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表哥万福》   作者:犹似   文案:   虞窈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嫁给了镇国候世子宋明昭,成了三妹妹虞兼葭的药引。   取了三年心头血,虞幼窈油尽灯枯,被剜心而死。   醒来后,九岁的虞幼窈心肝乱颤,抱紧了幽州来的表哥大腿:“表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令怀遂撑她腰,带着她一路荣华,凤仪天下。   虞幼窈十五岁,   镇国候世子宋明昭上门提亲,   周令怀将虞幼窈堵在墙角里,声嘶音哑:“不许嫁给别人!”   幽王谋逆,满门抄斩,世子殷怀玺,化名周令怀,携着不臣之心,怀着蚀骨之恨,住进了虞府,以天下为棋,掀起了乱世风云。   所有人都嘲笑他是个残废,只有小姑娘蹲在他面前,心疼他:“表哥,疼不疼?”   周令怀遂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旧文《豪门重生:恶魔千金归来》,愿不负等待,小伙伴们要收藏,评论,打赏支持喔!   交流群:145496713 第1章 噩梦   正月初过,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京兆虞府北院安寿堂。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年过五旬的虞老夫人,穿着姜黄色团寿纹夹袄,阖目靠在大迎枕上,因为常年礼佛,手腕子上缠着一串紫檀木七宝佛珠。   “老夫人,碧梗粥清淡,易克化,您好赖也吃两口。”见摆在黑檀木八仙桌上的粥菜一口未动,柳嬷嬷出声劝慰。   虞老夫人“哎哟”一声:“想到我的窈窈还在佛堂里受苦,我哪还吃得下?”   柳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老夫人偏疼大小姐,平日里见了大小姐都能多吃半碗饭,大小姐被罚进佛堂这才半个时辰,老夫人就混身不得劲儿。   提及孙女儿,虞老夫人一阵长吁短叹:“唉,窈窈打小就没了娘,他爹又偏疼继室养的病秧子,我这个做祖母的往常对她也纵容了些,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柳嬷嬷拿着美人棰,帮她捶腿:“这话可就言重了,大小姐九岁,也是小孩子心性,姐妹间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儿,许是不小心才推了三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您是训也训了,罚也罚了,索性三小姐也没事,大夫人身为继母,难不成还能跟继女计较不成,大小姐还小,以后慢慢教着也不迟。”   她哪能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情。   大小姐没得一个月大点,亲娘就去世,紧跟着后娘进门,老夫人怜惜嫡长孙女,就把大小姐养在身边,疼得跟眼珠子似。   若非这一次,大小姐不慎将三小姐推倒在地,让身子骨本就不好的三小姐受了惊吓,一连发了两日高烧,险些闹出人命,老夫人也舍不得硬下心肠,罚大小姐跪佛堂。   “还是你看得明白。”虞老夫人心情好了些,也有了胃口,扶着柳嬷嬷的手臂站起来,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想来老夫人用完膳,就要去佛堂把大小姐接出来了。   虞老夫人刚用了一小碗碧梗粥,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大小姐在佛堂里昏倒了。”   虞老夫人闻言,脑子一晕,“忽”的一下从圆凳上站起来:“我的窈窈,快,快扶我去瞧瞧窈窈……”   安寿堂里乱成一团。   整个虞府上下也闹了个人仰马翻。   虞老夫人坐在床前,瞅着孙女儿小小的一团小人,躺在床上,从前粉嘟嘟的小脸儿,白得跟一张纸似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糊话:“不要,疼,窈窈好疼,怕,祖母,祖母,救救窈窈……”   虞府大小姐虞幼窈,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又发起了高烧,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大夫是请了一个又一个,都说虞幼窈是受了惊吓,被魇住了。   大夫开的安神汤、定神汤,退热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捏着鼻子灌进虞幼窈的小嘴里,可都没什么用。   小小的人儿曲绻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一团儿,双手捂在胸口上,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   虞老夫人一手捻动着佛珠,一手捏着帕子擦眼泪:“我命苦的窈窈,打小就没了娘,我这个做祖母的又一把老骨头,让我的乖孙女受了天大的罪,窈窈要是不好了,我这个老婆子也跟着一起算了。”   守在屋子里的一众人表情都僵了起来,老夫人这话儿明着在指桑骂槐,真真把心给偏进了心眼子里去了。   在她眼里只有虞幼窈这个才是嫡亲的孙女儿,别人那都是路边的草儿。   心里这样想着,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连忙出声劝慰。   “娘,您这是什么话?窈窈吉人自有天相,过会儿就没事了。”   “祖母,您年纪大了,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老夫人,大小姐还病着,你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   “……”   虞幼窈浑浑噩噩听到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人却深陷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梦里,已经长大的虞幼窈躺在冷硬的床上,拢紧了身上陈旧发霉的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喉咙里有些发痒,她张嘴“咳”了一声,冷气倏地灌了进来。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令虞幼窈心中钝痛,她紧紧捂着嘴,暗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溢出。   “春晓……咳……”虞幼窈唤着身边伺候的丫鬟。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虞幼窈以为是春晓回来了,便抬眸看去,穿着宝蓝色直缀,披着鹤纹大氅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正淡漠地看着她。   他身姿修长挺拔,容貌隽俊,破陋的小院也难掩其风华高举。   镇国侯宋明昭——   她的丈夫!   宋明昭走到床前,倨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漠然:“虞幼窈。”   生生将喉咙里的咳嗽咽下,虞幼窈动了动唇,想要张口谩骂,但触及男人漠然的表情,突然明悟——   谩骂也只是徒劳。   宋明昭轻柔地为虞幼窈掖了掖被角:“葭葭昏迷了五天,至今还没有醒来,你的心头血,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虞幼窈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眼泪横流,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沙子磨过了似的,透着刺耳的尖利。   “哈哈哈咳……咳哈……”笑声夹杂着咳嗽,宛如疯魔了一般:“虞兼葭终于要死了,哈哈,她本来就该死……”   十四岁那年,最疼爱她的祖母因病去世。   当时,还是世子的宋明昭已经十九岁,镇国侯府担心她守孝三年,误了子嗣大事,就向父亲虞宗正提议,喜丧内百日完婚。   出嫁的女儿只需守孝一年,这个提议虽然有些仓促,却也符合礼数。   父亲同意了!   她有孝在身,婚事不易大肆操办,镇国侯府既低调又草率的以八抬大轿,把她接进了镇国侯府,草草拜了堂。   她成了镇国侯世子夫人,羡煞旁人。   因她没到及笄的年龄,又身怀重孝,不宜圆房,她和宋明昭分房而居。   —— 第2章 醒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祖母百日之后,她就被宋明昭关进了镇国侯府最偏远的小院子里,对外宣称,她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   宋明昭用至珍至贵,至阴至毒的药材把她养成药人,每三日取一滴心头血,却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虞兼葭,患有心疾之症,需要以她的心头血做药引治病。   亲生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她求助无人,连死也成了奢望。   不过三年,她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宋明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阻止:“你说的对,如果没有你,葭葭早就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虞幼窈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白的脸上透着一抹病态般的嫣红,竟呈现了一种死灰复燃的娇态。   “你也要死了,所以,”宋明昭淡淡地陈述事实,取出了绣着绿竹猗猗的绣帕,轻柔地帮她拭去唇边污血,低声道:“把你的心,给葭葭入药可好?”   虞幼窈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谢神医研究出了新方,只需以你的心入药,葭葭的心疾之症就会彻底恢复,以后你就不必再受这扎心取血之苦了。”说到此处,淡漠如宋明昭也不禁激动起来,目光看着虞幼窈充满了火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深爱的女人。   虞幼窈叫尖怒骂的力气也没有,平静地瞧着他,眼底深藏着蚀骨的恨意。   宋明昭无视她的恨色:“窈窈,你就安心去吧,你死之后,镇国侯府会对外宣称,你因病去世。”   虞幼窈讽刺一笑,也是,“病”了三年,确实该死了。   宋明昭声音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与兼葭姐妹情深,临死之前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三妹妹……”   她与虞兼葭姐妹情深?   虞幼窈倏然瞪大了眼睛,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宋明昭声音淡雅:“我会三媒六聘娶兼葭做续弦,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以慰你在天之灵。”   早些时候,虞幼窈如果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失去理智,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骂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可现在,她只想哭!   这桩婚事是祖母在世之时,苦心孤诣为她筹谋而来。   祖母想着镇国侯府世代功勋,世子宋明昭一表人才,品性过人,将来若是她去了,孙女儿也有一个好出路。   虞幼窈也曾经对宋明昭产生过一些朦胧的憧憬,以为宋明昭是她的良人,幻想过婚后的生活。   但是,她和祖母都错了。   宋明昭确实是良人。   却不是她的。   是虞兼葭的。   于她而言,宋明昭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窈混沌地醒来,耳里听到祖母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我的窈窈烧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退烧了。”   紧接着,她脑袋瓜子一沉,又昏了过去。   这一昏迷,又是一整天。   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祖母”,就睡了过去,她睡的并不安稳,似乎一直在做梦。   梦里有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她的胸口,取出了一滴暗红色的血,她好疼好疼。   也有人拿着刀子,活生生地切开她的胸口,将她的心取出来。   还有她爱吃的杏仁羊乳羹、桂花糖、珍珠翡翠汤圆、糖蒸酥酪、松鼠厥鱼,樱桃肉……   杂七杂八,凌乱不堪。   一直到虞幼窈清醒过来,还有些醒不来神,木木呆呆地望着头顶粉色的软烟罗纹帐,理了理了脑子,这才想到发生了什么。   前几天,她去莲湖那边玩,偶遇了要去给祖母请安的三妹妹虞兼葭。   两人打完了招呼后,虞兼葭见她脖子上的玉坠子十分别致,当场就脱下了腕子上一串猫眼石串子,要和她交换。   那是一枚佛童坐莲玉坠子。   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的佛童,闭目禅坐在莲花台上,结大莲花手印,眉心一朵血红莲花,透着庄严圣洁。   是一整块雪里红昆仑玉雕成,白玉上朱砂自生,血莲天成,颇有几分玄奇。   听祖母说,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贴身戴着,自然就不肯交换,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这时,虞兼葭突然伸手过来拉她,她气性大,就甩开了虞兼葭的手。   虞兼葭滑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当天府里就传出了,是她故意推虞兼葭的话儿,祖母不轻不重地训了她几句,她也不痛不痒,没在意。   没想到,虞兼葭受了惊,到了晚上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两天两夜,祖母这才真的恼了,罚她跪了佛堂。   她一个人跪在佛堂里又饿又怕,看着眼前塑金的佛祖金身,神情悲怜地看着她,恍惚以为佛祖活了过来,被她握在掌心里的佛童坐莲“咯”得手麻,手疼。   渐渐地,她意识开始模糊,人就晕了过去,深陷进了乱七八糟的梦境里。   这时,守在床前的屋子里的丫头见虞幼窈醒来,一个个激动地扑到床前,惊喜地唤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虞幼窈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说口渴,但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又肿又疼,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水晶珍珠串成的珠帘,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   穿着蓝紫色夹袄的丫鬟走进来,她头上插了一支银簪子,耳上戴着银茉莉,腕子上还套了一个成色还不错的玉镯子。   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春晓。   心中有些恍惚,虞幼窈想到的竟然是,梦里她被关进镇国候府最偏远的小院里,只有春晓一直陪着她,尽心尽力的服侍她。   “小姐醒了,去禀报老夫人一声,再去寻大夫过来瞧一瞧。”春晓吩咐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连忙应“是”,纷纷退出了房间。   春晓将虞幼窈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   喝过了水,虞幼窈的嗓子舒服了一些,就眼巴巴地看着春晓。   本文不重生,女主就做了一预警梦,不重生   —— 第3章 祖母大怒   “小姐烧了一天一夜,嗓子烧坏了,先不要说话了,一会儿让大夫瞧一瞧,开几副药,喝两天就好了。”春晓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抚。   “好!”虞幼窈声音哑哑的,安静又乖巧。   春晓心里头不禁一酸,往日大小姐就跟个皮猴儿似的,九岁的大姑娘还整天叽叽喳喳,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捉蛐蛐儿。   小小年龄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   “小姐乖,奴婢去端些吃食过来。”   不一会儿,春晓去而复返,小几上就摆满了虞幼窈日常爱吃的东西。   糖粥,清汤狮子头,杏仁羊乳羹,桂花糖,水晶饺,色香味俱全,足足有十几样之多。   虞幼窈馋得快要流口水了,无奈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肥嘟嘟的藕节,有些惆怅地想,下一顿一定少吃一碗饭。   不,还是半碗吧!   饿坏了,祖母会心疼的。   门帘被挑开,守在外间的丫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夫人。”   虞老夫人由柳嬷嬷扶着走进房间里,见孙女儿靠在迎枕上正在吃东西,眼窝子不禁一热,连忙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端起小几上的一碗浇了桂花蜜的糖粥哄她:“窈窈还病着,少吃些油腻的东西,多喝点粥,才能好得快。”   虞幼窈实在饿狠了,吃了一小碗糖粥,又喝了一碗杏仁羊乳羹,趁祖母没注意,偷拿了个水晶饺,囫囵地塞到嘴里,把小脸儿撑得圆鼓鼓的,嚼都嚼不动,活似一只偷食的小仓鼠。   虞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缺了你一口吃的。”   “唔,好次,祖母也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虞幼窈话儿说不俐索,小胖手拿了个水晶饺,递到祖母嘴边,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   虞老夫人心都甜化了,将水晶饺吃进嘴里,水晶饺做得小巧,大人一口一个,恰到好处。   好不容易嚼完了一个水晶饺,虞幼窈吸溜了一下口水,偷偷瞄了祖母,见祖母没注意,又故计重施,朝一旁的灌汤包伸出了胖乎乎的小爪子。   长着窝子的小胖手,还没够到灌汤包,就教虞老夫人发现了,将灌汤包挪到更远的地方,吩咐下人把剩下的吃食撤下去。   虞幼窈捂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眨巴着大眼睛:“祖母,没吃饱。”   乌亮大眼睛跟水里头的黑葡萄似的,透着水灵,瞅得虞老夫人心肝儿都颤得慌,张了张嘴,险些将丫鬟们喊回来。   还是柳嬷嬷见状,连忙出声:“大姐儿,您两日不曾进食,胃里头虚着,不宜多食,待半个时辰后,让厨房熬冰糖燕窝给您吃,好不好?”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小脑袋:“那好吧!”   虞老夫人是既好笑又心疼,不由轻捏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儿,笑骂了一声:“馋嘴的丫头,跟个小猪崽似的。”   虞幼窈晃了晃小脑袋,鼓鼓的小脸儿,肉嘟嘟的,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既水灵又讨喜,看着都招人疼儿。   虞老夫人脸上连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散了,将孙女儿搂进怀里,可紧儿的疼:“窈窈,是祖母不对,祖母以后再也不罚你跪佛堂了。”   虞幼窈摇摇脑袋:“不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我好。”   虞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祖母就算再疼她,事关人命,也不能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一向懵懂的孙女儿,一脸若无其事,既不哭闹,也不委屈,虞老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柳嬷嬷也愣了好大半晌。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后,虞老夫人轻吐了一口气:“你说说看,祖母是怎么为你好?”   虞幼窈歪着脑袋:“祖母罚了我,母亲出了一口气,就不会再同我计较,父亲也不会罚我。”   虞老夫人和柳嬷嬷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没想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丫头脑袋瓜子也开窍了。   虞幼窈拧着小眉毛,有些苦恼:“不过,我没有故意推三妹妹,三妹妹想用她的猫眼石手串儿,和我交换佛童坐莲玉坠子,我不肯答应,她就来抓我的手,祖母让我离主院的人远些,就甩开了她的手,没想到三妹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三妹妹,让三妹妹滑了一跤摔倒了。”   虞幼窈没有说谎,就是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好奇怪,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   小幼窈却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名为“内涵”的语言艺术。   她把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却表达了三个意思。   第一,她没有主动招惹虞兼葭,是虞兼葭先撩者贱。   第二,她确实没有主动推虞兼葭。   第三,她是因为听祖母的话,疏远虞兼葭,才甩开了虞兼葭的手,虞兼葭摔倒了,是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是丫鬟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虞老夫人听明白了,血气一阵阵往脑袋里涌,咬着牙一字一顿:“杨氏生的好女儿!”   府里最初传出窈窈推了兼葭,她想着姐儿们身边都跟着丫鬟,大约也没甚要紧,就不轻不重地训了窈窈几句。   窈窈约是知道她没真生气,也就没解释,转头就抱着桂花糖吃得开心。   直到虞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把命都烧没了,她才又急又怒,罚了窈窈跪佛堂,也没仔细问过窈窈事情的经过。   哪晓得,这事儿和窈窈根本就没关系。   虞老夫人越想越气,陡然拨高了音量:“佛童坐莲玉坠子,是谢氏临终前留给窈窈的念想,虞兼葭也真敢要!”   见祖母生气了,虞幼窈吓了一跳,声音糯糯的,透着小心翼翼:“祖母?”   虞老夫人顿时冷静下来,轻拍了拍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窈窈乖,先睡一会儿,祖母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虞幼窈听话地钻进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一沾着枕头,瞌睡虫就钻进了小鼻子,小脑袋瓜子模模糊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虞幼窈打起了小呼噜。   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虞老夫人这才被柳嬷嬷扶起了身。 第4章 继母杨氏   一出了房间,虞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冷了起来,沉声道:“仔细查一查,看看都有谁传了窈窈把虞兼葭推倒的话儿,这些个丫头当真以为我人老了,不管家了,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这些闲话儿一时倒是没什么妨碍。   但今天传一句,明天传一句,常年累月,积销骨毁,等窈窈年龄大了,名声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绝不能纵容。   老夫人一口一个“虞兼葭”,语气透着冷意,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了。   柳嬷嬷是最老辣的一个人了,不消半个时辰,就绑了两个粗使丫头,还有两个婆子带到安寿堂侧面的偏院里。   虞老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端着茶杯喝茶。   见了老夫人,四个人终于骇破了胆儿,当场便屁滚尿流,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磕头求饶。   老夫人不喜吵闹,柳嬷嬷冷喝一声:“闭嘴!”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虞老夫人搁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也别忘了将杨氏也请过来,让她好好瞧一瞧,我这个老婆子是怎么治家的,她年龄轻,不晓得轻重,我这个做婆婆的,少不得要提点一些。”   不大一会儿,小院里就聚满了人,下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一会儿,杨淑婉才姗姗来迟。   她身量匀称有致,穿着秋香色牡丹纹袄裙,梳了堕马髻,插着赤金镶红宝步摇大簪,两边手腕上各套了一个成色极好,水头十足的绿翡翠玉镯,看着端庄温婉,又秀丽雅致。   虞幼窈的母亲谢柔嘉,出身泉州富商谢家,在生下虞幼窈后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谢氏百日未过,去世不到两个月,虞宗正就不顾虞老夫人反对,迫不及待将上峰左副都御史家的庶女杨淑婉娶进门做续弦。   婚后吃了不少保胎药,生生将胎保到了七个月,生了女儿虞兼葭。   细算起来,虞兼葭竟只比窈窈小了不到七个月。   虞老夫人总算知道了,这两人在谢氏孕中就不知廉耻地勾搭在一起,还珠胎暗结,生生气了一个仰倒,却还要帮忙遮掩家门丑事。   好在虞兼葭生下来就瘦小、病弱,虞府对外宣称杨氏早产,倒也将外人糊弄了过去。   也是因此,虞老夫人对杨氏一直不喜,连带着对虞兼葭也喜欢不起来。   算起来,杨氏进门已经有八年多,快九年了,除了女儿虞兼葭,她还生了嫡子虞善思,今年六岁。   杨淑婉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着手脚的丫头婆子,眼神微微闪了闪,便若无其事地堆起了笑容。   见老夫人要端茶,杨淑婉眼疾手快地抢先端起了茶,亲手送到老夫人跟前,柔声道:“老夫人,请喝茶。”   虞老夫人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瞬,杨淑婉被看得心中猛跳,有些心神不宁。   接着,虞老夫人慢吞吞地接过茶杯,挪开了目光,杨淑婉心头一松,就见老夫人没有喝茶,却是将茶杯搁到桌子上,许是没注意,力道稍重了一些,只听到“哐啷”一声,杯底碰撞石桌,发出显而易见的声响。   小院里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杨淑婉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大冷的天儿,后背无端冒出了一茬儿冷汗:“娘,听丫鬟说,刚才窈窈醒了,还吃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我屋里还有一盒上好的血燕,一会儿亲自送过去,给窈窈补补身子。”   虞幼窈跪了大半个时辰的佛堂,跪出了毛病,险些没命,老夫人疼爱虞幼窈,难免对她生出了埋怨。   做媳妇的,少不得要安抚一下。   只是血燕贵重,这一盒还是老爷弄回来给葭葭补身子的,心里难免有些肉疼。   “你有心了。”虞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   杨氏连忙道:“窈窈喊我一声母亲,我视她为亲女,她病了,我也心疼,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应当的。”   虞老夫人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话锋一转就问:“之前三姐儿高烧不退,接着窈窈也跟着病了,我倒是忘记问了,三姐儿摔倒受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有查清了?”   杨氏眉毛都抖了起来,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吱唔道:“这不是葭葭一连烧了几日,窈窈又……我心里头担心,一时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是媳妇儿不对,媳妇儿马上着人去查一查。”   借口儿找得倒是毫无破绽,只可惜虞老夫人不吃这一套:“三姐儿的身子可还好些?”   杨氏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有些不安:“已经能吃一些清粥,大夫说要小心养着。”   虞老夫人目光倏然将她盯住,沉沉地,教人心里头发慌:“三姐儿都醒了两三日,就不曾跟你提过,她是为什么突然摔倒,又是为什么受了惊?府里头人人都说是窈窈将三姐儿推倒在地上,窈窈为此被罚跪佛堂,还高烧了一天一夜,身为妹妹她就没有别的话儿?”   杨氏额头直冒冷汗:“娘,都是媳妇的错,媳妇实在担心葭葭的身子,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没有告诉葭葭,也勒令院子里的下人不许在葭葭跟前提,葭葭完全不知情,所以……”   虞老夫人一把握住跟前的茶杯,砸到杨氏的脚边,“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杨氏,你这是在糊弄谁呢?我这个老婆子是老了,不中用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面对老夫人的怒火,杨氏极力克制,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惊呼出声。   “把三姐儿身边的丫鬟栀子绑过来。”虞老夫人沉声下令,主子不知情,跟在身边的丫鬟还能不清楚?   虞兼葭摔倒这么大的事,身为母亲会不问虞兼葭跟前的丫鬟?   杨氏惊愕出声:“娘,这是做什……”   “三姐儿身子不好,身边服侍的丫头自然要加倍谨慎,妥贴,主子在跟前摔倒,她拉扯不住,还糊弄主母,欺上瞒下,把过错推到府里的主子身上,简直太可恨。”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盯着杨淑婉。 第5章 杀鸡儆猴   在这样老辣的目光下,杨淑婉仿佛被人煽了一个耳光,脸上热辣辣的,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顿时都被人瞧得透透的,一时间竟然无所遁形。   她早就寻了栀子,问清楚了葭葭摔倒的具体情形。   可是,就算不是虞幼窈故意推倒葭葭,葭葭摔跤受惊这件事,也跟虞幼窈有关。   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老夫人心里就只疼虞幼窈一个人。   