一下子就猜到什么,更轻更柔地说:“我第一次去综艺现场,不知道有没有被拍进镜头。”   他继续敲耳机。他正坐在石墩上,曲着背。月影下,像一只蜷缩的大狗。   姜临晴:“尤小姐唱到一半,全场观众都沸腾了。很多观众站起来,我也高兴,把我的掌心都拍疼了。宋先生就很冷漠,一动不动的。”   池翮在回忆和现实之中交叉。秦以筠简单叙述的故事,他却无限放大。他要躲,躲不开。   这一个夜,仿佛就是当年的那一晚。   他在狼狈的时候,唯一记得的是,他要拨通一个号码。只要拨通了,他才能从黑暗里出来。听她说起现场的热闹,他慢慢地去勾勒当时的场景。   综艺舞台灯光璀璨,她坐在观众席,肯定笑盈盈的。她听得入神了,热烈鼓掌,还高高扬起应援灯牌。   她站起来,为台上的人打气。可能,还会问问宋骞为什么无动于衷。   这是池翮的想象,盖住了儿时疯狂的人影。他一直听,手掌心的湿汗慢慢干了。   不远处有一道男人的嗓子:“秦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接着,池翮听见那个女人哭了出来,“呜呜呜”的。   他突然站起来,左耳里的蓝牙耳机传来姜临晴的絮叨,右耳捕捉的声线是细碎的呜咽。   他向着亭子走去。   女人的哭声变得大了。   男人安慰:“秦小姐,别哭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吵,真的很吵。池翮松了松手腕,他想让那个女人闭上嘴巴。   姜临晴觉得不对劲。刚才时不时池翮敲敲东西,这会没了动静。她唤他:“池翮?”   他没有回应,不敲了。他皱了眉。太吵了,他恨不得撕碎那个女人的哭声。   当他的身影立在树下。   男人立即发现了。   秦以筠抬起头,霎时停止哭泣。她来不及喘出的气,生生咽下去,差点被自己呛到。   男人:“是池总吧?我出来后花园走走,没想到这么幽静。”   池翮漠然地望他一眼,又转向秦以筠。   秦以筠学乖了,她自己伸手捂住嘴巴。   他的行为颠覆了那份心理评估报告,他是非正常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他刚才险些杀死了她。她不觉得,这短短时间里,他突然有了良知。   池翮是没有。秦以筠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噪音发生器。   “池总?”男人推了推,想要上前攀关系。   池翮没有理,他听见些话,没听清,一手按住左耳的耳机。   那边在说:“池小猪,你在哪里啊?我想见你,一会我就回小公寓。”   见她?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那些烦人的东西,他自然没兴趣了。他得回去,回去那张沙发床,才能见到她。他转身就走。   男人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头。既然拉不上池家的关系,还有一个秦家。   结果,他一回头,却见秦以筠向外跑去。   男人摸不着头脑。   *   哄完了池翮,姜临晴立即查看航班。谢天谢地,红眼航班还有余票。   她说“一会见”,其实两人相距一千多公里。她等不到明天,她担心池翮。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打了电话:“你今天晚上不要开车,知道吗?”   池翮敲了耳机。   姜临晴:“等我啊,我打飞的回去。”   他再敲敲。飞的,肯定速度很快,他马上就能见到她。   姜临晴在这酒店只待了一会,连澡都没有洗,拖了行李箱,匆匆赶往机场。   池翮说,他和她是同类。她之前肤浅认为,是因为两人都有心理疾病。   其实他们是拼合的一个圆,破碎的边角,只能由对方来填补。   池翮要跟着她去。   然而,一旦他出事,她也要跟着他去的。   她告诉他:“你一定要没事。否则,我就自己跳进那块墓地去。”   他无声。   她又说:“你到家就给我报平安。”   他敲了耳机。   池翮已经在出租车上。霓虹灯光照进车里,车厢变得色彩斑斓,晃得他眼花。但如果闭上眼,他就陷入黑暗。他只能定定地望着变幻的五颜六色。   他上车只是用手机打字,说了个地址。   司机惋惜这一个帅气的聋哑人。一路上,车驶得慢。   池翮不耐烦,手指在腿上敲打。前面的红灯显示有九十秒。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到乘客:“小伙子别急,我开车三十年,讲求的是安全。”   池翮抬眼。安全,就是平安。她让他报平安。这样一想,车速的平缓就有理有据了。   出租车停下。池翮抬头看见里面的那幢公寓楼,心安了。   他上楼,开门,亮起公寓的大灯。他已经回到了家,只要再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她。   