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落魄后我成了首辅的朱砂痣》   作者: 彬和   文案:   沈知禾嫁给陆羲洲那年,满城红妆,世人都赞叹郎才女貌,佳人成双。   当朝最年轻的首辅掌心温润,拉扯着她在京城人面前拜了堂。   当时就连沈知禾都觉得,自己嫁给郎君是桩幸事。   然而一朝兵变,沈父因和落魄皇子勾结,锒铛入狱。沈知禾的房中查出与叛贼勾结的证据。   她被人押着跪在昔日温暖的陆府中,面前的审判者,正是自己那郎君。   “陆府沈氏,与逆贼勾结,其罪当诛。”   她听着那昨日还曾为她描眉的男子,冰冷地吐出这般字眼,心中一片冰凉。   —   后来她阴差阳错被人劫了狱,坐着一架马车被人一路送到江南。   她在那儿开了家茶楼。   无数说亲的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楼中说书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她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有天,她正算账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娘,今年新春,可有新上的茶?”   那人声音温润,犹如之前无数个夜里,倚靠在她颈旁,一遍遍地念“夫人”。   —   在沈知禾走后,陆羲洲经常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他习惯了将府中的烈酒换成度数低的果酒,习惯了照料种满院子的那一片玫瑰。   他习惯在伏案工作的时候,轻唤夫人。   可抬头的时候,那本该躺着慵懒女子的软塌上,却只趴着沈知禾最爱的那只猫。   他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到了江南。   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女子。   在江南连绵不绝的雨季,陆羲洲试图拦下女子回家的脚步,低声下气唤她:“夫人。”   极尽恳求。   可那女子却冷漠转身:“大人怕是忘了,民女已不再是您的夫人了。”   *   【心思细腻骄傲恣意落魄也不减风华贵女×温文尔雅老谋深算却把自己算进去首辅】   *   排:   从成亲后开始写。所以一开始会有亿点点甜。后期(加粗)hzc(但也算是宠文)。   先婚后爱+追妻hzc+破镜重圆。(补丁:基调是宠文,男主又狗(褒)又狗(贬)。)   女主如烈火一般炽热。骄傲不娇纵。   架空,勿考。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知禾,陆羲洲 ┃ 配角:男主追妻宠文《可我夫君他眼瞎》现代文《拥抱荆棘》欢迎收藏吖~ ┃ 其它:叠满buff的边缘恋歌《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喜欢的可以给个收藏吖~   一句话简介:夫人是首辅揉在心尖的挚爱   立意:爱需要勇气 第1章 金枝玉叶   昨日京城里又下了一场雪。   今年二月底便隐约入了春。等到了三月底,来了场倒春寒。   只是雪下的并不大。细细碎碎地从天上飘下来,落在地上甚至无法凝聚成水滴。地面象征性地湿了湿,等到了今晨,气温又再次升高起来。   沈知禾扶着长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踩着矮凳在地面站稳时,正好有一股带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来。她眯着眼等风过去,门口洒扫的小厮惊喜的叫声便传进了她的耳朵。   “夫人回来了!”   沈知禾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又听见那小厮开始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人:“刘叔,刘叔,夫人回来了。”   长愿为她拢着衣襟。   感受着胸前的力道,女子睁开了双眼。   她今日穿着的一件深红色绸背,外面套着一件蓝绿色小袄。刚刚在马车上,沈知禾嫌那小袄太热,脱下来放在了一边。   准备下车的时候,又被长愿给套上了。   眼前的陆府和她离开之前并无什么两样。高大的门楣,日日清扫的台阶,甚至连木头上的倒刺都被人一一清除。   这般整洁,让沈知禾不由地想起了这府中的主人。   她神色微顿。   恍惚间,身前的人已整理好了主人的衣裳。长愿将手放下,退在了沈知禾身侧。   原先小厮高声呼喊的刘叔也已然跑到了女子身前。来人急急忙忙,头上还有些薄汗,应当是刚放下手中活计快跑过来的。   见到沈知禾,那人连忙行礼:“夫人。”   “刘叔。”   沈知禾对他点了点头。   刘叔是陆府的管家,据说大人当年还是个芝麻小官的时候,他便跟在了主人身侧。做事勤快又活络,老奸巨猾但忠心耿耿。   很得主人器重。   沈知禾施施然略过这些人便往府中走去。   刘叔见状,连忙跟上女子的步伐,与其差着一两步的身位,行走着躬身问候:“夫人,表姑娘那边的婚事可还顺利?”   “自是顺利。”   等过了府门,那些早候在门口偷看的丫鬟和小厮皆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干活的不干活的。皆喜气洋洋目光灼灼,一脸激动地高声喊着:“夫人回来了。”   沈知禾面不改色往里走。   她打小身份尊贵,父亲是当朝声名显赫的异姓侯沈庭居。当年沈庭居身为大将军,战功累累,为贺周朝打下稳固江山。   就算皇帝怕他功高震主,也为他破例封侯,就连嫡女沈知禾也一并封了郡主。   一家子如今虽无实权,却也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除了皇室宗亲,寻常人打个照面都要行礼低头,不得与其对视。   故而这些人的目光自她六岁那年便一直存在。沈知禾也习以为常。   半年前,皇帝为其与年二十又二的首辅陆羲洲指婚,月余,声势浩大的婚礼便在整个京城举行。   这是连公主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而如今距离那次婚礼已过去半年之久。   今日想起,恍若昨日。   “老爷现在何处?”   “书房。”   沈知禾脚步顿住,拐向了书房的方向。   余光里,自己院中那两个侍女也都出来,混迹在了这些丫鬟小厮里。   长愿一眼就发现了她们,连忙慢了几步把手里的东西都递过去。三人每人都拿着一些,跟在管家身后,将二人与身后众人隔开。   沈知禾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平稳端庄,微微仰着头,却是目标明确。   “我出去这两日府中如何?”   刘叔点头:“并未出现什么大的差错。老爷今日早上曾询问过您何时回来,只是因着您一直未曾来信,老奴便只能言说是今日。”   沈知禾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想。   她是前日从陆府出去的。所谓表姑娘,是她母亲长姐之女,姓梁名嘉柔。自小她们二人便一同长大,沈知禾婚嫁前,二人甚至还私下里穿着同一套中衣。   前两日表妹来信,说是要嫁人了有些害怕,非要沈知禾去陪着。故而,沈知禾便破例去陪了她两个晚上。   今日跟着姨母看过拜堂才回来。   身后那些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小心翼翼又控制不住欣喜,簇拥着沈知禾一同往里走。却又静悄悄地不敢言语。   沈知禾走过前厅,往书房那边走去,目不斜视,对着管家询问:“老爷的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   “皆已安排妥当。食材用具已和商铺说好,待后天一早,他们便会托人给咱们送过来。老奴今日去雇了些人手。说是后天早晨便到。上午洒扫准备,下午便迎接宾客。”   “请帖可都发放无误?”   “自夫人吩咐后便都一一发了下去。几位学士倒是没什么问题。也问了老爷的意见,今年除了往年惯例的官人,还请了几位参政。”   刘叔一边说着,一边早就准备好的几封拜帖递了过去:“这是今年生辰当天想要前来拜访的官人。”   沈知禾停下往前走的步伐,将那些拜帖接过,一一打开。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红衣。走动的时候,裙摆就跟着双腿的移动快速飘荡,偶尔穿着及地长裙,裙摆拖在身后,便像是花瓣层峦的玫瑰开在地上。   走过一段路,便开了一地的花。   市井皆知,沈知禾爱穿红色。坊间小孩编的歌谣里也唱着,说沈家知禾是整座京城里,最娇艳的一个。   众人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更枉论,如今又在陆府中当家。就不知道到底是那首辅大人着了便宜,还是二人到底是郎才女貌,不分上下。   刘叔在一旁站定。   他见主子看拜帖看的认真,就解释道:“这是往年的惯例了。每年都会有老爷未曾邀请的官员送来拜帖,大都是些四品五品的朝官。”   “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老爷会挑一些留下,剩余的便送回去。”   待极快速地浏览过一遍后,沈知禾又将那些拜帖还送给了刘叔,重新抬起步子往前走:“可曾问过老爷的意见?”   “问了,”刘叔安稳接过,回头看了眼身后还跟着的那些奴仆,瞪了他们一眼后,方才抬步,继续跟在女子身后,“老爷说,今年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着手里的拜帖。   倏而拍了一下脑袋,又补充道:“对了,今年送来拜帖的,有一个比较特殊。”他抬头看了眼沈知禾,发现主子正在等着他后话,便才说道:“是个八品给事中。”   沈知禾骤然停下步子。   她转过头,看向刘叔:“给事中?”   不怪她疑惑。   先不说她自己,光是所嫁的这位首辅大人,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品阶低于六品的官员,光学士就是正五品。   如今一个八品的官员递来拜帖,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刘叔应道:“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给事中递来的拜帖从那一摞里找出来,递给沈知禾:“此人名叫汪岁安。是大理寺丞汪远承汪大人的庶子。整日游手好闲。据说是汪大人实在看不过去,找了巽安王给他的一个八品官。”   他说完后,垂着头不再言语。   不远处那些跟着的丫鬟小厮也已尽数散去。如今这片空地上,就剩下了她和刘叔,还有三个侍女。   沈知禾沉思半晌,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直接回了吧。”   只是语气有些犹豫。   刘叔正要答是,便又见那主子停下了脚步,身形未动,说道:“算了,将这些递拜帖过来的官员记下,列个名单给我。标清楚品级名姓。今晚连同那些拜帖一并送到我这边,明日再做决定。”   刘叔身子又弯下去了些:“是。”   二人说话间,已然到了书房。   于是刘叔便也并未跟着一同再往前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的墙后,他才转身从这书房门口离开。   书房门前站着个小厮。   后面跟着的三个丫鬟见状也回去了两个,只剩下长愿在身后跟着。   如今到了初春,院子里的树发了新芽,藏匿在枝丫里,隐约着看不真切。大眼看过去,还是枯木一片。   小厮对其行礼低头:“夫人。”   沈知禾脚步未停。   她直接上了台阶,只对着门板敲了一下。甚至连那声音都未曾退却,便直接将紧闭着的门给推开。   第一眼便看向书桌后面坐着的男子。   不过也就只这一眼。   确认男人在屋里后,沈知禾便垂下了眼帘,看着眼前的路往前面继续走了一步。   故而她也并未发觉,明明这书房窗户并未打开,书桌上的书页却在极其快速地翻动合上。而那位坐在桌后的男主人,压在书页上的胳膊明明没动,手中的毛笔却滴下了一滴浓厚的墨汁。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浅的抽气声。   被沈知禾关门的声音掩盖。   男人有些慌乱地将一张废纸拿了过来,吸干墨迹并快速将那书合上放在一边。露出了下面的文书。   待一切都处理好,陆羲洲索性便抬头看了过去。   眼前的光源刚被自己隔离,女子便听见了一声猫叫。   “喵~”   转过身来,那原本爬在一侧的软塌上的白猫,直接便撞在了她的胸口上。沈知禾一把将它拉下来,抱在怀里。   这只白猫是皇帝赠送的新婚礼物。原先是那些藩国异邦送给天子的贡品,当时正巧逢上沈知禾与陆羲洲的大婚,于是皇帝便将那白猫直接送给了二人。   当时圣上亲自把这猫送到了沈知禾的手里,和蔼可亲地说道:“取个名字吧。”   沈知禾当时见这猫白滚滚的一个,想都没想便有了决定:“胖胖。”   于是现在,她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这只坏脾气猫,张口便说道:“你这两天吃的还挺好的嗯?我没在府里你很开心吧?”   那猫皱着眉头,“嗷”地叫了一声。   女子轻笑,手里掂了掂。   “再吃下去我就抱不动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任凭那白猫在她怀里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趴下。   等到确定身边再也没了旁的事,这才转头看向不远处偷偷窥视她的男子。   觉察到自己的视线被发现了,陆羲洲也未见慌乱,反而坦然笑道:“夫人。”   他笑得温文尔雅,眉眼弯弯,倒是和平日里那深沉的样子不甚相符。   沈知禾挑眉:“大人。”   懒洋洋,没带一点儿的感情色彩。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大家就记住两个字就行了——贵气!   几乎所有矛盾冲突都是围绕“贵气”二字展开的。   然后,因为一些设定参考了某具体朝代,爵位只给皇室宗亲。故而沈父是唯一异姓侯。女主身份仅在皇后公主之下。男主的话,这里并不采用权势滔天堪比皇帝,而是同样参考了首辅的身份地位,采取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设定,其实也需要思考多方掣肘。故而也是贵气。也就是,这篇文,两个贵气的人凑一块了。   改了一个小设定。女主是嫡长女。   关于称呼,这里统一用一个私设。主角相互称呼,大人/夫人。其余二品以上相互是,老爷/夫人。二品以下相互称呼,官人/娘子。大家可以看称呼猜品级。   嗯,别的没了。只有贵气。   多说一句,前期会很甜(文案里的“有点点”改成了“有亿点点”,尴尬)   —   带个接档预收   《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   预收文案《娇俏寡妇修罗场生存指南》:   【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   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   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   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   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   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 第2章 爱意隐藏   还在往下滴墨的毛笔被陆羲洲放在了笔托上。墨汁渗透进了内部,虽不再滴墨,却在笔托上留下了黑色的墨迹。   沈知禾抬步走过去的时候,因为注意力一半都在猫的身上,没注意到男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腾出一只手,将桌上唯一一盏倒了茶的杯盏拿起来,却在触碰到上面的凉意的时候,产生了些犹豫。   陆羲洲提心吊胆,忽略了她刚才指间一瞬间的瑟缩。   沈知禾拿了起来,试探着抿了一口。   紧接着,男人便听见她的声音响在耳侧:“大人,我不在府里这段时日,府中的人克扣你的饮食了?茶都放凉了也没人帮你换?”   陆羲洲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听见女子的问题,他在沈知禾的视线盲区里,将自己的表情换了一番,挂上往常那般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才抬起头来:“不,不怪他们。”   觉察到自己的结巴,陆羲洲心底懊恼不堪,当即便想抽自己一巴掌。   太丢脸了。   他堂堂首辅,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跟自己的夫人说话,竟然结巴了?   喜欢自己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他自己的夫人,又不是旁人的。   委实窝囊。   视线落在了茶杯上。心里的情绪也随着水波安宁而逐渐平息。   他刚刚一直拿着书册装模作样等夫人回来,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因心中澎湃,便忘了时间,于是也没在意茶水温凉。   谁承想,不过是夫人回来了,他堂堂一个首辅,还得藏着掖着。   陆羲洲伸手将那杯盏拿了过来。   上面似乎还有刚刚沈知禾拿起来那一瞬残留的体温。他不经意地摩挲着,抬起头和夫人对视之时,那被汲取干净温度的茶盏便又被他放了回去。   沈知禾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结巴。   既然连主子都不责怪这些府内的奴仆雇工,她便也没什么要说的。便抱着猫回到了自己那软塌上坐下。   陆羲洲想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文书上,但是实在是这两日过于思念自己夫人,无论如何也聚不住精神来,便索性放弃。   转而大方地抬头看向沈知禾:“这两日去表妹那边,可有什么奇遇?”   “奇遇倒是没有。”沈知禾不像他一样喜欢在阴影里。她抱着胖胖把软塌旁边的窗户打开,等外面的阳光从窗框中倾斜而入,才缓慢地坐在了榻上,“小女孩怕成亲罢了。陪着她说了两夜体己话。”   她说着,将手中的猫放在了一旁。   小声嘟囔了一句:“累死了。”   两个人隔着一列书架和一扇窗户的距离,稍稍有些远。陆羲洲并不能听清楚女子嘴中说的是什么,却能见到光亮之下,一向尊贵的女子嘟起了嘴巴,像是赌气一般,五官在这一瞬间都揉成了一团。   陆羲洲就喜欢发现夫人平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习惯。如今见到,自然觉得可爱万分。   胖胖被女子放在软塌上,也没闹脾气。自己蜷缩着,安分地团成一团。   沈知禾趁机撸了两下。   她想起来自己找过来的目的,转头对陆羲洲询问:“大人,咱们成亲那天,请了多少宾客?”   “除了你的本家,其余能在朝堂里说上话的官员,基本都来了,”陆羲洲没想到她会突然询问这个,毕竟已经过去了半年,故而回答得也略微有些茫然,“怎么了?”   沈知禾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看见表妹他们宴请宾客,就有些好奇。”   她说着,躺在了软榻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果然身居高位时,众人趋之若鹜。一旦地位低些,便总讨不到好。   沈知禾虽纤瘦,但是该有肉的地方也都长了。如今倒下去,是带着些媚色的柔和。那抹柔色中和了往日女子的凌厉,暖阳的光芒下,圣洁而良善。   裙角顺着躺下的动作落在了软榻外面,顺着边缘垂落在地上。   她手里摸着胖胖身上的毛,悠悠叹了口气:“我先睡会儿,等天黑了你叫我。”   因为陆羲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故而此时也注意到了那垂落在地上的红色布料。上面的褶皱一层层折叠融合。   阳光洒在榻后的窗台,白猫趴在她的身侧。   连续两天空荡荡的房间被这女子重新填满,陆羲洲勾起唇角,垂头看向面前尚未看完的文书。   转而又站起身来,轻步走到沈知禾的旁边。   蹲下。   白猫发出睡熟了的呼噜声。   沈知禾面色平静,呼吸有些不稳。显然是被累坏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庞,看着睫毛在眼皮下面留下一道繁密的阴影。   心中喜爱愈盛。   “夫人?”   “……嗯。”   “我跟你说个事儿?”   沈知禾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明,却仍旧控制不住那般困乏:“什么事?”   “明晚我得出去赴个宴。几个朋友在海宴楼庆祝我生辰,都是些知根知底的男子。白日我就留在阁内了,行吗?”   沈知禾睁着茫然的眼睛,思索了半晌,仿佛才意识到男子在说什么,鼻息里轻轻发出一声应允:“嗯。”   女子闭上眼睛的时候,陆羲洲又听见她问道:“中午也不回来了吗?”   许是因为懒得张嘴,鼻音已经很重了。   陆羲洲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过去将女子落在额侧的碎发勾在了耳后,声音极轻:“中午回来。”   女子却没再说话了。   他听着女子逐渐放缓的呼吸声,又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良久。   沈知禾微微蹙眉:“……闭嘴。”   男子脸上的笑意扩大。   他听见女子迷迷糊糊却已然养成习惯了的呵斥,轻轻绵绵,像是撒娇一般。更是控制不住心中喜爱,偷偷摸摸又极其快速地在沈知禾的面颊上偷亲了一口。   然后做贼一般迅速将自己伸出去的脑袋收了回来。   一动不动盯着女子看。   沈知禾被他招得烦。她没睁眼睛,却腾出一只手来,摸索上了男子的肩膀,拽住他的耳垂。   “陆羲洲。”   “嗯?”   “你好烦。”   说着已经隐约撅起了嘴。   这让陆羲洲轻笑出声:“好。不招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沈知禾捏在他耳垂的手顿了顿,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地“嗯”。   声音刚落,那手便垂了下去。   男人怕她磕着,连忙伸手护住。粗糙的手心便直接触到了她纤细白嫩的小臂。那如同莲藕一般的白,甚至可以看见腕部的青色血管。   陆羲洲视线微凝,却控制住地向上移动,最终落在了女子的那方红唇上。   却没再过多招惹她。   只是起身的时候,低头触碰到了那红艳的唇珠。柔软光滑,饱满圆润,只看着便觉得令人迷恋,如今轻触,却又不敢过多招惹,只微不可查地小咬了一下。   白猫发觉头顶的光线被遮挡,睁开眼睛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嗷~”   直起身子的陆羲洲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这才站直身体转身回到自己原先坐着的位置。   后来等沈知禾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直等待服侍的软荷听见屋里的动静,打了开水送进来,刚推开门,便看见那位矜贵的夫人倚靠在床头,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着甚至有些病态的白。   似乎是听见门口的动静了,那女子询问道:“老爷呢?”   软荷将水盆放在桌上,对她行了个礼之后,才说道:“回夫人,老爷早朝去了。老爷离开的时候专程叮嘱过,今日在宫内办公。只中午回来一会儿。”   睡得太久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沈知禾就像是个雕塑一般,在床头倚靠了许久。直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清晨的凉风吹过,她这才忽然想到,昨日半梦半醒间,陆羲洲说过,他今晚有约,白日就留在阁内了。   “知道了。”   她等着自己晨起的迷茫过去,准备下床的时候,突然定住了身形。   “昨天晚上是老爷把我弄回来的?”   软荷笑了笑:“是呢夫人。昨晚老爷见您一直不醒,又不忍心吵您,便直接将您从书房抱回来了。”   沈知禾沉默。   扶着床边的手有些僵硬。   婢女在对面偷偷笑着:“夫人,您不会是觉得害羞——”   话还没说完,自家主人的眼神便打在了她的身上。   虽说刚起床的目光凌冽不到哪儿去,可沈知禾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也让眯起来的眼睛里多了些责备之意。软荷不再说,低下头闷闷地笑。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有什么错,他只是喜欢夫人又不敢说罢了。   (提一句,今天还有一章在晚上21:00。) 第3章 郎才女貌   沈知禾的侍女一共有三个。长愿一般随她出门,平日里也会帮院子洒扫整理。而软荷负责的是日常寝居,常侍奉于屋内。   还有一个名唤春燕,负责饮食茶点。   沈知禾吃完早饭后,春燕见她并无旁的事,便把昨日管家交给她的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夫人您昨日交代管家写的名单,”沈知禾接过来,看她将那些拜帖都呈到了桌子上,又听她继续说道,“所有递来拜帖的人就都在这儿了。”   春燕说着,又将最上面放着的东西抽了出来,单独递给沈知禾:“这是昨日表姑娘给您的信。原先您给了长愿,昨晚长愿把这信给了我,让我交给您。”   沈知禾一言不发。   见东西皆已递来,春燕走到门边,和门外候着的软荷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了出去,让软荷继续进来服侍。   沈知禾先看的拜帖名单。   名单和刘叔说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刘叔专门将一些特殊的标注了出来,比如,陆羲洲从未接见过的官员,五品以下的官员,还有政治意见与陆羲洲相悖的官员。   他还标上了一些亲戚关系。   沈知禾大概看了看,不太好处理的确实是那个给事中。在一众六品以上官员的拜帖中,那位给事中就像是有什么预谋一般,突兀又莫名。   她抬起头,看向软荷:“老爷可曾说过,今日中午何时回来?”   “午时回来吃个饭就走。”   时间够了。   沈知禾将汪岁安的名字画起来。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拿起刚刚春燕递过来的信。   信是沈父写的。   中间经历了母亲和表妹二人之手。至于信的内容,是和家中的庶妹相关。庶妹名唤沈宁颐,半年前及笄,如今尚未成亲,甚至未曾相看人家。   沈父在信中说,他们家地位不低,以庶妹的条件,一品不太行,但是二品三品与其说一说,应也能是个正妻。   但是沈宁颐不愿意。   或者说,那位姨娘不乐意。   她非要闹着让沈宁颐嫁给太子做侧妃。   沈父年少时是个将军,性情与能力只能支撑他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到了朝中,思路便跟不上这些权利斗争的变化。故而这封信,也是来问沈知禾的意见。   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但是通篇看下来,其实只有两个充满无奈的字:糊涂。   沈知禾面无表情地看完,将这信放在了一边。   头疼。   昨天她刚将表妹送出嫁,今日又要去考虑庶妹的婚嫁问题。合着嫁了人之后考虑的东西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支在桌子上的胳膊揉了揉额角。   软荷见到主子烦躁,便询问道:“怎么了?”   “无事。”   沈知禾心里有点乱。   刚刚离去的春燕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桌子上后,为主子倒好便退了出去。   女子的手指绕着那杯盏的沿口无意识地来回画圈。茶盏是青玉的材质,如今屋门敞开,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投射在那青玉的杯盏上。   盈盈透光。   手指拂过杯口的时候,在那清澈的茶里都留下了阴影,界限分明地,被热气氤氲。   其实沈知禾能理解姨娘刘氏的想法。毕竟,太子还是成功登基的概率大些。到时若是沈宁颐争气,等太子成为了皇帝,她说不定就是个得宠的贵妃。   而若是成为所谓三品正妻,也被她沈知禾压了一头。自然不服气。   但若这时嫁给太子,假如太子失利,届时怕是侯府都要跟着遭殃。从理智的层面来看,沈知禾自然不愿意让沈宁颐去冒这个险。   她晃了晃脑袋,立起的左手握成拳头支在太阳穴的地方。顺势歪过脑袋,借着支起来的力量,她闭上了眼睛。   阳光越升越高,从桌沿落在了槛后。   但是那层清澈的,带着尘埃的光亮,却仿佛滞留在了女子的周围。她白的发光,于是光亮透过那层软软的绒毛,在她脸上留下惊心动魄的美。   清澈却朦胧的,上午。   无人去破坏这层美好。   陆羲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场景。女子的袖子顺着立起来的小臂掉到了桌面上的臂弯处。皓腕纤细明亮,尺骨突出,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凸起。   耳边有麻雀鸣啼打闹。   他快速地几步走近,踏入屋中的安宁,然后蹲在沈知禾面前,轻轻唤她:“夫人?”   沈知禾睁开了眼睛。   因着原先的姿势,她本就微微低着头,听见声音后,只斜侧了头,便立刻看见眼前仰视她的面颊。   只是哪怕是并未睡着,却因为长时间闭眼后的蓦然睁开,也对现实的接受产生了滞后反应。   于是狭长的眼睛在眨了两下之后,陆羲洲才听见她的回应。   “累了。”   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如今意识回笼,再见到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她的脑海里便能无尽想象昨晚这人究竟是如何将自己抱回的卧房。   太尴尬了。   她想象不出来自己脚不着地的样子。   陆羲洲对看着就像是撒娇一般的夫人毫无抵抗力——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在撒娇,这是在抗拒说话。   他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那些纸张,眉头轻皱,转头询问沈知禾:“怎么不去书房看?”   沈知禾沉默半晌:“睡得时间太久了,懒得动。”   今日她一直都是懒懒散散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早上看请帖也沉不下心,想庶妹的事又想的头疼。   如今就连和陆羲洲说起话来,声调也没什么起伏。只尾音的地方略微向上挑着,快速吐出来的三个字连一起,音调能来回转好多下。   男子一听便知道,过去那两天当真是累着她了。因为只有在倦怠的时候,女子说话才会不经意带上这些娇柔的尾音。   她自己注意不到,陆羲洲却早已将沈知禾的脾性摸了个透。   他安抚性地拍了两下女子的膝盖:“那你先歇会儿,我让他们上菜。”   “嗯。”   沈知禾应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了屋外檐下的阴影里。   身后,陆羲洲给了一旁的软荷一个眼神。那婢女连忙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都放在目光可及的地方,然后转身从门口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便是和厨房那些人一起,开始往桌子上布菜。   陆羲洲站在屋里靠着墙。   视线所落之处,是沈知禾靠在门前的柱子旁。虽然是靠着的,但是身子很直,就像是在一直绷着一般。   却很漂亮。   陆羲洲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轻笑,和呼气融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呵”的语调。众位布菜的小厮侍女听着怪异,却不敢抬头多看。   谁都知道,首辅大人手段阴狠,杀伐果决。看着温文尔雅,实际,心里已经在算对方的死期了。   只有,在面对夫人的时候。   笑是真的笑。哭是真的哭。却从来不会生气。   后来等那些菜都布好,小厮和丫鬟皆退了出去。陆羲洲仍旧靠在墙边,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夫人很美。   成亲之前,无数人跟他说过,沈家的嫡女知禾金枝玉叶,风华绝代。也曾远观,却只有欣赏之意。这样的欣赏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成亲当天。   他挑开沈知禾盖头的时候,那点自从赐婚后就有的彷徨与无措,还有的一些隐隐的抗拒,一瞬间都不存在了。   甚至连欣赏都变了质。   盖头下的女孩眉目狭长,眼尾的红色眼妆将那些隐藏在眼梢里的柔媚无限扩大,却又和她骨子里的骄傲融合在一起,极具侵略性。   却愈发显得摄人心魂。   她静静地看他,没笑。   陆羲洲却开心起来。   他记得沈知禾那天晚上很严肃地跟他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是既然你我成亲了,你便不能纳妾,也不能出去厮混。若是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是一定要与你和离的。”   她说一句,陆羲洲在心里否认一句。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既然喜欢,那便更是不会厮混。   当时他略微有些不甘心,趁着红色的烛光询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还记得,女子彼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蹙着眉头,樱红的双唇纹路分明。有些傲气,也略带些妥协:“勉强配得上我。”   当时的沈知禾以为自己这句话是承认男子的身份,却浑然不知,眼前那道貌岸然的男子,已经在贪心去计划,如何一点一点侵占女子的生活了。   他收了脸上的笑,对着外面的沈知禾说道:“夫人,吃饭了。” 第4章 筹备宴会   等二人坐成一排吃过了饭,沈知禾便将那给事中汪岁安递来拜帖的事整理好言语,说给陆羲洲听。   陆羲洲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人会递来拜帖一般,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已决心说道:“这样,你去给都镇抚王斌王大人发一封请帖。让他明晚到生辰宴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知禾不懂这些,却也知道,陆羲洲既然说出这句话,便是想要让那汪岁安过来。   “为什么?”   陆羲洲没说话。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夫人并不算是困惑的疑问脸,手指轻轻地抚了下她的下巴。   温热的手指贴在下巴上来回转动的时候,沈知禾便从这样的反应里知道,怕是最近朝堂上有大事发生。   她没再问下去:“哦。”   后来等陆羲洲离开去皇宫后,沈知禾着手开始写给都镇抚汪大人的请帖。写好后,托付给一旁服侍的软荷,让她送出去。   这件事刚罢了,沈知禾以为自己闲下来,正要去院子里转悠转悠,管家又托小厮送来了一份安排表。   那小厮站在檐下,对着靠着柱子的主子躬身说道:“这是刘叔拟的明日的分配名单和流程。刘叔说,夫人您看有何要补充的。若是没什么问题,明日便按照这张表来了。”   沈知禾拿了过来。   阳光直接照在了泛黄的纸张上,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光亮有些刺眼。   她转了个身,彻底站在了阴影里。   名单和流程倒是拟的还不错。沈知禾之前略有耳闻,陆羲洲成亲前每次过生辰,流程皆为刘叔自己安排的。陆羲洲对其的信任极强,甚至从未过问过。   沈知禾自然也信他。   但还是大概看了看。   厨房排了十个人。凉菜十道,热菜十五道。配有两汤加每人一份主食和甜点。院落洒扫是五个人。每人负责两个院落。   为了防止有官员来的太早到处乱转,后花园里也安排了一个去扫灰尘。   整理生辰礼物的是七个。其中派了两个本来就在府中的小厮去收请帖并引入府内,两个转交礼物。多余的三个往府库里搬。   确定来宴会的大概有十五位官员。于是宴会上服侍的丫鬟安排了十九位。每人有一位负责丫鬟,两位站在门口,两位站在主位。以备不时之需。   传菜者一人。   其余还必须剩余二到五人分散在各处。以填充人手。   而以上这些,自是可以重叠使用,减轻一些用人负担。   管家标的很清晰。   沈知禾对这些并无多少经验,之前她的生辰也从未自己操办过。毕竟沈母还在,她便自然不可能去想这些东西。再说,未出阁的女子,生辰宴也不可能大操大办。   如今看着手里密密麻麻却又逻辑清晰的一张纸,自觉应是没什么问题,便递给了那位过来的小厮。   “就按刘叔说的来吧。”   她想着,自己亲自参与一次,下次应当就记得了。   待那小厮离开后,沈知禾也发觉自己站在这处的时间有些长了。   她动了动已经站麻的脚,离开靠得甚是温热的柱子。身后的软荷看她有所动作,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沈知禾是回去睡觉的。   所谓春困秋乏。   中午陆羲洲吃完饭后,片刻也未曾歇在府中,直接便与她告了别去皇宫。原先冬季的时候,天也冷。她自是不会多困倦。   可自入了春,连身上也没劲了起来。   再说前两日忙成那副样子,岂是表妹两句夸赞就能让她回血的?   做梦。   沈知禾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日光尚为强烈。等她清醒过来,太阳却躲在了云层后面,天边红灿灿的一片。   胖胖不知怎的从书房摸到了这边,趁着沈知禾熟睡,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就躺在了她的身边。   沈知禾支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手指正好触碰到白猫身上的毛。   她这才听见胖胖发出的呼噜声。   软荷见她醒了,连忙走近准备服侍。然而才刚动了两步,却听见主子吩咐道:“去书房把灯点上。”   “是。”   软荷得了吩咐便下去,独留了沈知禾一人在屋中坐着。   因着屋内尚未点灯,故而窗户虽然开着,里面却并不如午睡之前那般明亮。暗沉沉的空间,夕阳在墙角折叠出窄窄的影子。   橙色的底,阴影里爬出半个脑袋顶。   沈知禾拍了拍头。   她刚刚做了个梦。得益于这个清楚却又不知所云的梦境,从表妹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朦胧的头脑,较之前清醒了许多。   只是虽并非是噩梦,却也让她心有戚戚。   梦境是发生在太子府的。太子如何沈知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那位太子侧妃,年少时曾和沈知禾打过照面。   同沈宁颐一样,也是庶女,却颇有心计。梦里的太子侧妃怀了孕,太子对其偏宠,无所出的正妃直接气的回了娘家。   沈知禾在梦里都能感受到旁观者的束手无策。这种内院宅斗,梦也便梦了,可这做此梦的时机却好巧不巧,正好是父亲说庶妹想要嫁给太子的时候。   再加上,那位太子侧妃也确实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庶妹向来沉稳,怕是若真去了,得受上些苦。   于是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   一定要回信。   哪怕自己这边态度并不坚定,也得将其中利害与沈庭居解释得一清二楚,免得到时沈宁颐去了狼窝,沈府众人还以为是对她好。   她收拾了收拾便出了卧房。   抱着胖胖离开的时候,那白猫似乎被她弄醒了。鲜有的没大喊大叫,只眨了个眼睛,打着哈欠将自己蜷缩在了沈知禾的怀里。   代替软荷服侍的春燕见到她离开,也连忙端着茶水一并送了过去。   天边暮色渐晚。   睡在卧榻上的白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沈知禾不和它玩,就自己翻窗逃离。   沈知禾写累后在书桌后抬起头,对面已经没了它的身影。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一直在想措辞。除此之外,还需帮着沈庭居理清朝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故而这封信写得很慢。春燕进来添了三次茶,直到月影顺进窗棂,墨水干在砚台之上,还差着一些尚未写明。   但是似乎窗外有人等不及了。   因为书房靠近前院,故而府前发生什么动静其实在书房也能感知一二。正放下笔准备再磨些墨的沈知禾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窗户。   太阳落下不远处的围墙之时,沈知禾嫌晚上太冷便把窗户关了。如今她站在屋里,看着那雕花的窗棂,也能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便将手中的墨条放了下去。   推开门的时候,趁着茫茫夜色,正巧看见三五小厮从门口抱着东西走入内院。   软荷站在门侧,见到她从门中出来,立刻候在了旁边。   沈知禾询问:“这是怎么了?”   软荷头更低了些:“是老爷。说是在海宴楼喝醉了。不想坐马车,要和朋友一起走回来。”   沈知禾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刚刚她想到的场景,竟然是几个男的勾肩搭背在街上游荡,行为不检点又侃天侃地。这等下流景象,让她无意识扶在门框上的手捏住了边缘的木头。   且不断用力,骨头仿佛要冲破皮肤。   “跟刘叔说一声。让他去接接老爷。”说着,沈知禾转身便回了书房。   只是刚刚的气性还未消除。   再次触碰到墨条上包裹着的帕子的时候,双目触及的地方正好是墨条上的金线纹样。烛火在桌角燃烧。因为刚刚女子的动作,那火光有些浅浅的跳跃。   心脏跳动得有些混乱。磨墨的手数次停顿下来。   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   他好歹也是首辅,若是轻易便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如此快速地有这般地位。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知禾这般想着,手中的墨条速度却愈发地快。最后竟是在那窄窄的墨台里,荡起了黑色的波浪。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胆怯提醒):夫人,墨不是那么磨的。   …… 第5章 装醉腻歪   那边刘叔迎接陆羲洲回府。二人一前一后,陆羲洲甚至直立而行,丝毫没有醉酒之样态。他看着只点了一盏灯的前院,稍微有些迷蒙的大脑莫名产生了些委屈。   “夫人呢?”   刘叔丝毫不敢怠慢:“老爷,夫人在书房。”   说起来,刘叔也觉得莫名。他原先得到迎接老爷的命令,还以为主子喝醉了是个什么状态,去了后与老爷照面,老爷正晕头转向地跟着一位友人告别。   哪成想,几乎是刚脱离那人视线,老爷原先还踉跄的步伐瞬间就平稳了起来。   刘叔也不敢造次,只能一路跟在后面。   如今听见此番回应,陆羲洲也只是脚步微顿,便拐向了书房。刚过前院,待书房出现在视野之中,脚步又踉跄起来。   陆羲洲晃了晃脑袋,带着双颊的绯红,全然一副喝抽了的样子。   刘叔也不敢多说。腰弯的愈发低,态度也愈发恭敬。   夫妻间的情趣罢了,他不懂。   陆羲洲估摸着距离到了,便对着亮着光的书房叫道:“夫人!”   声音不大。   但是暗夜里万籁寂静,正巧传到沈知禾的耳朵。   磨墨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女子目光稍凝。   下一刻,书房的门便被打开。   沈知禾的视线落在那黑色的液体上,她的手指骨骼分明,青色血管暴露在白色的肌肤之中。在并不算明亮的烛光下,皮肤仿佛会发光。   “夫人。”   身后的庞然巨物骤然压住她的身体。   一瞬间,男子原先身上便有的乌木香气混杂着酒味,全然浸透了女子的鼻腔。沈知禾拿着墨条的手抖了抖。   她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浑身僵硬。   被男子接触的所有地方就像是正在被灼烧一般,让她瞬间坠入火炉。就连指尖甚至都无法将那墨条直立。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跳有一瞬的停顿。   沈知禾甚至能够感知到,他的胸膛近乎是完整地贴在了她的后背上,抱住她的胳膊上的肌肉硌得她腰间略有些疼痛。   陆羲洲将头埋在她的耳侧。   鼻息的风,带动了一两根逃脱发髻的发丝。   听觉不知为何,变得极其敏锐。   沈知禾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也听见了他的心跳。   可她却在有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身后的男子似乎一直在等夫人的回应,良久都未曾见到她说话,手无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肚子。顺而又略带着些委屈地叫道:“夫人,你理理我。”   委屈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知禾扶着砚台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气。她找回来自己刚刚的呼吸,强装着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话平静:“陆羲洲你胆子大了。”   明明是个责备的话,里面却没有一点责备的语气。   陆羲洲心里一提,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极其快速地认错:“夫人我错了。”   说话的时候,原先放在沈知禾腹部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小腹。   从他的角度看,这是顺气。   但是从沈知禾的角度看,这是蹬鼻子上脸。   她没说话,低头看着正在磨的墨汁,手又动了起来。   陆羲洲见沈知禾还有心思忙别的事情,撇了撇嘴,下巴顺着女子的脑侧,落在了她的肩上。   沈知禾的动作一顿。   嘴巴微抿。   陆羲洲的目光落在她拿着墨条的手指上。那是白色与黑色的碰撞,纤细与温润的交叠,还是圣洁与黑暗的交融。   圣洁的,是夫人。   陆羲洲眼中的神色渐渐变了。   意识到自己心中那略微带着黑暗的想法,男子闭了闭眼睛,控制住自己想要握住那双手的欲望。   等再睁开时,双眸一片赤色,眼帘勾起了一汪水润:“夫人。”   像是在撒娇,区区两个字,声调转了两次。还带着些鼻音。   但是沈知禾不为所动。   于是陆羲洲便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回来这一路,可不开心了。”   女子的呼出一股浊气,算是回应。   陆羲洲便说下去:“别人家的大人都有夫人来接。有跑到酒楼的,还有站在府门口的。就我没有。”   他说着还愈显委屈,沈知禾听见那声音,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若非知道这人是和什么人,她说不定还真就上了他的当。   她翻了个白眼,正欲继续动手。   哪知身后的人看见她的动作后,抿了抿嘴。陆羲洲靠在自家夫人的颈窝,状似无意地平淡提醒:“夫人,墨磨得太稠了。”   沈知禾动作一顿。   她低头看过去。   确实是有些稠了。刚才应该添点水的。   视线落在一旁的水桶,沈知禾皱着眉头看向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   都怪陆羲洲,烦死了。   她眯着眼睛,正欲说些什么,身后的男子竟一把抓住了她刚刚放下墨条的手,带着她转了个身。   如此一来,腰间的胳膊倒是没了。   只是得直面这人的脸。   沈知禾有些别扭。   却还强撑着看向他。这才发觉,这男人当真是觉得委屈了,两个眼睛红彤彤的,泪水都挂在了眼尾。凝聚着尚未掉下来。   她视线下移,落在了男子撅起来的嘴上。   然后听见他说道:“夫人,别写了。你看看我。”   沈知禾挑眉。   结果陆羲洲当即抱着她那两只手,隔着衣服在他小腹和胸口上到处蹭来蹭去。沈知禾还没说话呢,又听见这人说道:“你摸摸我。”   她想挣脱。   觉察到她的意图,男子登时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女子还未松开一口气,眼前便蓦然被一片阴影盖住。   沈知禾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面部极为僵硬。男子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灼热的空气带着些酒香,仿佛在燃烧一般。   “或者,亲亲我也行。”   沈知禾僵住。   甚至连呼吸都停顿。   她看着那双被烛光照耀的黑色双眸,自己就站在最中央的位置。火苗在旁边燃烧,仿佛在引诱她步步走进。于是此时,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和男人原先就有些凌乱的心跳,相互唱和。   汗毛慢慢爬起来。   沈知禾背对着烛光,抬头看向了那面颊微红的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陆羲洲,你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寂静。   陆羲洲心知这是招惹过火了,又不敢多言,只能酝酿愈发多的泪水,然后把自己变得愈发可怜。以期得到夫人的宠爱。   他松开了手。   沈知禾得以逃脱。   于是第一句话便是:“先去把你那身酒气洗了。”   “哦。”   陆羲洲默默转身往门外走。   刚走了没两步,便又转过身来,双目亮晶晶看向她,一扫刚才的落寞,话语中充满期待:“夫人会和我一起洗吗?”   沈知禾暗暗扶额。   再抬眸,顺手拿起桌边放着的一册书,对着他就扔了过去:“自己洗!”   陆羲洲见状,再不敢言语,连忙将那书捡了过来,低头送到夫人手边后,小心翼翼退出书房。   —   闹得这一出气的沈知禾干坐在那椅子上良久,都未曾缓过来气。   倒也不全是生气。   主要,就像是沈知禾想象不到自己脚不沾地的样子一般,她也并不习惯身边会有异性的气息。看着好像风平浪静,好像她站在主导的那一方。   但实际上,心里早已溃不成军。   只能在面上维持着那点淡然。   就像是,明明陆羲洲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凝神于面前的纸张上。后背残留的那些温热气息,让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上面。   以至于,整个人都无比灼烫。   她放下了笔。   眼前的信件还维持着刚刚陆羲洲未曾回来时的样子。思绪已然无法支撑她继续写下去。   沈知禾索性拿起了一旁放着的砚台盖子,扣在刚刚调好的墨汁上。闭眼靠在椅子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回到卧房的时候,陆羲洲已经洗干净坐在了床上。   窗边放着一盏油灯,男子的胳膊倚靠在窗台之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沈知禾推门看过去,男子正皱着眉头,紧闭双眼。   面上很是严肃,周身都充满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听见门口的动静,陆羲洲睁开了双眼,看向那边的来人。见到是沈知禾,眼睛中闪过一瞬的慌乱,连忙将手里的册子塞到了一边的枕头下面,规规矩矩坐好。   等沈知禾关上门转过身,走了两步再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睁着圆圆眼睛仿佛在等着她差遣的男子。   她挑眉:“不是说喝醉了吗?”   沉默。   陆羲洲眨了眨眼。   开始找借口:“刚,刚刚听夫人的话沐浴,把,把脑子也洗了洗。洗干净了。”   好的,又开始结巴了。   男子眼神里懊恼的情绪一闪而过。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夫人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浴袍。浴袍是到脚腕的,上面的毛用的是染织过的白色貂毛。陆羲洲还记得,这件衣服是新婚后的第三天,有人进献上来,按照沈知禾的意愿拿去染了色。   后来几乎次次沐浴结束后,女子就会穿着这身衣裳。   到处乱晃。   如今,她就光着脚,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白色,红色,与略带着些湿意的黑色。这让陆羲洲的心里变得有些希冀。   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又往里挪了挪,给夫人腾位置。   哪知沈知禾往前走到床边后,伸手就要将那浴袍的带子解开。   陆羲洲登时心跳加速。   正要感叹自家夫人如此豪放之时,便见到,那浴袍下面竟然是一层中衣。   ……   好的,心不跳了。   他一点都没难过。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委屈):好难过,想要瑟瑟。 第6章 控制暧昧   沈知禾看着他瞬间暗淡下去的眸子,自然对他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是气他还是该笑他。只张口笑骂:“你想什么呢?”   陆羲洲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墙壁。   “你还有脸生气?”女子将浴袍放在一边。   她跪坐在床上,拧着男子的耳朵将他脑袋转过来,然后两只手都按住了他的脸:“我原先以为,你是喝醉了酒,虽想着有损陆府颜面却又不愿与你计较,结果你回来恩将仇报不说,还给我装醉?”   “陆羲洲,你胆子不小。”   她这边骂的风生水起,那边陆羲洲却看着她那开开合合的嘴巴,不曾言语。   孤身和女子处一间房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甚至她不用说话,陆羲洲便能够幻想与其神交个千八百回合了。   他看着她骂自己,屏蔽掉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却愈发喜爱。他感觉到那双略显得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肆意拉扯。明明是一种惩戒,可陆羲洲却觉得,这双手就像是抓在了他那躁动不安的心脏上。   就仿佛愁云惨淡的天空,破开了一道光亮,或者,就像是久旱的土地,蓦然下了场小雨。   久旱,逢甘露。   在过去前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满心荒芜。自从遇见沈知禾,那些干瘪的,枯萎的,茫然的,寂寥的事物,都开始变得鲜活。   他拉住女子作乱的手,咬住还有些沐浴香气的指尖。   只轻轻的一下。   却又仿佛无比眷恋地,在上牙与下牙之间,咬合,摩挲,甚至只需微微勾一下,便能够触及到那方软舌。   像是个痴人。   连呼吸都轻慢。   沈知禾正滔滔不绝的语言随着男子的动作顿住。   刚刚沐浴后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此时仿佛所有的感观,都聚集在了那方被咬住的手指上。她的视线从那里往上爬,然后,在看见男子的瞳孔时,怔住。   良久,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才将自己的手指抽出。   也顾不上去看那上面到底有没有湿意,她的小臂来回晃着,就像是在酝酿,最后却只蹦出两个字:“睡觉。”   说完,沈知禾便率先拉起被子躺了下去。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陆羲洲也被她这动作给惊醒。   回过神,却只看见刚刚还梗着脖子骂她的夫人,如今像个乌龟一般,缩进了被子里。这戏剧性的展开,让他蓦然笑开。   夫人,应当是脸红了。   陆羲洲憋着笑,侧着脸看过去。微弱的烛光下,似乎还能看见女子脸上未能退却的红色。   他笑着不言语,侧身将床头的灯吹灭。   躺下时,一把揽过自家夫人的身子。   他顺势将脑袋搭在沈知禾的脖颈,下巴搭在她的颈窝上。   然后唤她:“夫人。”   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气流快速掠过女子的耳畔。   在渗透着月光的黑夜里,沈知禾抖着耳朵,快速瑟缩了一下。   陆羲洲当即笑起来。   他心满意足地躺下,凑在了夫人的秀发旁边,皂荚的香气丝丝缕缕飘入他的鼻尖。于是揽着夫人的胳膊用力愈大。   却在一个不会弄疼她的范围。   害羞的夫人,嗯,好可爱。   —   第二日沈知禾被晨光惊醒,尚未睁开眼睛之时,就感知到了身后的热源。寂静的室内,男子的呼吸声炸在她耳边,这让她陡然意识到,身侧是有个人在的。   沈知禾有些不太适应。   更别说,腰间还搭着男子的胳膊。   背对着陆羲洲,女子咬唇抓住他在自己小腹作乱的大手,制止了他无意识的动作。   男子本就体热,如今就连沈知禾都觉得,往日里还有些微凉的清晨,竟是要让她生出些薄汗来。   呼吸的气体若有似无地蹭着她的脖颈。   她甚至不用往后抬,便能感知陆羲洲呼出的均匀气息。那些气流穿过头发,流向她颈后的绒毛。滚烫,又激起一片汗毛。   呼吸开始不稳。   沈知禾想坐起来。   她刚起了半个身子,便被腰间的手按了回去。   头刚触到枕头,耳边便响起一个困倦的声音:“夫人。再睡会儿。”   这一下子,非但腰间的手箍得更紧,尾椎那处偏又觉得有些异样。   沈知禾惊觉。   她双颊爬上绯红,身体又开始僵硬了。   好烦。   偏生身后的人丝毫没觉察到她的暴躁,半梦半醒间,还拿鼻尖在她颈侧蹭了蹭。   她往前挪了挪,让自己远离。   这才转过身,面朝陆羲洲询问:“你今日为何不上朝?”   俩人如今的距离极近,沈知禾看对方的鼻尖都要对眼。陆羲洲闭着眼睛,那只原先放在她腰窝的手往上爬,搭在了她腋下的后背上。   来回抚摸。   他的嗓音有些哑:“又不需要天天上朝。”   沈知禾继续发问:“连阁里也不去了?”   陆羲洲没说话。   因二人皆侧躺,沈知禾看他疑似动了动双唇,然而却并未有一言语。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都要以为陆羲洲不会回应了,那男子才轻缓说道:“我生辰这天要应付百官便罢了,连休息一天都不行吗?”   沈知禾眨了眨眼,没说话。   只是她这个问题到底是戳到男子心中某处厌恶的地方。本来陆羲洲还想着趁夫人还在,可以再眯一会儿,结果如今,便是夫人在身旁也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看见光亮的那一刻,也看见了自家夫人。此时的夫人正垂着睫毛,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凑上去,趁她不备亲了亲她的鼻尖。   或许是早上起来脑子还不清楚,沈知禾并未对这次的亲亲做出反应。俩人对视间,陆羲洲肉眼可见沈知禾的嘴瘪了瘪。   他轻笑:“夫人,要不要做做晨间运动。”   沈知禾只愣了一下,便给了那男子可乘之机。陆羲洲眨眼间便转移到了沈知禾的上方。他胳膊撑在女子身体两侧。   说是询问,却已然有些意动。   沈知禾觉察男子的动静,连忙羞赧推拒:“你赶紧起来。今天你生辰,我还得准备晚上的生辰宴呢。”   陆羲洲不满:“不着急,有刘叔呢。”   “那我也不能放刘叔一个人去准备,都日上三竿了,下人都忙起来,主子还没起算是怎么回事。”   陆羲洲依旧兴致勃勃:“那我快快的。”   “快快的也不行。”沈知禾拒绝。   陆羲洲泄气般地瘪了下去。他趴在夫人的胸口,怨恼地用食指她的胸尖画着圈。   沈知禾咬唇抓住他的手:“陆羲洲。”   男子终于妥协。   他极为不满地从床上爬起来,气恼地将被子踢开,对晚上的生日宴愈发的厌恶:“起床。” 第7章 夫妻二人   等二人从床上爬起来吃过早饭,陆羲洲便孤身去了书房。吃饭的时候男子倒是很老实,没再做些出格的事儿。   乖乖巧巧的一个。   吃完饭之后,走的也很干脆。   沈知禾全然当男子眼中的眷恋不存在。   府里已经开始在布置晚宴了。   像这种大型宴会,总是要用一天的时间来筹备。若是沈知禾自己过生辰还好,邀请些与自己交好的朋友来府上便足够。但是陆羲洲身为朝官,尤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堂动向。   就比如,或许今年多邀请的那几个参政,说不定就有些旁的意思。   再加上,汪岁安。   所以历来高官过生日,便要从生辰宴的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尤其在当天,工作便更是繁忙。陆羲洲倒是能跟个大爷一样坐在书房躲开这些,但是沈知禾却不行。   不过好在府中还有刘叔这么个大宝贝,沈知禾便也只需在旁边督工便是。   府里众人忙忙碌碌,沈知禾也没旁的事做,便凭借着督工的名义在府中到处转悠。陆羲洲作为首辅,除去朝中地位不说,就连每年拿的俸禄也是寻常官员的数倍。   府邸自然比旁人要大许多。   光后花园便占了十二亩。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陆府简直是京城中除御花园外独有的园林。无一府宅能与之比肩。   而这,都要归功于一年多前陆羲洲的升官。   繁忙一天过去,日渐西斜。   到了酉时,前来参加生日宴的官员便陆陆续续从府前进来。陆羲洲在前面迎接,沈知禾站在他旁边,打着招呼和刘叔一起收礼。   等到了开宴,沈知禾自然不会去和一帮大老爷们儿坐一块,便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哪知刚歇没多久,在前院帮忙的长愿便敲门进来,对她说道:“夫人,老爷刚刚说,想让您也一同过去。”   以为自己终于闲下来的沈知禾:“他是这么说的?”   长愿头更低了些,显然是承认了。   沈知禾有些烦躁:“一帮男人说话,让我一个女子坐中间吗?那些人又没带夫人过来,我连个能聊八卦的人都没有。”   再说了,陆羲洲的同僚,又大多是她的长辈。这样凑一桌,未免尴尬。   她这般想着,连对着的方向都换到了墙壁那边:“我不去。”   长愿见劝不动,纠结懊恼地退回到了前厅。   告诉给宴客厅门外的小厮后,那小厮又跑去到陆羲洲耳边汇报。   此时众位大臣正相谈甚欢,见到主人家似乎有什么动作,便纷纷停下来。   陆羲洲听闻夫人的拒绝,皱紧了眉头:“她不来便算了。只是我今晚若是喝酒喝多了——你也知道,夫人最不喜欢我饮酒过量的。”   他说的高深莫测,小厮心领神会,自是从前厅再次退出。   众位大臣皆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为首的中书侍郎探着身子询问:“陆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羲洲抿了一口酒。   满厅的灯火下,男子垂眸淡言:“我想请我夫人一同过来,不知各位大人可同意?”   众人微楞,却是说道:“不打紧。”   首辅大人想要做何事,定然不用询问他们的意见。再说夫妇二人一同宴请,本就不是突兀之举,这古往今来也是有不少此举记录在案。   再者言,这桌上不少人与那陆家夫人都是旧相识。   只是刚刚众人还在谈着国事,若是后院女子坐于此,怕是话题终究是要变上一变了。   闻此消息,那些尚未在谈话中达到自己目的的官员,自然会感到一些沮丧。   另一边,沈知禾虽然不喜欢陆羲洲的威胁,但是又不得不说,这威胁恰好在点儿上。若是真如陆羲洲所言,他喝醉了酒意识不明,届时沈知禾肯定是不干的。   故而她勉强才从屋中出来,一路走到了前面的宴客厅。   椅子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陆羲洲的旁边。   她抬着步子走进去的时候,那些官员虽未站起,却也面朝着她的方向纷纷行礼:“夫人。”   沈知禾也一一点头应声。   她默不作声地到了陆羲洲的旁边。原本就烦躁的心里在见到陆羲洲双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之后,愈发地躁动。   桌子上,陆羲洲棱角分明的脸上冷漠淡然。   桌子下,陆羲洲拽过了夫人的手。   沈知禾面上维持着淡淡的微笑,私底下,却反手抓住男子,用指甲使劲掐他伸过来的手。   坐在二人下首的兵部尚书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从当官起便一直在兵部任职,少时得当时的尚书赏识,一路升官,终于在四十岁那年,坐稳了兵部尚书之位。   沈家家主沈庭居还是将军的时候,和此人多有来往。女子幼时与其见过多面自是对他印象深刻。   “江伯父。”   沈知禾出于礼貌,还是对他问了好。   另一旁坐在第二个位置的是鸿胪寺卿陈召陵。此人乃沈知禾母亲陈氏的嫡长兄。按辈分,沈知禾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诶。”   男子点头,两朵菊花随着应声开在眼角。   剩余的那些人,除了礼部尚书和中书侍郎之外,便也没有沈知禾需要打招呼的人了。   陆羲洲似乎嫌她对别人过于重视,反手捏住了她的食指。   沈知禾掐他的力度微微一顿,脸上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对着自己打招呼的最后一个点了点头。紧接着,拿出了不把他的手掐流血就不罢休的气势,使劲挤男子手上的肉。   直到,真的破了皮。   此过程皆在桌面下发生,无一人觉出二人之间的气流涌动。   众人对于主子夫人的到来,还有些拘谨。   陈召陵身为沈知禾舅舅,便自发领了开启聊天的任务。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满目和善:“前两日我另一个外甥女成亲了,我听说,你也去了?”   “是去了,”沈知禾微笑,“表妹让我去陪她说说话。是提前两天去的。正好在她成亲当天中午回来。”   二人又聊了两句。   旁边的江海盛趁着说话的间隙,也试图插入进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庶妹?”   “是。”   旁边有人听见女子的回应,立刻便接话:“可曾婚许?”   “尚未。”   沈知禾想到沈父的来信,犹豫着摇了摇头。   那人又继续说道:“若是夫人的庶妹尚未婚配的话,不知可否为我们搭条线?想来我们几人家中也有适龄男子,如今见到夫人,又聊到这个话题,便想了起来。”   沈知禾闻言皱了皱眉。   这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但是她毕竟也刚成亲半年,如今坐在这里,全然是因为陆羲洲的个人原因。这些人如此轻便地询问家中庶妹的婚配问题,就算是找到了合适理由,也稍微有些不合礼仪。   这般想着,就连掐陆羲洲的力道都小了许多。   男人觉察到她手劲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眼,反手安抚性地握住她的两个手指。正要开口为其说话,女子却瞬间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对着那人说道:“这件事还是问我父亲镇安侯沈侯爷为好。”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警觉):需要我帮忙吗夫人?   沈知禾(自信):不用,明天看我大杀四方。 第8章 夫唱妇随   男人觉察到她手劲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眼,反手安抚性地握住她的两个手指。正要开口为其说话,女子却瞬间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对着那人说道:“这件事还是问我父亲镇安侯沈侯爷为好。”   听起来稍微有些强硬。   但是沈知禾既然将沈父的爵位放在这里,便也表明,其实并不在意这人的想法。   于是她接着补充:“若是当真想要与我本家结亲,还是请了媒前去说道的好。想来在座几位大人皆地位不凡,孩子应当也是人中龙凤,我父亲会酌情考虑的。”   这样的一番话,规规矩矩没有漏洞,听着不甚舒服却又找不到把柄。到底是彻底堵死那帮找事之人的心思。   见到众人不再谈论此事,沈知禾微微点了一下头,伸手拿过桌上倒满的杯盏。   她轻轻晃动了一下。   里面清澈见底,应是酒水。   那杯盏刚要送到沈知禾唇边之时,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酒杯夺过。   沈知禾眉头微挑。   陆羲洲手里攥着酒盏,跟侍奉的丫鬟吩咐:“给夫人倒些茶来。”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刚从沈知禾这里夺过去的酒便被他一饮而尽。   莫名被他安排的女子心中又骤然烧起熊熊烈火,鼻腔里缓慢而长久地喷出一股灼热的气体。   旁人并不知道沈知禾身上发生的变化,只对这夫妻的互动叹为观止。然而在她旁边坐着的陆羲洲却知晓夫人情绪变化。   他轻轻安抚了一下沈知禾,拍拍她的手。   接着伸手接过一旁丫鬟倒好的茶,放在夫人手中。   有人调侃:“陆大人与夫人的关系真好。”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也但笑不语。   众人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夜色便透过了敞开着的门前,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今日白天明明清朗,晚上却看着有些阴云密布。   乌云遮住了月亮。   看着莫名压抑。   庭院中的小厮点燃了府灯,顺着花坛围起来。厅内众人见到的厅外光亮,皆是这府灯所发。黄色的火苗与风跳跃,仿佛是在催促。   天色已晚,众人隐隐有些想要回去的念头。   就在这时,坐在最末的一人突然站了起来。随着他起立的动作,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众人言语停顿下来之时,那人用足以压过所有正在闲谈的官员的声音,大声喊:“陆大人。”   众位官员纷纷回过头去。   沈知禾也抬眸看向了那位没有眼色的男子。刚刚几乎在座众人皆有自我介绍,只这人在这宴会之中委实没什么地位可言,故而,便也没人在意他的存在。   如今说话,沈知禾大概排除了一下。这人应当就是那位八品的给事中,汪岁安。   说起来,众位大臣不待见此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官职。   更要紧的,实在是这人风评不好,总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不仅如此,此人眼高手低,凡与人见面,定会说三道四,骂天骂地。可却又极其阿谀逢迎。   这边见到此大人,将他吹到天上后与其告别,又会对着另一大人将其喷在地上。   恶名在朝中是出了名的。   那汪岁安见到众人皆安静下来,有些狂妄地笑了笑,却是说道:“不知陆大人对朝中局势有何见解?如今朝中分为三派,不知陆大人更倾向于哪一边?”   他自觉这话没有丝毫问题,故而高高的仰着脑袋,一副目中无人之样。   也因为此,便更是没在意到在座诸人的异样面色。   毕竟这问题其实在沈知禾来之前,其余诸人便已经隐晦地和陆羲洲聊过些许。只是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去询问陆羲洲支持谁。只能谈论些局势相关。   而关于阵营问题……则更是让众位大人缄口不言。   因为,说不定这一桌子,便集齐了三个阵派的人。再说如今圣上还未身死,这人便将这件事摊开在明面上说,若是让好事者听去,让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陆羲洲刚刚还有些散漫的身形顿住。   从沈知禾过来之后,他便一直是低着头的状态。与之前在饭桌上指点说话的样子判若两人。如今听见这话,就连安抚沈知禾的手都停了下来。   那人偏生还看不出如今桌上气氛的凝固,说得愈发起劲:“听说前两日巽安王专程到宫中去找你,不知二位可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搭在沈知禾腕上的手骤然绷紧。   沈知禾低下头去,看见陆羲洲握紧的拳头。她半提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盖了上去。是安慰,也是体谅。   却无法平息身侧男子周身的气势变化。   看样子,这人是真的惹到他了。   她抬起头,并不友善的眼神落在了那坐于末端的男子身上。   汪岁安这话里的意思,就连她都知道,这是在逼问陆羲洲是否为巽安王一派。联想到当时她告知陆羲洲这人送来请帖时,男子的反应。   沈知禾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汪岁安来参加生辰宴,应当是陆羲洲允诺某人的一个条件。表面上,汪岁安之所以到来,是因为一直缠着都镇抚王斌大人,死皮赖脸跟了过来。   但实际上,或许这是一个交换。   所以。   沈知禾看向男子握紧的拳头,心中微悸。   陆羲洲是真的答应了某人什么条件,而汪岁安,则相当于一个工具。只是这位与陆羲洲达成条件的人,却不一定是巽安王。   因为她心中在思索,故而并未发觉,此时的陆羲洲,一扫之前的散漫,双目暗沉。他抬起头,眉目凌冽,眼中神色,宛若鹰隼。   瞬息之间,原本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祥和的诸人,在那人的叫喊之后,皆惶惶不安,纷纷瑟缩着脖子,低头看着眼前的食物残渣,不敢大声喘气。   此时的汪岁安,也终于发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霉头。   他其实也是看陆羲洲后半程一直是喝醉了的状态,问话是想试探。本以为能引出什么结果,却未曾想,本以为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句话,却让这人直接发了狂。   看向陆羲洲的双目,再也没了之前的肆意妄为。   在被迫与之对视的,那双宛若深渊的眸子里,汪岁安仿佛心跳都消失了。对方眼中的混沌,仿佛在吞噬他的灵魂。   陆羲洲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慎言。”   只此二字。   话音刚落,一根筷子便从男子手中飞出。它蹭着汪岁安鬓边的碎发,直直地向后冲到了墙板之内。   梆的一声闷响。   因为力气过大,众人似乎还能听见那筷子插入墙板后,产生的余韵。   汪岁安浑身僵硬,两腿发软。   他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神色呆滞,双目极其惊恐,样态竟宛若痴儿一般。   不多时,一股尿骚味便从那处传入了众人的鼻中。   诸位大臣不敢出声,沈知禾却不会管那么多。这汪岁安不过一个跳梁小丑,刚刚那出戏她也看了明白,陆羲洲虽说是应允了,却对这一出压根没在怕的。   那她也不会有丝毫顾忌。   于是,万籁俱静里,众人忽而听得一声轻笑。   沈知禾不紧不慢地从衣襟口掏出一个小手绢,在鼻子面前挥了挥,声音不大不小说了句:“真恶心。”   正好让那汪岁安听了个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尖叫):我夫人跟我夫唱妇随,她心里有我。(尖叫)(扭曲)(阴暗的爬行) 第9章 酒后闹人   他面色一白,便更是恐惧。   沈知禾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面露不虞,对着身侧的丫鬟说道:“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个人抬走去洗洗。竟然在屋中做出此等恶俗之事,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之人,安排了吧。”   小丫鬟矮了矮身子:“是。”   她正欲去喊人,袖子又被沈知禾拽住:“对了,顺便把那人坐过的椅子,和下面的地板也换了。在别人家随地小便,委实令人恶心。”   说到最后,语气都带着怒意。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众大臣算是看出来了,这不好惹的都凑成一家了。一边庆幸着自己并未招惹二人,一边又开始盘算着如何出声告辞离开。   思索间,那边的丫鬟已经去而复返。   刘叔指挥着几个小厮,将那汪岁安连人带椅子一起抬了出去。   宴客厅重新恢复了安静。   最先说话的是都镇抚王斌。   他对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无话可说,恭敬行礼,中规中矩辞别:“今日和陆大人相谈甚欢,如今咱们酒足饭饱,月上梢头,不若,就此散去。”   有他开了这个头,剩下诸人也纷纷起来行礼告辞。   不多时,屋中就剩下了沈知禾与陆羲洲二人。   一直在外等候收拾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入。   整个大厅只空了一瞬,便再次被来来往往的人填满。   陆羲洲在众人都离开宴席之后,便将面前的那些碗碟都往中间推了推。他把一条胳膊放在桌面上,另一条胳膊则撑着下巴。   刚刚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腾,原先因为外人还在,压抑着醉意还不是那么红的面颊,在这些人离开之后,一股脑地全上了头。   他眯着眼睛,因为全然放松,小臂又垂直支撑在桌面上垫下巴,故而脑袋是仰着的。   沈知禾只看了他一眼,便站起来指挥收拾残局的丫鬟和小厮。   她看着他们将宴客厅的东西全都搬到厨房,擦干净桌子,并处理好刚刚汪岁安撒尿的地方。   “这屋里短时间内是不能有人了,”沈知禾看着这些人当场换地板,原先在陆羲洲那边产生的烦躁统统在此处发泄出来,“明日去把府库中的香拿来。非要在此处燃上三日,不然这味道总是膈应。”   刘叔在一旁点头哈腰:“是,夫人。”   “那人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夫人。那人刚被老奴送出府。”   沈知禾点了点头。   见没什么要吩咐的,刘叔便也跟着那些小厮出去。   而此时,就在沈知禾准备叮嘱剩下的人收拾时小心些的时候,自刚才便一直潜伏在她身后的陆羲洲趁她不备,一把从背后用双臂箍住了她。   沈知禾蓦地一僵。   陆羲洲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鬓角:“夫人。”   他声音黏黏糊糊,嘴中的酒气顺着耳畔飘入了沈知禾的鼻中。比起刚刚闻到的那些味道,如今男子身上的这些酒气,甚至还飘着一些香味。   沈知禾僵硬地转过身。   男子抱着她的腰,双手将其圈在自己臂弯里,低着头看她。   在女子的视野中,这人面庞通红,双目低垂。嘟着嘴巴,看着蠢萌。跟刚才那将筷子轻易插入墙板之中的人,仿佛并不同一个。   或许是她目光中的审视过于明显,陆羲洲略微有些不满地抽出了一条胳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口。   嗯,不看她的眼睛就好了很多。   他把下巴放在沈知禾的脑袋顶,想着刚刚夫人那极其飒气的表现,颇有些自恋:“夫人,你喜欢我。”   陆羲洲的声音还是有些黏黏糊糊的,听着醉意尤为明显。   沈知禾需费极大心力,才能屏蔽掉男子那略微有些不稳的心跳,和衣间隐约传来的乌木香气。   她把自己埋在对方的衣服里,说出来的话都是闷闷的:“我不喜欢你。”   陆羲洲憨憨笑:“你喜欢我。”   沈知禾坚持:“我不喜欢你。”   “骗人,你就是喜欢我。”   沈知禾无语:“你自欺欺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陆羲洲不说话了。   他把沈知禾抱得紧了些,然后像只粘人的猫一样,来来回回蹭着女子的头发,直到把她身上都浸染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后,才傻笑着说:“我夫人就喜欢口是心非。明明最喜欢我了。”   沈知禾沉默。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牙齿却一直在磨来磨去,显然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老爷,你喝醉了。”   陆羲洲抿嘴:“你喊我老爷,你不爱我了。”   沈知禾猛地吸了一口气。明明前面还非要说自己喜欢他,结果到了这儿,又说她不爱他了。这就是传说中喝醉酒的人的状态吗?   沈知禾不明白啊。   她现在好想一巴掌扇在这人脸上,却又知道,如今这人怕是真喝醉了,又不好趁人之危。   她勉强抑制住自己想要抬起的胳膊,语气愤愤然:“陆羲洲,你喝醉了。”   陆羲洲梅开二度:“你喊我名字,你不爱我了。”   沈知禾:好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   声音稍微有些大。   好在原本还在收拾宴客厅的人都退了下去,如今就他们二人在此。故而也没人发觉沈知禾的失态。   哪知那陆羲洲却倏而笑开,嘿嘿嘿的。   笑得胸腔都在颤抖。   沈知禾莫名。却听见那男子说道:“夫人你不知道,我可喜欢你喊我大人了。”   沈知禾撇嘴。   陆羲洲继续傻笑:“你一喊我大人,我就想,幸好我是首辅,要不然我还娶不了你了。要是我娶不了你,我就得娶别人。我要是娶别人了,那我后半生得多悲惨啊。”   他原先还嘿嘿笑着,结果说到最后,却又感伤起来。   沈知禾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人眼眶通红,金豆豆正在往下滚。   复杂。   沈知禾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异常复杂。   怕是这才是喝醉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安慰安慰他,结果下一秒,这人便低了低身子,将那掉下来的金豆豆在她衣服上抹了抹。   空气有一刻的寂静。   陆羲洲不敢看她。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   “陆羲洲你长本事了。眼泪往我衣服上蹭,你是没衣服吗?还动不动张口闭口娶不了我娶别人的。你是不是仗着自己喝酒了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陆羲洲低着头不说话。   就在沈知禾准备扒拉开他的胳膊的时候,却听见男子低声说了两个字。   沈知禾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羲洲终于看向她的双眼:“大人。”声音虽然还低,但却吐字清晰。   甚至是今天晚上,除了那句“慎言”之外,说得最清晰的两个字了。   沈知禾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人在说什么。   她现在很暴躁。   暴躁地想把眼前这比她高一个脑袋的人打一顿。   她挣脱开陆羲洲的胳膊,抱臂倚靠在身后的桌子上,仰头看他,语气不咸不淡:“那,大人,你现在是不是该去洗个澡,然后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就是……毫无营养的小学生吵架。 第10章 夫人委屈   陆羲洲对于夫人离开自己怀抱这件事有些不满。他吧唧着抿嘴:“一起洗。”   沈知禾想起昨晚,直接拒绝:“不要。”   她不懂,为什么陆羲洲对一起洗澡这件事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然而这次,陆羲洲却没有给她谈条件的余地了。   他直接上手从腰部提着沈知禾就扛在了肩头,明明看着已经醉的不成样子,偏生步伐稳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沈知禾挣扎着拍他:“你放我下来!陆羲洲!你快放我下来!”   挣扎的结果就是,陆羲洲为了防止她掉下去,抱得越来越紧。   路上遇见的下人见到这二人,连忙低下头去。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陆羲洲扛着沈知禾几步回到二人的卧房后,直接把女子连衣服一起扔进了浴桶里。得了自由的女子当即便扶着桶壁站起来,顾不上浑身湿透,对着那正在脱衣服的人大喊:“陆羲洲!”   她气的直发抖。   这还是后半程她去了。   若是她没去,这人得醉成什么样子?   那边陆羲洲听见她的喊声,正在脱衣服的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来,显得很是委屈。从沈知禾这边看,男子的双目或许是因为水汽腾升,眨眼之间很是氤氲:“大人。”   对于称呼这件事,陆羲洲有种莫名的固执。   沈知禾彻底对他没了办法——总之下次,她是绝对要看着他,不能再让他喝这么多酒了。   之前怎么不知道,陆羲洲喝了酒这么烦人呢。   生气。   生气得开始在水桶里团团转。   这浴桶本来就是陆羲洲的,不但比沈知禾那个要大,就连桶里的台阶,都比沈知禾的浴桶里的要高。她若是想要从桶里出来,得费很大的工夫。   她才不要做那么丢脸的事情。   沈知禾心里这般想着,愈发郁卒。对着桶壁面壁思过良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入水的声音。女子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位正踩着凳子入水的男子。   就这一眼,沈知禾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长针眼了。   一瞬间,面颊爬满了红色。   “你怎么脱得这么干净?”   陆羲洲持续今夜的委屈:“沐浴不得脱干净吗?”   沈知禾抽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桶壁上。   偏生那男子愈发大胆,往前踏了一步,水波荡漾时,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一边控制着她砸自己的身上乱摸,一边说着:“你帮我洗洗。”   他这边摸的起劲,那边的沈知禾却愈发沉默。   她被水泡的脑袋发蒙,这白花花的身体又近在咫尺,让她完全无法思考。却又明明白白听见了这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今夜遇见的这些事累积在一起,就连情绪都在堆积。这让沈知禾觉得有些难过。   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主持生辰宴,本就好大压力了,又是给这个人准备的。结果还在这边讨不到好。   如今还被这人欺负。   若是往日也便罢了。   可她今日真的很累啊。   沈知禾低着头,试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连续多日的躁动爆发让她没办法冷静下来。   长这么大。   她爹娘都没让她伺候过,凭什么这个时候要陪一个醉汉洗澡。她爹娘都没让她不开心过,凭什么陆羲洲就可以明目张胆说这些东西。   看着好像不是逼迫。   可又把她架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那荡漾的波纹,看见两人的影子变得破碎,闷闷地控诉:“大人你就是欺负我。”   她声音不复刚才的敞亮,陆羲洲就算再如何闹腾,也能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   这下瞬间便慌了神,连声叫道:“夫人。”   他慌乱地踏步上前,两手扶住女子的脑侧,发觉自家夫人当真是难过后,一点闹她的心思都没了。连忙按在怀中安抚:“夫人,你别哭。我错了。”   沈知禾穿着湿哒哒的衣服,靠着的胸膛也是湿淋淋的。只是她顾不上这些,却下意识抱住了男子的腰:“你就是仗着我嫁给了你,回不了我自己家。只能在这儿被你欺负。”   “我没有。”   沈知禾越说越委屈:“你就是。你平日里也欺负,还仗着喝醉了欺负我。自从我进了陆府,你就觉得我告不了状,拿你没办法,就天天欺负我。”   陆羲洲有话难言。   他开始懊恼起来,却也只能说着:“我错了,夫人。我不该逗你的。”   “你有什么错。你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父亲都奈何不了你,皇上也站在你那一边。”   陆羲洲听见这话,心底暗自“嘶”了一声——完了,已经开始扯身份了,再扯下去怕是今天晚上彻底睡不安稳了。他战战兢兢,想接着听沈知禾要说些什么,却也没再听到她继续说下去。   他将沈知禾的脑袋拿出来。   女子垂着眼帘,没看他。神色不似往日高傲。   陆羲洲看着心疼。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嗯,我的夫人今天晚上受了大委屈了。”   沈知禾鼻腔里喷出浊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委屈了。”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用拇指把她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去,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她一般。   直到手中的动作停下,才听见沈知禾小声说:“你还说你喝酒喝多了骗我。”   陆羲洲身形一顿。   他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桶里的阶上。双腿垫出一个沈知禾坐上完全不会被淹没的高度,这才在水里摸到了夫人的手,将她拉过来扶上去。   “我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如今两个人一下一上的身位,陆羲洲明明是抬着头的,却也对不上自己夫人的眸子。他摩挲着自己夫人的手,试图劝她:“你在府里总是忙些别的事情。我偶尔从宫里回来,想跟你说句话都得排着队。我要是不粘着你,你都想不起来我。”   沈知禾还气:“咱们成亲那天说好的——”   水波轻微的荡漾里,陆羲洲拦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言语。   “我反悔了,沈知知。”他带着些庄重地喊了她的乳名,这成功让女子沉下去的脑袋抬了起来。   沈知禾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那茫然里,充斥着几分无措。   直到这时,陆羲洲终于看见自家夫人的眸子,这才知道,原来她双瞳都浸上了一层水雾。怕是如今面颊上的水气里,都掺杂着几抹苦涩的咸意。   于是他心中愈发难受。   “我不想和你一辈子相敬如宾。沈知知,”他说,“我反悔了。”   其实,是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   他对这种暧昧的,明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却始终都捅不破的关系产生了厌倦。   他看着女子那明显有些懵懂的视线,与其对视良久,觉察到女子脸上并无生气的神色后,陆羲洲终于笑了出来。他的双手顺着胳膊爬上女子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   双腿变化的动作,让坐在他身上的女子有些害怕。   等一切平息,二人的鼻尖几乎要凑上。   “那,夫人,我能要个亲亲吗?”   沈知禾低着头,却抬着眼皮嘟嘴赌气看他。   陆羲洲只当她是默认,便沉下脑袋。   从浅尝辄止,到逐渐深入。   他开始极力地掠夺着女子埋藏着的所有柔软。那些他并不满足的,木讷而呆滞的情绪,在他愈发猛烈的攻势下,逐渐有了回应。   迷幻的烛光照亮浴桶里的层层波纹,将二人的影子嵌入无数破碎的浪潮中。   后来桶里的水凉了,陆羲洲便将夫人小心抱出桶,放在床褥上。正准备俯身继续,蓦然听见那女子委屈的呢喃。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陆羲洲,我没原谅你。”   男人身形停了一瞬。   他叹息着双手环住她的身子,攻势愈发猛烈。   “嗯,我知道。”   ……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夫人你冤枉我了,我这次是真喝醉了,微,微,微醺(结巴),是微醺。   沈知禾:那也不会原谅你!   *   稍微解释一下,微醺是,处于大脑意识还清楚,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就是话比较多,胆子比平时大。属于将醉未醉。   所以水一冲就清醒了一半。   (这是最后一章存稿,明天更新在下午。) 第11章 公主驾到   第二日沈知禾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身后另一侧的床是陷下去的。   也就是说,陆羲洲还在她身边躺着。   沈知禾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毛绒绒的被角。不远处的椅子被洒进屋中的光束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日上三竿。   屋子被穿透窗纸的强烈日光照得透亮。马上就要入夏,哪怕是躺在被子里,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浸润着的浓浓暖意。   似乎是察觉到女子呼吸声的变化,身后的床便开始颠簸。   “醒了?”   声音在耳侧响起。   沈知禾动了动耳朵。   男人的声音里并未带着刚醒的沙哑,相反,好像是醒了很久一般,有着他独有的清冽与柔和。以及,一些压低声音后的鼻音。   仿佛他就是为了等着沈知禾醒来。   女子没说话。   她能觉察到陆羲洲的目光。   那种,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脸的视线。   专注而缱绻。   这个认知让她的双颊略微有些发热。   沈知禾有些别扭地微微蜷缩着身体。她将一半的脑袋埋在了被子里。只漏了双眼睛在外面。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双目无神。   男子轻拍着她的后背:“还在气?”   沈知禾再次僵硬地蜷了下身体。窝在被窝里的手攥紧了被单。   她什么也没回应。   陆羲洲心中虽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今日是有早朝的。但是陆羲洲没去。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若是离开,怕是沈知禾醒过来没看见他愈发气闷。   如今女子终于醒来,原先还存在于心的不安便瞬间消失了大半。   只是,若是再不走,怕是连上午的工作都来不及了。   偶尔不上一次早朝,于他而言倒也没什么。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陪夫人,阁内自有人替他将事情都记录下来。   可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陆府离皇宫又远,消息总要滞后一些。   身为首辅,这是大忌。   更别说,如今正逢众子夺嫡激烈时刻,西南那边也被有心人引导,前两日有了□□的苗头。他不能不在皇宫。   沈知禾还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在身后安静了一瞬后,她便再次听见陆羲洲极其轻浅地叹了口气。   男子将下巴凑在她的颈窝蹭了蹭。觉察到沈知禾的僵硬,他终究还是抬起了脑袋:“那你好好在府中呆着,等我中午回来吃饭?”   陆羲洲说着,便从床上坐起来要穿衣服。   临下床的时候,还在沈知禾的脸颊上亲了一嘴。   沈知禾微不可查地提了半口气。   她别扭地“嗯”了一声,将被子盖在了脑袋上。   陆羲洲见到她这动作,并没立刻去干涉。而是在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将被子从自家夫人的脑袋上拿开。   沈知禾的眼睛没看他。   他轻轻将女子耳鬓的碎发挂到耳后轻声说道:“那你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回来?嗯?”   沈知禾有些气:“你快些去吧。”   不错,还愿意理他。   没坏到极限。   陆羲洲心放下大半。   等屋子里就剩自己一个人,刚刚被陆羲洲闹了那一番的沈知禾自然也睡不着了。   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直愣愣地发呆。后来好不容易起床,人也有些郁郁寡欢,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天,颇有些伤春悲秋的意味。   这让院子里洒扫的长愿看着有些忧虑。   “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吗?”   沈知禾听见了她的关切,犹豫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挺想说的。   叫,倾诉。   但是,自己院中这三个从未心悦过旁人的丫鬟并不是合适的对象。   在她和陆羲洲的关系里,沈知禾以前一直觉得,她应该站的是主导的那一方。哪怕陆羲洲偶尔行为上会越界,也是在一个她能够接受的范围里。   她能够感觉到,那个范围在扩大。   并且一直在试着接受。   因为有人告诉她,夫妻就这样的。   然而昨天晚上,在陆羲洲说完那些话之后,她感觉到了惧怕。   那惧怕里,带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就像是理智上,她正在接受陆羲洲是她的郎君,但是情感上,她却没办法极其快速地去适应这个身为夫人的角色。   那边担忧的长愿见她不愿言语,便放下手中的扫把,:“对了夫人,昨日老爷的生辰宴上,管家说右侍郎李大人送来了一坛果酒。夫人何不去尝尝鲜?”   