虞幼窈不过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的葭葭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   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很快,栀子被一个婆子绑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动就交代了虞兼葭摔倒的具体情况,痛哭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及时扶住小姐,求老夫人饶命。”   小院子的一众下人,总算明白了老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儿。   三小姐会摔倒,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身边的丫鬟没拉扯住,大小姐平白受屈,还遭罪,险些连命都丢了。   大小姐可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老夫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纵容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乱嚼舌根儿,议论主子的是非,败坏主子的名声,想必这家你是管不好了。”   虞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府里头的传言,多半是杨淑婉刻意放出去的。   这话,也算是给杨淑婉留了几分脸面子。   可饶是如此,杨氏也是真的吓着了,连忙唤道:“娘,媳妇儿知错了……”   虞老夫人转过头,对柳嬷嬷道:“大夫人年轻,不晓得轻重,你今后就多帮她管着点家里。”   杨淑婉闻言后,如遭雷亟。   老夫人这是要夺了她的管家权利?   这怎么能行?   柳嬷嬷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头应道:“是,老夫人。”   虞老夫人目光一扫小院众人:“这些个丫头婆子不守规矩,妄议主子,欺上瞒下,一人打二十个板子,发卖出去,你们都好好看着,瞧瞧她们的下场,也好引以为戒。”   大家哪里不明白,老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一时间诚惶诚恐,惊慌不已。   特别是杨氏,跪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她的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我乏了,柳嬷嬷扶我回屋。”虞老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   出了小院,院子里响起了“啪啪”的板子声,还有丫环婆子们嚎哭求饶的声音。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杨氏太不成体统了,我本打算敲打敲打她,她若是识趣,好好跟我认个错,这件事就不打算追究了,可她当着下人的面就敢糊弄我,满嘴谎言,句句狡辩,毫无半分为人媳妇的恭顺。”   柳嬷嬷深以为然。   也是老夫人平日里大度,不苛待媳妇子,换作别家,长辈训话,媳妇儿只有垂头乖乖听着的份儿,哪还有狡辩的道理?   虞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颤巍巍的叫人担心。   柳嬷嬷扯开了话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姐儿这次虽然遭了罪,但瞧着懂事了许多。”   然而,虞老夫人并没有向平常一样,一提起宝贝孙女儿就喜笑颜开,而是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我听说最近宫里要放出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你且着人去打听打听,窈窈年龄不小了,身边少不得一个能持重的嬷嬷从旁指点,顺便学点规矩。”   继母心思这样多,她也要尽早替窈窈打算一番。   ……   虞幼窈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她梦见了一个跟祖母屋里鱼缸差不多大的白玉池,池边一块白璧无瑕的白玉碑高高耸立,上面刻着梵文佛经,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简称《药师经》。   虞幼窈双手合掌,嘴里默念了其中一段经文:“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念完,她就愣住了。   虞幼窈在祖母的屋子里见过这些奇怪的字,也知道这是梵文,但是她没有学过,根本就不认识。   可她刚刚确实认出了这是《药师经》,还念了白玉碑上的经文。   这是怎么回事?   虞幼窈拧着眉毛,偏着小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就见白玉池里,突兀地长出了一株白玉莲。   莲叶浮在水面上,铺满了大半白玉池,宛如白玉,美丽无瑕。   莲茎不停地抽长,上头长着一朵小巧的血玉莲苞,虞幼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花苞轻颤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喀嚓”声,紧闭的花蕾,一瓣一瓣的轻盈舒展,直到三十六瓣花完全绽放,空气里莲香浮动,沁人心脾。   虞幼窈呆呆地看着三十六瓣血玉莲:“这不是佛童额前的血玉莲花吗?”   “佛童坐莲”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血玉莲花虽然变大了,但是和玉坠子上的一模一样,她不会记错。   便在这时,血玉莲花轻盈地打了一个摆子,花瓣上凝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子。   虞幼窈眼巴巴地看着,舔了一下小嘴儿,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这颗露珠子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虞幼窈伸手就够到了莲花,将莲花往跟前压了一下,小脑袋往前一凑,伸出小舌尖,将血玉莲花上的露珠子舔进嘴里。   她用力砸了两下嘴,除了特别特别香外,好像没什么味道。   虞幼窈觉得热热的,胖腿儿用力一蹬,就醒了过来。   身上出了许多汗,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抽了抽小鼻子,闻见了一股恶心的酸臭,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虞幼窈焉耷耷地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春晓,我身上好臭,我成了臭窈窈了。”   恰巧春晓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子里,将这话听了一个正着,不由吃了一惊:“小姐,你嗓子好了?” 第6章 玉坠子不见了?   之前小姐睡着了,大夫过来替小姐把脉,说小姐烧坏了嗓子,要仔细养着,至少得三五日才能好。   虞幼窈捂住了小嘴巴,眨巴眨巴地望着春晓,不说话。   春晓虽然觉得奇怪,但小姐没事了,她心里也觉得高兴,也就没当一回事儿。   见小姐小脸儿潮红,连头发根儿都汗湿了,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体温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出了汗,身上不舒坦,厨房里烧了热水,奴婢叫人准备沐浴。”   春晓快步走出房间,见外头值守的丫头,正凑在一起说话,脸色一拉:“小姐睡了一身汗,你们也不知道看着点,尽往火盆里添碳,怎么做事的,别以为小姐醒了,就可以松懈,热汗伤身,小姐身子正虚着,汗气一发,身子哪里受得住?”   几个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扑通地跪地认错。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房里帮小姐重新铺床,准备小姐沐浴。”   小姐年岁小,一些事都是柳嬷嬷帮忙打点,屋里头没有持重的嬷嬷管着,就养成了这些丫头散漫的性子。   几个小丫头低着头,抖抖嗦嗦地应“是”,连忙进了内室。   灶上烧了热水,一直放在锅里头热着,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提拎着热水进了浴房,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   春晓取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将莹绿的药露倒了进去。   空气里飘着似有若似的馨香,隐含着药草一丝一缕的清苦,端是沁人心脾,气香透骨,这是泉州谢府派人送来的药露,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门调养身体,小姐打小身体就好,甚少生病,便是泡这药浴的作用。   姐儿打小泡到大。   偌大浴桶里,冒着氤氲的雾气。   虞幼窈褪了单衣,浸进香樟木浴桶里,不大一会儿,就靠着桶壁,睫眉低垂,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春晓探了探水温,拎着半人高的铜壶,徐徐地往里加了些热水。   如此泡了大概二盏茶(半小时)左右,怕小姐受凉,春晓轻唤:“小姐,醒醒。”   虞幼窈懵懂地睁开眼睛,由着春晓将她扶起来。   春晓拿过大巾子,将虞幼窈包起来,就着巾子,帮她擦干了身上,将薰了香的衣服套到她身上。   往常大小合适的衣服,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春晓愕然,仔细端详了小姐,竟没注意小姐瘦了这么多。   春晓轻柔着她的湿发,心里头发酸:“小姐,受苦了。”   虞幼窈回到内室,小丫鬟将浴房矮几上的衣裳收捡起来,就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臭气,像在臊子水里泡过似的。   她差一点没有呕出来。   这身衣服是不能够再穿了。   内室里,春晓拿着巾子把虞幼窈的头发绞了半干,又让小丫鬟取来碳笼,将头发彻底烘干。   这会儿,虞幼窈终于想到,她忘记了什么,小手儿往胸前一摸,竟然摸了一个空,她愕然地瞪大眼睛,低头一瞧,小嘴儿一瘪。   “春晓,春晓,我的玉坠子不见了,娘留给我的玉坠子让我弄丢了,娘……”   “小姐不哭,奴婢使人去找一找,总能找着的。”春晓也是吓了一跳,玉坠子是小姐的心头宝,往常就宝贵的不得了,她一边哄着虞幼窈,一边使着丫头去帮她找玉坠子。   不大一会儿,整个虞府都惊动了,大家都知道,原配大夫人谢氏留给大小姐的玉坠子不见了。   下人们将虞府每一寸地都扒拉了一个遍,也没寻着。   虞幼窈哭得厉害,把嗓子都哭哑了,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将孙女儿抱在怀里:“窈窈不哭,不哭喔,当心哭坏了身子,玉坠子丢了也就丢了,不打紧,你娘还给你留了许多东西,我都给窈窈收着呢,你快瞧瞧。”   说完,就将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顿时宝光莹匣,珠玉生辉。   虞幼窈顿时就被吸引住了,打了一个嗝儿,也不哭了:“这,这些都是娘留给我的吗?”   听了这话,虞老夫人这心里头难受极了:“当然是的,祖母哪能骗你。”   虞幼窈满脸泪痕的小脸,终于喜笑颜开,高高兴兴挑了一个羊脂玉佛坠子,放在胸前比划。   “祖母帮你戴。”虞老夫人拿过玉佛坠子,帮她戴好。   虞幼窈握着胸前的玉佛坠子,蹦蹦跳跳地坐到梳妆台前。   打磨光洁的琉璃镜,映照着白玉佛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祖母,我戴着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好像娘一直陪着我。”   “好孩子。”虞老夫人心头一梗,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佛童坐莲是谢氏临死前,亲手挂到窈窈脖子上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虞幼窈仔细端详着玉佛坠子,越看越欢喜,这时,她感觉额头上热热的,似乎有一朵红红的花花一闪即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虞幼窈揉了揉眼睛,这下瞧了一个明白,一朵血玉莲花突兀地浮现在眉心之间,如火似荼,透着庄严圣洁。   虞幼窈惊瞪了大眼睛:“祖母,祖母,你看我额头是不是有朵花花?”   揉了揉她的发顶,虞老夫人笑了一下:“哪有什么花花,尽胡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在额头上贴花钿,我的窈窈长得这么水灵,一定会很好看。”   真的有花花啊,只要她一想花花,花花就浮现在眉心。   窈窈没胡说!   所以,祖母看不到花花,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虞老夫人走后,虞幼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托腮望着琉璃镜子,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烦恼。   额头上的花花,就是她在梦中看到的血玉莲花,而血玉莲花就是佛童坐莲玉坠子上,佛童额头上的血玉莲花。   她的玉坠子没有丢?   变成了一朵血玉莲花,跑到了她的眉心?   虞幼窈心念一动,胖乎乎的手心里,浮着一颗灵露珠子,就是她在梦里喝过的露珠子,露珠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莲香,闻一下,就让人通身舒畅,她怀疑,她烧坏了的嗓子,也是因为喝了露珠子才好的。 第7章 三妹虞兼葭   不过,灵露好像不能一直用,她之前喝了一滴,又凝了这一滴就有些头晕恶心。   虞幼窈握住五根胖爪子,再摊开手掌时,露珠子已经不见了。   身上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虞幼窈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不知怎么回事,虞幼窈就想到了之前做的噩梦。   她仔细想了想,她在佛堂昏倒的时候,佛童坐莲玉坠子就跑到她眉心里头了,接着她就做了噩梦。   这其中肯定有关联,而且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也太可怕了,醒过来之后,她虽然故意回避,不愿意想起,可无形之中,已经受到了噩梦的影响,连考虑问题也偏向了大人,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极有逻辑。   仿佛多活了好多年,这也太奇怪了?   有没有可能,这不仅仅是个梦,而是她长大后会发生的事?   念头一起,虞幼窈越想越有可能,想到梦里她被关在小院子里,养成了药人,供人取心头血,最后还被人生生挖了心,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吓得一溜烟跑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把头蒙住了。   ……   第二日,虞幼窈难得起了一个早。   小幼窈由春晓服侍着穿衣,雪狐毛镶边红袄裙,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蔷薇,真真是雪玉可爱,一团喜气。   见姑娘喜气洋洋,春晓忍不住打趣儿:“一大清早的,姐儿怎的这么开心?”   “想知道?”虞幼窈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春晓点头:“奴婢特别想知道。”   “不告诉你。”说完,虞幼窈“哈哈”笑了起来,粉琢玉彻的小脸儿粉嘟嘟的,满是可爱。   昨天晚上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梦里,大窈窈的下场那么惨,是因为孤立无援,无人相护,只要祖母一直好好的,长命百岁,看谁还敢拿她当药人,取她的心头血,挖她的心。   趁着春晓正在和小丫鬟们说话,虞幼窈凝了一颗灵露,想到灵露效果太明显,祖母肯定会察觉,就只放了一丁点。   以后她每天在茶水里放一丁点,循徐渐进,祖母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虞幼窈虽然还小,但隐约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神奇,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比较好。   虞幼窈吩咐春晓,把汝窑茶壶带去祖母房里。   春晓将铜胎掐丝袪琅手炉塞到小姐手上,忍不住好笑:“老夫人房里,还缺了一壶茶不成。”   虞幼窈眉毛一翘:“我屋子里的茶怎么能一样?”   春晓一边笑着,一边将汝窑茶壶拿过来,心想:老夫人屋子是不缺茶,缺的是小姐的一片孝心。   自打虞幼窈满了七岁,就从虞老夫人的屋子里搬出来,住到了安寿堂南厢房里,也就几步路。   安寿堂里铺着深棕色的五蝠献寿绒毯,内门两则的多宝阁上,摆放着金雕玉器,古董花瓶,样样精致、华美,角子处半人高的福禄寿花斛高瓶,斜插了几枝高姿傲态的红梅。   正堂里不远处,摆着一架花梨木镂雕花鸟纹隔断屏风,屏风内金丝楠阴沉木佛龛里,供奉了一尊玉菩萨,通体玉白,毫无瑕疵,色泽温泽莹润,上等和田白玉,单一尊便是价值连城。   这时,虞老夫人已经起身,正在同柳嬷嬷说话,见孙女儿活蹦乱跳,小脸儿粉嘟嘟的,气色很好,自然高兴:“窈窈,怎的起这么早?”   “起得早,给祖母请安。”虞幼窈接过春晓捧在手里的汝窑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似模似样请了一个安:“祖母请喝茶。”   “好!好!好!”虞老夫人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孙女儿手里头的茶,掀开盖子,就低头喝了一口。   往日觉得寻常,没甚特别的茶,这会子喝在嘴里,似乎也变得更甘甜,透着若有似无的幽香,闻着叫人心头舒坦,喝着更叫人身子骨也爽利了些。   一时没忍住,将整杯茶都喝完了。   虞幼窈又给柳嬷嬷倒了一杯茶:“嬷嬷照顾我和祖母辛苦了,你也喝。”   祖母身边离不开柳嬷嬷的照顾,柳嬷嬷身体好,就能长长久久的照顾祖母和她了。   小窈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柳嬷嬷一时没接,转头看向了老夫人。   “你瞧我做什么,窈窈那么一丁点,就是你从旁帮忙照顾着,她亲手奉的茶,你怎么喝不得?”   虞老夫人一脸嗔怪,没觉得孙女儿的举止有什么不妥当,只觉得孙女儿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似的,也懂得体贴人了,心里无比熨贴。   柳嬷嬷这才乐呵呵地接过茶,开开心心的喝了:“姐儿亲手奉的茶就是不一般,闻着香,喝着更让人身上舒坦,老夫人真有福气,大姐儿小小年龄就知道孝顺您,连奴婢也跟着沾光。”   这话简直说到虞老夫人的心坎里头去了,她拉着孙女儿的手,发现孙女儿肉乎乎的手,似乎瘦了许多,已经窥见了几分纤柔。   短短几天,孙女儿变了许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沉静,从一个皮猴儿,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虞老夫人又问起虞幼窈的身体,虞幼窈只说没事。   虞老夫人不放心,又向春晓求证,得到了春晓的肯定后,这才彻底放心了,吩咐屋里头的丫鬟摆膳。   很快八仙桌上,就摆满了十几样小菜、点心、甜汤。   因老夫人也年龄大了,虞幼窈又大病初愈,不宜荤腥,所以桌子上的吃食,都以淡清易克化为主。   一顿早膳,就在祖孙俩其乐融融,互相夹菜的过程当中结束。   这时,杨淑婉就带着女儿虞兼葭,儿子虞善思过来了。   大约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杨淑婉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掩不住眼下的青影和憔悴的脸色。   跟在她身边的虞兼葭,一身银白色绣粉莲袄裙,身段儿纤细柔弱,颈间围了一条火狸红毛领,令苍白的面容,更透着一股子病态虚弱之态。   宛如夏日里,悠然绽放在莲池里的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   真真是冰清玉洁,纯洁无瑕。   —— 第8章 姐姐原谅我   杨淑婉带着一家子向虞老夫人请了安,命人将成堆的补品搁到八仙桌上。   虞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点头,目光停在杨淑婉身边六岁的虞善思身上,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哪知虞善思见她瞧过来,一溜烟躲到了杨淑婉后头,乌溜溜的眼睛悄眯眯地看她,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如此一来,虞老夫人顿觉腻味儿,也歇了亲近嫡孙的心思,对杨氏越发的不喜。   杨淑婉没注意这些,将腕子上一对翡翠玉镯脱下来,塞到虞幼窈手里:“听闻窈窈的玉坠子不见了,这对翡翠玉镯不值当什么,拿着玩罢!”   这话倒是谦虚了。   “翡翠”原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鸟,毛色十分美丽,通常有绿、红两色。   雄为红色,谓之“翡”,雌为绿色,谓之“翠”,单一个还好得一些,成双成对那是极为罕见的。   尤其是这对翡翠水头十足,“翡”镯是纯正贵重的鸽血红,浓艳,明媚,“翠”镯也是难得的祖母绿,绿翡里顶贵的。   单论品相,比起佛童坐莲还要精贵许多。   这可是杨氏压箱底的好东西,这一对翡翠送出去,杨淑婉心里头直放血,可这能怎么办?   因为佛童坐莲玉坠子,她和葭葭惹了老夫人不喜,眼下玉坠子丢了,老夫人肯定会算到她们头上,她不能半点表示也没有。   毕竟,这个家老夫人是说一不二。   虞幼窈将翡翠玉镯交给春晓:“谢谢母亲。”   杨淑婉心里头在滴血,勉强控制眼神儿不往翡翠玉镯上瞄。   这时,外头又有丫鬟通传,说是何姨娘带着四小姐过来了。   紧跟着,就见一个身穿桃红色缠枝纹窄腰禙子,雪青色挑线裙子的何姨娘,身段娇柔地走进来,她模样儿柔俏,嗔娇,就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哪能瞧得出是生了孩子的妇人。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娇俏可人,十分出挑的少女,正是四小姐虞清宁。   何姨娘对虞老夫人屈身行礼后,看向了一旁的杨淑婉,笑盈盈:“夫人脸色不太好,昨晚上没有睡好吗?”   瞧着这小蹄子红光满面,身上透着一股子被男人用了力,使了劲儿的骚媚意,杨淑婉银牙暗咬,面色顿冷。   “葭葭和窈窈还病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还能睡得着。”昨天她在老夫人跟前吃了挂落,管家权利都夺了一半,换作谁能睡着得?   这话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何姨娘表情略微一顿,柔声一笑:“夫人慈母心肠,妾自愧不如。”   柔声细气的话,险些让杨淑婉脸色都挂不住了。   见此情形,虞兼葭拿着帕子掩着嘴儿,轻“咳”了一声,杨淑婉顿时没了同妾室掐架的心情,端起茶杯碰了碰,见温度不烫手,赶紧递到虞兼葭面前。   虞老夫人看向了虞兼葭,关切问:“身子好些了吗?”   虞兼葭顾不得喝茶,连忙站起来踩着小碎步,上前福了福身:“劳祖母挂心,孙女儿身子好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她虽然瘦弱,但身段儿却比虞幼窈纤细,规矩也学得多,一动一静之间,透着一股子纤柔怜弱之态,显得仪态极佳。   虞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儿,嫌弃她心思多,又一脸丧气,不吉利,但到底不是硬心肠:“天儿这么冷,你身子骨不好,以后也不用总往我这边跑,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着吧!”   “多谢祖母体恤,”虞兼葭略松了一口气,笑容苍白无力:“大姐姐此番因我遭了罪,我心中难安,想给大姐姐道个歉。”   虞老夫人没有说话。   这个孙女儿心思颇多,但人却比她娘通透多了,至少不会千般借口的糊弄旁人,知道大大方方的认错,一时间又高看了她一眼。   八岁多的孩子就算真有错,大人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虞兼葭知道自己赌对了,向了虞幼窈福了一礼,半个身子都蹲下来了:“大姐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那天她见了虞幼窈胸前的佛童坐莲玉坠子,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竟然萌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渴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将玉坠子拿到手。   想着虞幼窈屋里头好东西多,一向出手大方,一个玉坠子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就直接提出交换,还真没想过,虞幼窈会拒绝。   昨天北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甚至还差人过来向她问话,玉坠子丢了,大概是真的丢了。   想到这里,虞兼葭心中一阵失落。   虞幼窈其实很讨厌虞兼葭,虞兼葭总是柔弱、娇病的样子,走两步就喘,说几句话就咳,动不动就忍泪咬唇,楚楚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亲因此对虞兼葭十分上心,总拿她和虞兼葭比较,觉得虞兼葭乖巧懂事,她顽劣不堪。   偶尔她和虞兼葭发生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摩擦,事儿总能七拐八拐地传到父亲耳里,然后父亲就会认为,是她欺负虞兼葭,让虞兼葭受了委屈,每回父亲都会严厉地教训她一顿,事后对虞兼葭更好。   后来,祖母就让她离主院的人远些。   虞兼葭保持着歉意曲身的姿势都好一会儿,虞幼窈却愣在那里,没有开腔,其他人以为她不原谅虞兼葭。   屋子里静谧下来,连同瑞脑香首里的一缕白烟也是一丝不苟袅袅升腾。   虞兼葭小脸儿又白了几分,额头上隐隐溢出了细汗。   保持着同一个姿态久了,就觉得腰酸腿麻,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觉得胸闷难受,头晕目眩。   可把一旁的杨淑婉心疼坏了,心里狠骂了虞幼窈一通。   虞兼葭心里委屈,眼眶儿红红地望向虞幼窈,连声音也带着哽咽:“大姐姐,不愿意原谅我吗?”   虞幼窈转头看向虞老夫人:“祖母,三妹妹为什么向我道歉,她是做错什么了吗?”   虞老夫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才想到后宅里这些弯弯道道,窈窈一个九岁的小娃儿哪里懂得?   虞兼葭直言道歉,可不把人给弄懵了?   Ps——   人物表:大房   虞老夫人   大老爷:虞宗正   原配:泉州谢府谢柔嘉,已逝   继室:杨淑婉   妾室:何姨娘   嫡长女:虞幼窈   嫡三女:虞兼葭   嫡四子:虞善思   庶四女:虞清宁 第9章 虞幼窈她配吗?   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三妹妹既然向你道歉,必然是做错了,你受着便是。”   虞幼窈点了一下小脑袋,回过头看着虞兼葭,一脸认真:“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又把昨天刚挑的玉佛坠子取下来,轻抿了抿小嘴儿,颇有些不舍地将玉佛坠子放到虞兼葭手里。   虞兼葭也被弄懵了,一时间忘了拒绝。   耳边只听到虞幼窈声音温软:“三妹妹,我回头仔细想了,佛童坐莲玉坠子虽然是我娘的遗物,但是我身为长姐,要多照顾些家中的妹妹,那天我不该恼你,不过玉坠子已经丢了,祖母说,这个玉佛坠子也是我娘的遗物之一,我现在把它给你了。”   虞兼葭僵住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又让人觉得她是故意抢夺虞幼窈母亲遗物,倒显得她不知礼数,毫无分寸。   杨淑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气得都捏紧了帕子。   其他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倒是虞老夫人搂着孙女儿,夸道:“我的窈窈可真真懂事,不过往后要记得,你娘给你的东西,可不能轻易予了旁人,就算旁人讨要也不成,听明白了么?”   老夫人这话更像一巴掌抽到杨淑婉母女脸上,直接让她们闹了一个没脸,一时间连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府里谁不知道,谢氏可不是普通的商户女。   泉州谢府,是闽越九族之一,先秦时的大部族,也是闽越国遗民,传承极其久远。   谢府这一支世代居于泉州,根深蒂固,把持着水陆商路。   当年,谢氏嫁进虞家时,十里红妆,十分风光,谢氏早逝之后,虞家谁不惦记谢氏的嫁妆?   但谢氏也是个精明的,她将名下的田庄、铺子等产业,都托付给娘家代为经营,每一季度将营利存到钱庄虞幼窈名下,持有信物,每月可支取至多二万两,二万两以上,则需要经谢府私人印鉴,才能提取。   剩下的一应古董玉器、字画古籍,首饰布匹等,也是一个极庞大的数目,全都交给了老夫人代为保管。   旁人连一个铜板儿都摸不着。   杨淑婉刚进门那会子,就曾仗着主母的身份,悄悄从谢氏名下产业里捞了不少银子,后来被谢氏的旧仆揭穿,惹得老夫人一通大怒。   老夫人直接将谢氏房里头的人,全派到谢氏名下的庄子铺面里去了,根本不让虞府里的人沾手。   虞幼窈倒是没多想什么,乖乖地应声:“明白了,祖母。”   大约一盏茶,虞老夫人让大家都散了。   杨淑婉扶着虞兼葭回到主院。   一进屋子,杨淑婉就不高兴地挥退了下人,发起火来:“老夫人把心偏到胳吱窝里去了,虞幼窈一个丧了娘,没规矩,没教养的东西,哪点比得上我的葭葭,凭甚要葭葭向虞幼窈道歉?虞幼窈她配吗?”   虞兼葭轻咬着唇儿,声音柔哑:“娘,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祖母偏心大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我早已经习惯了,更可况,大姐姐确实因我受了委屈,遭了罪,都是我的错。”   委委屈屈的话儿,让杨淑婉听得心头直冒火,陡然拔高了音量:“有你什么错?虞幼窈明知你身子骨不好,还甩开你的手,不是故意又是什么?外头的丫鬟婆子哪儿说错了?老夫人为了包庇虞幼窈,把过错都推到栀子身上,让柳嬷嬷跟我争管家权……”   想到昨个的事,杨淑婉“哎哟”一声,觉得膝盖里头又冷又疼,握着拳头轻捶打了两下。   “娘,您怎么了?”虞兼葭颤声问。   提起这个,杨淑婉心里头又气又委屈:“还不是昨个在偏院里头,教老夫人当着下人的面儿罚了跪,给虞幼窈出气,把腿给跪坏了。”   老夫人足足让她跪了一盏茶那么久,昨个老夫人喊得急,她没来得及换身厚衣裳,穿得薄了一些,地上又冷又硬,她一跪下去,就感觉寒气直往腿里钻,不大一会儿,两条腿儿就又冷又麻,失去了知觉。   