他正要联络姜临晴,突然接到了池家的电话。   “你人怎么不见了?”池妙旌问,“秦以筠哭个没完。”   池翮只能敲手机。   池妙旌挂断电话,发来微信:“又出状况了?”   池翮:“秦以筠不简单。”   池妙旌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大晚上的,不要到处乱走,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池翮:“我很安全。”   他躺在柔软的沙发床。过了一会,坐起来,去拿了一个香茅盒子。   再躺下,也是睡不着。   *   睡不着的何止他。   姜临晴在飞机上,不时看时间,她的数秒总是比时钟的快。   空姐到了旁边,低腰亲切地说:“这位女士,听听音乐,一会就到了。”   “谢谢。”姜临晴哪里听得进去,但也戴上了耳机,调了轻音乐。   聊胜于无吧。   *   池翮出去阳台,不得不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想起姜临晴的病,又不抽了,任由烟支烧着烧着。   夜里响起“咔哒”的声响,像是开锁。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他回头,见到一人关门。他立即拧掉了烟。   回来的人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头发散落下来,流着汗,喘着气。   行李箱的滚轮自动滑向前。她笑了笑,突然从包包里拿出东西。   竟然是两个水蜜桃。   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摆在自己的脸颊:“池小猪的水蜜桃回来咯。” 第71章 结局   池翮的双手包住她的双手, 接着把水蜜桃移开,露出了她的小脸蛋。   姜临晴面上染的红是因为跑步。   什么样的桃子比不上这张笑脸。   挣扎了一个晚上的池翮,搂住了人, 把她嵌进空洞的他之中。   父母的痛叫,陌生人的斥责, 渐渐远去了。   他想,秦以筠说起同类,简直玷污了同类。   姜临晴摸到池翮半湿的衬衫。他肯定又经历了一场洗劫,她低声地说:“我来晚了。”   池翮抚着她的长发。只要她能来,多久他都等。   外面已经蒙蒙亮, 天际线有道未升起的亮光。两人都在等待中一夜未眠,疲惫的心在拥抱里又活跃起来。   他们俩有汗。她是跑步时的淋漓。他则是之前的冷颤。   公寓的浴室特别小,鸳鸯浴是天方夜谭,只能一个一个洗澡。   姜临晴吹干了头发,呼出一口气:“五星级酒店哪有我们的家舒服。”   池翮安静, 扬了扬笑。   她伸手扶起他的唇角。他乖是乖, 但她心疼不已:“睡吧,天要亮了, 一夜不睡, 我们都会长黑眼圈。”   他点点头。   二人手牵手躺下, 池翮突然起身,轻轻咬了下她的唇。   回忆的影子不再侵袭他的大脑,他终于能睡着了。   *   睡到下午, 池翮才醒来, 又跟没事人似的。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定时炸/弹。   然而, 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并不在意。和他一起, 没有戒心。他只能用亲吻表达自己的热烈。   池妙旌将那晚的事, 告诉了金医生。   池翮不想再听秦以筠的声音,就由池妙旌替弟弟出头了。   金明朗来电的第一句,就是道歉:“对不起,其实我们诊所和秦家有医学交流。秦以筠知道你来过我的诊所,就动了心思。我的助理听信她的话,偷偷窃取了我的电脑资料,这才暴露了。”   对于秦以筠调查的内/幕,池翮猜猜就知道:“金医生,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我姐自然会对付她的。”   金明朗:“你这次状况怎么样?”   池翮:“我会克服这个童年阴影。”   金明朗:“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   “我知道。现在我要自己尝试一下先。”池翮捻了捻阳台盆栽的一片绿叶,放在唇边吹了声哨。   树上一只小麻雀扑簌而起。   他回头,见到一个穿着浅绿衣服的人影。   真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她念叨:“你究竟有多少西装?我的衣柜塞不下啦。”   “知道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这是他和她的家。   *   姜临晴又回到陪着池翮观看恐怖电影的日子。   有她在,他的恐惧能收敛,但,还是不能说出口。   