听说有酒,沈知禾稍微有了些兴致:“那就去尝尝吧。”   长愿笑着往厨房跑:“好嘞。”   扫把也不要了,立在了墙边。   沈知禾喝酒这件事并不稀奇。   陆羲洲和沈知禾尚未成亲的时候,沈知禾极擅饮酒的事迹是在全京城都出了名的。京城最大的酒肆,每年光沈府的订单就要占了十分之一。   不外乎,沈府一大家子都是爱酒之人。   然而长年累月饮酒,总是会对肠胃造成一定的影响。故而,自沈知禾嫁到陆府后,陆羲洲限制了沈知禾喝酒的种类,也限制了数量。   例如,将那些府中常备的烈酒藏起来。   平日里,若是陆羲洲想起,便也会拿着那些烈酒,去和朝中的官员换。以烈酒换花酒或果酒。如今朝中众人但凡见到陆羲洲拉着一车的酒坛子去他们家,便会连忙将府内常备的花酒或是果酒也同样拉一车过来,与其交换。   久而久之,已成惯例。   同样,夫人喝酒对陆府众人来说,也是件大事。   非要将陆府的后花园布置一番,在亭中拉个纱帘,再放个软塌与矮桌。后厨将早晨做好的糕点拿来,放在精致的小碟子里。   果盘也摆在桌子上。都是现切的当季水果,偶尔会洒些糖或者盐巴。   煮酒的炉子就摆在亭子中,还有煎茶的小灶。样样都要备齐全。   如此,夫人才能喝得尽兴。   除此以外,府中空闲的侍女皆站于沈知禾身后,排列于花园之中。时刻等候服侍差遣。   只是今日,一向知道节制的沈知禾饮酒忘了时间。   她是故意的。   从喝到这酒的第一刻起,她便发觉,这酒并不是所谓右侍郎送来的果酒。相反,这酒很烈。   府库中的东西有专门的小厮摆放整理,若非主人的允许,他们并不能私自打开那些坛子。   而负责开坛的侍女却从未喝过酒。自然也不能仅凭着气味,便闻出那些酒的种类。   综合了以上种种,沈知禾想要回避陆羲洲,是件极为容易的事。   也因此,等中午陆羲洲火急火燎从皇宫回来,听着管家的指引到了后院,便看见自家夫人双颊通红,倒在榻上,伸在外面的手还勾着酒杯。俨然一副喝晕了的状态。   眼中当即便有了隐忍的怒气。   “谁让夫人喝的?”   一旁正担忧的长愿听见主子的怒斥,连忙跪下来认错:“老爷。”   话音落定,满耳便皆是自己的心跳声了。   几乎是在沈知禾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长愿就觉察出不对来。那时便已派人去找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到底晚了些。   如今她跪在地上,自知是做错了事情,低着头不敢辩驳。   那边,陆羲洲落在沈知禾身上的视线微凝。   他几步走近蹲下,拎着坛子闻了闻其中剩余的酒味,眉头一皱,反手便将那坛子扔在了地上。   酒坛几乎是触地的瞬间便砰然炸开。   破碎的声音登时传遍了整个后花园。   众人皆吓得一个瑟缩,纷纷跪下低头不敢言语。   院里的主子蹲在自己那烂醉的夫人面前,并未起身,也未曾转头。明明看着身形仍旧是那个温和而冷淡的身形,视线也并未落于众人身上,可那冷得仿佛严冬将至的语气,还是让那些人都打起了寒噤。   “这是昨日礼部尚书送来的。下去领罚吧。”   长愿磕头:“是。”   从地上站起来时,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陆羲洲将那烂醉而无丝毫意识的夫人小心抱在臂弯,一边走,一边低声唤她:“起来吃饭了。”   夫人的回应里,还带着些被叫醒的气性:“……不要。”   二人腻歪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众人皆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一眼。   —   沈知禾这次睡得很久。   她醒来后便一直避着陆羲洲,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先他一步上了床,然后极快速地装着入睡。如此,哪怕陆羲洲知道她在装睡,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沈府再次送来了一封信。   送来信的当天,正巧康安公主过来喊她一同出去玩。   康安是封号,公主的本名叫贺元康。她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比沈知禾稍长两月。因与沈知禾的身份地位差不太多,故而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关系极为亲密。   沈知禾这日吃过了早饭便在府中看信。去前院帮忙的春燕正巧遇见公主过来的马车,小跑着进了院子:“公主来了。”   女子将手中的信件放下。   “来做什么了?”   “喊您一同出去,”春燕思索着说起来,“您也知道,康安公主自成亲后,过得并不好。”   就在前两天,驸马张文泓还被爆出来,在京城外的住宅里又养了个外室。   引得众人一片唏嘘。   历来公主的亲事,就没几个能够称心如意的。若是王朝不稳,便是为平衡邻国与本国的关系,若是王朝稳定,便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而贺元康,自然成了朝堂政事的牺牲品。   一年多前,皇帝为贺元康指婚吏部尚书嫡子张文泓的时候,据说彼时张文泓便表现出了强烈不满。而二人婚后,这种不满的情绪自然到达了巅峰。   毕竟嫁给公主就代表张文泓为官之路的断绝。更何况,身为驸马无法纳妾更无法休妻,张文泓便只能以出入青楼和养外室,来表达自己对这桩亲事的抗拒。   不怪他行进如此糜烂。   只是,若说贺元康过得不好?   沈知禾嗤笑:“我看她倒是过得挺好。”   京城里的人怎么说这二人的来着?沈知禾想了想,吃喝嫖赌,凑一块去了。贺元康自发现驸马日夜不归后,也天天去青楼鬼混,跟自己驸马对着戴绿帽子。还得意至极,天天与沈知禾炫耀。   她笑着将手中的信收了起来。   “走吧。正好看信看得头痛。”也好歹能避开那位陆大人。   她来找自己,当真选了个好时机。   沈知禾几乎是立刻就收拾好了东西,等出了前厅,正巧看见停在当正大门的那豪华马车。那车上挂满了香囊金饰,散发着香气的木雕与彩色的琉璃贴得满满当当。   好生贵气。   沈知禾看那贺元康铺张浪费的架势,站在院中的树下笑叹一声后,方从院中走了出去。   似乎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马车小窗后的帘子忽而一阵晃动。   不多时,便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   坐于车中的女子言笑晏晏,杏眼弯弯,大红的胭脂衬的人极其富有生气。她对着沈知禾朗声笑道:“陆家夫人,我让管家带着你们陆府的马车回去了,你不会生气吧?”   沈知禾被她这一声吓到。   她顿住脚步,倏而意识到,公主又开始做起戏来,便也跟着笑起来,朗声回应:“能跟赫赫有名的康安公主共乘一辆马车,是知禾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知禾自当倍感荣幸。”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那马车上走。   临推开帘子的时候,蓦然听见公主嗤笑一声:“得了吧。还荣幸,旁人都诚惶诚恐,你这脸皮忒厚。”   话音刚落,沈知禾便推帘而入。她微微仰着脑袋,正巧与坐在下面的贺元康视线相对。   “公主,没想到背后里说我坏话正好被我听见吧。尴尬不尴尬?”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片刻后,二人皆笑出声来。   贺元康连忙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卖了个关子:“快快坐好,姐姐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中午做了个梦,梦见你们特别喜欢这位公主殿下。醒来后打开电脑,发现:哦,原来下章还没开始改。   * 第12章 是青楼啊   二人出来的时候刚是上午。在街上逛了几家店铺之后,贺元康便拉着沈知禾一同去了酒楼吃饭。   等她们吃完饭出来,太阳就挂在头顶的天上,二人暖洋洋的皆犯了困意。   上了马车后,贺元康看向一旁正倚着矮桌打盹的女子,歪脑袋仰头对她抛了个媚眼:“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知禾兴致缺缺:“什么好地方?”   贺元康没说:“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座坐落于京城东面的三层小楼。沈知禾从车上下来之时,正好听见那二楼的某扇窗户后,一阵纷乱的动静。   一男子淫邪的声音从那处传到街上:“小美人,你跑什么啊?”伴随着女子的娇呼,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沈知禾自然一清二楚。   她蓦地一愣。   视线这才落在那敞开的大门上方的牌匾上。   山云阁。   沈知禾看着那规规整整的大字,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字字艰难:“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地方?”   她就知道,贺元康的心血来潮,定然不是什么中规中矩之场所。   所谓山云阁,是全国连锁的一家青楼。全国上下的男女老少,无一不识山云阁大名。有“山”一字,意味着这里有男倌。而“云”,自然指的是女倌。   当然过来玩乐的人也并非全是想要和这里的卖身者上床。相反,总是有一部分人,想着来此躲清静。故而,这些卖身之人往往也会些技艺。   因此哪怕是正午,这处也依旧很多人。   而贺元康,应当是这里的常客了。   沈知禾正想着,肩膀忽而被那放荡的女子拍了一下。   “这儿可是全京城最好玩的地方,妹妹你今日不开心,这次姐姐请客。”贺元康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对着沈知禾抛了个媚眼逗她,“小姑娘若是怕自家老爷知道,不进去在外候着便是。只是到时——”   她顿了顿:“不知道你那位老爷领不领情啊?”   她说话的时候,那双杏眼眼睛里尽是媚色。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着那沈知禾眨了眨眼。   眼中颇有些深意。   沈知禾是全京城女子都关注的人物。她的破事儿,贺元康自然心里跟明镜似的。心情不好,无非是和陆羲洲闹了矛盾。   故而,话也是故意这般说的。   她甚至片刻都等不下去,又看不过去沈知禾那磨叽的样子,拽着对方的袖子就把她拉到了里头。   老鸨正站在柜台前面算账。   公主驾到的气场自然与旁人不一样。二人甫一进门,山云阁众人皆感知到了来者,纷纷往这边看。那老鸨一抬眼,脸上的菊花就绽开了。   只是见到旁边跟着沈知禾,眼神又变得惊讶起来。   “公主是我们山云阁的常客了。不知这位是——”   贺元康笑了笑:“不用管她。她放不开的。”   老鸨得了这样的回复,心中了然,便坦然笑出来:“那不知公主今日来,可还要叫殷澜来服侍?”   贺元康娇笑着将银子放在那老鸨的手里:“妈妈最懂我了。”   引路的侍女带着二人去了贺元康常去的房间。   山云阁二层到三层的楼梯上铺着地毯,走起路来是无声的。   似乎房间里也做了隔音,随着将要到顶层的阶梯,耳边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贺元康觉察到沈知禾的拘束,试图说话缓解她的紧张:“知知你第一次来,怕是不认识这殷澜。他可是这家山云阁的头牌公子。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堆人,争破了头皮抢他。”   上了顶层后,公主又回过头,凑近了些:“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等二人坐下,那贺元康看着沈知禾,调笑着向前探了探身子,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长得好看。”   这房间与寻常女子闺阁并无什么两样,只是要文雅些许。靠墙的柜子上放着几个廉价瓷器装点门面,房中挂着各种轻纱薄缦,柜子上的香炉里飘着用来调情的香烟。   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个木头席居。上面铺了软软的垫子。   就在窗下,摆了个方方正正的矮桌。矮桌两侧,则各是两个枕头。   二人相对,隔桌而坐。   贺元康几乎是屁股刚着了地,便歪倒在了那方枕头上。斜斜地靠着,颇为困倦地打着哈欠。   沈知禾确实不如她放的开。   她跪坐在地上,鲜有地比那贺元康要规矩许多。   这房间几乎算是整个山云阁最高的一个。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能够看清京城中高低错落的楼阁瓦片,或新或旧的白泥青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沈知禾往后挪了挪,藏在了阴影里。   殷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知禾听见动静抬起头,正好与男子进门探寻的视线对上。虽然他快速地回避了视线,但是就在对视的这一瞬间,女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抹极为怪异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   虽然直到殷澜坐下,都未曾再次抬起头看她。但是因为那个眼神,如今沈知禾看他所有的动作,都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就好像,这人极其在意她的存在一般。   只是不得不说,这人确实长得不错。   青楼中的男子大多阴柔。殷澜虽文弱,面上却棱角分明,就连微微上挑的眼眶也极为凌厉,一改阴柔之貌。只是身为青楼中人,又不能过于有棱角。   长年累月的接客,让他那硬朗的面貌中多添了份温和,仿若翩翩君子。   他就跪坐在靠门那侧的桌子边,胳膊趴在桌面上,手掌撑着脑袋。长眸耷拉一半,鼻尖有些微红。显得内敛而慵懒。   白皙的皮肤就算在阴影中也仿佛在透着光亮。露出来的那截胳膊虽然纤细,却能看见上面的肌肉纹理。   因着有意挡住自己的脸,裸露在沈知禾视线中的脖子因着脑袋抬高的姿势,露出了凸起的喉结。   看似不经意。但,却将自己诱人的地方都暴露了出来。   沈知禾的视线赤.裸裸又坦荡荡,看得殷澜想屏蔽又屏蔽不掉,明明是放松的动作,却愈发显得拘束和僵硬。   公主探着身子伸手揉上他的下颌,宛若逗弄一只小猫一般,在他的下巴上挠了挠:“怎么样?我就说殷澜长得不错吧。”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不错。”   贺元康轻笑:“这可是山云阁里最会喘的一个男倌。”   这句话是对着沈知禾说的。下一句,便是对着那殷澜说的了。   “给你知知姐姐喘一个听听。”   她说这句话是带着些恶意的。   因为就连她也发觉,今日的殷澜有些不太正常。   若是往日,她这般蹂.躏着男子的下颚,殷澜早就开始呼吸不稳了。而如今,这男子双颊微红,却在抑制着那一方的挑逗。   为什么?   贺元康脸上的笑意扩大。   殷澜当然没有动作。   沈知禾皱起了眉头:“……公主。”   然而下一秒,贺元康便将那两根宛若葱段一般的纤长手指,塞进了殷澜的嘴里,夹住了他的舌头。   这般还不够。   她从那垫子上直起身子,向着殷澜的方向趴着。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一个呼吸断断续续,一个略显粗重,却绵长而平缓。   此般调情,旁若无人。   沈知禾收回了视线。   她刚看见茶杯里飘落的茶叶,便听见贺元康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今日的殷澜这般不听话,怕不是想去服侍知知吧。”   她话音刚落,沈知禾便听见殷澜终于压抑不住喉中的喘息。   那边的两道呼吸声交杂,还偶尔会抑制不住的出声。   沈知禾心中有些不适,再次唤她:“公主!”   抬起头来,贺元康正在擦拭自己被男子的涎液浸透的手指,而殷澜还跪在原地,只是亮晶晶的液体从下唇顺着下巴滴落。   看着,甚是淫靡。   沈知禾松了口气。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见到那贺元康擦干净手指后,将那帕子扔给了殷澜。殷澜极其听话地捡起那帕子,将唇边的液体擦干净。   贺元康见状歪倒了身体。   她看向殷澜,脸上又带上了轻佻的笑意:“看看,我都忘了,还没给你知知姐姐喘呢吧。知知都等急了,还不去快去喘个听听。”   她说着,冲殷澜挥了挥手。然后以手为支点,托着自己的脸侧,眼睛死死盯着那男子。   沈知禾虽然目光不如公主那般狠厉,却也在观察那垂头的人。   那男子手中抓着刚刚擦拭过涎液的帕子,从沈知禾的角度,能够看见他绷紧了的手背。手指交错在那微潮的帕子中,在用力。   原本就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愈发地僵硬起来。整个空间里,除了公主略微有些大的呼吸声外,这里就再也没有旁的声音了。   沈知禾看着殷澜。   他还是没有抬眼看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屋子里安静得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知禾还是没忍住开口为其说话:“算了吧。”   她轻声叹息,重新拿了个新的茶杯倒了盏茶,放在殷澜的面前:“别难为他了。我又不是来听这个的。”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男子垂头看着那白皙而纤瘦的手指,舌尖抵住了上颚。眼睛里,充斥着舔舐那指上的骨节的欲望。   与痴念。 第13章 不自量力   但是很快,沈知禾就将手收了回去。   殷澜低垂着的眸子里,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变化自然无人知晓。   贺元康歪在榻上,紫色的裙摆摊开在那长长绒毛的毯子上面。她细长的手指把玩着另一空着的茶杯。山云阁里的杯子虽不比陆府,但也用的上好琉璃。   清澈透亮的淡红色茶杯,在她的指尖上翻转挑弄。   在地上留着不大不小的光辉。   沈知禾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屋子里飘荡着的细小尘埃。正午的太阳就在窗户的另一边,这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对面的公主轻嗤了一声:“是吗?”   贺元康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她有些报复性地直起身子,伸手拽过了殷澜的衣襟。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颇有些狼狈地被迫躺在了那高贵女子的身边。   在沈知禾的视线里,那贺元康就像是撸猫一般,斜躺在榻上,而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无意识抓着他的头发。殷澜安顺地窝在她身旁,低着头,看着尤为乖顺。   她不喜看人亲热,便低下头来。   “说说吧,跟那位陆大人闹了什么矛盾?今日鲜少见你笑过。”   沈知禾摇了摇头,并不想说。   只是就在自己这句话落定,贺元康便发觉,指下的那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她的唇角里藏了些阴险的笑意,再往后,那原本近乎安抚的手指,便多了些破坏的意味。   尖锐的指甲,划过殷澜脆弱的头皮。   殷澜轻颤,却只能承受下来。   沈知禾不知道公主暗自的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说我庶妹的事吧,想来,你消息这么灵通,应当也听说了。”   贺元康冷笑:“嗤。”   “早前就听说了。蛇欲吞象,贪心不足。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起。”   沈知禾叹息:“是啊。今日又送来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封信。一封是我父亲写的,一封是刘氏写的。我父亲,已经被刘氏说服了。”   虽然信封里并未明说,他已决心将沈宁颐嫁给太子,但是那几十列的文字里,充满着“前几日我又思考了一番……你觉得这样如何?”还有诸如“我听旁人说怎样怎样,我觉得不错,你觉得呢?”   这般言语,虽是询问,但倾向性确很明显。   如今话头又拐到这件事上,沈知禾有些沉重:“你觉得太子如何?”   “不如何,”贺元康不假思索,“我那位皇兄可是花心得很。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有一堆侍妾。据说还准备纳个谁家的小女儿呢,估计也快了。”   她说着,冷哼了一声,眼神也变得冷漠:“再说了,最后他能不能承袭都不好说,着什么急啊?到时太子倒台,一堆妃子都得跟着遭殃。”   她翻了个身,靠在软塌上平躺。   揉着殷澜头发的手也松开来,落在了另一边:“你庶妹跟你的关系不错,我还是劝一句,太子东宫那地方,嫁进去就是一座牢笼。有本事进去,却没本事出来。”   说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贺元康眉目之间,逐渐凌厉。   沈知禾没有言语。   殷澜觉察到公主心情的变化,撑起来身体帮她剥葡萄皮。然后喂给她。   贺元康吃了两个之后,便制止了殷澜的投喂。   再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冷傲散漫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想到了有件事情忘了同你说。”   沈知禾抬起头:“什么事?”   “那位太子妃,怀孕了。”   这一声未免不是一声惊雷。   让沈知禾半天都回不来神。   “太子妃又怀孕了?她不是已经有了一女一子了吗?”   贺元康嗤笑着翻眼看她:“不是跟你说了,皇兄他又要纳侧妃了。”   沈知禾愣了愣。   也是,如今太子都三十有余,纳妾倒也正常。太子妃过了整十年的平稳日子,估计早就在做着自己儿子当上皇帝的美梦了。   如今后院添新人,多个孩子也保险些。   发觉沈知禾并未说话,贺元康便继续说道:“怀孕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你递请帖了。”   “递请帖做什么?”   “这不是太子住宅的惯例嘛。任谁怀孕,都得昭告天下。”贺元康说话的时候懒洋洋的,双目全是不屑之神色。   沈知禾没再说些什么。   今日她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了,眼前那二人已然打闹在了一起。她思索再三,还是跟贺元康告了别之后,先行退出。   贺元康想安排自己的马车送她,但是被沈知禾回绝了。   于是这三人便在此青楼中分道扬镳。   只是沈知禾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那个房间之后,贺元康当即便将那殷澜压在身下,她看着垂眸的殷澜,眼神之中,尽显杀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她有意思呢?”   说话时,她就压迫住这男子的脖子,让他被迫抬头看她。   “人家沈知禾现在可是当朝首辅的正妻。你不过一个卖身的,还敢肖想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怎么?跟着本公主还不满意?哦~我想明白了,原来你一开始接近我,便是因为对她有所图谋。”   她说着,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殷澜你胆子不小!”   当夜,康安公主从青楼买了个花魁男子回府的消息在京城大肆宣扬。殷澜成了她第一个接到府中的男宠。   而一手造成这个消息的人,匍匐在那男子的身上。汗液淋漓。   无尽的浪潮之中,本应陷在情.欲中的女子在殷澜看不见的地方冷笑。   ——想要折磨一个人,她有无穷无尽的法子。她有的是时间来一一试用。 第14章 碰巧撞上   山云阁坐落于京城的东面,而陆府,则位于城的西南。若是想要回府,定然要经过位于城中央的皇宫。   沈知禾离开山云阁的时候太阳早已从天正中落了下去。虽然天边还未有晚霞,但还是能感觉到,气温虽然还很高,街上却刮起了风。   她鲜少在这哄乱的闹市里一人独行。前半段还有心思去关注路上的人和事,到了后半段,或许是因为街道上的声音太过嘈杂,便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而路过皇宫的时候,大脑正处于放空的茫然状态。   大大的红色太阳挂在脑后,天边的云彩都被映成了黄色。皇宫门前的这条街无法通过车辆,于是来往准备开夜市的行人来去匆匆。   沈知禾就走在人堆里。   耳边人声鼎沸。   世间百姓各有苦楚,而她这样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单独的人,仿佛被淹没于这人潮汹涌的世界里,不知所踪又格格不入。   她甚至没注意到皇宫的门是开着的。   门口的侍卫在驱散离得近的人群。剩余的两个,在检查准备出宫的那些官员的腰牌。皇宫对这些大臣的来往管理具有极为详尽的政策。哪怕是提前离开,都要报备。   更别说什么迟到请假。   每一天人员往来,都需记录在册,并要层层筛检。   刚和大臣聊天结束,正要返回阁内的陆羲洲,也不知怎么,一抬头便看见了正要淹没在人群里的沈知禾。   他只愣了一瞬,连忙将自己的腰牌拿出来。也不管还未曾跟留在阁里的学士们叮嘱,直接插队出了皇宫。   幸好,追出来的时候,沈知禾还没被人群完全淹没身形。   他追上夫人的脚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将她拦在身前。   “知知。”   不敢喊她夫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这二字脱口而出,只因他潜意识里觉得,或许这个称呼,更容易重新将自己与沈知禾的关系拉近。   女子抬起眼眸。   她茫然的瞳孔中,映着西边的晚霞。挂在云层后的太阳,露出了半个脑袋,红橙色的光霞照亮在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二人就站在路中央。影子被拉的很长。   “知知。”   第一声是激烈的。   第二声,便是尘埃落地的安定。   他们二人相对,陆羲洲只要往前走一步,影子便能融合在一起。那些如同芒刺一般的光边,就会如同相撞的泡沫,或是云彩,碰撞后,便融为一体。   在阳光下。   温暖的,灿烂的,带着夏日晚上凉爽的风的。   两个人。   沈知禾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裙,喜欢将自己装点成狂放而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喜欢做出那副高傲的神态。   陆羲洲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   却在离那面颊还有一公分的时候停住。   但是那双眼睛是不纯粹的。   不纯粹的狂放,不纯粹的高傲。无数在内心挣扎的情绪,都隐藏,并且或多或少暴露在那样贵气的神色之下。   所以陆羲洲很喜欢去看她的瞳孔。   去试图分析,去尝试感受。与她共情。   尤其在夕阳下的时候。   那双水润的狭长双眸,便多了些朦胧。朦胧,也是暴露出的神色啊。   陆羲洲想笑。   但是又目光复杂,以至于那笑容里,平添了些许的沉重。   “你怎么在这儿?刘叔没派马车去接你吗?不是说跟公主殿下一起去玩的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一个的问题,充满急切的,关怀的,仿佛,要从双眸中溢出来的情绪。   小心翼翼。   又,满怀希冀。   在那温和的却习惯了冷漠的面颊极浅的崩裂之下,是连抓住对方臂膀都忍不住颤抖的手。   只是被抓住的沈知禾却并未觉察到男子的不自在。   她什么也没说。   甚至,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儿遇见陆羲洲。她可能连会路过皇宫都未曾想到。大脑鲜少的放空,让她面对陆羲洲的时候,反应有些迟钝。   陆羲洲却自嘲地笑了一声:“怪我。”   他说着,双手便触到了女子的那张脸。   “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看着女子的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的,仿佛能够映照出世间的一切丑恶。他抱着她:“你不要不理我。”   他拉着沈知禾,准备离开,然而女子却固执地站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想要去询问,忽而听见沈知禾说道:“我今天去青楼了。”   陆羲洲神色微楞。   意识到女子在说什么之后,他什么也没说。他们仿佛是这世界里多余的两个个体,自在而成一方世界。   在满耳的嘈杂里,留下了一方安宁。   陆羲洲伸手抱起她,托在自己的臂弯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小孩一样,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抱着她行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好玩吗?”   女子看着身后的夕阳:“好玩。”   陆羲洲半天没说话。   后来他把沈知禾在自己的臂弯里掂了掂,绕过层层人群,往自家的宅院走去:“下次不要跟公主一起去了。我带你去。”   他说话的时候无悲无喜,沈知禾听着有些难受。   “你为什么不介意呢?”   陆羲洲停下步子。   他抬头看着她,眉目弯弯,脸上的笑意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柔和:“我为什么要介意?”   沈知禾不明白。   她正要说些什么,陆羲洲却说道:“你喜欢我,知知。不管你承不承认,发没发现,沈知知,你就是喜欢我的。”   他说完这些话,将沈知禾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抱着她沿着光的朝向走去。   沈知禾顺势趴在他的肩头,眉宇挂着些困惑。   她不喜欢陆羲洲总是这般坚定的言语。   但是她又不能保证这些句子本身是错的。   这是她第一次成亲。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夫妻该做的事。   她习惯了以统领全局的身份地位去引领事物,所以,在面对那些她并不熟悉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很严重的彷徨和不确定感。   她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上。二人已经远离了皇宫,不远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红色的阳光虽然看着绚烂,却能够显露出来一个圆圆的轮廓。   她看着阴影与光辉的交界,模糊的线条让她的大脑有些发懵。   下巴不由自主在男人肩上的衣缝上蹭了蹭。   “陆羲洲。”   “嗯?”   沈知禾趴在他的肩头。她下意识地圈住了男子的肩膀,低着脑袋,收回了视线,哪儿也没看:“其实我不想去青楼。我只是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表面):(温和)下次我带你去。   陆羲洲(内心):(着急)艹艹艹,她竟然不要我跑去青楼了!这不赶紧跟青楼那帮男倌们学学? 第15章 天堑鸿沟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继续说着:“我总感觉,我是被束缚着的。我是,贺元康也是。”   男子抱她的胳膊紧了紧。   她扒住他的肩膀,任凭他的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眶通红。   “世人都羡慕我,说我本为臣子之女,一跃枝头便成了能和公主不分上下的凤凰。可是,”她顿了顿,手指用了些力气,“贺元康不开心了可以去养面首,可以不顾及世俗。”   “我羡慕她活得那么潇洒。我不敢。”她说着,眼眶挂着的水珠便承受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陆羲洲听着她趴在自己的肩头,在满是人流的街上,数不清的视线都在注视着他们。于是女子连哭泣,都要咬着他的衣裳,憋进肚子里。   她很压抑。   陆羲洲在自责——自己前几天的做法让她更压抑了。   他听见她说:“陆羲洲,我不敢啊。”   在意识到自己不管再怎么尊贵,身份仍旧与皇家女子有着天堑一般界限的时候,沈知禾还很小。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父亲沈庭居拿着家里的鞭子,一鞭一鞭往她身上抽着训斥:“如今沈府的成就,那是我帮着皇帝打江山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皇帝封了你是郡主,你也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以为,能够和公主平起平坐?”   具体的起因是什么,沈知禾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只知道,但凡自己有什么僭越的行为,她父亲便会拿鞭子抽她。僭越一次,便抽一次。打到最后,她死死地记住了,她是臣子之女,与公主,有着天堑之别。   于是她从此谨小慎微。身为沈父嫡女,自小便被给予厚望,被众人羡慕。看着好像风光无限,但实际上,也背负着极大的压力。   若是有丝毫松懈,便会被皇帝以此打压。   只是难过归难过,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放松自己。等第二天太阳升起,她还是那个万人艳羡的郡主,人人嫉妒的陆府夫人。承受着无数人的注视与审判。   这是为官女子的悲哀,也是她身为郡主必须要承受的责任。   陆羲洲鼻息里喷出了一些浊气。   心里并不平静。   他知道,这种东西叫枷锁。枷锁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但是,有些人更自由,有些人,却被死死捆住。   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没有立场。   但若是这些话被另一些人听见了,怕是会说沈知禾矫情——可是陆羲洲却实实在在地觉着,这不是矫情。   因为他也这么觉得。或者,换句话说,那位公主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是有枷锁的。   他只能搂紧了女子的身躯,抱着她的胳膊随着走路的姿势慢慢地摇晃着,就像是哄宝宝睡觉一般,箍在一个不松不紧的范围。   将二者的气息融合。   试图给足她安全感。   走过了两个街区,在沈知禾突如其来的情绪慢慢褪下后,忽而觉得被男子这般抱着有些羞,便拍了两下男人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你放我下去。”   陆羲洲顿住脚步。   他并未第一时间放下女子,相反,他反倒仿佛很是熟稔地将沈知禾从自己的怀里拉了出来。女子的臀仍旧在他的臂弯里。   甚至那女子有些惧怕地扯住了他的衣襟。   二人一上一下地对视。   不知为何,明明太阳已经快要落入地平线之下了,沈知禾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人体温在升高。他托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是个热源,正不断地向她输送热量。   这个姿势很,尴尬。   沈知禾又有些想要回避他的视线了。   陆羲洲见到她的窘迫,将原先已经准备好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了一个“那”的音。紧接着,便从了沈知禾的意愿,将她放了下来。   只是女子还未来得及放心,肩上便立刻搭上去了一只手。   陆羲洲揽着她的肩膀,死死地,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男子身上的热气隔着衣服,再次如同之前那般,渗透在了她的感知里。明明只是揽着肩膀,却仿佛渗透到了全身。   蒸得她双耳发红。   双颊如同炭烤。   “陆羲洲……”   男人趁她不备,快速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扯着自家夫人,招招摇摇往家里赶。   沈知禾麻木地跟在后面。   脚步踉跄之时,她蓦地皱起了眉头——不对的啊,明明还在冷战的,怎么这就又拉上手了?   她脸蛋一红,胳膊都不会打弯了。   脑子里全在反思,事情是怎么就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其实与她关系好的官家女子并不多,甚至屈指可数。公主算一个,表妹算一个。其他就几乎再没了。一品的官员女儿嫉妒她又看不起她,低品级面对她又会看着极其胆怯。   她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   公主和驸马,是相互戴绿帽子。   而表妹,也不过是前两天刚成亲罢了。哪里会有那么丰富的经验给她借鉴。   所以沈知禾很苦恼。   对于那些很亲密的关系,她是有些抵触的,又是有些担忧的。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正在尝试着接受。   就像是婴儿在接触这个世界一样。   她也在小心触碰。   作者有话说:   小心翼翼的过渡章。 第16章 桃子温酒   回到府后,陆羲洲没再提起这件事。   沈知禾便也就当不知道。   两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只是相处之间,好像比之前更加自然了些。沈知禾虽然有些忐忑,但也开始去努力适应。   虽然还很生硬。毕竟适应是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贺元康将山云阁的殷澜抬入府中做了面首这件事,几乎在一个上午便传遍了京城。   大街小巷里全都在说这件事。因为公主养面首不稀奇,但是将这面首抬入府中,便是相当于踩着那位驸马的脸上,狠狠碾压。   当朝只规定了驸马不能在府内养侍妾。却没规定,公主不可以在府中养面首。   跟着管家出去采买的小厮回来后,这些八卦便在府中传开了。书房里一直查账本的沈知禾自然听见一墙之隔的檐下,两个小丫头的交头接耳。   她晃着脑袋笑了笑,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落笔之时,却恍然想起了见到殷澜时的那种怪异——这怪异让她觉得,或许公主养殷澜为面首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念头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这件事于旁人而言,还是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比如,当远在皇宫中的陆羲洲听闻这个消息后,特别特别想立刻回到府上。   想表达他的爱意。   他是这般想的,自然也是这般做的。   临近正午,正好那些大臣都要回家吃饭。陆羲洲便越过了所有人,马不停蹄往家中赶。回到陆府之后,自家的夫人正窝在书房里,俯身看着账本。   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他驻足于庭院之中,站在门荫下面。   那一瞬间,阳光仿佛将听闻消息后那颗躁动的心烫平了。   在娶沈知禾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如此期待回到家中。他甚至未曾想过,那颗被复仇占据着的心脏,也会被一个人填满。   他重新感知到了阳光。并且,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确信,花是有香气的。   他重新感觉到了风吹过身体的柔和——   而他的夫人。   摸起来软软的。   他的夫人不是公主,不会因为他的一些行为而随意去招惹旁的人。她更不是木头,不会对自己对她的接触一无所觉。她有感知,并且,有着极为良好的反应。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叫外强中干。看着好像非常强势,但是内里却柔软无比。他很幸运,就像每次站在书房门口,看见里面伏案的夫人的时候,那种阳光或是阴云下的,透着光亮或是隐约透明的身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许就在这一刻,他拥有了能够将时间静止的法术。   想要定格。   定格在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于是他快走了两步后,极为窃喜地抱住了自家夫人。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趴在了她的耳边:“今日下午,我给你温酒喝。”   就像,陆羲洲在意识到沈知禾对那只作为成亲礼物的猫的喜爱时,产生的那种控制不住想要喂食的欣喜一般,在得知沈知禾喜欢饮酒后,为其温酒成了陆羲洲其中之一最大的爱好。   选个好日子,或者是好天气。   然后在后花园里寻一空地,非要夫人在旁边看着,然后他在用一小火,慢慢温起来。   沈知禾可以说话的,也可以是不说话的。   他喜欢一边温酒,一边看她倒在软塌上。可能是睁着那双带着困意的双眼,可能双手还拿着水果的签子,可能已经在阳光里进入了梦乡。   他喜欢这个环境。   更喜欢看见自己的夫人这般模样。   听见老爷要给夫人温酒的陆府众人隐约有些激动。   若说夫人饮酒是全府的大事,那么当府内的两个主人一同饮酒,便是众人虽都心心念念,但是却不可能再出现在后花园了。   毕竟,那是人家两个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小厮丫鬟跟在一边,只能算是累赘。   但是软塌和器具还是要搬的。   最多再站两三个小厮。   沈知禾从床上被人摇醒以后,便跟着这帮人到了后花园里,直接就躺在了凉亭中的软塌上。   陆羲洲刚把东西准备好,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亭中的女子原本搭在额头的手顺势滑了下去。   旁边的侍女怕她热,正在对着她扇扇子。   不多时,那处便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陆羲洲轻笑了一声,站在树荫下看着荷塘里的鱼。手中拿着的鱼食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池中,激起了一池生命的苏醒。   他没去打扰沈知禾继续的午睡。   直到后来身后终于有了动静,这才抬起了头来。睡够了的女子一手撑着软塌,一手置于膝上。   摇扇子的侍女怕她着凉,断断续续摇着。见到主子清醒,侍女将放在软塌旁边的矮桌上的茶水倒掉,换了新茶。   沈知禾就坐在榻上,双腿并在一起,躲匿在亭子的阴影下面。此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这凉亭位于花园的东北角落里。旁边到处都是低矮的灌丛和一人多高的小树。   到了初夏,小树上已经长满了翠绿的叶子。大大的树冠,足以抵挡西落的太阳歪歪斜斜的光束。   沈知禾睡得太久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大脑处于茫然而空洞的状态。在那一段时间里,她看什么都不会有反应。甚至还会对别人的反应感到厌烦。   然后过一段时间才会好起来。   陆羲洲虽然很少见到夫人午睡后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去招惹夫人,绝对不是一个明知的选择。   但他还是转过身,笑着晃了晃脑袋:“夫人这日子倒是过得好生安稳。”   沈知禾没去管这句话。   她习惯了每天睡几乎一个时辰的午觉。这不仅可以清除掉她所有的沉重,也可以将原先所有的烦心事都消除。   更好地投入到接下来与人的交际里。   自然与陆羲洲这种眯一会儿就可以满血复活的人比不了。   等她终于开始有动作,那边的陆羲洲也抱着早就温好的酒倒了两晚,放在了亭子中的石桌上。   “尝尝,这次的才是右侍郎送来的。”   右侍郎。   沈知禾将那酒碗拿起来的时候,从这句话里再次提取到了这三个字。右侍郎,好像叫李文山。   她并未多想,因着碗边已经碰到了嘴巴,故而便小小地抿了一口。她并未咽下,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紧接着,在尝到最开始的果香后,她将碗拿离了嘴边。   “是桃子。”   陆羲洲笑了笑:“今年新春的早桃。李大人说他当时买的有些多了,便存在家里酿了些酒。听闻你爱喝,就都带了过来。”   沈知禾看着那清澈的酒水:“他不至于巴结你。”   “交朋友,”陆羲洲揉了揉她的头,“那日生辰宴,他是来交朋友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情感。   沈知禾感受着那双在自己的脑袋顶作恶的手,或许是因为刚醒,反应慢半拍,或许是因为乏累,她不想去纠结。   总之,她并未去制止。   她没再问下去,又喝了一大口。   不得不说,这酒里确实满满当当都是交朋友的诚意。先是桃子果味的香气,然后是一些甘甜。就像是喝果汁一样,却带着酒酿的独有味道。   但是,并不辛辣。   若说是果酒,当真是上好的果酒。   但是对于沈知禾来说,果味过于浓厚,就没有了酒的精髓。   只是她在进了陆府之后,喝的几乎都是这种酒,一开始可能还不适应,后来便也基本习惯了。更别说她想开了以后,满脑袋都是“有酒喝就不错了,还想什么”。   沈知禾砸了咂嘴:“李大人诚意不错。”   陆羲洲闻言,也喝了一口。明白了沈知禾的意思。   二人在这院子里坐了会儿,等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女子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趴在了那小石桌上。   陆羲洲正要笑话她的时候,刘叔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里。   他快步从灌丛那边过来,然后立在了二人面前。应是对打扰到二人的时光有些忐忑,说话的时候便有些犹豫:“老爷,巽安王来了。”   登时还在相互开玩笑的夫妻二人便止住了话头。   沈知禾心中知道,今日陆羲洲应当是要去阁里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便没去而是在府中陪她。   如今,他特意或是无意避开的事情,找上了门来。   甚至,陆府众人皆知,来者为不速之客。   陆羲洲几乎是在听见这个人名的瞬间,目光就冷了下去。沈知禾想的没错,他确实跟这个人谈好了交易,但是,做交易不等同于合作。   这个道理,巽安王应该知道才是。   既然仅仅只是单纯的做交易,那么这种事情,应当是在地下,在黑暗里,而不是大白天地找到府上。   他回头看了眼沈知禾。   女子抬着下巴看他:“你去吧。”   他双眸微凝——就连沈知禾都知道的道理,那巽安王不可能不知道。   思量再三,安抚好还有些生闷气的夫人后,陆羲洲转身去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有一个人。   那人几乎是在陆羲洲刚进门,便从那桌前转过了身。他身体瘦长,宛若一根竹竿。随着转身的动作,那人双手展开,宽袖随着胳膊坠落。嘴角在脸上勾出一抹阴险的笑意。   连语气都猖狂诡谲。   “陆大人,准备好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太子下手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玫瑰未开   沈知禾决定给沈府回信的那天,陆羲洲并未去皇宫。二人在书房,一人占据着一块地方。沈知禾抬笔沾墨的时候,陆羲洲就在书桌后面处理公文。   似乎是知道女子要做什么,陆羲洲从那公文中抬起头来:“对了,近日告知你父亲,离太子远一些。”   沈知禾笔尖微动:“为何?”   陆羲洲沉默了一瞬。他思索着措辞,谨慎说道:“这两日有人要对太子动手。虽称不上致命打击,但足以损伤太子接近一半的党羽。我知道沈大人正在考虑将你庶妹嫁于太子,这件事你得好好跟他说。”   沈知禾点了点头。   陆羲洲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只需要原话搬过去就行。   而且,若是这样的话,动手应当仅仅只是第一步。后续皇帝这三个儿子对于皇位的争夺,当会更为激烈。此时去判断孰赢孰输而决定沈府命运,未免过早了些。   她这边一边想措辞,一边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信纸之上。   那边,陆羲洲看着她低头伏案书写的身影,张了张嘴,却还是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他有一点没说。   太子,他是一定要整死的。他和太子,有仇。且,不共戴天。   为了报仇,他伪造了自己的身份——他被记录在册的经历,只有后八年是真实的。前十六年,皆为伪造。关于这件事,他不能告诉旁人。   包括沈知禾。   所以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阳光落在窗台。   陆羲洲侧头看过去,将眼中的神色压在了心底。   他又批了会儿公文,见到夫人写累了信件又躺在床榻之上,心念一动,将笔放下从椅子那边走了过来。   觉察到男子的脚步声,沈知禾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男子的下颌骨流畅而锐利,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凸出来的骨头被下蹲的身体隐藏在了那面颊之后。   等男子的动作彻底停下,她足以平视那双眼睛。   “你生气那天,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要去看看吗?”   沈知禾没动:“什么礼物?”   陆羲洲一把将她捞起来:“一起去看看。”   他带沈知禾去的是隐藏在后花园里的一个院落。这院落沈知禾之前也来过,因为这里没有楼,只是一片空地。   但是被拦了起来,只有一个圆形的拱门与外界相连。   沈知禾在这儿住了大半年,虽然知道有这个地方,却因为并不知道怎么打理,便也没有清扫这里。后来因为府中事物繁琐,她一直未曾想起,故而就忽视了陆府还有块不大不小的荒废地方。   如今,陆羲洲带着她从花园的小路过来,穿越了拱门。   沈知禾再抬眼望去,整个园子里都是翻新过的土壤。   陆羲洲在这园子里修了一条廊道,从园子的角落里,延伸了这座园子的两条边际。或许是因为刚决定修葺,现在还尚未完工。   土壤里长出了绿色的枝芽。   陆羲洲将女子带到后,便松开了沈知禾的手。他看着女子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那片黑色的,经过翻新且尚未施肥的土壤旁边。   然后看着她蹲了下去。   沈知禾在触摸叶子。   是玫瑰。   玫瑰啊。   女子的神色有一瞬的怅然。   沈知禾的第一株玫瑰,是皇帝赐给她的。玫瑰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朵,那个时候沈知禾还小,只是觉得好看。   她将那盆玫瑰放在了沈府阁院的窗台上。可因为不会照料,故而那一束玫瑰很快就死了。   后来每一棵玫瑰死了,她便会去再买一棵。久而久之,培养玫瑰的水平也大幅上涨。窗台上长年累月的那棵娇艳欲滴的玫瑰,暗含着无限生机。   这件事也传到了全京城百姓的耳朵里。   人人皆知沈知禾喜欢玫瑰。他们还为此编了一首歌。   她正想着,忽而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猫叫。   转过头时,正好看见胖胖跳跃上了院边的围墙。它身上的白色毛发比因常年失修而脱落掉墙灰的围墙要纯洁许多。   阳光下,它的身体甚至在反着光。   胖胖是睡醒过来,发现榻上坐着的主人没了踪影,才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这地方它经常来,毕竟这是后花园里的围墙。偶尔想晒太阳了,便会寻到这个情景的地方,找个墙头趴着。   故而这里发生的变化,胖胖心中一早就知道。如今看着两个主子站在下面一脸惊喜,它便傲气地在墙头静悄悄地迈着步子。   陆羲洲笑着收回视线:“它在笑话你。”   沈知禾抿了抿嘴。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陆羲洲蓦然惊觉自己话中的不妥,连忙找补:“不是,夫人,我错了。我前两日在这儿督工的时候,正好胖胖过来看见了。”   他心下一虚,上去抱了抱自家夫人:“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咱不管胖胖。”   抱着沈知禾的时候,也未曾放下心来,偷偷从侧上方的角度往下面去观察夫人的神色。   在说完这句,并未发觉沈知禾有什么不满的时候,也来不及等她说话,赶紧用一句接一句的话掩饰过去:“夫人,我算了算,大概等一两个月,这些玫瑰就都开了。到时候你一进来,就是一大片的玫瑰园。”   他把夫人拉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看在我为你种了一片玫瑰的份上,别生气了。”   沈知禾默了默。   她现在对这男人时不时地贴近还是无法彻底适应。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几下,身体感受着那男子近乎是猛烈地拥抱冲击,按捺住了心里的那点忐忑。   她正要张口说话,左边顿时降下来一片阴影。   蓦地,一片润湿降落在了左面的那张脸颊。在沈知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速地撤离。   女子身体一僵。   抬眼看过去。   陆羲洲舔上嘴唇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舌尖卡在唇角的地方。虽然快速收回到了嘴里,但是沈知禾还是看见了阳光下的那点濡湿。   莫名的悸动突然就传遍了整颗心脏。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上一秒):(贱笑)它在笑话你。   陆羲洲(下一秒):(惊醒)我刚才说了什么屁话? 第18章 偷亲明吻   陆羲洲背光而站,将沈知禾盖在身前的阴影里。   “夫人。”   已经有些微干的唇在快速地张开后,又快速地合上。   沈知禾略显僵硬地站在那里,入目的黑土与绿枝模糊在一起。   男人的声音响在她耳后,跟她打着商量:“夫人,看在我为你种了一片玫瑰花的份上,你亲近亲近我,好不好?”   女子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   其实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好多天。   沈知禾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经历了回避,到逐渐去接受。她去找了公主,也在人群涌动的大街上,被陆羲洲抱了回来。   他发觉了她的不自在。   而他应当更知道,这种不自在,就是在那天晚上产生的。   沈知禾不知道怎么回应。   可不知道怎么回应的结果就是,她抬起头想要去看陆羲洲的时候,被他早已准备好的,蓄势待发的吻,将所有的茫然都按进了肚子。   于是注意到的不再只是简单的,被包裹着的自己,而是被缠绕,触碰的自己。大脑的迷茫里也带上了几分酥痒。   后来终于等这一吻结束,二人抵着额头。沈知禾轻声喘息着去唤他的名字。   “陆羲洲。”   男人压低脖子,又在她双唇啄了一口:“嗯。”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意料到了她的反应,他揽过她的身子,鼻尖碰着鼻尖:“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就不说。”   过了很久,沈知禾才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一声回应。   “嗯。”   不管怎么样,陆羲洲默不作声在陆府的后花园种了一片玫瑰的这件事,还是让沈知禾心里很感动。   这种感动,足以让她再次在书房中面对陆羲洲的时候,看着他发起呆来。   男人伏案工作的时候,觉察到她的目光从正前方打来。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便装作才发觉一般,调侃又不失温和地抬起了头:“夫人今日是还未睡醒?”   沈知禾眨巴着眼睛。   她快速抿了两下嘴,然后又放松了嘴部的肌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盯着这个男人看呆了。   双颊不免升起了些难以避免的红晕。   正要低下头的时候,外面的小厮突然敲了敲门。   “进来。”   陆羲洲收起脸上的笑意,看向推门而入的小厮。   那小厮对他点了下头后,转身看向了沈知禾:“夫人,这是康安公主刚刚送来府上的信。”   沈知禾一愣:“公主?”   陆羲洲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不太喜欢夫人和公主走得太近——他夫人从小娇贵,岂是公主可以比的?这都傻傻的被拐去青楼了,到时候那小公主教坏夫人了怎么办?   造反这件事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一来是麻烦,二来,皇帝这几个孩子正值壮年,他没有合适的理由。   思索间,那边沈知禾已经打开了信。   小厮退了出去。   贺元康送来的信件里字数并不多,沈知禾只看了两眼,便足以看完所有的字迹。只是这封信好像没什么营养。   主要就是那日去青楼的事情的经后感。   沈知禾不明白,若是单说那日的事情,何必递过来一封信?难道仅仅是告诉她,她贺元康把男宠拉回府中的事儿被全京城知道了吗?   陆羲洲觉得她看信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便站起来凑过去偷瞄。   哪知才看了两眼,脸就黑了下去。   他一把夺过了那两页纸,生怕夫人再研究下去,立刻转身回到书桌后面将那纸藏了起来。   沈知禾懵住。   她对着那一连串动作已经结束,如今正正襟危坐的男人眨巴了两下眼睛,蓦地反应过来这人刚刚做了什么垃圾事。   “陆羲洲,你——”   “夫人。”陆羲洲打断了她。   他一改原先眸中阴沉,抬起头,两颗眼珠亮晶晶的,神色虔诚而真挚:“夫人,我说真的,你下次去青楼,可以喊我一起去。咱们不跟公主一块去了。”   陆羲洲心里已经按捺不住要爆粗口了。   去他奶奶的,他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大姐姐带小妹妹一起去放松缓解压力,结果这封信却在告诉他,大姐姐带回家的那个男倌,喜欢那位小妹妹?   幸好他夫人什么都不懂。   他奶奶的。   别以为写的隐晦就没人发现了。   他再任由沈知禾跟贺元康一起去青楼,他陆羲洲就是狗!   沈知禾不知道波澜平静的表面之下,陆羲洲在骂骂咧咧。反正信也看完了,她便也没什么需要去跟公主回信什么的。   就是陆羲洲的态度,有点点怪。   沈知禾说不上来。   她歪着脑袋,和陆羲洲对视着。陆羲洲也跟着她一起歪脑袋。沈知禾抿着嘴,双颊有些微微的嘟起。   俩人看着像是神思交战,但却又各自知道,对方只是单纯地在看自己。   良久,沈知禾终于挫败地收回了视线。她并未强制将那两张纸要回来。而是一边思索着一边坐回了原先的榻上。   另一边的陆羲洲看见自家夫人听话地又开始给陆府回信,他连忙将被压在书页下的纸张拿了出来。以书页为遮挡,在桌子上偷偷摸摸看起来。   其实信确实毫无营养。   不过是表达了一下带回来的男倌到底有多么的中用。床笫之间的事自然不会说出来,但是像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还有一些很亲昵的,比如喂饭,扇风,等等等等。   沈知禾自然只能看出上面的一些描述。   她不会想到贺元康是在炫耀。故而更不可能想到,在这些文字下面,表达的东西是“你看看,这个人明明喜欢你,现在却是属于我的”。   但是陆羲洲看出来了。   只是贺元康似乎并不单纯是在炫耀。因为从另一个方面,她可能也在表达“这个青楼里出来的男倌,在我这儿过的很好”。   对于沈知禾来说,陆羲洲更倾向于第二种表达。   但是谁又能保证,第二种表达里,不会掺杂第一种表达的情绪呢?   而除了这件事,她还说了,太子妃的请帖已经送到了公主府上。大抵,送给沈知禾的明日便到。   太子妃。   陆羲洲毕竟是前朝,管不了后院的事情。故而此时也才猜出来,太子妃应当是怀孕了。而在猜出来这件事之后,他又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和太子纳侧妃联系在了一起。   没什么意外。   但是估计这次纳侧妃的事情要被推后了。   他想起巽安王那日过来陆府跟他说的话,又抬起头看向沈知禾:“沈府送来的信你可还留着?”   沈知禾不明所以:“留着呢。”   “可以拿来让我看看吗?”   这没什么要紧的。   沈知禾便将上次沈府送来的两封信都递给了陆羲洲。男人将那些信都拆开,仔细看了看,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阳光下,他用了府衙里常用的检查方法,确定纸张也没什么问题。   沈知禾见他看得小心翼翼,又不像是在专注于文字,便多嘴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发晚了。emm   吃火烧夹猪头肉太兴奋了,忘记今天没更……嘿嘿,不好意思(挠头)。   那就提前说个晚安吧。爱你们~ 第19章 暗自唾弃   陆羲洲摇了摇头,把信封还给她:“没有。”   不怪他多留心眼,毕竟今日朝廷争夺愈发激烈,他无法保证这股风吹不到自己家。   这之中又牵连甚广。   沈知禾不明所以地将那信件收了起来。   她刚往自己的榻上走了几步,正要坐下,蓦地抬起头来,跟着陆羲洲说道:“对了,太子妃宴请的请帖已经发到咱们府上了。”   她顿了顿:“你知道的吧,太子妃有身孕了。”   陆羲洲脸色一红,蓦然记起公主递过来的那封信。   信上倒是说了这件事,陆羲洲这人本事一堆,记忆算是出类拔萃。信里提到了请帖。甚至,公主还满口抱怨,说什么不想掺和太子府宅的事。   康安公主一直不待见太子,是朝中任何人都有所耳闻的。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沈知禾抬眼的工夫,陆羲洲便把所有的想法都在心里过了个遍,抬起了头来:“什么时候?”   “五天后。”   沈知禾回复他的时候,已经坐回到了榻上。   只是并未到桌子那边。   她坐在靠着书柜一侧的脚头,那边离窗户远些,阳光照不到。但这时候光线又极强,故而反射出来的光亮清晰透亮地照射在了她盖着腿的裙摆上。   仿佛整个人都亮晶晶的。   沈知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羲洲见她注意力又跑偏,轻咳了一声后,仿若不经意地说道:“太子妃我记得有——”   “一子一女。”沈知禾接了过来,“这是第三个。”   她说完这句话,对面的男人没再说话了。   偏生沈知禾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就没注意到这点变化。直到大概呼吸了五个来回,才缓缓从意识里挣脱出来。   这时才发现对面的那个男子好像并未批改文书。   相反,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便寻着视线看过去。   正巧与陆羲洲的视线相对。身形蓦地一惊。   她有些忐忑:“怎么了吗?”   陆羲洲没说话。他神色有些呆滞,仿佛是坠入到了某种梦境。他两条臂肘撑在胳膊上,两只手的手指相互交错,下巴则搭在了上面。   乖乖的,像个正在撒娇的小娃娃。   但是那双眼睛却在涣散,双唇微抿。两侧的唇角无意识地翘起——还是个美梦。   沈知禾歪着脑袋看他。   是有点稀奇,陆大人竟然会青天白日做起梦来。这在沈知禾的印象里,确实不太应该。   她觉得好笑,又从榻上站起来,几步走了过去,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大人?”   哪知话音刚落地,那原先还意识游离的男子猛然转了个身。他一把拽住沈知禾伸过去的手腕。也不知是怎的一扯,便将女子扯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知禾毫无防备。   她几乎是跌坐在了男子的大腿上。为了防止撞到他的长腿,她只来得及快速地将自己的另一条腿跨过去。   等一切息止,陆羲洲连一刻都未曾歇息,自作主张抓住了她的两条腿,勾着腿弯,把它折叠在了自己坐着的椅子上。   等沈知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双手攀住了陆羲洲的肩膀,已经跪坐在了他的腿上。   空气有一瞬的静默。   沈知禾的视线里,是男子印着盘锦鹇纹的衣襟。黑蓝色的鸟躲避在蓝绿色的花枝里。耳鸣声渐渐退去后,手指蓦地抓住了对方的肩颈。   “你骗我。”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陆羲洲的怔楞是假的,他就是为了吸引自己过来。   沈知禾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明明知道这男人是个喜欢下套的骗子,她偏生一次次上了他的当。   好没出息。   她这般想着,却也没想过完全有机会从陆羲洲身上下来这件事。等在心底把这人咒骂了个千八百遍之后,才蓦然发现,那男子的双手就卡在了她的腰上。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陆羲洲正噙着笑意看着她。   眸子亮晶晶的。   这下唾弃自己这件事都忘记了。   沈知禾之所以难孕,是因为她父亲是个武夫。小孩子金贵,府里的人都捧着。但是因为父亲没什么文化,故而发觉自己女儿犯错的时候,只能体罚。   长年累月打下来,虽看着耀武扬威身强体健,但总是会有些沉疴暗疾。虽看不大出来,但是却积压在了身体里。   这件事陆羲洲知道。   还未成亲的时候,沈知禾就托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他。当时传信的意思是——若是你因为这件事反悔,那还来得及。   然而陆羲洲并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而且,他也没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杀死他父亲的仇人还没死呢,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再成为一个父亲?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   很想,有一个属于他和沈知禾的孩子。   这样,沈知禾会不会更爱他一点?   他的手在她的腰际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从女子的后背,绕到女子的小腹。酥痒透过薄衣渗透皮肤,淋在尾椎之上。   沈知禾战栗着,两手抓住他的衣裳。   “大人?”   陆羲洲惊醒。   他抬起头,往女子的面颊上看去。因为自己的动作,沈知禾的眼尾有了或多或少的红晕。清澈透亮的水光氤氲了整个眸子。   睫毛颤颤巍巍动着,小心地抬着眸。   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映着自己影子的眸光,和有些羞怯的红色。她咬着下唇的内侧,活像是被自己欺负一般的模样。   想到自己刚刚的想法,陆羲洲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下巴轻抬,一口便咬住了她的双唇。   她想喊他,想制止,于是“大人”两个音,被他压在了舌尖下面。   陆羲洲闭上双眼,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不齿。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阴险,竟然想用孩子,来绑架一个女子的生命。   想弄死自己。   控制不住颤抖。   他近乎是狂热地咬着她的舌头。却又怕弄疼她,牙齿轻轻地碾磨。勾引,纠缠。唾弃自己的情绪却在无限放大。   怎么会有这么黑暗的想法?   怀里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他感觉到,沈知禾的呼吸有些不太稳。   终于松开。   二人离得极近。   怀中的女子并不知道他刚刚大脑中那危险的想法,小臂都搭在了他的胸口。二人灼热的呼吸相缠。   沈知禾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疯,懵懂地喊他:“大人?”   话音刚落,男人便一把将她按在了怀里。   因为被亲的晕晕乎乎,她并没看见陆羲洲双目里反常的水润。她的下巴被强制按在了他的肩上。   两条胳膊也随着男子立起来的身体,抱住了他的窄腰。   而作为祸首的男子,却死死地抱紧了她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踏实地觉得,这女子是属于自己的。   他在沈知禾看不见的地方,双目通红,眼眶终于承不住愈发沉重的液体。   知知。   他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   知知。   他这边谴责着自己,偏生那边的女子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声地抱怨着:“大人,你松些力气。都把我弄疼了。” 第20章 风云渐起   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一直没等到陆羲洲的反应。   抱着男子的手轻轻在他肩胛的地方拍了拍,脑袋一歪,正好跟他耳朵贴耳朵。她学着陆羲洲的样子,前后蹭了蹭。   两颗耳朵的软骨相互摩擦。耳郭上的小绒毛相互抓来抓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动作跟胖胖往手心里蹭脑袋一模一样。   后来摩擦久了,原本清凉的耳垂也产生些热意来。发觉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沈知禾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   男人口中说着没什么,结果抱着沈知禾的手并未放松半分。   沈知禾半信半疑。   她眉头一皱,语气也不好起来:“没什么就放手。抱来抱去的,也不嫌腻歪。”   陆羲洲身子陡然僵硬。   他环住自家夫人的手轻轻在她的后背敲了两下后,终于万分不舍地分开了自己和夫人的身体。   于是女子终于能够直起身子。她微微仰着头,观摩着自家大人的表情。许是被自己的那句话刺激了一番,如今对面这人谨慎低头,双唇有点点的嘟起。   似乎是发觉自己夫人一直没反应,陆羲洲还偷偷抬起眼皮去看她。   沈知禾伸手勾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在确认男子只是眼尾有些莫名的通红,并未有别的问题之后,她伸出两只手,按住了他的脸。   眼眸骤然变狠,开始用力按住胡乱扯。   男子的脸被她捏的不成人样。她面色一横:“我有问题。”   陆羲洲习惯性挑眉。   竭尽全力。   却被女子一扯,眉毛又掉了下来。   沈知禾继续中气十足说着:“你刚才那么大力气,把我腰都要弄断了。”   秋后算账,陆羲洲懂。   他不紧不慢开口:“那我给你揉揉?”他甚至不用等沈知禾答应,就已经开始自作主张地动手在女子的腰际揉了起来。   女子动作一僵。   在愣了两三秒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挣扎着爬下陆羲洲的腿,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榻上。二人这才算是闹腾结束。   陆羲洲看着沈知禾隐藏在那摞起来的书册后面,头低的都要埋在桌面下,还不忘笑她一句:“夫人这是把尾巴盖脑袋上了?”   话音一落,沈知禾脑袋更低。   良久,那熟透了的女子死活压不下去脸上的羞臊,索性直起身子装作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干你的活吧。”   男子一噎,蓦地笑出声来。   沈知禾憋着气抿嘴,看他笑了半晌,却也跟着愤愤笑起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二人面上。遥遥相对,却是温馨非常。   陆羲洲笑够以后,还是收回了视线。   这些年他官职一路往上爬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之前还可以不顾后果,毕竟若是遇见什么差池,只有自己这一条命,无关旁人。   可自成了亲后,便总是习惯性地将陆府撇开。   一开始还不察原因,后来才想明白,原来这是他下意识里对沈知禾的保护。   如今朝中三方皇子对立。   陆羲洲与太子有仇,巽安王又过于阴险,唯一看着靠谱的云王又一直在江南,陆羲洲也不甚了解。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谨慎而行。   前两日因为西南暴.乱,云王自请前去平定。若是陆羲洲估计的不错,等平定之后,便是云王回京之日。   至于这场有预谋的暴.乱……   陆羲洲鼻腔里蓦然呼出一股气,就像是没出声的冷哼一般。他顺势靠在了椅子背上,两手抱臂,眼神自沈知禾身上一扫而过。   因为事发突然,当时朝中都在想着怎么平定。陆羲洲因与巽安王有交易,彼时第一时间,他就看向了巽安王的脸。   没有表情。   甚至眼睛里也没有情绪。仿佛只是再说,发生就发生了呗。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故而,当太子党和巽安王党派争着去平定叛乱的时候,陆羲洲做了一件事。   他将自己空散的视线收回,落在了手里从江南那边递过来的上奏文书。这文书显然已经不是今日的了。   上面皇帝批了一个大大的字。   “准。”   其中内容,则是一直在江南镇守的云王,申请去西南协助调查,平定这场暴.动。   这是他陆羲洲的手笔。他绝对不允许朝中这两位皇子与这次的变故有任何牵扯,便引导云王站了出来。   巽安王自然不知道。   陆羲洲抬头看向沈知禾,女子还不知自己的丈夫到底做了件什么事,安安静静坐在榻上,执笔于桌前。   端端正正坐在散落的光束之外。   让陆羲洲无端想起了一个词——风花雪月。   桌子上摆的都是文书,各种各样的奏章和册子,井井有条地摞在桌角的地方。而空出来的那一片,仿佛缺点什么。   “等玫瑰花开了,”陆羲洲语气轻快又满足,“折下来两支,放在书房吧。”   他的夫人,活该配大红的玫瑰。   作者有话说:   原阳为架空虚构地名。 第21章 一场乌龙?   在去太子府之前,沈知禾先回了一趟沈家。   因为在自己将多方打听过来的意见都写在信上之后,沈府的意见还是一如既往——仿佛那沈宁颐就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就丢进太子府。   这不正常。   肯定有什么东西,是她遗忘了的。   再说那位庶妹沈宁颐,向来最是听沈知禾的话。乖乖巧巧一个孩子。若是真从了沈府那些长辈的意愿,怕是要毁了她。   沈知禾跟陆羲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陆羲洲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只是这人要比沈知禾冷血很多。   “如果实在劝不了……”   沈知禾听着他开口。   但是后面,陆羲洲却没再说下去了。   如果实在劝不了——什么?   沈知禾不知道后面的话,但是她看着陆羲洲的表情,大抵猜出来了那尚未说完的含义——如果实在劝不了,就放弃吧。   但是具体是放弃什么,以她对陆羲洲的了解,不敢去想太深。   陆羲洲重新整理了心情。他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夫人的脑壳,有些斟酌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用非要劝他们。”   如果劝不动的话。   “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吧?”   沈知禾点了点头:“嗯。你忙你的。我上午过去,大抵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了。”   她再如何也是嫁了人的姑娘,若是回娘家待的时间太久,怕是京城里会产生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二人在府门口告了别,沈知禾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这是沈知禾嫁了人之后除了回门第二次回娘家。第一次是春节。当时因为一切皆喜气洋洋,庶妹又未曾面临婚嫁之事,便也和和气气。陆羲洲还和沈庭居喝了些酒。   这是第二次。   有目的的,回娘家。   因提前打过招呼,沈知禾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沈庭居和母亲陈氏站在门口迎接她。除了这二位外,门口还站着二人。   其中一人高高大大,麦色的皮肤掩盖在那身红色的官服下面。眉目狭长,面容俊朗。   这是沈知禾的嫡长兄,名唤沈知霖。因为异姓侯不能承袭爵位,故而沈知霖只能承袭家中的武学渊源,通过科举引荐,入朝为官。如今在朝中为京卫指挥使。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品级与能力,不好则是因为,出身过于敏感。   而另一人,则是沈知禾的嫂嫂,席妤。席家的嫡长女。比沈知禾大两岁。也是在嫁到了沈家之后,才与沈知禾熟悉起来。   如今见到沈家嫡女平安落地,这些人自是从门口走过来迎接。   沈知禾一一见礼。   “父亲。”   “母亲。”   “兄长。”   “嫂嫂。”   在见到嫂嫂的时候,沈知禾抬起头多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缘?”   阿缘是兄长和嫂嫂去年生的孩子。过年的时候沈知禾曾见过一面,小脸长得圆乎敦敦的,捏着怪瓷实。遗传的是沈家的基因,也有个还未成形的长眼眶。   席妤笑道:“阿缘天没亮就醒来哭闹了一会儿,这时候吃饱喝足就睡了。”   众人将沈知禾迎接回府里。   沈知霖是临时回来迎接沈知禾的,故而在和二老打完招呼之后,便匆忙离开。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了四位主子。   沈侯爷与陈氏坐在上首,两个小辈坐在了下面的两边。   沈知禾抿了一口茶。   屋子里的摆设和沈知禾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基本一样。只是角落里摆了一些珐琅花瓶。花瓶中插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花束。   这是席妤的作风和喜好。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嫂嫂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宽袖蹭着桌边,沙沙地响了几声。   沈知禾的母亲陈氏先向前探了探身子,开了口:“你成亲这大半年的时间,在陆家过得可好?你父亲天天在朝中,可是见到陆大人十天半个月就有一次不上朝。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是在家陪夫人呢。”   屋内众人笑开。   沈知禾有些羞地推搡:“哪有。”   旁边的席妤笑得最欢,她看着陈氏,双目全是亮色:“不是前些日子京城里还传着,说陆大人抱着自家夫人走了大半个京城嘛。”   啊……   沈知禾回忆起那日的小脾气,暗暗扶额。   偏生席妤还没说完,对着那陈氏笑着说道:“据说还是跟抱娃娃一样抱的。一路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沈知禾低头深吸一口气。   她就知道,这件事儿会被人拿出来鞭尸。   垂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散开,再握紧,再散开。   后来终于没忍住,张口看向自己娘亲,闭着眼像是没脸见人一般:“娘你看嫂嫂!就知道编排我。”   陈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嫂嫂那可不叫编排。京城里谁不知道陆羲洲他对夫人最好了。”   沈知禾无能狂怒:啊!!!   她就不该回来!   最后这些人见到沈知禾当真是面红耳赤,终于没再忍心继续说下去。等女子缓过来之后,话题也就被她绕到了沈宁颐的婚事上。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沈庭居叹息:“今年年初其实就准备给你妹妹相看人家了。当时也托人说媒,相看过几个。只是你那姨娘不太满意。后来不知怎的,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人说宁颐有国母之相,非要将她送到太子府上。”   沈知禾从刚刚的情绪里及时抽出来,结果在听见这话后,当场噎住。   国母。   真能扯。   “关键是我姨娘还信了。”   沈庭居点了点头:“对,关键是你姨娘还信了。”   众人沉默。   沈知禾沉思半晌,抿了一口茶。就在众人皆为姨娘的天真想法感慨的时候,她正好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子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怎么就非得嫁给太子才是国母呢?为什么不是巽安王,云王这一类?万一最后荣登大宝的不是太子怎么办?”   众人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呢,那沈知禾嗤笑着说了一个字:“蠢。”   她说完这句话,屋子里有一阵的沉默。   席妤并不知道沈知禾遇见事儿是这种脾性,被她一唬,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沈庭居是心里有些发虚。   唯一自一开始就不赞同的陈氏,倒是神态自若。   他们陈家历代都是文官,自然对朝廷变化的动态能够敏捷把握。刘氏一开始跟沈庭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陈氏就一直在表示反对。   只是架不住那刘氏的纠缠。今日吹吹枕边风,明日哭哭卖卖惨。时间久了,那沈庭居便开始犹豫:“是不是嫁给太子,也还行?”   如今陈氏一听女儿跟自己想法一致,立马跟着嗤笑:“谁知道他们一家子怎么想的?”   说着,还翻了个白眼,只当沈庭居不存在一般。颇有种指桑骂槐之势。   沈庭居虽然跟不上这些翻弄权势之人,却也能听出来自家夫人的言外之意。如今夫人和女儿沆瀣一气,当即羞得面红耳赤,垂着眸子不敢看她。   口中还找着借口:“那几个皇子都安分这么多年了……”   陈氏没等他说完,仿佛是气笑了一般冷哼一声:“呵。”   又翻了个白眼。   沈庭居不敢说话了。瑟缩在椅子上,让下面的席妤和沈知禾看得只想笑。   后来等气氛安静下来,沈知禾也开口说道:“父亲呢?父亲如今仍旧认为,将宁颐抬进太子府,是适当的做法吗?”   沈庭居没说话。   陈氏用脚踹了一下桌子:“你姑娘问你话呢。”   沈庭居一个瑟缩。   良久,那中年男人终于开口说道:“我原先是觉得,让沈宁颐嫁给太子,也没什么坏处。咱们家又没什么兵权,也就有点地位。嫁给太子,太子他也不会得到什么益处啊。”   益处?   沈知禾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沈宁颐如今十五岁,太子三十来岁,大了她两倍不止。三十岁的老男人娶了十来岁的娇花,这就是益处。   也不知道沈府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沈知禾想想都恶心。   “不过,”沈庭居突然话锋一转,“我看了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之前的想法确实是有些失去偏颇,所以,我跟你娘商量了商量。这件事我不管了。”   沈知禾抬起了头:“不管了?”   沈庭居点点头:“嗯。这件事让刘氏自己去办吧。我管的头疼。”   沈知禾更头疼。   她这位父亲真是一如既往地,一如既往地抓不清主次,不知道轻重。满心都是忠义,遇见事情不动脑子,只听命令。   临近中午,因为在父亲这边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沈知禾便趁着沈府还在准备午饭的工夫,找去了姨娘那边,正好去询问姨娘和庶妹的意见。   哪知在姨娘院子里见到庶妹后,沈知禾甚至还未把来意说清楚,便听见了四个大字。   “我不想啊。”   甚至,沈宁颐生怕沈知禾误会,又强调了一遍:“姐,你别听我娘和爹瞎扯,我真的,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太子牵扯上。”   把自己娘和自己爹卖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到了个香辣牛肉味的月饼……   妈的绝了。 第22章 另有蹊跷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沈知禾倒是没过多的反应。   沈府的婚姻大事向来不是自己做主的。若是能够自己做主,当年她兄长那轰轰烈烈地爱情故事,就不会有没落这一说了。   故而,沈宁颐对自己的婚事,其实并没多少决定权。   二人在屋中坐着,等着刚出去的姨娘回来。沈宁颐坐不住,给自己的嫡姐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来。   窗户开着。   刘氏这里的茶比不过陆府,沈知禾抿了一口后,便放回到了桌子上。二人又聊了两句天,沈宁颐好久没见自家嫡姐,兴致勃勃,隔着一矮桌与沈知禾对视。   这时候口中说出来的话,倒是让沈知禾颇为侧目。   “这件事儿吧,我娘也跟我说过。我当时就拒绝了,后来一直没同意。我一个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算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似乎心有不甘,还愤愤叹息:“还不是正妻。委屈了咱们家的鲜花插到了他们家的牛粪上。”   沈知禾听见她这话,笑得乐不可支:“怎的?嫁给未来的帝王是委屈你了?”   沈宁颐冷笑:“呵。”   末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不太礼貌,便又找补了一句:“我不管,反正这件事,我听你的。”   沈知禾轻笑。   她这个庶妹,虽然亲生母亲不怎么样,但是自小就把嫡姐的话奉为圭臬。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在大方向上,知道该抱谁的大腿。   二人又说会儿不咸不淡的话,等刘氏端着果盘和糕点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二人坐在屋中,执手而笑的场景。   于是她便也勾起笑来。   “小主人。”   刘氏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对沈知禾行了一个礼。   沈知禾对她点了点头。   姨娘说到底也只是侍妾,自己的地位不当不正,偏生要喊沈府的老爷和妻子一声主人。如今对着沈知禾,也只能喊个小主人。   她低着头,虽然常年寄人篱下,但是三十二三岁的年龄,皮肤却细腻光滑。虽然不复年轻时的紧致,却也比同龄人好看许多。   甚至连皱纹都没有。   沈知禾向来都知道,这位姨娘自从来了沈府便一直抓住了自己活命的根本,毕竟因为出身问题,她不能像陈氏那般恣意张扬,于是就将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保养上面,将以色侍人这四个字发展到了极致。   各人有各人的命,沈知禾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这事儿放别人身上觉得无关紧要,但是放自己身上,便又是另一重标准了。   沈知禾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和刘氏打了招呼,说上了两句话,便扯到了今日的正题。   沈知禾本以为自己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来劝说,结果再一次,刘氏的第一句话就把她给干懵了。   “咱们家沈宁颐既然被算出来了是国母,那我就想着,最后但凡是个国母就好了。至于是谁,倒是无所谓。”   沈知禾:???   还没说话,那刘氏又再次说道:“再过两年,就没人给咱们沈宁颐说亲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嫁给太子。帮助他稳住局势。”   她说的斗志昂扬,沈知禾听得满脸复杂。   刘氏的想法并没多大问题。毕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子,本来就是一场赌注。一旦结了亲,那么这个女儿家的所有后盾,都会被搬到皇子这里。   也就是,相关的臣子,需要竭尽全力,以仕途做赌注,去帮助自己的支持者上位。而但凡失败,轻则贬官罚俸,重则损失性命。   只是,沈知禾猛地笑出来:“姨娘,你有那本事人脉吗?”   整间屋子里,原本的主人并未说话,只沈知禾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屋子,仿佛就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嘴花枝乱颤。   她对面的沈宁颐也回避着眼神抿嘴憋着笑。   只刘氏还不太甘心。她冷哼着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她这话说的不像是赌气或是随口的反驳,语气虽然讥讽,但也底气十足。   这让原本还在戏谑的沈知禾一愣。   双目里的笑意登时便消失了。   她挑着眉头,只思索了一刻,便要再问下去。只是当注意力再次放在刘氏身上的时候,却发现这人不再出声。只抱臂站在一旁,翻着白眼,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沈宁颐拉了拉她的胳膊。   刘氏“哼”着转过身去。   沈知禾沉默半晌。她今日之所以过来,便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是她未曾想到的。而现在,阴差阳错,答案有了。   可她并未觉得喜悦。   沈知禾的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她将这些烦躁的情绪压在心里,又不痛不痒地关怀了几句,便扯着沈宁颐的袖子,将她拉出了姨娘的别院。   小姑娘心性简单,不知道嫡姐心底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   她侧头看了看沈知禾,又看向了前面的光亮,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道:“姐姐,我其实想的挺开的。以咱们爹爹那身份,我嫁给一个三四品的官员绝对没问题。嫡子也没问题。我很满足的。”   她这一番话,除了暗戳戳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对身份地位也不在意外,还表示了,她对长姐极为信任。   沈知禾自然知道她是在拉关系,却也没多大反应。   “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嫁给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的。”   她伸手安抚着她的后背,将自己的困惑都压在心里。只是到底累积的事情有些多,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些许谨慎:“不过咱们宁颐也不用着急,咱们再等等。这些日子朝中局势有些乱,可以等安稳下来,姐姐帮着你一同商议。”   小姑娘特别高兴:“嗯!”   等中午吃饭,刘氏和沈宁颐也在。众人只当这件事过去,多聊些家常。只是期间,沈知禾状似无意提起:“哦对了,太子过两日要纳个侧妃,太子妃也怀孕了。”   说完她还感慨了一句:“可真厉害。”   她说完这四个字,饭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谁都不知道沈知禾所谓的“真厉害”,是指的太子还是指的刘氏。于是皆缄口不言,不敢多发一言。   等吃过饭后,马车晃晃悠悠从沈府离开。来接夫人的陆羲洲坐在角落里,抬头看向沈知禾。   男人询问道:“可劝说成功?”   沈知禾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另有蹊跷。”   她把之前刘氏的话告诉给陆羲洲后,只见男人紧皱着眉头,沉默思索。   半晌,女子方才探着脑袋问道:“这件事会不会没那么简单?” 第23章 在马车里   正值初夏,午后已然有了些炎热的迹象。二人坐在马车里,虽尚未出汗,但也能感觉到温热的空气。   沈知禾自幼时便知道一句话,叫春困秋乏,夏盹冬眠。当时陈氏调笑着叫醒她,说自己的女儿是睡精转世。怕是彼时她母亲还没想到,沈知禾往后的日子里将这句话展现到了极致。   自从沈府出来之后,一踏入到强烈阳光的范围,她便已然有了些困意。   只是到底是在讨论严肃的事情,不过是双目疲乏,却强撑着不让困意上头。   陆羲洲正顺着她的话思索。   他毕竟是个男子,主要的阵地在朝堂。如今朝堂上每个官员都有暗戳戳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若真有牵扯,他也没办法去预判,这刘氏到底和谁有联系。   拂袖时,昨晚熏过的乌木香气淡淡飘过。盈起满车香味。   风自窗中而过,正好包裹扩散至边边角角,将沈知禾原先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思缓缓抚平。   陆羲洲从思绪里抽出身来,抬头看向她:“现在朝中局势比较复杂,若是刘氏自觉能够扶起太子,定然是有隐藏于其中的线索。你认识的女子较多,这件事咱们还是从后院入手。刘氏再怎么说,能够依仗的男子不过你父亲一个。若是有能耐说出这句话,怕是其中有人搭桥牵线。”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了。   沈知禾只消动脑子想一想,便能够知道,若是刘氏有动作,定然是和其他女子联合。意在推动朝中变化。只是按照目前的形势,并不能够看出来究竟是谁。   信是三月前就送来的。也就是说,三个月前,刘氏就有了底牌?   她想不明白。   陆羲洲看着自家夫人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拧在眉心里做了好几道小竖纹,心中觉得好笑。将原先的思绪都撇开后,手就下意识揉了上去。   沈知禾回过神来,抬眸时,正好和那男子的视线对上。   陆羲洲轻笑:“别想了。这些事情想破头皮也不可能想明白线索,反正明日你就得去太子妃的府上,可以趁此机会多观察观察。”   沈知禾本就困意上头。哪怕是聚精思索,反应也慢半拍。   她点了点头,双目带着些清澈的纯然:“哦。”   也不知怎的,这呆滞而木然的样子一下子就戳中了陆羲洲的笑点。   他一把拉过懵懂的夫人,将原先二人分开的距离给拉上。不过是瞬息之间,二人便腿碰着腿,密不可分。   这还不够。   陆羲洲又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沈知禾按在了自己怀里。   等女子从困意中回过神来,便是靠在了男人颤动的胸腔上。他唇齿间溢出来的笑意,带着些低沉地停在她的耳畔。   沈知禾抖了抖肩膀。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故而满脑子便都是那蛊惑的笑声。她抖着耳朵上的小绒毛,缩了缩脖子。因为推不开男子的身体,故而只能抓住他的衣服,闷闷地表示抗议:“你笑什么?”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也没动。后来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她再次试着将自己的脑袋弄出来。结果抬是抬起来了,那人的手不知道是怎么一拉,两个人就又黏在了一起。   陆羲洲的脸颊贴在了她的头侧。   呼吸间,那脸还在到处蹭着。   女子紧绑着的发髻似乎有松下来的迹象。陆羲洲便像是猫玩线球一样,一边蹭着,还一边用嘴去叼那些窜出来的头发丝。   沈知禾都能感觉到,那头发丝正在一根根脱离桎梏。她看不见男人咬头发的动作,皱眉伸手拍了下他按在后脑的手:“别蹭了,头发都弄乱了。”   陆羲洲并不在意:“没事,下午咱们又不出门。”   沈知禾原先还不觉,后来蓦地一滞。她推着男子的胳膊,强制将自己与其分离:“你又不去阁里了?”   陆羲洲没想到夫人能挣脱开,他愣了两秒。   随即反应过来,嘴巴一撅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夫人,我今日为了恰好接到你,专门留在皇宫把下午的事情都做完了。你非但不夸我,你还……”   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陆羲洲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眼神到处瞟着。   落在座椅上的手偷偷摸摸往前扒拉了两下,小心翼翼勾着自家夫人圈起来的小拇指。先是触碰了两下。   余光里,见沈知禾没甚反应,便大胆起来,勾了上去。   末了,那边早就发现这人在做什么的沈知禾仰着脑袋,斜眼盯着陆羲洲的小动作看。见他得手,那榻上的手一抬,“啪”一声就打了过去。   声音脆亮。   陆羲洲一抖。胆子见长许多,又趁着女子不备,抖擞精神一把抱住她:“没事儿我懂,夫人这是催着我上进。”   沈知禾一个不防,被他死死勒进怀里。   