被李嬷嬷扶回了主院里,撩起衣裳一瞧,膝盖跪青了大片,大夫看了后说是寒邪入体,开了几副浴足的药,和外敷的药包,好大半天儿才恢复了知觉,可这一天天总觉得,腿里头瘆冷得慌。   “娘,女儿连累您、您受苦了。”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儿,虞兼葭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   这可把杨淑婉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连忙帮她顺背:“葭葭可别胡思乱想,只要你好好的,把身子养好了,娘受点委屈算什么,老夫人偏心虞幼窈也没甚,你爹总是向着我们的。”   虞兼葭轻点了一下头。   杨淑婉让丫鬟送虞兼葭回房休息。   虞兼葭一步三回头离开后,李嬷嬷将煮好的汤药端进来,蹲在地上,脱了杨淑婉的鞋袜,抬起她的腿,泡进了木盆里头。   热乎乎药浴,让杨淑婉舒坦了一些:“老爷昨天一回来,就说要在前院书房里头处理公务,不回主院,我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敢情处理公务是假,与何姨娘那个小蹿子厮混是真。”   李嬷嬷没有说话,帮她揉腿,活络筋骨。   杨淑婉越说越气,都咬牙切齿:“你瞧瞧将将何姨娘的骚媚样,可见昨天晚上老爷没少在她身上使力,还说什么落魄的官家小姐,哪个官家能教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心里陡生了一股怨气。   她昨个在老夫人那里吃了挂落,老爷也不说安慰她几句,反而跑去和妾室厮混,戳她的心窝子。   李嬷嬷也不好不说话了:“夫人,何必跟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计较,你可是正室夫人,还帮老爷生了嫡子,这府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杨淑婉何尝不晓得这些道理,可这心里头哪能甘心:“可何姨娘那个贱蹄子,仗着老爷宠她,是越来越猖狂了!”   李嬷嬷住了嘴。   杨淑婉狠扯了一下帕子,骂了一句:“都怪谢柔嘉那个贱人,临死了,还要摆我一道。” 第10章 虞府二房   李嬷嬷心道,可不是吗?   谢氏是个厉害的,大约是察觉了老爷与夫人勾搭在一块儿,一生完孩子,就帮着老爷纳了何姨娘这么个厉害的小妖精。   听说是个泉州来的瘦马,从前还是落魄的官家小姐,被人专门调教过的,不仅会在床榻上伺候男人,还懂一些红袖添香的风雅事,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   何姨娘屋里头的丫鬟说,老爷每回歇到何姨娘屋里,都要折腾大半宿,要几趟水。   还有人瞅见老爷抱着衣裳半褪的何姨娘,在书房里厮混。   听说连墙根,院子里的花圃,都有人瞧见他们搂在一起做那事,当然这话子,谁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儿嚼。   老爷待夫人还算敬重,可这下半身子却全何姨娘内里头。   这么些年,夫人没少在何姨娘手底下吃亏。   也是有何姨娘牵制了夫人,让夫人没心思搭理虞幼窈一个孩子,否则就算有老夫人护着,夫人也未必会由着虞幼窈长这么大。   发泄完了怨气,杨淑婉情绪也平和了一些:“一会儿让桑叶去书房跟前守着,老爷一回来,就将老爷请到主院里来,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闻不问?”   ……   二月初至,柳枝上冒出了嫩芽儿。   一大早,春晓就端了铜盆走进屋子里,将睡得正香的虞幼窈,从被窝里拉把起来,虞幼窈困觉,迷迷糊糊坐到圆凳上,让春晓给梳了一个双丫髻,一头缠了一条漂亮又精致的珠串儿。   小手掩着唇儿,秀气地打哈欠,刚睡醒,眼儿里含着水儿,更显得水润又澄净:“姑祖母家的表哥,什么时候到呀!”   “大约隅中(9-11点)。”见她昏昏欲睡,春晓转身走到八仙桌前,打开黑檀木香盒,取玉勺,挑了一勺香片,打开鸟首镶红宝博山香炉。   香料投进了香炉中触火,伴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袅袅的青烟从炉孔里升腾,飘散。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香入神窍,令她精神了许多。   向往常一样,虞幼窈亲自拎了一壶茶去了安寿堂,虞老夫人眼神一亮。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小姑娘穿了一件轻薄的丝棉薄袄,戴了个赤金璎珞镶宝项圈儿,圆乎乎的小人儿,抽了条儿似的,不仅长高了许多,还瘦下来了,已经有了分少女的窈窕之姿。   “往常天气冷,身上穿得厚,也不觉得什么,今个儿厚袄子一褪,咱们窈窈都长成了大姑娘了。”虞老夫人语气颇为高兴。   虞幼窈笑着给祖母奉茶:“再过两个月,窈窈都要十岁了。”   喝了大半个月的灵露茶水,虞老夫人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一些腰膝骨疼的小毛病也减轻了些。   虞老夫人只当天气暖和了,骨头爽利了些,也没怀疑什么。   吃完早膳,请安的人陆续过来。   除了杨淑婉这一家子,连二房也过来了。   虞家两房,大老爷虞宗正,是虞幼窈的父亲,任左佥都御史,秩正四品,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乃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虽无实权,但上达天听,下纠百官,也算得上手眼通天。   虞幼窈的二叔虞宗慎,就更了不得了,榜眼出身,入翰林院编撰,如今已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天子门生,内阁辅臣,谁人见了少不得一声“阁老”。   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姑虞梦湘,是庶女,嫁给了镇国侯府三房庶子做嫡妻。   虞家祖上颇为显赫,祖宅就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   虞老夫人有远见,两个儿子在朝中身任要职,早些年就分了家,如今主宅这边也分了东府大房和西府二房。   虞老夫人跟了长子,住在东府。   东西两府就隔了一堵墙,墙上开了拱门,两家平常往来也十分近便。   西府的二婶娘姚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秩从四品,是一个十分知礼的人。   她穿了正红的凤穿牡丹及膝袄褙,搭赤金牡丹大簪,金镶玉镯子,显得端庄温婉,十分得体。   姚氏向虞老夫人请安,虞府嫡长子虞善言,和二少爷虞善信紧跟着后头,恭恭敬敬向虞老夫人问安:“祖母好!”   这两个孙子的德行十分出众,很得虞老夫人的喜爱:“怎么没去上学堂?”   虞善言恭敬道:“先生受了风寒,便歇了一天课。”   虞老夫人一听,便连忙问:“严不严重?可有请大夫瞧过?我屋里有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你一会子带回去送给湖山先生,湖山先生受了风寒,身为弟子应理在一旁照料,弟子服其劳。”   虞善言道:“已经退了热,没甚大碍,这会子在房中休息,便没打扰。”   一旁的虞善信耐不住凑了过来:“祖母,先生就是受了风寒,吼起来人来也是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虞老夫人听笑了:“怎么?你又惹了先生,让先生吼了?”   “哪、哪能呢!我就是随、随口一说。”虞善信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可见是真让先生吼了。   姚氏一边笑着,一边道:“昨儿晚上,先生发了热,折腾了小半宿,他心里头惦记着先生,今儿卯时就爬床起来去看先生,将先生给吵醒了,先生气急败坏,抄起脚上的鞋子就打他头上砸,还吼了他一通。”   说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屋里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真是好不热闹。   虞老夫人差点笑掉了眼泪,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瞧着虞善信:“该!”   虞善信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二孙子虽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知道关心先生,尊师重道,虞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当场就命柳嬷嬷从悌己里,取了一方上好的莲叶砚台,和一个象牙雕麒麟镇纸赏给了虞善言与虞善信。   ——   Ps:二房人物关系表。   二老爷:虞宗慎   二夫人:姚氏   嫡长子:虞善言   嫡次子:虞善信   嫡二女:虞霜白 第11章 幽州来的表哥   今年九岁,比虞幼窈小了月份的二小姐虞霜白,凑到虞老夫人跟前:“祖母,您还记得我是哪个不?”   姚氏没好气地瞪她:“在祖母跟前混说什么呢。”   没理会姚氏的嗔怪,虞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将二孙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忘了谁,还能把你忘记不成?和你大姐姐一样儿是个鬼精灵。”   转头就从柳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塞到她手里。   虞霜白吐了吐舌,转手就将盒子塞到丫鬟手里,笑嘻嘻朝虞幼窈眨眨眼。   她性格活泼,和虞幼窈臭味相投,以往两人凑一起没少爬树,掏鸟窝,扒火灰捉蛐蛐儿。   虞幼窈回眨了一下。   向老夫人请了安,姚氏亲昵地拉着虞幼窈的手:“瞧着精神不错,气色也好,看来是好利索了,就是瘦了许多,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让身边的丫鬟将带过来的一堆药材补品,交到了春晓手里。   虞幼窈连忙道谢。   虞老夫人也难得点头:“你有心了。”   二媳妇儿是个妥当又大气的人,几个儿女教养得有模有样,有这样的贤妻安宅,也难怪老二官运亨通,越坐越大。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杨淑婉,将端下的茶杯又搁下。   左佥都御史瞧着风光,但想要更进一步,除非皇上格外恩典,否则难如登天,这辈子都挪不动了。   都是做儿媳妇的,比较之心在所难免,姚氏得了虞老夫人的赞赏,杨淑婉脸色不大好看,恨不得把手帕子都扯烂了。   就是虞兼葭也不禁暗道,二婶娘八面玲珑,手腕儿真真厉害,惯会从老夫人手里头抠东西,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便在这时,虞宗正和虞宗慎一起进来。   虞宗正三十多岁,长相周正,透着一股子威严刚正之气,比较而言,一旁的二叔则更加儒雅清贵。   二人恭恭敬敬向虞老夫人请安,之后虞宗正目光就落到虞幼窈身上:“窈窈你也不小了,整天腻在你祖母房里像什么话,家学念几天?《女子论语》、《女戒》、《女德》、女红中馈,琴棋书画,又学了多少?”   虞幼窈愣了一下。   虞府里请了女先生,办了家学,教导府里小姐们才艺,虞幼窈七岁就上了家学,只不过她性格跳脱,不是个能静下心学习的人,三天打鱼,五天晒网,这三年下来,还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   祖母也十分头疼,逼她学了一阵子,也不见什么成效,见她确实不是“才女”那块料子,就没有再逼她。   所以,自打她之前病了一场后,已经好久没有去家学了。   虞老夫人心疼孙女儿,沉着脸:“你这是什么话?难得休沐一次,就知道训女儿,这就是你为人父的道理?窈窈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也没见你关心一句,少把自己的官威耍到家里来。”   当众被训了一顿,虞宗正面子有些挂不住,有些不赞同道:“母亲,你也别太宠着她,倒把她养得越来越不知晓轻重……”   这话儿明显就意有所指。   在场只要不蠢的都明白,这是在暗指虞兼葭摔倒受惊的事儿。   “啪——”他话音未落,虞老夫人就狠拍了一小几,上面的茶杯,被拍得哐当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宗正吓了一跳,还待要再说什么,杨淑婉却心惊胆跳地拉了他一把,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将杨淑婉盯住,冷声道:“说,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你到底在他枕头边上吹了什么风,将他这个辩明冤枉,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的左佥都御史的心都糊住了。”   杨淑婉一下子就变了脸,连忙摇头道:“母亲,您误会了,媳妇儿……”   虞兼葭轻扯了一下母亲的袖子,暗示她不要再解释了,以免越描越黑,让二房的人瞧了笑话,丢了脸面。   杨淑婉醒悟过来,低下头不敢多言。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虞幼窈焉焉耷耷地坐在祖母身旁,父亲一向对她十分严苛,平日里一向偏疼三妹妹虞兼葭。   她虽然习惯了,可心里还是会难过。   想到梦里,她被关在镇国候府小院里,父亲待她不闻不问,仿佛没有她这个女儿似的,她更是心中悲凉,一时间泪流满面。   这时,虞宗慎笑了一下:“窈窈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待天气暖和一些再上家学也不迟,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不用考科举,建功立业,不用那么严苛。”   “葭葭也是大病初愈,她头几天就去了家学……”虞宗正蹙眉,葭葭比窈窈还小了一岁,打小就患有心疾之症,病才好了没几天,就去了家学。   同为女儿,葭葭打小就聪明乖巧,善解人意。   而窈窈天性顽劣,履教不改,之前葭葭摔倒受惊,虽然查出是丫鬟的过错,但到底还是窈窈骄纵之故。   这话教虞老夫人听了直皱眉,正要出声训斥,虞宗慎就岔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令怀也该到了。”   他音将落,柳嬷嬷带着两个人进了屋里。   虞幼窈连忙低下头,捏着帕子胡乱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匆匆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光芒晦暗的眼睛。   四目相对,虞幼窈突然怔了一下。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苍白,透着阴沉病态之色,穿着青色暗纹直缀,身形单薄、有些伶仃瘦弱,背脊却宛如孤山之岩,挺拔又隽秀,透着险峻嶙峋之态。   他坐在一张榉木椅子上,被一个长得高瘦,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推着,两个大轮子被推得咕辘轻响。   姑祖母家的表哥长得可真好看,比家中哥哥们都要好看,就是……虞幼窈看向了他的腿,眼中透着好奇之色。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目光尽数落在刚进屋子的少年身上,看到他的腿时眼神中难免透着探究、审视、同情、怜悯,以及摇头惋惜之色。   少年垂下眼睑,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渐渐握紧。   便在这里,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温软,透着糯意的声音:“祖母,这个小哥哥是姑祖母家的表哥吗?” 第12章 表哥周令怀   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虞老夫人淡淡地看着堂下的少年。   少年重新抬起头来,恭敬道:“侄孙幽州周氏子,父取名令怀,字景之,见过舅祖母,因腿脚不灵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舅祖母见谅。”   说完,他将搁在膝盖上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檀木匣子,递给了一旁的柳嬷嬷。   柳嬷嬷接过,转头送到了虞老夫人手中。   虞老夫人轻抚着匣子上贴金镶玉的浮雕牡丹,神色间充满了怀念:“这个匣子,还是当年妙芙远嫁幽州时,我送给她的添妆,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留着。”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虞妙芙是虞老爷子的嫡亲姐姐,虞老夫人在闺中时,就和这个大姑子感情不错。   后来虞妙芙远嫁幽州卫指挥佥事。   幽州离京兆远了些,虞妙芙嫁人后,拢共回娘家不到五指之数,两家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天长日久,关系难免生疏下来。   思及往事,虞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上次见她,还是三十多年的事儿,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三年前北狄进犯北境,幽王镇守失利,导致北境连失三城,百姓死伤无数。   后来朝庭查出幽王贪墨军晌,与北狄勾结,意图谋反,皇上震怒,幽王府被抄家灭了满门,幽州一应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周家被撸了官职,亲戚好友皆是避如蛇蝎,没过多久,家里就剩虞妙芙和周令怀这祖孙俩。   不久前,连虞妙芙也去世了。   虞幼窈好奇地看了一眼周令怀,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凑到祖母跟前,想看看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虞老夫人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封信,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鸡血石印章,色鲜红如鸡血瑰丽,形精巧而高雅。   印章上头刻了一个“虞”字,翻开印底,有淡红色的印泥,上头刻了一个“妙”字。   是虞妙芙的私印。   这是虞妙芙的父亲,虞老太爷在虞妙芙出嫁时送给她的,女儿远嫁,父亲忧心女儿前程,亲手刻下印章的同时,也刻下了虞家对虞妙芙情份。   虞老夫人忡怔良久后,幽幽一叹,连信也未看,就合上了匣子:“这些年,当真是苦了妙芙。”   周家被撸了官职,没有下狱、杀头、流放,也是虞家从中斡旋的最好结果。   饶是如此,虞妙芙在幽州日子也很不好过。   可皇上对幽州不放心,虞家就是有心帮衬,也无能为力,以致于这三年来,与虞妙芙彻底断了联系,虞妙芙那边的情形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还是昨天,门房接到了周令怀的拜帖,家里使人去客栈打听,这才知道虞妙芙几个月前因病过世,其孙周令怀尚未及冠,不顶门户,只好带着仆从上京投奔虞家。   这才有了虞家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等着周令怀登门一事。   好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年,幽州的局势也稳当了一些,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遗孤,倒也不妨碍什么。   虞老夫人面上的伤感,不似作伪,周令怀垂着头:“祖母走得很平静,舅祖母不必介怀。”   心中有了权衡,虞老夫人便对周令怀道:“你就安心住在虞家。”   周令怀低声道:“有劳舅祖母。”   见他气定神闲,姿态雍容,言谈之间不卑不亢,进退知礼,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虞老夫人对周令怀也多了几分真心。   接下来,柳嬷嬷带周令怀认人,周令怀恭恭敬敬一一见礼,虞宗正等人身为长辈,难免要多说几句欢迎勉励的话。   场面实在太无聊,虞幼窈都有些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长辈认完了,轮到了同辈。   柳嬷嬷抬头望虞幼窈方向一看:“这是府里的大姐儿,名幼窈,小名窈窈,今年九岁,生母泉州府谢氏。”   捂着小嘴儿打呵欠的虞幼窈一个激凌,一骨碌地从榻上站起来,摸了一下嘴角,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流口水。   周令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向她淡淡点头:“表妹好。”   眼前的小姑娘生得圆胖一些,但是身量均称,透着圆润精致,小圆脸精致可爱,眉目间秾丽暗藏,一双睡凤眼不大不小,似凤尾微微上挑,眼中似含烟,目内似含情,似喜还嗔胜桃花三分。   这般已是娇色天成,艳光初露。   虞幼窈似模似样的福了一身,声音温软:“表哥好。”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笑得一团喜气,笑容干净明澈,周令怀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出去:“我身无长物,唯有亲手誉写字帖尚能聊表心意,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虞幼窈嘴里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将字帖接过来,当场就打开来瞧。   旁边的虞老夫人眼神不由一顿。   洁白的生宣纸上,一排排行楷小字,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风骨洒落,筋骨天成,且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   就这么一手字,就能称得上是惊才绝艳,想必书读得也好。   上面誉写的是《药师经》,家中有长辈礼佛,赠送经文字帖一准是没错的。   周令怀在准备礼物之前,必然是打听过一些虞府里的基本情况。   由此便能瞧出,他不仅有惊艳之才,还有缜密之城府。   可惜身体残缺之人,不能入仕,虞老夫人看了一眼他的腿,心里头好一阵惋惜。   虞幼窈见其中一段经文十分眼熟,忍不住当场念道:“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正是她在梦里见过的经文,她很喜欢这一段经文。   周令怀忍不住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表哥的字儿写得真好看,”虞幼窈爱不释手地拿着字帖儿,就算不懂书法,也能瞧出这字写得好看,想到自己写的跟狗爬了的字,不禁嫩脸一红:“改明儿找人裱着挂到房间里。” 第13章 表哥,腿还疼不疼?   周令怀垂眼道:“表妹谬赞了。”   虞幼窈郑重其事的将字帖收好,交给了一旁的春晓:“表哥你就别谦虚了,我的字要是有表哥一半就好了。”   周令怀一时没话了,瞧着小姑娘圆乎乎的小脸儿,手指莫名有些痒。   倒是虞老夫人眼见孙女儿一脸羡慕羞愧,忍不住打趣:“想跟你表哥比,先把字儿写端正了再说,没见过谁家这么大的姑娘家,写字儿狗爬似的。”   虞幼窈嫩脸一红,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又嗔又恼:“祖母,你尽笑话我,表哥还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虞老夫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捏着帕子掩着嘴笑,怪不得老夫人偏爱大小姐,这彩衣娱亲的架式,谁不喜欢。   连周令怀都忍住扯了一下嘴角,都有点好奇这个小表妹的字到底有多么难看。   不过经此一闹,屋子里客客气气的气氛,到是活络了许多。   接着,周令怀又向虞霜白见礼,同样送了自己写的字帖儿,虞霜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因对字帖儿不感兴趣,转手就交给了丫鬟。   后头轮到了虞兼葭。   两人招了招呼后,虞兼葭目光隐晦地看了周令怀的腿一眼,微笑着接下了礼物:“多谢表哥。”   周令怀淡淡点头,转头继续认人。   屋子里一团和气。   虞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虞老夫人蹙了一下眉,长子口口声声说,窈窈不晓得轻重,他都三、四十岁的人了,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周令怀今日才登门,他就当着家中所有人的面戳人家的心窝子,也不知道顾及一下场合和时机。   今后住到虞家什么时候问不是问?   做事儿这么直白,也不晓遮掩,平白教人心里不痛快。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言官不以谏言获罪。就这性子,也就只能呆在都察院。   虞宗慎也是这么个意思,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令怀一路从幽州上京,舟车劳顿,还是先仔细安置。”   虞宗正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也有些尴尬。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由紧了紧,周令怀垂眼,恭敬道:“三年前,与朋友们一起玩闹,不慎摔了马,被马踩断了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仅在陈述事实。   但在场没有一个是蠢的。   三年前,周家和幽州王扯上了关系,摊上了大事,周家被撸职失了势,自古往来便有墙倒万人推,破鼓万人擂,周令怀这双腿指不定就不是什么意外。   显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屋子里静了一下。   便在这时,虞幼窈蹲到周令怀身边,微仰着脖子瞧他,神清坦荡:“表哥的腿还疼不疼?”   周令怀怔了一下,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表哥不要难过,”虞幼窈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表哥,拧着小眉毛想了又想,这才道:“那个叫什么子,”   她小脸儿一皱,显得有些苦恼,小拳头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头一次感受到“好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什么忍性,曾、曾……”   虞幼窈憋了半天儿,也没憋出个屁来,小脸儿倒是憋得通红。   虞老夫人笑得直打跌。   屋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闷笑不止,大小姐这三年家学,瞧着是白上了。   唯有虞宗正老着一张脸,觉得这个女儿不学无术,简直丢人现眼儿,正要张嘴喝斥,就听到一道有些沙哑声音:“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出自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是周令怀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个,”虞幼窈眼睛一亮,看着表哥的眼神亮晶晶的,透着崇拜:“表哥字儿写的好,连书都念得比别人好,你可真厉害。”   女孩儿天真的话,明澈坦荡,正如《药师经》上所言:“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周令怀道:“多谢表妹。”   虞幼窈这一闹腾,屋子里的尴尬也差不多散了。   周令怀上京,身边就带了一个名叫长安的小厮,还有一个老仆人孙伯,听说懂些医术,正守在客栈看着行李。   吴管家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去周令怀下榻的客栈退房,搬行李。   柳嬷嬷带着周令怀去了芙蕖馆安置。   “祖母,我也过去瞧瞧。”也不等虞老夫人同意,虞幼窈已经蹦蹦跳跳地追出去了。   虞老夫人摇摇头,也没阻止。   病了这么一场,这丫头比起从前乖觉了许多,好些日子没有瞎胡闹了,真是眼看着长大了,但这喜欢热闹的性子还是没变。   芙蕖馆是从前虞妙芙住的院子,虞妙芙出嫁后,因府里头人口不多,院子就一直空置着,昨天周令怀的拜帖送上门后,虞老夫人就命人收拾妥当了。   虞幼窈仰着小脑袋,瞧着门上的牌匾,拧着小眉毛:“嬷嬷,表哥是男子,芙蕖馆这个名儿不好,要换个才行。”   柳嬷嬷怔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这一荏儿:“倒是老奴疏忽了,表少爷想换个什么名儿?老奴命人将牌匾换了。”   周令怀心念微动,转头看向身边心思细腻的小表妹:“表妹觉得呢?”   虞幼窈半点也不知道客气,一脸跃跃欲试:“表哥今天穿了青色的衣裳,不如就叫青蕖院吧!”   柳嬷嬷老嘴一抽,大小姐取名儿还真随便。   “表哥,表哥,就叫青蕖院。”小姑娘觉得这个名儿好听,一时高兴就拉着周令怀的袖子,轻晃了一下,小脸上透着期盼。   周令怀一向不喜与人接触,刚要不动声色扯回袖子,就见小姑娘圆润的白指,轻捻着袖子一角,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就僵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叫青蕖院吧,多谢表妹。”   不过周令怀忘记了,这世间有个词儿叫得寸进尺。 第14章 给我狠狠地打   “表哥,我带你去院子里逛一逛。”   虞幼窈不由分说挤开了推轮椅的长安,自己握着轮椅的扶手,推了一下,力气太小了没能推动,她用力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动。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还是让长安来吧,他推惯了的。”   虞幼窈不服气:“表哥不要小瞧我,我每顿都有吃一大碗饭,力气大得很,肯定能推得动表哥。”   她每天喝一滴灵露,力气变大了许多。   长安双手抱胸,冷眼瞧着她憋红了脸的架式,充满了嘲笑,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劲儿,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推动的。   然而!   下一瞬,他就被打脸了。   眼见小姑娘推不动,周令怀握住了两边轮子暗暗使了些力气。   而被嘲笑的虞幼窈憋了一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力一推,哪知轮椅“哐当”一声,就撞到了门槛上。   “表哥……”虞幼窈小脸儿都吓白了。   猝不及防下,周令怀身体猛然向前一扑,险些从轮椅上颠下来。   还是身后的长安,一把推开了虞幼窈,稳了轮椅:“少爷,您怎么样了?奴才去找孙伯过来……”   “没事。”周令怀额头上溢了细汗,脸色也越发苍白,扶着轮椅扶手,手背青筋突起,五指的关节泛白。   闯了祸的虞幼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过去,又不敢上前,眼睛里全是泪花儿,但是她不敢哭。   表哥那么一个宛如山之嶙峋般清骨神秀的少年,她差一点就害表哥狼狈地从轮椅上摔倒在地上。   周令怀慢条丝理的整了一下衣裳,朝一旁吓白了脸儿的小姑娘瞧去,眼深若渊,隐透了一丝阴沉冷郁。   