姜临晴不去逼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在营养餐的调理下,长了肉。惨白的脸有了红润色。她不再穿那些被池翮戏称为“童装”的衣服裤子。   已经是夏末。   钱永安的官司上了媒体新闻。过度医疗的官司不易打,输赢未知。不过有了曝光度,钱永安的名声臭了。   周续的剪纸展览,姜临晴考虑再三,还是接了下来。   至于线上部分,她和他商量:“我接触艺术才短短几个月,展览还有欠缺,十个网友能挑出十个问题。周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换一个有经验的策展人?”   周续哈哈一笑:“从我办第一场展览开始,我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反对。我父母不支持挣不到快钱的生意,我朋友觉得无利可图,没有投资价值。就连池翮,估计也觉得我肯定不做亏损的买卖?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姜小姐的策展能力,才来邀请你。我又不是凭网友的满意度给你结算工钱。”   话虽如此,姜临晴还是推掉了线上工作,由周续请来的小编负责。   好在,周续朋友设计的留言板,还是鼓励更多。   姜临晴那天在楼下遇见向蓓。   向蓓说要攒钱安家,经常出差,天南地北到处飞。她要当编曲、当作曲,朝着音乐梦想一路向前。   她的身后始终站着徐重光。   至于尤月舞,她也大江南北到处飞。朋友圈里记录着她自由自在的生活。   网络还有她的传说,一堆编造的流言蜚语。但她早已不在江湖。   尤月舞的退圈是真的决绝,注销了社交平台的账号,要不是歌曲版权在电视台,她估计还要把歌曲全部下架。她的说法是:“走就要走得彻底,连背影也不要留给别人。”   至于她和宋骞,是否“朋友”的关系,姜临晴不得而知。   有时,姜临晴在尤月舞照片的角落里,窥见了宋骞的生活痕迹。   *   到了和医生约定复查的日子,姜临晴起了个大早。   池翮牵着她的手出门,到了车上,又抓住她不放,一路到了医院。   这三个月,姜临晴没有什么症状。   如果真是母亲的病情,这时已经咳得不行了吧。   姜临晴又穿着病号服,站在阳台眺望远方,似乎望得远,生命线也能远。哪怕她真的得病,她也有池翮,陪她一起抗争病魔。   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池翮揽住她的肩:“天凉了,别在这里吹风。”   她冲他左右晃起脑袋:“风吹也挡不住我的好气色。”   水蜜桃是回来了,红扑扑的。身子丰腴,穿上那件红肚兜,又是个小妖精。   天冷了,就得有这副暖和的身子。   *   上一次,医生拿到报告,是和池翮才说。   这天,医生直接到病房来,红光满面:“池先生,姜小姐。检查报告显示,先前感冒导致的肺炎组织,已经完全吸收了。至于另一个较早的结节,经过抗炎治疗,也变小了。”   池翮:“就是说,罗教授的分析是对的?”   “是的。我们医院接收过类似病人,但都是手术后才明确病理的。姜小姐很幸运,没有平白挨一刀。”医生说,“池先生,非常抱歉,我们经验不足。”   池翮:“没关系,医生们都辛苦了。”   台风天,娃娃脸。刚才乌云沉沉压过来,不一会儿就放晴。灿烂日光穿过云层,斜斜照进来,直直照到姜临晴灿烂的笑容上。   *   明媚阳光,一路从医院照到了墓园。   暂时用不上,但池翮说,要和她一起欣赏未来长眠的地方。   临走时,姜临晴问:“医生,肺部的病,家族史是风险很高的吗?”   “有家族史是高危人群。”医生说,“风险高,不是百分之百,姜小姐只要定期检查即可。”   她想,也许和小姨一样,过了许多年才发作吧。   姜临晴听医生只是提示风险,没料到,才出院,池翮就把车驶到了墓园。   池翮向着东南的山边指过去:“将来,我们就住在那里。”每个下一秒都是“将来”。   姜临晴望过去,青山绿水。她叹:“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他认真地问:“满意吗?”   她也认真地答:“满意。”   “走。”池翮拉过她,“我们一起去见见我的爸妈。”   姜临晴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从来不讲父母,但她记得恐怖电影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窒息的场景。   周围竖着一排排一列列的石碑。二人走在其中,是唯一的人气。   “我爸是个艺术家。有一天,他突然想制作乡村主题的作品,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点。我们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坐飞机过去。