嗓子一阵干呕:“陆羲洲你谋杀!”   男子发现不对,连忙放松了些力道。他小心环着夫人的身子,低头用下巴蹭着她的耳朵,呼吸蹭着她的发丝略过,双眸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不敢不敢。”   嬉皮笑脸。   沈知禾捏着拳头忍了忍。   陆羲洲蹬鼻子上脸地又蹭了两下后,侧面脑勺又跑到了自家夫人的发髻上。他将她搂在怀里,侧着脑袋头碰头。俩人就像是窝在巢里的小鹌鹑一样,偷摸说着悄悄话。   “夫人,我猜到你大概这个点儿结束,可是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你都不关心我的。”   沈知禾听着陆羲洲这撒娇的言语,砸了咂嘴。   嘴巴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   陆羲洲撇嘴:“夫人——”   “咳。”   沈知禾自知做的过分,连忙正色:“走,咱们回家吃饭。”   陆羲洲忍俊不禁。   他没忍住,又在自家夫人脸上“啵”了一口。他可太喜欢听夫人说回家这二字了。   嗯,很喜欢。   于是连啵数口。   沈知禾的表情从惊吓变的木讷。   因为挣扎不开,只能被动窝在他怀里承受,马车又一颠一颠的,等陆羲洲终于停下来,沈知禾简直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他给亲走了。   她略微有些嫌弃地用手蹭了蹭被他污染的地方,强制推着他远离。   眉头皱得愈发紧。   嗅手中味道的时候,陆羲洲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原本就欢喜的心情愈发愉悦。脸上的笑容刚露出来,沈知禾便把刚刚擦脸的那只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末了,又一本正经地与男子各坐一角落。   细小又憋屈的声音传入了陆羲洲的耳朵。   “有毛病。”   作者有话说:   问:遇上一个粘人的丈夫是什么感受?   沈知禾:人已经麻了,谢谢。 第24章 宴会准备   等二人回到府中,中午的饭菜还在热着。   沈知禾虽然在沈府已经吃过午饭,但陆府的习惯是主人家吃饭要坐得整齐。故而哪怕她如今什么都吃不下,却还得跟陆羲洲坐在一起,等他吃完了才能离席。   陆府的人按照惯例,只给沈知禾盛了一碗汤。   金黄色的汤水,黑色的小乌鸡被分了尸泡在里面。上面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和红枣。他们给这道汤起了个名字,叫金鸡乌龙。   沈知禾不太感兴趣地用勺子舀了些,眼神直勾勾地看。百无聊赖地往嘴里送。   鸡汤很香,光闻着味道就知道熬汤的人用了心思。只是她在沈府吃得太好,如今喝了两口汤之后,产生了些厌倦的情绪。   陆羲洲看她困意上头,试图劝她:“再吃点吧,夫人。”   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勉强将碗里的汤喝完,便将碗推到了一边去,然后支着脑袋看陆羲洲吃饭。大脑放空之后,两个眼神也呆呆的。   陆羲洲按捺住内心想要逗弄她的情绪,加快了吃午饭的速度。   对面的女子仍旧老老实实坐着。一开始还勉强能提起些精神,后来也不知怎的,陆羲洲再一抬头,便看见眼前的女子晃着脑袋,支着下巴的手一歪,脑袋便掉到了撑着桌子的胳膊上。   末了,似乎是下巴不小心磕到了桌子,发出了重重的“咚”的一声。陆羲洲蓦地一眨,听声音都觉得下巴幻疼。   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便抬着眼皮不动声色地偷摸看自家夫人。   视野里,沈知禾脸都皱在了一起,手不住在下巴上揉着。   结果还没磕清醒。   但见她揉完了以后,甚至都未曾意识到陆羲洲还在这儿,又砸了咂嘴,迷迷糊糊趴在了桌子上。   脑袋一歪,便放任自己睡过去。   陆羲洲又心疼又好笑。   他快速将饭吃完,招呼着下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走。末了,抱着困顿的沈知禾回到了卧房的床上。   此时日头正热。   敞开的窗户虽然有风,却更有滚烫的热浪从窗扇里拥挤而来。陆羲洲小心越过女子,将打开的窗户轻轻合上。   确定隔绝了热气,他便回头看向沈知禾,女子的眼珠还在动,显然是一副没睡踏实的样子。   正要绕开女子小心躺下,刚动了用来支撑身体的膝盖,床上那人忽而睁开了双眼。   陆羲洲:?!!   哪知沈知禾理都没理他,直接转身背对了窗户,嘴里迷迷糊糊吐出来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来。   陆羲洲仔细辨认半刻,方知女子是在说:“睡觉。”   —   等沈知禾清醒过来,脑袋一如既往的懵。   她睡在里侧,背对着墙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坐着靠在床头的一人影。迷蒙的眼睛眨了半晌,滞后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哦,床上坐着的是她家大人。   她蹭着枕头,往上抬了抬脑袋。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她彻彻底底忘记了,就在午睡之前,陆羲洲把她的头发全部散开,如今就摊开在了床上。   故而只微微动了一下,便觉察到头皮的一阵扯动。   沈知禾皱了皱眉。   陆羲洲感知到身侧的动静,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歪头看向女子:“醒了?”   “嗯。”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发出的回应就像是呓语一般,虚无缥缈。   陆羲洲动了动身体。他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伸手拉过女子让她趴在了自己身上。等一切息止,二人都正好处于一个舒服的姿势。   男人伸手揽过了女子的腰。   觉察到沈知禾的怠倦,陆羲洲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手里的东西。   咚咚咚的心跳声突破胸腔的束缚,传到二人的耳朵里。   半晌过后,就在陆羲洲以为沈知禾要在此睡着的时候,忽而听得女子砸吧了两下嘴巴,询问:“你怎么没去书房?”   “等你呢。”   陆羲洲轻拍夫人的后背,低头吻了吻她松散的发顶。   空气再次静默下来。   因为有窗户的遮挡,并不能看出此时到底是什么时辰。只是陆羲洲有印象,他醒过来去书房拿东西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了西斜的迹象,气温也灼热。   二人除了中衣,便只剩了个小小的毯子。如今陆羲洲穿戴整齐,故而,那毯子便随着沈知禾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姿势,逐渐覆盖了男子的全身。   良久,那趴在男人胸口的脑袋终于被主人支撑着立了起来。   陆羲洲心中诧异。   他顺着女子搭在他胸膛上的头发丝看过去——沈知禾正好将糊了满脸的头发撇开到耳后,露出已经醒过来的面颊。   “起床。”   陆羲洲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帮着夫人穿好衣裳,并且弄了个简单的发髻。等收拾妥当,二人小手拉大手,一起去了书房。   临进门的时候,沈知禾顿住了脚步。她看着一旁候着的小厮,吩咐道:“去叫刘叔把库房的账本拿过来。”   说话间,陆羲洲已经走到了屋子里。   等刘叔拿着账本过来,沈知禾正托腮看着手中的请帖,看着上面的日期在发呆。   听见刘叔进门的声音之时,眼前的视野里,多出来了一本账册。   “夫人,这是库房的账本。”   库房的账本其实记录的东西不多。只是将进出都写了个明明白白。谁给的,谁买的,谁记录的,还有送给谁了,谁用了,等等等等。   沈知禾虽然和太子妃的关系并不太好,但是去庆祝人家怀孕,总也得送点礼物。   在库房堆积太久了不行,太廉价的不行,太贵重的不行,明面上都知道是谁送的,也不行。她得考虑到各方各面的因素,既要表现出诚意,又要不失身份。   她看着账本上剩余的东西,点了几个。正要做决定的时候,对面的陆羲洲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沈知禾抬起头。   “前些日子宣抚司那边送来了几株药草。你把那个拿给太子妃吧。”陆羲洲这句话说的状似不经意,沈知禾便也没往深处去想。   只是正好在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嘱咐,便也直接将东西给定了下来。   宣抚司一半儿都是太子的人,陆羲洲没阵营,自然多方巴结。几株草药,无非是写滋补养身的东西,以太子之手还赠太子,挺合理的。   沈知禾将东西定下来之后,便将账本递给了管家:“那下去准备吧。明日直接放在马车上。莫要出了差错。”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应该是去太子府的内容。因为会牵扯到巽安王、云王,太子以及太子党羽等相关人物,并且与男主的复仇支线相关(男主的复仇支线是惯穿全局的一条线),相对之前那两个剧情章重要些,所以在这里提前说一声。   男主会存在于女子们口头上的打趣调侃闲聊里。   但是还是会在内容提要最开始写“(剧)”,不想看的也可以选择跳过。   爱你们~晚安好梦哦~ 第25章 太子府宴   第二日,便是太子妃的宴请之日。   这种大型的宴请,男子与女子其实都大差不差。只是庆祝孕事比不上庆祝生辰,常常是宾客上午去,聊半天的话,吃顿午饭就回家。若是遇见相好的,在午饭结束之后,还会有个小小的茶话会。   用来交流感情。   因为时间稍长,故而准备也较为繁琐。非要提前安排好流程,准备好要用的东西,这才能到众人欢聚一堂的时间。   陆羲洲早上去了早朝,一直到沈知禾吃过了早饭都没回来。   想来是昨日的督促终于有了作用,下朝之后便留在了宫里。   刘叔吩咐着府内的小厮准备马车,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和抬步往外走的沈知禾撞上。   他小步跟上,听着主子吩咐:“今日中午我不回来吃了。记得给老爷备好饭。如今春夏交接,你再去布料铺子里订些布匹,回来做成成衣给府里的下人换上。”   刘叔点头哈腰:“是,夫人。”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前院,到了府门口。   门外正对着府门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满了琉璃翡翠,沈知禾只消看一眼,便认出来这马车的主人叫贺元康。   只是檐下还站着一个。   那人见到她过来了,从门边走出,一边对着她招手,一边小跑着过来。沈知禾被迫停下步子,一下与她抱了个满怀。   “表姐!”   磕在肩膀上的脑袋动来动去,抑制不住的兴奋。   沈知禾浅笑着回抱住她:“嘉柔,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大没小。”   刚成亲两个月的梁嘉柔是陈氏嫡亲姐姐的女儿。嫁的人叫汪存禧,在朝中任职工部所正。虽然品级不大,但汪存禧的父亲却是正五品。也算是门当户对。   梁嘉柔不太喜欢穿背子,偶尔出门,也只穿着襦裙。如今天渐热,她外面套着个薄衫。风一吹,那细细的布料便被吹得蓬起来。   小姑娘撒完娇之后,便笑嘻嘻抬头回应:“想表姐了嘛。自从我成了亲后,可是有两个月都没见到表姐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   原先还跟在后面的刘叔见到这般场景,也放心转身回到了府中。   另一边,许是因为梁嘉柔的激情激励了公主,连带着那矜贵自持的贺元康都掀开了马车帘子,从那窗后探出来个脑袋。   见到沈知禾从府里出来,贺元康懒洋洋开口:“你这表妹忒是粘你。到的比我都早,也不在马车上坐着,偏要站在府门口等你。”   她说着,闭了闭眼睛。   仿佛光是说话,就耗费了好些力气。靠着马车壁,阳光打在她的光洁整齐的发髻上,反着光地发着亮。   沈知禾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梁嘉柔。   小姑娘鼓着小脸,本来就圆乎乎的脸愈发圆润。她“吭哧”了一声。没敢跟公主抬杠。却侧头看向了沈知禾。   女子伸出手,对着她那小脸捏了捏。   女子被她捏得嘴巴嘟了起来,睁着两颗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把沈知禾衬托得活像是抛弃自家孩子的恶毒亲人。   沈知禾轻声笑道:“不管黏不粘人,这成了亲倒是生活得不错。脸盘子都大了一圈。我那妹夫对你不错啊。”   梁嘉柔撒着娇义愤填膺:“姐姐你说我胖了。”   “我可没说你胖。”沈知禾装没说过刚才的话。   公主遥遥从马车里说出一句话来:“嘉柔你这重点抓的就不对。你姐姐明明在说你家郎君对你不错,你偏生就抓住了她说你胖。”   她说着笑出来:“怪不到你姐姐老是跟我说,你这人光见长年龄,不见长智慧。”   梁嘉柔猛提一口气。   小胖拳头犹豫了半晌,还是被笑着的沈知禾给按了下去:“行了,公主你就别逗她了。本来就稚嫩,说多了跟欺负她似的。”   梁嘉柔顺着杆子往上爬,扭头“哼”了一声。   贺元康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巴总是比脑子快一步。别人可能还会复盘,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贺元康在说完之后,说了就说了,思索的脑子也会止住。   完全不考虑后果。   俩人都知道她什么脾气,打过招呼后便直接上了各自的马车。   三辆马车首尾相连,浩浩荡荡往太子府那边去。   太子府是太子成亲之后建在宫外的。如今也已经有了十来年的过往。沈知禾没成亲的时候,因为不用应付社交,故而鲜少去那边。   等成了亲后,隔一段时间就得跑一次。   等到了太子府,已经日上三竿,天中已经泛起了一些热意。参加这种宴会婢女是不得入府的。跟着一同过来的长愿,在将沈知禾送到马车下面后,便驱使着车子离开。   沈知禾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和梁嘉柔站在了一起。   前面排队的夫人们正在将手中的请帖的礼物交给太子府的侍女。   太子妃身为左丞相的嫡女,身份虽比不得公主与沈知禾二人,却也极为尊贵。向来只有她邀请别人的份。就这,被邀请的人还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地位配不配受邀。   梁嘉柔能来,也是看在沈知禾的面子上。   她们过来的不算早。若非要带着梁嘉柔,公主和沈知禾甚至可能会选择最后一个到。   三人进府之后招招摇摇,仿佛走的是自家宅院。偏生今日穿的全是红色系衣裳。除了款式,便只剩下了颜色上的不同。比如,公主用的是端庄的深红,沈知禾用的是艳丽的大红,而梁嘉柔,则用的是清亮的桃红。   一路上被不少人认出来。   “公主。”   “公主。”   “公主。”   ……   贺元康趁着没人的时候,跟着二人槽:“唉,名气大确实是有这点不好,到哪儿都是最显眼的。”   沈知禾和梁嘉柔无语对视。   话头打开后,便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三人闲聊着这府里的布置,跟着牵引的侍女走到了太子府的花园。   临到夏天,后花园里的树都长满了叶子,沈知禾一行人过去,便见到先到的贵妇们都已经坐好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坐垫上。   见到三人过来,原先还热热闹闹的场子骤然安静下来。   众人看这三个人如看不速之客。沈知禾倒是习惯了这种目光和视线,左不过是人缘差点罢了,这些人看不上归看不上,但是到底不可能明面上给什么岔子。   位置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主人家坐在中间的主位。   公主坐在右侧上首。而沈知禾则坐在左侧上首。   因为梁嘉柔的关系与沈知禾亲密,在场又无一愿与其交流,故而梁嘉柔的位置就在沈知禾的旁边。   贺元康向来不会老老实实坐着。   有眼色的侍女拿来了个软塌,就铺在右侧上首的位置。贺元康二话不说就坐了下去。身子连停都没停,直接像是没骨头一般,倒在了榻上。   安静的空气里透露着一丝尴尬。   新坐下的三人仿佛浑然不觉周身的奇妙气氛,公主身后的侍女拿着一把扇子,巴巴地上下扇风。贺元康顺手拿了个荔枝,优哉游哉地剥着皮。   沈知禾和梁嘉柔也一起探讨着饮茶的问题。   末了,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周围的气氛怪得很,贺元康将拨好皮的荔枝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眼往这边打量的众人。   “都看着我们干嘛?该吃吃该喝喝,该聊聊。弄得好像我们不让你们说话了似的。”   沈知禾抿酒的动作一顿。   余光里,梁嘉柔也低下了头掩盖住想要笑的表情。   等众人终于开始小声的继续说上话,那边的主人家袅袅依依,被两个侍女扶着上场了。   沈知禾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   因为刚三个月,太子妃的肚子还没显出来。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倒是护得周密。沈知禾虽然不太喜欢以小人之心去看待事情,但是毕竟这孩子来的太是时候,未免不像是故意的。   宫廷里,不受宠的妃子都可以用迷香与帝王一夜云雨,再辅以些助孕手段,怀一个孩子其实不太困难。   难的是保。   她微微敛了些神色,止住自己那大胆的想法,听着主人家宣布着宴会开始。   先是挨个的祝福,再就是些凑在一起的闲聊。说是闲聊,其实不过就是靠着主位坐着四五人的主场。   毕竟说话之人地位与主人家差的太多,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之嫌。   来往闲聊总那几句,桌上的酒又皆是度数不高的果酒。沈知禾在这儿坐着,愈发没劲儿。   可她这身份向来招人眼球,就算是坐着不动,也会有人专门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更别说太子妃为了跟公主她们打好关系,总是三两句就扯到她。   妇人家的闲话,左不过是些家常邻里。谁家的老爷又纳了妾,谁家又抬了一个姨娘,谁家生了个孩子,等等等等。   沈知禾不喜欢这些。   她,贺元康,还有梁嘉柔,是彻彻底底的三个另类。不喜欢社交的原因,就在于不想听这些闲散话。宁愿安静得大眼对小眼,也不愿意胡乱去扯旁人家里的悲哀。   但总有人故意把话头往这边引:“诶,我听说,陆大人继抱着你回府之后,又为你建了一座玫瑰园?”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26章 激烈交锋   贺元康和沈知禾抬眼看过去,坐在不远处的一女子正抬着头,脸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笑。   只一眼,沈知禾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夏家的嫡长女,夏喻卿。二十一岁。孩子是十九岁那年生的。这次并未带到这边。嫁的人沈知禾记不太清了,但是夏家最出名的,是那位嫡长兄,夏喻容。   嗯,喜欢她。   沈知禾说亲的时候,沈家父母还曾考虑过这人。毕竟人高马大的一个,又是将军,再加上诚意满满。只是后来,被皇帝的赐婚截了胡。   后来沈知禾嫁给陆羲洲,夏喻容也娶了别人。偶尔市井里会说些闲话,说这夏喻容对新妇不太上心。   只是这就不是沈知禾该考虑的事情了。   她看过去。   夏喻卿的身边也带着一人,沈知禾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消想一下,便知道这人跟梁嘉柔一样,也是跟着那夏家女子过来的。   沈知禾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是。玫瑰园刚建好,估计得再等一两个月才能开花。”   “那到时候妹妹可要邀请我们一同去参观参观,”夏喻卿笑着回应,“陆大人专程为夫人种的玫瑰园,岂是我们这些破旧花园可比的?”   众人跟着笑起来。   沈知禾的眼神从夏喻容身侧的女子身上略过。在场众人虽然在笑,沈知禾却能分辨出这笑容里谁真谁假。毕竟真心祝福者为少,家庭不幸者为多。嫉妒还是心酸,都在那笑容里了。   但是那女子似乎恶意尤甚。   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打量在她的身上,仿佛勾着无限阴暗心思。   沈知禾看多了这些,故而也并未多想,左不过是个平日里都接触不到自己的小人物罢了。瞬而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周围这几人身上。   此时连贺元康都抿着唇角,抬眸看向了那边还带着些羞的沈知禾。女子抬眸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公主眼中的水波潋滟。   “你也笑。”   沈知禾声音极小,笑着埋怨,却没有生气的情绪。   公主趁着周围的人都在聊天,撑着手往前探了探身子,对她抛了个媚眼:“我不管,你得先邀请我。”   偏生梁嘉柔也拽着她的袖子,跟着附和:“还有我。”   沈知禾无奈。   索性这件事很快就过去。毕竟说到底,今日是太子妃的主场。在座诸位自然以她为主,聊得内容也多与她或是孩子相关。   “姐姐都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添了一个孩子,可真是锦上添花呢。”几个娇俏贵人坐在沈知禾的右手边。   沈知禾轻抬眸子瞥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   人虽然并不能认全,但也是熟悉的阿谀逢迎之辈。   她满耳都是这些声音,唇角勾起了一些冷笑。   正觉无聊之时,在这些一声又一声的捧场里,忽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我觉得太子才算是有福气呢。”   众人蓦地停了下来。   坐在沈知禾对面的贺元康唇角挑着慵懒的笑,挑眉斜着眼往太子妃那儿看。刚才这一声便是她说的。   她今日是专门来找不痛快的。这时挑着眉毛,转着眼珠,一副轻浮又傲气的样子,将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给解释明白:“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坐享齐人之福。”   这话并不算很严重。毕竟一妻一妾对于大部分的官员来说,也算正常。   太子妃虽然被激怒,却也隐忍着未曾言语。   贺元康自觉不够,皱眉做作思索半晌,又下了一剂猛料:“哦,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太子妃坐不住了:“哪儿来的两个女儿?”   贺元康当即一个抬眼,把眼皮子翻了过去:“一个府里的女人,个个都长着千八百个心眼子。给侧妃下药便也罢了。人家只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你就毁了人家的身子。可那些不在府里的,总会有漏网之鱼。”   她轻嗤,眼白中满是讥讽。   这儿除了沈知禾和公主,就没人敢与太子妃呛声。贺元康一直不喜太子懦弱——连太子都不怕,更别说这劳什子的太子妃了。   “公主说这话也要讲道理。京城里那些闲言碎语,别都是这种没证据的话瞎传出去的。”太子妃说不过公主,脸上的笑容在勉强维持着体面。   只是公主压根没给她脸面。   “我瞎说?”贺元康仿佛听见了个大笑话,不屑笑着,“皇兄那些侍妾怎么来的,皇嫂您不知道啊?哪一个不是怀了孕才被抬到府里的。从十年前算,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了吧。府里现在除了侧妃的一个女儿和您的一子一女,还有别的?”   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数落着这几年太子招惹的女人。若是安置好了,那些女子自然不会过来。可若是安置不好。   啧。   “我记得,皇嫂年轻的时候,喜欢的可不是我那皇兄。后来皇兄升了太子,皇嫂才有意嫁入府中。”她说着,凑近女子,“如今太子要纳第二个侧妃,妻妾满堂,您就没后悔过?”   沈知禾屏息听着这二人的聊天。   那太子妃不说话了。   沈知禾大抵能够理解贺元康。一开始她讨厌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讨厌太子,恶其余胥罢了。若非太子妃这人心思太多,看着令人厌倦,贺元康也不会和她闹得这么僵,左不过是见面不理不多说话,不可能闹到如今这地步。   只是委屈了太子妃,送请帖为了维持脸面,又不能避开她。   她正思索着,忽而听得太子妃一声怒吼。   “贺元康!”   沈知禾蓦地一个激灵,等回过神来,正看见贺元康掏了掏耳朵,支着脑袋无所动:“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沈知禾正疑惑,忽而听得那公主嗤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玉佩,开口说道:“还是说,这枚玉佩,不是你落下的?”   太子妃瞳孔紧缩。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在了那翠绿色的玉佩上。神色闪过了一抹狠厉。   贺元康自然看清了她所有的神色。   原先她没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毕竟这种发烂发臭的事情在宫廷里太常见了。只是这张晚盈过于不知好歹,区区一太子妃,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这可是我从二皇兄的府上捡来的。你不会不认识吧?”   原先那些坐于末尾的贵妇们还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如今那一声怒吼,让所有人都听清了这话的内容。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梁嘉柔见状,有些害怕地在桌下抓住了沈知禾的手。   沈知禾下意识回握住。   二皇兄,是巽安王。她原先只知巽安王三十多岁都没有王妃,如今听公主翻出这秘密,才知道原来其中还藏着这么多事情。   也难为了那张晚盈。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被人拿过去当枪使。   贺元康自幼从宫中出来,自然经历多了这种事情,让一个讨厌的人在宴会上出些洋相,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便有了。再说了,她本来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奚落她。   嗤,她会好心过来单纯为了庆祝太子妃的孕事宴会?做梦的吧。   “诶我记得,前两日太子不是被朝中告发贪污了吗?怎么?皇嫂你不关心我大皇兄,反倒还有心思邀请我们来这儿参加宴会?”   公主越说越上头,杯中的果酒一杯接一杯。   “听说数目可不小呢,我那父皇甚至连废太子的心思都起了。皇嫂竟然不着急?”她说着,挑眉耸了下肩,做了个搞怪的表情,“是有底牌,还是找好后家了呀?”   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了太子妃的哪根神经,那怀着孕的女子登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贺元康,气的直发抖,说不出来一句话。   沈知禾眉头一皱。   她突然想到,为什么一开始爱挑事的贺元康没说是两个侧妃了。因为太子如今既然面临贪污之案,那么纳侧妃这件事,必定会往后拖延。   所以第二个侧妃,能不能进太子府还不好说。   正想着,忽而听见那太子妃笑道:“你不也拉了男宠到了府上。”   沈知禾眉心皱起。   不对。太子妃这句话,不是变相承认了贺元康的讥讽了吗?   她蓦地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垮掉,露出一丝难堪来。贺元康控制不住笑意。   “你是谁?左相之女了不得了?还敢跟我比?”   “哈哈”的几声结束后,那女子的视线正好和打量过去的沈知禾对上。   眸中闪过了一瞬精光。   沈知禾蓦地觉察出不对,刚想开口说话,忽而便听见那贺元康接着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帮着搜罗太子贪污证据的,是全权由陆羲洲陆大人负责的啊。”   正好拦在了沈知禾开口之前。   女子蓦地一瞬窒息。   ——她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问:和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跟旁人社交是什么感受?   沈知禾:玛德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你们)(嘿嘿)   —   第二更在上午六点,第三更在上午九点。   下午无更。   第三更会有男主出没。 第27章 报复挑衅   这话一出,原本不是话题中心的沈知禾,也被迫拉入到了这争斗里。   她暗自扶额,眨眼间,太子妃怨毒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脑袋上。因为手中还在握着表妹的手,故而她能明显感觉到,梁嘉柔在憋笑。   手指头一颤一颤的。   勾着她的手心。   她无奈抬起了脑袋:“我不知道这回事儿。”   真不知道。   陆羲洲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告诉她的。像是抓证据这种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公事。若是非要扯上太子——又不是没叮嘱过,说离太子远些。   所以这对她来说不是个事儿。   虽说公主揭发了太子妃有异心,但是揭发的算是大家司空见惯的龌龊事儿,而打压太子,却实实在在将沈知禾放在了太子妃的对立面。   毕竟太子妃,还是太子的人。沈知禾虽然对此厌倦,但是却不能像贺元康那样没有顾忌。她只能淡淡撇过。   “这件事是我家大人在处理,他不会将所有工作上的事都告诉我的。”   太子妃没说话,也无任何表示。   气氛成功被沈知禾弄得彻底尴尬。   她当惯了和事佬,见到没旁人说话,便自以为有些诚意地对太子妃说道:“算了,您还怀着孕,生气对孩子不好。”   她说着,抬头看向幸灾乐祸的贺元康:“公主也少说些。”   于是这件事就此别过。   “呵。”   公主很给面子地傻笑了一下。   然后翻了个白眼。   饭桌上终于安静了一瞬。   云层遮住太阳之后,天空出现了一小会儿的阴暗。地上的阳光消失不见,有和风微微吹来。似乎想将众人銥嬅被勾起来的气焰和想法都抚平。   众人皆以为这件事过去,正欲吃饭的时候,贺元康似乎是有些不太服气,低低嗤了一句:“找惹谁不好,非得招惹我二皇兄。”   沈知禾一愣。   周围的人也有一刻顿住自己的动作。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开始这场宴会。   还不到午时,各种小食甜点一碟碟上。只太子妃喝的是水。左右一些人已经开始自己聊着天,不再管前面这些人的动静。   沈知禾并未去听她们口中的八卦。她想着贺元康说的最后一句话,觉得有点意思,便一直在思索。   但是以她的脑袋,想不明白。   就在气氛持续低迷之时,沈知禾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突然传来了一阵拖动感。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稚嫩的声音。   “姨姨。”   沈知禾蓦地停下心思。   她侧头看过去,拽着她袖子的是个还没到她肩膀的小人儿。看着像是一岁多,刚会走的年龄。眼珠很大,明明在看着你,却像是在斗鸡眼一般。   黑咕隆咚的。   他看向了沈知禾手中的果酒。虽然这时候目光不在女子身上,但是沈知禾就是能够感觉到,他对这果酒有着极大的念想。   沈知禾动作微顿:“这酒你不能喝。”   她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这边的动静显然也让那边还在暗自较劲的两个女人停下了吵闹。众人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小孩儿身上。   他也不怕生,似乎是站得太久,有些站不住,扒拉着沈知禾的衣裳,摇摇晃晃。   沈知禾还没说话,旁边隔着一人的地方突然跑出来个妇人,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抱住,对着几个女子认错。   “这孩子一会儿没看住就开始乱跑了。”   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满是歉意地看向沈知禾,说道:“陆家夫人,真不好意思,小孩爱跑,给您添麻烦了。”   妇人名叫李雅葳。温温和和的一个,没什么坏心眼。在这种场合这人从不出风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极低。   沈知禾对她也略微有些好印象。   她微笑着点头:“不麻烦。挺可爱的。”   李雅葳闻言,露出笑来。她抱着孩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给他喂东西吃。   太子妃见到都安稳,也有意将气氛重新调动起来,便露出慈善的笑意:“成奴儿都这么大了。”   李雅葳顿了一瞬,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时,这才抬头接话:“是啊。上次带成奴儿见太子妃,还是去年中秋。”   沈知禾对这二人说的时间确实有点印象。   当时她刚嫁给陆羲洲,李雅葳那边便举行了一场百岁宴。因为在陆府的一切都还没安顿好,再加上李雅葳的丈夫崔瑾康是正三品,本应过去给点面子,只是过于忙碌,陆羲洲也制止了这一动作,便就没去。   沈知禾听着她们夸这孩子可爱,本还无所觉,后来蓦地觉察出一些不对的走向。   果然,周围人和李雅葳又又聊了两句后,太子妃强制将话题拐到了她身上:“诶,知禾,你也嫁到陆家一年了,怎么连怀孕的消息都没有呢?”   觉察到周围人在她这句话落定后打量过来的视线,沈知禾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她就知道,太子妃会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还回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贺元康。只是一想到贺元康那直来直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沈知禾又怪不起来她。   她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压抑着内里的怒气。   胸腔中的火苗在逐渐变小,最后熄灭。   只剩了些零零散散的火星子。   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会露出气愤的情绪时,女子正要回应,忽而听得对面那人将这话题截了过去。   “哎呀,说起怀孕想起我们知知了?说起玫瑰园的时候,皇嫂您可是一句话都没搭腔啊,要我说,你也就只能从这件事上找存在感了。”   贺元康翻了个白眼:“要说你也得说我啊,我好歹也嫁了快两年了,不也是没一个孩子?”   这话里的攻击性忒强。太子妃原先还随和的面上露出厌恶神色。   只是这件事她确实理亏。   毕竟她自己说的那句话本就带着挑刺的含义。如今被人指出,不好多说什么。   原本想要针对沈知禾的心思,便被贺元康草草的几句话带过。   众人终于心思各异地吃完了中午的饭之后,不少人站起来和太子妃告别。   贺元康再不喜欢太子妃,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懒懒地示意:“皇嫂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便先走了。”   沈知禾和梁嘉柔也准备往外走。   哪知刚抬脚,忽而听得贺元康在身后对着太子妃又爆了些冷料:“对了,我那七皇兄云王,不是去西南镇压□□了吗?这件事儿我记得当初可是太子和我二皇兄挣的最欢,没想到这件事落在了不在京城的云王身上吧?”   她暗自轻笑:“皇嫂,你觉得这三个人,最后谁能获胜呢?”   太子妃没说话。   贺元康有意压低声音,故而这句话,只有她们离得近的三个人听见。   沈知禾并不能看见张晚盈的表情。   三人在后花园里懒洋洋逛了一圈后,这才优哉游哉出府。   临到门口时,正好撞见一男子从正门匆匆而过。五大三粗,眉毛浓密,魁梧而健壮。行走之时带起一阵风,眉目肃然。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等这人过去。   沈知禾皱起眉头:“这是谁?”   “京都总兵,冯铎昭。”   公主的面目也严肃起来。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太子?   作者有话说:   陆羲洲:嘿嘿……我家大人……嘿嘿嘿……我家大人……嘿嘿嘿嘿嘿(痴汉笑) 第28章 一车新酒   沈知禾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公主和梁嘉柔本来计划着想要趁此机会到沈知禾家中坐一坐,看看那片传说中的玫瑰的。但是因为天上的太阳有些烈,吃过饭的午后又晒又热,故而这个计划只能推后搁浅。   于是回到陆府中的,就只剩下了沈知禾一个。   一路上,沈知禾都在串联今日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她一直谨慎小心,生怕自己错过每一个意外。所做之目的,就在于给陆羲洲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如今想来,倒是能够将所有事从早到晚一件不差全都复述下来。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沈知禾走下马车后,站在原地未立刻往府中走。   这个时候,陆羲洲应该刚去皇宫。所以,若是睡一觉,醒来之后整理一下思路,应该就能刚好碰见回来的陆大人。   嗯。   站在府门口的女子停顿半晌,忽而敲定抬步往里走。   所以先睡觉。   在她这里,永远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或许是因为上午应付那一帮人废的心血有些大,这一中午沈知禾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睡得也久了些。   醒过来时通体舒畅,除了最开始的迷蒙之外,没有丝毫不适。   天边的太阳正在缓缓西落。沈知禾收拾好自己走出卧房,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今日万里无云,梁上有燕翻飞。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湿气。   陆羲洲还没回来。   沈知禾也不想早早的一个人去书房。她将自己心里压着的事儿放到了一边,出了卧房后便往后花园走。想着再转一转后院。   陆府每年后花园里的花都会重新种植。很有可能连续两年种植的花卉种类都不一样。这些东西沈知禾不用亲力亲为,但是为了方便打理,每年都会拨很多钱去聘请园艺师来修剪种植。   只是花园角落里的玫瑰,却是陆羲洲亲自负责的。   他亲自参与种植,亲自监工,亲自去观察检验。哪怕平日里朝堂上工作繁忙,还是会抽出很多时间,来打理那些娇气的花卉。   沈知禾看着那一片刚抽出一些小小花苞的玫瑰,面无表情。   她现在没想陆羲洲。   她想的是上午那群人非要过来的事情。话都说的那么亮堂堂满盈盈了,到时候等花开了,她还得请一堆厌恶的夫人过来赏花。   真就,成年人的社交,充满了虚与委蛇。   一点儿也不纯粹。   若是遇见点破折,说不定还会发生像今日公主和太子妃那般揭老底程度的争吵。   烦都烦死了。   好像她们家里都不种玫瑰似的,就扒着他们家的玫瑰看。活像是没见过世面样儿,恶不恶心?   后来她看着看着,实在是觉得厌弃。就连这玫瑰园是陆羲洲种的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索性直接甩了甩袖子,抬步离开。   走出园子的时候,那只自沈知禾过来就一直没注意到的,趴在墙头上的白猫,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把脑瓜转向了另一侧继续睡。   因为陆府本来就人少,故而后花园里人便更少。   等沈知禾回到了前面,才发觉众人都在忙里忙外。   有人见到女主人来了,便告诉她:“是大人回来了。”   沈知禾见状,觉得反正等也是等,不如前去迎迎。于是便抬步走到了府门口。恰好看见陆羲洲坐在一马车上优哉游哉地到了府门前。   “夫人!”   男人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然后连忙蹦下来,几步小跑到了沈知禾的面前。那驱车的马夫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驱使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陆羲洲很高兴:“这是我今日专门去李文山李大人家换来的酒。前两日他知道你喜欢喝之后,又拿出来了一些年前的陈酿,还有这一两个月的新酒。”   男人转动眼珠思索,语气很快乐:“大概有个七八坛呢。够咱们喝好久了。”   沈知禾跟着他走到了马车后头,撩开帘子的时候,一眼便看见里面列得整整齐齐的酒坛。并未开封,光是闻着味儿,便能闻到一些甜香。   “用什么换的?”   陆羲洲嘿嘿一笑:“当然是从别人那儿换来的烈酒了。”   说着,还摇头晃脑,一副自得的样子。   若是给他个尾巴,说不定还能摇起来。   沈知禾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见到这边没事了,陆羲洲便拉上帘子,对着那车夫说道:“行了,找人搬进府里吧。我跟夫人先进去。”   二人告别门口之后,沈知禾便被他扯着袖子到了书房。   一路上橙色的阳光愈发黑暗。晚霞即将消失的天边,太阳已经隐隐有了些落于地平线上的趋势。大面积的天都变成了墨蓝色。西面已经彻底成了黑。   院子里种的树木也开始陷于混沌看不真切。   陆羲洲点燃了一盏灯。   因为这边只有一把椅子,故而他拉扯着自家夫人一同坐在了干干净净的桌子上。二人并排而作,肩踵相接。   “夫人。”   “嗯?”   空气有一丝丝的静默。   沈知禾仰着脑袋,陆羲洲低头看她。男人极快速地舔舐了一下嘴唇,眼中自刚才便一直闪烁着的得意简直要蹦出来。   沈知禾觉得他怪怪的:“有事就说事。”   陆羲洲很上道:“夫人今天接我了。”语速极快,快到沈知禾需要费好大工夫才能想明白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   她皱着眉头,眼中又是嫌弃神色。   原是前些日子陆羲洲过生辰,非哭闹着说什么旁的大人都有夫人来接,他没有,又是难过又是伤心。   如今在府门口见到沈知禾,便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满足了。   沈知禾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的陆羲洲便傻笑着,小心翼翼又满是心机地扯着她的袖子:“夫人以后能不能天天去接我啊?”   沈知禾没说话。   她挑着眉头。   灯光映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墨蓝带着些白云丝的天空之上,飞过了两只叽叽喳喳的归巢麻雀。   陆羲洲见她没说话,也没生气。他把嘴巴撅起来,低着头,轻轻在沈知禾的双唇上碰了碰。   一触即离。   并未过多停留。   俩人又恢复了屁股挨屁股的坐法。   耳边有些安静。   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并不繁乱,都绵长悠远。略带着些沉重。   沈知禾突然从桌子上蹦了下来。   她低着头,一下子扎进了陆羲洲的怀里,双手抱着男人的腰身,把脑袋埋到了他的衣衫里,久久都未曾松开。   觉察到女子突然落寞的情绪,陆羲洲原本还想着开玩笑的心思,陡然便沉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埋在胸前的脑袋,略微有些复杂地,将自己那无措的双手搭在了她的脑袋和后背。   衣襟没湿。说明沈知禾只是心情不好。   他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沈知禾抱着他的手用了些力气,仿佛是想要将男子镶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一般。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陆羲洲,你实话告诉我,你要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很棘手啊?”   男子心跳突然滞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知禾没立刻回复。   她在男人的怀里抿了抿唇。刚才她将所有的事情串成线,发觉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比之前数年得到的都多。   脑袋炸的。   女子正准备开口解释,忽而听见那男子一如既往清冽的声音响在耳侧。   “是很棘手。”   陆羲洲没有否认。   只是,在沈知禾没看见的地方,眼眸中划过一道锋利神色:“但不论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略带引诱的声线,勾在女子的心尖尖上:“所以,是不是跟你今日看见的东西有关?”   他想到沈知禾今日去的是太子府,便有些预测地诱导着说道:“是不是和太子相关?有人说起太子的事情了?”   他看着沈知禾骤然抬起的脸,已经明白了大半。   后院纷争向来和前朝争斗是相关的,几个已婚女子的聊天,必要扯到各自丈夫。故而有人知道太子之事,也不足以让他惊讶。   他甚至心中很是明朗。   此时沈知禾抬着头,双目有些惊讶,又带着肯定的神色。陆羲洲知道,她在等他说下去。   等他解释。   他凝视女子的眼中神色有片刻暗沉。   不是不可以。   但是一旦说出来,就表示沈知禾和他就彻彻底底绑在一起了。   将来若是失败,便是双双而死。   可若是不说出来……   陆羲洲沉默着思索。   他又觉得自己不配为她夫君。沈知禾帮他做事,包括今日,都是没有丝毫怨言的,甚至也未曾过问。   他本就愧疚感与日俱增,如今什么都不说,不免太不是个东西。   这些想法在脑中很快过了一遍,陆羲洲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沈知禾,脸上的神情便变得严肃,语气甚至非常残忍地,将自己隐瞒了所有人的事实铺开到了女子的面前。   “太子近日牵扯到了几桩贪污案中。这些案子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沈知禾,”他顿了顿,“我想让他死。”   陆羲洲说出来后,如卸重负。   却又重新提起心脏。时刻观察着女子的表情。仿佛生怕她因为这个而害怕自己一般,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动静。   良久,他修改了说辞。   “我要让他死。”   女子瞳孔紧缩。   作者有话说:   关于陆羲洲对沈知禾的几个称呼。   撒娇的时候喊夫人,谈感情的时候喊知知,说正事的时候直呼其名。   不得不说,真是把沈知禾拿捏得死死的(愤愤)呸,你个心机男。   *   明天v更万字,会揭示一部分陆羲洲相关剧情。以后会努力(嗯,努力)每天两更的。   *   放两个预收:   叠满buff的双魂穿边缘恋歌《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   【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   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   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   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   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   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   —   甜酸宠虐文《可我夫君他眼瞎》:   唐锦舒临死之前,七窍的血流入浸没头顶的水缸。   恍惚之间,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救他吗?”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不会了……再不会了。”   —   弥留之际,唐锦舒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泡得发胀。   她回望着自己的一生,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不到二十年的时光,竟没有几年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十四岁那年捡回了一个瞎眼男人,十六岁被带到了江淮城里,认了江淮知府梁懿为父亲。   同年,便被逼迫着成了那人的妾。   那是黯淡无光的两年,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上一个江淮花魁的孩子,奚落她,嘲讽她,谩骂她。   她瞒了整整十四年的身世,好像就是在那男人从后山离开后,才突然就昭告天下的。   所以——   当唐锦舒醒来后,看着眼前拖着残病身躯,不知是如何摸到这边小屋的瞎眼男人,惶恐地退后了一步。   冒了一身冷汗。   她看见他脸上笑意灿烂,看见他哪怕疼得浑身直颤,却也仍然做出和善的样子,摸索着面对着她的方向,断续说道:“我实在没办法了。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等我伤好了……”   话还没说完,唐锦舒便关上了门。   所以,不可能了。   *   【表面大气内敛实际是个敏感小社恐×对女主阳光灿烂实际却是个疯批小少爷】   *   交心(三章合一)   耳畔忽而吹过一阵晚风。   沈知禾的眸子里,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书桌上闪烁,男人为了和沈知禾说话,上身有些微微弯曲。良久, 女子眸色中的神色逐渐变得茫然。   那呆滞里甚至有些傻气。原本还是异常灵动的眸子里,显示出了接收消息异于往常一般多的懵怔。   在之前, 陆羲洲对沈知禾而言, 不过是一位联姻的对象。她不需要知道陆羲洲到底是什么背景,也不需要去了解陆羲洲那死去的双亲。   同样,更不需要知道陆羲洲的内心想法。   但是最近, 他说得越来越多, 沈知禾也越听越多。她把握着那个度,在这个问题上,并不准备继续问下去。   双颊上,陆羲洲的手在轻缓地抚摸。大拇指划过脸上的绒毛,宛若对待一颗珍贵的珠宝。极为爱不释手。   男人看着她的双眸, 漆黑的瞳孔中, 一片黑雾弥漫。   “这件事并不简单,”他一边说着, 一边去看沈知禾的表情, “身为首辅,我应该辅佐帝王。但是我个人,必须杀死太子。”   所以, 所谓成王败寇, 陆羲洲并不在意这个王是谁。但是太子, 一定得是那个寇。   沈知禾愣住, 几乎连呼吸都忘记。   她好像大概明白了。   在过去的十八年生命里, 沈庭居教她的东西, 是忠君爱民。所谓忠君,就是忠于君子。也即,不管什么时候,都只听皇帝命令。   沈知禾原本只觉得他愚忠,如今却突然想明白,原来在这愚忠里,最根本的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但是光想明白这些,还是不足以让她知道,陆羲洲为何与太子为敌。   所以,“为什么?”   想法刚一出来,声音就出了口。   陆羲洲动作一顿,却是将视线挪到了一边去。   他不能说。   他现在所有记录在册的身份信息皆为造假,若是被官府知道,便是死罪。   旁人知道不与外人说,那是与他共犯,旁人知道并说出去,那是与他为敌。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陆羲洲想要的结果。   沈知禾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人的回复。   仔细研究这人的表情时,才从那丝丝缕缕的怅然里,品到这人内心的忧虑。   “算了,”她说着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再抬起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你告诉我我也记不住。”   “……好。”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艰涩。   沈知禾太懂事了。她极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有时候会让陆羲洲觉得,自己那些心思在她那边其实都明明白白。   可又能怎么样呢?   他了解得愈多,便愈发爱她。   等外面彻底陷入黑暗后,便是万籁俱静。陆羲洲转头看了眼窗外,起身将窗户关上。等空间封闭,他才轻笑着将她额头上的鬓发挂入侧耳:“今日夫人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沈知禾一一告知。   在一片烛光里,女子的叙述虽然情绪并不始终如一,却也娓娓道来。   她从出门,挑着重点讲到了回家。   后来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陆羲洲也陷入了沉思。   如今他站在桌前,沈知禾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椅子在窄窄的一侧,女子撑着脑袋歪头,正好能看到陆羲洲低头思索的脑袋。   男人的食指轻点木桌。他只沉思了片刻,便说道:“等于说,太子深陷贪污案这件事,明日就能传遍全城了?”   沈知禾没回复。   陆羲洲也不是要她回复的。   因为他有印象,这件事因为皇帝的插手,原本哪怕是在朝中都并无多少人知晓。但是公主的身份,更容易接近朝堂。故而她知道,也不存在什么差错。   只是若是在太子妃的宴上说出来,让这些宾客都知道后,消息便会传得特别快。   最多两日,京城中大至八十老朽,小至垂髫小儿,都将知道太子贪污这件事。   他顺着这个思路沉思片刻,又默默念道:“造势。”   什么?   沈知禾没听清。   视野里,男人抱臂而立,右面的胳膊搭在左面胳膊上面,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还说,出府的时候遇见了京都总兵?”   耳边寂静了片刻。   沈知禾耐不住寂寞,百无聊赖地开始翻着桌上的册子。正觉无聊之时,忽而听见身边一阵响动,刚抬起头来,便看见男人骤然转过的身子。   他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肩膀,双目激动发亮。   手中按着的身体,因为男人突然而至的动作,极为僵硬。   女子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夫人,这件事得需要你帮助。”   沈知禾懵懂:“什么?”   俩人鼻腔里不约而同呼出一些浊气。   迄今为止,陆羲洲搜出来的证据,还并不能够彻底让太子失势,只能让其出现颓势。原先陆羲洲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用一种较为合理的手段,逼太子做出谋逆之事。   如今,沈知禾告诉他的这一消息,倒是解决了这一事情。   所谓“造势”,是明明太子所做之事还不足以撤其太子之位,但已经在百姓之中失去信誉。而所谓谋逆……   京都总兵还不够吗?   他可以顺藤摸瓜。   陆羲洲想起自己搜到的那些并未上交的证据,他抓住女子的肩膀,缓慢说道:“夫人,你记住,太子之所以贪污,是为了暗地里招兵买马,收买官员。”   沈知禾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会将这个消息放在民间。而你,帮我告诉后宫中的明妃。”   “明妃?”   沈知禾疑惑皱眉:“我记得明妃并无孩子,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之前沈知禾跟着父亲去皇宫拜见老太妃的时候,曾经见过那娇艳的女子。她比沈知禾大不了多少,仗着年轻明艳,又知分寸,颇会讨人欢心,在如今的后宫中极为受宠。   皇帝如今年老,身体日渐虚弱。偶尔病重,也只留明妃一人于榻前侍奉。   如今陆羲洲让这消息告知于明妃——   沈知禾默了默。   “是让明妃吹枕头风吗?”   陆羲洲露出笑意,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我夫人可太聪明了。”   后宫不用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知道,就代表着所有人都知道了。而最为关键的,并不是让皇上知道太子有多么不好,而是为了让他知道,太子已经没有威信了。   当所有人都在动摇的时候,太子定然会坐不住。而这个时候,京都总兵就排上了用场。   再加上,皇帝已经没有太子二十岁的时候那般强壮的身体了。   有了危机感,便会破釜沉舟。   “这个简单,”沈知禾立马就答应下来,“正好过两日宫中姑奶要过六十五岁寿辰。之前父亲送信过来,说姑奶今年不大办,只我们家人共同凑一块儿过过。届时,我托公主一同拐一趟明妃宫中就是了。”   陆羲洲见交流之中沈知禾已安排好,脸上划过一分欣慰。   光造势还不够。   还需要洗脑。   让最亲近的人去洗,去让皇帝怀疑,太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为了造反而招兵买马。   不管造反和招兵买马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了怀疑,就必定会对那懦弱又野心极大的太子造成影响。   届时,太子真的造反自然是最好。若仅仅只是对其他两位王爷下毒手,也足够废除他的太子位了。   而一旦如此,陆羲洲这边就可以接受胜利果实。   怎么算,都是他赢。   和自家夫人串通一气后,陆羲洲便安心处理起这两日囤积起来的文书。随着太子贪污案的日益深入,陆羲洲承皇帝之命,特派钦差大臣到各地方查案。   如今,他桌上摆着的,几乎全是那些地方来的禀信。   一桩桩一例例,影响极为恶劣。   这些皇帝都看过。   当时皇帝看的时候,陆羲洲就站在御书房里,身后站着各部大臣。垂眸低首之时,那身居高位的天子勃然大怒,手一甩,便扫掉了一大片的调查之卷牍。   “这个老大,这些年瞒着朕竟做了这么多丑恶之事。枉朕以为他认认真真严谨小心这么多年!原来都是做给朕看的。   “若非都御史弹劾,朕还要蒙在鼓里。”   皇上气的直发抖,似乎身子也站不住,扶着桌子微微向前探着上半身。当即就宣布要废太子。   彼时台下站着七位大臣。   陆羲洲位列第一。   他首当其冲顶着盛怒跪下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身后大臣也纷纷跪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当时陆羲洲掷地有声,又是说太子这名称之地位,又是言太子这些年的功绩。说得是铿锵有力而有理有据。   终于劝没了皇帝废太子的念头。   如今,在昏暗的灯光下,陆羲洲的视线明灭,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的不是废太子,而是太子死。故而这时候,太子还不能倒。一旦倒了,就是前功尽弃。   心中再次计量万分后,才意识到,耳边已经寂静下来良久了。   他抬起头。   沈知禾不知何时回到了榻上,正低头翻看着桌上书册。   觉察到男人的目光,女子抬起头来,黑色的瞳仁在面前的烛火下亮晶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   陆羲洲摇了摇头:“没什么。”   却没收回视线。   俩人之间隔着两张桌子,还有一大片的空地。桌上分别放着两盏灯,不远处台上燃烧着银质雕雀烛台,整个书房里都充盈了明亮灯光。   沈知禾与他对视半晌。   套着红色大背衣的女子,原本的正红色在这样的光亮下,也晕染出了一些暖黄的暗沉。碎花与云纹用了特质的金线雕琢,在暗夜里闪亮发光。   她微微歪着脑袋,眼尾上挑。   许是因为光线,神色有些暧昧。   “所以,我还是没想明白,”沈知禾托着脑袋开口,“你和太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倒是没一直想。   只是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   陆羲洲被记录在册的身份,其实很是平常。   他原本是宿州巡抚的远房亲戚,十三岁时父母得病身亡。投奔宿州巡抚之后,参加科举,从此一路扶摇而上,为仕为官。   这是大多数官员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出彩的。   若说和太子有牵扯,除非是科举之时,被太子动了手脚。   只是这也不至于让太子死去。   之前沈知禾在沉思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会是为了什么?毕竟,以她对陆羲洲的了解,若非滔天之仇恨,他绝对不会置人于死地。   陆羲洲轻声笑了两声。   “原来你刚才是在想这个。”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靠在了面对沈知禾这一边的桌子旁。   “但是还不能告诉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不可避免的,沈知禾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陆羲洲见状,又继续说道:“但是我能说的是,我之所以针对太子,与他所涉及的贪污案有关。”   沈知禾蓦然抬起眼睛。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身侧:“我现在还不能把具体的东西诉说于你。它牵扯到很多东西,你多知道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等太子死后,等,”他顿了顿,“等尘埃落定,我才能有告诉别人的底气。”   底气。   他用了这个词。   所以实际上,陆羲洲的心里也在发虚,是吗?   “那若是太子没死呢?”   “太子一定会死的。”   陆羲洲目光坚定。其中信念感,莫名感染了沈知禾。   她抿着唇,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垂着眸子,鼻头小幅度地耸动,声音细细轻轻:“但是我有点怕。”   下午其实也有在把上午的事情重新复盘。联系陆羲洲说的那些话,沈知禾产生了一种极为隐蔽的危机感。   那是对于未知结果的直觉。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面对了陆羲洲。   男人蹲下来,语气温和:“在怕什么?”   沈知禾摇了摇头。   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怕立而后破。   怕,鳏,寡,孤,独。   她不知道朝廷局势,也不知道形态变化。她不知道陆羲洲为了杀死太子,都做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朝中到底谁是他的盟友。   他好像孑然一身,又好像左右逢源。   充斥着绝对的理性。   那些沈知禾未曾见过的东西,被他一点一点构建,成桥成路,成梯成云,通往最终的目标。   这极强的信念感,沈知禾只在陆羲洲身上看见过。   她无法形容,只觉得在那种喜悦里,还带着一小部分,但极为重要的恐惧。   等女子重新抬起头时,目光也恢复了平静。   语气同样如是:“陆羲洲。”   字字分明喊了他的全名。   这让陆羲洲心脏轻滞,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夫人说道:“我这一生,前十七年,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父亲沈庭居,是赫赫有名的异姓侯。以累累战功闻于世。前半生功绩,乃本朝之首。   “他青年时幼稚,刻板,迂腐,愚忠,愚孝,耿直,倔强,不可一世。到了年老,才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随和与无奈。   “而我娘,锐利,强势,骄傲,锋芒毕露,不苟一笑。   “这二人有一共同点。   “爱我。”   沈知禾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叙述一个和自己并不相关的故事一般,语气平缓,没有丝毫的情绪。   甚至,那双总是映着灯火的瞳孔,都漆黑一片。   只是下意识地,她微扬脑袋,散发出骨子里的骄傲。   她看着陆羲洲,看着男人在家穿着那一身黑色长衣。他为了舒服,也松开了发髻。于是墨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在黑暗里,仿佛将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我从小娇生惯养。我父亲成了异姓侯之后,看起来好像和和善善,但是对我最为严厉。但凡我有一点儿行为不合他意的地方,便会对我用以家法。   “我母亲看着极为强势,但是却总会拦着我父亲,溺爱我。一严一慈。更别说那时我便被封了郡主。   “于是我自小就没接触过不好的东西。我父母让我向善,让我向好。他们从不给我撞南墙的机会。让我可以不顾后果地依托他们。   “所以我不懂什么勾心斗角,什么争斗局势,什么人际陷害。”   “但是,”沈知禾顿了顿,“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嫁给了你。”   所以从此,过上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必须去应付社交,必须去和一些气场不和的人交往。我必须拥有管理一座府邸的能力,必须学会统筹安排一场完美的宴会。   “我不得不站在你的立场上,与你并肩而立。去支持你,辅佐你,成就你。跟着你一起,面对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风雨。   “我冒着极大的困难和勇气,才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视线里,男子在她面颊旁边的手将伸欲伸,最终停在她的唇边。细长的手指,在光亮下,曲曲直直,与胳膊连在一起,仿佛是通往心脏的线条。   沈知禾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陆羲洲,你能竭尽你的一切,保护好我吗?”   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遗留在了狭长的眼眶中。它遮挡住了女子眼中的所有神色,只留下了那些淡然的,漆黑的色彩。   尖挺而小巧的鼻头,白而透亮。   她看着他,双唇紧闭。   陆羲洲没说话。   于是,呼吸声,和刚刚说话产生的唾液的吞咽声,便弥漫在了二人的耳边。   沈知禾嫁给陆羲洲,不是来受难的。   她是沈家最受宠的嫡女,自小就骄傲,前十七年顺遂无忧。十七岁之后,就算是在旁处受了委屈,她父母也不会同意。   如果,陆羲洲会因为这些个人恩怨,伤害她。那么,记恨他的,不仅仅是沈知禾,还有整个沈家。   她仰着头。   神色里是充斥了十数年的骄傲。   陆羲洲半伸出来的那只手,终于触碰到了女子的脸颊。   他轻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那些心疼压在心里。   然后,在寂静的屋内,于二人的呼吸间立誓:“会的。”   宛若情人耳语。   更似海誓山盟。   他会照顾好她的。   陆羲洲知道沈知禾在怕什么。   他曾经也和沈知禾一样。有一对爱他的父母。   他父亲曾经是大理寺右少卿。   五岁那年,江南大旱。皇帝震怒之下,令陆羲洲的父亲前去调查原因。彼时,太子为夺权,也到了江南。他用了一记移花接木,将陆羲洲父亲的功劳挪在了自己头上,然后倒打一耙。   从此,家族衰败。   他自那时跌落泥潭,哪怕后来官至首辅,是皇帝最为信赖的肱骨大臣,却仍旧摆脱不了幼时阴影。   但是沈知禾不一样。   她没有大起大落,没有风浪险阻。她骄傲矜持,宛若一尊明月。   不灿烂,却浸润。   她继承了她母亲的一切优点,包括那一抹锐利的锋芒,和娇艳容貌。   在陆羲洲知道要和她成亲的第一个瞬间,男子便已经在无意识地期待着,被这轮明月照耀。   所以,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染尘埃的,只他一个就够了。   明月本该洁净,清亮。   他抱着女子回到卧房,在那明亮的月光之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融合,交相辉映。在无尽的风声和虫鸣里,女子窝在他的怀里,仿佛听见了安眠的歌谣。   他把她放在了床上,正欲起身时,女子却蓦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来的有些过于突然,陆羲洲的脑袋惯性地往前了一下。   两个人鼻尖相撞。   白皙一下变得通红。   鼻骨有些轻微的疼痛。   陆羲洲下意识将胳膊撑在沈知禾的脑侧。他腾出了一只手,对着女子的鼻尖揉了揉。   “疼吗?”   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仰躺着,散开的头发铺满在了身下。一片黑色里,那张白皙的脸愈发明艳。   陆羲洲心里骤然塌陷了一角。   就好像,沈知禾躺的地方不是在床上,而是陷在那颗红得隐约有些发黑的心里。陆羲洲不得不承认,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他那颗习惯了黑暗的心脏。   他仿佛是受了蛊惑般地低下头去。   他在吻她的鼻尖。   那颗被撞得发红的,随着呼吸抖动的鼻尖,在他双唇触碰的那一瞬间,瑟缩着往后退去。倏而,又陌生地,夹杂着热气缱绻而来。   在陆羲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的双唇,已然触上了他的。   她极快速地咬了一下,然后又轻喘着离开。胳膊用了些力气,二人便近在咫尺了。   陆羲洲有些怔楞。   他甚至都未曾反应到发生了什么,那被濡湿的朱唇再次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席卷而来。这一次不再浅尝辄止,她轻捻着男人的唇珠,然后,勾引着,探入内里。   陆羲洲瞳孔紧缩。   沈知禾这是在,求爱。   他面色有些复杂地看向了那自从书房里出来就一直未曾说话的女子。二人近在咫尺,他可以看见女子脸上的细小绒毛,看见她闭上的双眸上,被微微颤动着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然后逐渐,就有了回应。   沈知禾在表达她的不安。   她不信任他。   但是她又在同时表达着,她不得不信他。   明明,他最喜欢眼前这人。明明,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开心才是。可不知为何,胸腔里被填满了酸涩。   她明明可以,不那么憋屈的,过完这一生啊。   他控制不住。   满溢而出的酸涩,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像往常一样柔软,安顺。   谁也没说话。   谁也没,说话。   —   后半夜的时候,沈知禾终于睡了过去。   陆羲洲却没睡好。   一来,近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太子动向,停滞不前的调查终于有了些眉目。二来,他虽能确保保沈知禾平安,心中却始终对她抱有一种歉意。   所幸第二天没有早朝,故而陆羲洲就算早早醒了,也没有很快从床上爬起来。   他翻了个身,看向还在睡的沈知禾。   女子睡着的时候,眉目之间偶尔会若有若无露出来的棱角,便被那一方眼帘遮盖。绵长的呼吸声,顺着散开的长发,爬满了床上的每一个角落。   沈家是不可能嫁给皇族的。   所以,若是沈知禾没有嫁给陆羲洲,随便嫁给一位朝中官员,都不用去考虑未来的前程问题。没有人和他一样心中有事,故而沈知禾不用被牵连。而他们,也会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对沈知禾极好。   他倚靠在床上,胳膊撑着脑袋,目光复杂。   他手里勾着女子的头发,随着手指的转动,那些黑色的发丝绕成几个圈后,又在某一个瞬间,快速地散开。   外面的天刚亮。灰蒙蒙的一片。   昨夜二人还醒着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刚开始的时候特别大,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不过片刻就小了下去。陆羲洲因为一直都未曾睡好,便也注意着,这雨持续了整个后半夜,如今到了清晨,还有些加大的趋势。   稀稀拉拉。偶尔有水珠从檐下滴落。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他低头轻碰了一下女子的唇角。   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虽然不上早朝,但是还要工作。皇宫还是得去,势头还是得造。   撑着伞走出房门的时候,门外站着的小厮和侍女对他行了个礼。   陆羲洲正欲抬步出门,忽而又停下脚步,对着这二人说道:“让夫人好生睡着,等醒了再唤她起来。”   “是。”   等陆羲洲撑伞自府中离开,沈知禾又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加上天阴,临近中午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雨声从窗外传进来后,沈知禾从床上坐起来,先往窗边挪了挪,这才打开床边的那扇窗户。   雨幕一下就映入了眼帘。   外面蹲着的软荷听见窗户打开的响动,腾一下便站起来,隔着窗户和沈知禾打招呼:“夫人醒了。”   沈知禾搭在窗框上:“嗯。”   昨天半夜跑到屋里的胖胖被软荷洗干净了爪子,就放在了窗台边上。   沈知禾伸手过去,正好揉着上了它的脖子。   小猫呼噜噜地蹭着脑袋。   “现在几时了?”   软荷轻笑:“是午时三刻。夫人这一觉倒是睡得极久。”   沈知禾打了个哈欠:“昨日太累了。”   她说得无意,软荷倒是蓦地敛了声,垂下头不言语。   后来见到主子准备起床,这才连忙从外面进来服侍。   因为起得过于晚,等收拾得差不多,正巧就到了陆羲洲回府的时间。   软荷想起早饭还在温着,便询问:“夫人还吃早饭吗?”   “不吃了,等着老爷回来一起吃午饭吧。”   这般说着,女子的步子不知为何,却已经朝着府门口走去了。等意识到自己是在等陆羲洲回来之后,沈知禾低头呆滞了半晌。   ……   罢了,不过是早上起来脑子还不清醒。来来回回也太累,等着就等着吧。   这般想着,她打着哈欠靠在了门框上。   软荷小心地撑着伞,防止檐上落下的雨滴落到自家主子的头顶。   多日未见的凉爽风穿梭在雨幕里。   沈知禾紧了紧衣裳。   今日因为没有什么旁的事情,故而只让软荷扎了个简单的头型。并未盘起来,而是束起来扎在脑后。   她本就是准备出来吃饭的,穿的也比较少。等陆羲洲也算是顺便。   如今风一吹,还是有些微微的凉。   陆羲洲从撑着伞从不远处的转角缓缓而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的,便是自家夫人披上了那件深红色的斗篷。   软荷正站在她面前帮她系着领子。   女子低垂着的脑袋,在朦胧的雨幕里,身形影影绰绰。只看着那模糊的轮廓,便能看出女子不经意流露出的慵懒。   陆羲洲忙碌了半天的焦躁情绪突然就消失了下去。   几步走上前。   软底的靴子踩着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噗叽噗叽的声音渐行渐近。停在女子眼前的时候,软荷正好系好带子,退到了一边去。   沈知禾垂着眸子,正巧看见那双黑靴。   “夫人几时起的?”   “刚起。”   抬起头,顺着那红色的纹路向上爬去,越过领子,爬上脖颈,便是那张看了大半年的脸。反应迟钝的大脑还没什么反应,男人就已拽住她的手:“还没吃饭?”   “嗯。”   陆羲洲轻轻笑着,把玩着夫人的手捏来捏去:“怎么这般懒?”   沈知禾听着他的笑声,默了默。   “……不舒服。”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不是睡久了,就是全身都泛着酸。   她低着头,倒是没看见陆羲洲眼中一闪而过的深邃。   男人拉着她的手,勾到了自己脖子上。然后趁着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掂着她就抱了起来。他把刚刚合上的伞再次撑开,一切都准备好后,抬步走进了雨幕里。   “抱紧我,别淋上雨了。”   沈知禾眨了眨眼。   眼前的伞边隔绝了雨幕,她扒着男子的肩膀,伸出手去够。于是最先打在手上的,是伞面上凝聚下来的水滴。   硕大的一颗,砸在了毫无血色的手掌之内。   女子撇了撇嘴。   仿佛是觉得不好玩,便重新将那只被水浸湿的手收了回来。她把下巴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夫人?”   “嗯?”   陆羲洲看着越走越近的屋子,紧抱着女子的手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他歪头靠了靠夫人的脑袋,重新立着的时候,才开口说道:“这两日或许会有很多官员来府上拜访。在家还是穿的稍微正式点,嗯?”   沈知禾眨巴着眼睛。   她还没注意到陆羲洲已经停下了脚步,胳膊撑着男人的肩膀,让自己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也不知男人的手怎么一滑,竟是顺着落下去的裙摆,直接滑到了里侧。   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大腿。   沈知禾蓦地浑身僵硬。   尤其,那为非作歹的男人还仰着脑袋,噙着一抹笑意看她。   似乎是见女子没反应,男人脸上笑容愈大,控制不住逗弄她的心思,颠了一下对方的身体,换了个合适的姿势之后,又捏了捏。   捏到第三下的时候,沈知禾终于反应过来。   她连忙一个跳起,从男人身上蹦了下来。她几步跑到屋中,一边自闭地戴上斗篷帽子,一边高声埋怨:“谁会跟你一样耍流氓啊。”   她把全身都窝在了斗篷里。坐下去的时候像个生闷气的小蘑菇。   因为她这一串行动过于快,等坐下去缩起来时,陆羲洲还保持着抱着她撑伞的姿势。   不过倏而,便唇角一勾,已是笑了出来。   于是连忙合上伞,快步走过去。   因为吃饭的就只他们二人,所以桌边也只放了两张椅子。沈知禾坐下的时候并未挪椅子,陆羲洲坐下之时,正好就在她的身旁。   女子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冷哼着将身体转向了背靠陆羲洲的那一侧。   男子注意到她的动作,轻声笑着,顺了顺她的后背。   “夫人,本来这两日来府上的官员就是要多起来。再说,这两日天气又在降温,你这裙摆里没裤子,风不都进到衣服里了?若是到时着凉,还要受些罪。”   沈知禾抖了抖身子。   不想听。   她低头看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腿。裙摆落在光溜溜的腿上,随着动作,还在左右滑落下去。   原先被男子触碰到的地方,还泛着些微微热意。   刚刚还不觉,如今竟是感到愈发灼热。   连带着脸也烧烫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捣鼓餐具的声音。   就在沈知禾觉得陆羲洲已经不再管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那讨厌的男人取笑道:“不会是羞了吧?”   她后背蓦地一僵。   当即便匆匆伸手抓住了斗篷的帽檐,把脸也盖了起来。   呜!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也改完了。呜呜呜。   我后面一更和两更轮着来吧。嘤,这九千来字写了两天,要了我半条命。   我要去榨西梅汁了。西梅配红茶。明天更新再告诉你们好不好喝。   爱你们!(明天我会试着两更的) 第30章 情敌到访   沈知禾觉得自己应当是饿的。   毕竟过了一个晚上和上午, 就算再怎么躺,肚子也都已经变瘪。更别说什么费心费力的深度交流。   只是,当她终于转过身来, 面对今日中午的午饭时,竟然觉得没有胃口。   偏生旁边的男子还在笑着劝她:“夫人, 多吃些。”   沈知禾定住半晌。   男人话倒是没什么过错, 就是脸上的笑,有点欠打。   她忍了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拿起筷子。   本来这顿饭应当会是味道极好的一顿。却因为刚刚男人弄得那一出戏, 沈知禾现下只觉如同嚼蜡。   后来好不容易吃完,陆羲洲又催着她睡午觉。沈知禾面色极其复杂:“我刚醒啊,大人。”   一句还不够,又强调了一遍:“大人,我刚醒啊。”   陆羲洲无奈笑起来。   没发出声音, 却笑得整个人都在抽抽。   沈知禾翻了个白眼。   奈何她这人唯一一点儿不好, 就是心软,等陆羲洲躺在床上的时候, 沈知禾也默默地躺在他的身侧。   “我就眯一会儿。”   说得一板一眼, 跟真的似的。   不像是在跟陆羲洲辩驳,反倒像是在说服自己。尤其,她说这话的时候, 平躺于床上, 板板正正, 双手搭在小腹之上。   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   陆羲洲忍笑点头:“嗯。”   应得曲里拐弯。   片刻之后, 在陆羲洲意识半存之际, 沈知禾那边就已然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随即, 陆羲洲也入了睡梦。   —   这次女子少有的醒来比陆羲洲早些。   她没下床,撑着身子挪到了窗户边,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外面的风骤然从那缝隙里挤进来。   沈知禾闭上眼睛,试图借风清醒。   一刻钟后,等陆羲洲醒过来,刚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自家夫人趴在窗台上再次睡过去的场景。   他刚动了动上半身,那边沈知禾就身体一抖,清醒了过来。   “还下着呢吗?”   “停了。”   沈知禾顺着缝隙看着院子里的地面,上面的水坑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由内到外的涟漪了。耳边也只剩下了屋檐上,凝聚在缝隙里,偶尔掉落下来的水珠,在地上怦然炸开的声音。   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撑着自己靠在了床头。   然后一把就把沈知禾拉了过去。   女子不防,脑袋已经撞到了他的肚子。陆羲洲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声音是刚醒过来的低沉:“醒得好早。”   沈知禾也没挣扎起来:“做了个梦。”   男子在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没有多大反应。甚至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梦见什么了?”   沈知禾平地一声惊雷:“梦见皇帝没赐婚,我嫁给了夏喻容。”   ……   正眯着的男子登时便不困了。   “夏喻容?那个都督佥事?”   区区几个字,却充满危机感。   这个人他还是知道的。水平其实中规中矩,没什么很明显的亮眼成绩。但是因为父亲被封了定国将军。故而起点较高。   此生若是不犯大错,便会一直扶摇而上。   偏生沈知禾躺着,没看到男人的神色,点了点头:“就是他。”   陆羲洲一阵窒息。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若非皇帝给了赐婚,沈知禾怕是如今就坐在他们夏家了。一想到自己夫人躺在那夏喻容的肚子上,陆羲洲心里就格外地膈应。   一时间,竟是低头看着那小腹上枕着的脑袋,神色复杂。竟是有些别扭。   “他有我好吗?”   沈知禾:???   她翻了个身,从躺着的姿势换成了趴着。却没有将脑袋放在陆羲洲的肚子上,只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仿佛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大病。   陆羲洲有点点酸:“有我好看吗?”   沈知禾:???   见她没回复,陆羲洲便愈发难过:“他,有我——”   女子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来。   捂上他的嘴的同时,呵斥:“闭嘴。”   陆羲洲乖乖闭上嘴巴。   他眨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沈知禾的错觉,竟觉得那眼里有些水润。明明是个年轻帅气有朝气的小伙子,怎么会看着这般可怜?   沈知禾心中烦躁,随口敷衍着安抚:“就是因为梦见嫁给他了,所以就惊醒了过来。噩梦嘛。”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听不见他的言语,心中也稍稍忐忑。   毕竟,梦里发生的事情,如今仔细想来,简直是在她崩溃的临界点上蹦跶。   梦里她确实是嫁给了夏喻容。   让她难以说出口的是,夏喻容现在的夫人,在梦里成了夏喻容的亲生母亲。那女子在梦境中一直不喜欢沈知禾,不停地给沈知禾下绊子针对她。   还偏偏全都挑的是只有她们二人的时间。   不止如此,沈知禾还在梦里屡战屡败。把大型宅斗现场变成了自己的受虐地。   就,很烦。   所以沈知禾才醒了过来。   至于夏喻容……   梦里倒是没怎么见到过他。   她垂眸沉思良久,发现越回忆梦中事情越是生气。倒也不是气旁人,主要是气自己——怎么能宅斗输了呢?   后来索性坐了起来。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那梦给抓走:“还是起来吧。”   “哦。”   还等着她继续安抚的陆羲洲有些失落。   末了,等沈知禾坐在床边,男人思索片刻,又抬头补充了一句:“记得穿上裤子。”   沈知禾猛提一口气:“出太阳了!不穿!”   —   陆羲洲说那句“这两日会有官员到府拜访”,其实也不算是骗沈知禾。   于他而言,能处理的事情都不叫事情。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是案件停滞不前的时候。当时他恨不得一天三遍地往皇宫跑。去看案牍和文书,以及各种例状。和其他内阁学士探讨,试图分析出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走。   可如今案子已经有了新的头绪,那么只需要将这件事下放给各部各司即可。   所以相比较下来,这段时间那些大臣来找他的概率居多。汇报,问询,请教,收集资料,等等这些,陆羲洲只需要记下来并施以点拨。   故而,其实他在不在皇宫都无所谓。   像是尚书这些人,得令之后也会将大部分的任务下放,层级之间,相连而密不可分。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衙门里。   陆羲洲只需要每日在皇宫中坐上两三个时辰,便能够得空回家了。大臣汇报时,若非紧急任务,只需上值或是下值的路上,顺道儿拐一趟陆府便好。   若是紧急——紧急就让他们紧急。   毕竟,陆羲洲和沈知禾腻歪在一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情,是整个朝野都出了名的。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帝信任,也同样是因为如此。   再加上陆羲洲个人能力极强,在处理朝野事物时从未有过错误,故而更是无人去说些什么。   于是自那日陆羲洲提起过后,沈知禾几乎每日都能看见那些穿着官服的男子在自家的府邸进进出出。   女子一般是要回避国事的。   哪怕他们二人相处与其他夫妻有所不同,但虽平日里沈知禾还同陆羲洲一同坐于书房,然一有官员过来,沈知禾便只能拿着东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虽然陆羲洲也很想让她留下来。   可毕竟别人家的夫人都回避着这种事情,她若是例外,难免要落人口舌。   整个朝野非皇室的两大明星人物,一个当朝首辅,一个异姓郡主,加在一起便拥有了双倍的关注。   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被人拿来说道。   故而,当沈宁颐递过来拜帖的时候,沈知禾是有些高兴的。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会有一整个上午,或是一整个下午,都将远离书房。   最好是要挑一个好多大臣一同来拜访的时间段。   沈宁颐挑了个下午。   她过来的那天,正是一个阴云的天气。正午虽然天上也挂着太阳,却被云层挡住。因为天气稍微凉快些,沈知禾睡得时间并不算长。沈宁颐本来说好的是申时五刻过来,哪成想,沈知禾未时七刻就醒了。   而彼时陆羲洲正在书房里接待大臣。   沈知禾走到书房的时候,窗户和门都紧闭。这是在见外客的信号,女子自然不会这时候贸然入内。   她靠在陆羲洲那侧的窗棂旁边。倚墙而立,侧头眯眼看着不远处的树梢。因为正是午后,连麻雀都嫌闷热,故而,耳边一片寂静。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屋里的人,却能看见她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几乎是发现的瞬间便停了下来。   陆羲洲淡笑:“那是我夫人,她刚睡醒。你只管说便是。”   那人愣怔一瞬,又继续说了下去。原本打好的稿子在片刻之内就已经说完,陆羲洲自然也不会说太多。   于是当房门打开,沈知禾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闻着动静侧过头时,才看来人穿着一袭黑衣,腰绑金带缠丝雕纹腰带,束发戴冠,腰间佩剑,面容严肃,眸色却暗藏一丝尴尬。   女子挑眉。   哟,这不是前两天刚提到过的夏喻容吗?   她还未来得及仔细去瞧,里头那位紧跟而来的陆府主子便已经拦在了她的眼前。尊重又不失风度地伸手示意:“夏大人,请。”   夏喻容看着眼前讨人厌的男款衣裳,身形明显一僵。   前两日朝野之中忽然传出太子贪污一案,并且有人在说,京都总兵冯铎昭多次出没太子府。   只是因为皇帝一直未曾直言此事,故而众位蠢蠢欲动的大臣虽念头生发,却也只敢私自为自己谋出路。   尤其像夏喻容这等武官。   虽然他曾经对陆羲洲的夫人送过聘礼,但是这尴尬归尴尬,却并不妨碍来此得一二指点。毕竟如今也就陆羲洲的话在皇帝那边有些分量。   如今老友相见,沈知禾自然平平淡淡。   可夏喻容却有些求而不得的眷恋。尤其,刚刚在房中,还被陆大人秀了一波恩爱,便更是难掩心中酸涩。   他的视线顺着那挺直而立的男子衣袍,从下摆向上爬去,最后落在了那一方笑得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面容之上。   这让他想抱怨都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颓然离去。   等二人在府门口分别之后,陆羲洲早有所觉地回过头来。身后,那慵懒女子就跟在离原先二人十几步远的地方。   见陆大人发觉自己存在,沈知禾也不慌不忙。反倒反过来颇有威压地抬眉还回来。   二人对视良久。   就在沈知禾疑惑陆羲洲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原本还高贵矜持的男子,在下一瞬直接破了功。   “夫人!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你是不是还爱他!你还送他出府!你不爱我了!”   声音之大,惊飞了梁上一堆麻雀。   作者有话说:   沈知禾:救命!   *   回复昨天作话:西梅加红茶,不好喝。   然后,发的晚也发的少是因为卡文了。这章的情节在我的细纲里没出现过。……嘤~明天我争取!我今晚捋一下思路。 第31章 知知生气   陆羲洲这一声惊叫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院里正在洒扫的丫鬟小厮习以为常地停下手里的活计, 抬起头来相互看着偷偷笑来笑去。有些胆子大的,还在轻声交流。   街上有人。   脚步声极快地从这头跑到了那头,直至彻底消失在街角。   耳边再听不见一声鸟叫。   沈知禾异常冷漠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子哭丧着一张脸, 明明没有一滴眼泪,却噘嘴缩着鼻子, 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 硬要装成十五六岁的弟弟。   饶是沈知禾都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够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   “你是没脸了吗?”   她皱着眉头,神色恹恹。   陆羲洲没听清她说的话。   沈知禾也没想着让他知道自己在骂他。她抿唇抬步, 对着陆羲洲直直地走了过去。   男子本以为她是朝着自己走的, 都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哪知梦想里的娇软美人竟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地朝着门口去了。   陆羲洲:???   “夫人!”   又是一声鬼哭狼嚎。   已经经过陆羲洲的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   她停下步子,按捺住怒气转过身来,看向那扭头愈发委屈看着自己的男子,训斥道:“差不多得了。堂堂一朝首辅, 嚎来嚎去算是什么?修养和气质喂到猫肚子里去了吗?”   围观的胖胖支棱起小脑袋:??   沈知禾抬了个眼皮, 目光划过墙上趴着的猫,转身继续朝着门口走。   陆羲洲惊惧。他一把拽住沈知禾的胳膊, 任由她拉着自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被她拖拽, 一边还询问:“夫人,你做什么呢?”   自以为语气平平淡淡,结果话中还是说出酸溜溜的感觉。   沈知禾倍觉心累:“我不是和你说过, 我那庶妹今日下午要过来。我得到门口迎迎她。”   身后男子沉默半晌。   等沈知禾停下脚步, 站在门口的檐下了, 男子这才疑惑开口:“真不是送那夏喻容?”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陆羲洲顿觉不妙, 完了。   他当即便懊恼起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后背在一瞬间遍布冷意。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冷汗, 就在顺着脊柱滑下。   正欲开口找补, 手里抓着的胳膊便蓦然甩开。   “不是!”   女子转过身来。   眉目之间尽显冷厉之色。   陆羲洲被吓住了。   他看着夫人眼中的严肃,原本还装着的表情无意识地松弛了很多。沉默半晌后,在风吹过的檐下,一把抱住了自家夫人。   “抱抱,夫人不气了。”   语气充满了懊悔。   陆羲洲最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他本身的性格就是事情越是顺遂,他便越是提心吊胆,压力极大。这种压力,不仅仅体现在单个事情上。   今日他是着急了些。   本来也不至于这般烦她的。   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他眸色暗了几分,正欲紧紧胳膊的力道,沈知禾却伸手用力将他推开。   陆羲洲不防,被推得后退了两步。   他错愕地低下头去,却看见了对方冷漠的面容。这让他万分难受。   但见沈知禾转过身去,侧对着男人,看向了不远处的街道尽头。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对他的排斥。   还是生气了。   陆羲洲有些沮丧。   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刚刚他说出那句话时压根就没过脑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在说出口后,他立马就反应过来,那句话之所以不能说,便是因为跟之前所有玩笑联系起来后,成了对沈知禾身份与忠心的质疑。   女子生气的点,也在这里。   他只呆住了片刻,就再次抱了上去。   手在颤抖。   甚至连额头都在掉冷汗。   他听见女子唤他的名字:“陆羲洲。”   浑身一颤。   沈知禾气得声音直抖:“你听着,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种玩笑不能开。先不说我之前就对那夏家男子并无丝毫情分,单就是我嫁给了你,你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我。”   陆羲洲没说话。   他垂着头,感受着怀里的温度。随着呼吸的起伏,一张一收,在午后时不时的一声鸟叫里,两个人的呼吸都不平静。