小姑娘闯了祸,这会儿倒是安静又乖巧,耷拉着小脑袋,一副没精打采,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心中的暴戾莫名就消散了。   倒是长安,在确定少爷没事之后,心中怒意横生,瞪向一旁的虞幼窈:“虞大小姐,请你以后小心一点,我家少爷身体不好,可经不起你折腾,想玩闹儿,找别人去。”   周令怀皱眉,喝斥:“长安,不许无礼,向表妹道歉。”   长安垂下了头,还没来得及道歉!   “表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虞幼窈有些无地自容,说完这一句话,就飞快地转身跑开。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周令怀轻抿了一下嘴角。   “少爷……”长安有些不安,少爷似乎对虞大小姐有些不太一样。   周令怀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下次!”   淡淡地四个字,却让长安心下一惊,就知道少爷是动怒了,低下头:“是!”   虞幼窈心里很不好受,跑回了北院,路过洞门时,瞧见偏院里头有两个粗使的婆子,正坐在里头一边磕瓜子,一边闲聊。   “咱们这个表少爷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残废。”   虞幼窈脚步猛地一顿,听到有人继续说:“他今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说话注意点,你忘了之前赵婆子几个的下场了。”   “府里头谁不知道,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连大小姐的闲话也敢瞎传,赵婆子她们被打被卖也是活该,周表少爷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还能比大小姐金贵?”   “……”   虞幼窈火冒三丈地冲进洞门里,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婆子,怒声质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婆子当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自己的脸儿打得“啪嗒”直响,嘴里还一直喊着求饶的话儿。   安寿堂里头,虞老夫人正在翻看柳嬷嬷送来的画像,指着其中一张略有些严肃的容长脸妇人画像——   “这个许姑姑瞧着不错,从前是太后娘娘宫里头的,精通药理,善烹、香、调理之术,今年刚到四十,年纪也合适,窈窈身边正缺这么一个能持重的。”   和她想的一样,柳嬷嬷笑着附合:“老夫人眼光好,您瞧中的人就没出过差错,奴婢也觉得这个好。”   虞老夫人又仔细瞧了画像,真正是越看越满意:“这个许姑姑条件这样好,怎么没教京里其他人家挑走?”   宫里头放出来的宫人一向十分抢手,好些还没出宫,就教人提前订下来了,许姑姑算是这一批里头最得脸的人了。   “您有所不知,许姑姑是小时候家里遭了灾,没人了,才进了宫,恩典出宫后,是想找户好人家安渡晚年呢,京里头不少人家瞧中了她,但是她瞧不中。”柳嬷嬷办事向来妥当,事事桩桩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大周朝女子不能立户,像许姑姑这样家里没人,除了再嫁,就是寻一户厚道的人家做事。   大户人家体面的嬷嬷,诸如柳嬷嬷这样的,在府里头就是半个主子,将来老了也能到庄子上荣养,也是不错的出路。   许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头体面人,不用卖身,比柳嬷嬷还要更体面一些。   虞老夫人听了,忍不住抚掌一笑:“那赶情好啊,咱们家人口少,后宅里头也清净,许姑姑活该是咱家的,你且去问问她的意思,告诉她,进了虞家后,只需她照料窈窈一个,平日里多提点些,教些规矩,咱家一定会厚待她。”   柳嬷嬷笑着应下了。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掀帘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让下人绑了两个婆子,说是要打三十个板子,发卖了出去……”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定是前些日子府里头那一顿板子,没把人彻底打醒,这才大半个月,就又有人故态复萌,乱嚼了什么舌根子,教窈窈听了去,心里不痛快,于是连忙让柳嬷嬷扶她过去瞧瞧。   走到前边洞门处,就听到虞幼窈饱含怒意的声音:“你们不好好做事,就知道躲懒,嚼舌根儿,表哥是主子,几时轮到你们嘴碎了,祖母心慈,待下人一向宽厚,你们不好好做事,倒是拿捏起主人的性儿,打,都给我狠狠的打。” 第15章 想对表哥好   两个婆子又是好一通哭天抢地。   旁边两个拿了板子的婆子,站着没动,望了眼怒气冲冲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虞幼窈瞪圆了眼睛,气得小脸通红:“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还是我这个主子使唤不动你们?”   “这……”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苦巴巴着一张脸,犹豫道:“大小姐,您看这事儿要不先禀报老夫人一声?”   虞幼窈气得直跺脚。   外头的虞老夫人沉着脸进了院子里头:“大小姐让你们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忙唤了一声:“老夫人。”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扫了眼爬在地上的两个婆子,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后府里头还有谁不好好做事,乱嚼舌根,妄议主子,统统三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得了老夫人的话儿,两个婆子连滚连爬地站起来,举着板子就狠狠地打,爬地的两个婆子知道自己完了,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虞幼窈委屈地扑进祖母怀里:“祖母。”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几个没眼色的下人都教你委屈了,刚才瞧着不是挺威风的吗?”   “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说表哥他、他……我一时气愤,所以才……”虞幼窈跺了跺脚,想到她们私底下说表哥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话儿到了嘴边上,也说不下去了,心里觉得不舒服。   虞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她的话儿,欣慰道:“窈窈今天做得很对,对待下人就应该赏罚分明。”   虞幼窈点头听着。   便在这时,杨淑婉得了消息,带着身边的李嬷嬷匆匆赶来,规规矩矩地向虞老夫人行礼。   虞老夫人冷冷道:“家里都是你在管家,柳嬷嬷也没越过你去,可你瞧瞧这一个个都是什么玩意儿?你若实在没能力管家,以后就不必再管了。”   说完,也不管杨淑婉乍然苍白的脸色,就由着虞幼窈扶出了偏院。   杨淑婉站在原地,气得直扯帕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房里头的当家主母,是虞幼窈的母亲,府里头下人说绑就绑,说打就打,说卖就卖,连问都不问她一句,真正没将她搁在眼里。   老夫人也就算了,横竖一个“孝”字当头,可虞幼窈一个丫头片子,都仗着老夫人的威风,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小小年龄,还想学着大人插手管家?   偏院里的动静闹得大,虞幼窈扶着祖母,沿着抄手游廊往安寿堂里走。   “祖母年龄大了精力有限,总想着家里头和和气气,凡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继母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儿,整天不是算计着把府里头的东西拉扒到自己手头,吃相太难看,就是和小妾争来斗去,没有半点正室的风范,真真没眼看了。”   从前孙女儿懵懂,虞老夫人自是不会说这些。   可今儿,见孙女处置下人,一言一行倒是有了一些章法,仔细想一想,也不会教人挑了毛病,就忍不住想多教一些道理。   瞧着孙女儿越来越沉静的眉眼,虞老夫人话锋一转:“窈窈不小了,也该学着管管家,平日里让柳嬷嬷多教教你,那老东西精明着哩,府里头谁也比不上她厉害,但凡能从她身上学个一两成,比你读什么《女论语》、《女戒》可强多了,保管你一辈子受用无穷。”   窈窈文不成书不就,女红吃不了苦,她原就打算好了,待窈窈再大些,就让柳嬷嬷教她中馈管家,女孩子家这才是正经事。   管家不管家虞幼窈没放在心里,祖母让她学,她就试着学些讨祖母开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让她颇为上心。   “祖母,表哥腿脚不便,往来都是坐轮椅的,青蕖院虽好,但到底有些不太方便……”虞幼窈有些迟疑。   虞老夫人看了孙女儿半晌,这才道:“你对这个表哥倒是十分上心。”   虞幼窈吐了吐舌:“表哥长得好看,字儿写得也漂亮,我就觉得像表哥这样的人,就该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该被人小觎了去,而且我一见表哥,就觉得很亲切,好像从前认识了似的,心里就想对他好。”   虞老夫人信佛,笑了一下:“这人与人之间啊,要讲究个缘份,大抵是与你表哥有缘吧!”   窈窈这性儿,和她母亲一个样子,喜欢谁了,就可劲儿地对谁好。   不喜欢谁了,等闲都不太理会。   周令怀身上有疾,却心性不凡,瞧着不是池中之物,窈窈与他交好也是好事。   “那祖母,我……”祖母不反对她亲近表哥,虞幼窈心里十分高兴。   虞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这些个小年轻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婆子就不掺合了,你自个折腾着玩去。”   得了祖母的话,虞幼窈高高兴兴回到屋子里,将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全叫过来,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掏弄东西,挑出了不少东西。   春晓也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就算问了,小姐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这样一折腾,已经到了午时,春晓过来:“小姐,老夫人吩咐,晚膳在老夫人屋里吃宴,为表少爷接风洗尘,府里一个不漏都要齐全着来,午膳您就在屋里自己吃了。”   丫鬟开始摆膳,四五样小菜虽然简单,却精致可口,都是虞幼窈最爱吃的。   虞幼窈打开其中一个青花莲叶缠枝纹食盅,里面是细火慢熬了几个时辰,炖得晶莹软烂的冰糖血燕。   想到今天差点害表哥摔了一跤,虞幼窈心里过意不去,悄悄凝了半滴灵露,滴进血燕里,吩咐春晓:“把这个送到表哥屋里。”   春晓笑着应下,心里却犯起嘀咕,大小姐今天才刚见了表少爷,怎么就对表少爷这么上心?   青蕖院里,周令怀也在用膳。   大厨房里头向长安打听了表少爷的口味,做了清淡适口的淮扬菜,也是十分精心,可惜周令怀没甚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第16章 咳血昏迷   长安在一旁劝着:“少爷,您好赖也多吃两口,您这一路长途跋涉,劳累奔波,可得好吃好喝的养一养。”   周令怀淡淡瞥了他一眼:“多嘴!”   长安觉得少爷这话另有所指,将打听到的消息禀报了:“少爷,刚才听到院子里头有几个粗使丫鬟说,上午虞大小姐离开青蕖院,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叫人绑了两个婆子,当场打了三十个板子,让人领去了牙行。”   周令怀喉咙发痒,捂着淡蓝色的帕子闷咳了一声,拿下帕子,漫不经心瞧了一眼,上头一抹深艳红触目惊心,却是咳了血,也没叫长安瞧见,就将帕子收起来,哑声问:“可有打听清楚,那两个婆子为什么挨了打?”   长安回道:“听说是嘴碎了两句。”   想到不久前,大厨房里头的婆子过来打听他的口味,有些过分殷勤的态度,周令怀心中隐有猜想。   瞧着面前几样清淡的小菜,周令怀突然有了胃口,重新拿起筷箸,夹了一颗清汤狮子头。   白色的骨头汤上飘着几片翡翠白菜,瞧着十分清爽,粉色的肉丸汤汁入味,入口弹滑,咸淡适口,竟是十分美味。   长安惊瞪了眼睛,瞧着胃口小的少爷吃掉了大肉丸子,又将剩下的几道小菜一一吃完,最后还喝了一碗汤。   便在这时,昨日刚拨进青蕖院的王婆子领着春晓进来。   春晓端着木托,规规矩矩地向周令怀行礼:“小姐说,表少爷一路车马劳顿,命奴婢将这一盅血燕送过来,给表少爷补补身。”   周令怀翘了翘嘴角:“有劳表妹挂心。”   长安上前接过了木托,将青花莲叶缠枝纹瓷盅搁到八仙桌上。   春晓垂头:“不打扰表少爷用膳,奴婢告退。”   王婆子去送春晓,长安瞅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又低头看见面前的瓷盅,有点怀疑,少爷还能吃得下去吗?   事实上,他还真是低估了少爷。   他还真吃得下去。   冰糖血燕入口即化,不甜不腻,有一股淡淡的莲香沁人心脾。   满满一盅血燕吃下,周令怀顿觉,胸口里好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让人闷得慌,又难受得紧,他忍不住捂着帕子急促地咳嗽。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长安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咳咳咳……咳……”周令怀咳得撕心裂肺,一声赶一声,没有一个停歇,仿佛要将肚肠也打喉咙里咳出来,水也喝不进去了。   长安惊慌不已:“少爷,我、我马上去叫孙伯……”   自打少爷断了腿之后,身子也彻底垮了,养了三年好了一些,可这一路上京,长途跋涉,少爷身子哪里顶得住?打路上就病歪歪地,进京之后也是养了好些天,等身子好了些,才使人往虞府递了拜帖。   这一通折腾下来,少爷本就不大好的身子,眼见着就衰败,虚弱下来。   一进京,孙伯可就说了,这一路少爷的身底子可见是掏空了,再要生病了,那可就是要命的大病。   周令怀又猛咳了几声,突然感觉胸腔处,有一股恶秽之物打喉咙里涌进嘴里,顿时满嘴腥臭恶味,他忍不住呛了一声,一口黑血便吐在了帕子上。   见少爷咳了血,长安刚准备去叫孙伯的长安,又退了回来,惊叫了一声:“少爷!”   少爷已经靠在轮椅背上不省人世,长安又喊了他几声,也不见醒来,长安惊慌地往门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孙伯,孙伯……”   住在隔壁的孙伯,听到了动静已经赶过来了,险些在门口与长安撞了满怀。   “孙伯,”长安瞧见了孙伯,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孙伯,少爷刚才咳了血,您快去看看吧,少爷他、他……”   “什么,咳血了?”孙伯一听,也是神色巨变,少爷这一咳血,那可得要命了,哪还听得进长安没完的话,蹒跚了脚,快步走进了屋里头。   长安一脸惊慌地跟在后头。   孙伯先是捡起掉在地上的蓝帕子,顿时瞧见了一抹艳血,心里头一“咯噔”,又将帕子翻了一面,就见上头一大团黑稠腥臭的恶血,蹙了下眉,开始为周令怀检查身体,最后才把了脉。   长安沉不住气,连声问:“孙伯,少爷他这是怎么了?之前还是好好的,怎就突然就咳了血?”   孙伯瞥了他一眼,长安噤若寒蝉,也不敢再贸然出声,打扰孙伯了。   过了好一会儿,孙伯才问:“少爷今儿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长安仔细想了想,便将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钜无细漏地交代了一遍,之后又强调:“除了之前险些打轮椅上摔下来,便没甚异常之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突然道:“对了,少爷还吃了虞大小姐使人送来的血燕,少爷似乎很喜欢,将血燕吃完了。”   孙伯一眼就瞧见了桌子上的青花缠枝莲纹瓷盅,就伸手拿过来,低头轻闻,沉吟了晌后,又用力抽着鼻子嗅了几下,半晌没说话。   瞧着孙伯谨慎的模样,长安的脸色渐渐白了,脸上羞愧,不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孙伯,少爷他到底怎么样了?”   瞧着少爷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地靠在椅轮上,长安一阵颓然,羞愧道:“都是我的错,少爷初入虞府,我该谨慎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不该让少爷沾口,我是害了少爷……” 第17章 回光返照?   孙伯见他自说自话,是越说越离谱,瞪了他一眼:“我这还没说话呢,你胡咧咧啥呢?”   长安闻言一愣,正要张口问……   孙伯已经转头狠掐了一下周令怀的人中,昏迷不醒的周令怀悠悠转醒,长安惊喜不已经,扑倒少爷跟前:“少爷,您醒了……”   周令怀没说话,瞧了一眼孙伯,又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长安:“我这是怎么了?”   孙伯笑眯眯地瞧着他,不答反问:“少爷,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令怀摇了摇头,略一沉吟道:“三年来,从没像现在这样畅快过。”   长安想到之前少爷咳得撕心裂肺,一帕子的血污,心里一“咯噔”,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回光返照?一时间大惊失色。   孙伯轻抚了一把长须,笑道:“这是好事儿。”   周令怀还没开口,长安就捺不住激动出声:“孙伯,少爷方才明明咳得厉害,又吐了血,你怎么还说这是好事?您再给少爷仔细瞧一瞧,少……”   他话还没说完,便让孙伯一脚踹到腿上,疼得“哎哟”直叫,孙伯踹了人,便小眼一瞪,胡须气得一抖一抖地:“你个臭小子,瞎咧咧啥呢,难不成还怀疑我瞧错了不成?你少在这儿给我指手划脚。”   让孙伯教训了一通,长安终于老实地闭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了。   孙伯拿过蓝帕子,指着上面一瘫艳血:“少爷长途跋涉,病入五内,膏肓入体,这一口气血吐出,最迟不过今晚,便就要病入膏肓,有害性命,即便熬过了这一关,也是损元折寿,至多活不过三年。”   周令怀点头,之前吐了这口血,他便感觉身子又虚败衰弱了一些,心中隐有预料。   这血与刚才少爷吐的不同,少、少爷几时咳了血,他竟是一点也不知道?长安惊瞪了双眼,张了张嘴想开口。   孙伯又翻了一面蓝帕子,指着上头一团黑稠腥臭的污血:“恶血积于五内,於六腑之间,积於而成疾,少爷不知因何故,将这一口恶血吐出,恶疾自去,自然是好事。”说完就转头瞧了一眼长安:“明白了么?”   长安呐呐地低下头,哪里还敢多说,心里头却是十分高兴。   周令怀也有些惊讶,瞧了一眼桌子上的缠枝莲花青花瓷盅,露出若有所思地表情来。   孙伯注意到他的目光,也道:“少爷可是吃了血燕,才会剧烈咳嗽,震动五内、六腑,使恶血於胸,入喉,这才出了口?”   周令怀没说话。   孙伯也没继续追问:“这盅血燕,确实有些异常,应是极好的药露熬制的,若是虞大小姐命人送过来的,倒也说得过去,泉州谢府祖上以蛊药传家,也是盛极一时,虽传承落没,但手上有些厉害的秘方,倒也说得过去,这药有益神补气强骨之功效,正对了少爷之症,若能时常吃,对少爷是极有好处的。”   周令怀淡淡点头:“知道了!”   ……   青蕖院里发生的事,虞幼窈是一点也不清楚。   用完膳,她让春晓将府里负责修缮的工匠、花匠叫来,又寻了几个做事麻利的婆子和家丁,拢共十来个人,一起去了青蕖院。   屋子里,周令怀由着孙伯把脉,听到动静后,便让长安推着他出去瞧瞧。   虞幼窈已经让工匠把青蕖院门前的门槛拆了,换了带着斜坡的矮槛,还指挥几个婆子,将院子里碍人的花木、铺地的卵石铲干净,换上了磨了表皮,防滑又宽整的青砖石。   院子里热火朝天的。   见周令怀出来,虞幼窈领着丫鬟过去:“表哥,祖母让我带人将青蕖院修整一下,住着也方便些。”   周令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劳表妹。”   昨天府里的下人就去客栈见了他,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他腿脚坏了,坐着轮椅?   要修整院子,昨个收拾青蕖院时,就一起修整了,哪会等到今天人都住进了府里头后才劳师兴众?   多半是小姑娘上午险些让他摔下了轮椅,心里头过意不去,寻了老夫人,才有了这事。   虞幼窈被瞧得心虚:“院子里需要修整的地方比较多,可能有些吵闹,不如让春晓带表哥去府里头走一走,也好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   “无妨,”周令怀摇头,声音似是染上了些许温度:“我就从旁瞧着。”   听了这话,虞幼窈也没有勉强:“那好吧,一会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表哥记得要告诉我。”   周令怀点头应下。   下人们手脚麻利,做起事来也利索,院子里不平实的地方一一镇平,台阶旁边统统让人安放了木质的坡道,方便轮椅上下,屋子里的门槛,也都换上了轮椅能走的矮槛。   书房、卧室、小厅,这些常呆的地方,全铺上了提花织毯,这毯子厚实,也不带毛,便是轮子走上面,推动着也不会吃力。   尖角的八仙桌椅,换成了圆桌,圆凳,卷案、卷几,瓷器等易碎的摆投,也换成了精致的木雕,雅致的竹雕等。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青蕖院已经是翻天覆地大变样,屋里屋外轮椅走动十分方便。   虞幼窈亲手将一套十分贵重的文房四宝搁到卷案上:“一会儿,我去挑几盆花草摆到屋子里,表哥喜欢什么花?”   周令怀环视书房一周:“表妹决定吧。”   虞幼窈也没推辞:“书房里摆几盆名贵的兰花,挑几盆文竹摆到窗台上,也多些书香气,再挑几盆吊兰,吊到外廊下,好看又不会碍了路,院子里要种一棵葡萄,搭上葡萄架子,夏天歇荫,秋天吃果。”   周令怀自己转着轮子,跟在小姑娘身后,听着她喋喋不休,说这里要摆什么花,那里要放什么草。   院子里还要整个大缸子,种一株芙蕖在里头,不负青蕖院之名。   院墙边上要种藤蔓月季,让花藤儿爬满墙根,一年四季,月月开花,花开不败。   最后指着偏院的耳房:“这里还要修个小厨房。”   周令怀也正有此意,他平常吃药,药膳也不能断了,也不好总去大厨房,这样也太不方便了。   小姑娘已经替他考虑到了。 第18章 接风洗尘   将整个院子重新规划了一番后,虞幼窈转头看向周令怀:“表哥,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周令怀含笑,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没甚妨碍的地方,她都一一挑出,让人重新规置:“很好!”   得了肯定,虞幼窈十分高兴:“表哥喜欢就好。”   “忙了一下午,表妹早些回去休息吧。”太阳都落了,小姑娘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下午,肯定是累了。   虞幼窈确实有些累了,就点点头:“表哥,晚饭见。”   周令怀颔首。   到了晚膳,虞家两房齐聚一堂,男女各摆了一桌,八大菜系一一都有,还另有酒水、点心、甜品、水果,十分丰盛。   周令怀身体不大好,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一一向府里的长辈敬了“酒”,表示敬意。   一大家子聚一起,却是十分热闹!   虞幼窈趁着祖母没注意到她,偷偷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倒完了酒,又做贼心虚般坐直了身子,乖巧又端正的模样,可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一边闪着晶亮的光,一边悄眯着伸着脖子四下张望,在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时,顿时笑弯了唇儿,活像偷了腥的猫似的。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她这一举一动,尽落了男方那一桌,恰巧坐在对面的周令怀眼里。   周令怀忍俊不禁,端了茶杯挡住了唇边浅浅笑意。   竟觉得,连边喧嚣吵闹的席宴,也变得有趣起来,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虞幼窈混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人窥见了,双手捧着小小的杯子,眯着眼睛偷偷地喝。   青梅酒喝起来酸酸甜甜,虞幼窈一直很喜欢。   可祖母管得严,除了逢年过节才许她喝一小杯,讨个吉利外,平常就不让她沾酒,说女孩儿喝酒,太没规矩。   刚吃了一口菜,抬起头来的周令怀,不由眼神一顿。   小姑娘唇儿沾了酒,瞧着一片娇润,稚嫩的小脸上染了一层薄晕,连黑亮的眼睛,也亮得晃眼,大约是酒量浅,两小杯青梅酒下了肚,便有些微醺,这会乖巧地坐在位置上,跟着玉福娃娃似的,不动,也不闹腾,瞧着娇软又可爱。   虞老夫人没听着孙女的声音,转头一瞧,顿时好气,又好笑,一手拍到她头上:“你这馋嘴的丫头,怎的跟个猫似的!”   “祖母?”虞幼窈软呼呼地唤了一声,眨了眨眼儿,瞧着虞老夫人,眼儿浸在一片水润的眶里头,又黑又亮,就跟玛瑙似的,透了茫然。   虞老夫人也气不起来了,转头让柳嬷嬷倒了一杯醒酒茶过来。   家里办了宴,醒酒茶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柳嬷嬷笑眯眯地端了醒酒茶,喂虞幼窈喝。   虞幼窈喝着又苦又腥,皱着小鼻子:“不好喝,臭臭的。”   虞老夫人好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喝酒。”   青梅酒是果酒,劲头浅得很,寻常三五杯也不碍什么,虞幼窈也不至于醉,只是一时叫酒意上了头,有些醺意,喝了醒酒汤,歇一会就没事了。   吃完了宴,丫鬟端来漱口水,几个婆子收了桌,换上了精致的糕点,干果,零嘴等吃食,大家这才聊了起来。   虞宗正问了些周令怀在幽州生活。   周令怀垂下眼睛,声音沙哑:“家里出事之后,父亲与母亲相继过世,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亲朋都不往来,族里寻了一个由头将我们这一支除了族,与我们撇了一个干净,也幸好我曾学了制墨的技艺,也能勉强维持生计,只是苦了祖母……”   虞宗正听得心头火起,一个没忍住:“周氏族也太不像话了!”   指挥佥事是世袭萌荫的官职,也有几分风光,想来周氏族,从前就没少从周令怀这一支身上得好处。   幽州出事之后,大大小小的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虞府有胆子替周家出面斡旋,也是因周家有世代的萌荫。   可皇上都格外开恩,周氏族却是连孤儿寡母也欺负。   虞宗正是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周令怀的肩膀:“这几年,你和姑母吃苦了,以后就安心住在府里头。”   之后又说了些关心勉励的话。   虞宗慎则问了周令怀的课业,还当场出题考了几道。   周令怀对答如流。   虞宗慎又出了几道今年科举的考题,周令怀简明扼要,答题竟比今年的恩科状元还要更精僻。   摸清了周令怀的水准,虞宗慎暗暗吃惊,转头对虞善言和虞善信说道:“令怀虽然大不了你们几岁,可举业已经有了火候,你们以后可以向他讨教功课。”   说完,就没忍住瞧了周令怀的腿。   周令怀的双腿若是完好,今年皇榜头三甲,必有他一席之地,惊才绝艳之才,却是比宋明昭也不遑多让。   要知道周令怀也才十四岁多点,还比宋明昭小了一岁。   听父亲对这位周表哥的评价如此之高,虞善言和虞善信寻了机会与周令怀说话,三人你来我往,倒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放得开。   虞幼窈偏着脑袋听着,眼睛亮晶晶的。   左侧的虞清宁伸长手臂,将一盘子蜜果子端到虞幼窈面前:“大姐姐,吃蜜果子。”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拿了一个蜜果子吃。   虞清宁也是八岁多,与虞兼葭一前一后,就小了二个月,是个讨喜的性子,父亲对这个庶女,比对她还要上心,至少就没听说责骂过。   虞幼窈与她不怎么对付。   “大姐姐,之前你和三姐姐都病了,怎么大姐姐都瘦了这么多,三姐姐瞧着没甚变化。”虞清宁转头瞧了虞兼葭好几眼。   虞兼葭一年里头,大半时候都病着,病好了也和病着没区别,不见瘦,也不见胖,该咳还咳,该喘还喘。   小时候,她说虞兼葭故意装得病怏怏地,叫姨娘知道了,训了她一顿。   虞兼葭被她瞧得委屈巴巴地,轻咬了一下唇:“我也瘦了一些,大约本来就瘦,不太能瞧得出来。” 第19章 世子宋明昭   虞清宁撇了一下嘴,不太相信。   虞幼窈将嘴里的蜜果子咽了,拿着帕子按了按嘴:“我这是抽条长个了,所以才瘦了许多,等你像我么大了,也该抽条长高。”   自从做了那场梦后,仿佛什么都清楚了。   虞兼葭患有心疾之症,府里头只有祖母、父亲和杨淑婉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虞兼葭是早产,有些先天不足,所以身子骨弱了一些。   在噩梦里,她也是嫁进了镇国侯府,被当成了药引之后,才知道这事。   虞兼葭偶尔会犯个胸闷、头晕,严重点会出现胸痛、呼吸困难,平日里一直用最好的药养着,根本没表现的这么病弱。   “这样啊!”虞清宁摸了摸鼻尖,眼珠子转了转:“今天表哥刚进府,大姐姐又是惩治婆子,又是劳师兴众,将自己房里的东西尽折腾到青蕖院了,你对表哥也太上心了,都没见过你对大哥和二哥这么殷勤过。”   她听说,青蕖院里头的桌椅摆件,古董字画,文房用品,全都是虞幼窈从自己的私库里掏弄的。   样样精致,件件贵重。   大姐姐有好东西不紧着自家姐妹,便宜了一个外人,真是太过份了。   听出了虞清宁语气中的酸意,虞幼窈瞧也没瞧她一眼:“祖母念着姑祖母,心疼表哥这些年吃了苦头,多尽些心,也能全了与姑祖母之间的情谊。”   漂漂亮亮的一句话,连虞老夫人也不禁侧目,有些刮目相看了。   白日里,窈窈是折腾了个翻天覆地。   窈窈亲近表哥,虞老夫人虽然乐于见成,可心里也有些不悦。   可听了窈窈这话,连虞老夫人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事情就该这么办,便是外人听了,少不得要赞她这个老东西一声:“有情有义。”   事儿是窈窈做的,名声反倒让她得了去。   虞清宁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如果没有祖母的允许,虞幼窈哪里敢大张棋鼓的折腾?   自己闹了一个没趣儿,一时也没话了,虞清宁转头寻了二房的庶女五姑娘虞莲玉,与她一起聊。   虞霜白鼓了鼓脸儿,瞥了虞清宁一眼,哼了哼声,对虞幼窈说:“搅家精,说得就是她这样的,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下次再敢拿我大哥二哥作伐子,我非撕烂她的嘴。”   虞幼窈深以为然。   心里却觉得,大哥二哥虽好,平常往来也亲近,但到底分了家,隔着房头。   梦里头,她被宋明昭关在小院子里扎心取血,剜心活剥,父亲待她不闻不问,二叔、大哥、二哥似乎也没管她。   表哥不一样,表哥家里没人了,今后就是大房里头的人,当然要更亲近些,大房里头有了能撑家的男丁,镇国侯府也不敢乱来。   虞霜白拿了一颗蜜果子,“啊呜”咬了一口,转了话:“你病好了之后,就不大找我一起玩了,上次找你去莲池喂鱼,你都没答应。”   莲池里养了一池子锦鲤,什么品种都有,往里扔些鱼饵,一大群五颜六色的锦鲤就游过来抢食,以前虞幼窈没少和虞霜白一起,爬在莲池旁的假山边上数锦鲤。   