住的是当地一家简陋的旅馆。”池翮的温度凉了下去,“是黑店。”   姜临晴默默跟着他走。   “我爸半夜起床,发现有人潜进房间偷窃。对方见事情败露,起了杀心,我爸死在了刀下。我妈抱着我想逃离,也遇害了。我本来是要死在那里的。”池翮指了指脖子上的伤,“那个老板娘来掐我。但是老板说,我这样的男孩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留了我的命。   那时候,池家虽然报了警,但是二十年前,不是到处都有监控。我爸只说去乡下采风,谁也不知道他最终的落脚点,他向来随性散漫,想去哪就去哪。警察费了一番功夫,没有线索。   我被卖给了一对夫妻。因为我说不了话,买家觉得被骗,上了当,对我拳打脚踢。那是个穷乡僻壤,交通不发达,我待了几个月,被逼跟着出去卖红薯,这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墓碑上的照片,一双男女,仿佛目光就落在儿子身上。   池翮:“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但这种回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姜临晴笑着抱他一下:“不能忘,就不要忘。你记着。如果觉得痛了,有我在啊。”   池翮一路沙沙哑哑地说,终归还是说了出来。他记忆里的全是血泊。他这样简单的描述,已经费了最大的力气。将来哪天,他可能还会犯病。   但他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身边站着人。   那人始终紧紧握住他。只要他稍稍地陷进情绪,她就用力把他拉出来。   池翮脚下,本是墓碑长长的投影。太阳向西斜,影子慢慢东移。   他面向斜阳,站在了阳光下。   *   台风,有雨。   来得突然。上午到中午,晴天万里。一到下午三点多,天沉了下来。   姜临晴的工作堆得满满的。   张艺岚把一个新项目完全交给了她。。   以前说姜临晴能独当一面,但也有张艺岚的参与。   而这次,张艺岚全面放权下去:“小姜,我相信你能胜任的。”   “谢谢张姐。”   到了下班时间,雨还没有停。   姜临晴加班了一个小时,才下楼来。   她的伞落在池翮的车里。   雨珠落在透明玻璃上,像一个个小圆球跳来跳去。   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姜临晴。”   杨飞捷撑着一把大黑伞,问:“没有带伞吗?”   自从上回见面,两人没再联络。姜临晴见到他,有尴尬。   杨飞捷:“我的伞给你吧。”   姜临晴:“雨这么大,你自己留着吧。”   鼓乐恰巧响起来,是池翮的电话。   池翮开口就说:“干嘛呀?站楼下浓情蜜意的?”   姜临晴退了一步,向杨飞捷歉意一笑:“我接个电话。”   池翮:“只是接个电话?大雨滂沱的天气,难道不该命令我过来接你下班吗?”   “你不是去了城西,不顺路吗?”   池翮:“你真客气。”   他的车子堵在对面,前方是拥挤的车流。他要掉头,得往前再驶一段路。   姜临晴:“你过来吧。”   “到了给你电话。”他挂断了。   姜临晴转头向杨飞捷:“我想起来,我有工作文件忘记拿了,我要上楼去。”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借口。   杨飞捷笑了一下:“你去吧。”   她走两步,又回头:“你不用等我了。”   杨飞捷听出这话一语双关:“好。”   她站在候梯厅,电梯门镜面照出杨飞捷伫立的身影。   门开了,她走进去,望着楼层灯,没有再向门外。   半个小时后,池翮来了电话:“我在咖啡厅,你下来吧。”   咖啡厅?多张扬的地方。“为什么没在地下车库等?”   “那边堵车。我的车停在咖啡厅的停车场。”池翮推开咖啡厅的木门,一眼见到杨飞捷。   同时,杨飞捷转头过来。   两人没有交情,自然不打招呼。   因为下雨,咖啡厅没有其他的座位了。池翮打包两杯咖啡,站在一边。   “池先生。”杨飞捷还是拄着那把大黑伞,“过来接人吗?”   池翮不冷不热:“嗯。”   杨飞捷:“我输给了时间。”   池翮:“不,你是输给了我。”   杨飞捷的伞柄滑了一下,他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姜临晴刚才见到杨飞捷的背影,止步在木窗边。   池翮发现了她:“躲在这里做什么?”   她低问:“你们聊了什么?”   “你猜?”   她抬眼。   池翮弯着不经意的笑,分明是初见的样子。   他在上,她在下。   隔着一扇诙谐的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