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沈知禾可以跟他开任何的玩笑,就像是之前的日日夜夜里那种夫妻间的情趣。但是她绝对无法接受对于自己的侮辱。   就是侮辱。   她是和陆羲洲说好了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忠于这段亲事,更不意味着,她会在这婚事里三心二意。   女子捏着拳头,这让陆羲洲愈发无措。   他其实全都知道。若是二人的对话止步于院内那段,沈知禾便也不会生气。   他多问了一句。就这一句没过脑子的话。   就有了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我错了,夫人。”   然而,沈知禾再次推开了他。   女子后退两步,靠在门边,双手抱臂,周身都浮现了拒他千里外的冷漠气场。   她不接受。   本来睡醒了以后沈知禾就会有一段时间很烦躁,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天阴起来又燥热,女子抱臂淡漠而立,似乎连触碰他都觉得厌倦。   陆羲洲心中愈发慌乱。   伸出来的手卡在了半空。想抱她,但是已经被推开两次了。   若是再来,她怕是气的越狠。   “知知。”   只轻轻喊了一声。   再也开不了口。   故而,等沈宁颐乘着马车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嫡姐和她丈夫站在门口等她的场景。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红一黑。都是靓男俊女的长相,慵懒与温和搭配,就连站姿都一样,看着好生养眼。   沈宁颐由衷为见到嫡姐开心:“姐姐!”   接着又拘谨地喊陆羲洲:“姐夫。”   陆羲洲点了点头:“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临走之时,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沈知禾的身上。沈知禾忽视这道视线。她拉着沈宁颐的手,目不斜视领着庶妹往府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左右看了看,终于发觉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等沈知禾领着庶妹走到屋中的时候,女子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姐姐跟姐夫刚刚这是吵架了?”   沈知禾抬眸瞥她。   春燕从外面端进来一壶茶。   为二人倒好之后,便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只她们姊妹二人,窗户敞开,阳光偶从阴云渗透,落在窗台上,正好撞入沈知禾的眼中。   “别说他了。”   开玩笑开崩了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沈宁颐抿了一口茶,坐得规规矩矩:“我刚才从家中过来,路过夏府的时候,听说夏家的大少爷来陆府了,是不是就是刚刚的事情?”   沈知禾点了点头。   沈宁颐斗胆猜测:“那是和夏家那位有关?”   沈知禾没反应。   沈宁颐点点头,算是已经明白了大概。   “姐姐难道没跟他说过,当初咱们家可是拒绝了夏家的亲事。咱们是拒绝了以后,皇上才赐婚的。这婚事来得正正当当,万没有什么抢人因缘一事。”   沈知禾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可说的?   当初沈庭居倒是很想让沈知禾去夏家。毕竟夏家是武学世家,跟沈家有相似之处。虽然沈知禾将来的孩子并不能姓沈,但好歹也是有沈家的血脉。一旦孩子也传承下去,说出去脸上也是有光的。   但是陈氏不同意。   陈氏见过夏喻容。觉得他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过于莽撞,又常年混迹于军营,难免会有些吊儿郎当不靠谱。   再加上,她本身就有文人的清高和傲骨,觉得学武粗鲁。故而更是不满意夏家人。   所以很快,这个亲事就被沈府给拒了。   之前夏家的求婚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沈家为了给夏家颜面,也没将拒婚的事情公布于世人。   可就在拒绝后的第三天,皇帝就为沈知禾下了一道赐婚。   彼时世人皆以为,皇帝的赐婚是在毁因缘。   沈知禾面色沉了一会儿。   显然是回忆起了刚才的事。良久都未曾言语。   后来她又重新收拾好了心情,这才抬头看向对面女子,脸上已经挂上笑来:“别说我了,说说你。最近刘氏可还在想那些缥缈之事?”   “没有了,”沈宁颐一提到这事儿就兴奋,“也不知道怎的,如今朝堂和市井之内,都说太子什么又贪污又要谋反,我娘亲听说了这个,终于不再催着我想办法了。”   沈知禾点了点头。   “我现在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不用考虑嫁娶之事。”沈宁颐的语气有些炫耀。   沈知禾也为她开心:“那可真是太好了。”   沈宁颐是春节前及笄的。说实话,婚事这件事不用过于着急,往往过了十六岁,到了十七八才成亲的也有。   沈知禾就是十七岁成亲的。   按照陈氏的想法——还是个小孩儿呢,嫁那么早干嘛?   可毕竟沈宁颐的生母是刘氏。故而在说婚事里,刘氏虽然不能决定,却能很大程度影响。   “那姨娘现在是什么想法?”   “她是想着再等等。等上个半载一年的,若是到时候那三位还在争执,那就嫁人。若是已经定下来,还是要嫁给他们其中一个。”   沈宁颐咬了一口茶点。   沈知禾点了点头:“那也还行。至少有半年的时间。”   两个人在屋中聊了会儿之后,窗户外渐渐能够见到太阳的圆形轮廓。乌云渐渐散去,原本阴暗的天空在傍晚来临之前,终于再次成了晴天。   她见沈宁颐坐不住,便提议:“去院子里转转吧。”   沈宁颐自然没有反驳。   沈知禾便站起来,带着庶妹携手朝后花园走。   哪知她们刚走到后花园的入口,女子便瞧见那圆形拱门下站着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她原本还没什么想法,等走进了再仔细一看,眉毛登时便皱了起来。   那人见到二人终于来到此地,万分委屈立在门口。待二人走近之后,恭恭敬敬对沈知禾行了个礼:“夫人。”   沈知禾没理他。   沈宁颐本来还想与之打个招呼,结果见到自己姐姐看都没带看的,在原地踌躇片刻,也只能别扭地跟上嫡姐,装作不知。   等二人进了后花园的范围,那时刻关注二人动向的陆羲洲连忙对着跟来的下人招手。   然后端着他们拿过来的糕点,小跑着进了花园。   姊妹二人寻了一凉亭坐下。   陆羲洲学着下人模样,将手里的盘子双手递了过去,放在桌上后,又低头屏息,候在一侧。   沈宁颐看戏般的视线偷偷在沈知禾和陆羲洲身上来回乱瞟。   哪知这二人,一个目不斜视既冷漠又无情,一个真把自己当下人低着头恭恭敬敬不言语。让她看着好生稀奇。   偏生又无一人说话,她也不好拿嫡姐开玩笑,只能自己偷着乐。   尴尬间,原本被陆羲洲撵走的下人再次入了园中。   陆羲洲从他们手上接过杯盏,默不作声走上前来,为两个女子倒满。   清澈的液体自壶口流落入白瓷杯中。   沈知禾一闻就知道,这估计又是从李大人家中换来的果酒。   于是那位一直候在一旁,恭恭敬敬服侍的男子,终于换来了自家夫人的一记目光。   当即便忍不住开始翘嘴角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勾起来,沈知禾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于是嘴角再次悲伤地下撇。   他缩着身子,看着可怜巴巴的。   作者有话说:   刚打完沈庭居的陈氏教育十二岁的沈知禾:男人,是要□□的。   十七岁的沈知禾:我妈说的对。   (继续卡文,所以今天早点发。明天上夹,明天再更6000吧。我就是个废物,连文都写不畅嘤嘤嘤。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后更嗷~我今天这个点已经能写4000多了,明天一定能写6000,嘤!) 第32章 尴尴尬尬   沈知禾自然是当没看见。   沈宁颐却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沈家里两个长辈之外的相处模式, 好奇地左右乱瞅。   等她觉得气氛有些过于的安静,结束了偷笑后,方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 也不在意陆羲洲在旁边,对沈知禾说道:“对了姐姐, 过两日宫中的姑奶就要过生辰了, 姐姐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沈知禾抿酒的动作一顿。   “你不是在宫中不自在?为何今年想着要去了?”   老太妃过寿辰,沈家自然是都要去的。只是老太妃不太喜欢刘氏。她这一生与先皇没多少感情,一直远离宫斗中心。   后来太后把所有人都斗死了以后, 留了她一条性命。这才可以继续在皇宫安稳度日。   她这一生平平淡淡, 虽然入了皇宫,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故而,也就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过自己的情感。   也因此,她会觉得,刘氏破坏了沈庭居和正妻的感情。   因为老太妃从不掩饰对刘氏的不喜, 所以每年沈庭居携家带口去宫中拜访, 刘氏和沈宁颐都会回避。   沈宁颐哂笑:“主要咱们沈家的长辈,除了爹爹和母亲, 就剩下了宫中那一位。我过个半年就说亲了。本就和老太妃不熟, 一旦嫁人,便更是见不到她老人家。”   是要尽孝的。   虽然老太妃不喜欢她,但也是唯一的老年长辈。   沈知禾倒是觉得没问题。   “只是, 为何不和父亲说?”沈知禾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远跑到自己这边专门询问。   沈宁颐也理解。   她颇为无奈:“父亲原先是不同意的。说什么我娘亲招人厌烦, 老太妃定然会再吵我一架。他现在自那件事以后, 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一遇见什么事儿, 便说着他不管, 让我来问你的意见。”   说完, 似乎是怕沈知禾反悔,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姐姐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就见个面。若是老太妃还是要说我,我便提前出去等着便是。”   “主要是,”她思索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娘亲说,她之前在宫中有一姐妹,自嫁人以后鲜少联系。想趁着这次机会,托我带进去件东西给她。到时见过老太妃后,我便去送东西就好。”   沈知禾点头表示知道。她笑着晃了晃脑袋:“你就是为了这个吧。”   沈宁颐撒娇:“哪有。”   女子全当没听见:“你想去就去,我不管你这个。但是到了宫中,切记不要乱跑。”   沈宁颐发觉嫡姐像是劝小孩一般叮嘱自己,无奈笑着回应:“好啦姐姐,我又不是没去过宫里。”   二人说话之时,陆羲洲就在一旁看着。   酒少了添酒,茶点不好吃就换掉。   总之是将她们服侍了个到劲。   后来见到日头西斜,沈知禾终于拍了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   她递给沈宁颐:“这是我这些日子闲暇时帮你搜罗的适龄男子名单。本是想找个画师帮你画这些人的画像的。只因为你今日来了,便也没来得及。不过这些人你应当大多认识,若是有谁印象不深,我再帮你找人画。”   她想了想:“或者干脆给你指。”   沈宁颐自是高高兴兴接过。   她看那名单半晌,越看越欢喜:“这林念平我是见过的,江臻宁也见过。”   这两个名字在名单中是排在最前首的。沈宁颐一眼便看到了。   沈知禾也笑了笑:“这二人确实比较合适。”   再往下,沈宁颐虽也知道,却也没有个个都念出来了。沈知禾趁着安静,也回忆起名单里列出来的那些名字。   沈宁颐是庶女。一品二品的大臣嫁个庶子也不过分,例如江臻宁。过了三品再往下,庶子便有些够不住了。   她便也没有写进里面。只记下了一些品行好的嫡子。   那边沈宁颐粗粗扫过一眼,越看越觉得嫡姐万分靠谱。她在最初的开心之后,又觉得今日收到的这张纸千斤重。   抬起头时,表情变得忐忑:“姐姐,这是给我拿回去的吗?”   女子点了点头:“这就是给你做参考的。若是觉得哪家公子合适,你便告诉我。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争取过来。”   沈知禾的笑总是能够让沈宁颐安心。   她沉默看着嫡姐脸上的笑意,一时间心绪万分。良久,才低声说道:“姐姐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比我娘亲都好。”   说话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没绷住,眼眶里瞬间就湿润起来。   原来不是不在意的。   前些日子沈宁颐总是被刘氏的行为和想法弄得心烦。她自幼习惯压在心里,故而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难受的。   可如今不知为何,面对明明是很平常在笑的沈知禾,那些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相比于对自己这般好的嫡姐,她娘亲刘氏的做法让她有些心寒。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了沈知禾边上,颇为克制,却又像是释放一般抱住她:“嫡姐,我不想嫁给太子。”   “我知道。”   沈宁颐听着嫡姐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带着些哭腔的声音有些委屈:“我从小到大都受你庇佑。我就总觉得我应该还给你点什么。结果——”   她断断续续:“我好烦我娘亲。”   上句和下句似乎没什么太大关联。   沈知禾只当她是哭得语无伦次。   脖子上搭着的胳膊正好脖子一圈,松松垮垮虚抱着。她露着脑袋安抚:“你是我妹妹,我不宠你宠谁?”   她这边耐心劝说着沈宁颐,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那边,陆羲洲看着二人的互动,虽然能够理解,却难免感觉自己酸溜溜的。   一整个下午,沈知禾都没跟陆羲洲说过一句话。   趁着太阳还在,二人还去了一趟玫瑰园。   玫瑰已经结花苞了。沈宁颐原本还有些难过的情绪,在见到那些小小的,坐于枝杈上的小花骨朵后,渐渐就被忘到了一边去。   “我能移植一株吗?”她很喜欢,“就放在我的院子里,想养养试试。”   沈知禾看着她小心碰着玫瑰的样子,摇了摇头:“这玫瑰园是陆大人种的。决定权不在我。你得去问问他。”   ……   沈宁颐颇为尴尬地敛气收声,看了眼就站在旁边墙角的姐夫。   陆羲洲站在原地低着头,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   好尴尬,真的好尴尬。   她思维斗争了良久,终于还是对这玫瑰的好奇大过了对姐夫的惧怕,站起身结巴着询问陆羲洲:“姐夫,我,我能移一棵回家种吗?”   “不行。”   陆羲洲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   沈宁颐早就料到的“哦”了一声:“好吧。”   她早就看明白了,今日姐姐姐夫吵架,她就不适宜今天过来。看样子也是才吵,早知道就上午过来了。   一时心下又是尴尬又是懊恼。   在倍感焦虑的时候,那轮太阳终于落在了屋顶之上。   彼时,血红色的晚霞挂在树梢旁边。原本用来遮蔽天日的云彩,转眼之间也成了渲染光亮的彩墨。   晚风自墙头徐徐而来。   当即,女子看红日如看救星,对着自己姐姐请辞:“今日跟姐姐聊了一下午,宁颐很是开心。如今天色已晚,怕是再不回去我娘就要说我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假笑。   沈知禾点头:“行。”   她将这缠了自己一下午的女子送出府去。陆羲洲早早地便唤了管家,把原先沈宁颐过来坐的马车驱使出来。   等二人到了府门口,那马车也在路上缓缓而停。   “去吧,”沈知禾松开拉着沈宁颐的手,示意她上去,“回家别忘了再仔细看看那份名单。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写信过来也好,你自己来也好。我一直都在这儿呢。”   跟她又万般叮嘱。   后来那女子终于依依不舍上了马车,沈知禾正欲转过身回到府中,忽而抬眼,便看见了那青色石板上立着的玄衣男子。   原本还勾着的唇角几乎是立刻就垂了下去。   和善的气质在这一刻陡然消失,再次恢复成了陆羲洲熟悉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男子低着头。   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又松开。再捏成拳头,再松开。   来来回回。   又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沈知禾没等他说话,抬步便要绕过他往里走去。   哪知刚走了两步,那人便慌乱地左移,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随之听见的,是一声带着纠结的忐忑称呼:“夫人。”   她停下脚步。   陆羲洲在喊停她之后,终于有胆子去看沈知禾的表情。结果就在对上那双眼眸之时,原本打好的腹稿,突然就消失掉了。   大脑一片空白。   沈知禾看他停在自己面前,这又纠结又忐忑,还带着些无奈的样子,让她愈发觉得可笑。   敢开那样的玩笑,如今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一下午宁愿做个下人也没张口跟她认个错,就在后花园门口喊了声夫人。   夫人后面呢?话呢?她停下那么多次这人都没开口,到了晚上开始拦着她道歉了?   哪有这般好的事情?   再说了,蓦然生这么大气,又岂是单纯这一件事造成的?陆羲洲总是说些不着边儿的话。   他又总是逗弄她。原本被他气着了,哄哄虽能过去,可总也不长记性。日子久了,自然是要翻旧账的。   沈知禾铁了心要跟他闹到底。   她冷哼着,面无表情地替他开口:“是不是这个时候,我也得抬起头跟你嚷嚷,你是不是对我庶妹有意思,想把她纳入府啊?”   她控制不住脾气,抿嘴吸气,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陆羲洲的脸色一秒变得难堪起来。   哪知沈知禾压根就没在意,咬着牙与其擦身而过:“既然这么想做下人,那便继续做下去好了。”   丝毫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说:   十一点还有一章!   *   我看见有人收藏预收了。还是多说一句,预收那本确实通篇都是hzc,但是它更像是个甜宠救赎文。女主的人设写上了,是个小社恐。所以虐也是女主的身世虐,不可能虐感情的。通篇都是男主追妻,不停追妻,然后女主因此重新快乐起来。   (主要是怕有人一看见hzc就收了,没仔细看别的)   *   然后说到这儿了,我再提一嘴。我应当是不会去写男女主关于变心方面的误会的。比如,男主和女二共事或出现意外被女主看见误会,或者是谁特别有心机,制造了某种亲密假象让主角误会。包括我这两章写的内容,男女主之所以产生矛盾的根本,不是误会女主喜欢夏,而是玩笑里对女主的不信任。   嗯,就简单说一下。我主要是觉得这种误会特别无聊。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写。 第33章 理智与感性   陆羲洲刚刚抬起来想要抓住她的手, 被迫在半空中顿住。   他看着夫人消失在院落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被夕阳照耀的身形愈发寥落惨淡。心中懊悔万分。   良久,等到麻雀开始在巢中鸣叫, 僵直的身体才软下来活动。   “真没想到啊。”   轻声的感叹飘散在风里。   没想到他那舌战群儒的嘴也有如此之笨的一天。   他心生郁结,沉默坐在自家府门口的槛上, 面对着同样寂寥的街道。明明是夏日, 却觉得浑身发冷。   马车一辆辆从门前经过。   叫卖的小贩偶尔会提着自己的东西跑到这边的巷子来。原本他们看见府门前的人了,总是要询问一两句买不买的。   结果一看到陆羲洲的颓然之色,也没想着这个时候触到他的霉头。   后来等到天色渐暗, 陆羲洲这才被晚上的凉风吹醒。   他看着夜幕,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站起来收拾好心情踩着夜色回到府里。   他想着再和自己的夫人道歉认错——哪怕是体罚呢,什么都可以。这般不受她待见的样子,真的是受够了。   他原本想的特别好。   可谁承想,等他回到卧房, 正欲透过房门寻找自己夫人的身影时, 他这才发现,原本该被打开的房门, 如今正紧紧闭着。   门口站着的两个下人正忧虑得团团转。   见到他过来了, 守夜的小厮几步走上前来,小声跟他说:“大人,夫人好像很生气。她刚才一回来就将门给关上了。怕是不让你进去的意思。”   本来他说这话, 是想着让大人能够进去安抚一下夫人。   结果那边陆羲洲上手一推, 竟是没能推开。   空气有一瞬寂静。   男子沉默半晌, 终究还是敲了敲门:“夫人。”   喊了两声后就停了下来。   侧耳去听, 发现屋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于是他又敲门:“夫人?”   又站了好一会儿之后, 靠近门的地方终于有了脚步声。   陆羲洲下意识屏住呼吸, 等门打开,却只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里头的女子穿着中衣,头发已然是散开的状态。她仍旧是面无表情:“我要睡了。主人入睡的时候,下人是不能进屋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去问管家。别站在门口碍事。”   陆羲洲还放在门上的手倏而曲起了手指。   他刚准备喊她,哪知女子不过是话音刚落,便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嘭”一声,将其隔绝在门外。   这让陆羲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和腹稿都毁之一旦。   天空重新变得阴沉沉了。   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形立在门口的檐下,踌躇半晌,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离开了卧房。   这夜,沈知禾睡得很好。   陆羲洲在书房的塌上辗转反侧。   第二日,众位内阁学士见到首辅顶着一双大黑眼圈就到了皇宫,皆好奇纷纷。得了空就相互推脱找人去询问:“陆大人,你昨晚失眠了?”   陆羲洲精神萎靡:“嗯。”   见他一副没劲儿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多提,于是众人在开完会之后便四下散开。   等到临近中午,茫然了一个上午的陆羲洲终于猛地一个哆嗦,宛若梦中惊醒一般,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缓了过来。   见到众人都在往外走,他略微有些纠结地几步跟上,伸手便拽住一人,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他那带着些忐忑的询问就已经问出口了:“跟夫人吵架了怎么办?”   那人一愣,竟是没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   “陆大人这是,和夫人吵架了?”   陆羲洲没说话。   那人挑着眉毛拉开了上眼皮,满眼都是不可思议:“陆大人竟然还能跟夫人吵架?你们二位不是一直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吗?”   陆羲洲听着这扎耳朵的话有些头痛。   “你赶紧帮帮我,怎么办?”   那人一听,这位向来统筹全局无所不知陆大人,终于有事情需要麻烦他出主意了,一时间好生激动。   他为了心里那点满足感,竟是连吃饭都不管不顾,当即便放下东西,凑到了陆羲洲旁边。   此时,内阁里就他们二人还在屋中坐着。   陆羲洲索性靠在一桌子上,听他瞎唠。   那人手舞足蹈:“以我成亲多年,与我家那娘子吵了这么多次架的经历来看,你得先低下头,认个错。你不能等着她认错。”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在等陆羲洲的反应。   陆羲洲抿着唇。   他想起来昨天刚生气那会儿,当时他就意识到了错误。于是此时,男子低着头神色认真,颇像个孜孜不倦求知问道的学生:“认错了,当时就认错了。”   那人一愣:“已经认了错,但是夫人没接受?”   他见陆羲洲没说话,便当自己是猜对了,皱着眉头抱臂沉思着言语:“陆大人,你是犯了什么错?连主动认错夫人都不肯原谅你?”   这跟他们家可不太一样。   他们家三天两头一吵架。   只要吵完架之后认个错,他娘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会勉强给他个台阶下。   最多是那次被娘子看见摸了摸别人家姑娘的小手,回去之后跪了两天洗衣板。但是跪完了,那夫人不也就消气了嘛。   他自认在这方面颇有门道,如今碰见这种解释了还没原谅的——不对啊。   他脑袋蓦地一转,这不是和离的路子吗?   眼前的男子还是那一副认真求答的态度,跟那位雷厉风行挥斥方遒的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想到平日里陆羲洲那严肃样,这人一抖。   不,不能说。   于是原本大逆不道的支招和离,就变成了一句隐约带着忐忑的疑问:“解释清楚了?”   陆羲洲不知道刚刚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   然而那边良久都未曾言语。   陆羲洲疑惑看过去,却正好对上那人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心里直发麻,便又不得不解释:“她不让我进门。没解释的机会。”   啊。这人顿时放下心来。   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啧。”   他上身蓦地往后一靠:“陆大人,你这绝对是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他说着,凑近盯他眼睛:“不会是被抓住去青楼了吧?”   陆羲洲被迫往后退了一步,低眉叹气,制止了他的瞎想:“不是。”   见到那人还要再说什么,陆羲洲绷着脸搪塞:“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处理就行了。别的不用猜。”   那人见状,显然很是失落,却也帮他出着主意:“主要是,女人生气,你得找到她生气的那个点。然后有理由的就去解释,没理由的就认错弥补。总共就这两种方法,也没旁的了。”   陆羲洲觉得不行。   “她生气的点我知道,但是她都不让我进房,我怎么跟她解释?”   “总有机会的嘛。”那人说出来的话轻轻松松。忽而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种,就是给她买东西。比如胭脂啦,头饰啦,这些。不过我不建议你用。”   陆羲洲虚心求教:“为何?”   那人抿唇后仰,满脸都写着“这你就不懂了吧”。等走了一遍鄙视的流程,这才凑近陆羲洲,神神秘秘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反正过两日玫瑰花就开了。”   话就说到这儿,倒是意有所指。   陆羲洲顿悟。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要么就是找能够二人独处的机会解释,要么就是等着那玫瑰花开了。   只是如今沈知禾同他生气,竟是连书房也不去。他日日在书房中等着夫人前来,时间久了却也明白,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却没成想,这所谓的走一步看一步,却因为愈发严峻的形势,一连拖了好几日都未曾有结果。   —   老太妃生辰那天,沈知禾跟着沈家人一起去了皇宫。彼时庶妹乖乖巧巧跟在她身侧。   果然如二人想的一样。老太妃在见到沈知禾的时候很是和善。六十多岁挂满皱纹的老太太,抚摸着沈知禾的手,褶皱都挤在了一起。   “以后你到我这里,便是回娘家。”   等到庶妹送礼的时候,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沈宁颐自然不会在这里找不痛快。   等沈知禾和老太妃聊完,走出宫殿的时候,才看见沈宁颐站在外面的身影。   “东西都送完了?”   沈宁颐点了点头:“送过去了。是个和我娘差不多大的女子。我第一次见,根据衣服认出来的。”   “没送错人就行,”沈知禾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她记挂的是另一个,“没跑到别处吧?”   “没有,”沈宁颐笑着指着不远处的树下,“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位娘娘就站在树下等着。我送完了就回来了。”   “那便好。”   沈知禾看着不远处应约前来的贺元康,转头对庶妹叮嘱:“你一会儿就跟父亲一起回府,我得跟着公主一趟后妃的宫中。”   沈宁颐虽不解,却也听话点头:“好。”   不远处的贺元康在看见她之后,已经停下脚步等她过去了。   于是二人匆匆告别。   沈知禾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明妃那处。   虽然她跟陆羲洲吵了一架,现在还生着气。但是毕竟这件事比较严重,若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情感问题而出了差错,到时候沈知禾会觉得自己良心不安。   明妃自然是接待了她们。   她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丰腴女性。长得美丽而内敛。脸上时常会有极为和善的笑意。宫中人常勾心斗角,时间久了,连长相都会变得刻薄。   但是明妃脸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让人看着就会相信,她的内心如同这张脸一般纯洁。   “我们是希望您吹吹枕头风。”沈知禾斟酌了一下言语,“如今市井皆传,太子贪污是为了谋反。这两件事,随便哪一件是真,都将是砍头的大罪,更别说这二事合而为一。但是圣上至今对太子都未曾有所动作。”   “您是没有孩子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等皇上老去,宫中剩下的老人里,您是最年轻的一个。真的会甘心余生都在皇宫里草草过去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明妃的表情。   陆羲洲曾经跟她说过,能够吸引后妃的,无非就两个。贪图权利的,想要地位。贪图感情的,想要余生。明妃一没孩子,二无威信,地位在这里是几乎行不通的。   而她才二十多岁。   他们能够许给明妃的,便是余生。   等皇帝死后,陆羲洲就会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但是前提是,明妃要帮助他们打太子。   作者有话说:   晚了点。   今天看见有人问hzc,应该是要到了。还差一个比较大的剧情点。   早点睡吧,晚安!爱你们~ 第34章 连锁后续   明妃显然没有想到她们二人是来这里说这个的。   在沈知禾的话音落地之后, 屋子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处于极为安静的状态。   这儿是最受宠的妃子宫殿,里面的摆件都是上好的贡品。红珊瑚玉的挂饰填满了所有墙。但凡是个角落,便会有个银胎掐丝珐琅瓶。要么是五鱼腾龙, 要么是比翼双飞。   就在明妃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对金雕玉如意。   随便一件, 便能够让普通百姓一辈子不愁吃穿。   极尽奢华。   沈知禾打量着宫殿的同时, 明妃也在打量她。   她自然是同意的。   毕竟能够在后宫中长宠这么多年的,除了年轻,还得有很大的心计。至于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入宫那年十八岁, 跟如今的沈知禾一般大。这些年要跟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一起睡觉便罢了, 做那些亲密的事也就哄骗一下老男人。至于生孩子?让她给个老头生?   她都要呕出来了。   而如今,她看着沈知禾,其实极其羡慕她。   毕竟,若是当初家族没有为了权利将自己送进宫,她是不是也会和沈知禾一样, 活得比如今要痛快很多?   就仿佛是看着走上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一般。   欣慰又怅然。   至于沈知禾提出的条件, 那就像是她要睡觉,递过来了个枕头一样, 正好合在了她的心意上。   沈知禾自然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反正在明妃答应之后, 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她便功成身退,告辞后跟着贺元康一同离开。   从皇帝后宫出去要走很多弯弯绕绕的小路。   临近中午,二人在这路上走时, 身侧人影很少。贺元康觉得周身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便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我听说, 你跟陆羲洲吵架了?”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沈知禾点头大方承认:“是, 吵架了。”   “怎么了?”   “前些日子夏喻容到了我们府上。陆羲洲知道他曾跟我提过亲, 明明知道我跟他没什么情感,却不停地说我不爱他了,对夏喻容有意思这些。”   如今多日过去,沈知禾想到当日的情景,还是觉得很难受。   不被信任。   被质疑。   看着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沈知禾就是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嘁,”贺元康嗤笑,“值得吗?”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咱们两个虽然性格不大相同,但是有一点是共通的。”   沈知禾一连气了几日,如今说出这件事,倒是也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贺元康分析。   “若是你跟你驸马没闹出这些事,也被人说琴瑟和鸣,他这般说你,你定然也会生气。”   贺元康不以为意:“你还不如说男宠。”   “男宠不一样,男宠和你地位不对等。是你招手即来挥手即去的玩意儿。而我和陆羲洲锁死了。”   沈知禾看得很通透。   所以才会生气。   贺元康不理解。   她也不喜欢驸马,对男宠也只是玩玩,没承诺过什么真情实感。所以,沈知禾这种被误解而产生的怨恼,对她而言很匪夷所思。   气氛有些沉默。   也不知二人顺着宫道走了多久,贺元康突然抬起头来,捣了捣身侧的女子:“咱们好像走到内阁来了。”   内阁离皇宫门口很近。   本来二人出门,不用拐到这条路上来。但也不知谁领的路,走得远了些。   两个姑娘抬着头,皆看向那内阁敞开的门里。   门外有侍卫把守,门内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些官府不太一样的人在其中走动。   贺元康挑眉:“估计你家大人这个时候正在里头呢。”   沈知禾没说话。   “不进去看看?”   沈知禾摇了摇头:“走吧。”   贺元康见到正主都发了话,便也顾不得那么多,歪了歪脑袋,便带着沈知禾一同走出宫去。   只是二人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之时,里头走出一脚步匆匆的官员。   他原本是低头梳理手中资料的,临到下台阶时才抬起头来。结果就这一眼,便看见了那二位刚刚转过身的女子。   正疑惑为何这里会有女子出没,这人乍眼一看,竟是认出来沈知禾了。   他张了张口,却又觉得冒然出声不太好。   想起今日陆羲洲和沈知禾的传言,在原地思忖良久,终于跺了跺脚,“嗐”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   去找陆羲洲。   另一侧,沈知禾和贺元康出宫后,不远处的街上便停着一辆公主府的马车。许是因为无风,里面的窗帘也静止不动。   沈知禾本以为里面没人。   她甚至都做好了上马车的准备。   哪知公主只是站在地上,将那马车的帘子掀开,对着里头那人张口说道:“你先去酒楼。我一会儿就到。”   她说完这句话,帘子便又垂落了下来。   沈知禾只看清里头坐着一安静男子。细想身形,倒是有些像前些日子闹得风风雨雨的男宠殷澜。   公主自那件事之后,又断断续续往府里拉了三四个人。要么是街上抢过来的良家妇男,要么就是青楼里一眼便看上的俊俏公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驸马对公主的愈发厌恶。   只如此一来,公主府就彻底成了贺元康和那些男宠的欢愉之地。众人一同欢乐,极尽淫.乱奢靡。   如今百姓对公主的评价,竟是要比那驸马还要烂上三分。   甚至有些人,因为公主的行径,竟然开始同情起那驸马来。   沈知禾不太理解。却也敛眉,对此缄口不言。   二人走到酒楼后,便去了提前约定好的厢房。小二领着她们推门而入之时,殷澜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吃饭是前两日便约好的。   只是贺元康要带殷澜这件事,并未和沈知禾说起过。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殷澜似乎也不知道今日她要过来。   二人无意间对视上,那男子肉眼可见的惊讶与慌张。   他甚至还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只是这一眼极为克制,显然并不想让人发觉。   却还是被沈知禾捕捉到。   这次这男的好像又奇怪了些。就像是被公主调.教了一番,眼神不再同上次那样,总是往自己这边看了。   她跟着贺元康坐下。   贺元康和殷澜坐在一起。沈知禾与贺元康相对。   菜是一起上的。当第一道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屋里坐着的三人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纷纷侧头看过去。   推门的小二恭敬站在门口,身后两个女子探头探脑。   屋中原本还看着祥和的气氛,在屋内二女看清楚那两个女子的脸之后,便陡然凝固起来。   小二面露纠结:“是这样的,两位夫人。因为楼里的桌子都坐满了,厢房也都已经被预定出去。这二位姑娘刚刚过来,说是同你们认识,想跟你们拼个桌子。”   沈知禾皱眉。   门外站着的两个,她确实也算是认识。   都是夏家的姑娘。一个是夏喻卿的妹妹,夏喻娴,比她小不到一岁。另一个是夏喻容的夫人。也就是,夏喻娴的嫂嫂。   这二人出来玩耍倒是常见。   只是,和她熟悉?   她还没说话,公主先不乐意了:“我们不认识她们,让她们滚!”   小二一噎。   他左右看着,两边似乎都是他惹不起的强势任务,一时四下为难。   夏喻容的夫人是太常寺卿宋德章的女儿,名唤宋韵。因为年龄差些,故而,沈知禾与其并不熟悉。   她也没听说贺元康与她相熟。   于是只消想一想,便知道来到这里主意定是另一人所出。   与夏喻娴结怨的时候,宋韵还没入夏家的门。他们夏家也极为荣誉尊贵,夏喻娴又是备受宠爱的嫡二小姐,年龄比夏喻卿和夏喻容都要小。脾气也大。   她看不上沈知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尤其,在得知夏喻容给她们家下聘的时候,反应尤为强烈。仿佛自己的哥哥喜欢沈知禾是什么罪过一般。   甚至在沈知禾嫁给陆羲洲之后,夏喻容还曾经扬言,她要嫁给一个比陆羲洲更尊贵的郎君。   如今沈知禾想来,莫非是要嫁入沈宁颐都看不上的皇室?   她摇了摇头。   夏喻娴硬着头皮跟贺元康打过招呼后,便又换上了一张脸,靠在门边看着正思索的沈知禾,笑着跟她说:“沈姐姐,自你成亲后咱们好久都没找聊过天了。趁这个机会一起说说话呗。”   在座二位主子皆没给那二人一个眼神。   殷澜没忍住,抬头看了眼。   正好看见夏喻娴眼中尚未收起来的那抹暗芒。   虽极快便收回了眼神,但是未免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波澜。担忧起屋中这两位女子来。   沈知禾回避着眼神:“不用了。”   虽然也是拒绝的语言,但是却比贺元康要温和许多。   夏喻娴没说话。   她趁着两个人都没往这边看,拽了拽身后刚刚一直想要回避的宋韵,轻声在她耳朵边上说:“嫂嫂,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过来这边了吧。”   没有震动,只有气声。   便也只有宋韵一个人听见。   女子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情绪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渐渐安定下来,垂头不语。   夏喻娴眼眸极冷,面上看不起的神色一闪而过。   屋内,因为沈知禾一直没有听见这二人说话,却也没听见她们离开的脚步声,便往那边看了过去。   小二已经离开了。   如今门口就站着那两位不速之客。   她一眼便见到了那位带着笑容面具的姑娘。   碍于公主的地位,夏喻娴还没胆子自作主张进到房间里。她们也没执意留下,和沈知禾对视了一会儿后,夏喻娴便翻了个白眼,扯着宋韵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屋里的人只当是今日运气不好,碰见了不喜欢的人。   贺元康连吃饭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整张桌子上,只有殷澜最是安静。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在发觉贺元康脾气不好的时候,还会适当去帮忙夹两个最好吃的饭,或者是帮着倒两杯酒。   “绝对是,”贺元康比沈知禾还要气愤,“夏喻容绝对是回去之后对宋韵说什么了。他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明明都娶了宋韵了,还天天因为你的事儿气她?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沈知禾没说话。   旁边的殷澜抬头看了两个主子一眼,垂眸之时,将筷子放下,轻抿了一口茶水。   “你跟陆羲洲还因为他生着气呢,他就敢这么顺理成章气宋韵。这还不够,还让夏喻娴也知道了。夏喻娴什么德行他不知道啊?   “因为他一个,祸害了一圈。滚吧,什么狗屎男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暴躁公主,好诶!   下章大人和夫人和好。但是今天写不完了。只有一千来字,凑不了一章。   明天发两章吧嘿嘿(挠头) 第35章 终于和好   沈知禾皱了皱眉头:“公主。”   骂得太脏了。   这还是沈知禾第一次听见她骂的这么脏。   贺元康也知道。她放下筷子, 气得很了,说不出来一句话。   良久,殷澜又是喂茶又是喂酒, 帮她顺了好半天的气,她才勉强说道:“你等着, 夏喻娴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后面她还会继续骚扰你。你得防着点她。”   沈知禾自然知道, 不过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她说亲了吗?”   询问的时候,视线就落在贺元康身上。   哪知,贺元康愣了一瞬后, 竟是“嘁”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呢?”   她声音里满是嘲讽:“你也想到了吧, 当年一直嚷嚷着要嫁给太子王爷。抢着当我皇嫂,都快把我给呕死了。结果呢?还是说亲了。”   哦。   不知为何,沈知禾听见这个答案突然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倒也能理解。   若是当初夏喻卿想要嫁给皇家,说不定夏家还能应允。毕竟那是家族里的嫡长女。可夏喻娴只是二女。比长女更为宠溺的二女。   所以,他们不会在意夏喻娴嫁给谁才能给夏家带来利益。他们只会在意, 夏喻娴成亲了以后, 能不能过得好。   “跟谁?”   沈知禾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哪知贺元康听见后脸上的神色万分嘲讽:“你绝对想不到。”   她卖了片刻的关子。   “参知政事。杨大人。杨宗远。”   沈知禾:……?!   面上的表情少有的狰狞:“杨大人?不是他儿子?”   贺元康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 笑得特别开心:“就是他本人, 不是他儿子。”   沈知禾窒息。   她虽不知道杨宗远的具体年龄,但是知道他少说也得有四十岁了。一个刚十六岁的小姑娘,要嫁给比自己大两三倍的男人。   这……   沈知禾不理解:“夏家是缺钱了吗?这么赶着卖女儿?”   公主摆了摆手。   “前两日我见到杨家人的时候, 她们告诉我, 已经说好了, 就在中秋当天成亲, 所谓双喜临门。也就两个月的事儿。估计不日, 京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贺元康显然是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玩笑。   但是沈知禾却总觉得, 这件事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夏喻娴嫁给一个孩子比自己还大的鳏夫,不该是图他年纪大吧?若说有钱,夏家一样有钱。若说有势,她父亲是从二品定国将军,哥哥承袭父亲封勋前的职位,为官五年,升正二品中军都督佥事。怎么也不会比一个参知政事差到哪里去。   那是图什么?   沈知禾想不明白。   不会真的是图他年纪大吧?   她怎么不知道夏喻娴还有这种癖好?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欲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公主已经就着这个话题,将它作为了一个笑话,开始编些旁的东西。   于是就此作罢。只能先放到一边去。   吃过了饭,贺元康安排了两辆马车。她让殷澜先一人到陆府门前那道街上等她,然后与沈知禾共乘一辆。   等到了陆府,二人皆走下马车。   两个女子相互告别,一个抬脚踏入府内。   而另一个,则爬上了早就候在那里的另一辆车上。   彼时刚过午后。   沈知禾理了理衣裳,正欲顶着太阳抬步走入府内,忽而,在白的刺眼的阳光下,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道并不和谐的阴影。   她顿住脚步。   回过头,果然看见了陆羲洲。   男人就站在门口,靠在门边的墙下。因为已经到了夏天,今日又是晴日少风,热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哪怕是站在阴影里,额头也爬上了些汗珠。   他好像就站在这里了很久。   是在等她回来。   沈知禾不为所动。   她只是看着。或者,是在观察。   陆羲洲不知这几日到底是经受了什么摧残,原本的惨绿少年,在过去了这些天后,竟是看着颓废又沧桑。满脸都是疲惫之态,那双眼睛也变得无神。   只有在见到沈知禾的时候,才会产生些光亮。   她看着他走上前来。   张张嘴,又叹气。   纠结了半晌,这男人才说道:“和好吧。不气了。”   只有这几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了。   天知道当他听见那位大臣过来跟他说,在门口见到了沈知禾的时候,有多开心。   虽然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沈知禾定然是来庆祝老太妃的寿辰的。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   就跟在她的身后。   他想,怎么跟她开始说第一句话。   他一路上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还没谈恋爱的小子,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暗恋许久,终于想到要表明心意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她跟公主一起去了酒楼。   太阳很辣。   于是还是一个人先回来,就站在府门口。   等她。   不仅仅是为了缓和关系,也是单纯地想看她。放着阁里的事情不做跑回来,像极了为了爱好不在意后果逃了学堂的稚嫩少年。   他这两日问过好多人。关于,怎么劝夫人开心。   很多人都说,要给夫人买些糕点,或者她爱喝酒,就给她弄些好的,道歉的时候把东西给她,然后积极认错,主动担责。   他买了。   就在刚刚回来的时候,他拐了一趟之前沈家常光顾的酒肆,买了一坛他们家常喝的清酒。就放在了卧房里的桌子上。   而此时,陆羲洲看着眼前的女子,抿嘴勾唇。虽只片刻就放了下来,但脚步却在缓缓走近。   他拉着沈知禾的手到了檐下。等二人都站在阴影里,又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小心将手放下。   又憋出来六个字:“别气了,我错了。”   声音弥漫在腾满热气的风中。   檐下并不算太凉快,但是比阳光里要好太多。   沈知禾心有点燥。   她听见男人带着些幽怨的声音,随着那细小的微风吹到耳边:“知知,你已经四天没理我了。”   难过的情绪仿佛要从这短短几个字里溢出来。   原来已经四天了。   沈知禾的鼻息里喷出些热浪。   眼前的男人低着头,又不敢碰她,也不敢看她。整个人一改往日的自信,仿佛自己与他置气的这四天,消磨了他所有的精神。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她觉得挺难受的。   明明不想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可是看见他这样子,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好像她生气不是为了看见这样的一个人。   她不想这样。   于是便低下头来,看向手中紧攥的帕子。   就在陆羲洲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以为她又要转身离开时,忽而听见对面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知禾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吧。去洗个澡,臭死了。”   陆羲洲没反应过来。   女子便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也不管男人是什么反应,在确定东西已经给他之后,抬步往里面走去了。   直到沈知禾的身形消失在转角,那陆羲洲方反应过来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他当即便手舞足蹈,路也不会走,腿也不会打弯。整个人歪歪斜斜踉踉跄跄,却又能够被人一眼看出极大的欢欣。   几乎是健步如飞。   等他收拾好,时别四日终于在夫人的眼皮底下踏入卧房时,沈知禾就坐在当中的那张摆着酒坛的桌子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陆羲洲连忙止住往前的步子,脸上的表情也被克制。   “夫人。”   显得很是局促。   为了让夫人开心些,刚刚洗过澡,他还快速熏了些香气。虽然时间短熏不到劲,却也在布料的表面有着浅浅一层。整个人现在一改之前颓态,光洁发亮,激动又不安。   他几步走近。   然后蹲在了她的面前。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膝盖上。   一开始不敢搭。只是轻轻地触碰。   直到发现沈知禾没有了那种冷漠的排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重力压了上去。   “夫人。”   声音比前一声更轻,更心满意足。   “陆羲洲。”   “嗯。”   沈知禾看着他的样子,绷着唇角,眉目之间尽是妥协:“咱们这次把话说明白。若是将来你再说些没有谱的话,我便再不理你了。”   陆羲洲一颤。   他抱紧了她的膝盖。   声音有些哽咽:“好。”   沈知禾自是听了出来。这让她心烦,想要开口继续说下去,也没办法忽视腿上的那颗大大的脑袋。   垂下的睫毛显然是透露出了主人极大的惶恐。沈知禾觉得自己再但凡多说一句,就要变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你……”   她张了张口,实在是说不下去。   颇有些气恼:“行了,睡觉吧。”后面再说。   她话音刚落,陆羲洲便极其听话地从膝盖上直起脑袋站起来。然后非常自觉地去帮着夫人铺床。   等床铺收拾好,沈知禾自顾躺倒床上。身后男子躺下翻身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渐渐消停。   耳边终于恢复了寂静。   一连多日都是自己睡的床铺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这让已经适应了自己一个人住的沈知禾蓦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她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杂念都抛到一边去,正准备入睡,忽而听见身后的男子躺在枕头上唤她:“夫人?”   她没说话。   陆羲洲原本放在床上的手试探地触碰着她的腰。只是沈知禾是侧躺,腰窝上面便是弯曲的肘部。男人并不敢动弹。   她听见他说:“我能——”   男人顿了顿:“我能抱着你睡吗?”   身后的衣服好像在动。   沈知禾能够感觉到衣服那边有些轻微的拖拽。就好像是,男子的另一只手,非常无措地抠着她的衣角。   似乎是因为没听见女子的声音,陆羲洲先是安分了半晌。他好像是以为女子拒绝了。于是沈知禾能感觉到,另一个枕头上产生了些许的动静。   但只瞬息,那原先放在腰上的手,试探性的往肚子上滑动。   男子的动作很慢。   沈知禾并未制止。   于是,直到他彻彻底底地把女子包裹起来,那一温热的气息,瞬间就扑到了女子的后颈上。   陆羲洲蹭着床单,凑到了她的颈旁。微微歪着脑袋,把脸埋在她的肩上。   手中用了些力气。   她听见他说:“夫人,你不要不理我。”   声音闷闷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脖颈处产生了些许的凉意。   竟像是哭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还没改,得等到十点十一点了。 第36章 玫瑰花开   得到这个认知的沈知禾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陆羲洲会哭。平日里, 哪怕是再与她任性,气她,被她呵斥, 都会死皮赖脸的男子,如今不过是晾了四天, 便流了眼泪。   这让沈知禾产生了些复杂的感觉。   她被男子搂着躺在床上, 垂着眼皮,少有地没有立刻睡着。   身后的男人哭累了后便睡去了。他自己知道远离那湿漉漉的一片,却禁锢着沈知禾, 不让她动弹。   女子无奈勾了一侧的唇角, 又快速地放下。   果然,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没嫁给陆羲洲之前,她对成亲这件事没有概念。她知道自己会和一男子度过余生。不过也就仅限于此。   生活是怎样的,想要考虑什么,她都不了解。   她嫁给陆羲洲后, 也没有想过会喜欢其他男人。她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成了后来的想要把陆府打理好。   就像之前她一直在想的, 她心甘情愿去帮陆羲洲去做事情的时候, 到底是因为夫妻一体的责任,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她不想继续想下去。   因为,很可能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后来她只浅浅眯了一会儿, 还没睡着便被陆羲洲起床的动静给弄醒。   觉察到女子颤动着眼皮已经醒来, 男人显然还是有些忐忑:“夫人, 我轻些, 你再睡会儿。”   沈知禾支着身子起来:“不用了。”   陆羲洲一愣。   沈知禾对上他略显受伤的眸子时, 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沉默了半晌后, 支着自己坐起来:“我是说我睡醒了,不用再睡了,没跟你生气。”   陆羲洲没被她安抚好。   “哦”了一声。   显然心里还在内疚。毕竟,除非是晚上睡得太久,不然午睡的时候,她从未醒的比自己早过。   沈知禾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到后来,便什么都没说。   下午陆羲洲先回了皇宫,把上午没处理完的事情都解决掉。等到了回来之后,他还惦记着那日问出来的,认错要有玫瑰园的建议,还没歇脚就找到了沈知禾,拉着她一同去后花园里看玫瑰。   其实玫瑰前两日就开了。   只是沈知禾这些日子一直都未曾到过这里,陆羲洲虽时时过来,看见花开也不能够同夫人一起欣赏,于是便只能这般耗着。   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和好这一天。   回廊沿着四周的墙建了一圈。二人在过了圆形拱门后漫步而上,左右到处皆是红艳艳的花朵。   这些花种得并不密集。   每一株玫瑰都孤零零地立在土地上,不依靠旁的植物,也不信奉坚韧的同伴,努力扎根入土壤,勇敢张开叶子。   在树下的阴影里,红色的花瓣一层层铺开。   显得娇艳而磅礴,绝世而独立。   沈知禾之前看到那些绿叶的时候,想到过等花开会很是美丽。只是当她站在这里,身临其境,重新来将想象与现实结合,还是觉得震撼。   就像是当年她从皇宫抱回来的那一株一般。普普通通的红玫瑰。皇上当时说是赏赐,更像是心血来潮的施舍。   那棵不被原主人喜爱珍惜的花,被她拿回来后,便坐在窗台孤零零的花盆里。   沈知禾每日清晨醒来,看见的便是上面晶莹的露水,和不同于背景的璀璨。   娇艳欲滴。   所以百姓才会说,她像玫瑰。   幼时,像花苞将开未开时,成年后,像骤然绽放时。一季玫瑰,宛若一生。   而现在,陆羲洲送了她一整个园子。   他说:“这些玫瑰可以一直开到九月份。大概等你过完生辰,才会尽数败去。”唯一的一点不好,怕是明年还要种上一些新的。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怕她生气,轻轻拽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见到她并未抗拒,这才跟她贴了起来。   他看着她眼尾淡淡的红色,想把她圈在怀里:“夫人。”   又喊了一声。   沈知禾垂着头,声音有些低:“谢谢你。”   陆羲洲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早便乐开了花。   他暗戳戳地安排着后续的计划:“咱们今年就当是试验。等明年,我一定多弄几株名贵品种。然后把咱们整个园子都弄成彩色的。”   当然主色调还是红色。   陆羲洲存了一点私心。他觉得夫人穿红的好看,所以,这座玫瑰园的主色调,也一定要是红的。   沈知禾听见他的安排,虽然神色淡然,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触动。她感觉,陆羲洲对待这片玫瑰园,就像是对待自己一样。   这话好像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又好像很贴切。   俩人站在这花园里头,一高一低,挨得极近。他们都穿着红色的衣衫,与背景的红色玫瑰融为一体。   夕阳照不到这里,在围墙的阴影下,沈知禾将视线从那些玫瑰上收回。   她斟酌着开口:“我是拒绝了夏喻容之后,才被皇帝赐婚的。”   今日中午没睡觉的时候,沈知禾便一直在想,如何将这件事同陆羲洲说清楚。若是不趁着今天把话说明白,那么就算两个人都知道原因,还是会有些嫌隙。   本来她母亲便曾告诉她,感情婚姻这种事情,本就不该总是让对方妥协。   她和她母亲很像,就连婚事也很像。   陆羲洲没阻止她。   他沉默地离沈知禾又更近了些,将她抱起来,似乎是要给予支持。   沈知禾的肩头靠在他的身体上,将自己和夏喻容的事情都说了明白。   “我既然嫁给你,就是要同你一起过日子的。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不会拿信任来开玩笑。所以,陆羲洲,我希望你也一样。   “我不要求你把那些不能说的事情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很不喜欢。”   沈知禾说完这些之后,便站在那里。她把话变得强硬,态度鲜明。   没动。   亦没风。   良久,抓在肩上的手轻颤着握紧了肩角,陆羲洲轻声应着:“好。”   二人好不容易和谐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沈知禾告诉陆羲洲夏喻娴和参知政事的婚事之时,男人的眸色里闪过了她从未见到过的慌张。而彼时,正是夕阳如残血的时候。   男人声音有些不太稳:“你说什么?”   “夏喻娴与参知政事杨大人已经定了亲事。我今日一直未曾想明白,为何夏喻娴会同意嫁给杨大人。但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你曾说过,你与杨大人常分庭抗礼。”   沈知禾顿了顿:“而夏喻娴与我又结有仇怨。所以,若是她与参知政事联合,目的怕是要对咱们两个下手。”   她尽可能让自己从一开始的感性里变得冷静下来。   可抬起头,却看见了陆羲洲眼中的慌乱。   在那张常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听见这个消息后,那些经年累月建立起来的温和,严肃,冷硬,终于开始渐渐崩塌。   沈知禾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何至于此?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陆羲洲因为政事而如此失色。   还未想明白,自己的肩膀便被男人死死地抓住。陆羲洲弯下腰,将自己的视线与沈知禾平视,略微有些艰难地,面对她,直视她:“你确定是参知政事?”   沈知禾不明所以:“是他。”   哪知,这二字刚一落地,男人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眼神,陡然严肃了起来。   就好像瞬息之间决定了什么。   他垂下眸子,一面沉思着,一面重新将女子抱在怀里。   这一次,用的力气比之以往要大许多。   沈知禾不明所以,却也并未挣扎。任由他身上的熏香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从鼻腔,渗透入整个内里。   “怎么了?”   陆羲洲垂头,压低声音:“他与我父亲是旧相识。”   不是故友。   是旧相识。   有那么一点儿渊源的,旧相识。   夏喻娴嫁过去,是做续弦的。再怎么平妻,也不如发妻。陆羲洲甚至都不用想,便知道夏喻娴此番行为,定然是为了联合与报复。   她不是想毁了沈知禾。   她是想毁了整个陆家。   因为,在沈知禾嫁人之后,能够为她庇护的,便是陆府。   但是陆羲洲想不明白,她是如何找到那位杨大人的。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杨宗远,是他目前查出来,唯一有可能参与到当年那宗案件里的人物。而且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杨宗远已经猜出来他就是当年那对夫妻的小孩了。   但是陆羲洲能确定的是,杨宗远只是看着自己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长得相像,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陆羲洲原本并不害怕。   可如今,沈知禾告诉她,杨宗远已和夏喻娴定亲。   夏喻娴大概率是不会找杨宗远的,故而,一定是杨家提出了什么条件。这门亲事,大概率是杨宗远主动抛出的橄榄枝。   这很像是,夏喻娴想毁了陆家,而正好杨宗远想毁掉陆羲洲。二人一拍即合。   陆羲洲愈发觉得有这种可能。他随即忽而意识到,杨宗远调查他的这件事,说不定有了他不知道的进展。   脸上无意识划过一抹颓然。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说:   玫瑰如果照料得好的话,一年是可以开两三次的。但是因为这片玫瑰是陆羲洲种的,我不信他第一次就能种好(我好损啊嘿嘿),所以大抵是就开一次,一个月就败了的那种。 第37章 逼宫造反   沈知禾发觉出了陆羲洲的不对劲。   她抬起担忧的眸子, 落在男人沉思的脸上。似乎是眸色过亮,陆羲洲不想让她这么看自己,便伸手盖了上去。   “没事。”他说。   他带着沈知禾回了房, 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沈知禾本想询问,但是仔细想了想之后, 还是没能问出声。   陆羲洲现在表现出来的困惑是一种状态, 不是一种结果。   她就算是询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不若先让他想明白。不过今日陆羲洲是忙里抽闲回来的这一趟,估计等到明天, 这人便又要忙起来。   她想起陆羲洲听闻消息时的反应, 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虽然陆羲洲显示出来的神态并非是觉得这件事不可掌控,但是沈知禾总觉得,他心里应该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等灯熄灭后,两个人躺在一起。   比之以往,愈发紧密。   —   等过了这日, 陆羲洲又要重新陷入繁忙的政务里。   镇压暴.乱的云王已经过了江南, 大抵还有再三五日便可抵达京城。皇帝届时需要出城迎接。太子虽然少有的安分,但是党羽却在蠢蠢欲动。   现在整个朝堂都在等待风声。   陆羲洲每日早上哪怕是没有早朝, 也会在天刚亮的时候离开府里, 中午直接在皇宫解决午饭。等到了晚上,往往是日落之后才回来。   沈知禾看在眼里。虽然也跟着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很明白, 这种繁忙只是差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   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不仅仅是陆羲洲在等这个时机, 她也在等, 朝中百官, 都在等。毕竟现在这个时候, 是相对而言利于某些人动作的时候。   若是动手, 他们只能在云王回京之前行动。   只是紧急归紧急,日子还得过。   陆羲洲告诉她,这些玫瑰今年的花期估计只有一个月。故而先前答应那些贵妇小姐们的邀请,在玫瑰花开了之后,也得正式开始了。   沈知禾第一次送出去的请帖只有三份。   一份给了公主,一份给了梁嘉柔,还有一份,给了沈宁颐。   先她们几人聚聚,等聚完了,再去邀请那些她并不太喜欢的人。分成两次。这样虽然麻烦,但是姐妹几个也比较舒心。   沈宁颐自然不会和贺元康她们一起来。虽然沈知禾并不觉得宴会让自己妹妹坐在旁边有何不对,但是旁人会说闲话。   沈家庶女还没嫁人呢,跟一堆已婚女子坐在一起,难免会有人觉得心术不正。   所以,她自己过来便好。   到时候可以让沈宁颐上午过来,留她吃个午饭。正好下午的贺元康和梁嘉柔在午后到,沈宁颐再这个时候离开。   沈知禾这般想着,愈发觉得安排合理。   反正这两日陆羲洲中午也不回来,府里就她一个主人。留庶妹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就在请帖发出去的当天,太子突然反了。   虽然沈知禾有预料到,但心里那些一直被埋着的恐慌感,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扩散开去。   昨晚,陆羲洲深夜才回来。   他们二人收拾好准备睡觉的时候,男人突然一反常态地侧过身来,用力抱住她。沈知禾当时正平躺着,陆羲洲的手就放在她靠外侧的肩头。   他缩了缩脖子,将脑袋抵在了女子的颈旁。鼻尖正好触到里侧的肩头。   语气不知为何,少有的阴郁。   他喊她的名字:“知知。”   女子意识有些涣散:“嗯?”   彼时,沈知禾努力让自己清醒,但是仍旧抵不过大大的倦意。于是在男人开口之前,还是丧失了一些意识。   陆羲洲沉默片刻。   “我有点怕。”   他又说了一些,对着好像是睡着了的女子。垂着眸子,声音很轻。   轻到,与其说二人是在聊天,倒不如说是陆羲洲在自言自语。   他轻咬着女子的耳垂,发觉女子只皱了皱眉头,却懒得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安静。”   太安静了。   云王后天回京。   平日里若是有皇子回京,朝中总是要为了各自的势力吵来吵去。原本就在京城的皇子会有危机感,于是便开始搏斗或是联合。   但是这一次,鲜有的,没有人吵架。   包括各位暴躁的带兵将领,往日最是刺头,如今哪怕有人挑刺,这些人虽面色有变,却也安安静静岿然不动。   这很不对劲。   他正想着,怀里的女子突然挣脱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转了个身,面对着陆羲洲。   这让陆羲洲的动作忽而僵住。   女子没有睁开眼睛,好像是半梦半醒。手却搭在了他的脑上,揉捏他的耳朵。   声音迷迷糊糊:“所以陆羲洲,你能保护好我吗?”   男人凝视她的视线一滞。   明明沈知禾没有睁开眼睛,陆羲洲却总觉得女子正在审视着他。那颗纯净而简洁的心脏,宛若镜子一般,在照着自己。   他拉着她放在自己耳朵边上的手,包裹起来,跟她碰了碰鼻尖。   “我能。”   他觉得这二字有些不太靠谱,便又补了一句:“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   所以,时隔多日,陆羲洲给出的答案还是,他会保护好沈知禾。   那就足够了。   如今沈知禾细细想来,原来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所以在知道太子造反的消息时,才会产生极大的恐慌感。   是夜,太子连同京都总兵冯铎昭,数千人占领四面城墙,城中,军队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来,直逼皇宫。   沈知禾发觉不对时,便已经走出了屋子。   虽然陆羲洲这几日常月出才归,但像这种到了亥时还未曾归来的,却是头一遭。等走出卧房,到了前院,隔着围墙便听见外面似有士兵走动。   有打探的下人听见响动,从墙头上跳下来。   “好像是有人造反。”   沈知禾皱眉:“再听听。”   院中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在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之后,众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便愈发清晰。   沈知禾趁着一空荡,回过头:“把灯灭了。”   掌灯的小厮嘴一吹,整个院子里便骤然成了一片黑暗。月光下,只有几个人影显示在地上。   黑暗里,原本就静谧的院子愈发安静。众人不知为何,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墙头趴着的那小厮身上。   那小厮把头隐在树叶后,仔细听了一会儿,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是太子。好像是太子反了。”   逼宫。   沈知禾思忖片刻:“外面的军队是谁的人?”   “太子的人。”   沈知禾已经猜了个明白。   应当是这些日子陆羲洲把太子给逼急了。太子如今在放手一搏,鱼死网破。目的便是,篡位。   她心中有谱之后,知道陆羲洲今晚定然是回不来了。便招呼着众人四下散去,宛若没事儿一般去睡觉。   等重新万籁俱静,沈知禾一人在院落里站了良久。   朗月光辉落于她的头顶之上。   女子垂着头,睫毛挡住了皎洁月光,隐藏住了眉目里的担忧之色。红色睡袍上的毛发末端,在圣洁的月亮下闪着光。   宛如一尊圣洁的雕塑。   —   此时的陆羲洲,正站在皇宫里的乾清宫。   不久前,锦衣卫从城外传来消息,说太子正领兵逼宫。而所领之人,正是京都总兵冯铎昭。   他当即便将大都督传到皇宫里来,同时令锦衣卫传令于京卫指挥使,今夜务必带领禁卫军守住宫门。   那锦衣卫退下后,陆羲洲又快速写了一封信。在走到乾清宫后,便递给了守在外面的锦衣卫,让其连夜送出城去。   彼时,乾清宫宫门大开,皇帝勃然大怒。   陆羲洲见一切都安排妥当,连忙走进殿中,一眼也未曾看殿中主人便低头行礼:“陛下。”   皇帝咒骂的声音蓦然止住。   “不用跪了。”   他几步上前,将陆羲洲拉起来:“幸好今日你没回府。陆爱卿,你老实告诉朕,这次的宫变,确实是太子做的?”   陆羲洲闻言一怔。眼神中闪过了些错愕。   不然呢?   难不成是他?   他收拾着脸上的表情,恭敬对着皇帝说道:“禀告上来的消息是太子和冯铎昭冯大人。冯大人乃京都总兵,手中掌握城内城外部分军队,为大都督部下。臣刚已唤大都督前来,并令指挥使大人镇守皇宫。”   他有皇帝给的特权。在皇宫内遇见紧急事务,完全可以由陆大人先行吩咐,再由他本人禀告皇帝。二人说话间,刚刚陆羲洲传来的人皆已到殿内。   皇帝虽然年纪大了,却并非意识不清楚。这种事情与他而言,其实处理起来很是有经验。如今陆羲洲贴心地把台子搭好,人也凑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应对今日之事。   皇上虽对陆大人这万全的防备之策感到心惊,却也明白这条被人已经铺好的路,就是正确的一条。   故而,心中就算是有疑虑,却也不得不顺应陆羲洲的决策而走。   皇宫里灯火通明。   陆羲洲彻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哪怕是睡得再熟的大臣都听见了昨天晚上的动静。所有在京官员,皆聚于皇宫大殿之上。   为首的是两位王爷。   一位是昨晚近乎隐形的巽安王,还有一位,便是被陆羲洲连夜叫回来支援的云王。   陆羲洲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   身后,各种武官与文官分成两列而战,有部分人焦头烂额精神萎靡,有部分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一面小声交谈,一面等着那帝王过来。   哪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皇帝人影。   良久,才有一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中,停在为首的巽安王身旁对他禀告:“陛下,陛下他中毒了。”   声音不小。   旁边几个官员都听得一清二楚。很快,这个消息便被扩散到了全殿。宛若一颗石子入了平静的湖。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有大臣意识到:“是谁下的毒?”   “那还用猜吗?太子想要逼宫,那定然是太子下的毒。”理直气壮的猜测。   这种没根据的事,殿上定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因为太子造反,很多人都觉得这毒就应该是太子下的。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陆羲洲倒是沉默不语。   太子是今日清晨被他亲自押到的都察院监。都察院那边直接听命于皇帝,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与太子有什么勾结。只是回来想要秉明皇帝的时候,寝宫却被拦着不让进。   询问为何,里头的人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而彼时,天已蒙蒙亮。   陆羲洲迫不得已,只能让门口守着的公公转述,而他则得去朝中,安抚一夜未眠的文武百官。   如今细细想来,他并不觉得这毒是太子下的。但是具体是谁,还没推测出来。   巽安王与云王正在吵架。   “皇弟,他们说这毒是太子下的,你怎么看?”巽安王笑面虎一般,眼睛眯起来藏匿着危险。   云王也笑:“一点一点查呗。”   巽安王想要夺权,专程为此而来的云王自然也不会放手。一个恣意张扬,一个沉稳内敛。二人吵架,不像夺权,倒像是沉稳的小弟在逗弄不靠谱的大哥。   “如今父皇中毒,昏迷不醒,这朝堂之事总要有人来住持,臻儿,不然就由皇兄来吧。你刚从西南回来,路途遥远,又久不闻京城之事,这件事还是皇兄来做合适。”   云王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不可。毕竟,父皇中毒之时,皇兄你也在京城。”   二人夹枪带棒,吵到兴至之处,竟是让原本还乱糟糟的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云王停止了这种无聊的斗嘴游戏。   他转过身来,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各位有事便说事,若是无事,父皇中毒这个案子,就交给内阁首辅陆大人去查个明白。至于太子,等父皇醒过来后,再由他亲自处置。”   陆羲洲敛眉,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哪知,就在众人以为,这场宫变终于能够过去,纷纷开始告退之时,忽而有一人上前一步。   “二位王爷,微臣有要事禀告。”   所有人想要离开的脚步皆顿住,就连气急败坏的巽安王也抬起头看向这面不改色的大臣。大殿里一片寂静。   陆羲洲睫毛微颤。   来了。   作者有话说:   年龄:太子最大,巽安王第二,云王最小。   *   这章是四千多字。在努力写下一章。   如果今天没更,也请不要在意。今天有点点卡,这四千我改了一下午(脑袋大)。 第38章 抵死缠绵   沈知禾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   她只知道, 陆羲洲在彻夜未归之后,又有了一整个白天都未曾回来。趁着男人不在府上,昨晚她又仔细想了想, 若是太子逼宫就是那件大事的话,那么在逼宫失败之后, 将会是对整个朝野的大清洗。   所以, 陆羲洲不回来确实也能够理解。   如今太子一倒,连同太子党羽都将被贬官送刑。朝中幸灾乐祸者有之,不嫌事大者有之, 爱惜羽毛者有之。陆羲洲那边的事务只会愈发繁忙。   她倒是不在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是, 晚上陆羲洲回来的时候,明明那个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看她的目光,却充斥着一种沈知禾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站在卧房的檐下,刚刚从书房那边回来。刚刚走进院子, 听见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便转过了头来,一眼发现身后的男子。   陆羲洲今日走得极慢, 显然是心中有事。   他又往前走了三四步, 才反应过来院中有人,这才停下脚步看向这里。   头顶的灯只照亮了一小块的地方。暗夜里,两个人的影子都在地上模糊不清。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沈知禾却能看见他眼中欲言又止的复杂。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看不懂。   她被陆羲洲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哪里惹到了眼前这位爷。等确定自二人和好后, 她就没怎么招惹过他, 又开始去想——莫非是这男人也学会翻旧账了?   可, 再仔细品品那眼神, 又觉得不对。   翻旧账的眼神可没这么纠结。   那能是什么?   思索的时候, 视线并没有放在男人的身上。故而她也没有意识到,陆羲洲在她这扭头的片刻,往前走了几步。   等眼前被黑影覆盖的时候,一股极大的力气突然圈住了她的身体。   “夫人。”   “嗯?”   沈知禾下意识回应他。   被男人抱着的骨头有些疼。她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哪个地方惹到他了。还没等想明白,那男人忽而放下了手。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扭了她的身子,强制让她直视自己。   “夫人,说你爱我。”   沈知禾不明所以:“我爱你。”   陆羲洲似乎没想到沈知禾会回应得这么快。他愣了一瞬,神色有片刻的迷茫。接着,砸了咂嘴。   “再说一遍,你说的一点都不真诚。”   沈知禾一噎。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闹脾气的陆羲洲,眨巴了两下眼睛。男人抿着嘴撅了一点,缩在了鼻子下方,直勾勾盯着她看。   仿佛不认真说就要闹了。   于是沈知禾很配合地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她异常认真地站在原地,站得笔直端庄,甚至为了迎合陆羲洲,还整理了一下刚刚被男人那一抱弄得褶皱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妥协又无奈地抬起了头,一字一顿又充满感情:“大人,我爱你。”   说完之后,耳边一片寂静。   陆羲洲半天没反应。   沈知禾看着他就像是呆住了一样,一直都没有表情,便伸出手对着陆羲洲的脸招了招。刚动了两下,陆羲洲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顺势往后一推。   正好将其推靠在了墙壁上。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的又一句话:“说你爱我。”   沈知禾皱眉:“我爱你。”   陆羲洲默了默:“你别皱眉。”   好,沈知禾不皱眉。   她刚松下眉头,便听见那男子再次说道:“你爱我。”   ……   沈知禾又想皱眉了。   她顿了片刻,陆羲洲有些不满,催促道:“说你爱我。”   女子长叹一口气。   “我爱你。”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便抬起头,正好看见他眨巴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间,她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只能连忙补救。   “我爱你。陆羲洲。爱你爱你爱你。我爱你。”   说得让她一个成亲快一年的老油条小脸通红。   就在她心里正生着自己的闷气,发愁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妥协了的时候,原本就昏暗的眼前,蓦然覆上来一张大脸。   把那微弱的灯光也拦得死死的。   沈知禾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陆羲洲则陷入了阴影。   二人唇齿相触。   随之而来的,便是极为猛烈的,带着撕咬一般狠绝攻势的,亲吻。   手背被按在粗糙的墙面上,细嫩而薄如蝉翼的皮肤,因为胳膊抬起的动作,暴露在了空气中,被墙上的小凸起硌得生疼。   她有些喘不过气。   本来夏日就穿得单薄。原本光滑的布料,如今竟也觉得磨皮肤。   后背不知是抵在了什么地方,就在上面的脊椎那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突出。就好像是直接碰到了骨头上的小小节点。   嘴唇被咬得发麻。   她仰着头,发髻被迫抵在墙上。因为脑袋来回挪动,已经有了些散落的迹象。随着吻的加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发髻像把刷子,在随着脑袋左右摇晃。   后来男人终于松开。   沈知禾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会儿气,结果不消片刻,那离去的人头又按了下来。他彻彻底底挡住光源,只留下了头顶那照耀着月光的红色柱子。   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沈知禾浑身都在发麻。   他在咬她的脖子。   明明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可鼻腔里不停的呼气和吸气,那些粗重的,曹乱的声音,愈发显得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后颈酥麻的痒意一阵接一阵。也不知道是被咬的,还是被那些灼热的气体烫的。   “……大人。”   她本是无意喊出声,本就没有什么意思。可那正在噬咬的男人听见了这微弱的一声之后,竟是逐渐松了力气。   在沈知禾看不到的地方,瞳孔紧缩。   理智归位。   他从侧颈,咬到了正下方。抬起头的时候,双唇上残留的水珠在并不明显的光亮下,反着微弱的光。   沈知禾低头。   她抱住他的脑袋,注视着他的眸子,紧皱眉头:“你很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陆羲洲神色阴暗片刻后,干脆垂头弯腰,一把将女子扛了起来。就要往屋里甩。   动作有些粗鲁。   沈知禾被摔得后背直疼,当即就坐起来,指着正准备脱衣服的陆羲洲,瞪他:“你把话说明白,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不同意!”   陆羲洲动作停了一瞬。   明明身处屋内的烛光里,眼眸却隐藏到了照耀不到的黑暗。他整张脸都背着光,明明身后就是布满一片墙的光亮,他却仿佛站于阴影之中。   轻叹像是一声呼气。   “沈知知,你知道的,我对你惯不会隐藏情绪。”因为他一旦试图隐藏,就会显得拙劣可笑。   陆羲洲垂下胳膊,走到床边。   坐在了沈知禾的身侧。   然后双手,抚上她的鬓发。   “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出结果,我不能说,”他顿了顿,“但是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贴上沈知禾的额头,与她碰着鼻尖,想要以此来掩盖住眸中的神色:“沈知知,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   “它一直有效。”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再次咬住了女子的双唇。   后来等女子被他弄得开始哭,拼命打他,他才承受着一点点亲去她脸上的泪水。等最后一滴被他舔舐干净,女子终于没了力气。   他看着她渐渐睡去的样子,压抑许久的懊恼终于喷薄而出。   似乎是喘不上来气,深吸了一口后,又轻缓吐出。   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脆弱地颤动着。   “我后悔了。”   后悔让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后悔,过去了四天,才讨好到她。   男人眸中渐暗,在闪烁着的烛光之下,让原本就存在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作者有话说:   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   还有一章。十二点之前要是更不了的话,就在十二点之后更。反正一会儿肯定是要更的(还差一两千字没写完)。 第39章 陆府被围   陆羲洲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早就走了。   沈知禾醒过来之后, 并没有立刻将软荷传唤进来。她侧身拿过床头梳妆架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脖子。   上面被啃噬的痕迹消失了很多。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还有些疼。   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   沈知禾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瓶子上。她突然想起凌晨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脖子上传来的凉意。   原来那不是做梦。   一想到早上陆羲洲走的时候,盯着她脖子看了半晌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整个画面透露出一种诡异感。   沈知禾浑身都觉得毛毛的。   这让她不自在地抖着身体拍了拍热乎乎的脸, 低声咒着:“陆羲洲是属狗的吗?”   这两日街井都在传, 说皇上醒过来之后便立刻废掉了太子,只是这毕竟是他喜爱了三十多年的长子,故而, 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贬成了庶民。   在陆羲洲把全部的案宗都呈于皇帝后, 太子由都察院监转移至了刑部大牢。   又过了一日,街上的流言变了一番。   太子死了。   当晚,沈知禾向陆羲洲求证的时候,男人沉默了片刻:“不是我杀的。”   坦坦荡荡,颇为懊恼。   毕竟, 陆羲洲确实是很想自己亲手了解了他。   太子在被押入刑部大牢后, 陆羲洲看出皇帝还是要留他一命,故而, 在准备了一番之后, 便想着由自己动手。   哪知等他到了刑部大牢,看守的侍卫带着走入太子牢房之时,却发现废太子被一粗麻绳挂在牢房门边的墙上。   想到当日景象, 男子看向沈知禾的双眸, 眉间神色严肃, 语气沉静:“有人比我早动手。”   他和侍卫将尸体放下来后, 侍卫便立刻就禀告给了上司。而陆羲洲则蹲在尸体旁边, 仔细瞧着那尸体上的痕迹。   尸体已经出现尸僵和尸斑, 显然已经死了几个时辰。   颈部有一红色勒痕。他粗浅地看了看,确实是被勒死的不假。就连方向,也都是如同人上吊一般,是从下往上的发力。   但是,这不可能。   就算是太子要自杀,也不可能在被押入刑部大牢的第一天就死掉。蝉到了秋天还会苟延残喘一阵,更何况是自出生时就备受瞩目的太子。   所以一定是有人在陆羲洲赶来之前杀了他。   “所以,”沈知禾顺着男人的话思索,“你猜出来是谁了?”   “猜出来了。”   陆羲洲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没抬头。他盯着桌子上的烛光,火苗仿佛代替了眼中的瞳仁。   “给皇上下毒的那个人。”   太子宫变当晚,这个人趁乱命宫中眼线对皇帝下毒。毒虽不致命,却能够破坏皇上老朽颓败的底子。同时,也会被轻而易举地嫁祸给气急败坏的太子。   太子逼宫失败,众人只会以为给皇帝下毒是太子被逼急了之后的下下之策。而不会很轻易想到这是嫁祸。   如今他来杀死太子,也是为了封他的嘴。   毕竟,太子太蠢,而他,自以为是的聪明。   陆羲洲甚至想到了,当时皇帝在皇宫里确认的那一句,宫变是否是太子造成的,也是因为,皇帝早就看出了那人的不臣之心。   皇上会以为,最先等不及的,应当是那位自小就不怎么受宠的——   巽安王。   但很可惜,宫变不是。   下毒的反倒是他。   毕竟如今太平盛世,三位皇子又皆人中龙凤,大臣不会想着谋权篡位。而在云王与巽安王之间,只有常年在京城的巽安王,有这个下毒的条件。   而现在,他也利用自己的人脉,杀死了太子。   他算准了一切,甚至将勒痕都做了手脚。如今能够宣布出去的消息,只能是太子自缢而亡。   沈知禾想明白了之后,看向紧皱眉头的陆羲洲:“但是你拿他无可奈何。”   “对,”这也正是陆羲洲烦躁的点,“我没有证据。”   就像参知政事也没有拿到他的证据一样,虽然心里知道,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   陆羲洲现在的大脑里很乱。他抓不住主线,也捋不出什么想法。这两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各方面的压力都到了他这位首辅的头上。   于是,就连气氛也凝固着安静下来。   很久之后,陆羲洲放弃了沉思。他重新拿起毛笔,在沈知禾看过去的角度,正好被几摞厚厚的书挡住,看不见他到底写了什么。   沈知禾帮不上什么忙。   除了偶尔帮着想一想,能做到的只有不添乱。   —   和几个姐妹赏花的宴会本应当是再过两天的,可当沈知禾第二日穿好衣服吃完饭,府里的下人便过来通报,说是沈宁颐来了。   没有按照请帖上的时间,而是像碰见了什么大事一样,连马车都顾不得坐,自己一个人跑了过来。   这倒是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沈知禾正想去院中迎迎,正厅门口便匆匆而入一人影。   那人步伐慌乱地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浑身都在颤抖。她努力张口,试图说话数次未果,双唇颤抖。   直到直起身子的那一刻,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长姐,他们把咱们父亲抓起来了。”   沈知禾一愣: “你慢点说。”   沈宁颐扶住了她。   她刚才一路踉踉跄跄,小跑着从沈家后门到了这边,如今刚刚停下,口中还在不停喘着气。   女子拉着嫡姐的手,努力将自己的气捋匀,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咱们的父亲,被人抓走了。”   她现在还有点后怕,双腿不住地发软。那些官兵过来的时候,府里一片混乱。她能趁乱出来,还是主母陈氏给了嬷嬷一个眼色,让她偷偷带着自己离开的。   沈宁颐喘了口气,稳住心神,才接着说下去:“那些官兵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进了府就开始到处搜查。所有的院子都没放过。后来他们在父亲的卧房和寝房搜出了些文书和纸张,一说与叛贼勾结,二说是意图谋反。”   “然后父亲就被他们带走了。”   因为心中着急,在来的路上,沈宁颐就想好了说辞。如今见到嫡姐,心急得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抓住了几个重点。   沈知禾注意到了后面几个字。   “意图谋反?”   她面色未变,稍有严厉:“咱们父亲那个脑子,让他勾结都勾结不明白,哪里来的智商去谋反?”   说完后,女子扯着沈宁颐的手,拉着她进屋坐下。   似乎是气得很了,还灌了一口茶水。   沈宁颐反应慢半拍。   她坐在椅子上,双眼对着沈知禾眨了又眨。   甚至原本一路愈烧愈旺的着急,都因为沈知禾这样的一句话而给震得给熄了火。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现在讨论这个是不是……重点不太对?   思索间,沈知禾已经下了定论:“这件事是陷害。”   沈宁颐的思路跟不上她,却也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跟着嫡姐的思路走:“所以,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真的。”   沈知禾应完之后,又重新肯定了一遍:“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带着沈庭居。   她看着沈宁颐不太理解的样子,将这句话掰开解释给她听:“这些证据是被伪造出来,不会被人发现真伪的假证据。”   沈宁颐懂了。   她再次急起来:“那怎么办?”小姑娘前后走了两步,等回过神来,试探地向沈知禾询问:“姐姐,姐夫是不是会有办法?不然你问问姐夫?”   “毕竟您也说了,咱们父亲那般的人,定然不会有反心。只要yihua他们查,便总能查出真相。”   沈知禾没第一时间回复。   她不想打击她。   但是沈家这次绝对是被针对了。因为证据的安排,肯定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决定。而是一个长久的计划。   应当是很早,就有人对沈庭居有意见了。   沈知禾看着沈宁颐亮晶晶的眸子,思忖许久,还是不得不浇灭她的幻想:“但是,就怕他们不查。”   他们给沈庭居的罪名是,与叛贼勾结,意图谋反。而这个叛贼,恐怕指的只有那位在刑部大牢里死去的废太子。   如今罪名既然是将太子钉死,那么操纵这一切的人,便是太子的敌人。他对沈庭居下了手,便意味着,那人将太子和沈庭居放在了同等的地位。   也即,这些人是铁了心想拉沈庭居落马。   至于陆羲洲?   沈知禾想起那天晚上陆羲洲的样子,沉声低吟:“恐怕,这件事跟陆羲洲也脱不了干系。”   沈宁颐瞪圆了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禾:“姐姐?”眼中全是震惊,仿佛刚刚沈知禾说的是疯话一般。   沈知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   毕竟那个晚上,陆羲洲表现得过于反常。她实在不能够用理性的眼光去看陆羲洲的行为。   “这样,你先在府里呆着。等陆羲洲回来了,我帮你问问他,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宁颐点了点头:“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沈知禾便带着沈宁颐回到了屋中,一起煎熬地等待晚上陆羲洲的回来。   哪知,才刚刚过了中午,原本同样说好等明日下午过来的贺元康和梁嘉柔,也一并乘着马车到了这处。   她们和沈家并不相熟,唯一有联系且熟悉的便是沈知禾。如今沈家遭逢变故,贺元康与梁嘉柔二人虽与沈家并无多大干系,但毕竟沈知禾是沈家的女儿,便也相约而来,借机表示慰问和关怀。   沈知禾索性把她们都拉到了明日要一起看的玫瑰园里。   等四个人坐下,女子挥手遣散下人,园中就只剩下她们四个。因身份不同,态度神色便也各不相同。   贺元康侧躺于一软塌上,漫不经心地拿起一颗荔枝,随口询问:“我听说,官兵把沈府给围了?”   她本不想来。   她是公主,又不是沈家人。这件事一看便知是几个哥哥在相互争斗,牵扯到了沈家。她一个做妹妹的,其实不太好掺和进来。   若非这件事和沈知禾有关,就算梁嘉柔拉她,她都不一定会过来。   “围了,”沈宁颐不太好接腔,沈知禾替她回答,“但是不知道是谁的人。”   梁嘉柔相对急切些,在公主停下话头之后,担忧着询问:“那你们怎么办?我二姨母可还好?”   沈知禾看了眼沈宁颐,发觉女子同样也在看她,便收回眼神点了点头:“我母亲倒是还在府里。”   至于怎么办?   “你们来之前,我和沈宁颐商量着,要等陆羲洲回来问问他。但是我觉得,陆羲洲应当什么都不会说。”   他嘴巴可严了。   沈知禾都问了多少次了,真就靠着那点夫妻间的信任,什么都不说。得亏是沈知禾相信他,要是换了旁人……   女子拿着杯子的手蓦地一顿。   好的,已经在生气了。   手中的茶水被一饮而尽。   就在四个人准备将今日之事的话题进行下去之时,园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侍女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隔着远远的便惊惶失措大叫:“夫人,他们把咱们府给围起来了。”   那侍女越喊,跑得越近。   沈知禾看她慌乱停在自己身前的样子,皱着眉头呵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平日里刘叔就是这么教你的?”   那侍女连忙跪下认错,声音颤颤巍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夫人,是外面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咱们的府邸围了起来。现在正往里面走着呢。”   说话时,身体都在发抖。   周围三人原本还不紧张的脸上,在听清内容之后表情骤然大变。   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贺元康,也严肃地从榻上做了起来。   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跪在地上的侍女听不见主人吩咐,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时间,竟是停止了身体的颤抖,心跳却仿佛蹦到了嗓子眼般紧张。   沈宁颐下意识抓住了沈知禾的手。   她死死地握着,低头敛去神色,语气颓丧:“一定是来抓我的。”   这一声吸引去了梁嘉柔和贺元康的注意。   二人纷纷回过头来。   就在沈宁颐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原先一动未动的沈知禾突然侧过身,轻轻抠掉了女子抓住她的手。   在众人怔楞的眼光里,女子轻笑着按住了沈宁颐的肩膀,自顾站起身。   面上是从容不迫的淡定。   “错了,他们是来抓我的。”   作者有话说:   突然意识到,昨天更新满3000的小红花没了。   呜呜呜呜呜。 第40章 机关算尽   看似镇定, 其实内心还是会有些慌乱。   毕竟这种围堵自己的阵仗,沈知禾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只是不知, 当她父亲被莫名其妙抓走的时候,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   可笑又茫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被阳光照的有些透明的手, 被握成拳头, 露出白亮的骨节和青色的血管。   很奇怪。   从得知这些人到了府里之后,沈知禾竟然快速地镇定了下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很聪明,瞬息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一出到底是为何。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 沈府大大小小的事, 就被一点一点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故而在嫁给陆羲洲之后,也能够将一座府邸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就是聪明,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但是后来,她看见了陆羲洲, 看他在朝野上运筹帷幄, 搅弄风云还游刃有余。每日皆气场极大在一众官员中纠缠,还可以全身而退不沾片叶染身。   这才是聪明。   可是现在, 沈知禾轻轻笑着, 站在满盈的阳光下,垂头轻叹。又无奈,又气愤。自己那一身聪明才智, 偏生在这个时候, 突然就发挥了作用。   那些人针对自己就像是针对沈庭居一样。   沈庭居树大招风, 自然得人厌恨。如今沈府的其他人都没事, 只抓起来了沈庭居, 便是说明, 他们只想对付沈庭居一个。   故而这个时候,一直不显眼的沈宁颐自然是安全的。   而她沈知禾,虽然和沈府的关系已经不大,但是架不住仇家多。光夏家就有两个,更别说那些嫉妒她又不敢惹她的人物了。   这些人平日里再怎么懦弱,一旦联合,便是相当大的力量。   所以,这次一定是来抓她的。   女子嗤笑着从廊道的台阶上走下来。她站在了那侍女的面前。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知禾垂下眸子,双目并未聚焦。身后,三个女子的视线皆落于她的后背之上。   贺元康皱着眉头,神色有些担忧:“沈知禾。”   喊的是大名。   沈知禾身形一顿。   她转过头,对上担心看着自己的三人目光,正准备安慰两句,忽而听得那原本还在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就到了园里。   当即眉心一皱,什么都没说,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一队小兵自圆形拱门而入。   脚步声蹬蹬蹬,每踩一下就连带着脚下的地也在震动,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很快,这一队小兵就把花园里的五个人围了起来。   沈知禾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后背发凉。   再怎么说,她甚至连十八岁都没道。如今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外面表现出来的镇定,大多为伪装。其实早就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说不定现在让她走两步,腿都是软的。   得让人扶着。   如今还能够端庄站在地上,也不过是靠着那股气力强撑。   小兵安分站在道路两边后,便不再有动静。   不多时,那圆形拱门后便再次走出一个人来。   沈知禾抬头看过去。   只一眼,原先的紧张感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到心尖尖上的嘲讽。   她嗤笑着,看着那自门后缓缓踱步而出的,穿着一袭绯色官服的人影。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下终于是,以后化成灰都会记得他了。   身后的三人在看清这人的长相时,全都敛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浅。   沈宁颐登时便一个激灵,想要尖叫出声,却被梁嘉柔一把给按住。   整个花园一片寂静。   梁嘉柔的意思很明显。走出来的是陆羲洲,这件事就从敌对阵营变成了沈知禾的家事,故而,这件事理应让他们二人自己来解决。   该如何做,也是沈知禾自己的决定。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三人周身散发出的对陆羲洲的敌意。   一时间,花园里阵营明显。   沈知禾却浑然不觉。   她的神色很是嘲弄。   这些天她想破脑袋,把陆羲洲面临的事情和能够做出来的举措都从头到尾捋了一边,可到头来却没想到,最后来抓她的,竟然是他自己。   可笑。   那些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沈知禾平日里从不认为自己是底层人,毕竟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朋友也皆为皇族。可事到临头,皇族斗争之时,却可以如同看底层人厮杀一般,看着他们夫妻相残。   她冷笑着咒骂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骂那几位皇族,还是在骂愚蠢的自己。   等抬起头,看向陆羲洲的时候,眼神又再次变得冰冷。   若是眼神能杀人,沈知禾想,她早就把陆羲洲杀一百遍了。这些日子陆羲洲的隐瞒和决定,被她一遍遍凌迟都不过分。   信任不是这样用的。   她给了他无尽的支持,到头来却被他关进了牢房?这算哪门子的信任?别说什么后期捞不捞的事,单就女子进入监狱,便足以让沈知禾记恨上他。   她看着陆羲洲。   男人侧着头,却是没看她。   两方正对峙,一小兵突然从拱门外进来。他将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搜出来的纸张递给了陆羲洲。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个小盒子。   沈知禾在看清那个盒子后,呆滞了一瞬,倏而嗤笑出声。   “嘁。”   一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只能做些这种低俗的栽赃。   还未来得及多想,陆羲洲便已接过了所有的东西。他并没细看,只粗粗翻了两眼,便侧头示意那人:“带走吧。”   从头到尾都没给沈知禾一个眼神。   就心虚到这种地步。   沈知禾看着气得头大。   她甚至无法遮盖住眼中的怨愤,又气陆羲洲折膝于那帮子下贱货,又气他临到头来给她弄了这样一出事情。   被领头的人扣在地上的时候,沈知禾也未曾将目光收回。   胳膊传来些尖锐的疼痛。   她皱着眉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那人不敢动。只能抬起头询问陆羲洲的意见。   男人挥了挥手:“放开她吧。”   于是,沈知禾终于得以站稳身体。   她将刚刚被人按在地上弄皱的衣服拍了拍,去掉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然后将褶皱拉直。等一切都做好,这才抬步望着拱门之外走去。   到陆羲洲旁边时,沈知禾脚步顿了顿。她控制住脸上的冷笑,却目不斜视:“你可真有种。”   余光里,男人还是没敢看她。   沈知禾气得直抖。   明明平日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偏生就在这种事情上犯了蠢。那么朗月清风般的人物,百姓皆以为温文尔雅不惹尘埃,如今这般行为,当真是讽刺。   直到她转到转角,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树丛之后,陆羲洲皆未看女子一眼。   就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实在是,见者可笑。   让那三位闻风而来的女子看得瞠目结舌。郎君把娘子弄进监狱,这在本朝还是第一遭。这种她们做梦都想不出来的戏码,竟然就发生在了眼前。   贺元康脸上的表情和沈知禾的笑一模一样。   她看着陆羲洲,脸上神色宛若第一天认识他一般,陌生和同情里,是滔天的怒意。   手中不知被抓了多久的荔枝,被她随手抛在身后的玫瑰丛中。自榻上翻身而下后,贺元康片刻未曾停留,大步走到陆羲洲面前。   控制不住冷笑。   “陆羲洲!夫妻相杀,你能得很啊!”她气恼地走到男子身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明明个子没他高,却偏生压了他一头的气场。   陆羲洲没有挣扎。   他面不改色:“公主,这里不是你的公主府,还请公主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贺元康看着他那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陆羲洲,机关算尽算到了这一步,你可真聪明。”   她气得双唇直颤,打心眼里为沈知禾不值。   “将来有你的苦头吃。好自为之吧。”   她咬牙切齿说完,盯着这人的平静神色愈发愤怒。攥着衣领的手蓦然摊开,化为劲掌按在男人胸口,几乎是铆足了全身力气推他。   陆羲洲被迫后退两步。   等再抬起头,看见的便是贺元康离开的背影。   那边,一直在看他二人交锋的梁嘉柔和沈宁颐,也在此时相互对视。从对方脸上看出相似心情之后,二人相约前后脚离开。   于是刚刚还热闹的后花园里,便骤然安静了下来。   陆羲洲站在原地。   他垂着眸子呆了片刻,手里捏着那些所谓的东西。在无意识的时候,那些东西被攥在手里,愈发用力,褶皱便愈多。   旁边的士兵往前走了一步:“陆大人?”   陆羲洲没理会。   垂头之时,眼中的讽刺一划而过。   掩盖掉所有的情绪之后,男人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咱们也回。”   话毕,已是朝着外面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一章吧。想改改前面的章节。 第41章 牢房遭遇   出府之后, 押送沈知禾的小兵带她走的是刑部。   说是押送,更像是护送。毕竟沈知禾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就算身陷囹圄, 郡主之身份并未取消。再来,说要抓她的也并非皇帝。   另外便是, 就算沈知禾被抓, 那也是陆羲洲名正言顺的夫人。   一路上,百姓闻讯而来,皆对她指指点点。   沈知禾自幼都受人尊敬, 被人捧到天上宠着。如今遭逢事变, 却没有能够让她支撑起抵抗这些议论的心态。   看似走得坦然自若,但实际上,内心极其不安。   她开始有意识回忆今日的这一遭事情,从头捋到尾,自陆羲洲那日的变化, 到今日自己被抓, 以期忘记周围百姓看过来的目光。   没成想,等那些小兵将她推到牢房里, 还真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回过神来, 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唯二的光源,一为走廊上燃起的吊灯,二便是对面的牢房墙上, 那小小的通风口。   如今刚过午后, 通风口斜斜洒下一片光亮。   落在对面那处牢房的地上。   沈知禾乍眼一瞧, 才从那光亮的周围, 看出一模糊人影来——原是有人在的。   只是一直缩着, 隐藏在了黑暗里, 让人看不出面容。   沈知禾收回视线。   刚刚她想了一路,小盒子定然是下人放在自己屋里的。她屋中的下人就三个,一为软荷,二为春燕,三为长愿。   可她对自己的丫鬟了解得实在是太少,故而,也推不出具体是谁。   再有就是陆羲洲手里拿的那些东西。   当时因为距离有些远,沈知禾并不能看清那些纸张到底是什么材质,上面写了什么。但是如今再想起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就是从沈府那边传来的信件。   一开始的信是沈庭居写的。   再到后来,刘氏也跟着写了几封。   当时陆羲洲还帮忙验证过那些信件的真假。他肯定不会同那些无聊的女子一起构陷自己,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纸上所用的手段,并非是朝中常规的隐藏方式。   那么这件事是女子所为,跟刘氏脱不了干系。   可让沈知禾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刘氏要针对她?她和刘氏统共也没说过几次话,虽常年共处一府邸,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刘氏为什么会想要害她?   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如今只觉得脑子都要炸掉了。   面前放着一摞干草。   沈知禾之前并未细看,如今思绪渐渐淡去,目光落在上面,这才意识到那干草上似乎有些东西,便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其中一捧干草垛上,黑了一块。   阴暗的视线里,她几乎不用触碰嗅闻,便已经猜出来,这怕是上一个被关在这里的犯人的血。   她蹲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处干涸的血迹。一想到这里曾经死过人,沈知禾就控制不住犯恶心。   可理智想一想,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毕竟牢房中死个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在主观上,沈知禾却忍受不了这么乌糟的环境。   阴暗,潮湿,角落发霉,稻草上都长着霉菌。她觉得自己光是站在这里,便被一群脏东西给包裹,浑身都在发毛。   她哪受过这种罪?   跟死人同住一件屋,还……   她看着干草上被咬出来的小小的齿痕,喉间突然涌上一股呕吐感。   还有老鼠。   意识到自己所处之环境,沈知禾喘着气,试图把自己极度紧张的心跳给安抚下去。右脚却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会疯掉的。   她双目惊恐地打量着这牢房中的每一个角落,布满蜘蛛网的墙缝,墙头一闪而过的黑色阴影,似乎长着绒毛的砖块。   还有,放在角落里,那张散发着霉味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躺过的草床。   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会让她充斥极大的不安。   眼泪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就一滴。   每个眼眶就一滴。   她很快滚动着喉头,将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胳膊上汗毛直立,大脑中已经在想象那些东西爬到自己身上的情境了。   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去哭喊着让那些人放她出来。她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在面对这种环境下,痛哭流涕。   她站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忽而笑了出来。断断续续,只有气流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万分嘲弄。   后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眨着眼睛垂下头来。   想她沈知禾一世尊贵,竟然被陆羲洲弄到了这般田地。她讽刺地笑着,捏成拳头的手早已在心中对他千刀万剐。   去他的计策谋略!   她管他什么后果计策,管他什么缓兵之计。她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在这种环境里生存。还不如被那些人给弄死呢。   至少死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在这里经受折磨。   脾气要爆炸。   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好她。   她抓着头发,压抑怒火。整个人被环境弄得暴躁而阴郁。   她越想越压不住气性,甚至,身侧的墙壁传来一阵摩擦的动静的时候,沈知禾还无所觉地站在原地。   直到,“呲”的一声传来。   是风从牙缝中快速流动传来的声响。   沈知禾蓦地一僵。   她警惕地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是墙上的一块小石砖,被隔壁牢房那女子弄了下来。似乎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那人还在小洞的周围不停敲来敲去。   咚。咚。咚。   在撞墙。   整个硕大的牢房里,只有那一块儿在发声。   沈知禾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失态被这人听去了多少。如今反应过来,便将刚刚的想法都压在心里,确定自己现在看起来很是平常,衣服也没有凌乱痕迹,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小洞那边蹲下。   对面是个亮晶晶的眼睛。   那人发觉她过来,连忙往后挪了挪,露出自己带着枷锁的脑袋。她顶着满头脏污头发,手和头被锁在一起。光看着沈知禾就觉得费劲,可想而知,刚才女子拉下砖块有多吃力。   她打量那人的时候,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她。   “你还好吧?”   那人探着脑袋询问,语气有些忐忑。   沈知禾沉默。   对面等了会儿没等来回复之后,便说道:“我刚才听见你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他们应该没打你吧。”   沈知禾摇了摇头。   见她这般冷淡,那女子也没放弃,好奇地再次询问:“那你是新来的吗?”   沈知禾凝视着她,迟疑点头。   对面见状,垂下头去,似乎是在查指头。沈知禾忍住恶心蹲在原地,等了许久,对面的女子才抬起头:“你已经是这个月到这间牢房里的第十个人了。”   沈知禾皱眉:“第十个?”   对面听见她说话,仿佛一只被惊了的兔子,快速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见女子那一声之后,这才小声叮嘱:“你声音小些,莫要让那些人听见。”   她顿了顿,跟沈知禾普及:“据我观察,你在的这件牢房死的那九个,被狱卒糟蹋的足足有五个。这五个可是都自杀了。还有两个据说也是被折磨死的。”   “那剩下两个呢?”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沈知禾这都不知道:“当然是自杀了。”   “就昨天,那姑娘一头撞死在墙上了。”那人说着,仿佛很是艰难地转了一下身体,靠在了一边:“你长得太好看啦,他们会糟践你的。”   沈知禾没说话。   那人没听到这边的动静,歪了歪脑袋,从那洞口里露出半个眼睛:“不信?”   沈知禾摇头:“不是不信,是不会。”   对面一噎。   她仿佛就像是觉得沈知禾无可救药了一般,晃了晃脑袋退到了一遍,一边缩着头,一边还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沈知禾闻言哂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   见到那女子并没有再理自己,沈知禾也不再这洞口旁边站着,而是退到了一边去。   她看着四下的地方,一想到这屋子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便愈发坐不下去。   对面牢房很安静。   沈知禾看着那一个小小的排风窗口,大致估摸出来,如今应当是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有狱卒过来收盘子。   因为沈知禾是刚来的,故而便也没有在她这牢房门前过多停留。   女子牢房中的犯人其实并不多。就像隔壁那人说的一样,被关到这儿来的,大部分都出不去。一些人被女囚犯折磨死,一些人被狱卒折磨死,还有一部分,不堪其扰,自己就自杀而亡了。   时代总是对女性更苛责。   被关进监狱的女性,就算是后来被平反了罪过,或是所犯之罪情有可原,后续哪怕是出去了,也会被人唾弃嘲讽,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所以沈知禾才会格外怨恨陆羲洲。   可是像是隔壁这女子如此自如的,倒是不常见。   等牢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沈知禾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周围的囚犯都很安静地入睡。静谧的氛围里,连心跳都成了噪音。   隔壁那间牢房从那洞口传来了均匀呼吸声。那女子想来是已经睡熟了,发出了一阵呼噜声,可怕得像是在锯木头。   明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沈知禾却一点儿也没有睡意。   就在她准备活动活动站得酸疼的腿的时候,外面的廊道尽头突然变得嘈杂。仿佛有什么人进来了。   她侧耳听去,模糊的交流声从尽头那边的狱卒屋里传出。   不多时,脚步声便自那边顺着廊道缓缓而来。   过来的大概有三个人。一个脚步声沉稳些,一个脚步虚浮些,还有一个,步伐比较混乱。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知禾也抬起了头。   那三人正好在此牢房门前停下。   她不认识。   牢门打开后,其中二人走了进来。领先的那人手里提着一盒东西,身后跟着的搬着一木椅。他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这才转身看向自刚刚便一直冷眼看着的沈知禾。   恭敬行礼:“夫人。”   沈知禾没说话。   她抱着臂,神色淡淡。她看着这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张,恭敬地双手呈上,听他说道:“这是陆大人今日撰写好的和离书。一共是两份,皆已盖上手印。若是夫人看了没什么意见的话,便可同样按上手印。您留一份,我拿回去一份。”   他说完这话后,便站在一边,动作一动不动。等着沈知禾接过去。   沈知禾面色未变。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已经气过了,现在接到这手和离书,竟然很平静——简直不能再平静了。   就好像,陆羲洲在把她弄进牢房之后选择和离,是件很正常的事一般。   她伸手接过,视线落在上面的字上。   方正之中带着洒脱,确确实实是陆羲洲的字迹。   条条框框很是清楚,二人一旦和离,所有东西皆归陆羲洲所有。等于说,这封和离书一旦生效,她除了个空有其名的封号,很可能就是一个穷困的破落户了。   这哪里是在和离啊。   沈知禾看着有点想笑。可又控制不住面上的失落。她是真的不知道陆羲洲到底在想什么了。   黑暗里,手在发抖。她的目光落在拿着和离书的手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不受控制的抖动抑制住。   而另一只藏在袖子下的手,则握成了拳头。   女子面容很平静。   “我有选择不按的权利吗?”   那边的人听见这话,就好像已经预料到女子会这般问了一般,马上便恭敬俯下身子:“这是陆大人的吩咐,还请夫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榜了呜呜呜。我今晚调整一下心态,明天争取继续开始日六。然后大概等到十月中旬左右就完结了。   剧透一下下一章:劫狱。   为什么文案上写的阴差阳错,你们明天看就知道了(嘿嘿)。 第42章 越狱逃脱   等他话音落地, 沈知禾才蓦然发觉,这时候耳边竟然万分安静。就连隔壁一直传来的呼噜声都消失了。仿佛整个牢房里,就他们几人一般。   她歪着头。   大脑一片混乱。   视线的余光里, 这人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早已准备好了印泥,仿佛就等她盖个手印上去, 便算是完成任务。   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 这边所有人都会听见他们的谈话,都会知道她是谁。   沈知禾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在两封和离书上都盖上了手印。   那人将其中一封接了过去, 重新放回在了袖子中。然后转过身来,仍旧是那副恭敬的态度,跟沈知禾说道:“这是夫人今日的饭食。大人怕夫人住不惯牢房,特意让鄙人来送来一把椅子。牢中比不得府里,烦请夫人容忍一二。”   沈知禾没说话。   那人也不来讨嫌, 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完之后, 便退了出去。   等牢门落了锁,门外三人渐渐远离, 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知禾的视线在那些东西上扫视了一圈后, 落在了手里拿着的那封和离书上。薄薄的一张纸,下面垫着的是一个小信封。   如今拿在手里,竟觉得无比烫人。   “夫人?”她喃喃自语。   已经不是夫人了。   呼吸有一瞬间, 是没有丝毫声音的。   她将那和离书折了几下, 正欲撕碎, 却又从那满怀的怒气里清醒过来, 连忙停止动作。大脑闪过一道弧光。   她不能撕, 她得留着。   陆羲洲这次的和离, 定然是要昭告全天下的。她被当着面送进了牢房,又被众人知道陆羲洲与她和离。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把她沈知禾的脸面从头上撕下来,如此狠绝地扔在地上踩。   她肯定得留着。   这是他们和离的证据。   她正想着,洞口那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略微有些惊讶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沈知禾整理了一下心情。   她将手里的和离书收起来,抬头看向那洞口。明明没有露出人形,却也让对面听见了她的声音:“很重要吗?”   那人沉默片刻:“倒是也不重要。主要是好奇。”   过了片刻,等沈知禾伸手将放着饭食的盒子打开,那边的人又问道:“那我问问你,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被抓到这儿的,总行了吧?”   “行啊,”沈知禾拿起筷子,随口说道,“谋反。”   “谋、谋反?”   “嗯。谋反。”沈知禾说起来的时候脸上甚至在笑。   隔壁的人呆滞住:“那刚刚那个人——”   “我家官人让他过来的,”她说话不嫌事儿大,侧头找着洞口看过去,“是他亲手把我抓进来的。”   那人瞠目结舌,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沈知禾逗弄完了这人之后,终于安心看向那一盒子的饭菜。   送来的是她最喜欢吃的鱼肉和羹汤。鱼肉是陆府的厨师做的,用的是鲤鱼。羹汤也迎合着沈知禾的口味,做成了甜的。   沈知禾一边吃着,一边讥讽地发笑。   知道的,这是她在监狱里的第一顿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断头饭呢。   她极其耐心地吃了一个时辰。然后便收起来放在了一边去。牢房里的女子上午要进行改造,下午有半个时辰的活动时间。   狱卒一个个将牢房门打开,专门躲避开了沈知禾的这一间。   她避开身,面对这身后的墙壁。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耳边只有脚步声,最多,便是气流从嘴巴里出去的轻声交谈。   等这些人放完风回来,便是放饭。   两个年轻狱卒在经过沈知禾牢房门口的时候,将原先那人送来的盒子收走了。临走的时候,二人头碰头,声音传入沈知禾的耳朵。   “可惜了,能看不能吃。”   旁边那人踹了他一脚:“你可别想了。知道里头是什么人吗?”   “那不是知道了,所以才不敢的嘛……”   声音渐渐远去,沈知禾听得直犯恶心。   隔壁那姑娘自然也听见了这二人丝毫不带掩饰的丑恶声音,趴在那小洞那儿试图往里看:“诶,你到底什么身份啊?我刚才可是听到了,原来你说的他们不会对你动手是真的诶。”   她刚才去放风的时候好像被人打了,说话的时候嘟嘟囔囔,比之前模糊了不少。   沈知禾摇了摇头:“没什么身份,贱民一个。”   对面立马摆出不信的表情:“你可别骗我。”   “没骗你。”沈知禾在这儿呆着也是无聊,便索性跟她聊了起来。她把原本塞到胸口的和离书拿出来,递到小洞洞前头:“识字儿吗?认出来这三个字儿是什么了吗?”   “和离书?”   “嗯。两个时辰前,我是首辅陆羲洲陆大人的夫人。至于现在,”沈知禾嗤笑,“贱民一个。”   那女子当即便骂了一句脏话。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把你抓过来的就是他?”   沈知禾没说话。   那女子震惊:“怪不得你说什么人家不会动你,原来是有依仗。可他为什么会把你送到监狱里来呢?”   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要是知道的话,现在估计就不会那么暴躁了。   等吃过了饭,监狱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刑部这边压着全国各地送过来的犯人,大多都是犯了极刑的普通百姓。像沈庭居那种朝廷要员,则被关押在都察院里。   沈知禾只消想一想便也知道,她如今之所以在刑部,一来,应当是有陆羲洲的手笔。二来,刑部这边有女子监狱。   静谧的夜晚,周围的人都在安睡。   沈知禾却怎么也睡不着。   椅子到底比不了床上,硬的靠在哪里都疼。只是那张发了霉的床,她又不能躺上去。   大脑里也是一团乱麻,什么都捋不出来。   不管再怎么生气,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牢房中呆着,等待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明日。   睡睡醒醒之间,沈知禾的鼻息里突然闻到一股火烧的味道。她刚开始还以为是梦里的气味,后来意识到不对,这才睁开眼睛。   不远处似乎也有人被这火势给惊醒,高呼:“起火了!”   一时间,尖叫的,骂人的,什么声音都有。   沈知禾原本还有些茫然的脑子骤然清醒。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探着头往烟雾的来向看去。就在隔壁隔着两个牢房的地方,火势正在熊熊燃烧。红彤彤的光亮照亮了整个黑夜。   旁边那牢房中的女子自睡梦中惊醒:“什么什么?什么货?提什么货?”   沈知禾没理她。   很快,火势就蔓延到了第三间牢房。   原本睡下去的狱卒连夜爬起来灭火。一群人咒骂着,泼水的泼水,逮人的逮人,管理的管理。然而火势越烧越大,这些人压根就管不住被惊了的囚犯。   沈知禾满耳都是女子的尖叫声。   震得耳朵发麻。   就在一片慌乱的时候,火势已经开始往沈知禾这边蔓延。她正准备往后退到一安全区域,忽而见到,有一穿着黑衣的人影自火光中而来。   愣神的工夫,那人便已停在了沈知禾门前。他从缝隙里扔进来一件衣服,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穿上,我带你出去。”   是从没听过的声音。沈知禾的动作顿了一瞬。   那人带着黑色面罩,只漏出来了一双眼睛,将自己的脸围得死死的,女子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顺从地拿起了衣服——有人来救她,不走是傻瓜。   等她收拾好之后,转过身来,正欲等待下一步的动作,哪知就在自己的牢房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同样也是一身黑衣。   沈知禾:???   她还没反应过来,两个黑衣人已经开始了对打。   一片火势里,二人身手矫健,每次都能完美避开那些飞溅过来的火星,拳拳到肉,身形极快在火与木头中穿梭。   沈知禾不懂武功,却也能大概看出,二人应当是不分上下的。   数次交锋之后,眼看着火光已经要吞噬掉沈知禾这边的额牢房,先来的那个黑衣人心中一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个匕首,与另一赤手空拳的人过了两三招之后,对着腰间一闪而过的亮色划拉了一刀。   收刀之时,一把捞过了那掉落下来的玉佩。   二人动作先后停下。   玉佩被持刀人拿在手里。   另一黑衣人人想要抢夺。   哪知他刚准备动手,便见那人就着火势看玉佩上的字迹,等认出来之后,收了防卫的姿势,扔过来还给了他:“你救她。”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从火势里穿梭而去。   剩下一人虽不明所以,却也立刻转过身来,低头将那牢门上的挂锁打开,对着尚未摸清楚状况的沈知禾点了点头:“夫人,得罪了。”   压根没有犹豫的时间。   趁着火势还没蔓延到这边,接着那些火光造成了视觉阻碍,黑衣人一把拉过沈知禾的手腕,当即便朝着计划好的路线跑去。   经过隔壁牢房时,沈知禾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那带着枷锁的女子震惊立在门边,满头污发在火光照耀下发着油亮亮的光。沈知禾来不及多想,便跟着那人一路冲向外面。   身后有一两声的尖叫。   “有人越狱了!”   又是一片慌乱。   —   等二人绕过小路,避开院子里那些守卫的士兵后,黑衣人带着沈知禾跑到了刑部后门。后门那边有一茅草棚。棚下藏着一辆马车。   似乎是见到二人过来,那藏匿在阴影里的车夫渐渐出现在月光下。   三人马不停蹄爬上了马车。沈知禾坐在马车里,而车夫和黑衣人则一同坐在前面。那车夫一刻不敢停留,当即甩着缰绳,驱使着马车在寂静的京城街道上狂奔。   等到了城门,马车渐渐停止。随着车身的一个摇晃,那黑衣人已然跳下了车。他走到守夜的将军面前,将自己的玉佩递给了他。   马车里,沈知禾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那身披铠甲的将军转身走向城门,将其打开了一个正好能够让马车过去的口子。   车夫见状,立刻甩起缰绳,带着身后的马车孤身闯入进了黑夜。   马车在京城的郊外穿梭。   不知走了多久,沈知禾才感觉到,车身的速度在慢慢降下来。此时,在这寂静得让人有些发慌的夜里,只有她和那车夫二人。   她掀开帘子,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闪而过,低头问车夫:“去哪里?”   “应天府。”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第二章 ,第二章下江南。   *   解释一下应天府:   因为参考的是明某朝,又懒得想名字,索性直接把应天府搬了过来。历史上的应天府是明朝前期的都城。今江苏南京。本文架空,此应天府与历史上的应天府无关。   解释一下监狱:   明代已经出现了“监狱”这个名词。并且,狱霸就是在明代产生的。文里写到的那女子嘟嘟囔囔的声音,就是被狱霸打了,不过因为不重要,所以没详细写。   关于起火:   写到起火,第一反应是写“走水”。但是搜了一些资料后发现,走水最早用于替代火灾的记载是在清朝。原先这种用房适用于地方方言,后来旗人入关,将“走水”替代“起火”的说法带到了内地。资料里都说古人讲究避讳,但是我也确实没搜到清朝之前他们管“着火”叫什么。但是搜到了几个颇有渊源用来代替火灾的词汇。   (祝融:重黎,颛顼的玄孙,神话中的火神。   回禄:回禄,“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禄信于耹隧。”出自《国语·周语上》。也即,在夏朝兴起的时候,祝融将领在了崇山这个地方。等祝融死了,回禄出现在了聆隧这个地方。是继承衣钵的关系。   荧惑:火星的别称。   以上都可代替火灾一词。) 第43章 江南事纪/京城故人   他们最终停下的地方并非应天府, 而是那里所属的一个小镇。名唤清河。沈知禾下车的地方是个独栋小院。院里有个姑娘,不用她付薪水,一直在照顾着她的起居。   沈知禾在清河镇呆了一年多。   最开始她就住在那处院落里, 后来她觉得自己住在这不知道主人的院子有点奇怪,便索性用马车里不知道哪儿藏的一箱子钱盘下了一家茶楼。   接着, 把小院改成了一座花园。   在清河镇的第三个月, 沈知禾去茶楼里跟掌柜和账本的时候,有个乱着头发衣服却很规整的人找上了店来。他穿着一身白布衫,身材颀长却充满了颓然之态。走路东倒西歪, 俨然是刚从对面的酒楼里出来。   这人一进门就自言自语:“对面的酒楼老板忒不是个东西, 老子要喝酒,她还不让我喝了。又不是不给她钱,非得让我过来喝茶。”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柜台后的沈知禾说道:“掌柜的,给老子上壶茶。”   “你要什么茶?”   “西——”   他蓦地一顿。脑袋也不迷了, 心里仔细品着刚刚那一声询问的声线, 愣了愣才回过头来,迷迷瞪瞪看向沈知禾:“这茶楼里什么时候换掌柜了?”   沈知禾没说话。   她顶着那人探寻过来的视线, 侧头看向一旁敛声站着的掌柜, 示意让他来应付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脚步刚要踏入后院,那醉醺醺的男子便叫住她:“你等等。”   见沈知禾没停, 那人几乎是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一把拽住女子的衣裳:“我让你等等。”   沈知禾被迫停下来。   她冷眼回过头去, 看向那莫名其妙的男子。   哪知, 男子在近距离看到她的正脸之后, 原本还浑浊的双眼登时便亮了起来,指着她激动万分:“你是……你是……”   沈知禾皱眉。   想了片刻,那人便说道:“你是沈知禾。京城里那户沈家的郡主!”   沈知禾眉头愈紧。   他又多说了两句,女子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曾到过京城,是个落魄文人。他原先还在京城的时候,自己还未出嫁。   当时,整个京城都将沈知禾奉为玫瑰仙子。   “我还为你写过诗呢。可惜,没人喜欢。”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伤感。   沈知禾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那人也不过多纠结,倒是问道:“我记得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和陆首辅说亲了吗?怎么如今会在这里?”   沈知禾拧眉。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准备转身离开。   男子茶也不喝了,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一路都在表达自己对女子的倾慕与疑惑。后来直到看见沈知禾在一独院跟前停下,这才止住了絮絮叨叨的嘴。   院子里,一排排黑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从小屋的门前,一直蔓延到了三面的围墙之上。甚至还有想要顺着围墙往上爬的趋势。   闻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香气,那男子立刻顿住脚步,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安:“这是什么花?”   沈知禾回过头看向他。   那人见她不说话,便猜测道:“是山茄子吧?”   女子低眉不语。   良久,就在那人以为沈知禾不会回答的时候,女子蓦然开口,却是向着花丛深处走去:“是。黑色的曼陀罗。”   曼陀罗。   那男子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产生疑惑的同时,还在担忧那已经闯入院中女子的安危。他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拉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进去。   “这花是有毒的!你在你住的地方种这种花做什么?”   沈知禾被他拉的一个踉跄。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住想要骂他的怒气。她垂下头,看着那被人攥住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指拉开。   等重新恢复自由,女子俯下身,从花枝上揪下来一朵即将枯败的花,随意丢给了身后那人。   “祭奠我死去的婚姻。”   说完这话之后,沈知禾便站起身来,再不管身后的动静,朝着花丛后面的小楼走去。   往后的日子里,这人常出现在沈知禾的周围。每次见到都会走上前来,兴致勃勃跟她聊天。   原本沈知禾还会跟对面酒楼的老板坐在一起一同饮酒,后来那人养成了在酒楼里守株待兔的习惯,沈知禾没了法子,只能一次买上个好几坛,搬回茶楼里慢慢喝。   沈知禾来清河镇的第七个月,见到了从京城那边来的故人。   她是八月到的江南,七个月过去,正好是江南的梅雨季。沈知禾嫌天太阴,又嫌空气太潮,左右都不适应。平日里,若非真的有事,不愿意走出茶楼一步。   那日是想到院子里种的那些黑色的花了。   当时她想着,要不要给那些花搭上个棚子。反正这种花比较糙,比起陆府里那些名贵的品种,总是要好养活些。   她将最后一口茶喝尽,眸色微沉。   又想起陆府了。   心尖杂乱起来。   她将杂念撇到一边,把伞捞过来,准备回去看看。   结果刚走出茶楼,正准备撑开伞,沈知禾一眼便见到了对面酒楼的招牌下面,站着的那个清瘦俊朗的男子。   他明明站在酒楼的檐下,却打着一把油纸伞。   在江南春日潮湿的风里,男子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衣,外面套着一黑色斗篷,透过缥缈的水雾,遥遥地看向路的这边。   沈知禾一时忘记了走路。   她看着那人跨过这一条街,仿佛跨过了从京城到清河镇的五百多里的路程,仿佛,跨越了这一年来所有的时间长河。   殷澜踩着地上的水坑,好像踩着沈知禾在京城里的所有记忆。   缓缓而至。   二人相对无言。   应当是过了很久很久,殷澜才恍若惊醒一般,将手里的东西抬起来,递到沈知禾的跟前:“这是公主让我送来的。”   是个提盒。   从京城到这儿得有半个月。这盒子里定然不可能是吃的。   沈知禾接过来,并未着急打开。   可视线却落在上面。   手下意识地捏紧了盒子上的提手。   殷澜看着她垂下去的头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着,像是要握拳,又像是,只是颤动着。   “公主让我告诉你,原不原谅陆羲洲是你自己的事,她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她还说,再过一个月,京城里的玫瑰花就要开了。”   殷澜顿了顿:“我来之前,陆大人——”   “好了。”沈知禾阻止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殷澜,神色平静:“要不要进去喝杯茶?今年早春的普洱昨天刚到,还有去年摘下来的茉莉,一直在库里放着。”   殷澜与她对视,沉默片刻:“好。”   于是刚刚出来的沈知禾又再次拐了进去。   等小二将茶点送上来的时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很阴,耳畔全是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后院的檐下在漏雨。掌柜用一瓷盆接着,叮叮咚咚的声音传到了前面。   这个时候,店里没多少人。   殷澜抿了一口茶,温暖的水立刻浸润了整个胃里。   他将茶放回到桌子上后,才低声开口:“我以为你会开一家酒楼。”   “倒是想开,”沈知禾笑了笑,“对面那家酒楼的老板是个刚成亲的姑娘。那是他们家世世代代的铺子,总不能不要了转手卖给我。”   这家茶楼,也是因为原先那夫妻二人的儿子去世了,一下子承受不住打击,店也开不下去,正好沈知禾要。   便卖给了她。   “公主说,她本想给你送点酒什么的,想了想应天府这边什么都有,便也没有买。盒子里有她给你写的信。一个月一封,如今已经有七封了。   “你来江南这件事,只有公主和我知道。汪家那位夫人并不知情。   “沈府的庶女还没嫁人。如今两个王爷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她谁也不乐意嫁,非要等你回去再做决定。”   “还有,”殷澜顿了顿,“夏将军以无所出为由,休了自己的妻子。”   “至于夏喻娴,已经嫁给了参知政事。如今朝中都在弹劾杨大人,公主说,这应该是陆大人的手笔。”   沈知禾这一次没再阻拦他。   殷澜说完之后,气氛有一瞬的沉默。   沈知禾抿茶后,将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我父亲呢?我父亲,沈庭居。”   殷澜突然不吭声了。   这异象让沈知禾抬起头来。   觉察到女子的视线,殷澜这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日他们将你劫出狱后,同样有人将沈大人也劫出了狱。但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他就像是别人眼中的你一样,人间蒸发掉了。”   沈知禾沉默。   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对了,”殷澜思索着,又开了口,“公主让我告诉你,沈大人入狱是巽安王下的令。至于原因,她告诉我是因为沈大人的性子太过顽固,对皇上愚忠,多次忤逆巽安王的意思。将沈大人除掉,是巽安王的顺手之事。”   沈知禾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多大反应。   她其实已经能够猜出来了。   只是这些日子在江南,远离京城那个乌糟的地方这么多个月份后,她早就已经不去想那里的事情了。   沈知禾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在殷澜的视线里,女子低垂着脑袋,挡住眼睛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那白皙透亮的皮肤,在如此阴暗的环境里,竟也成了照亮的一角。   他紧张着,蠕动着嘴唇,喉头滚动:“关于陆大人的事,你还要听吗?”   沈知禾摇了摇头:“算了。”   于是殷澜再次陷入了沉默。   二人无声喝茶良久,门外的太阳似乎有探头的趋势,露出来了一些光亮。   殷澜看着手中清澈的茶水,几块小小的碎渣落入杯底,仿佛洒在被映射的面庞之上。他看着自己在茶盏里的影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带着些忐忑地,轻声询问:“那你呢?”   视线里,女子正划圈的手指微微停顿。   他心提起来,知道这是越界,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补充着:   “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打完收工! 第44章 江南纪事/玫瑰往事   沈知禾笑了笑, 却避而不答:“你觉得呢?”   殷澜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越界了,更知道沈知禾听出来了这句话并不是公主让问的。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那一瞬间爆发性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之后, 便再不能支撑他继续下去。   于是这件事就此翻篇。   沈知禾为二人填满茶,提议道:“若是不着急回去, 其实可以在这边好好转一转。不想在这儿停留, 往北走便是应天府,据说极为繁华,你在那儿玩玩也是可以的。”   殷澜摇了摇头:“不了, 喝完这杯茶便要回京了。”   本来贺元康是想自己来的。但是她毕竟身份尊贵, 若是冒然出京,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怕是很多人都会发觉沈知禾的踪迹。   殷澜本不知道公主的决定。   故而当贺元康后来不知怎么想到他,让他代替自己过去的时候,殷澜内心极为开心。哪怕是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公主府, 但是和沈知禾能够见上一面, 也是好的。   可现在不但见上了,还说了很久的话。他很满足。   二人喝完茶后, 沈知禾留他吃了顿饭。然后送他上了马车。   她看着马车消失在下着雨的街角。渐渐的, 连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沈知禾心中难免怅然。   她不知道殷澜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许是今日一早, 或许是昨日, 或许来得更早些。他带着京城里那些人的嘱托和想念, 悄无声息地来, 又默不作声地走。   沈知禾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和他说上话。   也是第一次认识他。   转身的时候, 外面的雨有一两滴飘到了裙角上。沈知禾低头的时候, 突然意识到,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殷澜的到来就像是一场意外。   是沈知禾走上未知路途的时候,看见了一片曾经见到过的花朵。她也会流连,但却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于是生活再次平静下来。   除了店里的小二,没人知道故人到来的痕迹。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九个月,请了一家说书班子。班子里三五人凑在一起,闲的没事儿了,一人在前头说书,一人负责打板,剩下的几个人拉弦。   她偶尔也会跟着那些招来的客人一起听。听前朝旧事,听当朝新闻,听神话传说,听著书古典。有和她相关的,大部分都是与她无关的。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一个月,对面酒楼的老板曾晚荷平安生下了个大胖娃娃。宴请那天沈知禾没去,后来她拿着礼物过去拜访,那小娃娃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撒开。   曾晚荷索性当场就下了决定,要让自己的女儿认沈知禾为干娘。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三个月,隔壁住着的那个老奶奶的孙子独自出了清河镇,要去千里之外找父母。于是自那以后,老奶奶时常来茶楼里,一坐便是一天。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六个月,迎来了在江南的第二个冬天。清河镇下了很大的雪。铺天盖地的雪花飘飘扬扬,很快就铺满了大街。   满目的银白里,炊烟和云雾相互缭绕,街道上置办年货的人肩踵相接,和吆喝声混在一起。到处都是即将过年的人气。   沈知禾披着斗篷从茶楼里走出来。   她习惯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喝酒,蓦地让她在冬天喝茶,尚有些不太习惯。于是闲的没事,便喜欢到街对面的酒楼里去。   哪知这次刚走出店门,尽头的街角突然走来了个小孩。   那小孩沈知禾之前经常见。这一片好多不到十岁的小乞丐,很小便无父无母,一帮情况相同的小孩混在一起,常常混迹于街头。   偶尔沈知禾会见他们可怜,给他们一杯茶暖暖身子。   这次只有一个。   他在街角里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在和什么人说着话。等看见沈知禾准备抬步走了,那小孩便急急忙忙小跑着到了女子的跟前。   他将原本塞在胸口的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双手递到沈知禾的面前:“这是一个大哥哥交给我的。他让我递给你。”   女子接过来。   东西很轻,是个很简单的木制小盒。上面并没有什么雕琢与装饰,四四方方的长条一个。沈知禾没有多想便直接打开。   等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眼睛莫名开始酸涩。   ——那是一朵干了的红玫瑰。   它被小心地固定在了盒子里,保留着玫瑰花瓣一层层的重叠,甚至包括每一个褶皱,每一片细小的纹理和绿叶,都完好得没有任何萎缩。   干了之后的玫瑰花是深红色的。虽比之前小些,却保留着最完美的形态。   干花,只要稍微碰一下,便会破碎。轻则产生一些细小的渣子,重则大片大片掉下花瓣。可这一枝玫瑰被保护得很好。足以可见送来的人到底有多么小心。   沈知禾的手指在颤抖。   她看着那朵干了的玫瑰就躺在手心上的盒子里。她看着它突然到访,就好像是看着某位故人,带着她前十八年的所有记忆,从京城里步履蹒跚,异常艰难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原来又过了一年的春夏。   她已经很克制地让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可是在这一瞬间,那些被她努力抛弃的,全部卷土重来,如同江涛巨浪,侵蚀着艰难滞留出的小块净土。   那般坚决地,不留丝毫余地。   等收拾好情绪抬起头,送东西的小孩不知道拐进了哪家店里,彻底地找不见了踪影。   她也没有往街角看去。正准备将手里的盒子盖上的时候,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原是一柄扇子打了过来,正好塞进缝隙里,拦住了她的动作。   吟诗的穷酸男人探头,在看见里头的玫瑰花之后,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这是谁送的?”   沈知禾并不想跟他说太多:“与你无关。”   她说着,盖上盒子之后,正要往茶馆里面走,那男子又再次说道:“诶,我这几天去打听了打听,他们说陆首辅陆大人亲手把自己的夫人关了起来,夫人连夜越狱逃脱。这个夫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沈知禾顿住脚步。   她甚至目光凌厉地回过头去,双唇崩成一条线,表情略带杀意。   那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去告发你。”他说着,见沈知禾已经走到了店里,连忙几步跟了上来。   “这玫瑰是他送的吧?不会是想找你复合吧?他知不知道把一个女子送进监狱会造成什么后果?哪儿来的脸面找你?”   “闭嘴!”   沈知禾厌恶地回过头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盒子,若不是顾及到里面的那支玫瑰,她早就将那盒子甩到他脑袋上了。   对面原本还越说越义愤填膺的人一愣,有些莫名:“不是吧沈老板,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忘不了他?”   “滚!”   女子呼吸急促,气得脖颈都是红的。   她伸手去抓手边的扫把,对着男子的身上就打了过去。   那人见到这阵势,又抵挡不住茶馆里众人的目光,最终也只能灰溜溜逃走。   而剩下的沈知禾,盯着众人看过来的,如同刀锋一般审视的视线,拿着扫把的手如同被火烧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无所适从。   后背冒着凉意。   手一松,扫把便落了地。   啪嗒。   这声音让她浑身一震,紧接着,耳畔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她甚至是有些无助地落荒而逃,孤身一人回到了楼上。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被人注视的恐慌感才逐渐消散。沈知禾蹲下去,让双目被黑暗包裹,有眼泪从憋不住的红色眼眶中滚落下来。   ——她不是忘不了陆羲洲。   她是忘不了那个沦为阶下囚的自己。那样阴暗的一天,本应该尘封在自己的大脑里,被遗忘,被销毁。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被人拿出来,反复鞭挞。   —   曾晚荷忙里得闲过来找沈知禾喝酒的时候,推开门便见到里面的女子正呆呆坐于桌前,盯着桌上一打开的盒子发呆。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往里看,便见到一朵干枯了的玫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那株干玫瑰。   “这是谁送的?”   沈知禾没说话。   从曾晚荷的角度来看,女子看向玫瑰的瞳仁有些涣散,应当是想事情入了迷。她便几步走上前来,勾着沈知禾的脑袋坐在了旁边,陪她看了半晌之后,随口猜测道:“是你前夫?”   话音刚落,便见到女子的手指动了动。   心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沈知禾在她的询问下回过神,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将盒子的盖子小心盖上之后,便推到了桌子的角落里。这间屋子是她专门为自己腾出来的书房。里面虽然并没有很多的书,但是架不住空间大。   有一张桌子,还放着一张小床。   正中间是一张短腿案几,旁边放着一圈的软塌。被她弄得很温馨。   曾晚荷和她说话的时候,二人一高一低,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尽可能让自己笑出来:“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曾晚荷眉头愈高。   沈知禾刚盘下这间茶馆的时候,便已和眼前这姑娘认识。时间长了,难免会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进行了加工。她告诉给曾晚荷,她曾经与人成亲,后来那人考取功名,看上京城里的富贵小姐,就同她和离了。   得亏曾晚荷心大,从未想过沈知禾的一举一动哪里是乡野之人的习惯,便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被渣男抛弃的可怜人。   她听见沈知禾这般说,也来了兴致,坐在女子的旁边跟她出主意:“我觉得,是不是你那前夫被那世家小姐抛弃后,想到你的好了。给你送玫瑰求复合的?”   沈知禾笑了笑:“他还不至于被世家小姐抛弃。”   明明沈知禾说的是一句实话,甚至还有些谦虚,但是在毫不知情的曾晚荷看来,这就是她对前夫的维护。   于是便立刻板着脸开始批评教育起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人家当初同你和离,那就是没把你看在眼里,你不能因为人家送来了一朵玫瑰花,就把他身上的恶行给忘了啊。”   “要我再说,”曾晚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案几边上将带来的酒坛子打开,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送花过来也不送个好点儿的,送干花是做什么?咒人死吗?”   沈知禾被她逗笑,摇了摇头走过去同她一起坐下,没再继续解释。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等两个人都喝到了微醺,沈知禾才斜斜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那被自己放在桌角的盒子。   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有些听不太清。   “他送来这朵花的意思是,他要来了。”   这才是沈知禾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她想的不是玫瑰。   玫瑰太干了。被晾干的玫瑰就像是搭载着沈知禾这么多年过来的岁月一样,所以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才会产生酸涩。   她想的是她自己。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在京城啊。   京城里的人习惯将她和玫瑰联系起来。所以,她一看见玫瑰,满脑子便都是自己的过往。比如,那盆被自己从皇宫带回来的玫瑰花。   比如,成亲那日被百姓扬起的,纷纷扬扬铺满了一路的玫瑰花瓣。   比如,陆羲洲为她建的那一大座玫瑰园。   还有在玫瑰开得最为璀璨的那天,她和自己的朋友一同去看玫瑰花开的那天,她突然便被人抓了起来。   她这一生的前十八年,是被玫瑰串起来的。   说起来像是无尽荣耀,何尝又不是禁锢的枷锁?   可刚才在看玫瑰花的时候,沈知禾突然意识到,就像是她觉得这玫瑰花搭载着她十八年的青春一般,送来玫瑰花的人,也是在告诉她——京城里的玫瑰花又败了一季,他保存着每一年的玫瑰,他把玫瑰送过来,连同沈知禾被他毁掉的,曾也那般美好的十几年的过往。   他将这些都还给她。   所有的这些,就像是在说: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从头来过?   曾晚荷甩着酒盏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她奇怪地盯着沈知禾看,神色莫名:“你流泪了。”   沈知禾闻言,垂下头浅笑着叹息。   她知道的,只有一滴。   她不敢再出现在京城了啊。   被自己的郎君抓起来的女子,被关在监狱里的女子,被昭告天下和离的女子,逃过狱的女子,罪臣的女子。   随随便便哪一样拉出来,都是要被戳着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来头,是要被浸猪笼的。   她根本就没办法摆脱这个梦魇。   她该怎么去见陆羲洲?   他是元凶啊。   沈知禾将桌上的酒一抿而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等这一杯也下了肚子,眼眶里便再次凝聚出了一滴眼泪。   擦掉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说了。喝酒吧。”   随着醉意的加深,前朝的一朝一梦,都会在她的印象里渐渐具象,再渐渐模糊。   等曾晚荷醉过去后,沈知禾宛若木偶一般,呆滞坐在窗前。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看着浮生百态,就像是,在看着往日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第二章 了嗷~这章是四千多字的。明天再让—— 第45章 陌生重逢   那朵干了的玫瑰一直放在沈知禾的桌子上。她在桌边坐着的时候, 经常会看着盒子发呆。但是每每想要打开,却总是没有胆量。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知禾看盒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外面的景物从皑皑白雪变成了青翠嫩草。街边柳树上的嫩芽也从青绿变成了深绿。   但是从冬天就表示自己要过来的人, 到了春天依旧没有来到。   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下去。   沈知禾正在习惯清河镇的生活。   除了偶尔还是会产生一些惶然,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 但却和这边的人正在慢慢融合。   对面的酒楼老板成了她的朋友, 俩人隔三差五就凑在一起喝酒。曾晚荷是贩酒世家,自小喝酒已成了习惯,哪怕是喝得再如何烂醉, 睡一觉起来照样生龙活虎。   而沈知禾虽也能喝, 可偶尔贪多,总觉得胃疼。不过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隔壁的老奶奶也经常到店里。她的孙子在离开了清河镇之后,只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寄回来过一封信,后面便再没了消息。偶尔沈知禾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落寞, 可唯一能够做的, 也不过是多陪她聊聊天。   老奶奶名叫安柳,和同一条街上住的那位媒婆互称姐妹。那媒婆只有姓氏而没有名字, 她小时候家里太穷, 生下来便给了别人家做了童养媳,随的夫姓,姓苏。后来年龄大了, 却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姓氏。   托着老太太的关系, 那声名整个清河镇的红娘苏氏, 终于成功跟茶馆的新任老板沈知禾搭上了话。   她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 帮旁人说亲。哪知在喝了几次茶之后, 便越来越喜欢沈知禾, 恨不得把她认成自己的女儿。   就算是说媒,也要挑清河镇极好的男子来与之相配。   虽然从未成功过,那苏氏也从不以为是沈知禾的眼光太高,却认为是那些男子都配不上这和离过的年轻姑娘。   沈知禾每每与之交谈,皆万般无奈。   小院那边彻彻底底被她翻新成了一座花园。楼里的东西她一动都没有动过,外面的山茄子顺着墙角爬到了窗台。每一次沈知禾过去,都能看见绿油油的叶子铺满了所有的道路。   她习惯住在茶楼里。   茶楼一共三层。一层是茶馆,二层是客栈,三层,则是她休息和办公的地方。偶尔茶馆里的小二不回家,也会在三层找到一个房间,晚上在这里住下来。   原先一直照顾她起居的姑娘,也开始在茶楼里帮着沈知禾干活。   所有人都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只是偶尔,沈知禾在面对长了苔藓的白色墙壁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种恍惚感。这种恍惚感在提醒着她——她并非江南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怔了,沈知禾总觉得那些叠在一起的苔藓,之所以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为了提醒她,她应该清醒过来,尝试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一年一年的,交错重叠的过去。   可是她不敢。   她把自己封闭在了清河镇这个小地方。一年多的时光里,她从未走出过这个镇子一步。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每每意识到,却总是无法控制在这一瞬间勃然爆发的忐忑。   于是得过且过。   —   陆羲洲来的那一天,清河镇正在下雨。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阴,又过潮的缘故,沈知禾身上的旧伤在梅雨季偶尔会隐隐泛起一些疼痛。虽然并不影响行动,却总是能感觉到。   连懒觉都睡不好。   只能早早爬起来,要么在书房中坐着,要么在外面转悠,要么,便在掌柜旁边核对账本。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沏一壶茶,坐在柜台旁边的榻上看着雨幕发呆。   这日她正核对着账本,原本安静的茶馆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有人穿着皮靴自门口缓缓而入。   沈知禾停下了手里的笔。   她没抬头,却看见了那人在柜台前停下。垂下的油纸伞上,挂着湿淋淋的水滴。在沈知禾目光放上去的时候,水滴正凝聚在一起,自伞尖滴落。   手指不听话地开始颤抖。   她停下手里正在记账的动作,还没等抬起头,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道:“老板娘,今年新春,可曾有新上的茶叶?”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可仔细听来,却能觉察到其中沙哑。   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间过去,沈知禾很快反应过来。她平静地抬起头,目光陌生地打量着来客,语气也是常规的客套:“客官想喝什么?普洱只有去年的,最早一批的天目贡茶已经送入了皇宫,店里还有一些剩的,要不要尝尝?”   她的目光一触即离。   对面的男人声音带着些艰涩:“……好。”   女子并未放在心上。   旁边的掌柜叮嘱着小二上茶。沈知禾便继续低头核对账本。眼前的阴影缓缓离开,那人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哪儿也没看,就坐在面对沈知禾的方向,或是垂眸深思,或是抬头左右环顾。   可那人每每抬起头来,沈知禾便总是能感觉到,好像有道视线,在盯着她看。   后来核对账本入了佳境,女子便也将那道视线忽视,专心投入到手中的事情中来。   等账本核对结束之后,媒婆苏氏搀着自己的老姐妹就走了过来,俩人一同踏入门里。寻了一合适位置之后,苏氏抬手对掌柜招了招。   “老样子来两壶。”   掌柜连声应道:“好嘞。”   沈知禾将笔放下,看着那坐在门口的老姐俩,愣了一会儿后发觉那男人的视线又打量过来,这才回过神。   安奶奶之所以叫安柳,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家门前正好有一棵柳树。她是典型的清河镇人做派,心思活络却温和婉约,看着有些怯懦,却坦坦荡荡。哪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也不再挺直,却依旧保持着那沉稳而内敛的温柔。   但是媒婆苏氏不一样。她习惯了在各个人之间周旋,从十几岁开始便形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整个人活络又聪明,在人群之中交际,总游刃有余。   惯例的茶水一定是好看的花茶。   年前的茉莉,早春的迷迭香,或是一直被压在库里的月季。有什么便为她们泡什么。   等二人的茶沏好了,沈知禾为她们端过去倒好,正要转身走出茶馆,那苏氏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女子转过身。   苏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给她腾出来一个座位,看着她坐下,这才问道:“最近甄三那小鳖崽子可还有来骚扰你?”   沈知禾轻轻笑着:“还是那副样子,隔三差五便来一遭。不过我听说他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回去成亲。”   女子顿了顿,又再次说道:“你知道的,他们家不在这儿。”   甄三便是那位落魄的文人。   沈知禾也是这一年的时间里逐渐了解到,他名叫甄平,三是排行。家在贵州,只是常年云游四海,不怎么回去。   苏氏闻言放下心来。她拉过沈知禾的手,轻缓拍了拍:“前两日我又帮你留意了一户人家,咱们清河镇有户姓孙的,大儿子去年考中了进士,二十来岁,这次回来是到应天府任职。前两日我去看了看,人家品行不错,长得也还端正。更主要的是他未曾跟旁人说过亲事,若是将来他能在应天府稳定下来,你们二人倒也合适。”   沈知禾有些无奈:“不用了,苏姨。”   这已经是说过的第六个了。   苏氏总是把她当自己女儿。又怕她时间久了嫁不出去,又怕她嫁得不好。但凡遇见一个,便要了解一番,等确认是极好的男子,就会立刻介绍给她。   哪怕沈知禾跟她说过很多遍,她已经跟人成过亲了,最近还不想同人议亲,却也依然对此乐此不疲。   “怎么能不用呢?”苏氏不太高兴,“你现在这年龄,这长相,怎么不能配上人家这从应天府过来的官呢?你可别跟我说什么怕人家看不上你,我可告诉你,应当是你看不上人家才对。”   她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知禾轻叹了一口气,满眼皆是无奈之色。   她拉住安柳的胳膊:“安姨你看她。”   安柳笑笑,并未言语。   她们三人在一起说话常发生的情况是,说话的人只有沈知禾和苏氏两个,安柳总是眯着眼在一旁看她二人斗嘴笑。她常笑得慈眉善目,不搭腔也不插话,只偶尔才帮着沈知禾说上一两句。   如今听见沈知禾喊自己,也不过是笑意扩大了些。   就在沈知禾正想着法子从这说亲的事情里逃脱的时候,门口又呼呼啦啦过来一人影。来人并未打伞,外面虽然雨也不大,却还是被淋湿了额上的发丝。   他看见这三人坐在一起,心中一咯噔,刚喝下去的酒几乎在这瞬间便化为了锐气,几步便站在苏氏面前,不留情面挤兑她:“哟,苏家婆婆,又来给咱们老板娘说亲呢?人家都拒绝你多少次了?还这么不要脸皮死劲儿在这儿拉皮条呢?”   “甄平!”   沈知禾制止了他。   那人一愣,却是将目光看向她,脸上的埋怨瞬而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开心起来:“知禾,我跟你商量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思南。我可是都写信跟我娘说了,她可乐意见得你同我一起回去呢。”   沈知禾拧眉看了他半晌。   还未曾开口,便听见那苏氏在一旁叫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知禾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面?”   不仅苏氏生气,就连一直沉静的安柳也甩了不好的脸色。   甄平横鼻子竖眼:“我跟她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老妖婆插嘴吗?乱点鸳鸯谱的假红娘。”   苏氏一听这对自己所做之事的侮辱,不顾自己五六十岁的身躯,当即便站了起来,跟那甄平对着骂。   沈知禾见二人这吵架的架势,想来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默默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偷偷溜入后院,从后院离开。   哪知她仅仅只是刚站起身,那原本还吵架正欢的男人一眼便看了过来,当即也顾不得上风下风的问题,一把拽过女子的胳膊,把她拉停。   “你等等。”   拽的是手腕。   因为这个姿势,沈知禾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飘散的酒气。她低头看向被拽着的那截手腕,感觉就像是正被呕吐物浸泡着一样。   越想越恶心,眉头也跟着厌恶皱起。   还未等她挣脱喊人来轰他出去,身后不知道哪里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紧接着,脚步声缓缓而至。   瞬息之间,沈知禾只察觉到拉着自己手腕的手陡然松开,等回过头,便见到原本安分坐在角落里喝茶的旧人正抓着甄平的手腕,强势将他的胳膊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杀猪般的惨叫瞬间传遍整个茶馆。   “啊——”   沈知禾看着这人痛苦的神色,掩住眸中的不屑。她丝毫不想管这些糟污之事,于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那人,便转身走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今天下午一直在帮着打蛾子。(家里生蛾子了)   有第二章 。但是还没改出来。我争取。如果睡前改不出来,明天上午发第二章。   早点睡,提前晚安~   *   一些注意到的标记:   茉莉:明末流入民间商业化   迷迭香:明代李时珍发现并入药 第46章 被人看穿   在沈知禾的身后, 被留在茶馆里的四个人正在交锋。   甄平显然是对这个打扰到自己的人很是生气。他抬起头,正欲骂过去,却在看清这人的脸的时候, 倏而变得疑惑:“你是谁?我怎么看你这般熟悉?”   陆羲洲没说话。   就连苏氏也没再跟那甄三争吵。她同样看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   眼神让陆羲洲极为不适应。   就好像在评估他的价值, 要将他卖掉一般。   估摸着女子这个时候应当已经从茶馆的后门离开, 他这才松开钳制住甄平的手。于是那落魄男子又是一阵嚎叫。   陆羲洲没管身后的视线。   他从大门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甄平见主角都走了,便也没了跟苏氏互斗的劲头,便也转身走出茶馆。   唯一能够证明陆羲洲来过的证据, 便是桌上那一壶早已放凉的青色透亮茶水。   第二日, 陆羲洲没来。   后来连续好多日子,陆羲洲都没来。   沈知禾也不在意。   因为江南的梅雨季,正好是院里那些曼陀罗花播种浇水的时候。   若是天一直下雨,曼陀罗花依附的土壤排不出去多余的水,怕是要被大面积淹死。   前些日子茶馆里的掌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打水装置, 众人一同帮着种花的时候, 掌柜便将那装置安在了园子里。那装置很神奇,从井中抽出水之后, 直接就能将水按顺序跟着管子一路浇过去。   如今江南雨多, 虽然浇水的装置用不到,却还需要有人看着,免得雨一旦多起来, 便将这一院子的花都糟蹋了。   连绵的雨一连下了十天。   之前陆羲洲没有过来的时候, 沈知禾给那些花又搭起来了个棚子。如今雨停了, 便要回去将那些棚子都打开, 让它们接受一下阳光。   哪知这一次, 她刚踏进院里, 便见到里头站着一人影。   曼陀罗还没开花。甚至这个时候连花苞都未曾长出。从门口看过去,那穿着一身蓝色锦衣的男子就站在一片葱绿之中,他背对着她,手指似乎在摆弄着身前的叶子。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羲洲回过了头。   只一眼,便锁定了站在门口一脸不友好的沈知禾。   一时间,风忘记了说话。   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被拽下来的叶子脱离了束缚,孤零零垂落在了地上。   沈知禾只觉得今日晦气。她自然不用去想,为何陆羲洲会知道这个地方。如今她甚至还为此高兴——若是她还住在这里,岂不是天天都要被陆羲洲骚扰?   再说那姑娘也是陆羲洲的眼线。   届时便是他们二人在这院中对付自己一个人了。   沈知禾垂下头,思索之间,倏而又想到了在茶馆三层放着的那朵干枯玫瑰。她本都要将男人过来这件事给忘了,哪知不过是过了一个春天,这男子说到做到,果真从京城那边下来了江南。   沈知禾不想见到他。   她一见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两年前的事。也控制不住那些从脚底,到尾椎,再到身体各个角落的凉意。   就像现在,胳膊上已经立起了汗毛。   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没看见他,立刻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眼看着她转过身去,心中着急,连忙叫道:“知知!”   沈知禾的脚步微顿,但却没有停下。   她甚至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心中的燥郁在此时全部化为了促使沈知禾回茶馆的动力。女子一路脚步飞快,等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已然站在了茶馆门口。   正要抬步上楼,忽而听见那说书的人扯了一嗓子:“要说那云王——”   女子蓦地停下脚步。   又在讲今朝事。所以,云王如何?   她站在靠近门边的柱子旁,注视着前面那仿佛在指点江山的说书者,仔细听了片刻,才知道原是云王被人下毒了。   虽然被宫中太医救了回来,皇帝却震怒,下令让首辅彻查此事。   沈知禾眸色微动。   抱着臂的手轻轻在布料上抓了抓。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听关于京城的消息了。   有一段时间是很回避听说书的。   因为说书再怎么编撰虚构,那也是在原有事实的基础上进行加工。所以一旦说起今朝之事,她总能从这些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听书中,她总共听到过一次专门属于她自己的专讲,还有一次是在讲太子之死。讲她沈知禾,那说书的人将她当做传奇来说。而太子之死,则是将这当成恐怖故事来讲。   如今沈知禾只是听了两句,知道是个什么事之后,因着刚刚的情绪还未曾放下,便决定上楼去缓缓。   结果刚抬起步子,后背便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正是那位总是和安柳老太太一同过来的红娘苏氏。   见到女子看向自己,苏氏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那日拦着那二皮脸甄三的男的,是谁?”   小老太太毕竟年龄大了,身子略微缩了些。跟沈知禾说话的时候,得抬起头仰着脖子看她。略微有些松的皮肤被下巴拉长,甚至连皱纹都少了很多。   沈知禾看见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苏氏没说话。   但是她缩着下巴,却向上抬着眼皮,这神情仿佛是在告诉沈知禾,她不信。   沈知禾垂着头,倏而笑起来:“苏姨,您真的是想多了。我确确实实是不认识他的。可能他就是看甄三不顺眼,所以才制止的吧。”   “你可别骗你苏姨。”   “怎么敢?”沈知禾说瞎话不带眨眼。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终于过去了,正准备跟她告辞上楼的时候,那原先被她遗忘在小院里的男人,竟也跟着跑到了这边的茶馆。   他站在门口,望向沈知禾的方向,迟迟未曾进来。   女子听见动静只看了一眼,在认出来者是谁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苏氏见状,同样抬头看过去。   自然见到了那男人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忐忑与不安。   一时心下了然。   苏氏这一生只成过一次亲,却帮人说过无数媒。见过的男男女女,不说各个类型都有所见识,却也是在一次次说媒中历练出来的人精。   那男子眼中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情绪,苏氏一眼便看出来了。   待她回过头,重新看向沈知禾,脸上的神色也换了一换:“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她说着,垂下眸子,微笑着开口:“其实苏姨知道你不是咱们这边的人。你平日里穿的衣裳,一件件皆非我们这种人买得起的。对面曾晚荷看不出来,你安奶奶也没见过。但是我也少说也跟很多人都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你这一身的价位。”   “你说你是同前夫和离之后到的这边,苏姨信了。但是苏姨怎么也不会信,你的前夫是因为看上了世家女子才抛弃你的。”   此时台上的说书人正讲到高潮处,底下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叫好声。   在嘈杂的环境里,沈知禾听着苏氏的剖析,心沉了下去。   苏氏接着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苏姨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他身上衣服的料子,同你应当是一个地方生产的。你说你不认识他——”   她顿了顿,却是笑出来。她用最平和的话,揭开了女子一直以来的谎言:“怎么可能呢?”   沈知禾呼吸一窒。   其实苏氏也夸张了。她原本注意到衣服的时候,只当这人是从旁处找来的旧相识,并未往前夫那方面想。   若非刚刚见到那男子看过来的眼神,她也不会这么快便反应过来。   因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喜欢她。   但很显然,这两个人曾经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   “知禾,你不妨告诉苏姨,”她仰着头,将自己的态度放的和缓,语气却逐渐犀利,“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沈知禾没说话。   她不敢去和苏氏对视。生怕自己的想法被她看见。   于是便只低着头,看着身侧垂直的桌角。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在大脑的一片迷茫里,在那些空洞的时间与空间中,沈知禾仿佛觉得自己身处一模糊天地。前方一片混沌,而后方未见来路。   她摸索着,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但是很显然,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后来,她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些喝彩的人正哄闹着散去。眼前这才重新聚焦。   苏氏还抬着头,等待着女子的回应。   沈知禾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能够让自己平静地看向她。   她勉强勾着笑,轻轻挣脱开了苏氏的手。然后强撑着已经开始透露出疲倦的神色,将自己与那人撇开关系:“苏姨,您想多了。我真的不认识他。”   她说完这一句话,便再不留恋地上了楼。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楼下,说书人显然再次开始了新一场的讲述。苏氏回过头去,看向了门外同样转过身,准备离开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刚改完,头懵懵的(也不知道我睡醒看的时候会不会发现大bug)   *   虽然,可能大家都睡了。但是还是提一嘴,我是每天都会更文的。就是早晚的问题(因为我是写一点改一点发一点)凌晨更新算在前一天的更新。也即,不管那天有没有更文,晚上都是会发新章的。   嗯,爱你们~今天也要开心嗷~ 第47章 告别掌掴   沈知禾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她自回到三楼, 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个人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在被一种很失落的情绪包裹,但是又能感觉到, 自己有些难过。   屋子里有些昏暗。   沈知禾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视野,突然有种天地之间就剩下她一人的感觉。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发觉自己到了清河镇之后, 便一直在将自己与其他人剥离。哪怕身边的人对她再好, 她都习惯将自己束之高阁。于是日子久了,仿佛灵魂与肉.体分离。   肉.体在和这些人交际。   而灵魂,则在冷眼旁观。   她甚至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冷漠的。冷漠地不去在意那些世俗的情感, 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和这个世界交接。   但是今天她又突然发现, 原来这样冷漠的灵魂,也同样脆弱无比。   随随便便看见一个故人,一件旧物,一桩旧事,都会立刻让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崩塌破碎。   她裹紧了自己躺在了床上。   由内而外地, 产生了不安全感。浑身都在散发着凉意。被浸泡, 被浸透。   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呆太久。   等到了第二天,所有的情绪又被压在了心里, 她一如既往出现在人前。   因为昨日并未将那些棚子拉开, 故而院子里喜欢太阳的曼陀罗花如今还无法彻彻底底接受阳光。   所以她还得再去一趟。   醒来的时候,沈知禾估摸着这一次的陆羲洲应当不会再去了,这才在上午再次跑到了小院那边。   果然, 一整个上午, 女子的眼前除了那些绿叶, 再无其他事物出现。   哪知天刚晴了两天, 等到了下午, 便又下起了雨。   沈知禾并未带伞过来。只能趁着雨还不大, 连忙往茶馆那边跑。所幸院子里的事都做完了,如今回去,也不用再记挂。   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   沈知禾一路顺着旁人家的屋檐,躲着淋着回到了自己家茶馆的门前。因为雨淅淅沥沥,一路屋檐又多,故而等到了地方也不过是额头有些微微的湿润。   她头顶上散发着一些潮气。除此之外,衣服也稍微湿了些。   整个清河镇就这么大,平日里茶馆里的掌柜和小二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店中。若是不忙了,这些人便会回家办点杂事。   此时只有掌柜一人在店中。   掌柜见到她回来,询问道:“快到端午节了,咱们闭店吗?”   沈知禾正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反应过来:“不了。到时候你们回家过节就回家便是,端午咱们茶馆不会有很多客人,我一个人就够。”   掌柜点了点头。   他姓王。因着年龄稍长些,沈知禾便总唤他王叔。他儿子前年刚成了亲,就在沈知禾盘下茶楼铺子的前两天。   当时得知成亲的消息,沈知禾还为掌柜多发了些薪水。   哪知那孩子成亲后便去考了秋闱,后来秋闱中了,春闱却落了榜。彼时沈知禾还曾问过:“还考吗?”   掌柜摇了摇头:“不考了。”   他们家没有聪明人,也不会从小.逼着自己孩子考取功名。孩子没那么上进也在情理之中。那孩子回来后便一直在镇上做着小本买卖,补贴家用。跟茶馆就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剩下的三个小二年龄小些。   其中有两个也已经生了孩子。另外的一个前些日子承蒙苏氏照顾,同一邻近的农户女儿说了亲。   两家定下的良辰吉日,便是在过了端午之后。   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沈知禾跟掌柜说了两句话,便准备往后院走。哪知后面一直在等老板回来的人听见了动静,竟是掀开帘子直接闯到了沈知禾的面前。   是说书班子的班主。   班主年龄不大,才三四十岁。见到沈知禾,男人挠着后脑,有点不太好意思:“老板,今日上午你没在店里的时候,应天府那边有贵人到了咱们这儿,说是想请咱们班子端午那天到应天府去说上两场。”   “好事儿啊。”沈知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将挠脑袋的手拿下来:“那人说下午还会过来同您聊聊,毕竟可能一去就是两三天。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那也没事,正好还能给你们壮壮名声。扩大一下影响。”沈知禾准备去歇会儿,“这一个月你们就在咱们茶馆里准备准备,到时候去他们那儿别丢人就行了。”   那人傻乐:“行,老板。”   等这些事儿都汇报完了,沈知禾便为自己沏了一壶茶。看着众人还在门堂,赶了赶他们:“行了,今天下午人也不多,你们都早点回去。一会儿那人来了我跟他说便是。”   结果自这天答应了那应天府来的贵人之后,女子本以为到了第二天来喝茶的人会多些,哪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临到中午还没什么人过来。   许是因为要过节,或是因为忙着农事挣钱。   沈知禾只惆怅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雨也下得少了。   茶馆的厅堂里有三扇窗户。门左侧两扇,右侧一扇。沈知禾这两天趁着店里人少,在右侧的那扇窗台周围用木头搭了个雕花柜子。   下方是个小小的容纳,上方是镂空的屏风。虽然并非是全包围,却也将这块地方同周围那些客人分隔了开来。   她将被围起来的地方加高了一层。又在窗边摆了个软塌。闲来无事,便会坐在那软塌之上,或是饮酒,或是喝茶。   耳边是街角的喧闹和屋里的人烟,眼前是来往的人群和或晴或雨的江南。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的心无比寂静,像是脱离世俗之外的个体,如同在水中静止的,泡发的茶叶。   这两日陆羲洲天天都会过来。   他近来很是安分,到了店中便自己点一杯茶水。也不言语,也不走动。就坐在沈知禾后面的地方,或是低头思索,或是盯着她的背影看。   偶尔他会觉得那女子有些过于的寂寥。   她特意用了雕花的柜子,看着好像多了一层装饰的美感,但陆羲洲总觉得她在将自己与旁人割裂开。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担忧。   他也会尝试着跟她说话。   但是沈知禾从未理过他。   他的眼神明目张胆,丝毫不带掩饰,哪怕沈知禾背对着他,都能够觉察到那令她有些不太舒服的视线。   