虞幼窈有些没好气:“莲池和我八字犯冲,我往后都不去莲池玩了,以后可别喊我,喊也不去。”   虞霜白翻了一个白眼儿:“得,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至于吧你。”   这是把杨淑婉和虞兼葭都比作了阴险狠毒的“蛇”,虽然两小凑一起嘀嘀咕咕,声音说得小,但还是教在场的人听见了。   虞兼葭喉咙里发痒,拿着帕子遮掩着嘴儿,轻咳了一声。   杨淑婉憋着气儿,转头看了一眼姚氏,见姚氏稳稳当当地坐着喝茶,仿佛没听见虞霜白没规矩,没教养的话,心里好一顿气恼。   连女儿都教养不好,姚氏还什么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世家嫡女,简直是贻笑大方。   杨淑婉的眼神没怎么遮掩,姚氏瞧见了,也没当一回事。   小姑娘家家凑一起咬耳朵混说,也没个什么意思,杨氏是摆明了心虚,才觉得这话针对她。   她要是出声阻止,杨氏才真要下不来台。   何姨娘将一碗川贝梨膏羹,推到虞兼葭跟前,笑盈盈地:“葭姐儿,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赶紧喝一碗梨膏子,润润喉咙,听说这梨膏子还是大姐儿让厨房特地准备的。”   句句透着关切,往深了想却字字戳人心窝子,虞兼葭白着一张脸,放下了嘴边上的帕子,柔声道谢,却没有要喝梨膏子的意思。   这时,姚氏搁下了茶杯,笑道:“再过几日就是春闱,族里有不少学子参加会试,也不知道能中几个。”   虞氏是大族,除了他们这一支住在京里头,还有好些嫡支和旁支居于通州族里。   早在上个月,族里就已经将要参加春闱的子弟送到京里,安置进了虞氏族在京里置办的宅子里头。   老夫人很重视,上个月亲自去瞧了一回,还让人送了不少文房用品,吩咐那边的下人,要仔细照料。   捻着佛珠的虞老夫人,果真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瞧着有几个似是不错,应当是有希望的,不过他们都年轻,中不了也没甚,权当积累经验,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姚氏笑着附言:“母亲说得是。”   一旁有些插不上言的杨淑婉,终于寻了机会:“去年乡试,镇国侯世子宋明昭拔了头名,中了解元,十五岁的解元老爷,真真是羡煞了旁人,也不知道今年春闱下不下场。”   虞幼窈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突地一跳。   祖母与镇国侯老夫人在闺中就是手帕交,家里庶出的小姑姑虞梦湘,就是嫁给了镇国侯府三房的庶长子,宋文量。   虞家与镇国候府关系密切,但虞幼窈和宋明昭差了五岁,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甚至是十分陌生。   在梦里,祖母就是瞧中了宋明昭才貌过人,这才帮她定了镇国侯府。 第20章 眼瘸这是病   虞幼窈对这个梦里的丈夫感觉很复杂,也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和宋明昭有什么交集。   提及宋明昭,虞老夫人脸色难掩欣赏:“明昭是个好孩子,早两年被闲云先生瞧中,收作了弟子,这才多久就中了解元,听镇国候府那老货说,今年没打算让明昭下场,说是明昭年岁小,底子薄了一些,还是再等三年。”   闲云先生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大儒,有治国经纶之才,这老货分明就是在炫耀呢。   在场都听出了,虞老夫人这声“老货”喊的就是镇国侯老夫人。   姚氏一脸艳羡:“也不知道镇国侯府是怎么教养的,我家两个小子,大的都十三岁了,去年也才中了秀才,想要考举人还有得磨,小的都也十一岁了,连个童生也没考中,整天不好好读书,总是往外边跑。”   何姨娘瞧了一眼杨淑婉,笑着恭维:“再过三年,言哥儿也是举人老爷,没准儿也给你挣个解元。”   寻常人从少小,考到白头翁,十六岁的举人老爷,也是少有的风光。   姚氏一听这话儿,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借你吉言了。”   连老夫人面色也柔和了几分:“言哥儿随了他爹,是个会读书的料子,将来的前途大着呢。”   这话可不单单是夸赞,分明是对虞善言寄于厚望,姚氏笑眯了眼睛:“娘,善言哪当得您这般夸赞。”   都是做媳妇的,哪能没个比较?眼见姚氏在老夫人跟前得了脸,杨淑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忍不住狠瞪了何姨娘一眼。   这个小骚蹄子,分明是成心捧着二房,踩她的脸。   ……   第二日,忙活到了下午,青蕖院可算规整完成,虞幼窈很满意,参与的下人都赏了二两银子,其他下人都热眼不已。   周令怀上安寿堂向虞老夫人道谢,虞老夫人轻捻着佛珠:“都是自家人,也是应当的。”   之后转开了话题,问起了周令怀的课业。   周令怀恭敬道:“除了《四书五经》外,还学了《道藏》,早前些年因性子顽劣,让父亲拘着学了一阵佛经,修养心性,另君子六艺都有涉猎,琴棋书画也略有所成。”   捻佛珠的手不由一顿,虞老夫人半晌才道:“儒、释、道三学并重,倒是难得。”   《四书五经》拢共九本书,是先贤们立身、为人、治世之经典,乃举业必学。   而《道藏》拢共也是九本书,其中包含了《道德经》,《鬼谷子》等典藏,尤其是《鬼谷子》一书,乃纵横术,捭阖策,精谋通策,神鬼莫测。   今上信奉道家,沉迷丹术,不理朝政,满朝上下谄上媚下,人人都能诵一两本道家典藏,取悦圣人。   寻常人学一辈子,也不能将《四书五经》吃透,科举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何况是更晦涩的《道藏》?   周令怀不是有才,而是身怀大才。   周家对周令怀也是寄予望厚,只可惜他的腿……   周令怀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虞老夫人心中惋惜同时,又十分欣慰:“你今后虽不走举业的路子,但男儿读书是为明理,立身,治事,课业却不可荒废,府里请了先生教导课业,是先帝时,曾参与《律疏》编撰的湖山先生,湖山先生道理大,你跟着学一学,也是好的。”   教人知道他是湖山先生的门生,就是腿坏了,外人也不会太小瞧了去。   这一番安排也是用心良苦,周令怀拱手应是。   湖山先生,曾是先帝少年恩师,参与编撰了新朝律法《律疏》后,就辞了官,名声不在当世大儒闲云先生之下。   虞府能请来湖山先生,倒是令人颇感意外,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文章。   回到青蕖院里,周令怀将昨日画好的画卷好,让长安给虞幼窈送过去。   周令怀垂目瞧着面前的卷案,这案子是昨天才换的,两头卷翘,没有尖角,上面摆了象牙雕笔架,大大小小一套笔,拢共十几支,每一支都是上好的毫笔,除此之外,笔搁、镇纸,砚台等,全是精心挑选。   长安忍不住道:“少爷为何对虞大小姐另眼相看?”   握着书册的手紧了紧,周令怀不禁深思。   昨儿见了虞幼窈,就觉得她明媚娇俏,净秽无瑕,听她声音温软,唤他表哥,不知怎么就想与她亲近。 第21章 贵不可言   见少爷不说话,长安转头瞧向了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孙伯。   孙伯瞥了他一眼:“长着脑子咋也不想一想,虞府和周家虽然是表亲,但已逝的周老夫人远嫁幽州,与虞府关系疏远多年,这点子亲戚情分,也就能维持着个面子情,府里头真正做主的是虞老夫人,虞老夫人念着与周老夫人当年闺中的旧情,与姑嫂之间的情份,才对少爷另眼相看,否则少爷这情况,怕是一登门,就被人认为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长安明白了孙伯的意思。   少爷双腿不良于行,未来前途不明,又是打幽州过来的亲戚,若不是虞老夫人,少爷哪能在虞府里头过得这样自在?   而虞老夫人宠爱虞幼窈,交好虞幼窈,也是在向虞老夫人示好。   孙伯意味深长道:“主院那可不是好相与的,老夫昨儿进府,远远地瞧了一眼虞三小姐,一眼就瞧出了,虞三小姐可是足月的,身子骨虽然弱了些,但只要平日里好生养着,也没甚大碍!”   中医望闻问切,这个“望”字,就是观人之气血,里头的学问大着呢。   长安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睛:“这、这岂、岂不是……”   孙伯医术高明,自然是不会看错,虞三小姐如果是足月生产,那岂不是……虞大老爷和杨氏在谢氏孕中两人就、就……   长安捧着画晕乎乎地出了屋子。   孙伯摇了摇头:“傻狍子。”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收到了长安送来的画,小心翼翼地摊开画轴,不由瞪大了眼睛。   画上的青蕖院,是经过虞幼窈规整之后,墙根处的蔓藤月季爬满了墙头,开满了各色的花儿,艳丽奔放,绚丽多彩。   院子里一株葡萄老树虬枝,攀满了架子,翠绿的枝叶间,一串串红宝石葡萄硕果累累,十分喜人,葡萄架下还摆着石桌、石椅……   大缸子里红色的睡莲开得正盛,灼若芙蕖出渌波,廊下一盆盆吊兰,箭长的绿叶子间,一根根花茎垂挂下来,朵朵小花儿,清新雅致。   满目皆是景,正是虞幼窈想象之中的青蕖院。   周令怀画工极佳,笔风雅致之中透着一股子婉约秾丽,动静相趣,明暗相宜,相得益彰。   即便虞幼窈不懂画,也知道表哥的画功十分了得。   虞幼窈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卷好:“春晓,一会儿让人裱起来,挂到我房里。”   春晓应是,小姐的屋子里挂了几幅名家大作,有前朝宫里传出来《贵女游春图》,《仕女扑蝶图》等,每一幅都举世难求。   但姑娘都不大感兴趣,唯独对周表少爷的笔墨十分喜爱。   春晓看了一眼《药师经》的字贴,因为字贴比较长,姑娘就两头折起,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裱在框子里头。   周令怀给虞幼窈送画的事,紧跟着传进了虞老夫人耳里头。   虞老夫人轻捻着佛珠:“倒是个明白人。”   柳嬷嬷笑着附合:“周表少爷,是个好的。”   虞老夫人轻阖着眼睛:“但愿,他是真能明白窈窈的好,心里向着窈窈,这往后窈窈也是有兄长帮衬的人了。”   柳嬷嬷没得话了。   周表少爷虽然是个表兄,但家里没了人,往后就在虞家大房扎了根,虽血脉关系淡了些,但一个房头里的,可不就比隔了房头强?   转眼又过了两日。   虞幼窈起得晚了,就没去安寿堂陪祖母一起用早膳。   春晓端了盅冰糖银耳,并几样适口点心,虞幼窈用了些,命人将冰糖银耳羹送到了青蕖院里,让春晓拎了一壶茉莉花茶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正在和一个梳着圆髻,头上插了一根银簪子的妇人说话。   虞幼窈好奇地看了一眼,见她穿着深青色暗纹褙子,腰板儿又板又直,肩膀却微微前倾,身上干净整洁,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子柳嬷嬷身上也没有气派,让人打心里头慌得很。   虞幼窈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赶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乱瞄,就连腰板儿也悄悄挺直了一些,瞅着有点像挨了先生教训的学生。   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虞老夫人忍不住暗暗发笑,朝虞幼窈招招手:“窈窈,这是许姑姑,是打宫里头出来的,过来见一见。”   原来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怪不得这么大的气派,虞幼窈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曲了曲身:“许姑姑好。”   “姑娘客气了。”许姑姑略微一打量,就见了她那一双贵气初露的睡凤眼,心里不由一“咯噔”。   自古以来,便以“男伏羲,女睡凤”,为美为贵。   她打小就在宫里头,见惯了贵人,虞幼窈这一双睡凤眼,眼长,似凤,眼尾稍向上轻挑,眼周略带红晕,睫毛长,眼帘微盖着瞳仁,眼波似喜还嗔,眼神似含情,常颜欢笑。   这么一双又贵又美的贵人眼,也不知道今后会有怎样的大造化?   虞老夫人接过孙女儿亲手奉茶,低头喝了一口,茉莉花茶香气浓郁,提神醒脑,这个时节喝着正好。   孙女儿亲手孝敬的茶,就是比旁的好喝。   搁下茶杯,虞老夫人进入了正题:“窈窈,许姑姑今后就是你身边的掌事姑姑,你要好好跟着许姑姑一起学规矩。”   “我知道了,祖母。”虞幼窈呶了一下小嘴儿,有些不情愿地点头应下,许姑姑人都来了,看来祖母是铁了心要让她学规矩,没得拒绝。   虞老夫人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转头对许姑姑道:“窈窈打小就养在我跟前,倒让我给娇惯了,今后有劳姑姑多提点些。” 第22章 都要气死了   “老夫人请放心。”许姑姑明白这话儿,不仅仅是让她对虞幼窈严厉些,也是在变相敲打她,让她对虞幼窈尽心些。   虞老夫人对许姑姑十分满意,心道果然不愧是宫里头出来的。   虞幼窈转向了许姑姑:“今后,还请姑姑多多指教。”   许姑姑连道不敢,这姑娘长得圆润精致,小小年龄就透了一丝玉润娇贵,鲜妍娇袭之态,倒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被娇宠得娇蛮跋扈,轻点了一下头,心里头对未来的小主子也有些满意。   只是!   许姑姑皱了下眉,眼中也带了挑剔,小姑娘身上透着灵气,只是这行为举止,却透着散漫懒态,没甚规矩,仪态间虽透着小女儿的娇憨,但未免显得粗鲁了些。   好在小姑娘年岁还小,现在更正也来得及。   虞老夫人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窈窈都这么大了,也不好一直住在北院里头,回头同许姑姑一起收拾收拾,赶明儿日子好,就搬到北院旁边的窕玉院里。”   窈窈七岁,她就命人将窕玉院规整好了,等着窈窈再大一些,就搬进去。   乍一听到这话,把虞幼窈给砸懵了,她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祖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着祖母的胳膊,撒娇:“祖母,窈窈舍不得您,能不能晚一点再搬,祖母,好嘛,祖母,你答应我嘛……”   被她好一通撒娇软磨,虞老夫人哪还顶得住,张了张嘴就要答应。   还是柳嬷嬷及时开口:“窕玉院和安寿堂隔得近,就一个抄手游廊拐两次就到了,往来也十分近便,姐儿舍不得老夫人,往后时常过来就是了。”   “祖母……”虞幼窈鼓了鼓脸儿,巴巴地看着虞老夫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哪家遭了抛弃的哈巴狗儿,教人瞧了心里头不忍。   养了这么些年,虞老夫人也舍不得,轻抚着孙女儿的发顶:“窈窈,刚到我屋里的时候,才这么大丁点,”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没比兔子大了多少,紧跟着又轻叹了一声:“一打眼,就长这么高了。”   将手掌搁到虞幼窈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眼眶子突然就湿了起来。   虞幼窈眼眶一红,扑进了祖母怀里,“呜呜”地小声哭:“祖母,您不要让我搬走,我今后乖乖的,您让我和柳嬷嬷学管家,我一定好好学,让我和许姑姑学规矩,我也会学得好好的,不给你丢脸,我不搬走,不想搬,呜……”   虞老夫人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头,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   “傻丫头,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七岁就搬到小院里自己过的,祖母也舍不得你,所以就多留了你两年,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自己过日子。”   “祖母,我、我舍不得你,呜呜……”虞幼窈从小就跟祖母一块儿,从来没有离开过祖母身边,这会儿让她搬出去,她心里慌得很,巴着祖母的袖子不肯放。   虞老夫人和柳嬷嬷两人好说歹说,轮番上阵,劝了足足半个时辰,把嘴巴都说干了,虞幼窈总算是不哭了,勉强答应搬了,红着眼眶出了安寿堂。   虞幼窈走后,虞老夫人一个没忍住,捏着帕子哭:“我的窈窈,打小就没离开过我的身边……”   柳嬷嬷可真是无奈了,一个府里头的,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姐儿,只是搬到旁边上,往后您想了姐儿,随时都能过去瞧她。”   劝了好大半天,总算是把虞老夫人给劝住了。   老夫人心里头不痛快,躺在榻上直哼哼,嘴里头念着孙女儿,活似孙女儿被人抢走了似的。   都说,孩子是越长越大,老人是越长越小。   老夫人可不就是个老小孩。   这头,虞幼窈领着许姑姑回到南厢房,让春晓把房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叫过来。   南厢房里头拢共九个人,一等丫鬟就春晓一个,往常冬梅时常过来照顾,所以就没再提大丫鬟。   二等丫鬟有两个,一个叫夏桃,一个叫秋杏,负责虞幼窈房里的事。   四个小丫鬟负责扫洒。   两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婆子。   几个人垂头敛目地站成一排,虞幼窈向她们介绍道:“这是许姑姑,打宫里头出来的,今后我房里的事都交给姑姑打理,你们切不可轻忽怠慢。”   大家一听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反应就跟前头虞幼窈一个样,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心慌意乱地站在原地。   许姑姑瞧了一眼,暗暗点头。   虞幼窈屋里的人虽然散漫了些,但还算规矩,姐儿还小,用着倒没妨碍,再大点,就不大行了,还是要好好调教些。   “姐儿客气了,唤我嬷嬷便可。”许姑姑笑容很和善,瞧着不像宫里头出来的,反而更像大户人家里的嬷嬷。   虞幼窈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叫了一声嬷嬷。   许姑姑成了许嬷嬷,指挥屋里头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虞幼窈屋里头的东西多,虞老夫人让柳嬷嬷带着老夫人屋里头的人过来帮忙。   北院里动静大,不大一会子府里头都得了消息。   杨淑婉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主院里头,李嬷嬷端了一杯茶过来,好让她消消火,哪知杨淑婉实在气狠了,抓过茶杯就狠砸了下,彩釉牡丹茶杯“哐啷”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宫里头出来的姑姑比旁的气派、有排面,家里又不是缺了银子,怎么就不能再多请一个?什么好的就紧着虞幼窈一个,难道葭葭就不是她的亲孙女么?”   说到处此,她心中又浮现了旧怨。   窕玉院从前叫水榭阁,是府里头最好的院子,也就比主院小了一些,因方位靠后,又不在正位,府里头的长辈不好住。   去年夏末,葭葭要搬院子,她寻了老夫人,想让葭葭搬进水榭阁里头去。   老夫人直言拒绝:“水榭阁离主院远了些,三姐儿身子骨不好,离不得你这个当娘的照看,葭葭就住主院旁边的院子,离得近,你往常照料也近便些。” 第23章 丧妇长女,无教戒   主院旁边的院子,虽然也是不错的,但哪里比得上水榭阁引水入院,荷莲照水,杨淑婉哪里肯答应:“老夫人,水榭院藏风纳水,风景独好,是府里头风水最好,也最养人的地儿,葭葭身子不好,住里头岂不更好?”   虞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抬眼看着她:“你还记得水榭阁是怎么来的么?”   杨淑婉容面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了。   虞老夫人淡声道:“是谢氏出银子修的。”   “这不是葭葭身子骨不好……”杨淑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谢氏都死了多年,现在虞府是她当家,她的葭葭怎就不能住水榭阁了?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杨氏竟然还不识趣,虞老夫人蹙了下眉:“葭姐儿身子骨不好,府里头一直拿最好的药养着她,从来没亏过她,但是……”   后头这个“但是,”让杨淑婉听得眼皮子直跳。   果然!   虞老夫人话锋一转,一边捻动佛珠:“窈窈是原配嫡出的嫡长女,府里头谁也越不过她去。”   杨淑婉面色一惨。   想到她嫁进虞府那天,因谢氏还在百日之内,婚礼不合礼数,一切从简单,她穿着简陋的喜服,头上戴着小白花,一路沉默又低调地进了虞府大门。   晚上,虞宗正进房揭了她的盖头,与她喝了交杯酒,就去了书房,因为原配夫人还在百日孝内,不能圆房。   第二天一早,她去给虞老夫人请安,柳嬷嬷抱着谢氏的牌位坐在主位上,她这个继室,给老夫人奉完了茶,还要给原配下跪磕头,执妾礼。   谢氏是原配,她是继室。   所以矮了谢氏一头。   谢氏生的女儿虞幼窈,那是原配嫡出的正经嫡长女。   她的女儿虞兼葭也是嫡出,但正经较起来,还是差了虞幼窈一头。   第二天一早,水榭阁就改了“窕玉院”,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想到这些,杨淑婉心中的怨气暴发了:“虞幼窈个小贱胚子,怎么不去死。”   一旁的李嬷嬷骇了一跳,连忙冲到窗边,伸头向外头张望,发现院子里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回气,缩头进来,将窗户给关得严严实实。   隔壁“嫏还院”,三小姐虞兼葭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书案前,一手轻挽着宽袖,一手执笔,洁白的宣纸上,一排排簪花小楷清秀灵动,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   她写的正是今日女先生教的《女论语》第三篇,学礼!   “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女客相过,安排坐具。整顿衣裳,轻行缓步。敛手低声,请过庭户。”   “问候通时,从头称叙。答问殷勤,轻言细语。备办茶汤,迎来递去。莫学他人,抬身不顾。”   “……”   虞兼葭身边的大丫鬟茴香,还在愤愤不平:“老夫人怎就这么厚此薄彼?”   大小姐骄蛮跋扈,肥头猪脑。   而小姐模样、才学处处比她出挑,规矩、仪态学得也比她强,性情、礼数也都甩了她几条街。   真真不明白,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珠玉不疼,反而去疼那鱼目珠子。   虞兼葭笔锋略顿,轻翘了一下嘴角,声音含笑:“大姐姐打小就没娘教,自是与我不同的。”   轻轻柔柔的话不含半分恶意,只是单纯的说了一个事实,老夫人因虞幼窈丧了娘,才对虞幼窈格外偏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茴香却翻了个白眼儿:“这没娘教,可不就没教养么?难怪老夫人要寻宫里的姑姑来教养。”   听了这话,虞兼葭抬眸瞧了茴香一眼,嘴角吮着一抹深意:“大姐姐也不小了,确实该学些规矩,大户人家嫁娶,还有五不娶,其中有一条,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祖母心疼大姐姐,自然要为大姐姐多做打算。”   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茴香恍然大悟:“大小姐不正是丧妇长女吗?怨不得老夫人从宫里请了姑姑教养大小姐,原是担心,大小姐往后配不到好人家。”   虞兼葭黛眉轻蹙,轻声喝斥:“快住嘴,这你话你怎可说得!”   茴香打了一个激凌,才反应自己失言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说不敢了。   大小姐年龄小,打起下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见是个心狠的,这话要是教大小姐知晓了,三十个板子还是少的。   虞兼葭似是气着了,捏着帕子轻咳了两声,脸儿也透着一抹嫣红:“我身子骨弱了些,想着你们平常伺候着也辛苦,等闲也不忍太过苛责你们,倒惯出了脾气,在我的跟前口无遮拦的嚼舌根子,若教祖母知道了,我这个主子治下不严吃了挂落,你们也免不了打三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听了这话,茴香才知道自己险些连累了小姐,心里更是自责内疚,抬起手就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把自个儿的脸,抽得“啪嗒”直响:“都是奴婢的错,小姐快别生气,当心气着了身子。”   虞兼葭又咳了两声,哑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气你,可没教你打自个儿,我是担心你这般口无遮拦,步了栀子的后尘,我们这多年的主仆,也就断了。”   茴香听了这话,想到了栀子的下场,感动得眼泪汪汪:“奴婢就知道,小姐最心善了。”   虞兼葭似是有些累了:“起来吧,这次也就算了,再有下次就不轻饶了去。”   茴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虞兼葭进了内室,给虞兼葭倒了一杯水。   虞兼葭捧着水喝了一口,仿佛不放心似的,又叮嘱了一声:“祖母为大姐姐寻了宫里头的姑姑,这是好事儿,都是家中的姐妹,想必大姐姐也不会介意我和四妹妹去她的院子里,跟着姑姑一起学规矩,以后少嚼舌根子。”   茴香眼神儿闪烁了几下,有规矩一起学,还是小姐想得明白。   服侍小姐躺下之后,茴香就寻来了屋里一个小丫鬟,低头耳语了几句。   那丫头飞快地跑出了嫏还院,去了清秋院。 第24章 小迁之喜   而清秋院里,四小姐虞清宁也大发了一通脾气,怨愤老夫人偏心,嫉妒虞幼窈得宠,身边的丫头金菊,劝了半天也劝不住。   这时,一个小丫鬟掀帘进来,给虞清宁倒了一杯茶:“小姐可别生气了,学规矩在哪里不是学?身为长姐,有什么好事儿,也活该拉带家里的姐妹一起才是。”   金菊不禁一愣,虞清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忍不住赞道:“就你脑袋瓜子灵活,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满脸喜意,连忙道:“奴婢桂子。”   “我身边正缺个二等丫鬟,就你了。”虞清宁笑眯眯地开口。   桂子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谢恩。   ……   京里头达官显贵人家喜欢引水入园,虞府也不例外,早些年就修了莲湖,湖里种满了荷莲,占了府里头三成地方。   窕玉院连着碧水连天的莲湖,临着汉白石拱桥,风景独好,府里头谁不眼热?   但不管是论嫡论长,还是老夫人对大小姐的宠爱,这院子活该归虞幼窈住,更别说窕玉院还是谢氏掏银子修的。   昨儿收拾了一整天,虞幼窈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抬进了窕玉院里,一些不紧要的,往后可以慢慢搬。   一大清早,许嬷嬷就带着丫鬟婆子们进窕玉院归置东西。   虞幼窈陪着虞老夫人用完早膳,扶着虞老夫人也去了窕玉院。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又转了两道,就到了潇湘林,这里种了一片翠绿色的淡竹,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绿竹猗猗,风骨劲节,也是难得的风雅之地。   虞府是书香世族,自少不得要种些竹子,显露出文气来。   路过一棵粗壮的竹子跟前,虞幼窈瞧见了上面有一个小孔:“祖母,等到了五月,我天天来潇湘林取竹沥,煮水泡茶给您喝。”   竹子承天地之雨露,吸日月之灵气,含风云雷电之精华,养神怡性,竹沥更是其精华所在,被世人称之为“天水”,喻意天生地养。   每年五月,虞老夫人就会命下人们在竹子上钻孔取沥。   脂胭红的竹沥水,淅沥地流进瓷白的碗里,晶莹净澈,淡淡的竹香,清冽甘醇,还带着淡淡的微甜。   虞老夫人脸上笑出了菊花纹:“怕不是你自个儿嘴馋,眼神都要在竹子上盯出洞来。”   虞幼窈闹了一个大红脸,撅着嘴儿:“祖母又埋汰我了,就不行是我孝顺祖母,望祖母多喝点竹沥,身体康泰,长命百岁么?”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听孝顺吉利的话儿,虞老夫人眉开眼笑。   窕玉院就在潇湘林旁边,进了月亮门就是了。   上了汉白石拱桥,桥下碧水轻波,飘着零散水绿的青萍,并一些枯败的荷叶,一座精巧的二层院楼,掩映在一株异常高大的青梧之间,此时桐叶落尽,新叶未生,但千条万枝依然透着雅致与秀美。   当年,谢氏花了大笔银子修了水榭阁,还扩大了莲湖,将莲湖引水入院,去年虞老夫人将水榭阁改了“窕玉院”,自己又掏了不少悌己银子,将“窕玉院”规整了一番,院子里无一处不精心,无一处不雅致。   在大院子里逛了一圈,虞幼窈扶着祖母进了住的院楼。   小院楼主仆分流,东、西各有两个偏院子,东边是小厨房,西边是库房,正南面的二层小楼是虞幼窈的闺房,两边并两个偏房,偏房两则又有两个耳房,右边是丫鬟值守的地方,左边是水房,专管茶汤等。   屋子里有些乱,许嬷嬷带着丫鬟婆子还在归置。   柳嬷嬷和冬梅也带了人在帮忙。   虞幼窈怕下人们来来回回冲撞了祖母,就带着祖母出了屋子,坐到靠近潇湘林不远处的一个八角亭里,这里背风,不大冷。   小姑娘昨儿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不想搬,今儿倒是眉开眼笑,一脸兴奋。   虞老夫人心里头是既欣慰又心酸,感慨道:“窈窈,是真的长大了。”   虞幼窈一头钻进祖母怀里,撒娇:“窈窈就是长大了,也永远是您的孙女儿,您可不能因为我长大了,就不疼我了。”   这句话听得虞老夫人心里头惆然尽散:“搬了院子,你房里的人就有些不大够用,一会儿让许嬷嬷在府里挑几个得用的,另外你跟前还缺个大丫头,就让冬梅顶上了,她年龄比春晓稍长一些,是个能经事的。”   冬梅本就是她为窈窈准备的大丫鬟,一直没给窈窈,是想让柳嬷嬷多带带,将来用起来也得力一些。   “谢谢祖母。”这几年,冬梅都是她和祖母屋里两头跑,光看名字就能瞧出名堂,虞幼窈一点也不意外。   虞幼窈屋里头的东西多杂、且贵,饶是许嬷嬷见过了大世面,也不禁咂舌,收拾屋子时,便一一做了盘点,一一对照入册,凡是缺了、损了的,都一一查问原由,最后才搬进窕玉院里,对照入库。   下午,窕玉院可算归置完了。   到了晚上,虞幼窈庆祝小迁之喜。   自己掏了银子,请大厨房做了几桌丰盛的席面,送到主院和二房,连两房里头的姨娘,也都送了几道精致的大菜,院子里的下人一人两吊钱,并一大桌子丰盛的席面,让他们沾沾主子的喜气。   虞幼窈还正儿八经地下了帖子,请了家里头的兄弟姐妹过来吃宴小聚。   大房里虞兼葭、虞善思、虞清宁,以及周令怀,二房那边虞善言、虞善信、虞霜白,并几个庶子庶女也都携礼过来了。   拢共十一个人,齐聚一堂。   没有长辈在场,向来行规蹈矩的少爷小姐们,也不用端着,性子跳脱的虞善信,就提议玩猜字令,输了的人罚酒一杯。梅子酿的果酒劲儿小,不醉人,多喝几杯也使得,难得小迁的日子,家里的长辈也不会拘着。   哪知这个提议一出,就让虞幼窈握着小拳头,追着他跟个猴儿似的满屋子上窜下蹦,抱头鼠窜,屋子里笑成了一片,气氛是十分热闹了。 第25章 不学无术   最后虞善信一个趔趄,“哎哟”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讨饶。   “大妹妹,哥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哥一回行不?哥提议玩猜字令,不是想着你小迁之喜,帮你热闹热闹么,哥哪知道,你猜字不行啊!”   行酒令的玩法众多,四书令、花枝令、诗令、改字令、典故令等不一而足,其中比较简单的玩法就是猜字令。   他也是想着虞幼窈读书不行,才想着玩猜字令的。   谁知道,虞幼窈连猜字令都不行。   这要怎么整?   没法子玩了!   虞幼窈大窘,狠跺了下脚:“二哥哥,你见过不会读书,会猜字的么?尽知道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   “不要啊,”虞善信哀嚎一声,一个鲤鱼翻身,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虞幼窈跟前,低声下气地认错讨饶。   虞霜白一边吃着桂花糖,一边捂着肚子“哈哈”笑:“二哥,你也有今天,叫你总捉弄我。”   几个庶女拿着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虞善言也跟着笑了几声,就无奈摇头。   他这个弟弟跟个猴儿似的,整天上窜下跳,没个正形,自个也没读进几本书,跟窈窈半斤八两,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脸门子,捉弄窈窈。   他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周令怀,见周令怀手里握着书卷看书,正是《道藏》其中一册《鬼谷子》,书页不时翻动,周身有一股无形的气场,与世隔绝了一般,仿佛周遭的闹腾与喧哗,都与他无关。   周令怀坐在轮椅上,从哪方面瞧都矮人一头。   但父亲却说周令怀虽双腿有疾,但胸有丘壑,目内乾坤,是个不简单的人,让他与周令怀多接近一些,他心中虽有些不服气,却也照做了。   之前与周令怀探讨课业,周令怀确实见解独到,一针见血。   但周令怀的性子太淡薄了些,与人也有疏离感,接触起来倒也容易,但想要亲近却有些难。   虞善言正要转过头,就见周令怀抬目,眼眸中染上了些许淡笑,周身淡漠、寡薄又萧疏清静的气场,好似沾惹了世间尘埃,乍然间冰雪融化,透着一股子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的冽意。   虞善言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见虞幼窈正挥舞着小拳头,龇牙咧齿地威胁虞善信,忍不住摇头失笑。   便只是表兄妹,这一个房头的,到底有些不同。   虞清宁一边笑着,眼儿在屋里头睃来睃去,没放过一处,最后眼儿搁多宝阁上摆的各类贵重物什上,有些挪不开眼睛:“我们玩投壶吧,大姐姐这个玩得最好,家里恐怕没有一个能比上她的。”   说完,就捏着帕子遮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在笑什么。   虞兼葭淡白的唇间一抹嫣红,些许娇态:“今儿大姐姐是主角,咱们客随主便,玩大姐姐擅长的。”   “收拾”了二哥哥一通,虞幼窈坐到凳子上,春晓递了一杯茶过来,虞幼窈伸手接过,低头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就将茶杯往小几上一丢,杯底儿碰着桌面,盖子“哐当”响了声,不轻不重。   “我是不如三妹妹、四妹妹,在家学里头学得好,最会附庸风雅这一套子,也就投壶勉强拿得出手,不过大哥、二哥,还有表哥,精学君子六艺,咱们这小打小闹的,哪敢在他们跟前献丑,四妹妹说我这个玩得最好,却是言过其实,也当不得三妹妹一句擅长。”   君子六艺,其中就有一个“射”,可是正儿八经的射箭,跟她们闺阁里头拿着木箭玩儿,是完全不一样。   虞清宁明摆着讽刺她不学无术,只会玩乐,虞兼葭仿佛无辜,但虞幼窈一点也不吃她这一套。   虞兼葭低头轻咳了一声,小脸儿一片苍白,叫人有些心疼。   虞清宁还要说话,身边的丫鬟却眼疾手快地递了一杯茶过去:“小姐吃干了,快喝口茶润润。”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便在这时,虞善言出声打圆场:“就玩投壶吧,大妹妹小迁是喜事,难得齐聚一堂,就该一团和气,热热闹闹才好,就不必附庸风雅那一套了。”   虞清宁不高兴地撇开脸,虞幼窈脑袋笨,只知道玩乐,这是府里头都知道的,她又没说错。   哼,二房里头的人一个个尽盯着老夫人屋里头的东西,就知道巴结虞幼窈。   虞善信也附合:“投壶挺好的,京里头盛行这个,这样吧,咱们一男一女两人一组,你们几个姐妹儿一起玩儿,输了的人罚酒,由同组的男方来受罚。”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虞幼窈瞧了眼表哥的腿,连忙道:“梅子酒没甚意思,不如贴条子吧,输了的人在脸上贴条子。”   梅子酒虽没甚劲儿,但那也是酒啊,表哥还是不要沾酒比较好。   周令怀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颔首。   其他人也没意见,其中就数周虞善信闹腾得最欢实,大哥平时一本正经,如果把脸上贴上了条子,肯定很有趣儿。   “我和表哥一组。”虞幼窈说完就转头去看周令怀。   周令怀点头:“好!”   小姑娘听了,顿时眉开眼笑。   最后,周令怀、虞幼窈一组。   虞善言、虞霜白一组。   虞善信、虞清宁一组。   虞善思、虞兼葭一组。   庶出的虞善礼、虞莲玉一组。   二房的庶女虞芳菲六七岁,胆小了些,也不太会玩投壶,就坐在凳子上吃果子,如此一来,就刚好分了五组。   丫鬟们搬来花壶并精致的小木箭。   虞幼窈一马当先,一箭投中,屋子里一片叫好声,她得意地回过头,朝周令怀眨了眨眼。   周令怀弯了弯唇,渊深的眼中也染了些笑痕。   玩了几轮后,除了周令怀之外,几个哥儿脸上全贴了纸条。虞善信最多,脸上贴得满满当当的,足足有十几条。虞善礼也有七八条之多。   虞善言最少,额头一条,两边脸上各一条,拢共三条,但一向稳重得体的人,这会儿脸上贴着字条儿,就显得滑稽好笑。   大家笑作了一团。 第26章 一石二鸟   趁屋里气氛正好,虞清宁眼珠子一转:“大姐姐,听闻祖母寻了个打宫里头出来的姑姑,教导你规矩?也不知道妹妹们有没有福气,沾沾大姐姐的光,跟着一起学?宫里头规矩大,多学一些也能落个好教养的名声,府里头也有光。”   虞清宁想着,家里头的兄弟姐妹都在场呢,虞幼窈就算不愿意,怕也不好拒绝吧!   身为家里头的嫡长女,拉带着姐妹天经地义。   虞幼窈要是不答应,就是她自私自利,不敦亲家中姐妹,叫父亲知道了,也免不了她一通责骂。   屋里静了静,周令怀眉峰轻动,轻轻合上了书册。   虞莲玉几个庶女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虞幼窈,等着虞幼窈的回答,眼中的渴望与期待不加掩饰。   她们这些庶女,如果能得了宫里头的姑姑教养,也能谋个好名声,将来前程也更好一些。   虞霜白瞥了一眼虞清宁,拿了一块花饼子吃。   大姐姐没了娘,现下祖母年岁大了,也没精力太管着大姐姐,寻个厉害的嬷嬷过来,既当娘,又当嬷嬷地教导些,有她们什么事?   也不知道这些个瞎闹腾啥?   虞兼葭端起手边的茶杯,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粉白的唇儿,微微翘着,含着柔弱的笑意。   虞幼窈很惊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如你去问问祖母,祖母同意了,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这个回答和虞清宁想得不一样,虞清宁脸色有些难看:“大姐姐这是什么话儿?许嬷嬷不是你房中的人么?你这个主子还做不得主?还是大姐姐不愿意,所以故意拿祖母作伐子?”   这话说得也没错,大家都看向了虞幼窈。   虞幼窈垂下眼睛:“许嬷嬷从前在太后娘娘宫中伺候,是个体面人,还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出宫养老,祖母也是使了不少气力,才把人请到府上。”   她刻意加重了这个“请”字。   话说三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周令怀手里合了好一会儿的书页,又轻轻翻开了。   虞清宁不甘心,许嬷嬷越体面,她就越想跟着学规矩:“大姐姐身为府里头的嫡长女,平日里比我们风光体面,但也要帮着管教、拉带家中弟、妹的才是。”   虞幼窈表情淡了几分,干脆把话挑明了:“这府里头,柳嬷嬷规矩不比许嬷嬷小,你们怎的不找柳嬷嬷学规矩?”   “那怎么能一样?”虞清宁不服气,拨高了音量。   柳嬷嬷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人,和祖母情分不同一般,就是父亲、母亲也得敬着些,又岂是她能使唤的。   “怎么不一样了?”虞幼窈淡淡反问了一句。   “许嬷嬷她……”虞清宁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窒。   好好的庆祝,闹了个不欢而散。   虞清宁回到家里,又大发了一顿脾气。   何姨娘得了消息赶过去,问了虞清宁跟前的丫鬟,这才知道了小宴上的事儿,哪还不明白,虞清宁这是让人当了枪使,顿时好一通气恼。   “你说你傻不傻,许嬷嬷打宫里头出来的,就是老夫人也要敬着,柳嬷嬷也不如她体面,哪容你造次,人许嬷嬷是得了恩典,风光出宫的,是有功之仆,京里头谁家敢欺辱了去?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儿。”   虞清宁瞪大了眼睛:“我、我……”就是觉得,这打宫里头出来的,还不得来虞府里做奴婢,没什了不起的,平时敬着几分,也算是给了她几分体面。   何姨娘一脸恨铁不成钢,恨声道:“我什么我,主院里头,眼红虞幼窈得了这么一个体面又得力的嬷嬷,故意撺唆着你搅和。”   虞清宁一脸茫然,这事儿和主院有什么关系?   瞅着她一脸蠢相,何姨娘手指狠戳了她额头几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猪脑子,许嬷嬷进府,是专门照顾大姐儿的,如果大姐儿答应让你们跟着学规矩,许嬷嬷还能高兴?主仆俩离了心,许嬷嬷还能在府里头呆下去?主院成功将许嬷嬷弄走了,达成了目的,你跟虞幼窈交恶,在老夫人跟前能讨得什么好?”   真是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也怪她,因为杨氏在老夫人跟前吃了挂落,管家的权利也收了一半,一时间得意忘了形,就忽略了女儿。   哪晓得竟然主院的人钻了空子。   何姨娘越想越觉得心惊:“你可得想一想,你将来的婚事可都要经过老夫人的,老夫人不喜你,你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我这个当娘的,往后还有什么倚靠?”   虞清宁听完这话,转头扑进了何姨娘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姨娘,我、我没想这么多,我就是……”   就是嫉妒虞幼窈。   何姨娘好生安慰了虞清宁一通,总算敲开了她的脑壳儿,当下就命人将刚提了二等丫鬟的桂子绑来,好生审问了一通。   桂子是个嘴硬的,没叫人审出话来。   何姨娘气青了脸,让跟前的丫鬟掌嘴,左一下,右一下,生生把脸都打肿了,索性带着桂子上了主院里头,哭哭啼啼地向杨氏告状。   说虞清宁年岁小,心性未定,桂子心思不正,撺唆主子,只差没明着说,桂子是主院安插在清秋院的眼线子。   瞪着何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的骚媚样,杨淑婉气得心窝子疼,当下就使人拿了桂子的卖身契,叫人领出了府。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虞幼窈屋里头。   春晓皱着眉:“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在胡闹腾什么?”   虞幼窈坐在镜前,瞧着镜中稚嫩的容颜,唇儿轻轻翘了翘:“你又怎的知道,她们只是在胡闹腾?”   春晓怔愣当场。   虞幼窈轻抚了一下眉心,只有她能看到了血玉莲花浮现:“何姨娘是故意闹腾让人瞧的,好让府里头都晓得,今儿虞清宁是受了桂子的挑唆,才在小迁之喜上惹了我不快,何姨娘处置了桂子,教训了虞清宁,我当然不好再跟虞清宁计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第27章 许嬷嬷,是个大忽悠   春晓脑袋一胀,顿时也回过味来。   “至于桂子为什么会挑唆四妹妹?”虞幼窈弯了弯嘴角,声音里透着一丝欢快。   冬梅掀开瑞脑兽首香炉,添了安神的香片,漫不经心接了一句:“何姨娘将桂子带到了主院。”   老夫人将她送到大小姐跟前,是希望她能时常从旁提点些,以免大小姐懵懂,教人糊弄了去。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做了一场梦,再仔细看身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倏然发现她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便在这时,许嬷嬷端着铜盆走进来。   虞幼窈只穿着粉色的绣荷小兜儿,披着鸦青色的长发,坐在床上:“嬷嬷,如果我今天同意让虞清宁往后同我一起学规矩,你会生气吗?”   许嬷嬷将手浸进了铜盆里头,闻言后,不由一顿:“进府前,老夫人交代我只需照顾你一个。”   意思不言而喻。   她进虞府伺候虞幼窈,是想将来老了能得虞府荣养,也打听过,虞老夫人明理宽厚,赏罚分明,虞府分了家,大房里头人口简单,是不错的人家。   尽心尽力照顾虞幼窈是本份,但拉带着整个府里头的姐儿们,教这些个主子呼来喝去,又算什么?   岂不真成了人人使唤奴婢了?   她在宫里头是卑躬曲膝,弯腰折背地伺候了贵人几十年,好不容易得了恩典,风光出宫,也只是想寻个安身之所,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的。   虞幼窈爬到了床上,咕噜了一声:“一个个都觉得我年岁小,只知道吃喝,变着法子算计我。”   就是从前还懵懂着,不懂这些个算计,她也不会答应虞清宁,自个屋里头的嬷嬷,又岂容其他人呼来喝去?   许嬷嬷瞧着小姑娘雪肤凝脂,毫无瑕疵,不由暗赞了一声:“我打小就进宫了,什么样的聪明人都瞧见了,往往那些机关算尽太聪明,都不会有好下场,像姐儿这样,该明白,明白,该糊涂,糊涂,紧着自己日子过得舒坦的人才好,老祖宗说人生难得糊涂,正是这个理儿,太较真的人,都是作茧自缚,苦的是自己。”   她到虞幼窈跟前拢共也没两天,但虞幼窈待她亲近,没有隔阂,与柳嬷嬷态度一般无二,是将她拿自己人瞧,瞧着没心没肺,但心中自有城府,是个有造化的人。   虞幼窈撇了撇嘴:“这人啊,最忌劳神,思虑太过是要不得的,心高气盛、太过聪明的人往往弱症伴体,不是咳嗽气喘,就是头疼脑热,常放宽心,才能储血养气,也就百病不侵了。”   “姐儿,是个明白人。”许嬷嬷笑容盛了一些,取了一瓶色泽黄金的花露,倒了几滴在掌心上,缓缓搓匀,然后覆于姑娘的后背蝴蝶骨上,以一种十分独特的手法揉按。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觉得骨头烧得慌,有些难受,瘪着小嘴儿:“嬷嬷,你都没有告诉我,塑骨竟然这么疼,呜呜,我不要塑骨了。”   见小姑娘撅着嘴儿,跟个小猪崽儿,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哼哼哧哧,许嬷嬷道:“姐儿身子骨还没长开,骨头也不会太嫩,这个年岁塑骨最好,骨相长好了,姐儿将来就能长出一副美人骨,曲颈、削肩、薄背、纤腰、又长又直的大长腿,还能矫正姐儿驼背,弯背,脊骨不正。”   女孩子家就没有不爱美的,一听说塑骨能变美,虞幼窈“啊呜”一声咬住了枕头,小脸都皱成一团。   经历过在梦里被扎心取血之痛,虞幼窈觉得我可以!   “塑完骨,我再教您几个动作,往后每天睡前练一盏茶,练好了,您将来不仅骨美身段好,对身体也好。”   塑骨塑身后,女子身娇骨软,将来无论是伺候丈夫,还是生养孩子都极有好处,旁人想学也学不上。   不过姑娘还小,这等事她自然不会多说。   虞幼窈哀嚎一声,哭唧唧:“嬷嬷,不如我就跟你学一学规矩算了,这什么塑骨、柔身宫中贵人那一套,就算了吧!”   塑完骨,还要塑身?   吃吃喝喝的日子不好过么?她为什么要找罪受?   许嬷嬷:“老夫人托我教养姑娘,尽心尽力照料姑娘是我的本份,凡是对姑娘好的,我自然不遗余力。”   但凡为她好的,祖母哪有不答应的?虞幼窈满脸哀怨,气焉了,哭兮兮:“嬷嬷,你就告诉我,除了这些,我还要学些什么,让我心理也好有个准备。”   “姐儿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许嬷嬷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不过虞幼窈趴着身子,瞧不见:“基本的仪容、仪表、仪态、仪礼等都要学一学,您……”   “等等,”虞幼窈惊瞪了眼睛,也顾不得礼不礼貌就打断了许嬷嬷的话:“虞府里头有专门教导姐儿们规矩的教养嬷嬷,我五岁就学了这些,为什么还要重新再学?”   大户人家重规矩、教养,虞府也不例外,祖母就算再疼她,她该学的基本规矩,也是一样没少。   许嬷嬷也有自己一套说辞:“您是在老夫人屋里头长大的,又是府里的嫡长女,仪礼方面理应比府里头其他人更出众才是。”   许嬷嬷果然不愧是宫里头出来的,这才将将相处一天,就把虞幼窈的性子给寻摸上了,这小姑娘瞧着没心没肺,可却是个明白人。   就算虞幼窈散漫惯了,听了这话儿后,也不禁握了握小拳头:“嬷嬷说得对,如果我仪礼不如家中其他姐妹,岂不堕了祖母的名声?”   祖母疼她,她也要祖母为她骄傲才行。   许嬷嬷又道:“除此之外,京中各家最基本的情况也要熟背,女红、中馈、调香、烹茶等,便不需要精学,但也要懂一些。”   虞幼窈兴致缺缺,打了一个呵欠。   许嬷嬷倒是不意外:“再过两年,您就要在京里头走动,与各家夫人小姐们一起往来与话,若是连人也认不清楚,彼此关系也闹不明白,丢了颜面是小,得罪了人是大,而且,与人往来,也少不得要谈风论雅,闲话家常,若是事事不通,岂不是拙了嘴,在一旁干站着,还要教人瞧不起?” 第28章 把自己卖了?   虞幼窈一听,这哪里成啊?   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丢脸。   不大一会子,散漫惯了的虞幼窈,就被许嬷嬷忽悠着要学一大堆东西,直教一旁的春晓和冬梅瞪直了眼睛,瞧着许姑姑,星星眼里闪动着崇拜。   这也太厉害了吧!   果然不愧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软鞭子笞得“啪嗒”直响。   许嬷嬷:“我已经为姐儿安排好了,从明个起,您每日卯时(5点)起身,学一个时辰的仪礼,白日里要学烹、香、茶、药等,戌时末(8—9点)塑骨、柔身,泡二柱香养身的药浴,亥时(9点)准时歇息。”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不太紧要的可以慢慢学,虞幼窈从前散漫惯了,眼看着都要十岁,学东西也要紧着些时间。   虞幼窈疼得头都麻了,许嬷嬷的话儿在耳朵边上飘啊飘的,就是入不了耳,就胡乱哼唧了声。   完全没想到,她已经把自己给卖了。   大约二盏茶的时候,塑骨终于结束了,虞幼窈全身骨头疼,瘫在床上一动不动,许嬷嬷倒了一杯茶,喂虞幼窈喝了几口,之后又将虞幼窈拉起来学塑身。   拢共十二个动作,每个都能大幅度调动全身的肌理骨骼。   虞幼窈趴在床上,许嬷嬷握住她的脚腕子,可劲地往背上扳,直到脚尖儿抵住了后脑勺子。   虞幼窈的腰都要断了,整个窕玉院都有听到她“嗷嗷嗷”嚎叫,“哇啊”嚎哭的凄惨声音。   “姐儿,身骨柔韧,第一天就能将动作做到位,坚持几天适应了,就不大疼了。”许嬷嬷一摸骨头就晓得,虞幼窈天生骨柔身韧,是个难得地好苗子。   虞幼窈疼得不想说话。   约摸一盏茶,柔身术好歹练完了,虞幼窈全身汗津津地,瘫在床上成了一团烂泥,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许嬷嬷一早就亲自熬了药浴,冬梅和春晓命人准备了沐浴,当下就让婆子背着虞幼窈去了浴房里。   虞幼窈悄悄往药浴里放了一滴灵露,泡了一会儿,身上的酸疼也缓解了一些。   待到第二天一早,虞幼窈睡得正香,就被许嬷嬷打被窝里拉扒出来,一张冷帕子罩到脸上,整个都是懵的:“嬷嬷,窗外头天还是黑的……”   许嬷嬷笑眯眯:“您昨儿答应了我,今儿卯时起身,跟我一起学仪礼。”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怎么一点也不记得?虞幼窈惊瞪了双眼,转头瞧向了一旁的冬梅和春晓。   冬梅和春晓齐声道:“小姐真的答应了,奴婢们都听见了。”   我怀疑你们和许嬷嬷一道驴我,但我没证据,虞幼窈一脸崩溃:“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反悔?那是不可能反悔的。   许嬷嬷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一诺千“斤”重,让春晓打箱拢里挑了一身繁复精致的九重衣,一重一层往她身上套,足有九层,后又将她身上戴满了金银首饰物。   虞幼窈咽了咽口水:“学规矩,穿这么一身衣裳,岂不是要累死?”   许嬷嬷:“学礼仪,一应规矩比平常要大些,九重衣正合适您的年岁,再大点,就要穿十二重衣,不会累着姐儿的。”   还有十二重衣?虞幼窈惊瞪了眼睛,涨见识了。   到了二楼绣阁里头,许嬷嬷将一本书搁到她头顶上:“姐儿,走段路给我看看。”   身上残留着昨晚饱受“摧残”的酸疼,虞幼窈这个时候也只想走稳当些,别摔着了,哪里还会去注意什么仪态风姿的。   许嬷嬷见了,面色不显,自己上前走了几步。   步履轻盈间,她腰肢款摆,臀间轻摇,端仪婉约,风姿仪美,藏在裙摆里的鞋脚,只露了一个鞋尖尖,这样将露未露,更显得优雅大方,裙幅不动,裙摆却宛如涟漪轻荡,步步生花,简直看呆了虞幼窈。   认真学下来,虞幼窈不知道摔了多次,许嬷嬷也不骂她,更不会摆脸色,只会一遍一遍让她重做,一直到做好为止。   虞幼窈趴在地上嚎哭:“嬷嬷,你骗人,学规矩累不死人,能摔死人……”   学了半个时辰左右,虞幼窈总算是走稳了,许嬷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姐儿从前规矩学得不错,走几天适应了,稍加引导就成,不过姐儿走动时,也记得管理脸上的表情,喜、笑、怒、哀、思,嗔等,都需注意。”   等到了辰时,虞幼窈重新梳妆后,拎着茶去北院给祖母请安,一头扎进祖母怀里,委委屈屈地撒娇。   却没告状,也没说不学的话儿。   待虞幼窈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北院,虞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捻着帕子笑:“窈窈打小就要面子,自个打树上摔下来,叫府里头的人瞧见了,就将头埋在我怀里头哭,脸都不敢露出来,所以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柳嬷嬷也跟着一起笑:“姐儿也不是什么面子都要的,还是要寻摸她的性子,听冬梅说,是许嬷嬷拿了老夫人您做伐子,姐儿才硬着头皮学。”   虞老夫人笑容更开怀了。   往常总想让窈窈多学些东西,但窈窈一皱小眉头,她就狠不下心,硬不来心肠,养成了窈窈散漫的性儿。   现在有了许嬷嬷,可算是放心了。   回到窕玉院,许嬷嬷寻了一本比砖头还厚的《药典》,拿给了虞幼窈:“我擅长药膳、药香、药茶等调养之道,想学习烹、香、茶、药,要先学些药理才行,姐儿学会了,将来做来孝敬长辈也是极好。”   本以为虞幼窈对这些不会太感兴趣,但是很快许嬷嬷就发现,一篇药理,虞幼窈看一两遍就差不多记住了,难一点的三遍就能记住。   而且她在药理上极有天赋,许多药理知识讲一遍,就能举一反三,融汇贯通。   一个时辰下来,许嬷嬷神色复杂。   这几日相处下来,虞幼窈虽然娇气,吃不来苦,但身上有一股韧劲,塑骨、柔身再疼,喊的再大声,哭得再凄惨,还是坚持下来了,学仪礼摔的再狠,嘴里哭兮兮说不学,但爬起来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第29章 宝宁寺   虞幼窈性情散漫,好逸恶劳,但只要一提及祖母,仿佛天塌了都能顶住。   外头传言虞幼窈脑袋笨,又顽劣,连府里头的庶女都不如,是朽木不可雕也,可虞幼窈分明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连晦涩难懂的药理,都难不倒她。   到了晚间,虞幼窈自个用了晚膳,喝了一杯消食茶,才歇了一小会,许嬷嬷又拿出了《茶经》、《天香录》、《鼎食》三本书。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很不情愿地搁下了手里头刚拿的白玉莲子糕,焉嗒嗒地跟着学。   倒也不是虞幼窈好学。   还是许嬷嬷这人太厉害了,不仅能拿捏虞幼窈的性儿,有许多虞幼窈不得不学的道理,并且很会教,晦涩枯躁的药理,经她一张嘴妙语连珠,就变得趣味横生。   最重要是,这些东西虞幼窈学起来并不难,很容易就学会了,轻易就能掌握的技能,为什么不学?   她又不是傻!   就在虞幼窈深陷在水深火热的学习中时,到了二月初七。   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仪礼,虞幼窈身上汗津津的,让春晓服侍沐浴后,回到房里。   冬梅拿了一身雪青色暗纹襦裙,搭浅青色外衫给虞幼窈。   正值二月,乍暖还寒,京里头早早就褪了袄子,换上了春衫。   虞幼窈觉得这身挺好看的,没甚意见。   许嬷嬷却不大满意,亲自挑了一身藕色内襦百褶裙,浅粉对襟妆领外衫,罩粉白色绣蝶及腰斗篷,较冬梅挑的那身要娇嫩些,也厚实了些。   许嬷嬷伺候虞幼窈穿衣,借机教导冬梅和春晓:“虽是上寺里进香,要穿得素一些,但姑娘年岁小,家中长辈康泰,宜娇俏,不宜寡淡,二月春风如扎刺,要仔细不能让姑娘冻着了,年轻的凉,老年受!”   冬梅和春晓低头应是。   “少学些主院里头不入流的丧气手段,那都是做给人瞧,不是做人的道理,浅显得很,你当为什么三小姐聪慧,老夫人不喜欢!”许嬷嬷警告地扫了一眼冬梅和春晓,给虞幼窈梳了个双螺髻,两边各套了一个粉璎珞珠串儿。   打磨光洁的琉璃镜里,小姑娘衣简饰单,却娇嫩可人。   梳洗完毕,丫鬟端来早食。   虞幼窈简单用了一些,老夫人屋里的青袖便过来了:“府里头的马车等在门外,老夫人让大小姐去前院垂花门。”   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冬梅,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前院垂花门。   虞老夫人由柳嬷嬷搀着等在那儿。   虞兼葭偏头与身边的杨淑婉说话,眼周红红的,白唇间含着一抹红艳,穿了白色缠枝纹长衫,衣领边处刺红蔷薇花,一抹艳色,衬一身素白,白中透着艳,艳中透着灼灼的白,十分好看。   大约是穿得太单薄了些,瘦弱的身子微瑟轻颤,打着轻盈的摆子,更显得她身单体薄,纤弱娇柔,惹人怜爱。   虞幼窈向祖母、杨淑婉问好。   跟着许嬷嬷也才学了几日规矩,就已经有模有样,虞老夫人满意点头:“窈窈,打扮起来可真好看,”说着,便握了握她的小手儿,手心里也是热的,唇边这才有了笑意:“不怕冻着了。”   说完,就瞧了一眼虞兼葭。   小姑娘家爱美也是人之常情,但虞兼葭本就骨弱,穿得这样单薄回头冻病了自己受罪,还要教府里陪一起折腾。   这就算了,整天素衣裹身,瞧着就晦气,她这还没死呢,没到真正美的年龄,这么一副作态,也不知道作给谁瞧?   杨氏刚嫁进门来,就是这么个作派,有其母必有其女,真真是一点也没错。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小姐虞清宁才姗姗来迟。   虞清宁何止是精心打扮,淡红色石榴花坠枝外衫,搭同色八面湘裙,双螺髻上一朵赤红镶红宝花,显得眉眼精致俏丽,从头到脚无疑不是精雕细琢,就连裙底的石榴花鞋,也隐隐露出精致来。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便转了眼。   一个太寡淡,浑似家里丧了人似的,一个又太张扬,忘了自己是去寺里进香,而是去参加宴会。   到底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   想着,虞老夫人又忍不住瞧向了窈窈,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虞清宁上前向虞老夫人请安,又低着头乖乖地唤了杨淑婉一声:“母亲。”   杨淑婉淡淡地夸了句:“清宁今天真是漂亮。”   难得出一趟门,她可是把压箱底的衣裳首饰都穿出来,虞清宁有些自得,看了眼虞幼窈、虞兼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出了门子,外头停了四辆大马车。   二夫人姚氏,领着虞霜白并几个庶女过来请安之后,一行人这才陆陆续续上了马车。   虞老夫人、姚氏、杨氏一辆车,姐儿们分了两辆车,另跟车的丫鬟婆子们一辆,马车轮子轱轱辘辘向宝宁寺驶去。   车里头很宽敞,三面座位,铺着柔软的绒褥子,主子带着两个丫鬟各坐一面,也不觉得拥挤。   黑檀木小几上头瑞脑兽首香炉青烟袅袅,茶水、果物、零嘴、点心满满当当。   虞幼窈闭目靠在马车里小憩,虞兼葭不时捂着帕子轻咳,白生生的小脸,透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显得格外娇艳。   虞霜白瞧她一身单薄,便让身边的珍珠,将自己的备用的斗篷拿给了虞兼葭。   虞兼葭摇头,只说不冷。   虞霜白也不勉强。   难得出门,虞清宁显得很活跃:“大姐姐怎的一上车就睡觉,从前出门子,家里就数她最高兴了。”   虞霜白咽了一口千层酥,淡淡道:“你小点声,大姐姐每日卯时就要起身学规矩,肯定是困觉了。”   提起学规矩,虞清宁悻悻地闭了嘴,撇开头,掀开了车帘子,瞧见外头有不少马车,和他们家一样,都是往宝宁寺驶去的。   “每次春闱,宝宁寺的香火比往日不知要旺了多少,寻常一点的人家,连香也进不上。”   虞兼葭深以为然,小声道:“咱们家上个月就使人捐了香油钱子,跟宝宁寺定了今儿的厢房与斋饭,还求了菩萨跟前的香灰,回头塞福包里头,送给虞氏今年参加会试的子弟们,也能讨个吉利。”   这都是往年的惯例。 第30章 上上签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便一路无话。   到了宝宁寺,已经时至隅中(10点)。   宝宁寺修得宏伟庄严,始建于前朝太祖时期,寺内香火鼎盛,来往的多是京里头大户人家的家眷。   虞老夫人由柳嬷嬷扶着下了马车,领着姚氏、杨淑婉、姐儿们,以及一干奴仆们进了寺里头。   腕子上缠了一串佛珠的知客僧殷勤上前:“各位施客,这边请。”   宝宁寺修了不少小院,方便各家女眷们歇脚憩息,虞府住的这间小院,院里头种了一簇紫竹,并一株不高不矮地菩提树,树下摆了石桌石椅,虽然简陋,但胜在整洁清净。   院里头有五间房,虞老夫人独住正北大房,东、西两面各两间房,大房和二房各住一面,房间倒是紧够了。   虞老夫人拉着虞幼窈的手:“窈窈就同我一起!”   杨氏和姚氏也各自带着虞兼葭、虞霜白一起。   大房里虞清宁独占一房,神色间难掩得意,二房这边两个庶女住一间,倒也方便。   安置后,虞老夫人就领着一众人先去大雄宝殿进香,添了香油钱,又到侧殿拜了文殊菩萨。   虞幼窈瞧见宝殿门口摆了一个签筒,一时好奇,捧住签筒摇了一支签,竹签“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弯腰捡起:“欲求胜事可非常,争奈亲姻日暂忙,到头竟必成鹿箭,贵人指引贵人乡,这是什么意思?”   虞老夫人接过她手中的签子,看了一遍:“瞧着像是上签,外头有解签的僧人,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外头,果真见了一个灰袍老僧人坐在蒲团上,身前摆了一张小几,上面搁着几支解过的签文。   虞老夫人将签文递给了老僧人。   老僧人接过,垂目看了一眼,目光就瞧向虞幼窈:“施主这支签是上签寅宫,【书荐姜维】,乃上上签。”   虞老夫人心中一喜,问:“此签何解?”   老僧人阖上双眼:“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此卦因祸得福之象,诸事营谋吉利,虽有意兴变,到底安然,若问用事,只近贵人。”   “多谢大师解惑。”虞老夫人听明白了,签文的意思是,窈窈命中有一贵人,亲近贵人,凡事逢凶化吉,因祸得福,事事可成。   便在这时,杨淑婉带着虞兼葭,虞清宁出来,笑问:“窈窈抽了什么签?”   虞幼窈:“是上签!”   杨淑婉笑容微滞,拿着帕子按了下嘴角:“窈窈打小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对了,葭葭和清宁见窈窈求了签子,也都跟着一起求了。”   大户人家到寺里进香,若心无所求,便不会轻易求签,不过虞幼窈几个也只是孩子,倒没甚讲究。   听到虞幼窈求了上签,虞兼葭轻抿了一下唇角,刚要递出去的签文,又缩了回来,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签文,上面只刻了一幅简画,她也瞧不出是什么意思,是需要解签才能清楚。   