可她是这茶馆的老板,也没什么可逃的。   所幸又过了三五日,陆羲洲就没再坚持天天来了。   对面的曾晚荷知道沈知禾为自己搭了这样惬意的地方,终于有天抱着酒坛子过来。俩人分别坐着一软塌,各自抱着一坛子,对着窗外饮酒聊天。   曾晚荷刚坐稳身子,便抱起坛子灌了一口。沈知禾已经习惯了这女子饮酒时的豪迈之风,如今见状,也从善如流地跟着往嘴里灌。   “我听说,这两日清河镇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曾晚荷看沈知禾的眼神有些审视。   陆羲洲的出现并非秘密。毕竟清河镇就这么大,哪儿多出来一个人,哪儿少了一个人,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更何况茶馆离酒馆也就是一条街面对面的关系。   至于这人是谁,苏氏的儿子偶尔来店里买酒,也都已经告诉给了他们夫妻二人。如今问沈知禾,是在证明自己的猜测。   对面的女子手指敲着坛子的旁边,低头笑:“这种事儿你问我做什么?”   曾晚荷不上当:“人家苏姨说了,这人是来找你的。据说是你前夫。”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可是还记得,当初你那朵干了的玫瑰花,可还是这前夫送的呢。”   沈知禾听见玫瑰花,愣住了片刻。倏而又笑了起来。   她知道曾晚荷很不喜欢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   她笑着晃了晃脑袋:“你想什么呢?是觉得我会吃回头草?还是觉得我会原谅他?”   曾晚荷挑眉:“那我可说不准。”   女子听见这句话,笑容里带上了一些苦涩。   清河镇的人很天真。   最开始沈知禾觉得,她在清河镇很安全。说不定真的能够抛弃过往安心在这儿生活。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关于她的身世,光茶馆的那些说书人,便已经讲了很多遍。什么自幼父亲封侯,什么被封郡主,什么与公主互为手帕交,什么赞颂与那门极为奢华的婚事。   说书的人不仅讲这个,他们还讲婚后。说她和陆羲洲伉俪情深,在大街上恩爱。甚至,他们还把那日陆羲洲带兵将自己抓起来的事情,当成了某种悬疑的事情,都讲给了众人。   若是听者稍微留意一下,其实很容易就能够发现,说书人形容当时的天气,说什么被抓起来的那天,整个京城的玫瑰花开得艳丽,第二天便全都败了。这样的描述与沈知禾到清河镇的时间仔细一对比,极为巧合的刚好对得上。   若是真有人留意,一告发便是一个准。   但是或许是沈知禾太敏感,又或许是清河镇的人太大条。总之,除了那位落魄文人,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   “说起来,”曾晚荷突然提了一嘴,“那甄三是不是要走了?我听说他娘一直催着他回家。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外游荡,但是听说还挺有孝心的。”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等过了端午他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也好。这人太不靠谱了。一直在咱们清河镇转悠,也不是个事儿。”   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来去匆匆。从明亮日光,到暗夜将至。眼看着最后的一点亮光都要消失不见,两个人手里分别抱着的坛子也都见了底。   沈知禾站起来,将曾晚荷送出了茶馆。   此时街上已经没了什么人。就连原本在茶馆里喝茶的,也都纷纷告辞回到了各自家中吃晚饭。   不过是二人从店中走出来的工夫,身后的茶客便全都走光了。   等曾晚荷的身影消失在女子的视野中,沈知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收回目光,准备回到店里。这次喝酒有些贪多,又未曾吃东西垫肚子,如今站得久了,不仅脑仁疼,胃也有点不舒服。   于是便略带着惆怅地挪了两下步子。结果视线不知道怎么一转,忽而发觉身侧正站着一黑影。   因为天色渐暗,她看不太清,眼神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原本还笑着的唇角立刻就扯了下来。   神色只瞬间就变得冷淡。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沈知禾本想当没看见他的,但是自己已经盯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再转头,未免有些刻意。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索之时,陆羲洲却几步便走上前来。他站在沈知禾的面前,因为身高有差距,故而低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女子垂头的发顶。   他的声音就像如约而至的暗夜,低沉又沙哑。   “家里的玫瑰等过了这个月就要开了。知知,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声线听着似乎很忐忑,喉咙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般。沈知禾听在耳中,觉得有些断续。   她没说话。   甚至没有给一点反应。   她想当做自己完全没听见这个声音的样子,准备绕过男人往自己的茶馆里走去。   哪知刚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男人便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在接触到女子手腕的那一瞬间,沈知禾的呼吸都停止了。她的心跳陡然开始狂躁,借着酒劲上头,骤然转过身来,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个巴掌。   掌风极快。   陆羲洲本可以躲开的。   但是他没有。   于是,“啪”的一声。   她没有卸一丝一毫的力气,他也没有躲一分一寸的距离。   掌掴的声音炸在空荡荡的街上。   清脆。   又残忍。   在这一声结束之后,空气里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便是一道颤抖着的,吸气声。   街道是东西向的。   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下。如今的天上只有一些落日的余晖还在不死心地挣扎。整片天空,几乎都已经成了被黑暗侵占的地方。   男人的脸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只有一章(因为第二章 卡文了)。   但是明天的第一章 会早点发的(大概可能在晚上八.九点左右)。   *   前两章有一个点,关于女主为什么种曼陀罗。   我最开始的想法是,女主要种一种花,这种花最好是能够表达出来“祭奠死去的爱情”。所以我就开始搜花语。然后一个一个拿来和情景比对。 第48章 破碎玫瑰   只是这样的微红, 在黑暗里并不显眼。   沈知禾仰起头,极力控制住刚刚那一声释放出来的吸气。她缓缓将那股气吐出来,气息仍旧在颤抖。   男子眼尾泛上来的红意隐藏在了黑沉的夜色中。   等声音息止, 女子闭着气,双目平视, 并未去看对方的面庞:“放手。”   轻浅而又平淡的两个字。   在无风, 亦无旁人的街道上,冲破黑暗视野的束缚,如同千斤顶一般, 直直地砸在了陆羲洲的心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松了手。   得了自由的沈知禾没有给他眼神, 直接甩着手进到了茶馆里面,跟正在收拾准备打烊的掌柜打了招呼以后,便走上了楼。   楼外,陆羲洲在原地站了良久。   直到夜色渐深,他才猛然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忽而入了水一般, 喘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惶然。   他看见三层亮起了灯。   但是许久,都未曾出现另一人的影子。   身后, 有身穿黑衣的人身骑棕马跳步而下:“主子, 咱们必须得启程回去了。”   —   沈知禾把那朵干了的玫瑰花毁了。   —   深夜,二楼住店的房客听见了楼上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他知道三楼是老板娘的住处,故而在床上辗转反侧, 犹豫了许久, 才终于忍受不了地爬了起来, 顺着楼梯来到了三层。   等站在那个传来摔东西声音的房间门口, 房客的心里突然划过些犹豫。   踌躇良久, 还是敲了敲门。   咚。咚。咚。   屋里原本还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骤然安静下来。   房客在门口等了片刻后, 听见了里面走过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在门口停下的瞬间,那扇双开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缝。   屋内的人随之暴露在视野里。   是老板娘。   发丝有些凌乱,衣服也有点不整齐,这种形象跟平日里在楼下显示出的有很大的差别。但是那张脸,却一如既往地明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女子的目光有些锐利。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原本好不容易才壮起来的胆子又开始摇摆不定,心下重新变的忐忑。   他略微带着犹豫的开口:“我是睡在您这间楼下的房客……”   他看着沈知禾的神色,声音愈发小下去。   ——他突然说不出后面那些想要她声音小点的话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老板打扰他睡觉在先,如今他看着眼前这艳丽的姑娘,竟觉得,自己若是是说出来想让她声音小些的话,是在欺负她。   里面的人只沉默了片刻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会声音小点的。”   “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房客也再没了多余的话说。   他应声之后,便走下了楼梯。而此时,被女子挡得严严实实的内里,才随着女子关门的动作,暴露于门缝之中。   她砸了所有的东西。   除了桌子这些太沉的,把屋子里几乎所有东西都砸了。   沈知禾砸东西的时候很平静。就好像砸东西是任务,而非情绪的发泄。这也是为何,在房客找上门来之后,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展现于人前。   屋内一片凌乱。   女子踩着碎纸与碎渣,坐回到了桌子前面。她将脚踩在了椅子上,趴在膝盖上的时候,就像是在抱着腿。   如今桌上光秃秃的,除了那唯一一盏用来照明的灯,就只剩下了一个打开着的盒子。   那朵被她放了快半年的玫瑰,正安安稳稳躺在里面。   她伸手拿起。   动作仅轻柔了这么一瞬。   下一刻,女子就像是要将这玫瑰的花瓣一瓣一瓣掰下来一样,一手捏着干了的花枝,一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花瓣往下拽。   可这玫瑰已然成了干花。花瓣不可能被完好掰下来。几乎是刚用了力气,便从捏住的地方碎开。   掰一瓣,碎一瓣。   到后来,女子已经没了耐性。   她将玫瑰扔在了地上。   然后双手捂住了脸。   好像有点难过。手触碰在脸上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些湿湿的痕迹。被埋在黑暗里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就像是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一般。   等重新恢复平静,女子放下了双腿,俯身吹灭蜡烛。   回到床上的路上,光着的脚好像踩到了那朵被摧残得破败的花朵。花瓣和枝叶被踩碎,碾过去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点扎脚。   不过不重要了。   第二天沈知禾把屋子里都收拾好了以后,这才走下楼梯。   楼下的房客退房的时候,沈知禾多送了他一包茶叶。那人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虽然还是接了过去,但是却并未多说什么。   去京城里参加春闱落榜的考生们,这些天也已经陆陆续续往回赶。   应天府毕竟是个大地方,住房比其他地方贵些,像是在清河镇这种小客栈,人流量便较之以往多了很多。   人一多,沈知禾就不再将那个小隔间据为己有了。她专门重新修葺,做成了个小包间的样子。虽然雕花屏风没改,却也自成一方天地。   小二和掌柜也从早到晚都在了店中。   沈知禾偶尔也会帮着一起招揽客人。   将玫瑰花摧毁了以后,她开始尝试着坐在自己的茶馆里,让自己沉下心去听那些说书人的场子。原本讲到一些地方的时候还会浑身不自在。但是在过了两天之后,竟也能够坐在那儿听上个一整天来。   安柳老太太拿着一封信过来的时候,沈知禾正坐在茶馆的角落里,将自己和那些听客们融为一体,沉浸在说书人的故事里。   安柳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了她,挤着门口的人群到了她身侧:“小姑娘,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她将那封信递到了沈知禾的面前。   女子从那种声音里退出来,因为周遭的环境并不太适合读信,于是在沈知禾伸手拿过信封的同时,站起身来:“安姨,我去您家吧。慢慢跟您说。”   安柳自是求之不得。   等两个人到了安老太太的家里的时候,女子自觉拿了个矮凳,坐在了敞开着的门边,将手里的信封拆开。   因为这是第一次帮着老太太读信,沈知禾便随口问道:“这是哪儿传来的信件?”   安柳思索着想了想:“应当是从热河来的。”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儿子和儿媳在那里做生意。”   沈知禾心里有了谱。   因为热河在京师北边,路途较远,安老太的儿子儿媳又非有钱人。故而那夫妻俩的信自沈知禾到清河镇之后,便一直未曾来过。   如今想来,怕是和那位离家出走的孙子有关。   结果等拆开了信之后,沈知禾脸色突然大变。   安柳年迈,虽然眼睛不好,但也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清楚沈知禾脸上还未来得及掩饰的神色,心中虽然也有些慌张,却还是淡定询问:“怎么了?”   沈知禾猛地惊醒。   她抬起头,看向安老太太,有些忐忑。   信的内容其实很常规。无外乎问好和报平安。马上就到端午了,那两位夫妻似乎是想要趁此机会回来过个节。顺便,要问明白自己儿子的事情。   “您的孙子,好像没有去热河。”她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毕竟,若是端午节那对夫妻回来,这件事就算是沈知禾不说,安老太太最终也还是会知道。与其那个时候被动知道,不如这个时候主动知道。   再说了,他们此番送信过来,也是为了将这件事告知。她不应该瞒。   安老太太对此反应倒是不大。   沈知禾曾经帮着老太太写了一封信给热河,当时信件里的主要内容,就是说那孙子想要去找父母。如今这封信递过来,怕是那对父母心里也着了急,想回来亲自核实一下情况。   安柳将那封信接了回去。   “我就知道。”   沈知禾没接话。   她知道什么?知道孙子最终还是会半路拐到旁处去是吗?   安柳之前跟沈知禾说过,她那孙子,自小便是呆不住的性子。早在十四岁那年就闹着要出去,如今年满十七,安柳也不再能够管得住他。   不趁着这个时候跑,还能怎么离开?   就和那位甄三一样,趁着年轻,一直在外面浪迹,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年,在全国转悠。有时候没钱,饿了就捡烂菜叶,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入睡。晚上城里会宵禁,便住在城外的山上。   这十年来,若说他真就什么都没得到,好像也不尽然。但是仔细想一想,确实没有闯出什么大明堂。   至于安老太太的孙子?   那对夫妻端午回来,怕就是因为担忧这孩子是被人拐卖。而非安老太想的那般,是自己出去闯荡了。   可这毕竟是安老太太的家事,沈知禾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未来的几天里,安老太太便很少再去茶馆。   大抵是忙着端午给自己的儿子儿媳接风洗尘去了。   沈知禾偶尔会在清晨下楼转悠的时候,看见老太太去集市上回来的身形。晨曦的薄雾里,老者身形伛偻,头发花白。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   日子一过就到了端午。   自上次她打了陆羲洲一巴掌之后,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清河镇。想来是京城里的事情拖住了他,让他不得不回京述职。   除了偶尔来店里骚扰着沈知禾让她跟着自己回贵州的甄平有些闹腾,女子还是过了一段悠闲日子。   店里的小二过了端午要成亲。沈知禾特意给他多放了几天假。让他等节过去了以后等几天再过来。   王叔前两日回家的时候捎了点艾草到店里。放假前一天临走的时候,回过头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娘说道:“艾草我都买好了,等明日您烧一烧,到处熏一熏便是。”   几个小二也都准备离开。   等沈知禾将他们送出去之后,其中一个又转过身来,拍了拍脑袋:“老板,我们三人前两日帮你包了几个粽子。想着您吃不了太多,便也没有多弄。总共应当是包了七八个。就在后院的盆里放着,您吃个两三天是绝对没问题的。”   沈知禾点了点头。   等送完了这批人,回过头去的时候,那些端午要去应天府的说书班子,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坐上了早早叫过来的马车。   班主上车之时,回过头来:“那老板我们就走了。”   “好。”   等最后一辆马车离开,整个茶馆里便只剩下了沈知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端午,不搞点事儿怎么行?   应该……会有第二章 吧。 第49章 端午再至   因为是端午的前一天, 来喝茶的人等到了下午,也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沈知禾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   她看着敞开的大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起身去后院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茶馆这边是商业街。整条街都是铺子。后院那边倒是有几家住户,只是除非在后院呆着, 否则也听不见旁人家里的喧闹。   水柱进入杯中的水流声息止了以后, 不仅眼前没了人影,耳畔也没了人声。   这一次,好像真的天地之间就剩她一个人了。   前台的账算完了之后, 她便将那些账本都放在了一边, 从里头抽出来了一张纸,趁着点燃的灯火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些天她其实有计划。   比如,对面那对开酒馆的夫妻,就住在酒馆里。若是她无聊的,去找人喝喝酒也是可以的。   再来便是, 她似乎还没将清河镇转过来完。   还有院子里种的那些山茄子。这些日子雨水逐渐变少, 之前王叔安的那个能够浇花的装置,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只是很奇怪, 明明她原来最不喜欢社交。如今这些人都走了之后, 她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厅堂,竟然觉得有些惆怅。   她拿着毛笔,在那张纸上写写画画。   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正要打烊吹灯的时候, 沈知禾忽而听见原本安安静静的街道上, 传来了马蹄落地的声音。   哒哒咚咚。   是两匹马在奔跑。   临到她茶馆这边才渐渐慢下来。   似乎是骑马者拉了拉缰绳。   等马开始四只蹄子乱动起来, 沈知禾的耳边忽而听见了皮靴落地后发出的“咚”的声音。她停下正要吹灯的身体, 有点想明白这是谁了。   推门而入的男人在对上她眸子的那一瞬间, 目光亮了一下。原本门外跟随的人则牵着两匹马不知走向了何处。   他一路风尘仆仆,早上绑好的发髻,等到了此刻,已经有些凌乱。倔强的发丝挣脱出来,各自独立。   见到沈知禾在柜台后面,他便一刻未停走了过去。刚站稳了脚步,便从袖袋中摸出一小小锦囊,从里头倒出一堆碎银。   “请问现在还有房间吗?”   沈知禾怔了一瞬。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抽出账本开始数银子记账,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有。”   “客官想住几日?店里的房间都一个价位,没有好坏之分——”   “一直住下去,”女子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便打劫住了她的话,清澈温润的声线落入在了沈知禾的耳朵里,“这些银子大概能住一些天。等时间到了,你跟我说,我交钱便是。”   女子正要记账的手一顿。   抬起了头。   对上了陆羲洲看过来的眼眸。   在昏暗的茶馆里,因为所有用来照明的灯光除了柜台这一盏,全被沈知禾吹灭,故而如今二人视线相对,中间的那一盏残余的灯火,成了唯一能够让他们相互看见彼此的媒介。   昏黄的光芒之下,男子的面庞并不能看得很真切。   不知为何,沈知禾突然想起之前她还在陆府的时候,和陆羲洲一起共坐书房的场景。   书房里,其实除了两张桌子,也都是这般黑暗的。偶尔男人离开桌前,走过来同她说话,便像是站在黑暗里一般,只能勉强看清个五官。   连发丝都成了黑暗的延伸。   她垂下眸子,应声:“好。”   虽然陆羲洲的诉求有些奇怪,但是这毕竟也会存在于那些来住店的客人里,所以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将桌子上的银子收起,然后把原本已经拿在手里的毛笔放下:“这样,我先带你去房间。”   她带着他上了楼。   因为到了端午,人们几乎都已回到了家中。他们茶馆又主要干的是卖茶水的生意,故而这个时候,二楼的客房是没有人的。   沈知禾随便领了一间带他进去。   楼梯间挂着壁灯。女子的手里提着一盏。等二人走到房里,沈知禾将屋内唯一一盏油灯点燃后,便转过身,看向了还站在门口的男子。   “将就一下吧。这屋子里只有一盏灯。”   陆羲洲对此没有多大的异议。   等沈知禾从他房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开始数银子算账的时候,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儿,动作忽然就渐渐慢了下来。   目光明灭。   她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如今茶楼里就她和陆羲洲两个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还在陆府的时候。两个人一个还在书房忙碌,一个已经回到了卧室躺下。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   等回过神,沈知禾厌弃地食指微点了两下账本,又继续开始心无旁骛算起来。   第二日便是端午日。   女子醒过来睁眼看见的,便是窗外已然大亮。她爬起来从楼梯走下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先去将昨日小二包的粽子蒸上一两个,然后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前两日因为到了端午,客人又少了起来。故而沈知禾便将隔间里的那些桌子撤了下来,换成了软垫和矮桌。等把茶水放上去,重新打扫了一遍店里之后,粽子也已经蒸好。   去掉上面绑着的绳子,用筷子小心将那白花花的米拨进碗里,等她看着那粽子落入碗中,放粽叶的动作忽而有一瞬的迟疑。   她突然意识到,这边的人好像不怎么吃红枣。   女子用筷子扒拉开,往里看了看。   ……   啊,果然。   是个肉的。   ……   沈知禾看着那剥了皮的粽子,陷入了深深的无奈。   去年端午的时候,店里有个小二曾经带着他娘包的粽子过来,分给她了好几个。当时她自是万分推脱,然而敌不过人家的诚恳,最终只能感谢着收下。   哪知当天她煮了煮正准备吃的时候,咬了一口才发现,不是甜的。   里头的肉她吃不出来是什么馅,唯一能够感觉到,是很怪异的咸,香味虽也有,却没办法盖住那种奇怪。   更绝望的是,当时她已经习惯性地往里倒了蜂蜜。   那些粽子她秉承着浪费粮食不太好的观念,强忍着吃了一半。   最后剩了一半,因为尚未蒸煮,便偷偷把里头的米弄了出来,放在了清早给店里小二做的粥里。   如今,她看着再次出现的奇了八怪的粽子,太阳穴那里有些发胀。   然而让她做饭却是万分都做不出来的。   她便只能将就着把那已经剥了一个粽子的碗拿到了隔间里,放在矮桌上,看着它。   不敢下嘴。   只是看着。   纠结了许久,沈知禾还是将手里的筷子放下,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正要决定倒掉,敞开的窗户外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沈知禾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是已经进到店里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后,似乎是才发觉这隔间里有个人,便停在门口往里打量。目光快速从沈知禾的脸上划过,落在了桌上放着的,那一碗被剥好皮的粽子上。   男人的脸上笑起来:“老板,你这粽子能卖我一个吗?”   沈知禾本不愿意搭理他。   可当她垂下头,发觉面前这粽子还未曾被自己吃一口的时候,准备好拒绝的心还是犹豫了。   对面的男人等了许久。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就没有底的心里愈发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握在身体两侧成拳。正要开口说算了,却见到那已经露出拒绝神色的女子抬起了头。   沈知禾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我卖你两个。”   所以,把那两个蒸好的都吃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少点,将就看(端午这个时间很重要,所以需要花时间捋一下思路)   PS:啧,有点点吃这种久别重逢的暧昧和别扭。   *   所以!这里顺便推一本预收吧!(没想到吧嘿嘿)   那本敌国将军,主要的梗就有一个久别重逢。(就是那种,全天下只有我和你最默契)小心翼翼的触碰和明目张胆的偏爱。   疯批×忠犬   文案仅供参考(因为后续可能还会改很多面目全非的版本),直接看文案下浅浅排就好。   PS:当然得等前面的寡妇和瞎眼写完了再开这个。 第50章 挑衅教训   陆羲洲没客气。   他走过来把沈知禾碗里还没动过一口的东西给拿走。接着又去了后院, 将剩下那个也剥完皮之后,把碗端了过来,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吃。   沈知禾将矮桌收拾好, 准备出门转转,看大清早的能不能弄回来点甜的。   身后, 陆羲洲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神色微暗。   从前面的大门出去,又漫无目的地顺着路左右拐了两下,沈知禾终于在一个住了人的小院门前看见了摆在桌子上贩卖的粽子。   询问过是甜的之后, 便买了两个, 用纸袋包着带了回去。   回去走的是后门。   穿过后院,她从后厨那边又拿下来了一个碗,将自己新买的粽子剥了进去。这才安心拿到前面。   陆羲洲听见动静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沈知禾经过时看过来的眸子。   女子眉头微抬,看见陆羲洲碗里的粽子就剩下了一口, 掩不住讶异。   原本买粽子的路途并不遥远, 她知道自己这一趟应当是很快的。也就是说,陆羲洲对这种粽子并没有表示出不喜欢的态度。   沈知禾皱着眉头, 又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纸包。   里头的馅好像是——枣泥?豆沙?   肉的有那么好吃吗?   明明都是从京城里来的, 怎么喜好还能不一样呢?   “你可以尝尝。”陆羲洲看出来她的困惑。   沈知禾视线在他的面庞上停顿了一瞬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隔间里,安安生生地吃自己买回来的东西。   今日是端午, 清河镇的所有店铺上午都是闭店的。   沈知禾吃完之后, 又在软塌上歇了一会儿, 便起身准备去小院。   这两日小院里的曼陀罗应当是要结花骨朵了, 再过个一二十天就能陆陆续续开花。今日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一直暗沉沉的, 没有太阳。   沈知禾决定先去浇一些水。   稍微少些,总不至于淹死。   走的时候女子还回头看了眼安生坐着的陆羲洲,男人自顾泡了一杯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茶水,正研究着里头的茶叶。   沈知禾眼神晦暗,沉默出了门。   她在小院里忙了一个上午,临到正午才想起返程。刚直起腰准备往外走,结果一个转头,却正好看见了门外对面檐下站着的陆羲洲。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知禾心底有些意外。   陆羲洲却似乎比她更意外,脸上的神色都掩盖不住错愕。他像是没想到沈知禾会发现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又往花坛里的树后躲了躲。   俨然不知是徒劳。   沈知禾只惊讶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便扭头看向了别处。   其实陆羲洲站的那个地方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只是沈知禾所在的位置太特殊,正好对着那儿,故而,这才误打误撞发现了他。   女子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她走了两步,到门口把院子的门关上,确定锁好了之后便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停停走走。   沈知禾纠结了很久,还是容忍了陆羲洲跟着她的这一行为,没有阻止。   后来走着走着,沈知禾发觉,其实如果不在意身后那个人,当他不存在的话,心情就会好很多。   所以端午这一天的下午,茶馆里虽还只他们二人,沈知禾却能悠闲在小隔间里睡觉品茶,过得逍遥自在。   等到了节后第二天,清河镇的人便会陆陆续续上工。掌柜和小二也前后脚从家中过来。   茶馆里的人还是寥寥无几,他们在这儿呆着也无事,沈知禾便催着他们回去,让他们再歇息一天。   临走的时候,小二和掌柜想起自己的老板养尊处优惯了,本都已经走到门口,却还拐了回来,帮着那位打下手的姑娘做了顿午饭。   午饭是沈知禾和陆羲洲一起吃的。   沈知禾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本一直在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那个姑娘,不知何时竟也回了家去。   茶馆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个人分别坐着两张不同的桌子。沈知禾照旧在隔间里,陆羲洲在厅堂的角落。两个人谁也不挨着谁。   后来渐渐没了咀嚼的声音。   陆羲洲很自觉地过来拿碗。他没敲门就直接走到了隔间里,沈知禾抬着眼皮,见他垂头没有多余动作,便也没有多说,自是更不可能干涉他想要洗碗的心理。   本以为可以安心歇一会儿的沈知禾正要起身去后院把茶水倒掉换成清水,结果刚走出隔间,便撞见了总是风风火火来去无阻的麻烦甄三。   那人的脸蓦地出现在毫无防备的沈知禾面前:“老板娘!”   语气兴致勃勃。   他是来告别的。   今日的甄平终于想起来把自己收拾的人摸人样,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虽然上面有些褶皱,一看便是旧衣服,却整洁而无尘埃。   可就算如此,做出来的事也宛若禽兽。   ——直到现在,他还对没有把沈知禾拐跑这件事很是懊恼。   两个人话还没说两句,对面的男人便贴了上来,颇有种想要把人扛起来就跑的架势。   眼看着那张丑陋的脸越来越近,沈知禾趁着店里此时无旁人,伸手捞过扫把就往他身上夯过去。   甄平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受了沈知禾一下,紧接着,便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扫把的尾巴。   嘴里还不饶人:“你打我做什么?”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成就,但到底也是从一个个险境里爬过来的。再怎么体弱邋遢,也比沈知禾一个女子的力道要强些。   更别说,年龄还正值壮年。   沈知禾看打不过他,只能松手将扫把丢弃。   “沈知禾,我说真的。你就跟我回去吧。”甄平不死心,他常年浪迹天涯,身上充满了一股地痞无赖的味道,就连口音,都有些四不像。   沈知禾不像跟他多说,伸手拿着凳子就往他身上砸。   甄平这么多年之所以能活过来,无非是仗着一特殊技能——灵活。在沈知禾的攻势下,这人左跳右跳,像个条鳅一般,任凭沈知禾怎么动作,都砸不到他身上一点皮毛。   “你看,你现在在店里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也正好没成亲。和离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被休了嘛。我又从来没嫌弃过你。   “你被休了,我年纪大。咱们配一对儿,刚刚好。”   那人一边挑着,还能一边口出狂言。   沈知禾看着他跳脱的身形,恍惚之间,身心俱疲。   甄三这个人,是真的很容易把那些不经意的话往戳到她的心窝子上。所谓无心的话最伤人。可沈知禾知道,更多的情况下,无心之话,也是心里的意思。   便愈发觉得颓然。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反正过了今天,这人就要回贵州了。从此以后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何必让自己生这么大气。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索性转过身准备去后院,想要走后门避开他。   哪知,她刚往窄门那边走了两步,还未曾触碰到帘子,身后的甄平不知道怎么一扒拉,竟然拽住了她的胳膊肘。   女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扯得踉跄。   眼看着稳不住身形,脚已然撑不住重心歪到的身体,歪歪斜斜就要倒下。她甚至不用想便知,身后的猥琐男人正准备接住她。可又没有任何办法。   正揪心的时候,眼前近在咫尺的帘子忽而被里面的人拉开。   沈知禾眼前一花,胳膊便稳妥地被陆羲洲拽住。   男子借势拉过沈知禾的肩膀,带着她以自己的身体为轴线,旋转到了内侧,这样,三个人的顺序里,就剩下了陆羲洲和甄三的面对。   他没有给甄平反应的时间,几乎是在沈知禾站稳的瞬间,迈步过去的脚便悬起,对着甄平的胸口便踢了过去。   动作迅如疾风。   眨眼之间,已听闷响。   陆羲洲来清河镇穿的是皮靴,以脚尖为面,带动力气跺在他胸口,简直能够震碎他的一排肋骨。   甄平连叫都叫不出来,直接被踢飞在了门边。   沈知禾的耳边倏而清净了下来。   她垂眸敛着神色,倚靠在门框边上,双手抱臂,也不再往后院走。她好像在听着二人的动静,又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边,等甄平好不容易能够说出话来,身体还未能动,怨恨的眼神已经扫在了陆羲洲身上:“怎么又是你?”   声音怨愤非常。   甄平的心里很不服气。   是,他承认他对沈知禾是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但是这人何至于用这么大的力气去踹他?大家都是男人,当他看不出来这人也喜欢沈知禾吗?既然都喜欢,凭什么自己独占?   甄平忍着胸口的痛意,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双目鲜有的怨毒。   他可还记得,上一次也是这人,险些将他的胳膊掰断。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费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按照先来后到,也应当是他这个追了一年多的先得手才是。哪里轮到这个才见了两面的男人?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严防死守将沈知禾护在身后的男人,心里莫名地燃起了一抹无名火:“你到底是谁?你妈的,三番五次阻挠爷。”   陆羲洲目如死水。   他下意识挡住了沈知禾的身形,拦在了甄平的面前:“我给你时间让你滚。你若现在出去,我还能让你好看些离开。你若不走,我便保证不了你此后还能直着走出这道门。”   “一。”   他说着,迈着步子走上前去。   甄平看向他迈向前的左腿。神色闪过一抹忌惮。   光是威胁,还不足以构成对着男人的恐惧,真正让他害怕的,是间断读秒带给他的压迫感。   陆羲洲再往前走了一步:“二。”   数这一秒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仿佛,若是甄平再不离开,下一秒,陆羲洲的手就要打在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应该有第二章 。但是还没写完,我尽力。 第51章 纠缠拉扯   “三。”   陆羲洲很仁慈。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 在数三的时候就对甄平下手。而是直到第三声息止,才缓缓往前走去。   连步调都是缓慢的。   甄平到底是怂了。   他很是不甘地看了眼在后面板着脸站着的沈知禾,气愤地跺了跺脚:“行。我走就是了。横什么横?”   他说完, 快速地扫了一眼那还在盯着自己看的陆羲洲,终究还是怕他突然上前来, 只能灰溜溜转身跑走。   等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两个人的视线内, 脚步声也没入了窗外喧嚣的日光,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   因为陆羲洲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现在他和沈知禾之间的距离比之前远了不少。   他垂下头, 神色深沉。   天知道刚刚他洗完碗往前厅走的时候, 听见甄平的话有多愤怒。   这两年京城里事情多发,太子身死之后,朝内聚焦的重点重新被放在了云安与巽安王身上。他原先与巽安王有交易,他帮助巽安王弄死太子,而巽安王则需要帮他平反当年的案件。   这是很简单的双向任务。   所以陆羲洲其实一开始没放在心上。   但是他没想到, 沈知禾的仇家会那么多。巽安王在抓沈庭居的时候, 本来是没想把沈知禾也一并抓了的。   可那些后院的女子竟联起手来,给沈知禾编造了一个挣扎不得的罪名。巽安王以此作为要挟, 逼迫陆羲洲为他做事。   陆羲洲不能反对。   同意, 是他当时唯一的选项。   但是他这人最不喜欢被人要挟。所谓与虎谋皮,他习惯了做虎,怎么会允许别人损伤自己的利益?所以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 他所有的计谋, 都是在为扳倒巽安王而努力。   这次过来清河镇, 之所以能够扬言一直住下去, 便是因为巽安王已经倒牌。他再没了威胁。   不是不想来清河镇看沈知禾。   他在清河镇这边安插了很多眼线, 每天都有好几封信往京城送。那些信里, 写过沈知禾的一日三餐,写过她盘下茶水铺子,写过她种了一院子的曼陀罗,也写过周围来来去去的人。   明明是受过训练的探子,可写出来的东西却生硬无比。沈知禾那么鲜明的一个人,在这些探子的记录下,只有草草数笔。   他想过无数种女子生活的样子。也曾担忧过。   可如今真正听闻甄平对沈知禾的骚扰,他才终于明白,之前那些担忧都不算什么。   原来真的是会气到颤抖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抖着的双手,丝毫不敢想,若是真的被这人得了逞,沈知禾该多痛苦。   他又该如何自处。   那不是信。   那是一个女子在异乡孤苦伶仃的两年。他总以为自己放了这么多人保护她,但实际上,她一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娇姑娘,怎么能独自面对这些事情。   他又慌又惧又气。五味杂陈的心里让他无法去理性思考。   等意识逐渐回笼,陆羲洲这才惊觉自己的脸颊上竟有了凉意。   门口的沈知禾正垂着头。她将抱着臂的胳膊放了下来,原本靠着门框的身体立直,对他说道:“谢谢。”   她说完之后,便欲要转身上楼。   陆羲洲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他几乎是恐慌着,再次抓住了沈知禾的手腕。   那样,白皙,而纤细的手腕。   仿佛再用些力气,就能够掰断的手腕。   僵住的,因为用力握拳而青筋突出的手腕。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早该知道的。   清河镇的生活比不得京城。尤其,沈知禾还一直在很努力地避开自己对她的影响。她从小院搬了出去,她盘下了一件铺子,她从未和那个照顾生活起居的姑娘聊过工作以外的事。   甚至,就连买衣服进茶叶,也都是用的茶馆的资金结余。   这里的茶怎么会好喝?   他知道沈知禾喝惯了京城里那些上供的茶叶,江南的这些茶馆,用的全部都是被打下来的残次品,他这种不挑的人都觉得涩到口腔发麻,自小娇气的沈知禾又怎么能够喝的顺口?   这两日他坐在茶馆里,仔细去想那些被送到京城的信件,一桩桩一例例,如今都如此真实地被剖开在了他的眼前。   这都是因为他。   他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初所谓的为她好的计策,是酿成这所有的一切的因。   在最好的,和最快的里,他选择了最快的。   这一次,女子并没有甩他耳光。   沈知禾不冷不热地转过了头,将自己的胳膊从男人的手中抽了出来,两个眼睛平静而冷漠:“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陆羲洲没说话。   就在沈知禾准备再次转身往楼上走去的时候,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往前走了一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小臂交叠,胳膊死死地环在她的身前。   他不住地喊她:“夫人。”   “夫人。”   一声叠一声。颤抖又断续。   这好像是一个开关。   在这一瞬间,沈知禾的瞳孔紧缩。   她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挣扎。   她莽足了力气用脚踹他的小腿,用手试图去扒拉。后来,见到自己的力气无法与之相敌,便不停地用肘部,去撞击男子的腰腹。   “放手!你放手!”   她甚至开始用脚去踩男人的脚。   她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可到后来,却始终没有得到男子松手的回应。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惶然与愤怒,卸开所有的力气之后,几乎尖叫着出声:“陆羲洲!你现在的行为跟甄三有什么区别!”   她喘息着,双手在颤抖。   陆羲洲在听见了这句话之后,终于缓缓将手松开。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明明想要挽回,却什么都做不了。   沈知禾得了空,便往前努力挣脱开他的臂膀,然后转过身,反手就再次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   双目通红。   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因为难过。   陆羲洲同样如是。   他沉默地承受了那一掌的力气,站在原地,就像是个做错事等待着原谅的孩子。   明明是刚刚掀翻了巽安王政权的男子,明明是如今朝野之中除了云王,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的首辅。却在这个时候,低下了那颗尊贵的头颅。   沈知禾准备走了。   她不想再和这人墨迹下去。   她自然看见了那些红着眼睛的泪痕,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甚至非常后悔。她就应该在陆羲洲过来的那天晚上,对他说他们这儿没有房间,让他去别处住去。   这样一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儿了。   结果等她以为这件事就此落幕,正要转身,陆羲洲却还是很精准的,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   沈知禾身形一僵。   她听见那些一声声近乎是恳求的夫人称呼,浑身都泛起了凉意,明明是怅惘的,可面容上却冷笑出来。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低着头双目通红的男子,毫不留情地,用那只空闲的手,对着陆羲洲另一侧的脸颊,再次打了过去。   又是“啪”的一声。   声声唤的“夫人”终于息止。沈知禾的耳边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   她讥讽地笑着,看着眼前颓丧的男子,嘲讽又快意。   “陆大人。”   她笑着开口:“若是您记性不好,我或许能帮您想想。您的夫人,两年前的八月,已经跟你和离了。”   她顿了顿,报复性地说道:“认人,也要认准了才是。”   眼前,男人神情呆滞。   沈知禾的情绪有些上头。   “你当初为了你的目的,把我关进监狱的时候,想过这一天吗?”她的声音在努力保持平静,“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对着我求饶,对着我说尽好话,我就可以不计前嫌地原谅你?”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脸面?你让我在京城怎么抬得起头?”   沈知禾一把将他推开,拉开二人距离。   明明在笑着,表情却很难看。   “你知道人们会怎么评价进过监狱的女子吗?这两年我在清河镇,像个老鼠一样提心吊胆着苟活,你知道吗?”   她笑出声来,双目却通红。   “陆羲洲,我过成今天这样,真是承蒙你的照顾。”   她说完这句话,猛然将僵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推开。缓了缓眼中的涩意,没再过多停留,绕过他从后院走出了茶馆。   陆羲洲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厅堂里。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双颊红肿,才缓慢抬起了头。   双目无神,唇角却勾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眨眼之间,空荡的厅堂中,又响起了“啪”的一声。   脸上红肿愈大。   贺元康说得没错。   他这个人啊,真的是自大,又愚蠢。   作者有话说:   睡了晚安~祝各位今天开心~ 第52章 何必劝说   那天晚上, 沈知禾没有回茶馆。   她在清河镇外找了个亭子。本来是想趁着天还没黑在那儿坐一会儿。结果后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醒过来时已至深夜。冷风吹过头顶,让她原本还在茫然的意识骤然清醒了些。目光所及,曾晚荷正在亭子中心生火。   沈知禾看过去的时候, 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听见女子的动静,曾晚荷抬起了头:“醒啦?”   沈知禾动了动, 发觉身上盖着的斗篷。她往下拉了拉, 手攥着领子,其余还盖在身上:“你不在家照顾孩子,大晚上跑到这儿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是算算时间, 这个时候应当是已经过了半夜。   风本就冷,月亮的寒光一照,便更是彻骨。   曾晚荷说话的语速有些快:“我是担心某个跟人吵架了的姑娘跑丢了。”   火苗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成为了背景的余音。   “至于孩子,自然是他爹带着呢。”女子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过来的棍子,抖着刚刚升起来的火堆。里头的柴火和木头风一吹, 便烧得愈发旺盛。   沈知禾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都面对着火光, 神色黯然不明。   沈知禾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侧肩靠在了柱子上, 脑袋也抵上去, 整个人都蜷缩在了石椅上面,面色淡淡。   稻草和木头不停地爆裂。苍茫的天地,似乎只剩下了这点声响。   风有些冷。   “那个人又过来了?”   许是因为大脑还有点懵, 曾晚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沈知禾没说话。   茶馆里自甄三过来后就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对面的曾晚荷但凡在前面的厅堂坐着, 便能够听见几个人吵架的声音。   当时曾晚荷正在哄着自己孩子睡觉。   后来她又听了片刻, 发觉那吵起来的声音倏而就没了, 便猜想到是不是沈知禾出来了。所以就把已经睡着了的孩子递给了自己的郎君, 偷偷跑到茶馆门口看了一眼。   里头只有个背对着门口的男子站着。从外面看,茶馆的三楼也没动静。曾晚荷便趁着天还没黑下来,就在沈知禾常去的地方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这亭子里找到。   彼时正想喊她,走近才发觉女子已然熟睡。   曾晚荷见她不言语,继续说道:“我记着他应当是一个月没来吧?一个月前,他过来呆了几天,一个月后,他又呆了几天。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人在哪儿?”   她这次说话倒是没那么义愤填膺,一边抬着火,一边抬头看向垂眸的女子。   沈知禾不想听她说这些。她现在很烦躁。   在清河镇,陆羲洲的身份一直是个迷。所以,曾晚荷对他的了解,来自于沈知禾所说的抛妻弃子的渣男。   身上的斗篷不是她的。   沈知禾一摸就能摸出来。她脑袋很乱,必须努力通过周围的事情让自己镇定。   在荒凉的郊外,只眼前的火堆,和天上的明月在发着光。   如水一般的夜色,仿佛世界都被浸泡。   眼前又一片模糊。   沈知禾似乎是坐的有些骨头疼。她动了动身子,却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换了个姿势,靠在了靠背上。   哪怕已然是夏天,晚上的风还是有着凉意。   沈知禾的头有点懵。   “他很好,”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和风杂糅在了一起,看着很脆弱,“但是我不想再原谅他了。”   她不准备深入和曾晚荷剖析陆羲洲。   陆羲洲聪明一世,结果糊涂的那一时,为了迫切完成心中愿望,舍弃了自己的夫人。   沈知禾其实看得很清楚。   在那种情况下,无论再怎么补救,再怎么安排好后续的一切,当那个念头出现,并决定去施行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弃子了。   若是他不喜欢她,沈知禾最多只是恨。   可是他喜欢她。   所以,她才会说他愚蠢。   她动了动身子,将斗篷好好地套在身上,然后带上了帽子。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月光下,仿佛没有影子。   曾晚荷看着有些心疼。   她垂下头没再说话。   沈知禾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大抵,这人还是觉得,陆羲洲不值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烈火燃烧的声音和着风声,充盈着鲜有蝉鸣的耳郭。亭子的红柱上,有着夜晚独有的凉意。   曾晚荷突然站起来,她对对面那人说了句“你等着”之后,便顺着小路走出亭子。   不多时,她便抱着两坛酒,歪歪斜斜从不远处的月色下走了过来。   她分给沈知禾一坛,二人面对面坐在亭子里开始喝。   意识开始迷蒙的时候,沈知禾孤零零靠在主子上,看着曾晚荷发呆。   她有时候会很羡慕像是曾晚荷和她家官人这样的婚姻。平平淡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两个人分别开着两家相邻的店铺,不用去考虑和不喜欢的人交际,周围也都不是京城里养出来的满肚子心眼的贵女。   她的官人不会面临数不清的政务,也不会牵扯进权利斗争。而她,自然也不会因此被针对。   后来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等醒过来,天已蒙蒙亮。   曾晚荷与她各靠一边,也靠着柱子睡了过去。她身上搭着的,是个不知道何时拿来的薄被,正好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俩人明明都有住处,却在这荒郊野外过了一宿。   沈知禾觉得好笑。   她站起身,将身上的斗篷取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正要将亭子里的灰烬和坛子都收拾起来,那边的曾晚荷也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醒了?”   曾晚荷点了点头:“嗯。”   俩人把亭子都收拾干净之后,沈知禾背过身子:“你帮我弄一下头发。今天我店里的小二要成亲,咱们还得去给他撑撑场子。”   “你不先回去一趟?”   “直接去吧。我就不回去了。”   等两个人在清河镇前分道扬镳,沈知禾便拐到了小二的家里。   今日小二不仅邀请了沈知禾,还邀请了掌柜。若非店里需要有人看顾,恐怕整个茶馆干活的都要过来。   除开他们二人,来参加宴席的自然还有红娘苏氏。   沈知禾打着哈欠把早早备好的红包递给了新郎官,跟他聊了两句天往里走的时候,原本就不甚清楚的脑袋愈发懵疼。   宿醉又吹了一夜寒风。   在摸清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同时,沈知禾又不得不庆幸——幸好今晨风大,正好能够将昨晚沾了一身的酒气吹散。   低头嗅自己衣服上的味道,鼻息里只剩下了淡淡的香。   屋里宴席已然备齐,只等开宴。   提早到的苏氏对她招了招手,她就走过去坐在了一旁的空位上。回了一趟酒馆的曾晚荷也拿着红包过来,坐在了沈知禾的旁边。   宴请宾客自然是先要跟双方父母敬酒。   沈知禾他们这种,虽算不得垫底的交情,却也不可能排到前面去。趁着敬酒的间隙,苏氏碰了碰沈知禾的胳膊肘子,跟她低声聊了起来。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沈知禾不答反问:“怎么了?”   “你那位京城里来的旧人,是不是端午的前一天又到了咱们清河镇?”   沈知禾拿筷子的手一顿,却是侧过头去,对上了苏氏的视线。   她没说话。   苏氏在她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他找不着你。”   虽然只说了五个字,但是沈知禾就能够从这些言语中,想象出来陆羲洲到底做了什么。一时间,花了一个晚上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乱了起来。   苏氏自然从她的面庞看出了女子的内心所想。   她带着些劝诫地说道:“或许你应该和他聊聊。”   聊聊?yihua   沈知禾盯着自己的指尖,双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聊什么?   聊两个人悲惨的过去吗?   苏氏发觉沈知禾眉间的想法,她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坐姿端正,声音压低,愈发显得庄重:“你苏姨呢,趁着那男的不在的这一个多月,又深入了解了一下。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闻名朝野的那位,首辅大人?”   沈知禾愣住。   苏氏见有效,便又继续说道:“这两年,首辅大人曾因身世被停过职,后来经过翻案才重新启用。他前些日子刚把那位阴险狡诈的巽安王扳倒,对你做的事情,定然是有苦衷。”   沈知禾的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虽然情绪很快过去,但却在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印记。   苦衷?   她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嘲讽的表情让苏氏不解:“难道不是吗?”   “您也知道他翻案了,”沈知禾收了笑,声音平和,“他翻案是为了我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氏的回复,便自顾开口:“既然不是为了我,那么,凭什么他翻自己的案,让我身陷囹圄?”   沈知禾知道陆羲洲这两年都做了什么。毕竟再怎么回避,清河镇又不是与世隔绝,京师那边的消息,总归是会传到这边的。   她自然也清楚陆羲洲的身世被人捅到了明面上。她更知道,因为这件事,陆羲洲被革职查办。得亏当时皇帝正处于病重时期,处理此事的人是那两位王爷。而太子一脉又被推倒。   再加上,他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故而,陆羲洲虽然几次面临威胁,最后却足以官复原职。并得以报仇。   那她呢?   谁替她平反?   她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沈家还在蒙羞。谁替他们沈家说话?   沈知禾冷笑着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苏氏的神色错愕,她还想劝她:“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知禾的脸上已经不再笑了,“我不知道他跟您说了什么,或是您自己了解到了什么。”   “这件事,我是被他亲手推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他愚蠢而不自知,我不希望您当他的说客。”   话到此处,那边敬酒的人正好到了桌前。   沈知禾不再与她多言。   她站起身,换上一副祝福的喜庆笑脸,对着两位新人的高堂恭维。   作者有话说:   我太菜了(叹息。今天又没榜,还是不想写的一天。想躺了。   立个flag,两周内完结吧。今天没有第二章 ,别等。   (虽然没榜,但,还是谢谢你们喜欢。) 第53章 头晕胃痛   她这个人, 太独了。   于她而言,独让她很舒服,不用和人交际, 自己过得舒心。但是于旁人而言,太独是个缺陷。   前十八年, 她的朋友寥寥无几, 只那三五好友,在京城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最终让她深陷泥潭。   十八年以后, 在清河镇的高朋满座里, 也无一人能够与她说上两三句真心话。   喜酒一杯杯下肚,菜却没吃几口。   临到傍晚,沈知禾一个人从小二的家中离开,苏氏和曾晚荷都被她拖到了身后。   她赶着西边尚未沉底的夕阳,在夜色渐暗, 人烟渐少的大街上, 强撑着最后一丝勉强能够让她清醒的意识,快步赶回茶馆。   本来昨夜就吹了一夜的风, 又沾了一身的酒。今日在小二那边, 因为心情不太好,没怎么吃菜,光喝了酒水。   现在, 头也晕, 胃也疼。   若是再不回去躺下, 当真是要躺在大街上等人来收尸了。   走着走着, 沈知禾突然笑了出来——可能尸体都没人收, 她在清河镇人生地不熟的, 到时候估计得在大街上等自然风干。   哪知,本就虚弱的身体,就笑了这一下,仿佛就抽空了所有气力。原本还有力的腿,愈发地飘虚。   好在茶馆终于跑到了眼前。   今日留在茶馆的小二正在收拾厅堂。掌柜昨日教他记账,短时间内,不要求他往账本上写,给他找了张白纸,只要记清楚就行。   故而,虽然今日茶馆里的人并不多,但是这小二依旧忙得脚步飞起。   沈知禾从前门进去。   正欲走向楼梯,女子思索片刻,还是努力让自己那清明的一丝儿意识迫使自己停下来,对他叮嘱道:“收拾完了之后就直接关门吧。一会儿我就不下来了。”   她说完之后,正要抬步往上走,忽而又停下来:“对了,婚宴还没结束。一会儿你收拾完了以后还能去凑凑热闹。”   小二喜上眉梢:“好嘞。”   等确定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沈知禾这才抬步走上楼梯。   这两日渐渐有了来住店的客人。但是人还不多,二楼依旧很安静。   楼梯上的壁灯还在亮着光。每日到了傍晚,小二都会抽空把壁灯点上。不管有没有人上楼,夜间的楼梯却一直都是亮的。   沈知禾就踩着那些光亮,晃悠着身子,头重脚轻地往三楼走去。她还特意数着房间,确定是自己的卧房无误了,这才伸手去推门。   哪知,门刚推开,刚要跨步往里走,她蓦地一抬头,悬在半空的脚便垂直落在地上。   原本就迷蒙的大脑几乎是片刻便彻底空了下来。意识还没跟上,眼睛就已经在屋里转了一圈。   确实是她的卧房没错。   沈知禾的手紧紧抓住门边。   里头,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   他背对着门口,面向敞开的窗外,在听见女子推门的声音后,仿佛是愣了一瞬,这才倏而转过头来。   喝过酒的脑子不太听话,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沈知禾还是没有抓到丝毫的想法。   她看着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听他喊自己的名讳:“知知。”   那一瞬间,大脑甚至想点点头,哦一声。   不过很快,女子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态度,她脑袋很涨,却下意识将自己的神色恢复到了以往跟他说话时的漠然。   “请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因为发热加醉酒,沈知禾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她的手死死的握着,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以及,在平静面容下,压抑着烦躁的情绪。   陆羲洲自然看出了女子不舒服。   他想关切出声询问,却又无法忽视女子对他的严重排斥。思量再三之后,男子还是妥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出去,只给沈知禾留了一条回床上的路。   沈知禾再没了力气去管他到底会不会离开。几乎是身体刚挨到床,勉强拉过被子包裹起自己,意识便陡然抽离了平躺着的身体。   头晕比胃痛更甚,直接在双雄争霸里占据了上风。让她脑袋刚沾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这场病到底是凶猛了些。   小二家里并不富裕,虽然沈知禾喝不惯那样的酒水,但是架不住吃饭的时候苏氏一直在身旁唠唠叨叨,因此几乎一直在喝。   酒淡而量多,还是刺激住了肠胃。   沈知禾醒醒睡睡,又是头疼又是胃痛。   浑身都在出冷汗。意识在昏沉与清醒之间来回跳跃。   陆羲洲看见她几乎是倒下便晕过去的样子,刚刚因为看见女子回来放下的心再次被揪起。上来查看了一番之后,眉眼间的情绪染上了一抹担忧。   这种情况,之前在陆府的时候也发生过。   他那时有点……不知节制。刚与人成亲,也没有经验。   小姑娘当时因为要了解陆府情况,偶然发现了府里的酒,喝了一整个下午。陆羲洲发现她的时候,人虽还醒着,勉强能扶着桌子坐直,可意识却迷茫。   喝醉酒的沈知禾,太可爱了。   脸都是粉的,连带着整个眼眶都染了红。眨一下眼,仿佛就能带出来里面聚满了的水珠。挂在眼睫毛上的水滴颤颤巍巍的将落未落,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双目透亮,唇色红艳饱满,唇珠尤甚。   那些略微带着小性子的骄傲与不可亲近,在喝醉了以后,就只剩下了带着些粘人的娇气。   她看着他,张开双臂,声音黏黏糊糊:“抱抱。”   陆羲洲当时身形微僵。   毕竟就在前两天的晚上,眼前这女子还给他定下了规矩。他还记得红烛之下,女子妥协又骄傲的眉眼。   可现在,却对他毫无戒备。   他没有动作,皱着眉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沉默片刻:“知道。”   她垂下了头,于是陆羲洲便只能看见她的发顶。女子的声音有些委屈:“可他们说,成了亲的夫妇是可以抱抱的。大人,你不准备抱抱我吗?”   陆羲洲没立刻回答。   他抱臂站在沈知禾面前,在想沈知禾还有多少意识。   结果只沉思了这一会儿,便见到不知何时,女子的下巴上聚集了一块水迹。等他反应过来,盖着腿的裙摆已被承受不住重力的水滴浸染了一小块。   从浅红变成了深红。   这下子便也顾不得旁的了。   他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单手撑住她的身体,然后仰着头,用另一只手去蹭那些已经快要糊一脸的泪痕。   擦着擦着,小姑娘终于在他把满脸的泪擦干净的时候,将视线转了过来。   陆羲洲问她:“喝了多少酒?”   她伸着指头,比了个一:“一坛。”   一坛?   陆羲洲挑眉转了个身,看向那桌子上下放着的五个空坛子。   小姑娘自知该心虚,嘿嘿嘿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羲洲也无奈跟着笑起来。   他抱着小姑娘回了屋,想把她放床上。结果无论怎么撒手,那姑娘的胳膊就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她甚至把两条腿也夹在了他的腰胯,不管男人怎么扯动都仿佛锁在了身上般。   陆羲洲费劲半天心思,正要抬头笑骂她,结果次次抬头,次次对上的都是那张笑得纯然的脸蛋。   这——   骂也骂不出口,说也说不出口。   当真是,一世的英明都栽在了她的身上。   后来陆羲洲累了,跟着小姑娘一起倒在了床上。他的身体压着女子的腿,两手撑在身侧,思绪空荡地看着沈知禾发呆。   带着酒气的香味弥漫在两个人鼻息之间。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专注地抠着男人的领子,妄图把上面绣着的金线抽出来。   偶尔对上陆羲洲的脸,又笑开,然后伸伸脖子,够不到他的下巴,就碰了碰他的喉结当安抚。   这样时不时的无心招惹,让陆羲洲的双眸愈发暗沉。   心里已经起了歪心思。   前两日成亲的时候就圆了房,今天晚上做的话,应当不是趁人之危吧?   他俯下身去。女子把脑袋埋在他胸口的同时,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唔……”   她咬住了他的肩膀,很久都没撒开。   深夜,二人喘息渐止。男子正欲吹灭灯台,忽而发觉身侧的姑娘的似乎在冒冷汗。   凑近了以后,才能听见那微微发白的颤抖着的双唇,正在小声喊着疼。   彼时症状,与现在一般无二。   陆羲洲走了过来,他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醉酒加着凉的症状。唯一可能出现的原因,就是昨晚沈知禾不知道去哪个山沟沟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心下密密麻麻如针刺一般,满是不致命却持久的疼意。   当夜过后,陆羲洲便把府里所有高浓度的酒都藏了起来,时不时去换一些度数稍微低一些的。再不许沈知禾喝那些所谓烈酒。   可如今,显然他养了一整年的胃,又被这姑娘祸害成了这幅样子。   甚至,比之前愈发娇弱。   郎中过来给开了两副药方子。一直被安排服侍沈知禾的姑娘煎好药端进来的时候,陆羲洲正靠在床头。   他小心把沈知禾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前,接着,双手拿着湿好的凉毛巾盖在了女子的额头。俩人之间,隔着一层被子。   他示意那姑娘把药放下出去,等房门重新关上,女子紧闭着双眼,意识模糊呜呜咽咽地喊着:“疼。”   陆羲洲紧抿着双唇。   他掩盖住内心的疼惜,用下巴蹭着女子的侧额。觉察到呼吸声在慢慢平复之后,这才小心把手伸进被子,放在她肚子上轻轻揉着。   “没事了。没事了。”   说了两遍。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没有第二章 (明天我妈说带我出去,得留点稿子明天发)   *   想摆主要是,能感觉到这本书大概还有两周就完结了。一直想在完结前扒上一个人工榜多给点曝光,但是这个想法泡汤了。所以就有点点无奈。(不是因为没有榜单才两周完结的!是因为要两周完结,所以对没有榜单稍稍有点懊恼)   没关系,这本书经验不足,下本书就知道了。   嗯,就这些。谢谢关心啦~爱你们!早点睡哦,晚安~   (PS:明天可能没办法双更。我尽量后天继续。) 第54章 怪异平衡   沈知禾生病这件事, 并没有与多少人知道。   茶馆没有她照样能运作,掌柜和小二知道自己老板的尿性,平时也不会来找她。而另外那些常客, 也对沈知禾时常离开的行为习以为常。   对面的酒楼老板倒是在第二日上午过来了一趟。   她来的时候,沈知禾还没醒。给她开门的是陆羲洲。   卧房的门是单扇开的。从里边打开之后, 站在外面的曾晚荷抬眸便是陆羲洲的身影。顿时便浑身戒备。   她试探询问:“你是她前夫?”   陆羲洲没说话。   他在女子走进来之后, 将门敞开到极致,然后站在了门侧。和曾晚荷保持了安全距离,给两个女子留足了空间。   现在还是看沈知禾要紧, 曾晚荷也没在意陆羲洲的不理睬, 走到了沈知禾的床边。   女子在昨晚喝了一副药之后,显然已经好了很多。头痛和胃痛都已经有所缓解,只额头还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白毛巾因为刚换过水,还是凉的。   “她怎么回事?”   “发热,胃痛。已经喝过药了。”陆羲洲回答的语气公事公办。   等确定沈知禾没有什么大碍之后, 曾晚荷这才回过头。她防备地走到了陆羲洲的身前, 明明她比沈知禾还低一些,偏生拿出了趾高气扬的架势。   对着陆羲洲指指点点:“我就知道你一来她准没好事。上一次你过来她状态一看就不对, 这一次你过来直接病倒了。好好在你京城呆着不好吗?来我们清河镇做什么?沈知禾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陆羲洲气息微顿。   视线落在指着自己鼻尖的手一瞬, 神色暗了下去。   “我们两个的事,和你没关系。”   曾晚荷听着这渣男发言,一时间怒火肆冒, 恨不得对他动手:“一个男人没本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没听说过吗?都已经看中京城里的大小姐了, 来招惹我们知知做什么?”   她顿了顿:“做人啊, 还是得要点脸。”   原本陆羲洲还没甚反应, 听见女子此番对他的指责, 觉得是又好笑又生气。他皱着眉抬起头, 宛若深渊的眸子对上了曾晚荷的斥责神色。   明明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个眼神,却让女子感受到了莫名的杀伤力。   “请姑娘慎言。今日让你进来,是因为知知和你关系不错。这并不代表你有指责我的权利。”   他们两个再如何,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与旁人无关。   还有,所谓的“看中京城里的大小姐”他也知道,那就是沈知禾编造出来的没谱的事,其他人听信便听信,却还不能够拿这件事来做指责他的理由。   陆羲洲神色淡淡,极其平淡的神色下,却藏着无尽的威胁。这让曾晚荷怒意飙升。   她指着陆羲洲的鼻子,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男子并未计较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他沉默地让开一条路:“请。”   后来女子终于气不过出了门。在房门关死的那一瞬间,陆羲洲靠着门边,神色有一瞬的怔忪。   清河镇并不都是如同这女子一般,猜不出他的身份的。   前些日子,那位经常去店里的老太太苏氏,曾经找他聊过天。当然聊天的时候必然不可能站在他陆羲洲的角度,但是两个人聊天也还算是顺畅。   后来,那老太太曾问他:“你知道沈知禾是怎么和我们说你的吗?”   陆羲洲摇头表示不知。   老太太便说道:“她说,你跟她成亲后,在科考那年看上了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从此抛妻弃子,再没回来。”   陆羲洲听见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老太天又继续说道:“上一次你过来清河镇,镇子里的人都说,你是被京城里的那位官家小姐弃了不要了,回来找知禾了。这些传言,都是沈知禾听闻后从未否认的。”   她说着,下了一个结论。   “你伤她不浅。”   陆羲洲自然知道。   他甚至很早就开始后悔。但是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补救可以。   可,当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沈知禾的时候,大脑突然开始迷茫——他该怎么补救?怎么补救,沈知禾才能原谅他?   —   沈知禾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是没有人的。   陆羲洲算准了时间,在觉察到女子该醒了的前一个时辰,从沈知禾的身边离开,悄悄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故而,等沈知禾的意识回笼后,才发觉整个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桌上放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此时还散发着热气。   女子看着那浓稠的黑色汤汁,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她其实能够感知到,自己身边是一直有人在的。而且,也能够感知到男子熟悉的气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绝对不可能清醒过来以后便好。   所以,只可能是陆羲洲在帮忙。   他趁着她没有意识的时候,一直在自己的身侧照顾她。   这让沈知禾很迷茫。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也不是不喜欢陆羲洲。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面对陆羲洲,面对曾经的一切,面对自己。   说白了,就是在一直逃避。   但是显然,陆羲洲不会轻易放手。   指尖触碰到陶碗时,感觉到了里面穿透碗壁的热度。她端起来喝掉之后,觉察到身体已然好了大半,便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撑着楼梯走下了楼去。   茶馆里的人逐渐在变多。   因为沈知禾一直没法话,那专门为女子留下的小隔间,还并未向公众敞开。这正好给她留下了安静的一隅,让她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为自己泡了一杯茶。端到隔间里坐下的时候,大脑突然莫名地空了一瞬。   紧接着,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泪。   意识到自己在哭之后,沈知禾连忙将那些已经流出一半的水滴擦了干净,挪了挪腿的位置,将自己躺在了软塌上。   随着水流冲进胃里,心绪也渐渐平静。   她在软塌上躺了一个下午。   大病初愈的身体还有些孱弱,梦梦醒醒之间,不知不觉便见到了外面的日落与天黑。   跌跌撞撞从隔间里走出去,小二招手与她告别:“老板,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您关店门就行。”   “好。”   沈知禾有些没精打采。   她将手里端出来的已经凉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放在了临近的桌子上。正要关门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夜幕里的男子。   她沉默了片刻,面容有些木讷。愣愣地挪开步子:“进来吗?”   门外的男人身形只顿了一瞬,便抬步入了内里。   沈知禾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不悲不喜地在男人脚步踏入茶馆之后,关上了门。丝毫没管男人到底进来之后有没有往里走这件事。   她就像是个被牵引着的木偶,机械地走到柜台前,把仅剩的那一烛台的火光吹灭。她甚至没有去想,当这盏烛台吹灭之后,靠什么照明。   于是屋子里陡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陆羲洲看着眼前的黑暗,心里蓦地一提。   很快,就在他正要往前走几步拽着沈知禾的瞬间,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撞倒了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昨天留了1300+的稿子。本来以为够一章了,没想到今天回来这么晚(好像已经是昨天了)。今天争取日六试试。   睡了,晚安~祝你们好梦嗷~   剧透一下,明天的章节应该有强制亲亲(嗯,从上个月就一直想写的强制亲亲)。 第55章 宣泄情绪   陆羲洲按捺住内心的担忧, 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了过去。女子站在黑暗里,隐约露出个影子。   他快步过去:“你没事吧?”   沈知禾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有些楞:“没事。”   陆羲洲知道女子就站在自己的跟前。他并未与沈知禾触碰, 却能见到一个几乎是融在暗夜里的轮廓。   她扶着桌子,身形有些摇晃。   陆羲洲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后来似乎是等的有些太久了, 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便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精准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于是,向来倔强的女子就像是个破布娃娃一般的, 毫无反应靠在了他的身前。   夏日本就稍微薄一些的面料, 几乎是在她撞到自己怀里的瞬间,就被冰凉渗透。连带着全身都是一个激荡。   沈知禾没有逃。   她没有挣扎,甚至,陆羲洲也听不见呼吸的声音。在衣料的摩擦声安静下来之后,整间堂里便只剩下了, 让男人有些心悸的, 自己的呼吸声。   他捏在女子肩头的手无意识用了些力气。   看向身前那一团黑暗的时候,眼神茫然。   “知知?”颤动的声线里带着些不确定。   在细微的声息过后, 耳畔再次陷入了寂静。   就在陆羲洲要低头去查看沈知禾的状态的时候, 女子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她颤抖着,机械而僵硬地动着身体, 像是一只无措的小兽。   “我好难过。陆羲洲。”她终于控制不住, 大口地喘息起来, “我好难过。”   男人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在她声音息止的瞬间, 将女子的脑袋按在了怀里。他抱着她, 就像是两只苟延残喘的亡命鸟。   “没事啊,我在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顺着她的头发,安抚地在她的后背上轻拍着。两道交叠的粗声喘息里,他没控制住,忍了忍,才将那些奇怪的音调按在嗓子里。   “我在呢。”黑暗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   他不敢用力,可长时间以来的压抑和思念却使他更想把这个姑娘按在自己的身体里。可不用他动作,女子就已经把自己的肩膀缩了起来。   “我不想这样子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好难过啊。”   她并没有说太多。   惶惶然站在纯然的黑色里,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诉说对象一般的自言自语。   后来就没再说话了。   只声音里偶尔传来一些呜咽,还有,压抑着的嘶吼。   陆羲洲感受着她慢慢缩起来,意识到两个人不能再在这厅堂里继续待下去。便向下探着身子,将沈知禾提了起来。   黑暗里,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摸着黑向楼上走。   陆羲洲把她带到了三楼。这一路上,除了二楼那一层亮着微弱的灯光,其他地方全都没有一点光亮。   他把沈知禾带到了卧房,却没推门进去,只将她放在了墙边。   月光下,女子仿佛浑然不觉自己就站在卧房门口。她靠着墙边,垂着头,脸上尽是尚未干涸的水渍。   陆羲洲终于能够看清她的全部容貌。   他心跳微滞,弯下腰帮她擦脸。   指腹轻柔地从女子那愈发瘦削的面庞上划过,将上面残留着的水痕都蹭下来。小心翼翼地,不弄到脖子上,也不弄到眼睛里。   擦着擦着,沈知禾突然反应过来,抬手便给那正在自己脸上运作的手打了一掌。   不痛,但是却在表达抗拒。   陆羲洲动作顿了顿,没真的停下,又继续去蹭。   于是另一边也被沈知禾来了一下。   她打完这一巴掌之后,抬起了眼,神色有些无助:“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我本来就不想你过来。我觉得我一个人在这边也挺好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很害怕,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你能不能走啊?”   她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语无伦次。   陆羲洲听着呼吸一窒,手指微微蜷缩。紧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人的呼吸,胶着在浸透着月亮的夜色里,将清凉的夜晚都染上了一层炙热。   “不能。”   没有一丝的犹豫。   “可……”   陆羲洲听见她想要反驳的言语,神色微凝,狠了狠心低下头,一口便锁住了女子的双唇。将她未说完的话给掐在了肚子里。   在这个时候的痛吻,自然不可能循序渐进。   沈知禾双眸蓦然睁大。   身体比思绪早一瞬作出了反应,开始不断去拍打男人的肩膀。她全身都在抗拒,身上的汗毛蹭着冰凉的墙壁,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去推搡踢打。   然而陆羲洲铁了心地不离开。   等实在被推搡得累了,他才轻轻啄了一下将脑袋抬起来些,眼神有些凶狠:“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二人对视之间,沈知禾的大脑有些缺氧。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   她神色有些空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发觉,那男人又压了下来。   愈发凶狠地撕咬。大手捉住了她不停作乱的两只手,按在了头顶的墙上。   直到,女子没了力气。   被动承受。   双方离开的时候,陆羲洲垂下的目光落在沈知禾颤动的睫毛上。他双眸虽然还在酝酿风暴,但手已经下意识帮她把额边的碎发挂上耳后。   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的空气里,两个人的呼吸都不平静。   粗重地,嘶哑地,摸不到尽头的恐慌地,在万籁俱静的夜色里,宛若呕哑嘲哳的恶魔,攥住心脏,匍匐而行。   云顶之上的贵人,相拥着跌落泥潭,深陷泥沼,在末路上相互舔舐着伤口。   他将她锢在双臂之间,喘息的声音宛若耳语。   “云王前两日给我来信,说皇帝大限将至。此番我回宫,定帮你找到你父亲,并且,帮你沈家平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轻喘着,趴在她的肩上:“你信我。知知,你再信我一次。”   “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京城。”   他止住了眼泪。   可在他怀中仰头的女子,却仍旧在不住地无声流泪。   他抱着她,站在三层黑暗的梁下,连喘息都要顾及二楼来去的客人,就像是两个偷东西的贼。   那么美好,又那么阴暗。   等二人平复心情以后进了屋子,陆羲洲扶着沈知禾坐到了床上。   油灯点开后,男子见到的,是女子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垂头呆滞的身形。她的脚跟碰不到地面,双腿却并在一起。就连两只手,也放在了腿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等再回来,手里端着一盆温热的清水。把一并带过来的毛巾浸湿水拧干之后,单膝跪在了沈知禾的面前,帮她擦脸。   后来等女子躺在了床上,陆羲洲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一边。油灯的光亮明明灭灭,昏黄的灯光照映在二人的脸上,都看着有些不真实。   他拉着沈知禾靠近外侧放着的这只手,俯身碰了碰女子的唇角之后,便安心坐在凳子上,静静待她入睡。   他的眼神过于直白。   沈知禾本以为自己应当好长时间才能睡过去,哪知,不知道是情绪发泄出来后,心情没再那么压抑,还是陆羲洲的拇指一直在轻轻地蹭着她的手背,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总之,很快她就沉睡过去。   但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再次只剩了沈知禾一个。   她不安地环视了屋子一整圈,发现真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之时,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悲痛感。   这种情绪是突然漫上心头的。   没有丝毫的来由。   甚至,当沈知禾意识到自己心里这些消极的情绪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砸屋子里的东西了。意识回笼的时候,油灯被她摔在了地上。   铜制的灯架“咚啷”一声,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沈知禾看着那露出来的油,似乎是有些接受不了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墙角,退无可退,这才停下了脚步。   在这般杂乱的环境里,她怔怔地,静止了好一会儿。   后来终于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缓慢地蹲了下去。   陆羲洲走了。   她应当是要欣喜的。   可欣喜还来不及壮大,便被铺天盖地的失落裹挟。   她比在京城的时候要瘦很多。缩在角落里的时候,就像是隐藏在了柜子之间,光脚撑不住身体,轻轻一滑,便坐在了地上。   等情绪好起来,女子便顺着台阶一级级下去。   二楼当初随意给陆羲洲开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原本放在床尾的衣服也被收拾走,屋里没有一点儿住过人的痕迹。   她站在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屋子里良久,等一阵风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吹来,直直地铺在了她的脸上,这才一个激灵,悻悻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上午退房的人多。   她几乎是刚关上门,身侧就已经有人在问好:“老板娘!这都已经快中午了怎么才下来?”   “睡久了。”   沈知禾转过身正欲离开,忽而听见那人说道:“诶?你是不是认识这个房间住着的人?我都要忘了。”   他说着,走到女子面前来:“他今天早上走了。这是他临走之前让我给你的东西。”   见到沈知禾接过去以后,这个人就离开了二层。   沈知禾将那东西打开。   上面白底黑字:这次时间可能会有点长,等我两个月。   作者有话说:   跟当初想的有点不太一样。不过也还可以吧。 第56章 所谓两月   两个月的时间, 很长吗?   沈知禾那天看着那张纸条,蓦地笑出了声。   可是笑着笑着,又开始变得落寞。   两个月是“可能会有点长”, 那一年多呢?她之前在这儿呆的那一年多,又算什么?这些日子不管过去了多久, 都是得过且过。   至于长和短, 有关系吗?   纸条被她撕碎了以后随风飘走,飞向各处。沈知禾下楼的背影,充满了不屑的讥讽。   陆羲洲离开这件事, 才两天的时间茶馆里的那些常客便都知道了。他们看向沈知禾的视线让她有些害怕, 连续好几天都未曾敢到楼下去。   后来偶尔下去沏茶,见到苏氏和安柳两位老太太,才有机会与之交谈。   安柳老太太的孙子是彻底找不到了。   她和自己的儿子儿媳商议的结果是,那两位中年人要开始扩展全国的生意,到处拉活交际, 以期能够在某一天听见自己儿子的消息。   而安老太太年龄大了, 就还守在清河。   过完端午家里的三人就又只剩下了老太太。   沈知禾偶尔见她,老太太身上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满头银白的头发也没了精气神, 整个人像是彻彻底底被压垮了下去。   只是在和沈知禾聊天的时候,还是会笑起来——宛若之前那般。   至于苏氏,因为之前沈知禾和苏氏说过关于陆羲洲的话题, 故而, 苏氏再见到沈知禾的时候, 也不再劝她再去和陆羲洲聊聊。   时常是摆一摆手:“算了, 小辈的事, 就让小辈他们自己解决吧。”   唯一知道沈知禾曾经得过一场大病的曾晚荷, 在一个雨天,撑着伞到了沈知禾这边隔间外的檐下,站在仍旧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侧头对着沈知禾说话。   “你病好了?”   “嗯。”   曾晚荷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人呢?”   “谁?”   “你前夫。”   沈知禾转茶杯的动作一顿,视线跟着凝固:“回京城了。”   曾晚荷大惊失色:“又走了?”她见到沈知禾一脸不关心的样子,有点着急:“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啊。我还以为他当时态度那么强硬,是要和你好的。结果怎么还是这样子?”   沈知禾露出诧异神色。   曾晚荷又往窗口凑了凑:“你还病着的时候,我曾经去看了看你。当时你那前夫正好就在。我就斥责了他两句。结果你猜他怎么说的来着?”   她特意在这儿卖了个关子,似乎就是在等着沈知禾询问。   哪知,沈知禾仅仅抬起了头,眼中笑意盈盈,什么也没说。   没办法,曾晚荷的戏还是要唱下去:“他说,这是你们两个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来管。”   她把陆羲洲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这时候想起来还有些气,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怒意。   可是没想到,在沈知禾听见这句话之后,脸上的表情虽还是笑的,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缓冲,对她当头便是一棒。   “其实他说的没错,我们两个的事,到底还是我们两个来做主。本来跟你也没有关系。”   语气很淡。将曾晚荷完全从这纠缠之中给撇开了。   曾晚荷没反应过来一般楞在原地。   她怔怔地看过去。沈知禾正垂眸往自己刚刚喝尽的茶杯里倒茶。动作缓慢而优雅,看着就赏心悦目。   但是一想到刚刚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女子便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等水柱落入水面的声音息止,沈知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是不让你管。本来,我和他的事就瞒了你许多。自我到清河镇以来,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我的过往。之前告诉你的那些东西,除了他抛弃我是真,其他都是假。”   “……所以,我是在庸人自扰?”   曾晚荷沉默了许久。   “也就是说,你这个人,包括你曾告诉我的那些身份,都是假的,对吗?”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都是假的。”   她顿了顿,将茶盏揉在手心里,抬头看向仍旧在窗外站着的,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女子,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晦暗。   曾晚荷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没什么心眼,过于天真。就像是她的身份有问题这件事,常来店里的甄平因为之前认识,便不再说,可那媒婆苏氏,也在见到陆羲洲之后,便发觉了两个人身份的不一般。   就像沈知禾认为的那样,只要能够清楚她的身份有问题这件事,这些人几乎就能够立刻推测出,她就是京城里的那位被关进监狱里的贵人。   可曾晚荷从未怀疑过。   可她现在将这件事直白地告诉给了她。与其说是缓解内心愧疚,不如说是在试探。   曾晚荷是沈知禾在清河镇关系稍亲密些的朋友。故而于她,沈知禾的愧疚总是比旁人要多些。   可,沈知禾自认,自己与她的关系,又没好到亲密不分。   所谓试探,不过是想着,若是曾晚荷能够接受,说不定她也会尝试着从周围人入手,一步步放过自己。   因为陆羲洲说,他两个月后,就可以处理好一切事情回来。她愿意等。若是回来了,她会考虑原谅。   若是没回来——就当是给自己最后一个教训。   她垂着眸子,看着茶杯底儿沉着的残渣。晶莹剔透的带点青的白茶里,廉价的白色瓷杯透着日光,能映出外面托举着的指尖。   “我本不想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其实没什么紧要的,而且我也不想提起。但是我没想到你会一直记着。”   可试探总是带着攻击性的。   所以沈知禾今日说出所有话,剖开最深层次的那种想明白了的试探,浮于表面之上的,则更像是想要将眼前这个人推开。   她知道自己矫情,明明不喜欢社交,可当自己一个人空落落地坐着的时候,又总觉得孤独。   她也知道自己做作,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说两句话就能过去了。但是却总是扯一大堆,非要去刺激别人。   但是她没办法。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   她这一生,注定终将忐忐忑忑,优柔寡断。做什么事都不敢放开了膀子去做。而且,在清河镇这两年,她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惧怕旁人的接近。   所以她虽然笑着,但是心里却并不开心。   曾晚荷被她的言语冲击,很久才回过神。她看着神色淡淡的沈知禾,撑起伞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眉宇间的神色满是陌生:“我不明白。”   她说完这句话就冲进了雨幕里。   一个人在那来去的行人中穿梭,竟也让沈知禾看出了些狼狈之态。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小院里种的那些曼陀罗花,也在陆羲洲离开以后相继盛开。曼陀罗的花期大抵有四五个月,一般从六月开始,这些花便会陆陆续续地开放,   沈知禾注意到这些花都长出花骨朵的时候,一些星星点点的花苞就已经将开未开了。   今年的花很奇怪。   不知道是当初播种的时候出现了错误,还是她自己种的时候操作失误,在这些本该全部都是黑色的花苞里,竟然出现了几棵零零散散的黄。   沈知禾打眼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枯了。   结果等凑近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花苞本身就是黄的。除了这几棵外,还有几株虽也是黄色,却又不太一样,像是金子一般,分散在院子的四方各处。   原本她还有些担忧。   但是后来一想到院子里的花这么多,若是死上一些倒也正常。便就没再多想。只按照种植黑色曼陀罗的方法,去照料这几棵颜色不一样的花朵。   有一天午后,茶馆里突然来了一个人。   那人过来的时候,沈知禾正坐在隔间里喝茶,正准备午睡。   哪知那人自进来,连柜台招呼的小二都没理,目中无人地直接脚步一拐,敲响了小隔间的门。   女子不得不侧头看过去。   来者是个男人。长得还算俊朗,个子比沈知禾高了一个脑袋,小麦色的皮肤和他身后的木头色差并不太大。   但是沈知禾不认识。   她疑惑地从软塌上站了起来,顾不得收拾自己凌乱的衣服,询问道:“请问你是?”   那人见到她的样貌,原本没有表情的脸瞬间便挂上了一抹傻笑。两边的唇角傻里傻气地扯起来,露出隐约的门牙。他挠了挠脑袋:“啊,是这样的。我姓孙,家就在咱们清河镇,不知道苏姨有没有给你提起过。”   沈知禾一直记性不好,她记不得眼前这人。   见到女子的疑惑,那人也并未怨恼,继续解释道:“前些日子,苏姨过来我们家说,要跟我说媒。”   沈知禾这才想起,陆羲洲第一次找过来的时候,苏姨确实有跟她提起过发现了一户合适人家的事情。   那人见到沈知禾的明朗,也并未停止言语,而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时苏姨过来说,你原先是个贵人,后来落魄,才到了清河镇开了一家茶馆。哪儿都配得上我,就是曾与人成过亲。”   他说到这儿,笑了一声:“我父母自然不同意。但是说实话,今日我过来,便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哪儿好,让苏姨这般夸赞。”   他一来就说了一大通,云里雾里弯弯绕绕,沈知禾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句话竟是落在了这里。   眉头忽而皱起。   这男人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话语里句句都是看不起。沈知禾曾也是在京城里混过的,像眼前这男人,京城里的牛鬼蛇神随便拉出来两个,段位都比他高。   她抿着唇笑了笑:“那现在看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既是来品鉴,哪能只看一眼,自然是要日日看,才能品出苏姨那所谓的人品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是暧昧。   作者有话说:   睡觉!明天男主回来。 第57章 闹事者死   那天这姓孙的男人话虽这般说, 但是却只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后来沈知禾趁着苏氏得空在店里喝茶的时候,凑到她面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她。   苏氏惊奇地张开了那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他们当初确实是有些不太乐意。可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我们把这件事说开了啊。那孙远泓怎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你?”   沈知禾皱眉:“孙远泓如今可曾婚配?”   “尚未, ”苏氏摇头很果断,“自从拒绝了之后, 他们父母只叫我留意着, 这些日子我又太忙,也顾不得这件事。前两日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孙家父母,他们还问过。”   她想了想:“孙远泓这次来这一遭, 不会是对拒亲后悔了吧?”   沈知禾眉头皱得愈紧:“您别瞎说, 他那态度可不像是后悔。”   谁家后悔会笑得那么暧昧?   前面的傻气或许是假的,但是后面的暧昧一定是真的。他肯定心里憋着什么坏。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沈知禾虽然心里还有忐忑,但因为孙远泓在这之后连续有两三天都未曾找上门来,故而便暂且放置了一边。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沈知禾的错觉, 在孙远泓上门之后, 来店里闹事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来的人也都是些清河镇不怎么常见的生客,要么是挑剔茶是陈茶, 要么就挑剔服务不周。   来来去去的人皆为五大三粗的男子。   沈知禾店里的掌柜和小二打不过, 老板又是一女人,这些人闹着闹着,发觉老板的无奈之后, 最后的话题, 都会拐到让沈知禾跟他们走这条路上。   女子自然不从。   不过幸运的是, 这些人似乎在等着什么时机有所顾虑。总之, 来了有三五次, 每次都是他们自己离开。   可到底让店里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这件事还没处理完, 孙家的人突然又送来了一些银子。   来人耐心跟掌柜叮嘱的时候,沈知禾就站在一旁。故而,这二人的谈话都落入了她的耳中。   “是这样的,我们家三天后会有一从应天府过来的贵客。想要些你们店里上好的茶,等明日送到我们府上。”   这不是个大事。   沈知禾的茶馆里一直都有些送货上门的服务。有些人不喜欢在店里喝茶,总是来店里订购特定的茶叶,等茶叶下来之后,沈知禾他们都会将那些茶送到客人家中。   故而,当掌柜听了之后,自然是连声答应:“行。”   那人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又叮嘱道:“实在是那位贵客身份尊贵,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故而到时候送货,还是让咱们老板过去。等验完货再回来。您看如何?”   这个问题掌柜做不了主。   他侧过头看向了沈知禾。   女子沉默一瞬:“可以。”   那人听见允诺,便高高兴兴将定金付过来。见到掌柜记在账本上之后,再三道谢转身离开。   沈知禾看着他走出茶馆的背影,神色有一瞬的深沉。   掌柜的回头看她:“他也没说送什么茶,老板,你有主意吗?”   沈知禾沉思片刻:“今年给京城那些贵人们上贡的茶品,之前给了一些,咱们现在残留下来并且不会出错的。不然给些六安瓜片?库里的六安瓜片还有多少?”   掌柜思索一番:“应当是够了。”   “喊个人跟我一起去查查,等查好了,明日我送去。”   她叫了个小二,去了库里翻那些存下来的茶叶。后来等茶叶都数好量,小二自是到了前面继续照顾客人,而沈知禾则回了房间思忖一直未曾谋面的孙家,搞这一出究竟是为何。   毕竟送茶叶这件事,小二掌柜都可以。若是担心出差错,掌柜的也能成事,何至于叫她这个万事不管的老板过去?   所谓贵客,又是哪门子的贵客?   她倒是不会往陆羲洲那边想,毕竟陆羲洲既然说这次会稍微有些困难,说好的两个月,应当已然是极限了,断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   她左右想不明白,心里却又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这次贵客之事跟自己应当是有些瓜葛的。   第二天去了孙家院子,这种不安只深不浅。   哪怕,一路把茶叶送到了库房也没出什么岔子。   院子请的护院把东西都数好了以后,将最后的钱结了。沈知禾心跳得越来越快,她几乎是逃一般,从孙家走了出去。   身形在门口闪过的那一瞬间,有两个男子从前院的围墙后走出。   “你说的就是她?”   “怎么样?长得不错吧?咱们知府肯定会喜欢她。”那孙姓男人笑着撞了一下身侧人的肩膀,“诶,你知道咱们知府的喜好。你要是看得可以,我就给他弄过去了。”   那人笑得淫邪:“咱们知府你还不知道,他可不喜欢那种没经验的小家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美艳的寡妇了。要是床榻之上能放得再开些——”   他说着,做了一个抻鞭子的动作,口型吹出气来:“爱死了。”   —   这俩人的话沈知禾自然不可能知道。   那种不安在沈知禾离开孙家之后并未消失,反而像是积压在了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好像要发生什么坏事。   但是又两日过去,愈发平静。   甚至之前一直来找事的那帮人在这些天都没有过来。   直到第三天下午。   闹事的人换了一波。虽也看着是凶神恶煞的长相,但是沈知禾就是能看出来,这帮人跟前一帮人有很大差别。   不仅长得不一样。这一批人,和之前骚扰的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上手。   砸店,扰民,调戏老板。   “不然咱们报官吧?”   “报官?”沈知禾冷笑,“应天府都是他们的人,报官能报到哪儿去?”   几个人坐一起开会的时候,几个小二和掌柜听见这话,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毕竟在他们看来,来骚扰的都是些地痞无赖,怎么说都应当和那些官家没什么关系。   但是沈知禾却清楚,如今茶馆遭遇的这一切,都是自孙远泓过来之后,才发生的。   孙远泓是应天府的人。报官报上去,最后不还是他们官官相护?   这种腌臜事儿沈知禾见的太多了。   她绷着嘴:“行了,都先各自回家。”   等众人散去,沈知禾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像是在发呆,但是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一直在想要如何做才能摆脱这些人。   后院此时只她一个,万分安静的后厨里,女子的唇角渐渐扯出恐怖笑意。阴沉沉的脸垂下去,随之,原本藏在袖子里的一把朱钗,暴露在了视线之中。   她抬步走向磨刀石。   脸上神色隐有疯狂之意。   正好她最近不想开店了。   毁灭吧,赶紧对她动手。她还怕不见血呢。   —   想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保,一种是寻求别人的帮助。将朱钗做成可以手持的武器之后,沈知禾又去专门可以雇佣打手的店铺里,用尽自己所有积蓄,雇了十个人整二十天。   她算了算,这些无赖数量大概是六七个。十个打手,将这六七个活捉,应当也不在话下。   至于为何是二十天?   因为还有十五天,就到陆羲洲说的两个月期限了。   十五天是保底,而多出来的那五天,是留给自己跑路的余地。   算盘打得很响。   结果,为了一劳永逸,她将那十个打手藏在茶馆的后院里,忍气吞声了整整十二天。到了第十三天,孙远泓找上门来了。   “我前些天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咱们应天府的知府大人,最是喜欢美人。你去陪他一夜,就能得到一大笔报酬。”   他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将自己那龌龊心思都隐藏在了微微阖上的双眸之中。   沈知禾垂眸冷笑。   这些天,孙远泓时不时就会来店里给她上眼药。要么说知府看上她了,要么说赶紧舍弃店,他还能收留她。   沈知禾忍了许久。   忍到今天。   今天与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孙远泓过来的时候,将那些一直来店里闹事的人给带上了。这种来势汹汹的架势,肯定不会轻易离开。   甚至,沈知禾想,或许他今日做的打算就是直接将自己给弄走。   人面兽心,也不过如此。   沈知禾把这些想法压在心里,垂眸之间,脸上表情已换,再抬头,已然是一副笑脸。   “我不明白。”沈知禾假笑着跟他说话,“给他献女人,咱们清河镇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孙大人偏偏赖上了我?”   孙远泓以为她是开窍了,拉了一把凳子坐下:“咱们清河镇长得好看的女子是很多。可,成过亲又离了,还能如此风情万种的女人,你是唯一一个。知府大人就喜欢这种。”   “哦~原来他喜欢这种的。”   沈知禾面上奉承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杀死一个应天府推官,会被判什么罪名。反正谋逆这种罪过都犯过了,杀死一个区区推官,应当不算太严重吧?   流光闪烁之际,双唇笑意扩大。   “那,”她顿了顿,“我能不能再问一问,他是睡一觉就放我走,还是从此就呆在他家后院了?”   孙远泓被她这个问题问的一噎。   倒是没想到沈知禾说话这么直白。   “这……”   说不下去了。   沈知禾见状,轻嗤了一声。   “哦,等于说是,想睡我,还不想给报酬。去青楼里嫖完不给钱还会列个黑名单呢,天大的好事儿怎么让他一个知府给占了呢。莫非是没钱了?”   沈知禾歪着脑袋看向男子:“孙远泓,你把我献给他,不就是为了图报酬吗?按照他这种嫖完不给钱的小气,应当也不会是给你钱吧?你这么巴结他是做什么?”   她看着男子渐渐有了怒气,按下心中嘲讽,又继续说道:“莫非是为了让他在官途上帮你一把?”   孙远泓没说话。   沈知禾笑着,明明神色无害,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威胁:“若真是如此,这个时候,你难道不该求我,让我把那什么所谓的知府伺候得好一些,最好是能够在他枕边说你什么好话,让你以后能够官运亨通吗?”   她理着袖子站起来,说话懒洋洋的:“你想想啊,若是我伺候那知府大人伺候得不好,我的命是小,可他一旦恨上了你,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坐个七品推官了?他若真按不下心中怨恨,再给你安个什么犯罪的证据和由头,那你岂不是余生都和官途无缘了?”   话说了很多,沈知禾声音轻佻,最后却拐了一嘴:“所以,这个时候你应当好好求我才对。你想,我若是在他那儿表现好点,说点你的好话,那你以后不就扶摇直上了吗?”   多简单的道理。   沈知禾敛眉笑着,眸光却渐渐暗淡下去。若是放在两年前,她绝对说不出这种低俗的言语。   低俗。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她的神色忽而无措。   回过神的时候,便见到那孙远泓登时便拍桌而起:“沈知禾你不要太过分!”   不要太过分?   她冷哼着将自己下意识消极的思想都撇开,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慵懒地用手虚扶住木桌,明明一副懒散沐阳,结果抬起头时,目光骤然锐利:“跪下来,求我。”   不巧。   她酝酿了十几日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他。不被人胁迫是底线,不委身于孬人床榻是原则。   她早就该死了。   若是最后跑不掉,她并不介意,此番在死之前拉个百姓毒瘤落马。   瞳孔紧缩:“想要达成你的愿望,就跪下来,磕头,求我。”   不仅语气强烈,还增加了两个字。   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自然被周围站着的人看在眼里。孙远泓带来的那些无赖皆站于男子身后,瞪眼怒目而视。   一时间,七人威压皆聚于沈知禾一人。   孙远泓怒不可遏:“给我打晕她直接带走!”   沈知禾见众人纷纷围上来,立刻将藏在桌下的刀拿起,反手把刀背往桌面一磕,强烈撞击声发出的瞬间,院里藏着的那十个打手便冲了出来。   整个茶馆里混作一团。   掌柜和小二连忙趁乱跑到后院。   沈知禾见孙远泓心生惧意想要借此机会跑开,抬腿踢着脚下的桌子腿,狠狠撞上了男人的大腿。她伸手一捞,单手扯过男人的后领,丝毫不敢停歇,早早藏在袖子里的朱钗反手一甩,只听得一声惨叫。   眨眼之间便刺进男人腹部。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沈知禾以胳膊为掣肘,在勒住他的脖子后,将那朱钗自男子府中拔出,对着侧腰又来了一下。   顿时又是一阵刺痛。   “沈知禾!你谋杀官员,是要被判死刑的!”   沈知禾不受他威胁。她将制住男人的那条胳膊用力往上一提,在听见男子被迫发出的窒息声后,眼底汹涌地流露出疯狂之色:“判就判了。死之前除掉一祸害,值了。”   她没急着往要害的地方戳。   而是一点一点,从男人的腹部往下,戳一下,便往下移一寸。男子哀嚎声连连,不多时,便有红色的血液浸透了衣服的下摆。   “沈知禾!”   男人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鲜血的流失,一改先前张狂,通体冰凉。   他两条腿惊惧地来回扑腾,毫无章法,无措至极:“我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了我。我不带你去了。我错了,你别杀我——”   “别杀你?”   沈知禾歪着脑袋,看向被自己放在桌上的刀,思索着,将朱钗换下,够到了那把早就黏在桌子上的刀。   然后在孙远泓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是这样吗?”   胳膊下的人体瞬间僵硬。   沈知禾觉察出来,嗤笑着换上了那把朱钗:“可是我还不想用。杀了你,怎么会有折磨你更痛快?”   说话之时,眼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狗仗人势的东西。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把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们砸我茶馆,撵我茶客,还想绑我送到知府床上,孙远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她说着,又拿着朱钗往这人身上按了一下。   “噗呲”地没入几乎全是孔洞的身体。孙远泓抽搐着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   周围打架的声音渐渐停止。   那些被带过来的无赖全都被沈知禾带来的打手按在了地上。毕竟打手受过专门的训练,自开始便是为了打架,自然不是这些被养烂的臭虫可以比拟的。   沈知禾用力,拔掉了朱钗。   “啊——”   孙远泓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女子的手里,全部都是被浸透的血液。   她万分嫌恶地看着那些恶臭的鲜血,在用力拉着男子脖颈的同时,把自己染了血的手伸在了孙远泓的面前:“你看,这都是你的血啊。开心吗?”   她笑着凑在孙远泓的耳朵边上:“想不想尝一口?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的血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吧?”   她说着,把那几乎被鲜血整个浸泡的朱钗拿了起来,对着孙远泓的嘴就要插进去。   男子无力挣扎,只能勉强闪躲:“不要……不要……”   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你在怕?”   沈知禾看见外面围观的人愈来愈多,眸色渐渐晦暗下去。后背后知后觉冒上一股凉意,心绪也不稳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放了他。   可是很快,她再次僵硬地笑了出来:“刚才不是还要绑着我送给知府吗?怎么现在就怕成了这幅样子?”   在茶馆里的所有人都被女子的气势震慑过去。   纷纷侧过头不敢看她。连原先还在叫嚣的无赖都闭上了嘴。   沈知禾觉得无趣。   她将那朱钗在男人身前比划了半晌,正准备按下去结束他的痛苦,敞开着的大门外忽而传来一阵马蹄交错的声音。   来人在茶馆门前刚停下,便自马上翻身而下,正好拦在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前,挡住他们视线。   在见到屋内一切后,他担忧叫道:“知知!”   她顿住动作,抬头看了过去。   见到那人之后,有些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人影愈发清晰。   她楞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女主有点点疯。   两章合一哦,没第二章 。晚安叭~ 第58章 见面吵架   有一瞬间, 沈知禾的脑袋里是完全空白的。   也因为如此,原本控制着孙远泓的胳膊突然力量消减。而那早已鲜血淋漓的男人在觉察到这一变化后,眼眸一亮, 也顾不得自己那剧痛的身体,拉开女子的胳膊就让自己离开桎梏。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 他甚至走不了一步, 就倒在了桌子上。再站不起来。   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陆羲洲的身后涌入一小队士兵。   他们越过陆羲洲的身形,直接将茶馆里那些被打手压制住的无赖抓起来。陆羲洲往沈知禾跟前走的时候,还不忘下令:“带走。”   众小兵皆听令, 纷纷压着这些人离开。孙远泓也被抬着拖走。   茶馆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陆羲洲站在沈知禾的面前, 正准备喊她,却在此时发觉女子的眼角聚起来了一滴泪。只是还没等落下,她便骤然晕倒了过去。   陆羲洲心中一提,几乎是瞬间就将女子抱在了臂弯里。   在后院一直观察着厅堂动静的管家和小二也都纷纷走到前面。确定茶馆可以正常运作了,陆羲洲才抱起女子, 回到三楼, 将她放到了床上。   而此时,沈知禾额头出了一些薄汗。   刚刚未曾掉落的泪滴, 也随着双眸的紧闭, 从眼角滑落到了耳畔。   陆羲洲连眨了数下眼睛。   他伸手过去,轻轻擦掉。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双手交叉, 垂下了头去。   屋内一片寂静。   此番这个时候正好过来, 不单纯是巧合。   二十日前, 陆羲洲正在京城里准备新皇登基的大典。彼时, 正好有人传信到京城, 说清河镇的茶馆里突然来了一群人闹事。   因为手头的事情不能停下, 故而,陆羲洲一直等到新皇登基的当天,大典结束之后,连陆府都没回,骑着皇宫的马便直接奔向了江南。   他的脑子比沈知禾好使些。那信他不用多看,便知道孙远泓的接近若非是想要和沈知禾共叙良缘,那定然便是想要献美人以求得富贵。   他本为首辅,自然接触不到孙远泓这般人物。托人查询,才知是应天府推官。而应天府知府,陆羲洲曾听过他的传言。这个人,性癖有些奇怪。越是凌.辱他,便越是欲望高涨。   最喜欢的,就是二十岁左右年轻艳丽,胆子大的妇人。   陆羲洲看多了这种腌臜事儿。原本发生在别人那儿也不过冷眼看着,如今沈知禾一个人在清河镇,无论如何,他也必须抓紧时间赶过去。   一路上除了夜间睡觉,几乎一刻不敢歇息。   而此时他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知禾,心中侥幸的同时,又加重了原本就存在着的懊悔。   也幸好此番回京事务并不算太多。皇帝果真在他到了京城后方驾崩。他处理完皇帝的丧事,便将之前在追查巽安王谋害云王的证据时,一并查出来做假证构陷沈府的人物及证据,统统交给了云王。   与此同时,云王的一个手下,也告诉了陆羲洲,沈庭居在何处。   沈庭居当时被劫狱之后,送往的地方与沈知禾正好相反。快马从京城过去便是十天左右的路程,再跑到江南,又是一月有余。   虽然陆羲洲派出去的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但是事情还没得见结果,陆羲洲也不敢保证,沈庭居会不会平安到达。   所以他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沈知禾。   不过,若是云王果真履约,那么,这一次,陆羲洲是真的短时期内不用再回京城了。   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抓着沈知禾的手,轻轻地与她的手握在一起,感知到那略微有些发凉的皮肤慢慢变得温暖,躁动不安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去。   想到刚刚见到的那一幕,陆羲洲垂下头。   他的额头轻轻靠在床的边缘,双目紧闭,将所有的神色都压在了自己的皮相之下。   孙远泓。   他记住了。   沈知禾不能杀死他,他来杀。   他不仅要杀孙远泓。   应天府相互勾结的这些人,他都会一个个弄死。为朝廷是真,为沈知禾,也是真。   —   茶馆里发生的一切,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清河镇。同时众人口耳相传的,还有陆羲洲与沈知禾的关系。   陆羲洲下楼为沈知禾倒水的时候,路上见到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复杂难辨。   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若无其事回到屋中。   卧房里宁静而平淡。   沈知禾的梦魇并未持续多久。她这次是受惊晕倒,身体除了虚弱一点,并没有太大的毛病。很快就醒了过来。   彼时窗外还未陷入黑暗。天阴沉而无太阳,窗户紧闭,屋内暗沉。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因为右手的行为受限,故而,先一步清醒过来的身体越过尚未有意识的大脑,先把上半身支了起来。   坐稳之后,便低着头,愣在那里发呆。   陆羲洲等了许久未见女子有第二个动作,担忧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沈知禾下意识蜷了蜷。   良久,沈知禾终于从那空白的大脑里找到了一些思绪。她木木地转过头,在看见陆羲洲的那一刻,原本干涩的双目陡然湿润。   眼泪夺眶而出。   多日以来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崩溃。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的东西,本都骗着自己遗忘着忍过来了,偏生在这一刻,所有被隐藏起来的负面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摧残了所有的心智。   她挥舞着双臂,对着男人就打了过去。   下手不轻。   陆羲洲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被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沈知禾也跟着从床上下来。一边抽噎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身上打去。   男人承受着那些击打,唤她:“知知。”   换来了女子更为猛烈地进攻。   硬邦邦的胸口震得她手疼。嗓子里偶尔会有不明的呜咽。哭得喘不过气。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她怎么可能被人欺辱至此!   还在京城的时候,谁不是捧着她奉和她,那些男子又都文质彬彬,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调戏她的行径。   她这辈子的高傲,全都在这儿毁了。   彻底毁了。   她算是哪门子的贵女?   真的没办法了。   她在这边孤立无援,谁也求不得,要是有可以惩治那些人的办法,她怎会想出这般同归于尽的法子?   她已经不敢完全相信陆羲洲了。   打累之后,双眼曾清晰了一瞬。她斜眼看着陆羲洲,急促地呼吸了两次后,那些稍稍褪去的眼泪再次卷土重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蹲了下去。   双手抱着头,仿佛自残一般地发泄。   屋内,两个人一高一低,都僵在了原地。安静得,只剩下了那连续不断的哭泣声。   后来,女子的抽噎声渐渐小了下去。陆羲洲蹲下身,用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双目沉重,嘴唇轻抿。无一不在暴露着他的情绪。   两个人就这样靠着,居于屋中一角落。   过了好一阵,沈知禾突然抬起了头。   她双目通红,却坚持与陆羲洲的视线对上:“我父亲呢?”   陆羲洲一愣。   沈知禾给了他反应的时间,见男人没有回答,又补充道:“你说过的,两个月,你能找到我父亲。我父亲呢?”   陆羲洲还是没说话。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如今临时做决定定然是最下下等的决策。   他垂头思索着告诉与不告诉的可能。   而沈知禾却以为他是在回避自己的发问。她认定了如今男子这个反应,一定是没找到。   于是便站了起来。   等陆羲洲也站起来后,猛然用力一把将其推到门外,瞬间便关上了门。   原本已然和缓的关系,再次降至冰点。   陆羲洲站在门外,锤着墙壁,久久都没有离开。   二人再次陷入了谁也不理谁的尴尬境地。   沈知禾自吵了架之后,便一直呆在房中。陆羲洲偶尔会上三楼看看。他知道沈知禾就在房间里,可里面没有声音。   他也不敲门,就站在门口。   从清晨站到深夜,看着太阳升起,再看着太阳落下。等天幕变成了黑色,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月底。   因为八月底出了个事儿——安老太太死了。   那天的茶馆一如往常,掌柜和小二都在各司其职,老板窝在楼上不理事。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时候,媒婆苏氏跌跌撞撞从茶馆门口闯了进来。   甫一进店,就对着掌柜喊着询问:“知禾呢?你们老板呢?”   她似乎有些站不稳,一旁正要去后院洗抹布的小二见状,扶了她几步,等老太太站在柜台前面方松开手。   掌柜不明所以:“老板今日并未见到外出,应当是在楼上吧。”   他神色有些疑惑,看向苏氏的时候,苏氏脸上满是急切之色。   就在此时,刚在楼下买过饭,准备带上去给沈知禾的陆羲洲正好经过。他看向苏氏,成功和那女人对上视线后,问道:“怎么了?”   苏氏记得他。   她瞬间就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往陆羲洲这里走了两步。   掌柜见她身形不稳,连忙几步上前,扶着她的胳膊。陆羲洲见她神情严肃,其中又不乏悲痛,心中正疑惑,便听得那苏氏张口说道:“是安柳。安柳出事儿了。”   陆羲洲拧眉。   苏氏似乎是很忐忑,她纠结了半晌,终于拍手仿佛卸掉担子一般,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她……她去了。”   去了?   陆羲洲视线微凝。   安柳老太太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他在清河镇呆的时间并不算短,自然也知道安老太太和苏氏常来茶馆。   尤其,在安柳的孙子走失之后,安柳和苏氏简直将沈知禾当成了自家女儿。动不动就要喊她去她们家中吃饭。   其间关怀,远非常人能比。   上次他见到安柳的时候,记得老太太精神状态挺不错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见到陆羲洲无言思索,苏氏便继续说道:“就今天早晨,我本想喊她一同过来喝茶,结果到了她家之后,一直拍门没回声。后来我意识到不对,忙唤了我家姑娘过来,让她翻墙进去从里头打开了门。”   她顿了顿,神色悲痛:“闯进去之后才发现,安姐正躺在床上。已然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在了十二点前。   其实还有一两千可以改,但是那样就十二点后了。所以,留着明天吧。今天先少点。 第59章 三道圣旨   茶馆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今日在茶馆饮茶的, 皆为清河镇熟客。众人都或多或少相识,安柳老太太谁都认识,再不熟的人都与她说过两三句话。   就算与其并无交谈, 也知她那不听话的孙子离家出走之事。   苏氏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整个茶馆的人就都听见了这个消息。   陆羲洲将苏氏寻求安慰的手放了下去, 安抚性地对她说道:“这样, 您先回去。我上去跟知知说。一会儿我们直接去安家宅子。”   苏氏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陆羲洲并未再过多停留,直接撩开通往楼梯的帘子,从后面上到了三楼去。   经过二楼的时候, 他在楼梯站了片刻。   并未停留太久。他转身回了一趟自己睡的房间半刻, 后来抱着一木质盒子从里头出来,这才上了三楼。   三楼一片寂静,沈知禾的卧房门还紧闭着。   陆羲洲顾不得那么多,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走上前敲了敲门, 对着屋里的人喊出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声:“知知。”   里头如往常一样没有声音。   “知知, 我给你带早饭了。”   他又敲了敲门,垂头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了片刻, 里面依然寂静无声。   陆羲洲锲而不舍:“知知。”   这一声过后, 男人正想再去敲门,手刚放在门板上,便听见门后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里头的人扔了个什么重的东西, 砸到了上面。   他声音软了下来。   “知知, 开下门。不管再怎么生我气, 咱们把饭吃了。”   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多劝了几句后, 才听见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 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   门缝里露出个脸来。   里面的女子因为不经常下楼,头发散在背后。贴身的中衣外只套了一件袍子。陆羲洲看见这个人后,并未多想,直接趁着女子不备,将那只空着的手按在了门板之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扇门给推开了。   然后他快速地走到里面,又速度反手于后背,将门板又按了回去。整个一串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把沈知禾都给看懵了。   她呆滞地看着突然就进了屋子的陆羲洲,跟不上男子的反应。回过神的时候,陆羲洲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   “我得跟你聊聊。沈知知,不要抗拒跟我说话。”   沈知禾听见这话,深吸了口气。她什么也没说,伸手拿过了男人递过来的饭团,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到了床上坐下。   因为沈知禾早上不喜欢吃油大的东西,陆羲洲买的是饭团。里头什么都没有,他托卖饭团的老板滴了两滴酱油。   男人将盒子换手拿着,然后把买回来的粥也放在了女子床头的桌子上。   接着坐在了她的对面。   这两日沈知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瘦是到了江南一直在瘦的。神色看起来却是比那日清醒过来后要精神许多。   她抱着膝在床上啃着饭,垂着头,也没看面前的陆羲洲,好像只是在吃。   陆羲洲轻轻缓了一口气,伸手抚上女子散下来的头发,触到她耳畔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所触及的皮肤下僵了一瞬。   眼神有片刻的晦暗。   男子收回手:“我其实找到你父亲了。”   声音晦涩,说出口到底还是有些困难。   他没想到沈知禾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原先只以为女子是在生气。可现在他能感觉到,沈知禾还爱他,但是却在抗拒他。就好像,情感上对自己割舍不下,但是理智上,他已经不在沈知禾亲近的范围之内了。   这让陆羲洲产生了些恐慌。   就像现在,明明女子抬起了眼皮,在看他,但是他就是能够感受到,她其实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或者说,是在他面前不在意。   他原本准备一口气说出来的话都不得不憋了回去,以至于不敢直接就这样说出来。他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等重新酝酿以后,才睁眼对她说下去:“你得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这辈子,把你算进来的就那一件事情。它,它不是无药可救的。”陆羲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叹息着将自己的气捋匀,“它是可以补救的。你得给我机会,沈知知,你得给我机会。”   沈知禾冷眼看他:“嗯,给了。”   她目光澄澈,神情仿佛就在说,若是没给,陆羲洲现在就不可能在屋中。   陆羲洲却感到了一种无力感。   罢了。他跟她犟什么。   他把手里的那条盒子放在了沈知禾的面前:“我找到你父亲了。他现在在北方,到江南需要二十多天。”   见到女子的视线落在了那盒子上面:“这是前两日从京城下的三道圣旨。一道是给你父亲的,两道是给你的。”   沈知禾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   她的目光落在了陆羲洲的身上。   男人的面上维持着坦然神色,可滚动的喉结却泄露了他深埋于心的情绪。   “给你父亲平反的圣旨已经公布于众。等你父亲到了江南,我会亲自宣读。至于你的,”他顿了好一会儿,眼眶有些红,“你自己看,好吗?”   沈知禾看着他,嘴里的饭团如同嚼蜡。   她将剩下的饭团全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拿起旁边放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等手上面的水气干了,嘴里也没了食物残渣,这才去开盒子。   先拿的是给父亲的那一个。那是一封诏令。   经查证,沈家父女勾连故太子的罪名为虚构,即日恢复爵位,官复原职,特召回京,弥补以良田钱财。而构陷之人,皆一一理出,不日将处以重刑。   而给沈知禾的那两封,是两封诰命。   其中一封言明,若沈知禾还想嫁于陆羲洲,婚嫁当日,将破例册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并恢复郡主爵位。   而另一封,则写明白了,若是沈知禾不想嫁于陆羲洲,那么,皇帝便重封她为惠庄郡主,并赐京城府邸一座,此生婚嫁自由。   沈知禾在看的时候,陆羲洲视线在圣旨和她的表情之间来回转换,谨慎和紧张里带着极度的不安。   指尖在颤。   这三封圣旨都是他在京城的时候对新帝求来的。给沈庭居的诏书一定要昭告天下,而给沈知禾的两个,则是他思索很久之后的无奈之举。   他把沈知禾所有的后路都给安排好了。不管选择哪一个,沈知禾都可以安心度过往后余生。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可能不再是他的。   男人突然不想在这屋子里坐下去了。愈想这件事,便愈发觉得折磨。   于是只能尝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沈知禾身上。   很快沈知禾就看完了。   把圣旨合上的时候,空气先是一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寂静。   于是陆羲洲开始慌乱。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时,沈知禾蓦然抓着那两封给自己的诏书扔在了他的脸上。   两张彩色的锦缎蹭着男子的脸飞了过去。   陆羲洲心下一慌,也顾不得那两张飞走的诏书,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晦涩难忍:“别这样。”   沈知禾没挣扎。   她就是觉得心堵。   原本只是生气,看到这两封圣旨之后,又觉得委屈。好像自己的什么事情都被陆羲洲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边讨厌着自己的命运还被他拿捏在手里,一边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感动。   他真的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知道她会接受什么,知道什么是她喜欢的,知道什么是有利于她的。   总是这样。   就连在清河镇也是。若是沈知禾没有拿钱来开茶馆,吃的,用的,住的,身边的人,全都会是他的安排。   过得比现在好虽不一定,但是生活质量也一定是清河镇顶级的。   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人安排,预料,就好像走的是别人安排好的路。她甚至很多时候都会陷入迷茫——如果陆羲洲没有参与自己的人生,她应当是怎样的。   陆羲洲看出了她的想法,沉默地扶住她的肩膀。   女子沉默地抱膝而坐,两个人竟也安静地在屋中呆了好一会儿。   后来,直到沈知禾坐累了。   她把陆羲洲的胳膊扒拉了下来,往窗户那儿蹭了蹭,抬头看向陆羲洲。双眼湿漉漉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但是陆羲洲知道,这是接纳的信号。   “还有一件事。”陆羲洲垂下眸子。   因为知道这件事对沈知禾而言还是一种打击,故而语气还是沉重的:“安老太太今天早晨去了。”   沈知禾瞪大了眼睛。   陆羲洲眨了一下眼,将自己的视线落在她双眸之上,听见她缓慢而细微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跪在床上,重新将女子纳入了自己的怀抱。   沈知禾闷在他的胸口:“……她真的死了?”   “嗯。”   陆羲洲从鼻息里发出了一声应答。   后来他想了想不应该回答得如此简洁,便补充道:“刚才苏姨到了店里,和我们说的。让咱们一会儿直接去安家。”   沈知禾没说话。   良久,男人忽而听见了一大声的抽噎,紧接着,女子推开了他的身体,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去。   陆羲洲连忙叫住她:“衣服!”   看见沈知禾停下脚步,陆羲洲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等着沈知禾换完衣服,然后帮着她扎了一个发髻。等两个人收拾好站在安家院子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很多人。   虽说今日众人皆是为了安老太太前来,但是当沈知禾和陆羲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的时候,还是收获了一群人八卦的视线。   二人一个不以为意,一个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个早已没了气息的老者身上。   因为安柳的家人都不在清河镇,故而这件事如今苏氏正在接手。   沈知禾先去看的老太太。   用苏氏的话说,安柳死去的时候,应当并未感觉到太大的痛苦,是在睡梦里离开的。甚至在死亡的时候,双手交合放在小腹上,保持着平躺着的,端正而秀气的睡姿。   沈知禾感情淡漠。   她其实早就猜到安柳的时日无多。在端午那对夫妻离开之后,安柳的状态便一日不如一日。原本沈知禾担忧甚多,后来便以为安柳正好也到了年迈之年龄,便也没再多想。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走到苏氏那边的时候,苏氏跟她叮嘱道:“天热,咱们也别放太久。今日下午咱们就移灵床。你趁着中午赶紧去买些寿衣回来,咱们移灵床的时候就给换上。明日报丧招魂。后日入棺。五天后下葬。这之间,谁若是向来吊唁,直接来便是。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尽量还是早下葬为好。”   沈知禾点头:“嗯。”   “这两日得多辛苦你动一动。安姐她儿子孙子都不在这边,剩余这些事,还需麻烦你多走动。”   “没关系。分内之事,定当做好。”   沈知禾点头答应。   苏氏的意思是,未来几天,沈知禾除了守夜,白日都将要在安老太太的家中度过。沈知禾虽对安柳的死感知迟缓,但是也知道,自己应当有揽过丧事的意识。   一旁默默关注着沈知禾动向的陆羲洲,在听见她们二人的谈话后,侧头看向院外。走出去交代了几句之后,才重新回到屋内,凑到了沈知禾的身侧。   等到了中午,沈知禾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和苏氏告辞往外面走去。   陆羲洲自觉跟上。   二人走出去这条街后,男人见到女子并未往茶馆的方向走,连忙拽着她的胳膊:“走了,回茶馆。”   “我得去买寿衣。”   “我让人买过了。”陆羲洲强制掰过她的身体,俩人对视上:“你现在回茶馆里吃饭,等吃完饭后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喊你起来,咱们再拿着寿衣去安柳家中。”   沈知禾愣愣点头:“哦。”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虽已经到了茶馆,可心里不可避免又是一阵烦躁——又被安排了。   下午两人去安家院子的时间并不算早。   只是因为今日刚被发现安柳的故去,故而来来往往的人还不算太多。   等太阳偏西之时,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沈知禾拿着寿衣和苏氏的女儿一同将寿衣为安柳换上。   点燃的蜡烛燃烧在灵床前头。   苏氏安排着守夜的人。   “也不知道安家那些小辈能不能回来。”她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对那些不在清河镇的夫妻和孙子有些怨恼。   沈知禾并未插话。   后来分配下来的是,几个人共守第一晚。沈知禾守第二晚,苏氏的女儿守三晚,苏氏和沈知禾共守第四晚。   见到苏氏看过来的视线,女子点了点头:“我都可以。就按您说的来吧。”   作者有话说:   没有第二章 嗷~(最近好像是有点懒)   *   说点可以跳过的题外话。   写这章前半部分的时候,就一个感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比陆羲洲对沈知禾还好了,也再也没有人会比陆羲洲更适合沈知禾了。   而且我也很喜欢沈知禾。她整个人对感情的矛盾点就是过于理智。如果陆羲洲不来,她绝对会让自己忘掉京城里的一切,在江南安宁生活。但是陆羲洲来了,所以情感上的爱意让她把那些遗忘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   嗯,我其实挺喜欢看有脑子的人谈恋爱的。 第60章 守夜闲聊   一整个晚上, 陆羲洲都呆在沈知禾的旁边。但凡女子有摇摇欲坠的迹象,就给她一个支撑。直到女子缓过来开始挣脱,他再松开手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幸好中午的时候陆羲洲让她睡了会儿觉。不然夜里恐怕很难坚持下来。   一整夜, 沈知禾没有说超过两句话。   第二日的报丧是苏氏去的。   苏家一家子都跑了出去,按照计划告知找人来。整个安家就成了沈知禾与尸体的共处一室。   如果陆羲洲不算人的话。   整个上午, 沈知禾就坐在尸体的一侧, 偶尔累了,也会站起来四处走走。   安家并不大。只有一个破败院子和一堂屋。堂屋旁边是卧房,在院子的东边, 是厨房和厕所。   厨房里还放着昨天刚买回来的青菜。本来可能今日中午就要被做掉, 如今也不会有人再去吃它。   孤零零的一坨,躺在案板上。   整个院子占地比较小,每个屋子也都很挤。   墙角种着一棵石榴树。   如今时节尚早,并未结出石榴果,满树都是绿叶子, 映着后面的墙, 颜色鲜艳,阳光下似乎在发光。   沈知禾并没有转太久, 她很快就回到了屋里。老太太的尸体就放在堂屋。因为已经过去了一天, 尸体从僵硬的状态缓缓开始恢复到原来的柔软。   沈知禾偶尔会很好奇地摸上去。   在察觉到手下的触感是已经没有温度的肌肤的时候,女子才会恍然意识到,哦, 原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还有那些尸斑。   她本以为那些是长在皮肤上的, 结果手指按下去的时候, 会发现那些斑点有消退的迹象。最开始只是无意触碰。   后来在发觉之后, 开始时不时就去捣捣试试。   直到这个行为被陆羲洲发现。   “沈知禾!”   男子一个激动喊了她的大名。   女子吓得一个哆嗦。   她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转头看向身后从墙壁旁立直身体的男子, 神色有瞬间的迷茫, 仿佛在质问他——你喊什么?   “安柳已经死了。你这般捣弄她的尸体是做什么?”   沈知禾回过头看刚刚按下去的那块地方,发觉那里已经恢复了原样,迟疑地念叨着:“我就是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沉思了片刻。   自己如今对老人家按按戳戳,确实是有点不太尊敬。正好她是跪着的姿势,便对着老者磕了个头。   陆羲洲看在眼里,又觉得好笑。   他晃了晃脑袋,正准备往外走走看看,却忽然听见沈知禾在他身后问道:“你说,我死了之后,也会是这般样子吗?”   陆羲洲脚步一顿。   他正欲回头看她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却听见那女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好丑。”   一时间,陆羲洲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安慰她,还是该笑她。他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门板上,抱臂垂头看着那低头看尸体的女子。   此时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觉得安柳走得有些不值,天突然阴了下来,太阳消失在云层后。只有屋子里的白烛是常亮的。   虽然有光,但架不住光线暗沉。   陆羲洲垂眸看过去的时候,沈知禾的身形几乎要和那白烛融为一体。仿佛也躺在榻上,身形单薄得宛如与安柳同卧。   他双眸凝怔,往前走了两步。   等看见那界限分明的轮廓,这才停下来。   耳畔寂静。   今日是报丧之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在今天过来吊唁。沈知禾的主要任务其实还是守着尸体等苏氏他们回来。   中午吃了掌柜带来的饭,等到了傍晚,几乎是出去了一天的苏氏一家才迟迟从外面赶回来。   最先进来的是苏氏。   她脚步匆匆踏入门里,刚看见屋中光亮,便对着里头的人说道:“今日做法后便入棺。不等明日了。”   不然夏日温度高,也就晚上稍微凉快些。若是再等等,怕是尸体都要臭了。   沈知禾迎上来,正好看见苏氏的大儿子和人扛着一棺材往里头搬。   “行。”   当晚,众人便用今日买来的东西,合力将灵堂装点了一番。将老太太挪进棺材中后,确认这处没什么大问题,众人这才撤走。   最后一个人临走之时并未关门,从门口往外看过去,外面仿佛被浸泡在墨汁之中,在荒凉的村镇之中没有一点光亮。   窗户也敞开。   偶能听闻蝉鸣。   屋里的两个人各居一隅,一个坐得端正,一个懒懒散散。   陆羲洲自然是那个懒散的。毕竟他和安柳并不熟悉,如今能跟着一同来守夜,也是沾了沈知禾的关系。   他坐在墙角的地面,歪歪斜斜地靠着,曲腿将手搭在膝盖上。那边并无什么光亮,暗夜里,双眸盯着某处,略无神采。   安老太太的死讯来的过于突然,这场丧事不单单是一切从简,甚至是着着急急慌慌乱乱。就连白布,也是苏氏趁着今日报丧,去镇里的集市上买的。   傍晚的时候刚挂上。   从屋里的前头拉到后头,还弄了几朵大白花。   白色的背景下,似乎连烛光都在发冷色。沈知禾窝在温暖的烛光旁边,神色同样有些彷徨。   很久很久之后,陆羲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他在桌子旁为沈知禾倒了一杯水,然后递到了女子的嘴旁。沈知禾恍而缩了一下,伸手接过茶杯。   水是傍晚烧的。现在这个温度刚刚好。   将水杯还给陆羲洲后,男人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陆羲洲正要坐下,却忽然听见沈知禾说:“聊聊天吧。”   声音很快,并不好听清。但是男人却隐约猜到。   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并未抬头看他的女子。因为不确定,所以陆羲洲没敢第一句开口。   他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满目都是白。   沈知禾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像是从过去的回忆而来,又像是要奔赴无尽的缥缈之境,仿佛来自于尘世,又超脱于尘世。   就连声音也虚幻地闪烁在烛光下,显得不真切。   “两年前,你把我从刑部大牢里弄出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垂着上眼睑的,陆羲洲只能看见她的两排黑色睫毛,本来就不算亮堂的屋内,睫毛下的黑色愈发显得阴暗。   陆羲洲下意识捏住手下的桌子。   两年前。   手松开时,他也垂下了头。   能想什么呢?   把沈知禾送走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但是现在想来,把她弄进去,却是下下之策。不仅仅沈知禾沦为众人的嘲讽对象,就连他自己也陷入了被束缚的地步。   那段时间不仅沈知禾不愿意回忆,就连陆羲洲都不愿意去想。   “我以为你会在这里过的好一点。”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出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沈知禾笑了笑:“确实挺好的。如果你不来,就更好了。”   陆羲洲抿唇。   他轻叹了一口气,想笑,可声带没有震动的哈了两口气之后,又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不来,沈知禾会在这边过得越来越好。但是,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来的,他从没想过让沈知禾离开。   他算对了计策,算对了轨迹,算对了结果,他给自己和沈知禾都安排好了退路。唯独没有算好的,是舆论。   也是人心。   也是在那天之后陆羲洲才知道,当一个人脱离了自己原先固有的身份之后,就会被一些人胡乱猜忌。他把所有的事都想的很复杂,却忘了流言蜚语对女子的杀伤力。   他深深地吸气,以桌面为支点,扶住了额头。   因为算错了这一步,所以之前的所有就都不重要了。这就是他的错,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唯一想的,也是补救。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他稍微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蜡烛上跳动的火苗好像发出了一些聒噪的声音,眼前的光亮翻转旋绕,沈知禾缓了很久,轻笑了一声。   “那停职呢?停职也在你的计谋之内?”   她说的停职,是在到了清河镇安顿下来以后,从京城过来的消息。世人好像总喜欢听一些旁人的落魄事儿,譬如当陆羲洲官复原职,清河镇人对他的议论,比之之前停职要小很多。   可沈知禾知道。   她甚至知道,陆羲洲被停职了多少天。   陆羲洲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停职是临时变化。”   毕竟他当时只是有预感会被人说,可却并未预料到,杨宗远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他的发现——即他陆羲洲的身世——告发。   现场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脱身之道。只是等巽安王在皇宫接见他,他才被告知有很多人在巽安王那里状告沈知禾。   于是计划不得不调整。   当时他给自己争取了几天时间。在那短暂的几天里,巽安王几乎天天堵他,手下的喽啰轮番上阵挑衅嘲讽,所求目的,便是惩处沈知禾以证明他的忠心。   在沈知禾离开之后,巽安王抚掌而笑,为陆羲洲的证明而开心。皇帝下令严查。而云王,则给他递了一根橄榄枝。   停职的二十五天,是他决定报复并想到完美计划的二十五天。   “但是,”他突然又说道,“我预料过我会被停职。”   “包括复用?”   “嗯。”   二人又陷入到了寂静的氛围里。   “我这个人,习惯了计划我每一天的日子。”并且,在实际情况发生变动的时候,他可以很快的理清缘由和过程,并瞬间想到新的计划。   陆羲洲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我没有办法。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每天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情该多好,跟你过寻常夫妻一般的生活。但是首先,太子与我们家有仇,我那时每天都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推翻太子。我每天都会反思,今日有没有按照计划行事。这是我那个时候全部的生活。”   他坐在了桌子上,靠着墙,眸中如暗夜一般深沉。   “后来我成功推翻了太子。我以为心里的大事终于少了一桩。结果还没喘口气,你我就前后出事。在觉察到我可能会被弹劾的时候,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在判决之前把你送出城。我要求自己一定保护好你。   “这个时候,我每天都在反思,确保你安全的计划有没有进展,弄死巽安王的步骤有没有停滞。   “再后来你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又尽数憋在嘴里,从鼻腔里呼出:“那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是我是个普通人,咱们两个是不是就能过幻想里的生活。”   他笑了笑,停了两瞬。   声音逐渐无奈:“可知知,这其实是个悖论。若我是个普通人,你不可能嫁给我。可我是首辅,身负重任,你跟着我却享不了清福。”   所以他很愧疚。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他竭尽所能去陪她,宠着她,维持着女子与生俱来的骄傲。   却还是被他毁了。   就那一次犯了轴,余生便尽是懊悔。   沈知禾轻哼了一声:“所以,你去求了两张圣旨,目的还是为了圈住我。因为你觉得,你现在所有的大事都处理尽了,可以坦然迎接我了,是吗?”   陆羲洲的呼吸停顿一瞬,原本抬起来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   如果一定要说实话,那真相就是——是的。   他承认他求来的那两封圣旨是有很大的私心。他之所以让赐予的宅子放在京城,便是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可能退路。   可除了私心之外,他还是希望沈知禾可以过得很好。   沈知禾不会留在江南。随着事态发展,清河镇的人对她的了解只会愈发多。   再加上有人会强迫于她,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是被封赏,也很难得到庇佑,而沈家肯定全家都会留在京城。   他也想过若是沈知禾死了……却往往只停留在这里,再不敢往下深入去想。   所以,他给她的选择就是最好的。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若是沈知禾真心想要拒绝自己,直接拒之门外便好。这般一来,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效果。   她恢复了她的身份,保留了她的婚嫁权利。哪怕是一生不婚,有皇帝的诏令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见到男子沉默,沈知禾嗤笑着偏头,眼里有些晶莹剔透的光:“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自大。”   陆羲洲垂头不语。   不知何时,门外又传来了知了的叫声。   孤孤单单的一只,连声音都时强时弱,断断续续。   “那,”沈知禾突然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男子,双目炯亮,神色却依旧淡然,“我能知道你的本名吗?”   陆羲洲愣了下,和女子对视上的时候,神色还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他就回复道:“就叫陆羲洲。我的本名,就叫陆羲洲。”   顿了顿,男子垂眸笑起来:“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去世。十五岁那年,我不仅仅改掉了我的名字,还把我前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涂改成了另一幅虚假模样。”   “两年前处理太子贪污案时,我曾一份一份看过调查官员呈上来的案宗。那些当年被构陷的官员随着太子的落幕全部被平反。   “而我之所以能官复原职,是因为杨大人当年并没有直接证据。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是谁。我也会把他忘了。十五岁以后,我就是陆羲洲。没有原名,只有本名。”   是新生。   是和旧梦一起激励自己往前行的,新生。   作者有话说:   没第二章 。 第61章 早年旧事   黑暗里, 女子将自己的神色隐藏在了阴影下。   她凝视陆羲洲的眼神有些困惑,但是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个:“算了, 过去确实没什么好怀念的。”   她说这句话本是无意,陆羲洲却觉得是在影射。   他在想沈知禾是不是在说她自己。于是突然就心虚起来。   本来已经动了动脚, 作出了准备下去的姿势, 可思索片刻之后,又将腿收了回来,却往前很严肃地探了探身子。   因为沈知禾突然说道:“那,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死亡?”   假如陆羲洲的计划失败了, 假如事情逃脱了他的控制,他大概率会面临死亡。但凡是对其有了解的京城人都知道,政权更迭是最黑暗的。先不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单就是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亡灵。   她看着眼前装着安老太太尸体的棺材, 心底突然涌上了些悲怆。   她其实很想把老太太当成自己的母亲, 但是很明显,她那些想要亲近的心思, 都会被两个人之间的隐瞒遮上一层白纱。不伦不类。   然后她死了。   在一旁的陆羲洲坦然点头:“想过。”   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不论是谁, 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哪怕计划不可能失败,但是只要心中有挂牵, 就会有很大的压力。   沈知禾离开京城后, 他的敌人从一个, 变成了两个。   对他身份仍旧有所怀疑的皇帝, 和把他逼到如此窝囊地步的巽安王。还有, 与这二人串联起来的, 政治势力。   本来皇帝今年不该死的。   两年前,巽安王冒充太子给皇帝下毒,皇帝醒过来后,宫中的御医曾说,那次救回来还算迅速,若是好好养,能再活个三五年。   而如今区区两年便死去,已然是陆羲洲给他的极限了。   皇帝老年疑心重,当意识到自己身体每况日下时,就曾怀疑过自己吃的饭是不是被人下了药。然而他找了人来试毒,最终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怀疑到了陆羲洲的头上。这两年陆羲洲与他同一饭桌的次数,简直比上了宫妃。   若是但凡有一次皇帝下毒,他都不可能活到今日。   只是皇帝到死都没有想到,陆羲洲下的不是饭食,而是茶水。   一天只需要一杯。两年就可以掏空一个人的身体底子。   而巽安王向来谨慎多疑,觉察到陆羲洲在对他动手之后,也不再与其虚与委蛇,两个人撕破了脸,都互相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陆羲洲想过很多次,如果真的没斗赢会怎么样。   如果被皇帝毒死,如果被王爷暗杀。哪怕只有一次成功,他的人生都将结束于23岁这年。   但是又不敢深想下去。   太痛苦了。   沈知禾一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并不在意他到底后面会说什么。她笑了笑:“日子过成咱们这样,也挺厉害的。”   她顿了顿:“你说,若是当初你没赶过来,我把孙远泓杀死,成功逃脱的概率有多大?被官府杀死的概率又有多大?”   她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懈怠到了极致:“其实不管如何,最后都会难逃一死吧。”   “陆羲洲,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女子抬起了头,在明灭灯光下,目光灼灼,笑意里带着极致的温柔。   这让陆羲洲的眼眶不经意间放大。   瞳孔里倒映着沈知禾看似无害的表情。   —   安柳曾经说过,不要把人生过成遗憾。   沈知禾见安柳的最后一面,其实是三天前。   那个时候陆羲洲还会天天在她房门前站着。于是偶尔沈知禾要去给小院里的花浇水,便会早早地趁着众人都在吃饭的时候,从茶馆离开。   等到了傍晚再回去。   那日她正好从小院给那些花浇完了水,准备买点午饭绕远点走水路四处转转。行到安家附近时,女子一抬头就看见了安柳一人,孤零零在门口的矮凳上坐着,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宽大的衣袍里。   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只有如同被暗淡皱皮包裹着的筷子一般的腿在支撑。   安柳喊住了沈知禾:“来我家坐坐吧,我饭做的多了些,吃不完。”   沈知禾想了想,也没推辞就答应了。   她帮着老太太把饭从屋里的灶台上端出来,坐在了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的墙角。那里正午的时候没有太阳,老太太每天都是在那儿吃的饭。   “其实还是想找你问问,这些天一直在茶馆里赖着不走的那位少爷,是你什么人啊?”   桌子是靠墙放的,两边都靠着墙角。她和老太太各自占着一个位置。   沈知禾的动作有些僵硬。她笑了笑:“不是什么人。我曾经跟他成过亲。”   “曾经?”   “曾经。”   桌子上陷入了一阵沉默。因为若是出现这两个字,那定然是后面被和离,或者是被休。   老太太脸上笑容没变。   所有人都觉得安柳很健康。   明明年老,腰背却挺直,牙齿齐全,平日里也能做些活儿干,从来没生过什么大病。可她很孤独。   当时的沉默结束之后,安柳抿着笑,声音细细地说着事实:“他很喜欢你。”   沈知禾当然知道。她并不否认。   “不要让这件事成为遗憾。”   当时,女子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住。她眨了几下眼,后来缓过来,将筷子夹着的带着点肥好咬的肉放在了老太太的碗里。   老太太却放下了筷子。   “其实我这一生过得挺失败的。”安柳明明在说这样丧气的话,可整个人却仿佛都氤氲在了过去的幸福迷雾里。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弯的,脸上的皱纹也会在这一刻如花一般绽放。   “我儿子在十五岁那年就离家出走。四年都没有音讯。二十岁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他要跟一个外面的女子成亲。我拦不住他。”   “后来他们生了孩子,就把孩子放在了我这儿,俩人一块走了。那个时候,我特别特别想念我丈夫。”   沈知禾愣住。   她不得不将筷子放了下来。   安柳的丈夫是二十年前死的。   早年间,南方曾经遭过旱灾。旱灾其实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就算天旱,也还有生的希望。   当时安柳的儿子正在外面,家里只有个三岁的孙子。旱灾一来,她和官人带着孙子一同举家北迁,彼时大批灾民涌入江南。等他们在清河镇安家后,整个南方又突发瘟疫。安家谨慎小心,竟是一人都未曾感染。   然而所有的幸运,最后都终结在了那一场江南的暴雨里。   那天安柳的丈夫正好要去临近的山里找猎户要兽皮贩卖。一般是第一天去,第二天回。哪知就在第一天的晚上,天降暴雨。   那些一同跟她家官人出去的人回来说,他们本来再过一段就是一高地躲雨处了,结果遇见一土桥塌方,安柳的丈夫非要急着过来。他刚走了一半儿,那桥突然就塌了。   被水流冲走的两个人,再也没回来。   安柳说这些的时候,满目都是回忆,却也能够笑起来。当时听见自己丈夫的死讯的反应,随着那厚重而又平淡的情感,已经被时间隐埋在了这二十年的岁月里。   “在他临走的那天上午,他想在家里吃顿早饭。可当时已然快到中午,我就想让他去外面买一些吃。俩人为这个事儿吵了一架。是,不欢而散的。”   安柳说起这些的时候,笑了笑。   “我也不是要劝你。我能看出来,那位少爷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你也喜欢他。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总有一些事来得及挽回。世事无常,若是万一哪一天,有任何一个人死去,对剩下的那个,都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沈知禾的眼神微怔。   她的视线突然不可置信地落在了眼前的棺材上,眼睛圆睁,仿佛能透过棺材看见里头的人。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是找不到呼吸,也找不到心跳的。   伸手触摸到那冰冷的棺材,沈知禾的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柱流而下。她的声音隐隐颤抖:“原来她那个时候就想过自己要死了。”   她是真的把沈知禾当成了亲人。   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要用自己这一生的经验,引导她妥善处理自己的感情。不然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她临死的前一天。   沈知禾又哭又笑,明明是感动的,但是却又觉得可笑。   她不配啊,她怎么配呢?   安柳甚至临死都不知道她是谁,凭什么就可以把自己当做她长辈一样,对她的生活引导指点?   这些人真的是……自大到了极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陆羲洲不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他就站在一边,看女子将那些无意涌出的泪擦干净。他大概猜出来,沈知禾定然是突然想明白了某件事情。   他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在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歪着脑袋试图安抚:“我会难过,但是我不会让你死。”   他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自己会死?”   陆羲洲很早就能感觉到,沈知禾在很多时候情绪都很消极。他能想到缘由,问这句话的目的,也是在向她试探。   哪知沈知禾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的神色有些恍惚:“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着,让我跟你重修旧好呢?”   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陆羲洲一个男人?   就算是这般,可又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陆羲洲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为何旁人想不明白?   她说这句话并没有想过让陆羲洲回答。   陆羲洲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答案。   于是这间灵堂里,重新陷入了静谧。   那只知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叫声彻底消失不见。二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或是谨慎,在耳畔回响。   很久很久之后,就在陆羲洲已经把那个问题放下,思索着以后的时候,沈知禾忽然开口说道:“我困了。”   陆羲洲闻声抬头。   女子的面庞暴露在闪烁的灯光下,却垂着眸子,微微低着头,并未看他。   这让男子刚刚平静下来的的心再次波动起来。   还没等想明白女子说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站了起来。   走到了沈知禾的身边坐下。把自己摆成了一副方便人靠的姿势,接着对着沈知禾说道:“你靠着我睡会儿。我帮你看着。”   直到这个时候,心绪才跟上行为。   他开始忐忑。   若是沈知禾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怕是以后二人好好相处会更难。   然而还没等他思绪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身侧突然就靠过来了一个脑袋。沉沉的,压在他的胳膊上。   几乎是倒下的瞬间,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而柔顺——竟是片刻就睡了过去。   陆羲洲侧过头。   昨日沈知禾就在中午睡了会儿,晚上守了一夜。今日因为事务繁忙,苏氏一家都离开,女子除了中午掌柜来送饭的时候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几乎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他深吸了口气,无奈笑起来。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估计就是这丫头真累了,想要个人形靠背。正好他在,正好他从不会反驳她,所以就把他叫了过来。   算啦。   就这样宠着吧。总有一天能光明正大把她带回府的。   “唉。”   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他调整了一个更好的姿势,让沈知禾能够更好靠着。   视线落在眼前的棺材上的时候,大脑里突然想到沈知禾刚刚说的那句话。眼神凝固在上面,神色也渐渐暗沉——不知道刚刚沈知禾想到了什么,但是大抵,应当和这棺材里的人相关。   —   女子安稳睡了一夜。   醒过来时,脑袋正枕着身旁人的大腿,正好处于不高不低的位置。随着呼吸,头会跟着腿一般轻轻移动。   身上披着的是她自己的斗篷。   天刚刚亮,周围一片安静。那些人都还没有过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冷。沈知禾低头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斗篷,抬头正欲绕过男人,却正好撞上陆羲洲看过来的视线。   她没说话。   转身开始在屋子里活动身子。   等她将自己的身体都活动得温暖起来,苏氏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过来:“我给你带了个烧饼。你先趁热吃了。你也熬了有两天了,今天就别在这边,直接回家去睡觉去。等明天休息好了再过来。”   沈知禾点头:“行。”   作者有话说:   猜猜猜猜,这场旱灾有什么故事?   *   直接说答案:   跟陆羲洲他爹被弹劾的那场旱灾是同一个。 第62章 关系和缓   她一边小口啃着饼, 一边慢慢吞吞往院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也没回头,也没旁的动作, 整个人站住,除了不断动作的胳膊在告诉身后看着她的人她在吃东西之外, 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这让陆羲洲有些讶异。   苏氏此时正在忙着准备自己这一天守灵的事宜, 并未见到女子如此怪诞的举动。陆羲洲寻求答案未果,心中突然产生了个想法。   他停下手里正在收拾着的东西,将那些一股脑全都抱在了怀里。然后试探着, 往前走了几步。   从屋内, 跑到了屋外。从院子内侧,跑到了院子大门。   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直都目不转睛盯着前面女子的背影观察——果然,女子在听见他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来后,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陆羲洲心中一喜。瞬间就笑开了。   他甚至喜滋滋地跟着女子一同走向外面的道路, 控制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一直憋着, 却又一直憋不住。   于是前面正专心致志吃饼的沈知禾就听见,身后不仅有脚步声, 还有断断续续地在憋着的抽气声。   她疑惑地回过头来, 二人视线相对之时,陆羲洲瞬间绷住的嘴角死死抿在一起,眼睛里同样露出困惑神色。就像是在问她为什么停下来看他一般。   沈知禾:……   女子转过身, 也不再纠结那人到底是笑还是没笑, 啃着烧饼, 慢悠悠的步子就像是带了个跟班。   回到茶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睡觉。   但是睡觉前得解决个大麻烦。   茶馆三楼, 沈知禾在屋内严防死守, 她用脚别着门边, 用一条胳膊死命按住门板,对着外面想要闯进来的男子怒目而视。   陆羲洲一脸无辜。   他个子很高,本就占着巨大优势,可在对峙之时竟是丝毫没有后退一步。   只是到底还是顾虑到了女子的力气。男人在尝试推门板的时候,并没有用很大的劲,正好控制在一个和沈知禾不相上下的力道。   最终还是沈知禾占了上风。   陆羲洲收手的同时,就见到眼前的门倏而就被人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撞击。   “嘭。”   他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解决完麻烦的沈知禾将自己的外衣脱掉,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一天两宿未曾好好休息的身体,等到了床上之后,几乎是瞬间就撑不住地软了下去,一整日都未曾做梦。   —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   临到太阳落山,沈知禾才悠悠转醒。   彼时她伸手将床边的窗户给打开,迷迷糊糊看了大概有半刻钟的日落。等确定太阳到了地平线下,正准备躺下继续睡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熟悉的声音传入沈知禾的耳朵:“知知,吃点晚饭吧。”   沈知禾被这一声吓得缩了一下。   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羲洲怎么会来的这么巧?怎么会刚好在她醒着的时候过来?   门外的人没听见动静,锲而不舍地跟她说话:“你今日只吃了个烧饼,一天都没吃什么饭,楼下的小二临走的时候给你烧了一锅粥,起来喝点。”   他说话的时候没敲门。沈知禾的困意卷土重来。   可这般叫着总是会让人心生厌烦。   她本不愿理会。哪知这个人认定了她醒着,一直在呼唤她:“知知,我知道你起来了。刚才我在楼下都看见了。咱们喝完了粥再睡。”   沈知禾痛苦地扶住额头。   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若是陆羲洲一直这般锲而不舍,估计就算她再怎么拒绝,最后都会被他说动。   这个人毅力太强了。她真的心累。   天知道成亲之后的那一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沈知禾被迫从床上走了下去。她拉开门抬头,一眼就看见外面站得笔直的陆羲洲。   男人明明也是两夜未睡,如今站在门外却精神抖擞,两颗眼睛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亮晶晶地被屋里窗外街道上对面酒楼挂着的红色灯笼照映。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从陆羲洲的身侧绕开,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因为天色已暗,小二已经把茶馆的门关上了。这个时候的一楼,只亮着在柜台上放着的那一盏灯。窗外只剩下了稀薄的光亮。   昏黄的室内,每个角落都被黑暗笼罩。   沈知禾睡得迷迷糊糊。   她扶着柜台看着灯柱醒神的工夫,那边的陆羲洲已经拿了火折子,将放在第一排桌边的那盏油灯点亮。   做完这一切,陆羲洲又丝毫未停地将火折子的光熄灭,回到后厨,将之前盛好的两碗粥端到了厅堂里,就放在刚刚点亮的那盏油灯旁。   面对着面,一边一碗。   并且贴心地放好了筷子和勺子。   “你简单吃些。本来今日肚子就空着。小二原先还说要炒些菜的。我给拦着了。吃太油的难免会肚子疼。”   他原本说完这句话屁股已经挨了凳子,结果因为一直未曾听见回应,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沈知禾还杵在原地,就再次站了起来。绕过凳角走到了女子面前。   确认对方的眼神是散开的之后,陆羲洲什么也没说,拉过女子的袖子带着她走向桌上的粥边。   被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的时候,沈知禾还有些懵。直愣愣的视线一路跟随男人到了自己的对面。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到一楼来吃?”她皱着眉头,看着男子身后的那被帘子盖住的小门。   被点燃的柜台,被浸泡着的黑暗,被映照出轮廓的柜子的黑影,这都让沈知禾有些不安定。   她本不怕黑,也不信鬼神。   但不知为何,今日看着这厅堂里的黑色,突然产生了些恐惧。   陆羲洲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睛:“是你自己走下来的。”   女子面无表情回忆片刻后,神色突然尴尬——好像确实是。   当时陆羲洲确实没说让她下楼吃饭的这句话。是她自己绕开了男人跑下楼的。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出来了她心中所惧之事,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然,我跟你坐同一面?”   沈知禾摇了摇头:“算了。”   吃快点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哪怕是这样想,她还是很不安。两个人喝完粥后起身离开,陆羲洲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沈知禾几乎是视野变得黑暗的瞬间,就扯上了男子的衣裳。   黑暗里,对方的身形有一瞬的停顿。不过很快,陆羲洲就拿着两个碗往后院走去。   沈知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她大概猜出来陆羲洲停着的位置就在水池边上,却并未听见水流声。   又等了片刻,手下拽着的衣摆开始发生褶皱。这让她猜到眼前的男人在转身。于是困惑着询问:“不洗了吗?”   “明天早上再洗。”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并未出现什么异常。   陆羲洲垂头看着瑟瑟缩缩站在自己身前的黑影,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去抓女子的手腕。   楼道里有些壁灯的光,虽然仍旧不算亮,却也能看清每一阶楼梯。然而拽着男子的那双手并没有松懈半分。   她甚至很紧张:“太安静了,你说说话。”   陆羲洲一愣:“说什么?”   “随便说点就行。”   后背泛着凉意,就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窥视,这让沈知禾的步履有些艰难。   她想往前走两步,走到陆羲洲前面去。但是又怕被这人笑话。于是拽着衣服的手攥得愈发紧。   男子想不到:“那应当说些什么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沈知禾说这种要求,陆羲洲发觉大脑里此时竟捋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话题。   二人说话间,二楼的楼梯口近在眼前,陆羲洲的脚步未停。   这一整层都是有壁灯的。但是这并不能给身后的女子慰藉,相反,拽着自己的手倒是愈发紧了。   他犹豫再三。   虽然此时若是去抓沈知禾的手,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但这个时候自作主张,难免会秋后算账。   于是陆羲洲微微加快了脚步,在沈知禾意识到他的思索之前,带着她往三楼走。   女子并没放弃:“那不然说说孙远泓怎么样了吧。那天你过来之后,我就再没见到他了。”   “还有,”她顿了顿,“我听说应天府那边要调动了。是真的吗?”   陆羲洲顾虑着沈知禾的惧意,在她的声音落地的瞬间就应声答道:“是真的。孙远泓现在就在应天府大牢被暂时关押。应天府知府这两日正在被调查,新帝派来的钦差大臣不日就会抵达。旧任知府过两日便会和孙远泓一同送往京师,相关官员都会接受讯问。”   他说完这些话后,二人已经到了三楼。因为卧房近在咫尺,沈知禾也并未再张口出声。   陆羲洲把她送到门口,觉察到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已经松开之后,这才将门打开。   他把原先拿下去的那个火折子点燃,摸索着点亮了桌子上放着的油灯。   “那你睡觉,我先离开?”   沈知禾并无异议:“好。”   临走之时,陆羲洲回过头来,看向沈知禾。彼时,女子正安安静静并腿坐在床边褪鞋。因为屋子里就亮着一盏灯,故而男人的脸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沈知禾从头到尾都未曾看他。她垂着头认认真真地脱鞋,任凭男人的视线再怎么凝聚到她身上,都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后来男人见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并未熄灯,直接转身离开。   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   吃饱喝足的沈知禾呼吸声逐渐绵长。一切都很安稳。   唯一不好的是,她做梦了。   于是等第二天早上,沈知禾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逃脱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身侧的床边坐着的那一团人影。   还在被梦境余温熨烫的大脑没有丝毫意识到不对劲,反倒是那人影突然动了起来。   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皱着眉头关怀:“知知,你是不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沈知禾没说话。   她垂下头,散开的发丝挡住二楼她的视线。眼前薄薄盖着自己的被单是纯色的,却因为腿的曲起,露出了层层的褶皱。   脖子被捅穿的窒息感和痛苦仿佛被带到了现实,如今大脑不受控制地在回忆,身上却在泛着疼痛。   她确实梦见了很多东西。   大多都是过往。而刚刚的那个梦境,则是预测。   或者说是,另一种可能。   她梦见陆羲洲并未如约到来,她杀死了孙远泓。只是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看热闹的人叫来的官兵抓捕。最后被关进了应天府的大牢。   知府,一个七品官,一个狱卒。   在灯火通明的刑室里。   想对她不轨。   那把她想尽办法带进来的朱钗,被她攥在手里。在三个男人惊愕的目光下,她丝毫没有手软地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闭气的前一刻,她看见了知府微微变大的瞳孔里,那个满目疮痍的自己。   “我梦见你没来,”沈知禾仿佛魂被抽走了一个一般,惶惶然颓散消极,“我梦见我死了。”   陆羲洲听不得死字。   他把沈知禾抱在怀里。女子在那一瞬间的僵硬过后,也接受着男子没有言语的安抚。   “陆羲洲,你怎么会来的那么巧?”   她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陆羲洲听出来,她是在说自己正好抓到孙远泓的那次。   他沉默着叹了口气。   怎么会来的那么巧?   他一路紧赶慢赶,可不是仅仅为了来得巧。若是他能够再快一点,说不定按天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发生。   之所以正好是那个时间,是因为他在镇子外的时候,有线人汇报,说孙远泓去了。所以才马不停蹄往里赶。   但这个不至于告诉沈知禾。   他只能生涩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两个人纷纷沉默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从十一点改到现在,改吐了,真的。电脑上改了三遍,手机上改了一遍。   短时期内应该不会想看这一章了。   早安(? 第63章 恃宠而骄   在濒临死亡的时候, 人是很绝望的。   因为不仅仅在感知着死亡的降临和生命的流逝。同时也在感受着,那些过往的经历正在远离自己。   思维将变成空白。过往也不复存在。好像留下了些什么痕迹,但是又知道, 自己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遗憾,懊悔, 无奈。   更重要的, 是绝望。   那种绝望感,如同漫天的巨浪,不分远近, 不分高低。从最开始的一小片浪花, 到最后的铺天盖地。它席卷了心底的一切,将任何一个角落都塞满了痕迹。   在梦境里,当沈知禾被狱卒带着走出牢房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陆羲洲。   牢房里的过道亮度和陆府书房里的一模一样。跟着狱卒走的时候,仿佛是在从软塌走到方桌。   陆羲洲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之后, 他有没有来清河镇,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她想着, 若是陆羲洲能够早点到的话, 可能她也不用死。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个必死的局。若是真的能够逃脱,也得在外面流落一二十年,等朝廷对她没了记忆, 才能在人群中露脸。   所以在知道自己必死的那一刻, 梦境里的女子看向知府, 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怕。   如果刑室里只有知府一个人, 沈知禾在梦里想, 她可能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快。她或许会顺应着知府的意思, 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在临死之前,好好报一个仇。   一定要打得遍体鳞伤再休止。   她可能会听着那些或许痛苦或许酸爽的嚎叫,嘲讽地从上而下俯视他。她会在他最欢愉的那一刻,抽掉他的命根子。   然后,再结束掉这一切。   可惜梦里是三个人。她没有能力将这三个人全部弄死。所以只能憋屈地选择自杀。但是她又隐隐觉得,若是真的有能力,她也不可能杀死这三人。   毕竟她的仇家太多了。   若是人人都怨恨,到了最后每每想起一个,都在提醒她想起那些糟心的过往。   所以,如果说死前一定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可能就是,她还是很想见陆羲洲一面的。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模糊的眼前,充斥着她十九年的经历。   很奇怪,大都是离开京城前的那最后一年。   故而哪怕是生了他两年的气,哪怕被他弄得这么不堪,沈知禾不得不承认,不管是生气还是怨恨,都是源于爱的。   她在清河镇的这段时间,有大把的时间来思索。   就像是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陆羲洲时产生的烦躁一般,当她知道自己这些情绪是因为还有感情之后,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毕竟这样一来,连赴死都有了牵挂。   这实在不是她沈知禾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桩事,她想着,自己应当如今还是和陆羲洲一起腻歪,可就像男人说的那样,那件没脑子的蠢事其实并不是不可饶恕的。   就这样吧,不可能会有人比陆羲洲对她更好了。   不管是两年前的宠爱,还是两年后,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那张圣旨。   所以,此时正有幸处于现实的她,看向将脑袋放在她头顶的男子,说:“陆羲洲,我再给你一次追我的机会。”   沈知禾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她说的不是“你还会追我吗”或者“再让你追我的话,你还来吗”这样的疑问句,也不是“请你”或者“或许”这种请求或模棱两可的言语。   她用的就是一个陈述句。   而且是不容拒绝的陈述句。   她甚至在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未想过陆羲洲要是拒绝了会怎么样。   沈知禾本就是骄傲的,如今虽然落魄,也不允许自己的言语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出现卑微的情绪。   她就是笃定了,这就是陆羲洲想要的。   果然,男人愣住片刻后,倏而眼睛一亮,刚刚的懊恼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腔欢喜。连带着唇角都翘了起来。   语气满是不确定:“真的吗?”   就像是得了主人赏赐,欢天喜地手舞足蹈的奴仆,恨不得昭告天下人,他是得到偏爱的那个奴隶。   沈知禾只当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些情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低下了头,并未和他对视:“真的。”   她顿了顿,抿嘴吸了吸气,神色认真,目光严肃:“就从现在开始算起,到我准备回京,将茶馆交接结束的那一天。”   这是期限。   “若是在这期间的任何一天,我很自然地拉过了你的手,或者是下意识同你拥抱,甚至可能是更深一层的亲吻,那就代表你追到我了。”   这是标准。   “我跟你回京。”   结果。   “但若是没有,”沈知禾顿了顿,“我虽也回京,却不可能再去你陆府了。”   她其实在清河镇并不快乐。毕竟父母亲族都在京师,朋友也皆为京城人士,身处江南,总是会有些孤独。   但是回京,却不意味着一定要回陆府。   她眉眼里落入一抹晨曦的光亮,黑色的睫毛上仿佛挂着金色的尘埃。随着眼睛的眨动,那些金光闪烁,簌簌如流星一般滚动。   至于标准为何会是这种没有固定的衡量,沈知禾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毕竟言语可能会骗人,而心却是不能的。