虞兼葭握紧了签子,心中有些迟疑。   虞清宁就显得格外兴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子,又忍不住伸着脖子,去看虞兼葭的签子。   虞兼葭心中不喜,挡住了她的目光,虞清宁撇了撇嘴,见虞兼葭站在那里,也没有解签的意思,笑嘻嘻地说:“三姐姐怎的不解签文?莫不是听到大姐姐抽了上签,担心自己求的签不如大姐姐好,就不打算解了?”   这一句话戳到了虞兼葭的心里头,令虞兼葭心中恼怒,捂着帕子咳了两声,正要说话——   虞清宁就接着道:“既然三姐姐不解签文,那我就先解了。”   今儿一早,她房间外头的石榴树上,落了一只鸟儿,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惹得她心烦,正要让丫鬟撵走,姨娘说,喜鹊登枝,是有好事临门。   刚才摇签时,她在心里头背了一篇《心经》,肯定能求个上签。   虞兼葭喉咙里一痒,这下是真的咳出声了,也顾不得拿帕子遮掩,就哑声道:“既然如此,四妹妹先来吧,我稍后再解也使得。”   虞清宁正要上前,就见杨淑婉的目光向她看来,虞清宁脸色不大好看,不甘道:“长幼有序,还是三姐姐先来吧!”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都是越不过去的理儿。   虞兼葭颔首,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将握在手里的头的签文递给了老僧人:“有劳大师。”   老僧人瞧着上面的简画:“下签【董永遇仙】,是燕子衔泥之象,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作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泥,凡事劳心费力,千般用计,万般心机,晨昏不停。”   一听到下签,虞兼葭淡白的唇止不住地轻颤着,其上那一抹红,透着薄媚与娇娆,更是娇弱堪怜。   老僧人复了又言:“施主,心安则处处顺遂,劳神则身心不宁。”   “多谢大师。”虞兼葭道了声谢,忍不住看了一眼虞幼窈。   她正挽着祖母的胳膊,小声地与祖母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祖母眉开眼笑,根本就没有注意她们这边。   虞蒹葭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呀,三姐姐竟然求了下下签。”虞清宁惊呼了一声,好像十分吃惊,但幸灾乐祸的表情掩也掩不住。   杨淑婉险些没忍住一巴掌挥到虞清宁脸上,打得她面红嘴歪。   杨淑婉扶着摇摇欲坠的虞兼葭,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便在这时,虞清宁的签文也解出来了。   她也签中了下签,是【苏娘走难】,拖泥带水之象,卦意是退身可得,进步为难,只宜守旧,莫望高攀。   虞清宁一脸不可置信,眼儿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老僧人,不死心:“大师,你确定,你没有解错?我抽的明明是上签,怎么会变成了下签?你再帮我解一遍……”   老僧人阖上双目:“阿弥陀佛!”   虞清宁气不过,还要说话,杨淑婉却寻了机会,厉声道:“清宁,你是怎么对大师说话的?府里头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31章 表哥,救我   当场被继母斥责,虞清宁委屈又怨恨,连眼眶也红了。   虞兼葭柔声劝:“娘,可别在寺里头生气,教菩萨瞧了可就不好了,四妹妹年岁还小,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想来也不是故意失了礼数,您身为母亲,往后多提点些就是了。”   轻轻柔柔的一席话,明理又良善,教几个准备上宝殿进香的香客听了,也不禁多瞧了虞兼葭几眼,低头向身边的人询问,这是哪家姑娘。   可杨淑婉却想到,虞清宁嘲笑葭葭求了下签的情形,听了这话儿,无疑是火上烧了油,火气蹭蹭往上冒,她冷冷道:“回去给我禁足一个月,罚抄《女戒》二十遍,月银也减少一半。”   挨了骂,受了罚,虞清宁委屈的快要哭,想到抽了上签的虞幼窈,心里头更是十分不甘,忍不住狠瞪了一眼虞幼窈。   倒叫一旁的虞幼窈有些莫名奇妙,却也懒得理会了。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就没有管,杨氏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在外头就开始教训起家中的女儿,也不怕教人瞧了笑话。   接着,姚氏也带着虞霜白几个出来。   几个庶女都求了不错的签,尤其是虞霜白,竟求了【窦燕山积善】,是福德现身,大吉大利之象,比虞幼窈的“因祸得福”签还好。   离开宝殿后,虞老夫人见没求上签的几个都有些闷闷不乐:“签文只为求一个心安,不必太往心里头去。”   “老夫人说得是,”姚氏也笑言附合,话锋一转,就说:“头些日子,我娘家侄女因为贪玩摇了一支签,竟然是《李旦龙凤配合》签。”   虞幼窈几个好奇这是什么签,一个个眼巴巴地瞧着姚氏,等着她下文,可姚氏说完后,捂嘴自个儿笑不停。   虞霜白急得不行,扯着姚氏的袖子:“娘,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这是什么签?”   姚氏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是求子签,意婚姻孕男。”   虞幼窈愣了一下:“也没什么好笑吧!”   虞霜白却一脸古怪:“我那个表妹,好像今年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这下大家都捏着帕子笑,签文这茬总算过了。   虞老夫人要去了禅房里头听禅,自个先去了。   宝宁寺里种了晚梅,这时节晚梅正好,杨淑婉要带虞兼葭几个去赏梅。   姚氏碰见了闺中的手帕交,少不得要说些私话。   两房互道了一声,就分道扬镳。   虞幼窈不耐和主院的人凑和一堆:“母亲,我有些累了,想回厢房憩息,就不同你们一道去赏梅了。”   杨淑婉也不大想带她一起,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于是有些犹豫:“难得出来一趟……”   虞清宁也不大想和虞幼窈一起,笑道:“大姐姐每日卯时就要起身学规矩,大约是困觉了,刚才在车上睡了一路呢。”   杨淑婉眉目一松,颔首:“也好,我让李嬷嬷送你回去。”   虞幼窈忙说不用,杨淑婉也没坚持,后院是各府女眷们休憩的地儿,安全得很。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宝宁寺七弯八拐,大姐姐若是不认得路,可以寻寺里头的知客僧领路。”   待杨淑婉一行人走后,虞幼窈沿着青石小路,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宝宁寺修得大,寺里头假山、湖泊、石桥、花木一步一景,显得清幽宁静。   走了一会子,虞幼窈瞧见前面假山处,湖泊岸边栽了一株春杏,姿态苍劲,孤植于临水之边,枝头上繁花丽色,艳态娇姿,宛如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虞幼窈喜欢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花瓣绽放时,浓红渐粉,花落之时,就成雪白一片,转头对冬梅和春晓说:“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折一枝春杏带回去,给表哥做一个香包。”   难得出府一趟,总得给表哥带点什么才是。   春晓点头,冬梅有些犹豫:“奴婢们陪小姐一起过去吧!”   “那倒不用,这边僻静不见人,你们守在这边盯着些,有什么动静就唤我一声。”虞幼窈谨慎吩咐。   到底是在外头,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冬梅和春晓一转头,正好瞧见一左一右两条小径,显得幽深静僻,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有人从里头钻出来,确实不好跟着一块。   虞幼窈提着裙子走到假山旁,瞧见头顶上杏花斜枝,红、粉、白一片烂漫,踮起脚尖,伸手够了一下,没有够到,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假山后头传来一道声音。   “少主,您进京也有些时日,在虞府住得可好?”   乍一听见外男的声音,虞幼窈心中一惊,顾不得折花,就要避开,也没清听对方说了什么。   “嗯,尚可。”淡薄的声音,宛如春寒料峭时的一抹寒,直透人心,蚀骨至极。   这声音怎么和表哥这么像?   虞幼窈身形一顿,忍不往假山凑近了些,眼睛从假山孔洞眼瞧去——   表哥一身玄黑色暗纹直缀坐在轮椅上,周身宛如化不开的阴云,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他膝盖上搁了一本书,正是那本《鬼谷子》,表哥脸色很苍白,眉目间笼着阴狠与冷戾,和在府里时完全不同。   在表哥对面,还有一个黑衣劲装,单膝跪地的男人,他一直低着头,瞧不清长相,但是从声音隐约能判断出,应该四十多岁。   真的是表哥,虞幼窈惊愣不已。   “少主,虞府人丁简单,在世家勋贵之中虽然并不显眼,但是您身份特别,还是要多加小心。”黑衣人有些不放心地提醒。   周令怀不置可否,转开了话题:“春闱将至,威宁侯府……”   “威宁侯府”四个字,让虞幼窈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想要避开,便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饱含了警惕和杀意的声音:“谁在那儿?”   糟了!虞幼窈惊慌不已,转身想逃,就有一道雪亮的剑芒冲过来,铺天盖地的杀意,令虞幼窈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表哥,救我。” 第32章 表哥,你真好   颊边一缕黑发被剑气削断了,虞幼窈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等了一会儿,她还好端端站着,预料之中的死亡与疼痛也没来。   虞幼窈心里头惶然,小心翼翼地将眼晴拉开了一条细缝,眼前并没有什么黑衣人,仿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虞幼窈忐忑不安,将眼睛又睁开了些,还是没见有人。   难道那个黑衣人离开了?   刚才她分明感受到,黑衣男人是想杀她灭口的。   为什么又不杀她了?   还是她刚才叫声太大了,黑衣人担心惊忧了寺里头其他人,所以没有杀她,反而自己逃了?   耳边传来轮子轱辘的声响,是表哥过来了。   虞幼窈心里头慌得一批,将睁了一半的眼睛赶忙紧紧闭起来:“表、表哥,我才刚刚过来……”   言下之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周令怀眼底蕴着杀意,瞧着小姑娘一身娇俏,小身板儿抖得跟花摆子,眼睛也闭得紧紧地,浓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棱轻颤。   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与害怕,却又努力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仿佛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求生欲真的很可以。   没听到表哥说话,虞幼窈慌得快哭了:“表、表哥……”   小姑娘声音甜软可怜,宛如小兽弱小、无助,毫无威胁,周令怀突然想到进虞府那天,小姑娘粉嫩一团儿,笑嘻嘻地喊他表哥,眼中充满对他的好奇,却一片明净,肉乎乎的小手轻捏着他的袖子,想要与他亲近,因为推着他撞着门槛儿,让他打轮椅上摔下来,就大张棋鼓修了整个院子。   还会每日使人送一盅补品给他。   起初他以为只是寻常的补品,也没太在意,但几次后就隐约察觉,每次吃完补品,他通体舒畅,连麻木了的双腿,也隐隐有些发热,虽然效果轻微,轻易不会让人察觉,但是他一向敏锐谨慎,自然发觉了不同。   孙伯说这是对他极有好处的药膳,只可惜查不出里头放了什么秘药。   思及这些,周令怀不自觉地轻笑了声:“表妹,这里只有我和你在,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表、表哥,你,”虞幼窈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利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你、你不生我的气吗?我刚才……”她猛然捂住了嘴,眼巴巴地瞅着周令怀,黑眼珠子跟浸在水儿里头,水头十足,又黑又亮,可怜兮兮地。   周令怀满脸疑惑:“表妹不是说刚刚才过来的吗?”   虞幼窈眼睛一亮,点头如蒜捣:“对对对,我就是刚才路过,瞧见这里的杏花开得好看,想折一枝回府做香包,送给表哥戴。”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眼儿干净明澈,就算害怕,也没有一丝闪躲,说要折杏花做香包送给他,那就是真的了。   自己出门,也不忘记给他带礼物,周令怀眉目残余的一丝冷戾,宛如化开的墨,透着一股子丹青写意般的雅致。   小心翼翼偷瞄表哥的虞幼窈,见表哥脸上的阴冷如冰消雪融,透着薄薄的冽色,就像之前在府里头那样。   虞幼窈猛然松了一口气,巴巴地跑过去,蹲在表哥身边,仰头看他:“表哥,我最喜欢杏花,你喜不喜欢杏花呀!”   周令怀目光落在她发顶,抬起了手落在她发上。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看着表哥,偏了偏脑袋,有些疑惑。   “你发顶落了花瓣。”周令怀将一瓣褪了色,一片雪白的花瓣,轻柔地从她的发顶拿下来,捻进了掌心里。   她窥破了表哥的秘密,表哥也没伤害她呢,虞幼窈笑弯了眼睛:“表哥,你真好。”   好?她大约没想到,刚才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周令怀怔忡了片刻:“怎么一个人在寺里头乱走,身边的丫鬟呢?”   虞幼窈嫩生生的手指头,往假山另一面一指:“我想自己下来折花,就让春晓和冬梅在上边帮我放风。”   周令怀淡淡道:“今儿上宝宁寺进香的人多,寺里头杂乱,不要到处乱跑,丫鬟也要一直带在身边。”   虞幼窈眼儿亮晶晶,点头:“知道了,表哥。”   周令怀抬起头,头顶上斜枝伸出一枝春杏,开得十分漂亮,伸手便折了下来,递到她手上:“回去吧!”   “谢谢表哥,”虞幼窈手里拿着花,转身就跑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跑到周令怀跟前,小声道:“表哥,我不会告诉别人在宝宁寺见着了你。”   说完,转身又跑了。   周令怀唇畔含了一丝笑意,看着小姑娘拿着花,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渐行渐远,直到瞧不见了。   这时,藏在假山里头的黑衣人显露身形,有些不赞同:“爷,您就这样放过她了?今儿宝宁寺人多杂乱,这里又僻静无人,就算推进湖里头……”   “我的话需要质疑?”周令怀头也未抬,拿起搁在腿上的《鬼谷子》,翻到之前看到的那一页。   淡薄的话透着一股子摄人,黑衣人垂头闭了嘴,不敢再多说。   不大一会儿,周令怀又翻了一页书,警告:“不要动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黑衣人心下一凛,欲言又止地看着周令怀,过了一会儿才不甘道:“是!”   爷的意思无非是,不许他动虞幼窈,也不许他让其他人私底下动虞幼窈,爷住进虞家不过几天,怎么就对虞幼窈维护上了?   真让人难以理解。   “少主,您赶在春闱之际突然上京,我们是不是该……”黑衣人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声音里隐忍着激动。   “不急!”周令怀制止了他未尽之语。   黑衣人面露失望之色,急声道:“少主,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三年,终于可以为王、”可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黑衣人猛然顿住后,恢复了正常:“为老主人和夫人报仇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为什么还要等下去?”   “报仇的事,我自有分寸。”周令怀目光阴冷地瞥了黑衣人一眼。 第33章 “屠龙”   黑衣人心有不甘,想要劝他:“少主……”   “陈叔,一头恶龙伸出爪牙杀了人,你说有罪的是恶龙本身,还是杀了人的爪牙?”   周令怀低头翻动手中的书册,他侧脸苍白削瘦,透着令人心碎的病态之色有种难以言喻的俊秀矜贵,垂下的眼睫很长,在眼底投了晦涩地淡影,令人捉摸不透。   陈叔神色变得复杂难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背上青筋跳动,五指关节泛白。   “只因出手是恶龙一只爪牙,所以斩掉恶龙一只爪,就算报仇?你右手杀人,我斩你右手,这就是报仇?”他唇边浸润了一丝冷意,邪肆,墨一样眼眸中,一片暗无天光:“我却不是这样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个八字,舔呧着他的舌尖,被他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令人心中胆寒。   头顶上传来平静的声音,宛如深潭般毫无波澜,却仿佛正酝酿着汹涌的暗潮,黑衣人猛然抬头,脑中陡然浮现了“屠龙”二字,眼神中震惊、愕然、复杂、激动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周令怀淡声问:“你觉得呢?”   黑衣人努力平复了内心的震惊,脑中迅速分析了局势:“自从三年前幽州惊变后,朝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皇上沉迷丹术,不常临朝,朝政把持在内阁、及威宁候等一干勋贵朝臣之手,朝臣们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贪脏枉法,勋贵们横行无忌,跋扈嚣张,各地藩王也是蠢蠢欲动。”   说到这里,他话锋略微一顿,抬眼看了少主一眼,见少主手里握着书卷,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但是他知道,少主在听。   “沧州、云州、梁州也不大安稳,东夷、西戎、南蛮履犯大周边境,与镇守三州的藩王屡屡交战,每有损伤,三地藩王叫苦连天,屡次上疏奏明皇上,请皇上派兵驰援。”   “听闻年前,梁州平王奉诏入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说梁州苦寒,连税都收不上,每年大小战争不计其数,打仗要钱、要粮、还要兵,他军中的将士,已经三年没换过兵甲,向皇上索要钱粮。”   提起这个,黑衣人语气似有不屑,堂堂一地藩王,手握重兵,竟然连脸也不要了。   “你以为他们是在哭穷?”周令怀轻址了下嘴角,轻轻合上了书册:“他们哭的是命,谁哭得最难看,最不要脸,最窝囊,就最让人放心,才不会步上幽王的后尘,他们倒是聪明,有仗打、有损伤、还穷,这样的藩地才是某些人最希望看到的。”周令怀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黑衣人愣了一下,赫然明白了少主的意思。   四州藩王镇守大周边境,本就为了守卫疆土,有仗打才有存在的必要,有损伤,还穷,朝庭才不会担心藩王屯兵自重。   而幽王镇守北境,常年与北狄交战,是四州最为苦寒之地。   北狄是大部族,狄人个个人高马大,擅骑、擅射、擅战,每年秋季便会到边城烧杀劫掠,镇守幽州的幽王不得已才会大量屯兵,没成想……   周令怀微眯了下眼:“能放得下尊严,连脸面都不要了,就说明他有所图谋,且所谋甚大,大到连尊严也不值一提,甚至能将自己丢失的尊严,加倍讨回来。”   黑衣人呼吸一滞:“少主,您的意思是,平王……”   周令怀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厉:“派人盯紧梁州。”   “是!”   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冬梅快步离开,忍不住想,那个黑衣人叫表哥“少主”,对表哥也十分恭敬,不像平常家仆。   表哥他,似乎很神秘的样子?   而且表哥还提起了威宁侯府。   近几日,她对京里各府也有一些了解,威宁侯府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家中出了一位皇贵妃。   这位陆皇贵妃,在皇上还在潜邸之时,就被封了侧妃,从此之后荣宠不断,一路宠冠后宫,至今隆宠未衰。   因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后宫凤印也是由陆皇贵妃代为执掌,宫中一应事务也都交由陆皇贵妃执理,陆皇贵妃在后宫里头,是一手遮天。   做为外戚的威宁侯府,也是京里头最显赫的人家,没有之一,远非虞府可以比拟。   虞幼窈隐约意识到,她大约可能也许在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关于表哥的惊天大秘密?!   表哥突然进京,住进了虞府,肯定不会是投奔亲戚这么简单。   春晓见小姐回来后,手里拿着花枝,抿着唇一言不发,一直闷头往回走,有些奇怪:“小姐,你刚才怎么跑到假山背面去了,奴婢都瞧不见你了。”   乍一没见小姐的影儿,她和冬梅吓得差一点魂飞魄散,好在姑娘及时回来了。   想到方才惊险的一幕,虞幼窈也有些心有余悸:“假山背面的花,开得更漂亮一些。”   春晓连忙道:“这外头不比府里,小姐以后可不行这样。”   虞幼窈心不在焉地点头,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回到了厢房,坐了一会儿,觉得房里头有些闷,领着春晓和冬梅去了禅房。   一路上奇石、叠山、理水,透着宁静大气,地上都是磨出花纹的青石砖,两旁种着常青菩提。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听到不远处有诵经声,禅房到了,守在外面的青袖迎了上来,领着虞幼窈进了其中一间禅房。   屋里头不大,内里只摆了桌椅,显得十分空旷,四足博山香炉散着檀香味,丫鬟、婆子垂手站在两旁,虞老夫人半靠着紫色圆寿字彩锦引枕。   另一旁,还坐着一位圆脸老妇人,穿着墨蓝色绣金五蝠纹褙子,头上戴着祖母绿抹额,头发已经灰白了泰半,瞧着比祖母还要年长一些。   虞幼窈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是镇国侯府的老封君宋老夫人,也是祖母闺中时期的闺友,恭敬地上前行礼问好。   宋老夫人将虞幼窈叫到跟前,握着她的手:“过年那会子,我记得窈窈穿了一身红彤彤的石榴花裙子,圆乎乎地,瞧着一团喜气,”说着她忍不住笑:“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出落成了大姑娘了,我记得窈窈还得两月才十岁。” 第34章 初见宋明昭(1)   宋老夫人丰腴了些,圆脸笑起来时慈眉善目,目光瞧着虞幼窈,眼中难掩喜爱。   九岁多的小姑娘,瞧着比一般姑娘家要圆润精致些,身上褪了孩子气,多了几分娇俏,模样儿也是一等一的好,眉目间透天真娇憨,再过两年长开些,单一个美名,也少不得她一个。   虞老夫人也跟着笑:“她是抽了条子,一天一个样。”   “那可不,”宋老夫人越瞧越喜欢,将腕子上的羊脂玉镯子撸下来,套进了虞幼窈腕子上:“听你祖母说,最近跟着宫里头的嬷嬷学东西,都学了什么?”   “不止学了规矩,女红、中馈、茗茶也都学了些。”药理、调香这些,虞幼窈没有提及,许嬷嬷说月满则盈,才名也好,贤名也罢,姑娘家显露在外的东西要不过不及,恰到好处。   这些都是姑娘家该学的,宋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拍了拍她的手:“慧姐儿经常念叨你呢,以后常到我家里头来玩。”   十岁的姑娘,已经可以在亲近的人家走动。   虞幼窈点着头,乖乖应“是”。   镇国侯府是老勋贵,家里头还没有分家,四房人住在一起,长房嫡子继承了勋爵。   宋老夫人嘴里说的慧姐儿,是镇国侯府长房嫡出的七姑娘宋婉慧,是宋明昭的胞妹,与虞幼窈同岁,两房往来时,同虞幼窈关系不错。   大约说了不少话,宋老夫人觉得胸闷,不禁咳了两声。   虞幼窈就在她跟前,眼疾手快从侍立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了铜胎的痰盒,奉到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不肯用,瞧了一眼跟前的丫鬟。   丫鬟连忙从虞幼窈手里头接过了痰盒,宋老夫人这才低头吐了痰,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一杯温茶已经递到了眼前。   宋老夫人一看,奉茶的还是虞幼窈,就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便吐进了痰盒里。   虞幼窈将茶杯转手递到丫鬟手里,扶着宋老夫人靠到引枕上。   虞老夫人担忧地看着宋老夫人:“你这咳喘之症,每到季节交替就不消停,咋还往外头跑,”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宋老夫人摇摇头:“人老了,也就这样了,”说着又睃了虞幼窈一眼,她已经坐到虞老夫人身边,瞧着乖巧又可人:“倒是你这老货,身边有窈窈这样伶俐的丫头讨人欢心,瞧着比以往精神了些,倒像比我小了三岁似的。”   虞老夫人比她长了两岁,但脸上的皱纹瞧着比她还少,精神头儿也利索,叫人不羡慕也不成。   府里头的姐儿有十几个,也时常在她跟前伺候,从前觉得有几个还能瞧得上眼,这会子有了对比,便不禁摇了摇。   虞老夫人也睃了虞幼窈一眼,眼中透着笑意:“没白养她一场。”   她对祖母可孝顺啦!虞幼窈坐在小杌(wu)上鼓了鼓脸儿,一时无聊,眼神没忍住朝隔间里头瞧了一眼。   里头供奉了一座金身菩萨,虞幼窈没认出来是哪个菩萨,一个老和尚,并六个年轻和尚坐在蒲团上打坐,念经。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老和尚掀开耷拉的眼皮子,瞧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神定在她眉心一瞬,又阖上了双目。   虞幼窈呼吸一滞,被他这一眼瞧得眉心发烫,背脊上都出了汗,赶忙转开了眼晴,不敢再多瞧。   她觉得这个老和尚,似乎能瞧见她眉心的血玉莲花,有些坐如针毡。   虞老夫人转头:“窈窈觉得闷,就让丫鬟陪着你出去走一走。”   虞幼窈也不想呆里头,正准备起身,外头就传来脚步声,虞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白芍进了屋:“大夫人,二夫人,带着姐儿们过来了。”   青袖领着人进了禅房,杨淑婉和姚氏两人,带着几个姐儿热热闹闹地向虞老夫人和宋老夫人行礼请安。   虞老夫人表情淡淡地,瞧不出喜怒,倒是宋老夫人面上含笑,夸了几句姐儿们长得好的话,眼神不动声色,一一打几个姐儿身上滑过,在虞兼葭身上顿了一下,又掠过了虞清宁,看到一身粉紫的虞霜白时,笑容和煦了几分。   杨淑婉想要说几句讨喜的话,宋老夫人又咳嗽不止,丫鬟、婆子忙上前伺候,折腾了一阵,杨淑婉才等到宋老太太平稳下来,可这会子,也不好再刻意凑过去,一时间表情有些失望。   站在杨淑婉身边的虞兼葭,见此情形,也不好再杵在那里,只好坐到虞幼窈身边的小杌上,眼神一晃,瞧见了虞幼窈腕子上羊脂玉镯子白如截肪,宛如凝脂,透着细腻柔光的光。   早上,她没瞧见虞幼窈戴了镯子。   虞兼葭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低头喝了一口,眼角子瞧见宋老夫人腕子上空空的。   关系好的人家,走动时难免会赠些礼物,可外头偶遇了,却是凭着心意。   送喜爱的后辈,是要送身上能寻摸的物儿,才能显露出亲近。   一时间,虞兼葭心里头憋闷得慌,喉咙里像灌了冷风声,有些痒,不禁拿着帕子掩着嘴儿重重咳了一声。   虞老夫人神色越发淡了,转头对白芍说:“把窈窈带来备换的粉色绣梅斗篷拿过来,给葭姐儿穿上。”   白芍赶忙出了禅房,不大一会子就拿了斗篷过来给虞兼葭。   虞兼葭向虞老夫人道了声谢,便让茴香伺候着穿到身上,斗篷穿上了,挡住了外头一阵阵往身子里钻的冷意。   坐了不大一会子,镇国侯世子宋明昭,亲自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屋里头的姐儿们还小,倒是不必避着。   宋明昭秀拔高瘦,穿着宝蓝色绣竹直缀,逆着光从门口进来。   温润如玉的面庞,虽然尚且年少,但已经透着俊秀和硬朗,可以窥见梦里头成年后的从容清贵,以及风华清举。   虞幼窈呼吸一滞,感觉心口一阵阵密密麻麻,宛如针扎了似的疼意,粉嫩的小脸儿也不禁白了些。   宋明昭一进屋,屋里头都变得敞亮。 第35章 初见宋明昭(2   杨淑婉仔细打量镇国侯世子,他面容如玉,是少有的俊秀,举手投足都透着清贵隽俊,又想到他是闲云先生的得意门生,去年秋闱又取了解元之名,京里头没有谁家的后生能比得上。   书香门第讲究门当户对,镇国侯府是京里的老勋贵,因着虞老夫人的关系,两家从往甚密,甚至还结了姻亲,这关系就更加牢不可破。   世家姻亲,都是打亲近里头联姻,镇国侯府家世不一般,世子又是这般出色,葭葭九岁了,大户人家哪家的姐儿不是半大的时候,长辈就开始暗地里寻摸京里头出色的后生……   杨淑婉一边思量,目光就忍不住瞧了虞兼葭一眼   虞兼葭怔在那里,眼神跟着那道跨进内门的身影,不禁心跳如鼓,苍白脸儿也隐透了一丝嫣色。   英俊的男子她不是没见过。   大哥虞善言、周表哥周令怀,都是难得的俊秀男子,尤其是周令怀,矜贵中透着雍容,只是他们都比不上刚才不经意那一瞥……   似有若无的目光淡淡地扫来,虞兼葭冷不防就对上了宋世子,那双显得淡漠的双眼,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虞府和镇国侯府隔了一层亲,因着她们年岁小,也不用刻意避着,但宋明昭却是外男,就算长辈在场也不能这样直视。   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虞兼葭垂下了眼睛,瞧见身上粉色的绣梅斗篷,心中有些懊恼。   虞幼窈长得肥圆,她身量纤细,这身斗篷穿在身上也显得肥大,而且颜色,也与自个的衣服一也不搭配,真真难看,早知道刚才她就该婉拒了祖母。   宋明昭大步上前,恭敬地向在场的两位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眉开眼笑,忍不住夸赞:“好一阵子没见着明昭,瞧着越来越有老镇国侯的风采了,”说着,又转头瞧向了宋老夫人:“你有福。”   她说的是已逝的老镇国侯,宋老夫人怔忡了下,笑着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杨淑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明昭十五岁就中了解元,依我看,那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她这一开口,宋老夫人便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虞老夫人面色也淡了几分。   听到这样的夸赞,宋明昭荣辱不惊,眼神也没往杨淑婉身上睃一下,恭谦道:“都是虞祖母抬举,晚子愧不敢当。”   一句话说完,便抬了眸,不经意瞧见了虞老夫人身边,眼底有一抹娇俏,一转即失,他目光微微一顿,便对上了一双明澈晶亮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子一样璨目。   四目相对,虞幼窈愣怔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亲眼见到这个梦里的丈夫,虞幼窈内心的冲击不是一点大。   不过,想到梦里的画面并未真正发生过,虞幼窈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坦然的向宋明昭点了下头。   突然觉得,惊才绝艳的宋明昭,也不过如此,比起表哥的清疏矜贵,却是差了许多。   有表哥珠玉在前,宋明昭即便出色,在她眼里便黯然了几分。   