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动作,代表着内心掩藏着的最不为人知,却又最深刻的情绪。若是她真的能够很自然去亲近陆羲洲,那一定代表着,她对陆羲洲再无芥蒂。   于是在清晨的曙光里,沈知禾抬头看着陆羲洲悬在自己上方的脸,神色郑重,目光澄澈。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从不担心被眼前这人拒绝。   不知好歹也罢,不识抬举也罢。自古恃宠而骄,都是先有的宠,才有的娇。他们二人自成亲过后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是她在接受陆羲洲,而不是陆羲洲接受她。   她就是仗着陆羲洲喜欢她。   仅此而已。   男人答应了。   “好。”   两个人说好了以后,就在街上随便买了点吃的。等填饱了肚子,沈知禾再次去了灵堂。今日是第三天。明天再过一天,后天就要下葬了。   下午,沈知禾正在跟着苏氏一同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时,一直守在她身旁的陆羲洲被一身着麻衣的人叫了出去。   等再回来,趁他着沈知禾休息,凑到了她身边,与其低声耳语:“后天,也就是安柳下葬那天,应天府的新任知府将要任职上位。到时候他会过来清河镇见我。下葬仪式我就不去了。”   他说这些话毕竟不能让旁人听见,故而离沈知禾的耳侧很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热气都喷在了耳背的绒毛上。   女子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体,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点了点头。   陆羲洲注意到她的动作,什么都没说,重新退到一旁。   他知道沈知禾的脾气。   不好靠得太近,也不能逼得太紧。若是事事都要蹭到她眼前去,事事都要考虑到位,沈知禾好不容易迈出的那一步说不定要退回去。   对女子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浸透。   他太了解她了。   第四天的晚上,陆羲洲是和沈知禾一同去的灵堂。她和苏氏约定好了,前半夜他们来,后半夜苏氏来。故而几乎一整夜,这间屋子都没有一丁点聊天的声音。   第五日是个大晴天。   沈知禾睡了后个半夜。早晨是被陆羲洲叫起来的。男人只在清晨的时候靠着她眯了一小会儿,等太阳出来之后,给沈知禾买了早点,便离开了安家。   前两日苏氏找人算过,第五日下午申时乃是吉时,事宜下葬。于是上午便专门腾出,留给众人哭丧。   彼时,安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刚到清河镇。   沈知禾冷漠抱臂靠在桌旁,看着那两个痛哭流涕的中年夫妇,突然想起安柳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我这一生挺失败的。”   她所谓的失败,大抵是儿子十几岁就离开了她。孙子也在十几岁就离家出走。若是按照这些老人的想法,老无所依老无所养,确实称得上是失败。   但也不见得儿子和孙子不爱她。   当时过完端午,儿子说的是开始做全国的生意去找孙子,计划便是自清河镇周边开始做起。从送信人找到他,再到安家儿子儿媳赶回来,不到五天时间。这也是需要快马加鞭才能做到的。   沈知禾由此觉得,若说失败,倒也不至于。   不知九泉之下的安老太太见到自己儿子这般模样,会不会欣慰一些。   下午下葬结束后,众人四下散开。因为老太太的丧事一直是苏氏和沈知禾在帮忙,故而安家这对夫妇还特意拉过沈知禾表达了感谢。   三人聊天的时候,沈知禾询问:“这次回来,你们准备待几天?大概什么时候走?”   她只是随口一问。   眼见着两个男女皆面露赧色。   “不去了,”安家的儿媳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些亮点,“怕我们家儿子回来找不到家。就不去了。而且——”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摸了摸肚子。   沈知禾了然,原是又有了一个。   她没再跟他们细聊。安抚了几句之后,便跟他们告别转身离开。结果回过头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视线微凝。   哪知,那人在发现她看向自己后,就像是一个影子一般,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沈知禾定在原地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追上去,而是慢吞吞回到茶馆。   此时日渐西斜,天边已有了浅浅的红晕。   茶馆对面的酒馆不知为何关紧了大门,这让做了一路心理建设的沈知禾本来的忐忑褪去了些,又添了庆幸的同时,又多了些难明的失落。   她脚步一拐,回到了自己的茶楼。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的客人阿谀逢迎的声音。   “陆兄,我前些日子尚在京城时,曾听您亲人说可是有两个月都未曾回京了。如今我南下,他们各个都想让我来探个口信,问您何时回去。”   陆羲洲轻笑一声,正欲顺应着说下去:“等我——”   一抬头,看见了从正门进来的沈知禾,连忙拐了话头:“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自会北上返京。”   沈知禾看了他一眼,全当没听出来这人临时改的话头。   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记了一笔,直接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睡醒过来又到了傍晚。   沈知禾在自己的卧房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坐起来。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要早些,太阳还在天上挂着,西边的红色烟霞正勾着太阳,不让它落下去。   她下楼找水喝。   此时的茶馆里还有一堆客人。说书的班主正进行今日最后一个故事的总结。端午他去应天府表演果真是有了成效,如今回来,茶馆里赚的钱翻了一番。   沈知禾这两日一直忙着丧事,连账本都忘了看。便想着等明天闲下来后好好计划钱财分配。   若是能够一直保持这种高收入,可以多给自家的说书班子和掌柜小二多发些薪水。   她没坐到自己的雅间,随手捡了一个没人坐的空桌子。   一边思索一边倒茶的时候,眼前忽而一暗,外面的红色光亮骤然被拦在了对面那突然降下的人影后。   沈知禾眨眼抬头看过去,正是陆羲洲。   “刚睡醒?”   沈知禾没说话。   她盯着刚刚陆羲洲坐着的位置,想起来新上任的知府有些眼熟,到底没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知府是怎么知道你在清河镇的?”   陆羲洲开始演戏。   他露出一脸苦相:“我也不知道啊。”   沈知禾俨然是不信的。挑着眉头皱起,质疑的神色已经写在脸上了。   陆羲洲坚持不懈:“京城的人是知道我在江南的。但是大都不知道我在哪儿。若是这位知府有心,其实也不难猜到——”   见到沈知禾眼中多了些嘲讽,男人连忙补了一个字:“——吧。”   “呵。”   沈知禾没忍住嗤笑。   她见他不想说,便又询问:“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羲洲一听这句话就来了劲,他端正了坐姿,甚至就着沈知禾的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他过来自然是示好的。”   茶满之后,男人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身前的桌上。   “新任知府上任,就代表着原先应天府知府强抢良家妇女一案有了负责人。虽说并不能审理,却可以将其押送至京城,由刑部负责。”   他思索片刻:“这次京城里下来的钦差大臣,你说不定也认识。叫崔瑾康,是中书参议。他夫人名叫李雅葳,你应当见过的。”   沈知禾想了片刻。   好像是有见过。那人似乎还有个一两岁的孩子。   两年前是一两岁,如今怎么也应该三四岁了。   不知道那孩子长得怎么样了。   “不过因为他来的比知府要早些,再加上一到这边就忙于查案,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就也没有告诉你他到应天府的消息。”   陆羲洲说了很多。   沈知禾一边听他掰扯,一边暗自思索。   后来,夜色逐渐沉了下去。   茶馆里的客人纷纷往外走,说书班子也早早下了班。小二正准备收拾账本闭店。眼看着人越来越少,陆羲洲突然将话题拐到了一边去。   他看着女子垂眸看着烛台下茶水的面庞,试探地开口问她:“你想不想亲自处置孙远泓?”   问这句话,自然是详细思索之后的结果。   孙远泓毕竟直接侵犯到了沈知禾的利益,如今北上,自然是要押送至刑部受理。若真是关进刑部大牢,陆羲洲在其中掺一脚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自然同样恨不得让他不得好死,可毕竟这个人和沈知禾有直接联系。他再怎么怨恼,也不能将自己的主观心情代替沈知禾的决定。   女子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目光晦暗,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捏紧:“那我就亲自弄死他。”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见到沈父   处理完安柳的丧事后, 茶馆里又安静了几日。因为那些来找茬的人都被陆羲洲抓了起来,害怕的客人就都回来了。   虽说那日茶馆老板娘表现出来的行为很是吓人,但是相比于这个, 客人们更想知道,那位一直黏着老板娘的男子与她到底有什么过往。   清河镇的人向来爱凑熟人热闹, 尤其是对于沈知禾这种本来背景就相对成迷的。   这两日过来喝茶一坐坐一天的客人, 除了对说书班子感兴趣的那些,剩余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陆羲洲。   这种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事, 沈知禾就也没去管。   沈庭居来的时候在九月。   彼时清河镇已入金秋。   晚上睡觉若是打开窗户, 难免会着凉。沈知禾虽然关了窗户,却并未换被子,还是用的夏日的薄被。结果某天清晨醒来,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许是天气寒凉,这两日沈知禾见到那位服侍自己的姑娘的次数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陆羲洲对她叮嘱了什么, 行为和分寸感拿捏得竟是和原先在陆府里服侍自己的那些丫鬟们不相上下。   从房间里出来之后, 姑娘就退到了一旁。沈知禾下楼到库里找到了一小包红茶,在后院沏好, 拢了拢披风绕过前厅客人, 拿到了自己的小隔间里。   垂头倒茶时,带着热气的氤氲茶香正好扑在脸上。慢悠悠从鼻孔里飘进脑仁。   温暖的茶水落入胃中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去买早点回来的陆羲洲正好路过。他侧头看见里头的姑娘正惬意地窝在榻上, 便自进门之后拐了进来。   把给女子捎的早点放在矮桌上后, 男子也顺势坐到了另一张软塌上, 同时说道:“沈大人已经到了应天府。”   他的身子几乎是刚接触到软塌, 那边沈知禾的上半身就支棱了起来。   她看向陆羲洲, 刚刚还蒙着的脑袋轰然炸开:“你说什么?”   男人垂头, 似乎是在缓气。   “你父亲是昨日深夜到的。如今沈家尚在风口浪尖,我并未让他来清河镇,只让他在应天府找了一客栈住着。圣旨由我去应天府亲自颁布。”   沈知禾想到那封昭告天下的复职诏令,不用多想便明白,若是沈庭居来到清河镇,确实会被有心人看见,难免会引起一番风雨,甚至可能会落人口舌。   再加上,沈知禾的位置一直都是避开世人的,若是此时暴露她正和陆羲洲一起,陆羲洲很难不会被说欺君瞒上。   她对此表示理解。   陆羲洲见她并无异议,便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我在想,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沈知禾愣愣看他:“可以吗?”   “自然,”男人点头说道,“等颁完圣旨,沈大人说不定便要回京。你这边的茶馆尚在经营,又是一两个月见不到面。所以,若是能够跟我一起去,便可见他一面。”   沈知禾自是连连答应。   “什么时候去?”   “明天。”陆羲洲说道。   —   去应天府的事情是陆羲洲一人包办的。   马车准备了两辆。   毕竟是租来的,故而男子在检查的时候,委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他还在沈知禾坐的那辆马车上铺了好几层的软垫,都整理得差不多之后,才拉了回来。   陆羲洲把她送上去。   确认女子安坐无虞,这才招呼着车夫往前行。   本来若是他自己去,骑马便够了。沈知禾自然也会骑马,只是这些年她瘦得太狠,若是骑马,定要被磨得骨头疼。   两辆马车前后相接,在清晨自清河镇离开。   从这儿到应天府并不算远,若是行得稍微快些,半天左右便可抵达。二人上午过去,下午刚过了午时,便到了城里。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喧闹的大街上。   陆羲洲扶着沈知禾从车上下来。等女子站定之后,帮她理了銥嬅理衣摆。   二人身前是家客栈。   刚刚一路,沈知禾虽也有回避街上风光,却也能够从被风吹起来的帘子缝隙中,看见外面的街景。   自京都迁到顺天府后,这边虽然在逐渐没落,但是一街一巷,一楼一阁,尚保留着最初的模样。商业贸易依然繁华,文人雅客也常见于街边。   虽敌不过京城,却也依然吸引着周围人前来交流谋生。   陆羲洲注意到女子打量客栈的视线,解释道:“这两日正逢秋闱结束,临近放榜。应天府周边那些参加乡试的考生在这些日子里都会来城中玩乐。故而,沈大人住的那家客栈客房已被订满,此为另一家。”   他把女子竖起来的呆毛按了下去,顺手揉了一把沈知禾的脑袋:“等吃过饭,咱们再去会见沈大人,你看如何?”   “行。”沈知禾点了点头。   她原本是以为自己并不想父亲的。   之前屡次提到,也只以为是责任。但是昨日在陆羲洲说过那些之后,她一整天心都无法静下来,甚至晚上还有些失眠,才了然自己对沈庭居的思念原是如此之深。   只是再如何想要见到,宣读圣旨也不急于一时。若只是单纯的颁布圣旨,在说完之后就能离开了。   可毕竟沈庭居是沈知禾的父亲,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要多说些话。如今已过午时,若是不吃饭就去了,先不说沈大人有没有午休的习惯,单就是见面提起,也难免会有不周的嫌疑。   陆羲洲订的是上房。他的房间就在沈知禾隔壁。   二人放好东西歇了会儿之后,便一同下了楼。   沈知禾跟着陆羲洲到了一家酒楼。此时虽已过饭点,但毕竟如今这里正逢考生游玩之季,再加上这家酒楼相对出名些,故而人虽少了些,饭食却一直供应。   要的是包厢。   桌边就是窗户。   炎炎烈日敌不过考生游玩的心态。今日天上太阳正强,虽并不炎热,却有些晒人。二人落座后,本以为会清静些,却还是听见了街上的人声鼎沸。打开着的窗户拦不住那些喧闹,沈知禾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再次躁动起来。   她后背平白升起了一阵凉意。   “你坐我这边。”   并未喊男子的名讳,声音也有些小。   陆羲洲没太听清。   他抬头看见女子缩着肩膀低头看着面前的碟子,垂着的眉眼拦住了面上的所有神色,已然明白了个大概。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在了沈知禾的身边。   这样一来,女子的三面都被包裹,只剩下唯一不确定的前方,眼睛就能够看到。这样的变化,足以将沈知禾心中的不安平复个大半。   却还没勇气往街上看。   陆羲洲起身,将窗户半掩,只留了一道缝隙,确定拦过了所有街景后才坐下。从沈知禾的角度,只能窥见丝丝天光。   这样一来,女子心中便再次安稳了一些。   屋内仍旧明亮。   沈知禾终于可以坦然看向桌上的饭食。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是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身侧那人看在眼里。   明灭晦暗的眸光里,隐藏着男人复杂的情绪。   沈知禾的心结尚未解开。得到这个结果的陆羲洲并不意外。他知道,旁人告诉她的事情,总没有她的亲身经历来的更为实在。   以她目前的情况,在清河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回京城。   这件事也急不得。陆羲洲微不可查地沉默片刻后,帮沈知禾夹了一块肉。   当下之急,是先让她长长肉。   沈庭居的客栈在城北,陆羲洲订的在城南,离得实在有些远。不是他不订,还是因为这两日城里的人太多,大部分的客栈都订满了人。   要么便是只留了一间上房。   陆羲洲定是不能要的。   最后问着问着,就问到了城南。   不过所幸酒楼离那家客栈近了很多。沈知禾上午已经在车上睡过,吃完饭之后,他们只在酒楼中修整了片刻,便走路去了沈庭居所在的客栈。   街上的人比吃饭前少了一些。两个人在街上走着,虽然速度不快,却也不慌不忙。在经过一家卖伞的店铺时,陆羲洲进去了一趟。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   朝廷有严格规定,普通百姓打伞只能以纸为材料,这种位于街边的小店铺,自然不会让他挑来挑去。   他将那把伞撑开,递到沈知禾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走越到城中的关系,二人拐过一条街后,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多了起来。   陆羲洲习惯性落后于沈知禾半步的身位,呈现保护的姿态。只是随着人群愈来愈密,沈知禾的速度却在缓缓地减慢。   在她停下来的那一瞬间,陆羲洲往前走了一步,拿过被女子死死抓着的伞把,顺势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膀。   一句话都没说。   胳膊在给她的肩膀往前走的力气,几乎是在推着沈知禾往前走。   好不容易转过这条街之后,眼前的人终于少了很多,陆羲洲心刚放下一半,忽然听见女子小声说道:“我可能没办法回京城了。”   陆羲洲心跳一滞。   面上虽没甚表情,捏着女子肩膀的手却用了些力气。   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声说道:“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   沈庭居没有午睡的习惯。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沈庭居正坐在桌边看着手中卷册。等打开了门,三人隔门而站,阔别两年之久的双方第一时间皆无动作。   沈庭居离开京城的这两年并未变化太多。   他最开始只是不解,比如,为何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就被押送入狱了。但是他这人向来脑子直,天生的乐天派,所以很快就不再为这件事烦忧了。   转而去关注了旁的事。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沈知禾站在一旁,并未上前拥抱,嘴角微微翘起来,眼眶有些湿润:“父亲。”   沈庭居笑得比她豪放,他将双手按在沈知禾的肩膀上,重重一按:“在这边可还好?”   “尚可。”   二人唠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陆羲洲对其行礼:“沈大人。”   沈庭居看向他。   中规中矩回礼:“陆大人。”   陆羲洲抬了抬手里一直拿着的木盒子:“诏令是现在念还是过会儿再念?”   “现在念。”   沈庭居让二人进门,待关上门后往后退了一步:“老夫来应天府这一路上可是听到百姓都在谈论我们沈家洗清冤屈一事,老夫没那个脑子,却也知道这件事应当就是你陆大人的手笔,故而还是现在念吧,老夫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京师了。”   老夫?   一直在关注二人的沈知禾愣住。   对面的陆羲洲倒是没纠结这怪异的自称。在沈庭居话音落后,他便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圣旨拿了出来。   沈知禾应当是要同沈庭居一起跪下接旨的。   圣旨的内容因为她已经知道,故而在领旨的时候,心绪并未有较大的起伏。倒是沈庭居,在拿过圣旨以后,整个人开心得跟个孩子一般,对着圣旨看来看去。   “老夫自陕西一路南下,一整条路上,所有百姓可是都在说我沈家罪行的判决,这可真是扬眉吐气。”   他收了圣旨后指指点点:“那个什么——巽安王?亏我看他人还不错,竟是记恨我到如此地步,枉费我平日里对他好言好语。”   他说着,看向陆羲洲:“不知这人,可是死了?”   “尚未。”陆羲洲垂眸。   沈庭居双目一睁:“没死?”他不理解:“云王不是成皇帝了吗?他怎么能没死呢?”   “此人牵连甚广,新皇想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留他一命也是为了能够找出其中联系。待脉络皆已查清,新帝自会妥善处置。”   按照京城里那帮人呈递案情的速度,想来应该是快了。   等三人坐下之后,沈庭居便也不再管陆羲洲,拉着自己的女儿聊天。从落地陕西,唠到他偷偷跑去嘉峪关。   他在那边呆了三五个月,交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朋友,侃天侃地好不快活。后来因为陕西那边一直催得紧,怕他身份暴露,便又毫不留情地匆匆离开。   “当初救你的那人是谁?”   沈知禾见缝插针。   沈庭居微微一愣,却是看向陆羲洲:“你没跟她说吗?”   他这话纯粹是第一反应,没有旁的意思。可听在沈知禾和陆羲洲的耳朵里,二人的心情顿时便换了一番。   女子挑了挑眉毛,心念微动之时,陆羲洲的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庭居大聪明:“哦,不方便说。”   “其实也没什么,你应当知道,救我那人便是那日先去救你的那个,”沈庭居抚掌倒茶,微微侧着身子,面对外面的天光,“这人之前心悦于你。”   陆羲洲轻咳一声。   沈庭居看向他。   沈知禾也看向他。   男子抿了抿嘴,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沈庭居看着好笑,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颇有些怨怒的意味:“嗓子坏掉了?老夫还没说你呢,你把我关监狱便关了,老夫也不是细腻的人。可你把我家女儿关进监狱是什么意思?老夫可是告诉你,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气着呢。公是公私是私,公事上你我二人可一同闲聊,但是私事上,你惹到我了。”   陆羲洲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于是沈庭居便接着说:“要老夫说,这件事就不能这么了了。咱们家知禾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不过一个首辅,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陆羲洲俯身认错,丝毫不敢怠慢:“我错了,我错了。”   沈庭居翻了个白眼。   男子见他不想多说,便只能硬着头皮跟沈知禾解释:“救人的是崔家的庶子崔启鸣,他的嫡兄你是知道的,就是此次来应天府的那位钦差大臣崔瑾康。”   沈知禾第一次听到崔启鸣这个名字:“他喜欢我?”   陆羲洲噎住。   他没再看她,转过头去,像是在刻意回避。于是女子等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了一个“嗯”。   沈庭居讥笑着撇了个白眼:“不管他。”   “不过我说真的,人家崔启鸣脑子聪明,如今也是人中龙凤。因为眼界开明,侍奉明主,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官职。你嫁他不亏。”   这话一说,连沈知禾都噎住了——好不容易自己爹有脑子了,怎么会偏到这种事情上?   刺激陆羲洲也不是这般刺激的。再怎么说她若是同人成亲,也是二婚。崔启鸣正三品的官位,多少人想将女儿嫁给他去巴结,怎么会轮得上她沈知禾?   再说了。   女子皱着眉头往旁边扫了一眼。身侧这人自刚才开始就显示出了极大的躁动不安,眼神几乎是钉死在了自己身上。按照沈庭居的说法,陆羲洲也是帮着翻案的一大推手。虽说公私分开,但是也不能这般过河拆桥吧。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偏生那突然长脑子的沈庭居此时不在状态,正沉浸在自己绝计妙想里为这想法喝彩,自娱自乐看不到凝起来的氛围。   最终,这件事还是以陆羲洲硬着头皮为沈庭居倒了一杯茶,说了好几句道歉结束。   后来三人一直聊到太阳将要落山。   沈知禾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沈庭居摆摆手:“圣旨都到了,我还留在应天府做什么?明日我便回。”   女子正想点头,忽然听见那人又说道:“对了,倒是你们二人,可以趁着如今秋闱尚未放榜,城里人正多的时候在这儿玩玩。昨日我去附近转悠了转悠,倒是与京城那边不太一样。”   沈知禾哽住。   “我——”   陆羲洲替她回答:“行。”   沈庭居臭脸一摆:“我跟你说话了吗?”   陆羲洲默默低头喝了一口茶。   沈庭居看出了沈知禾的犹豫:“我听说了,你在清河镇从未踏出去过一步,此时来见我也是个机会。把这边好好转一遍,等玩痛快了再回京城。不急于一时。”   沈知禾有些别扭:“可我没带衣服。”   陆羲洲到底没忍住,默默出声:“我带了。”   沈庭居这次却很满意陆羲洲的态度:“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知禾:……   哦,所以问她做什么?   陆羲洲的动作很快。两个人告别沈庭居时天色已暗。他们买了点填肚子的饭食,绕开热闹的人堆回到客栈之后,陆羲洲便从自己的卧房里拿出带过来的衣物,将属于沈知禾的那一份递到了女子的面前。   都是些刚做好的成衣。   “都放到你这里罢。按照你如今的尺码,应当是刚刚好的。”   沈知禾看着手里那一团崭新的衣裳,大脑有瞬间的空荡。她本以为陆羲洲说的是假话,所谓他带了,是他要买的意思。   原来真的是在清河镇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她的语气微微颤抖:“你是不是,蓄谋已久了想绑架我?”   陆羲洲一愣。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半晌后,沈知禾听见了男子略显忐忑的声音:“……那不然咱们回去?”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之后,空气愈发安静。   女子抿着嘴巴。她垂眸盯着那些衣服看,过了很久,才不忿地默默吐出来两个字:“不要。”   陆羲洲倏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艹,还是写甜文适合我。   (陆羲洲的那点小心思啊~~~(指指点点 第65章 送别玩乐   沈知禾羞愤把他推出去关在了门外。   等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城里见到的这些人。若是真的留在这里,这几天的街上一定到处都是人。   一想到自己要在人群之中穿梭而过,沈知禾后背便控制不住立汗毛。   怎么就头脑一热便答应了呢?   她想反悔, 可若是让她半夜去敲陆羲洲的屋门,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拒绝, 却也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沈知禾抱着手里的衣服, 坐在床边。   鲜少地纠结起来。   沈庭居是第二日早晨走的。   九月份天亮的依然不算晚,但是三人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有临近的百姓排了长长的队准备进城。   从这儿去京城, 又是十来天。   沈庭居转过身:“行了, 就送到这儿吧。”   他看向沈知禾:“你什么时候走?”   话音刚落,陆羲洲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他们站的位置并不显眼,排队的百姓只顾着进城,未曾往他们三人这边看。于是落在沈知禾身上的明晃晃的视线,只有这两个人。   她抿嘴说道:“等我把茶馆那边都安顿好, 没事儿之后再回去。大抵, 不到一个月就能走了。”   把沈庭居送走之后,沈知禾又回去补了个觉。   本来她没准备当天就出来转悠的, 但是陆羲洲带着她吃过午饭之后, 生拉硬拽连撒娇带求饶拉着她到了一艘戏船上。   听了一下午的戏。   沈知禾问起来的时候,陆羲洲不在意地解释道:“知府上次在清河镇见我的时候给的。”   想巴结他。   沈知禾了然点头。   她坐在戏船三层的包厢,从窗口看过去, 正面对二层的戏台。这是上等票里的上等票。   据说戏船里的一层是富家子弟爱好的娱乐之地, 斗鸡斗蟋蟀推牌九样样都有, 还有家赌场和这家戏船签了合同, 在一层专门划出来了个小区域, 供那些人赌博玩乐。   沈知禾自然是不去的。   她和陆羲洲在包厢里坐了两个时辰, 等船入城之后,才被男人拖拽着到了甲板上。   看到了整个南京的夜景。   当时天上还晴空万里,结果哪成想,第二天就下了雨。   这个时候下雨,还是连绵不绝的细小微雨,怕是不日就要入秋了。   沈知禾清晨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潮湿而寒冷的空气,有些不太想起来。   她在床上又躺了片刻,补了个眠,醒来的时候外面还阴沉沉有雨声。不想起来,也不想换衣服。原本就并不确定今日要出去玩的计划,被她主观撇在了脑后。   刚把上半身支起来,准备用被子裹紧自己,女子便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敲门的频率和力气和陆羲洲的习惯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套了件外裳,踢着鞋子到了门口。   门外的男人见到女子这般模样,露出来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快去穿衣裳。今日下雨,街道人并不多,咱们正好可以四处转转。”   沈知禾没了法子,只能磨蹭着收拾好自己,抗拒而慢悠悠地走出房间。   彼时,男子正拿着一个斗篷站在门口等着。   他把斗篷套在了女子身上,帮她系上领子,扯着她下楼把伞打开闯入雨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目的地非常明确。   之前陆羲洲在会见新任知府的时候,曾有心向他询问过南京城内吃住玩乐的场所。这人当时思索片刻,便说道:“因为我也是刚上任,前两日才有所了解。城里有条巷子,与中心那条主路平行,与其隔了一列楼。”   “据说那巷子里隐藏着最为低劣的青楼妓院,最大的地下赌场,最见不得人的黑市。除了这些明面下的黑暗事物,在整条街上较为显眼的地方,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好吃的饭菜饮食。”   当时陆羲洲还曾询问过:“这地方你们不管吗?”   那知府摇摇头:“陆兄我说了您别怪我。如今这边官商勾结,当官的为了获得更多钱财,每年向商人收取赋税之余,还会收下很大一部分的贿赂。而那些做生意的,只需给当官的一些钱财,负责官员便不会再去管。毕竟现在的情况就是,只有给商人更多的权利,他们就能依靠着挤压雇工这种方式赚取更多的钱财,而官员也能从此获利。”   陆羲洲当时神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那你呢?”   那人哂笑:“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用旁的呢。现在整个江淮都烂完了。刁民小卒,已然自成一派。我若是不随着前人的方式去走,我这个官也做不长久啊。”   陆羲洲当时神色沉了沉,并未多说言语。   原本不了解这位新上任的官员他还不怎么在意,如今得知,对他更是喜欢不来。已然将其拦在了社交门外。   看着好像就差拜把子成兄弟了,但实际上,早就建起了一座高墙。   只是也怨不得他。   这是根上的问题,他只是选择了一条能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路。   于是,当两个人站在那人口中街口的路边,看着眼前窄窄的巷子,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沈知禾有些迟疑:“你说的就是这儿?”   她刚才听陆羲洲把这条街介绍了一路,本以为就算不宽敞,也应该是个宽阔路段,如今这街口,只能勉强容纳五六人并排通过。   除了路上的遮遮掩掩比较符合二人对这种街道的印象,其余却跟想象里的完全不相符。   陆羲洲也有些不确定了:“就是这儿。”   他以为沈知禾是不放心,正准备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见到沈知禾忽而抬步往前走去,愣神间,竟是已经走了进去。   偏生那女子还不知道陆羲洲的心中想法,往前走了七八步之后,转过身来:“不走吗?”   “走。”   陆羲洲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走了进去。   外面看着普普通通一条街,往里经过了几家杂乱的卖小玩意儿的店铺之后,街道忽而一转,陡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眼前骤然明亮。街道也宽敞不少。   这条隐藏在市中心的街并不为外人熟知,比之如今外面考生乱扫荡的大街,再加上今日下雨,街上更是没多少人影。   只有一两家食肆开着门。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其中一位店家探出脑袋问二人:“吃饭吗?”   沈知禾转头。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合上伞:“吃。”   店里也没什么人,只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一三十来岁男子。那人见到他们二人进店,将最后一口粥喝完,也离开了。   店家把饭端上来,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了俩人旁边那张桌子上,跟他们聊天:“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咱们应天府的味道。是从顺天府来的吧。”   沈知禾没反应。   陆羲洲点了点头:“是。”   “我就觉得你们的口音像是那里的,”店家也不嫌他话少,“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条街的?”   “之前跟这边的朋友打听过。”   陆羲洲跟他聊了两句后,突然想起来,询问道:“我们是来这边玩的。但是现下这个时间您也知道,街上到处都是人。您能不能给我们推荐个地方,是不用挤人的?”   “去秦淮河呀。”   店家兴致勃勃跟他们推荐:“秦淮河上可不止大的戏船,还有各种画舫。你们这些从京城里来的有钱人,一般都挺喜欢去画舫的。这些画舫都是河边青楼的产业,一艘画舫跟一个弹弦卖艺的。这些船不会出城,往往都是在城里绕着一圈。一个时辰就转完了。街边全是整个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如今又逢下雨天,去画舫最好不过了。”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若是出城去,还有大大小小无数山脉可以爬。像是栖霞山这类,当下时节最是好看。山中寺庙也多。城北那座山上的寺庙最显灵了。”   陆羲洲闻言,看了沈知禾一眼。   女子抬眸。   二人对视片刻后,沈知禾突然询问老板:“晚上这条街可还会卖别的吃的?”   店家没想到话题又跳回了这里,愣了愣才说道:“会是会,外面那几家闭店的食肆到了晚上都会开门。只是这儿毕竟是暗街,晚上人会比较多。我看二位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便不用往里走,只在咱们这一片找几家店就足够了。”   沈知禾点了点头。   陆羲洲诧异询问:“你晚上还想过来?”   沈知禾视线重新放回在男子身上,并未言语。   男人看着她隐晦的眼神,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等二人吃过饭告别了店主之后,并肩站在那窄巷旁边,陆羲洲这才笑着看向沈知禾:“懒性这么大的吗?”   沈知禾找了个借口:“下着雨呢。”   因为晚上若是回来吃饭,他们的时间便只剩下了一个下午。这一个下午,出城爬山再回来,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沈知禾的意思便是,在城里。   陆羲洲了然点头:“那咱们去画舫?”   “嗯。”   男子佯装无奈叹了口气:“唉。”   若当真不准备爬山,怕是沈知禾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了。想起今日早晨女子那满脸的起床气,陆羲洲笑着帮她弄开了伞。   于是,昨日下午沈知禾听了一晚上的戏。今日下午沈知禾和陆羲洲下了一下午的棋。   小雨细丝丝儿地飘着,俩人窝在船舱里,弹琵琶的小姑娘偶尔唱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弹着,并不言语。   风从小窗口里飘进来。   沈知禾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   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要离开这里,沈知禾在等着男人下子的时候,偶尔会出神。沈庭居十天左右便能赶到京城,沈知禾身为沈家女儿,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明日回到清河镇后,便可以准备交接茶馆的事宜,大抵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回去了。   “在想什么?”   陆羲洲在发觉她再一次直到拐过街区都未曾下子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她茫然双眸。   沈知禾回过神。   有雨丝斜斜自窗口飘入客船。扫在女子持棋的手上。   她盖上了帽子,把整个人都缩在了斗篷里:“没想什么。”   就是马上要回京了,她心情很复杂。   期待,高兴,又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陆羲洲听见她说的这几个字,心下了然。   他这些日子也摸出来了女子说话的规律,若是她说“没想什么”,那定然和自己的情绪相关,不是不能告知,而是无法言说。   所以,他只消一听,便能够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那你,”陆羲洲顿了顿,有些试探地询问,“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沈知禾将帽子拉低,盖住了额头。她垂着眸子,在细微的雨滴落水的叮咚里,声音有些艰涩:“我还没想好。”   陆羲洲掩住眸中的一丝失落,转瞬笑起来:“没关系。我可以把你送到沈家。”   沈知禾没说话。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于是这件事就此撇过。   二人在画舫上飘飘荡荡,下午雨曾停了一会儿,等到了晚上,又下了起来,隐约还有变大的趋势。俩人从船上下来之后,陆羲洲便带着她又回到了那条街上。   吃过晚饭后,二人正要从店中离开,刚踏出店门,正要打伞,忽而听见外面的雨幕里传来了一阵惊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咒骂。   “来暗街还不夹紧你的尾巴,大路是你配走的路吗?敢拦爷的车,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   隔得很远,沈知禾都听见那隐约在雨中响起的男子声线。   陆羲洲脚步一顿。   站在门口揽客的店家搬了个椅子坐下:“二位还是等等再出去吧。等这位爷过去了。”   沈知禾看着尚未到眼前的人影,默默问道:“路口不是很窄吗?为何这人能驾马车到街上?”   “从店铺里进来的,”店家知道他们是外地人,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解释,“他们家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大的商贾世家。街边的店铺光他们家就占了三成。随便打通一个店铺,就能驾车进来。”   沈知禾和陆羲洲站在外面的檐下。   说话之间,那辆马车就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你!我说你呢!爷出街你不笑脸相迎便罢了,摆个臭脸是怎么回事?整条暗街谁见了爷不喊一声主子?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禾的视线穿过雨幕,落在那人瞪过来的眼睛上。   他在骂她。   女子眉头皱得愈紧。   刚才因为马车在她身前曾停了一瞬,故而此时,女子的裙摆上沾满了污水。   她没说话。   对面的男子见到这二人是这等反应,手里的小马鞭对着他们二人就要抽过来:“我——”   “贺三爷。”   那男子身侧突然多了一双手,拦住了他即将挥舞过来的马鞭。   “多忍忍。现在正逢多事之秋,政权迭代,形势并不明朗,别在此处惹是生非。”   说话之间,那人轻轻甩了一下车架,直接拉着那嚣张的贺三爷冲进了街道里面。   经过刚才那一出,自是无人再敢拦截他们的车架。   不过是顷刻之间,这马车便隐入了雾蒙蒙的夜雨里。   店家在看不见马车之后,才笑呵呵地重新开始言语:“吓到了吧?你们最好还是别惹他。他们家里做的是皇家的买卖,跟官府串通一气,横行霸道惯了,奈何不了他的。”   沈知禾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皱了皱眉头。   她面色不虞,倒不是因为奈何不了他。   而是衣服上这些污渍。   今日下雨,她本穿的便是浅色衣裳,只在外面围了个斗篷。刚刚马车呲水的时候,也不知是如何,斗篷下摆竟并未合到一起,整个裙摆现在都是黑的。   她在这边发愁衣服的时候,陆羲洲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仍旧想要说话的老板身上。   很快,那老板就继续感慨着总结:“别看现在的应天府还是这般繁华,但是底下已经烂透了。如今这般,也只是强弩之末,成不了多久了。”   幽幽而叹。   声音埋没在数不尽的水滴中。   沈知禾觉察到双腿开始变得濡湿,扯了扯陆羲洲的袖子:“走吧。”   反正明天就回去了。这里如何,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羲洲转身帮她把斗篷拢得更紧了一些,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便将二人的伞打开,跟在沈知禾的身后走出了不远处的窄巷。   许是因为下雨湿气大,二人皆未曾注意到,不远处的街对面,有个人自始至终都将脑袋隐藏在招牌后面,视线一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见到他们离开,那人也匆匆付过钱站起身。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中。   —   客栈里的小二送上来一桶热水,沈知禾简单泡了泡自己。擦干净头发正欲睡觉,眼神忽而扫到了床上放着的那些尚未穿过的干净衣裳,她思索片刻后,将脏的干净的一起都抱了起来,出门敲响了陆羲洲的房间。   男人打开门的时候,沈知禾本不想进去的。   她站在门口,将衣服递给他:“这些衣裳放你这儿。我那边留了一件,等明日上午咱们离开的时候,你直接带走。”   她的思路很简单。   因为她来的时候没带任何东西,所以走的时候,也不会带任何一多余的东西。既然衣服是陆羲洲带过来的,便就由他带回去就好了。   只是话音刚落,男子突然就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门。   等把门严丝合缝关上,陆羲洲才无奈将衣服接过来:“三层虽不常有人在走廊,你也要好好穿上衣服。若真让旁人看见,到时候难免被人嚼舌根。”   “又没人认识我。”再说,都要走了。   沈知禾低头蹭着鞋子。   她也没想着多停留,本来就打算衣服给了以后就回去。谁会想到他还会拉着自己进来呢?   陆羲洲没管她的小声嘀咕,将衣服接了过去。   他房间的布局跟沈知禾的厢房是一样的。桌上摊开的布包里放着一些零散玩意儿,显然是刚刚正在收拾东西。   房间虽不怎么隔音,但是很安静。甚至安静得让女子的双颊有些发热。   两个人站在屋里相对而立,陆羲洲把衣服叠在手里:“茶馆找到接手的人了吗?”   “还没有。”   茶馆那边,沈知禾虽然没有询问过,但是能发现所有人都很上心。若是只他们几人单干,也能干出来名堂。   只是至于下一个老板,她还没有找到。   “明天早上不用起太早,咱们可以吃完早饭之后再离开。然后,等到出了城外,咱们其实可以在山边停一停。他们说,城外的叶子都变红了。这个时节出去,应当也很好看。”   沈知禾点点头:“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话题,屏息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来的人似乎不止一个,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在陆羲洲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敲门。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再嫁(结局)   陆羲洲视线扫过去, 脚下顺势迈了一步,把沈知禾往后挡了一挡。   “谁在外面?”   “陆兄,是我。”   是知府的声音。   陆羲洲和沈知禾对视了一眼。   男人皱起眉头。这个时候过来, 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扯着沈知禾拉到自己身后,回头捏了捏她的脸:“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他转过身的时候, 沈知禾跟上去, 站在了门后的角落里。   陆羲洲因为顾虑着门里的人,所以在开门的时候,只开了一拃的距离。在沈知禾的视野里, 男人只在门缝微微停顿片刻, 便抬步走出去关上了门。   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从门板传入里头。   并不能听清楚。   片刻后,外面又有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却是离开的。   等耳畔再次安静下来,陆羲洲将房门打开,对上沈知禾的眸子:“走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他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衣裳, 从头到脚给女子裹上之后, 确定严丝合缝,这才领着她走到屋外。   外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二人进了沈知禾的房间之后, 陆羲洲顺手关上了门, 转过头时,女子已经将那件衣服递给了他。   男人捋了捋她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早点睡。刚刚知府找我可能要说些事情,我们尽量声音小些。”   沈知禾点头。   门外, 陆羲洲将门关上之后, 走到不远处的楼梯间, 将被赶走的知府重新叫了回来。   就在知府准备阿谀逢迎的前一瞬, 陆羲洲淡淡告诫他:“隔壁有人在睡, 说话的时候声音轻些。”   于是刚准备好的满腹草稿瞬间便哑了火。   第二日, 沈知禾起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昨日陆羲洲和知府的谈话她并未听见,如今起来,推开门见到已经在门外等着的陆羲洲,便将自己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放在了男人的怀里。   “走吧咱们。”   楼下的马车已经准备好,沈知禾此番一旦回去,便要准备离开的事情了。   —   茶馆里和她想的一样。在沈知禾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掌柜将管理这家茶馆的生意这件事揽在了自己头上,并且什么条件都没提出来。   “这家店铺我也不要,我就帮您代管。还是归老板您所有。您每年就派人来查查账就行了。若是经营不善,您再怎么处理都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知禾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院子里的那些已经开了的曼陀罗花已经隐隐有了些掉落的迹象。本来沈知禾还在发愁,毕竟不忍心这些花都无人照料,结果刚想到这件事,那位之前一直负责照顾她起居的本土姑娘将这件事揽了过去。   沈知禾有些不太放心:“这些花有一定毒性。你还是小心一些。若是今年等花败了,明年也可换些花来种。”不一定非种这个。   若非是生气极了,她也不可能挑个有毒的花种在自家院子。   如果真的因为这个花中毒,还得花钱看病。   那姑娘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这边就再没什么她需要挂心的事情了。   回京城的时间安排在了中秋。   两年前的中秋,她刚到清河镇。两年后的中秋,她在回京城的路上。   沈知禾收拾好东西从茶馆里走出来的时候,步伐略微有些踌躇。   她到了对面的酒馆。   如今天气慢慢变凉,酒馆里的客人也变多了起来。沈知禾站在门口往里看,许是因为在清晨,酒馆里人还不是太多。   她靠着门框,看着里头正在盘算账本的曾晚荷,神色里有些淡淡的的黯然。   从上次说开以后,两个人确实没再有过交流了。   沈知禾不是没想过跟她解释。但是曾晚荷总是绕开她,特意回避跟她的聊天。这让她心中的愧疚感与日俱增。   如今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站在酒馆门口,却是来告别的。   而且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走进了店中,绕开那些喝酒的客人,因为心中揣着事儿,便顶着那些人的视线,站在了酒馆里的柜台前面。   清河镇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人闹了矛盾。   但是不知道原因。   如今见她过来,自然是看得热闹。   沈知禾看着曾晚荷低头算账的身影,无意识地舔舐了一下下唇,这才说道:“我要走了。”   曾晚荷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   沈知禾继续补充:“这次一走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怎么也认识你了两年,总也不能闹得不欢而散。”   她把一路拿过来的茶包递到了女子面前的柜台上:“这是今年还没送去朝廷的贡品茶。我平日里在京城也喝的。多给你留了一些。”   说话的时候,女子还没抬起头来。   沈知禾便也不准备再在这边待下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往外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听见身后那女子叫她的名字。   “沈知禾。”   她停下脚步,没来得及转身,那人便说道:“我问过苏氏了。”   沈知禾心中疑惑,转过头来,听她继续说着:“咱们应当,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吧。”   曾晚荷说这些话的时候,仍垂着头,只是眼前的墨汁在顺着毛笔的笔尖垂落。在账本上晕染了一小片的墨迹。   她之所以没去找她,最开始确实是生气。   但是那日她去葬礼不仅仅被沈知禾看见了。转身离开的背影,同样也被苏氏看见。   后来苏氏找她聊了聊天。   于是还没过来的理由,变成了,她其实跟沈知禾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原本能够一起对坐饮酒的朋友,变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任是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吧。   她们就像是两条并不平行的线。在某一个点上相交,共处过一段时间后,便渐行渐远。   “我听说了。你在京城是有好友的。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意,身份相近的地位,近乎是相同的学识和见识,想必我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   曾晚荷有点心灰意冷。   原先她或许会觉得沈知禾是把她当朋友,但是等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便总是忍不住去怀疑这个人做每一件事的动机。   已经生出嫌隙了。   她们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了。   沈知禾也知道这些,她并未扭正女子的思想,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很平淡地说道:“你跟她们一样,同样是我的朋友。”   但是碍于各方面的原因,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她从酒馆走出去,本还沉浸在淡淡的忧愁之中,哪知刚抬眼准备回去,便看见了茶馆门外站着的那些送她的人。   掌柜,小二,苏家的几人,安家的那对夫妇,还有几个熟悉的客人。   沈知禾的脚步微顿,心底无端生出了些惆怅。   两年前她到清河镇的时候,还有个游手好闲的文人甄平,安家老太太也精神尚可。不过区区才两年,便有人来去替换。   与其说是逃难过来的,沈知禾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候鸟。她只是来这里栖息一段时间,把这里作为一段经历。   然而这些人却是真实存在的。情感也是真挚的。   他们代替了京城里的那些朋友和亲人,在她出逃的的这两年里,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化为数道光亮。   站在最前面的是苏氏。   昨日苏氏听说沈知禾要走的消息,给她备了好多东西,叫了茶馆里的小二往这边来搬。里头都是些吃的喝的,也有各种小玩意儿。   虽然并不值钱,但也情意满满。   老太太眼窝比较浅,在沈知禾走过去以后,眼眶里都是泪,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   “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两日我刚送别那位老姐姐,今日又要送别你。怎的一直都在离别呢?”   沈知禾勾了勾唇。   苏氏又接着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二人定是要一起的。你这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非常人可比。怎会一直在我们这小地方住着。”   “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吧?”   沈知禾应声:“嗯。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来了。”   老太太肉眼可见地难过起来。   掌柜跟她叮嘱:“老板,这间铺子还是你的。我们每年都会把账本给您看。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沈知禾无奈笑笑:“这间茶馆你便直接要了得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我可不要,我还有老婆孩子,可不想管你给我这摊子。而且我也最多管管账本,妥善经营这些事,我是如何也管不了的。”   “行,”沈知禾笑着跟他说,“我肯定会看的。”   她一个个跟这些人告别,等所有的人都说完话之后,女子终于看向了不远处早早在马车旁边等待的陆羲洲。   男人倚靠在车边,抱臂抬头看她。   发觉她的视线之后,陆羲洲走到她身前,垂着头低声与她说话:“东西都已经清点好了,咱们准备走?”   女子转过身,看向茶馆门前聚着的那些人,有些难过地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双方有来有回,沈知禾眸色怅然。   她控制住将要脱眶而出的不舍,正要转身时,看见了街对面的酒馆里,露出的一青色人影。   女子视线微凝,呼吸顿了一瞬后,终究还是收回视线转过了身,对着陆羲洲说道:“走吧。”   于是在围观人群抽噎和唏嘘声中,几辆马车终于沉默地离开了这条承载着沈知禾两年记忆的街道,向着外面的青山而去。   —   从清河镇到京城需要十几日。   快的话十日,慢的话走几十日都是可以的。   最开始的两天,沈知禾偶尔会看向南方。陆羲洲知道她是不舍,他往往总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安慰。   他很想说,如果后面有时间,他可以陪她一起再过来。   但是,到时候又会是以什么身份呢?   想起那两封圣旨,男人总是无奈叹气——总不能真就最坏的打算,去给沈知禾的那座府邸跪着求她吧。   因为二人心里都有事,陆羲洲也不着急回京去处理被积攒了几个月的公务,故而此番回京,竟是在路途上走了整整二十天。   前十天,沈知禾心里全是不舍。   可从第十五天开始,女子的心里突然就被恐慌给填满。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到京城,沈知禾便控制不住慌乱。   整颗心脏都是毛毛的。   后背也全是凉意。   她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套三五个外套,就为了换取一丝丝的安全感。   这种时刻表现出来的慌乱,自然被陆羲洲看在了眼里。他什么也没说,更没安慰。实在是,他早就料想过这一幕。   如果想要根除女子的症结,必须要回京。   而至少,沈知禾现在没有哭闹。   这就说明情绪还是可控的。   陆羲洲虽然同样感到一些难过,但是理智又让他不得不冷眼看着。他很纠结,一方面,回京固然代表着沈知禾的心结有了解开的契机。可另一方面,回京也代表着,沈知禾的选择出了结果。   所以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一路走得都很平静。   眼看着还有几百里就到京城,可就在沈知禾的恐慌马上要到达顶峰的时候,第十八天,马车突然遭到了伏击。   —   沈知禾在陆羲洲心里是一等一的重要,带沈知禾回京,同样是所有事情里的重中之重。男人共安排了五辆马车。为了保护这五辆马车和沈知禾的安全,每辆马车都配有五名侍卫。   这些人,皆为陆羲洲从京城召过来的手下。   因时节已然入秋,阴天也较多。故而在傍晚的时候,天上并不能看见西沉的太阳,阴云遍布的穹顶之下,身穿黑衣的一二十人,提着刀就冲上来。   跟那些侍卫碰上便是一阵厮杀。   为了保护主人的安全,那些人打斗的时候,特意到了马车前方的路段,在这五辆马车这边,只留了不到一半的人。   听见外面动静渐渐远去的沈知禾犹豫着掀开帘子打量了外面半刻,见没有动静,便大着胆子从马车的帘子里露出来了个脑袋。   正站在前面那辆马车旁边听着属下说话的陆羲洲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去。   他冲她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过来。”   沈知禾战战兢兢移了过去。   陆羲洲又跟侍卫说了些什么,等那人退去,男人才转过头,拉着女子的手腕同她一起躲在了马车旁边。   女子声音很轻:“是谁的人?”   “不知道,”陆羲洲侧头看向不远处,眼中流露出些嘲讽的意味,“有可能是余孽,也有可能,是应天府那边的人。”   沈知禾疑惑:“新任知府不是一直在巴结你吗?”   “你可曾还记得,咱们从城里回镇上的前一晚,知府曾经上门找我?”   陆羲洲眉目变得凌厉:“当时我言辞并不友好,他很可能被逼急了。毕竟我现在还不是首辅,若是他真的将我斩杀于路上,且这处又靠近京城地界,怎么也查不到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俩人一时无话。   那边的打杀还在继续。   陆羲洲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人会赢。他靠着马车不说话的时候,大脑里还在飞速地转动。其实他个人还是觉得,是知府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在这里动手,很容易就能嫁祸给巽安王余孽。   这样一来,整治江淮,其实迫在眉睫了。   沈知禾虽然不相信那些人,但是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无限相信陆羲洲。男人气定神闲,她便也不害怕。   只是手指还是拽住了他的袖子。   就在男人正要张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打杀声突然大了起来。   比之刚才,刀尖相撞的争鸣声愈发刺耳。   二人不约而同往外看去,原是那边打斗的两拨人马,又加入了一伙人。   陆羲洲眉头刚皱起,便听见对面的人群之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沈知知!本公主前来救驾了!”   沈知禾手突然捏紧。   —   陆羲洲觉察到袖子的动静,回过头去看她。   却发觉女子笑得正开心。   她眼睛本来就长,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宽缝,黑黑的一条线。勾起的唇角有些无奈,低头的时候,额头就靠在男子的胳膊旁。   突然,就很开心。   打斗声很快就消失了。   贺元康带来的一小队士兵很快就将这些人抓了起来。   尊贵的公主殿下在马上久等那二位主子不出来,耐心逐渐消磨殆尽。她对着马车喊道:“沈知知!我把你的嫁衣拿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眼神落在那两辆明显是用来坐人的马车之上,眉目之间尽显艳丽之色。   而彼时,陆羲洲的胳膊正被女子的眼睛来回蹭着。   她一边蹭,还不老实地问他:“陆羲洲,人到底是为什么可以又难过又开心的?”   这话问的,让他哭笑不得。   他忍着笑放纵着沈知禾在他袖子上蹭眼泪,总是想嬉笑她两句,可每每张口,又颇为不忍心。最终只能看着调整好表情的姑娘从自己身边走过,向着公主所乘的高头大马而去。   贺元康身后跟着一骑马男子。   正是一年多前去找过沈知禾的殷澜。男子依旧温和,在公主说话的时候,就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地方。   不多言语,也从不反抗。   他抬眼看女子停在那匹红棕色的骏马旁边,仰头之时,睫毛盖了满眼。而那位如今正在被整个朝堂议论的首辅大人,就默默跟在她的身侧。   贺元康耀武扬威地冲着沈知禾挑眉而笑。   “沈知知!”她一字一顿,笑容露出牙齿,“本公主救驾来迟,还不上前迎接?”   沈知禾的眼眶又开始湿润。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侧头看向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陆羲洲。当发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沈知禾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就,非常欢喜。   “谢谢。”   声音很轻。   是说给陆羲洲听的。   她知道,若非陆羲洲跟公主说,公主定然不会知道她再有两日就回京了。如今她来迎接,肯定是之前告知过。   男人并未言语。   反倒是贺元康等不及了。   “嘿!我说那个小姑娘,你磨叽什么呢?怎么?在南边呆了两年,连本公主都不认识了?”贺元康蓦地绷住嘴巴,眼睛一横,倒是有几分生气的迹象。   沈知禾仰起头来看她。   碰上贺元康的视线之后,那位公主盯她半晌,也噗嗤笑了出来。   她利落地自马上翻身而下,看了她好一会儿。   接着一把抱了上去,在她的耳侧轻轻说道:“回来就好。”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后来贺元康好不容易放开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陆羲洲,神态又恢复了以往的傲慢:“陆大人,现在什么打算?从这儿到京城还有大概两百里。走得慢点一两天也到了。”   陆羲洲对她行了个礼,方恭敬说道:“天色渐晚,不若公主同我们先找家客栈,等明日再赶路。”   贺元康闻言,给了身后仍旧在马上的殷澜一个眼神。   殷澜从马上下来,走了两步,将原本在贺元康身侧的马给牵走。   等身侧再没了旁人,公主才对陆羲洲说:“我们来的路上看了,前方十里有一镇子。镇上有两家客栈,条件还不错,人也没住满,应该能凑出来个几间上房。”   她知道陆羲洲此次南下是隐瞒身份,故而他们几人并不能住官家驿馆,若是遇见熟人,便将他们的行程暴露了个彻底。   所以只能住客栈。   陆羲洲自然同意:“麻烦公主。”   贺元康轻嗤。   翻了个白眼。   她拉着沈知禾,扯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显然是不想跟这个人待在一块儿。   于是陆羲洲便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欣慰的叹了口气后,才转头看向那边绑着刺客的士兵和侍卫。   “带上一起走。”   “是。”   经过这一番折腾,车队在停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继续北上。   马车里,沈知禾见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贺元康,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她掐掐摸摸,两年没有见到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甚至觉得有些虚幻。   贺元康任她□□。   后来等女子动作停下来,公主幽幽抬眸:“看傻了?”   她趁其不备将自己的脸凑到了沈知禾面前,脸上的笑就跟之前沈知禾陪着她一同去青楼的时候,撩那些花魁小倌的表情一模一样。   沈知禾笑着躲开她想要蹭上来揽自己的手,把它老老实实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手在摩挲着对方的掌心的时候,她垂眸笑道:“谢谢你。”   “谢谢我?”贺元康听见这话乐得简直要疯了,“行啊你沈知禾,还学会说谢谢了?”   她笑着笑着停了下来,原先的乐意在逐渐消减之后,暗藏于其中的讥讽便浮现于面上。   她靠在马车壁上,眉目之间闪过些阴郁的神色:“说起谢谢,我还真得谢谢他陆羲洲。”   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这两年我真的是瞅到机会就想去看你,结果他次次拦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胸闷坐在沈知禾旁边:“有一次我几乎都已经溜到城门口了,可就连守城的士兵都是他的人。死活不让我出去。”   沈知禾倒是不知道两个人还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渊源,她顺着话说道:“可有过装扮?”   一说到这个贺元康就来气:“自然是化妆了。”   “但是我这张脸你也知道,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而且陆羲洲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守城的人不看我的长相,仅凭身形,便能认出我来。”   沈知禾笑了笑。   “后来我没办法,只能让殷澜去了。”贺元康有些气,“不过就那一次。后来还想再出去,陆羲洲便再不让了。谁都不行。”   她说着,把后背靠在马车壁上,两个手搭在一起,小声骂道:“活该。”   沈知禾自然是听见了她的吐槽。   她抬头看过去的目光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贺元康挑眉看过来,对上女子的视线后,顿了一瞬,神态有些不太自然:“两年前,我把他骂了一顿。”   沈知禾俨然明白个大半,她也笑着靠在了车壁上:“你也觉得他傻?”   “愚蠢。”贺元康顺着嘲讽,“他两年前干那件事儿太蠢。委实不值当。也不知道是哪根脑筋抽了。”   她本不欲继续说下去,可当抬起头,看见沈知禾看过来的视线之后,还是多嘴说道:“我手里有一张父皇在我成亲之时赐给我的玉牌。见此玉牌,百万将士皆可为我开路。这张玉牌的存在一直被我瞒得很好,也不知何时被陆羲洲发觉。两年前为了让你出城,他求到了我这里。所以,那晚救你那人身上那枚玉牌就是我的。”   她说着,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这辈子唯二的高光,那天绝对算一个。你不知道他那天求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多痛快。我当时多想把他踩在脚下给他几个耳光,若非实在挂念你,那天我就不会让他直着出去公主府。”   “可惜,也就那一天。”   贺元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遗憾:“不过也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她自然跟陆羲洲是同一个想法,毕竟,若是陆羲洲不劫狱,她也会去。只是当时那件事来的太过于突然,让她很是猝不及防。故而她若是劫狱,也得等到第二天去。   所以,在折磨了男子好一阵儿之后,还是将玉牌给了他。   沈知禾没说话。   “哦对了,”贺元康趁着这个时候马车上就她们两个人,把陆羲洲的老底儿抖了个干净,“他要了三封圣旨的事情,应当也跟你说了吧。”   “其实给你父亲那封,原本并非是诏令。我皇兄的意思很简单,当初沈家入狱之时并未昭告天下,所以恢复沈家爵位,自然也不可能告知于百姓。但是,陆羲洲屡次跟他提起,说沈家入狱虽未曾发布告示,可流言已经传遍了所有地方。如今恢复爵位,自然要这样的一封诏书。   “我皇兄勉为其难答应了。”   “之后便是给你的那两封,”贺元康顿了顿,“为了要到这两封圣旨,皇兄发了他好大一通脾气。”   陆羲洲求圣旨的那几天,几乎日日都会在御书房前面等着。   原本贺元康是不知情的。   彼时因为之前陆羲洲一直在拦住她出城,两个人的关系到达了一个新的冰点。见面了不说话都是小事,偶尔贺元康还会针对于他。   但是就在那段时间,公主驸马惹的事有些多,太后常找她去皇宫谈话。正好有一天,当她从太后宫里出来准备出宫回府之时,经过御书房,才看见此时本应该在内阁的陆羲洲正跪在御书房前面。   原本她只是对此感到讶异,并未想多管闲事。   但是在见到皇兄身边一直跟着的公公在跟陆羲洲说话之后,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   那公公解释了陆羲洲的意图之后,颇为为难地跟她说道:“公主您也劝劝他。这实在不是皇上不给,而是这圣旨要的不合常理啊。”   他说着又看向了垂头不语的陆羲洲:“若说这些朝廷里的规章制度,陆大人您应该比小人知道得更多才是,您虽地位尊贵权利甚大,可官职并非一品,若是真的给沈家贵女要一品诰命的封赏,这不合制度。”   “再说了,沈家嫡女原本就已经有郡主的封号,之前落狱的时候也并未收回,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他只是个侍奉皇帝的太监,陆羲洲在这儿不走,皇上也被他扰得繁乱,只他一个公公夹在二人之间,便更是为难。   饶是他都不理解,明明谁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怎么到了陆大人这里什么都不通了呢?   他甩着拂尘来来回回踱着步,惆怅地叹了好久的气。   站在一旁的贺元康至今都记得男子当时的反应。当时她看见原本低下头去的陆羲洲抬起了脑袋,发黄的阳光下,男子面色在记忆里有些发白。   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够。”   声音虽轻,却很果决。   身侧的公公再次叹了口气,贺元康看着他的眼神,思绪有一瞬的飘忽。   陆羲洲的想法全然都是为了沈知禾。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封号。   更重要的,是地位。   被宣布出来的封赏,与陈年已久的封号,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陆羲洲要的不是别人取笑她,说她是一个下过狱的郡主,他要的,是所有人在面对沈知禾的时候,只能想起她的地位,不敢议论她的曾经。   所以,不够的。   那公公说得没错,他官居五品,却权倾朝野,给沈知禾要五品诰命才是符合制度的要求。诚然,若是真的封她为五品,其他人看在陆羲洲的面子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这不是陆羲洲想要的,更不会是沈知禾想要的。   成为一个活在男人地位名声之下的五品诰命,和一朵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有什么区别?他要的是,就算脱离了他的庇荫和地位,沈知禾照样可以在京城里肆无忌惮。   所以这个要求很大胆,得偿所愿也渺茫。   但是他还是来了。   “还请公公再去同皇上说说。”   那公公转了个身,神色无可奈何:“皇上不会见你的。沈家的诏令皇上已经答应你了。至于这两封实在不合常理。陆大人,若是不更改,再怎么求都没有用。”   陆羲洲没说话。   他垂着头,似乎是在思索。   “我去吧,”贺元康突然想明白了,她敛去眼中神色,“我去跟我皇兄说。”   如今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贺元康跟沈知禾说起这些的时候,对陆羲洲也重新换上了一副姿态。   “我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佩服他。在我发现之前的那几日,陆羲洲每天清晨下了朝就去候着,等到了晚上才归。平日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多放于下面的官员,有人来找他,也是直接在殿前。   “后来我去找我皇兄说了好几次。在他们看来,你的身份本来就没有问题。沈家的赦免都已经颁布了,何必再多此一举给你两封圣旨。我后来好说歹说,求祖母告太后求了一圈,才跟着陆羲洲一块把这两封圣旨要下来。”   她说完这些的时候,沈知禾就安安静静坐在她的旁边听着。   “不过,话说回来,沈知禾,你到底决定要的是哪一封?”   沈知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在情感上最终肯定会无论如何都偏向陆羲洲,但是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很乱。   贺元康也并未指引她去做选择,把话题拐到了另外的方向上。   但是显然,沈知禾后面聊天的兴致都不算太高。   —   等到了镇上,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客房还剩下三间。   贺元康和殷澜一间,沈知禾和陆羲洲各一间。   晚上,所有人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安顿下来后,陆羲洲站在自己的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他想起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女子流露出的那些闷闷不乐的情绪,猜到肯定是公主对她说了什么。于是便想着要不要再去问问。   哪知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羲洲脚步一顿,思索片刻将门打开。待看清外面的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竟是沈知禾。   她孤零零站在走廊里。很显然,刚刚她敲门的时候并未抬头,如今二人相对,男子也只能看见她头顶零碎的发丝,和高于面部的鼻梁。   陆羲洲声音带着尚不清楚的愕然:“你——”   还未说出声音,那女子蓦然便往前一扑,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胸前。   陆羲洲心下一惊。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扯着沈知禾就进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回过神来的时候,胸前一片凉意。   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了?公主给你说什么了?”   屋子里很安静。   陆羲洲只能依靠着胸前的凉意是否在加重扩大,来判断女子如今是否止住了发泄。他愣在原地,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动作显得有些木讷。   没过多久,女子的声音便闷闷从那个地方传来:“……陆羲洲,我是不是特别矫情啊?”   陆羲洲没说话。   双眸的神色却暗了暗。   很久很久之后,胸前的凉意并未再扩大的时候,始作俑者缓缓将自己的身体退开,退到了离陆羲洲一步远的地方。   她垂着头,回避着陆羲洲看过来的眼神。   语气是还未缓下来的嘟囔:“对不起。”   陆羲洲微微一僵。   很快,他把心里的那点不自然撇开。他盯紧了女子脸上的表情,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却故作轻松地笑着,询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去了一趟江南还变成了个小哭包呢?”   女子面色微红:“……跟你学的。”   陆羲洲轻轻笑着顺承:“是是是,跟我学的,好的不学全学了坏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沈知禾在床边坐下,用帕子沾了些水,蹭着女子的面颊,帮她擦干净那些残留在脸上的眼泪。   除了相互交错的呼吸声,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陆羲洲换了一件干燥的衣裳走出屏风的时候,沈知禾仍旧坐在床上。她低着头抱膝,看着就像是一只半梦半醒的小猫。   还没等走近,沈知禾便张了口说道:“今天在马车上,公主问我想要选哪一封圣旨。”   陆羲洲原本还自然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虽然只有脚步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但是停滞了瞬间的心脏却滞留在了半空。悬着,迟迟沉不下去。   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坐在女子身边。   如果说,刚刚那句话对陆羲洲来说仅仅只是个揭晓答案前的紧张,那么女子后面说出来的话,便将这种紧张彻底击溃,让他的心情变成了比之更甚的紧张。   因为,沈知禾说:“我觉得我挺不要脸的。”   他下意识地反驳:“不许这么说。”   沈知禾摇了摇头:“我——”   她说着,晃了晃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觉得,我挺黑暗的。我今天跟她说我还没想好要哪个。但是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真的,很不知好歹。”   陆羲洲想拉过她,但是却被她挣脱开。   “我其实在两年前就什么都没了。我现在得到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你给的。我父亲落狱出来,是你的功劳。那三张圣旨跟我们沈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全都是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给的。”   她说的有些哽咽,但是却皱着眉头把这些话都说完还不够,还在后面加上了一句结论。   “陆羲洲,事实就是,我配不上你了已经。咱们两个的地位是不对等的。”   就像是一个没有扶手的跷跷板,两人分别坐在两边。   原本两个人势均力敌。每个人都占据着几乎是相同的领域。所以不管其中一方表现得再怎么喜欢另一方,双方都会顾虑到对方的情感。所以才不容易起冲突。   但是突然有一天,沈知禾瞬间变轻了很多。   于是陆羲洲便猛然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沈知禾在这种猛然的攻势下,必将滑落到陆羲洲笼罩的范围之内。   成为他的附庸。   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天开始,沈知禾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如果她非要与陆羲洲绑在一起,那她就不再有原先的地位。   她会变得脆弱,她会患得患失。   所以,她心里其实一直有很大的不安全感。甚至在陆羲洲到了清河镇找她之后,这种不安全感,转化成了自卑。   是的,自卑。   这在两年前的她看来,是肯定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   沈知禾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但是我又不愿意撒手。”   “我不敢想象如果将来你的身边出现别的人我会怎么样。我现在还能仗着你喜欢我,跟你顶嘴耍赖。但是,将来呢?假如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而彼时依托你而生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恐怕会一片黑暗吧。   本来生活就已经够如履薄冰的了。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去选,便是因为,她既想要他,又不敢要他。她跟以前不一样了,承担不起任何赌失败的风险了。   所以才一直吊着他。   这就是不要脸啊。   她本来不准备说这些的。只是在贺元康说过那些事情以后,她没办法将自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接受男人的爱护。   她父亲可以坦然接受。是因为她父亲与陆羲洲之间还夹杂了一个她。   但是她不行。   她跟陆羲洲有直接的关系。她接受不了。   沈知禾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一起。曾经她不用看人脸色,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她高贵骄傲,受尽万千宠爱。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经常会对自己产生一种很浓重的厌弃感。她知道陆羲洲喜欢的不是这个。而一旦把一个人的耐心消磨殆尽,所有现阶段得到的一切都会化为虚影。   屋子里很安静。   在沈知禾踏入这间房门之前,陆羲洲从未想到她是来同自己说这些的。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沉入到自己世界里的女子,掩住心底泛起的刺痛,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于是,属于男人的熟悉温度,在两年之后,还是将沈知禾彻底包裹起来。   “沈知知,你这样,让我很难受。”   灼热的气息随着说话喷出的气流,缠绕在两个人之间。陆羲洲的眼眶有些发红:“我承认我一开始喜欢你,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我喜欢你的小骄傲和小脾气,这些跟你的身世背景都有关系。”   “但是,知知,当爱意加深之后,我对你的感情,跟你的家族背景经历,便再没了任何关系。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会喜欢。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所以,你没有家族,我便还你家族,你没有地位,我便给你地位。你顾及着旁人的议论,我便帮你把那些议论都封锁在那些人的嘴里。你怕重蹈覆辙,我便帮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显得说话的语气有些慌乱:“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知知。”   他是喜欢沈知禾带着傲气的样子。   但是他喜欢的是眼前这个人。他给她所有的这些,不是为了让沈知禾重新变成自己喜欢的那副模样,而是为了让沈知禾变成她喜欢的那副模样。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你不用有负担。”   他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那些难过的情绪。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垂下头去,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   很久很久之后,沈知禾突然挣脱开他的胳膊,抓着他的衣服领子,缩着脖子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不会累吗?你日理万机,还要安抚我的情绪,你不会觉得累吗?”   陆羲洲轻叹了一口气,指尖略带着颤抖地,碰上女子的面颊:“知知,我欣喜还来不及。”   这都是他造成的。   他把沈知禾弄成了如今这样,他自然也会把她捧到天上,让她重新拥有过去所有的美好。   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故而她每笑一次,他对她的爱意便会更多一分。   他抱着她,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地蹭着她的鬓发,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不会太久的。   他会把她重新捧成天上月。   所以,他感受着怀里女子真实的体温,那长达两年都未曾触碰过的温度,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   “沈知知,跟我回去吧。”   很久很久之后,女子才缓缓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   喜轿早早准备在了城外。   陆羲洲的想法从在清河镇的时候便是,若是沈知禾同意了,便直接在路上用喜轿抬进城里。若是沈知禾没同意,大不了再收回去。   他想到了沈知禾会拒绝她。   但是他没想到,沈知禾拒绝他是这个原因。   又笨又傻的。   真的是。   不过好在,提前让人在京城里预热的婚事,终究还是按照计划推进起来。   车队又行了二日,在城门外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知禾被陆羲洲叫着从马车上下去的时候,还不明所以。结果等落了地抬起头,才恍然看见在不远处站着的陈氏兄长嫂嫂,还有庶妹。   陆羲洲松开了她的手。   沈知禾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她几乎是跑着去到了那久违的一家面前,停也没停,抱紧了陈氏死死不撒手。嫂嫂和庶妹也围上来,几人抱作一团。   口中不停念着:“回来就好。”   陈氏一开始还很关心她,一边上下摸摸,说她“都饿瘦了”,一边又问她“是不是在那边吃了很多苦”。   说起来这个,沈知禾想起那些被茶馆掌柜硬塞到马车上成箱装的的碎银和银票,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用抱得更紧的力度掩盖着自己的心虚。   陈氏被她一勒,皱紧眉头。   “沈知禾你——   开始叫大名了。   这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可太清楚沈知禾刚才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原本还很关切的心里,突然就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她甚至想让沈知禾快点把自己放开,她倒是想看看自己女儿这是在整什么幺蛾子。   便也不再说话,等着女子把手撒开。   哪知,等到席妤和沈宁颐都已经站在一旁了,沈知禾还是未曾放手。   陈氏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行了,”她嫌弃地扫开沈知禾的手,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确定还要嫁给陆羲洲是吧?”   沈知禾乖巧站在她面前,还没说话呢,陈氏又说道:“不记仇?没嫌隙?不觉得他狼心狗肺没良心?”   沈知禾呼吸一滞。   她不知为何,莫名心虚。   结结巴巴说道:“那……那不嫁了?”   那边,陆羲洲因为一直不放心,趁着几个人抱作一团的时候就跟了过来。如今听闻女子这不确定的询问,当即一个激灵:“不行。”   他把沈知禾拦在自己身后,对着陈氏正要开口,哪知今日摆谱的妇人抬头看着陆羲洲就骂起来:“觉得自己给我们沈家翻案了特别厉害是吧?我们沈家压根不需要你救。要不是看在知知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是谁啊?”   把陆羲洲骂得哑口无言。   毕竟陈氏说得也没错。本来陆羲洲若是不动手,他们也在慢慢找证据,只是会相比之下慢一些。   如今陆羲洲横插一脚,却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头上。怨不得陈氏不开心。   不过,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陈氏翻了个白眼,转头再次没好气看向沈知禾:“不长心的家伙。”   本以为这件事都过去了的沈知禾:???   她轻咳了一声:“我爹呢?”   本来问这句话她是想转移一下自己娘亲的注意力,哪知陈氏却说道:“被我打残了,下不来床。”   沈知禾:啊?   噎住。   她忽然开始庆幸自己不在沈府住了。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爹点了一根香。   —   沈家人此次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迎接,同样也是来送嫁妆和嫁衣的。   十日前他们就已经秘密开始发请帖。两日前,得到公主给的确切消息之后,立马将此事公之于众。   如今,全城的人都关注着沈知禾回京这件事。   沈知禾换好衣服坐在喜轿里被抬着入京的时候,心里还充斥着不真实感。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同一个人举行两次婚礼。   这次沈家给的陪嫁,加上圣旨上写的所谓的封赏,再加上从清河镇带过来的当地特产和小玩意儿,让沈知禾觉得,这次婚事比上一次还要重大很多。   感觉就像是,自己这次再嫁陆羲洲,承载着这些人的期望一般。这让她颇为诚惶诚恐,莫名感动。   外面的陆羲洲不知道在跟谁打着招呼。   “陆大人!把你夫人又娶回来了?”   沈知禾跟着帘子,都能听见男子带笑的声音:“娶回来了。”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在此时安定下来。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很开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感动渐渐淡下去之后,沈知禾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难过的情绪。   她说不上来。   明明周围的百姓都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情,传进来的也全是所谓的佳话,明明她能想到的事情也都是些这些年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她突然就开始难过了起来。   她捏着屁股下垫着的软垫,喘息逐渐急促。   很快就有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也不知道自己被这种情绪裹挟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好像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像是被困在这小小的轿子里,找不到出路一般。   没人知道轿子里的人到底什么心情。   直到轿子变得平稳,沈知禾才勉强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顺应着周围人的呼喊,从里面走了出去。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按照上一次成亲的步骤,按部就班地进行。   晚上,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的沈知禾看着眼前陆羲洲,眼前突然一片恍惚。   男人的手自她头顶落下,顺着鬓角慢慢滑落到下巴。他在红色的烛光下,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女子的脸。   “刚刚是不是哭了?”   他今日接过沈知禾的时候,就发觉女子走路的姿态有些不太正常。当时仅仅只是猜测,如今看她的脸,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   沈知禾没说话。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间房间里,她对着新婚之夜的男子,说出来的那番言语。   “……既然你我成亲,你便不能纳妾,也不能出去厮混。若是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是一定要同你和离的……”   如今想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些年来的朝朝暮暮,皆桩桩件件呈于眼前,丝毫不曾忘却。   “陆羲洲。”   她看着他,想伸手去碰他的脸。   男人低下头,让自己的面颊触碰到了她略带着些冰凉的指尖:“嗯?”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让我受委屈。还作数的吗?”   “作数的。”   他眸色暗沉,顺势坐在床边,用自己的鼻尖碰上了她的。在她尖而光滑的鼻头上蹭来蹭去。   气息逐渐变得滚烫。   “这辈子都作数的。”   作者有话说:   没了。全文完了。   说一下预收的事儿。着急完结是因为要考研。所以下本会在元旦左右发。然后,那几本预收都不是火葬场题材(!!)。和尚寡妇偏甜爽,瞎子那本偏宠虐。   下本开和尚寡妇,下面贴文案。喜欢的小伙伴们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吖~(星星眼)   《娇俏寡妇修罗场生存指南》:   【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   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   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   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   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   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