嗯,表哥最好看啦!   便在这时,虞老夫使人取来了一支玉管羊毫,送给了宋明昭。   和田白玉管上雕着竹纹,光泽莹润细腻,足见这支玉管羊毫的珍贵,宋明昭接下:“长者赐,自不敢辞,多谢虞祖母。”   杨淑婉寻了机会,还要说话,宋老夫人已经搁下茶杯问:“怎么来了宝宁寺?”   宋明昭恭敬回道:“有几个学友后日要下场,陪着一起来宝宁寺散散心。”   屋里头都是女眷,宋明昭不好多呆,说了几句话,就恭敬地退出了禅房。   虞兼葭心里头小鹿撞撞,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悄悄抬眸,瞧了一眼他宛如修竹般秀挺的背脊,有些心不在焉。   宋明昭一走,屋里头热络的气氛,也淡了几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都是虞老夫人与宋老夫人聊着家常,姚氏是个玲珑的人,偶尔插一两语,也能调动气氛,杨淑婉不甘人后,寻了机会便与宋老夫人搭话,起初两次,宋老夫人还会应一两句,之后宋老夫人便不怎么开言了。   虞老夫人瞧了杨淑婉一眼,便不理会。   姚氏目光一转,见虞霜白坐在小杌上扭来扭去,便识趣地告了两位老夫人一声,带着虞霜白出了禅房。   她一走,杨淑婉也不好再多呆了,瞧了一眼宋老夫人,就算有心留着,也不得不走,问了虞幼窈一句,虞幼窈只说要陪祖母,没有与她们一道走。   屋子里又清净下来了。   宋老夫人有些疲累地靠在引枕上,又咳嗽了一阵子,虞幼窈心有不忍:“宋祖母痰浊内蕴,气阴亏虚,使肺失清肃,而肺气上逆,我这儿有个药梨膏子的食方,与寻常梨膏子有些不同,宋祖母回到家中,可以让家里人做来吃一吃,兴许有些作用。”   药梨膏子是《鼎食》里的秘方,也是十分难得。   宋老夫人听她头头是道,不禁点头,大夫也是这样说的,看来虞幼窈跟宫里头的姑姑没少学:“那敢情好。”   虞幼窈仔细与宋老夫人跟前的丫鬟说了药方,直到丫鬟点头说记住了,又交代了一些熬制、食用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宋老夫人从旁听着,觉得虞幼窈年岁小,但说话有条理,是十分周全妥贴,忍不住瞅了一眼淡定喝茶的虞老夫人,又是好一通羡慕。   往常虞幼窈散漫了些,但和宫里头的嬷嬷学了几天,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   担心孙女儿一番好意被糟蹋了,虞老夫人提醒了一句:“这药梨膏子,是打宫里头传出来的好物,回头找个大夫瞧一瞧能不能吃。”   宋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老东西,我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么?窈窈一片心意,我是肯定要领受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老夫人精神不济,让跟前的丫鬟扶出了禅房,房间里只剩下虞老夫人和虞幼窈。   虞老夫人睃了虞幼窈一眼:“说吧,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第36章 自有般若(必看)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不依:“祖母,您这是什么话,我明明好端端地陪着你,哪有闯祸了!”   “没闯祸,怎的这么老实,不去撒欢,呆在禅房里陪我这个老婆子?”虞老夫人瞅着她,一幅不相信的表情,往常只要一出门子,就数她最能闹腾。   虞幼窈喉咙一哽,有些心虚地跺了跺脚:“我这是孝顺祖母,还孝顺错了。”   屋里头的丫鬟婆子们低头闷笑。   冬梅道:“老夫人,您这回可真屈了姐儿,姐儿就带着奴婢们在寺里头逛了一会子,折了一枝杏花,就打道回来了。”   却是不知道折花那会子发生的事。   虞老夫人一脸惊奇,将孙女儿搂在怀里赔了好一通不是。   虞幼窈这才消了气性:“祖母可不行再冤枉了我。”   虞老夫人连连说好,之后带着虞幼窈去了隔间,与老僧人告了一声,打算回厢房。   老僧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虞幼窈身上,看得虞幼窈心里头直发麻,这才听他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与我佛有缘。”   虞幼窈有些发怔,虞老夫人却心中一跳,偏头看了她一眼,问:“慧能大师,此言何意?”   听闻这位慧能大师佛法精深,精通一些相面之术,莫不是瞧出了窈窈有什么不同之处?   老僧人并未回答,缓缓阖上了眼睛,低诵:“愿我来世,于佛菩提得正觉时。自身光明炽然,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三十二丈夫大相,及八十小好以为庄严,我身既尔,令一切众生如我无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清净,无复瑕垢。光明旷大,威德炽然。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若有众生,生世界之间。或复人中昏暗,及夜莫知方所。以我光故,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虞老夫人怔住。   这是《药师经》,药师琉璃光佛也叫“饮光如来”,行菩萨道时,施医行药,发了十二个大愿,每一愿都为了满众生愿,拔众生苦,医众生病,让人安居乐业,健康长寿,且活得快乐。   老僧人闭口多年,为何要对窈窈诵《药师经》十二愿?   这经文与窈窈有什么关系?   虞幼窈有些茫然,好奇地看着慧能大师。   直到许多年后,虞幼窈离京多年后,再临宝宁寺,见到这位慧能大师,才恍然惊觉,一切因果自有般若。   而这位慧能大师,已经窥见了一斑。   宝宁寺回来后第二日,就是二月初八。   虞幼窈陪着祖母用完早膳,就回到窕玉院。   干萎的杏花枝,用掺了灵露的水养了一晚,又变得精神,枝头上的花苞也都绽开了,香气正浓。   虞幼窈正在学调香,其中便有炮制干花的法子。   她将枝上的花朵摘下来,放在纸板里压平,带着纸板一起在碳笼上烤,待花半干后,放到装了胶岭石粉的罐子里密封窖藏。   等干花里头的水被胶岭石粉自然脱干,制成的干花,不仅花瓣干躁,柔软,宛如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颜色如新,香气持久。   许嬷嬷从旁瞧着,还不忘记教导她:“《太平圣惠方》中,有杏花净面,治斑的方子,正值杏花时节,姑娘以试一试。”   杏花是飘零之物,不吉利,虞府里并未种植,不过虞幼窈名下有专门种植花木的庄子,肯定是种了的。   “《鲁府禁方》里有个叫《杨太真茴香膏》的秘法,传闻是宫中一位宠妃专用美容秘方,将杏仁去皮,研末,蒸过,入龙脑、麝香少许,以鸡蛋清调匀,早晚洗面后敷之,具有“令面红润悦泽,旬日后色如茴香”的功效,待姑娘再大些,也使得。”   虞幼窈拿过《天香录》翻看。   《天香录》是一本香集,收录了各朝各代各种香方,其中《杏花录》里面记载了十几个以杏花调香,养容的方子,其中就有《杨太真茴香膏》的秘方。   安寿堂里头,虞老夫人靠在罗汉榻上,与柳嬷嬷说话:“族里头要入场的子弟都送去贺礼了?会试是大事,可不能疏忽了。”   柳嬷嬷躬身道:“老夫人请放心,往年有遗漏也就罢了,今年大姐儿帮忙盯着,一准妥当,昨儿从宝宁寺回来后,大姐儿就已经使丫头们,将寺里头求来的香灰,都塞进了福包里头,并使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一早就命人送去了,老奴对过单子,嫡系族人不说,远一些的旁支都有呢。”   府里头现在是杨氏管家,柳嬷嬷也越不过去,一些大小事务,她就提点着虞幼窈,让她参与一二,也没教杨氏知道。   这话说得,仿佛事儿办成了,都是窈窈的功劳似的。   虞老夫人似笑非笑瞥了柳嬷嬷一眼,这老东西一惯精得很。   柳嬷嬷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仿佛没有察觉虞老夫人的目光似的:“老奴年纪大,府里头许多事管起来不如从前得心应手,大姐儿与老奴学了一阵子管家,也是像模像样,连府里头大小账本都难不到她,这份聪颖敏慧劲头,颇有几分老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虽然有恭维的意思在里头,但柳嬷嬷是她跟前的人,不会无中生有来糊弄她,这么说,那必然是窈窈确实做得不错。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干脆也不避讳:“你觉得镇国候世子如何?”   柳嬷嬷一时被问愣了一下,半晌才道:“老奴跟了您也有大半辈子,出色的后生瞧见了不少,镇国候世子无论是家世、品貌,还是才情,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京里头谁家后生也不如他。”   说到这里,就想到了住在青蕖院里的周表少爷,与宋世子比起来,倒是各有千秋,不分轩至,可惜的是……   虞老夫人只问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   第二日,参加春闱的生员便入场了。   科考这些天,京里头戒严了,哪家哪户都是关着门过日子,京里头倒是难得消停了几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第37章 约定门生   待七天考完了三场,贡院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了。   京里头一片热闹。   虞善言这些不够资格入试的,都跑到贡院门口,提前感受贡院气氛,虞幼窈也想去,但祖母没让她出门。   在贡院里呆了七日的生员们陆陆续续出来,大多人都是一脚深一脚浅,满脸恍惚,显然是没少遭罪。   待第二日,虞氏族里参加会试的子弟们整装齐来,给虞老夫人请安,谢老夫人这些日子的照拂。   虞老夫人见他们精神头不错,就问:“今年的试题难不难?你们都做完了吗?”没问考得好不好。   底下十几个子弟均是一默,后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教身边的人拉扯了一把,冲他摇了摇头。   这一幕,自然瞒不过虞老夫人的眼睛,捻着佛珠的手也顿了顿。   拉人的这个后生,是虞氏族嫡支大长房一脉的三少爷虞善德,也是今次最出色的后生,虞府对他寄予厚望,若能中榜,将来虞氏族里少不得又要出一个能臣。   便在这时,虞善德恭敬上前:“今次的考题与往常一般,晚生们不才,勉强做得。”   这是谦虚的话,能做完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虞老夫人笑道:“那就好,接下来几日,你们就好好休息,安心等着放榜就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话儿,又道:“你们还年轻,大多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不要想那么多。”   得了虞老夫人的话儿,大家面上轻松了许多。   虞老夫人留了他们午膳,府里头难得筹宴,柳嬷嬷便让虞幼窈去大厨房瞧一瞧,回北院路过莲池时,听到假山那旁有人说话。   赫然是虞善德与另一个叫好像是叫,虞善仁的少年。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说?”   “不过偶然在金玉楼听到别人提了一嘴,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就敢往外头说,不要命了?”   “可这事儿既然教旁人提了,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没有证据,就不该多嘴。”   “但是,私下里结交主考官,从主考官手里得到透露的考题,互相约定为师生,等到学生金榜题名,必定忘不了恩师,这分明就是科考舞弊,对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士子,也太不公平了。”   “你给我闭嘴!”   “我……”   “约定门生这种事,在前朝都有先例,原是前朝圣祖因辅宰年迈,憾其不能再继续为国效力,便让他多收几个弟子,为国培养才人,是不是科考舞弊还不清楚,你就敢胡咧咧。”   “可……”   “京里头谁不知道,金玉楼是威宁侯府的产业之一,一不小心闹出什么事儿,虞府都要牵涉进去。”   假山里头安静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了:“你不要多想,兴许只是寻常的约定门生,与舞弊没有关系,而且我们背靠虞府,横竖都与我们影响不大。”   “三哥,我知道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假山处,另一旁的虞幼窈听得却是头皮子发麻,右眼皮子跳了不停,围着假山走了一道,所幸家里头来了客,大家都在忙着,假山这边除了她没有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约定门生,不管是不是与科考舞弊有关,都不该与虞府牵扯上任何关系。   虞幼窈转身去了北院,将听到的话儿,一字不漏地说给与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面色凝重,再三嘱咐虞幼窈不要将这事往外头传,便使人去二房寻了姚氏,让虞宗慎下了衙门来大房一趟,紧跟着又把虞善德和虞善仁叫到屋里,摒退了家里头所有人。   她记得之前在厅里头这两人的异样。   约摸一盏茶左右,虞善德和虞善仁两人,面色羞愧地走出了安寿堂,显然是教虞老夫人教训了一顿。   族里头的子弟用过午膳后,就离开了。   下午虞宗慎过来大房,虞老夫人又关着房门与虞宗慎说了一道:“善德这孩子,颇有些城府,但到底没经事,谨慎有余,周全不足,你往后多提点些,善仁心性耿直,脾气急躁了些,但还有些大局观,也堪教化,今日与他们说了一道,他们也晓得轻重,过会子,你再过去跟他们讲讲道理,族里头的孩子,都愿意听你的。”   虞宗慎点头:“母亲出马,儿子自然放心。”   虞老夫人:“也不用说与你大哥,叫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上窜下跳,到时候他是痛快了,不仅连累你难做,连虞家也都要被架火上烤。”   等了两三日,虞幼窈没听到外头,有关于科考舞弊之类的风声传出,反而是参加了会试的学子们在京里头活跃,约朋会友,高谈论阔,结交权贵,只等着放榜。   这一榜出来,上榜的学子已经是贡士,可以参加四月的殿试。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顿时,就想起了答应要送给表哥的香包,连忙将窖藏干花的罐子取来。   脱干的杏花颜色鲜妍,粉白漂亮,花香透着淡淡微酸与一丝甜涩,清新,很有层次感,男女皆宜。   虞幼窈唤来春晓:“去我箱拢里挑一个香包过来,是要送给表哥的。”   过了一会子,春晓拿了两个香包过来,一个青色绣莲纹,一个蓝色绣兰草,颜色倒还好,但虞幼窈不太满意。   许嬷嬷笑道:“姐儿不是在学女红吗?不如自个绣一个送给表少爷?”   虞幼窈一听,这哪使得,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才学女红几天啊,针法都没学全,绣得不好,倒教表哥看了笑话。”   虞幼窈对女红不大感兴趣,但许嬷嬷一定要她学,每天一个时辰,头几天,她经常扎到手指,嫩生生的手指头上密密麻麻都是血孔。   虞幼窈娇气怕疼,向许嬷嬷反抗无用后,就认清了现实,为了手指头不遭罪,只好老老实实认真学女红。   一般而言,学女红最好的年龄就是五六岁,这个时候骨头正嫩,正灵活。   虞幼窈大了一些,但是她天生身娇骨软,学了几天倒是学了不少针法,但还没正经绣过东西。 第38章 他活不过二十?   “绣得好不好倒是其次,重要的还是心意,”许嬷嬷瞧了一眼墙上挂的《药师经》字帖,《青蕖院大观图》:“表少爷送给姐儿的,都是自个的墨笔,姐儿也不好每次回礼都是一些常礼,理应更尽心一些才是。”   这么一说,虞幼窈确实有些羞愧,在看到墙上字帖和画之后,心里头也有些动摇了:“可,绣得不好,表哥也不好戴出门子吧!”   许嬷嬷笑眯眯道:“戴不出门子,在府里头戴戴也使得。”   想到自己还没正经绣过东西,虞幼窈还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春晓女红不错,就让她绣个青竹子纹的香包。”   许嬷嬷轻叹,送不送礼倒是其次,主要是姐儿对女红太不上心了。   便在这时,冬梅手里捧了一幅卷轴走进屋里头:“小姐,表少爷使人给您送了一幅丹青过来了。”   “快拿给我看看。”虞幼窈笑弯了眉毛,连忙接过冬梅递来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打开。   洁白的生宣上湖山粼粼,一枝春杏横斜照水,正是花开正艳,艳态娇姿,不胜繁丽。   寥寥数笔,却萧疏有致,浓淡相宜!   虞幼窈满脸惊叹,看着上面的一行小诗:“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表哥画得真好看。”   只是表哥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送画给她?   还是杏花!   难道是在提醒她,答应要送给他的香包,还没有送吗?   做个香包最多也就五六日,可宝宁寺回来都有十来日了,虞幼窈满面羞愧,转手将画交给了冬梅,让她使人裱起来挂到屋里头。   “嬷嬷,我们去绣楼!”嬷嬷说得也对,表哥送给她的都是自己的笔墨,自己回礼也不好借他人之手。   不就是香包吗?   塑骨那么疼,礼仪那么辛苦,她都一一坚持下来了,区区一个香包,还能难得倒她?   青蕖院里,周令怀坐在廊下,孙伯眯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一边轻抚着长须,一边为他把脉。   吊兰里,淡紫色的小花儿,像一小串紫藤花倒垂下来,散着淡淡幽香。   过了好一会儿,孙伯睁开了眼睛:“少爷伤在脊髓,以致气滞血於,双腿无知无觉,不良于行,更伤在根骨元气,以致气虚血弱,虚不受补,元气不能留存于体,则损天命,折寿元,这三年来,老夫竭尽所能,也仅能助少爷调养元气,让少爷多活几年罢了。”   三年前,孙伯断言他活不过二十,这样的话周令怀听了许多次,已经不当一回事了。   五年确实短了些,但已经够他精心布局,为父母报仇。   周令怀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书册上,却一个字儿也瞧不进去,眼前不知怎么回事就浮现了小姑娘明媚的笑容,胸口不禁一堵。   孙伯犹豫了下道:“其实,少爷的腿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乍一听到此言,侥是早就接受自己双腿残废的周令怀,也不禁心潮起伏,难以自抑,但很快,他眼中就掠过一丝黯然,内心死寂下来   就算有办法,只怕也是希望渺茫。   否则,孙伯也不会一直瞒着他,直到现在才告诉他。   孙伯轻叹了一声:“孙家世代行医济世,祖上曾出过一位药王,自创了一套“气冲内穴”的针法,家传《万症录》,记载了成千上万种疑难杂症,其中就有与你相似的病症,以气冲内穴之法,化开於血,则经脉通畅,双腿愈。”   周令怀呼吸一紧,搁在膝盖上的手,倏然收紧:“施展这套针法,可还需要什么别的条件?”   孙伯点了下头:“气冲内穴,是为调动身体元气,以气冲於、行气,你根骨损伤,元气不能留存,这救人的法子,对你来说却是一道催命符,所以之前,我并未告诉你这件事,每日以活血化於,固本培元的药养着你,但效果甚微。”   周令怀轻扯了下嘴角,随着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他也恢复了平静。   “不过,”孙伯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复杂:“近日,老夫发现少爷的根骨,竟有转好趋势,想必是虞大小姐每日送来的药膳起了效果,这应是泉州谢府不传秘方。”   “九闽”传承源远流长,几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据他所知,泉州谢府这一支,是出了名的长寿府,谢家人身体较一般人要健壮,连寿命也比一般人长,人生七十古来稀,但谢府寿高七十不在少数,如今谢府当家的谢老太爷,已经七十三高龄,依然龙精虎猛。   周令怀轻抿了下唇角,神色淡薄,这些日子孙伯已经不止一次,在他跟前提及谢府秘方的事。   “少爷,”孙伯眯眼瞧了少爷一眼,见他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无奈:“若是能以此秘方为少爷调养元气,补元壮髓,兴许再过几年,少爷的身体就能承受气冲内穴之法,双腿能恢复行走,就算不能治少爷腿症,也能保少爷根本,少爷至少还能活十年,甚至更久。”   只可惜他暗地里研究了个把月,竟是毫无头绪。   周令怀没有说话。   孙伯还想再劝几句,就见长安走了过来。   周令怀抬眸看他:“表妹收了画,可有说什么吗?”   “许嬷嬷在教表小姐女红,不好打扰,小的就将画转交给了冬梅。”长安垂着头。   周令怀抬眸,瞧见了院子里的一棵杏树,枝头上粉白一片,柔态万千,这是前些天才移栽过来的。   耳旁突然响起小姑娘甜软的声音:“……这里的杏花开得好看,想折一枝回府做香包,送给表哥戴。”   一晃就是十来日!   孙伯没注意他的异样,又是一叹:“少爷的腿有恢复的希望,往后就要更仔细一些,过会儿我做些通经活络的药油,教长安一套推摩手法,让长安每日为您推拿三次,睡前再使汤药泡泡一腿,以免腿部缩萎。”   少爷不愿使手段,从虞大小姐手里头讨秘方,他也没法子,好在虞大小姐待少爷上心,每日一盅药膳,倒也使得。 第39章 气哭了!   绣阁里,虞幼窈捏了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在绣布上穿棱。   原本以为,绣一个青竹纹香包应该是很简单的,可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明明对双面绣的针法了然如胸,可下起针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针一针下来,好好的青竹纹变成了“毛毛虫”,七歪八扭,乱七八糟,把她的自信打击得七零八落。   虞幼窈就不干了:“照这样,我何年何月才能绣出一个像样点的香包送给表哥?还是让春晓帮我绣一个,没得让表哥等太久。”   许嬷嬷无法,悄悄上了一趟北院。   没过一会子,柳嬷嬷就亲自上了窕玉院:“老夫人知道姐儿在学刺绣,担心姐儿扎着了手,命老奴给姐儿送指套呢。”   指套除了顶顶针,能有个什么用?   祖母都和许嬷嬷一起折腾她,她还能怎么办?   虞幼窈苦兮兮地捏着绣花针,继续练习,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气恼地将绣棚子扔进绣篓里:“冬梅和春晓,都能做一手好的针线活儿,香包、帕子这些闺阁私物,她们可以帮着绣,裁衣绣红也有府里头的绣娘,我干嘛还要受这份罪。”   许嬷嬷:“今儿一早,四小姐上老夫人房里,给老夫人请安,送了老夫人一条亲手绣的抹额,老夫人当场就使柳嬷嬷帮她戴上了,也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能戴上姐儿绣的抹额。”   虞幼窈心态崩溃。   大户人家的姐儿学女红,大都为了讨长辈欢心,谋一个好名声,祖母疼她,她当然不需要刻意讨祖母欢心,可就是因为祖母疼她,她也想多孝敬祖母,没道理别的孙儿能做到的,她不能做到。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绣篓里的绣棚子重新拿回来。   大概过了二柱香,虞幼窈一个不慎,一针扎到手指头上,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上冒出来,疼得她眼泪汪汪,气哭:“好疼啊,我不学了,真的不学了,刺绣讲究技法,是打小就要学的,我都这么大了,就算学得再认真,再努力,也比不上别人,绣的东西拿不出手,平白惹人笑话……”   许嬷嬷早防着这茬子,用帕子压着她手指头,没过一会子,伤处就不流血了,小心地涂了一层药膏子,也就没事了。   “我教给姐儿的是双面绣,技法在民间已经失传了,姐儿要是学会了,就是拿得出手的绝活儿,不会比那些打小学习的人差,更不会教人小瞧了。”   好说赖说,总算是把虞幼窈这个小祖宗给安抚了,许嬷嬷是身心俱疲惫。   万事开头难,头一天总算是折腾过去了。   到了第了二天,虞幼窈也算认命了,不像头一天那么作了,许嬷嬷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就是太散漫了些,认起真来学什么都快。   ……   下午虞宗正下了衙门,回到府里,见何姨娘跟前的丫头芷兰,正等在后院门口翘首以待,脚步不禁一顿。   芷兰躬身:“老爷,姨娘今儿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小菜,正在等着您呢。”   虞宗正突然想到有天夜里,清秋院里灯火寂灭,唯有何姨娘一个人打着灯笼,守在院墙角下翘首以盼。   昏黄的灯火下,何姨娘身上穿着薄衫,更衬得身段妖媚,他见四下无人,万赖俱寂,鬼使神差一般将何姨娘搂在怀里,抵到了墙角里。   心里想着,反正夜深人静,院子里也没人,而何姨娘也没阻止……   想到这些画面,虞宗正喉咙不禁滚了滚,下半身有些发紧,正想点头应下。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赵大,提醒道:“老爷,今儿是二月二十。”   除了初一、十五,日子特殊,每逢整日,也该歇在主院里头,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虞宗正身上的邪火也“噗”的一下全灭了:“回了何姨娘,我明儿再去清秋院。”   眼见虞宗正走远,芷兰跺了跺脚。   虞宗正一到主院里头,杨淑婉跟前的丫鬟木槿就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夫人说老爷这阵子忙碌,趁着今儿二十,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顿饭。”   不能去清秋院,虞宗正心里头有些遗憾、扫兴,可在听了这话后,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杨淑婉的一对儿女,葭葭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身子骨却不大好,他少不得要多怜爱一些。   善思是他唯一的嫡子,更是他的心头宝。   虞宗正打了帘子,走进了内室里头。   杨淑婉一身牡丹花裙,搭了一件烟水薄衫,有一种别样的艳媚,虞兼葭一袭绣梅素衫,娇柔病弱,两人好像在说些什么私话儿,表情隐隐露了些许难色,见虞宗正过来,两人俱是一愣。   杨淑婉赶忙站起来,迎上了虞宗正,笑道:“老爷今儿回得早,可见公事都处理得顺顺当当的。”   “过几日会试就要放榜了,衙门里不像之前那样忙。”虞宗正坐到杨淑婉之前坐的位上,杨淑婉温顺地坐在他身边。   虞兼葭起身,亲手倒了一杯茶,恭敬地奉上:“父亲在衙门里辛苦了一天,喝杯茶解解乏。”   娇妻爱女在侧,虞宗正心情大好,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搁下了茶杯,瞧着女儿:“头几天,随你祖母去宝宁寺上香,吹了冷风,回来就小病了一场,父亲那几日正忙,也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身子可有好些?”   “已经好了许多,”虞兼葭轻笑着,苍白的小脸上透着孺慕:“父亲虽然没过来看女儿,却让赵大送了一支上好的人参给女儿补身,父亲疼爱女儿,女儿心里头是清楚的,只是,父亲公事繁忙,还要牵挂女儿的身子,是女儿不争气,让父亲担心了。”   说完,就轻咬了一下唇,面露愧色,更显得柔楚纤纤。   这样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女儿,让虞宗正心里头好生怜爱,说话的语气放柔了一些:“可别胡思乱想,你这病要仔细调养着,改天我让赵大拿了我的牌子,请胡御医过来给你好好瞧一瞧,他是极擅长调养之术。” 第40章 不知羞耻   胡御医是太医院院史,秩正五品,医术高明,往常他在宫里头当职,都只紧着太后娘娘和皇上。   他与胡御医有一些私交,想必能把人请到府上。   虞兼葭眼神一亮:“有劳父亲为我操心,不过祖母年事已高,胡御医医术高明,又难得登门,自然要先紧着为祖母请平安脉。”   她的心疾之症,只有祖母、母亲、父亲,以及惯常为她把脉的郎中知道,外头只她早产,身子骨弱了些。   五不娶还有一条,就是恶疾。   自打与虞幼窈闹腾了一场,病倒了之后,这接连已经病了好几回,在府里头也没少折腾,若是大张棋鼓请胡御医专门为她把脉,外头只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恶症,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她,于她的名声有损。   父亲以祖母的名义请胡御医登门,顺带为她把脉,也是顺理成章,她还能在父亲跟前,得一个孝顺体贴的名声。   家中有老母亲安在,御医登门本该先紧着长辈,虞宗正心中羞愧,越发觉得女儿良善孝顺,看虞兼葭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葭葭小小年龄,就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他转头看向了杨淑婉,眼中闪动着赞赏:“我往常公务繁忙,家中儿女全赖你教养,这是你的功劳。”   说完,又想起了大女儿虞幼窈,这孩子若能让杨氏来教养,想必也不会教母亲惯得性子娇蛮,不晓得轻重。   得了夸赞,虞兼葭面露羞涩,捏着帕子垂着头。   杨淑婉目光含情,痴望着虞宗正,泪水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跌落,她连忙偏过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相夫教子,本就是妾身的本份,有了老爷方才的话,妾身就是再辛苦,也值当了。”   虞宗正揽着杨淑婉的肩膀,将人带到怀里:“婉儿,我知道你待我一片真心,否则当年,你也不会……”见女儿在场,他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当年谢氏孕中,他去上峰左副都御史杨大人家中,头一次见了杨淑婉。   正值夏日,杨淑婉穿了一身桃粉薄衫,身段娇柔,正在同家中姐妹玩诗令。   她身上透着书倦气,吟诗时,声音柔婉,难掩才气,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想到了家中的嫡妻谢氏。   谢氏生得风流貌美,在京里头也少有能及,同僚们都说他艳福不浅,但他却不喜谢氏一身黄白铜臭之气,毫无女儿家该有的温婉和顺,也无书香之家教养的才德,与谢氏夫妻感情平淡。   像杨淑婉这样柔婉,又颇有才气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最中意的妻子人选。   怀着这样的心情,不知怎么的,他与杨淑婉越走越近。   谢氏过门三年一无所出,书香人家规矩大,嫡出的没出生,也不好让庶的先爬出了肚肠,所以他也没纳妾,后院里有几个通房,也是不得劲,在有一次上杨府吃酒之后,一时糊涂,就将前来伺候的丫鬟扯上了榻,胡天胡地折腾了一晚。   他心里想着,一个丫鬟睡了也就睡了,明日就把人领回去做了通房,这种事在大户人家也是常有的事儿。   第二日醒来,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   杨淑婉哭得肝肠寸断:“都是妾的错,是妾听闻大爷醉酒,心里头担心丫鬟伺候不好,便打算亲自过来瞧一瞧,哪成想……”   虞宗正满心羞愧,又觉得不安惶恐。   他来上峰家做客,却因醉酒欺辱了上峰家的女儿,这等丑事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纠察百官风纪的左佥都御史怕要贻笑大方,连头顶上的官帽儿都保不住了。   杨淑婉泪盈于面,神情凄楚:“大爷昨儿醉了,也是不晓人事,是妾倾慕大爷才德,不知羞耻爬了大爷的榻,污了大爷清白名声,妾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好赖都捏在嫡母手里头,能与大爷结下缘份,是妾的福份,妾不奢望大爷能怜取妾心,亦不敢连累大爷清名,只盼着将来大爷能记着妾的情谊。”   她把责任全搅到自己身上,字字句句全是对他的深情,虞宗正心中惭愧之余,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有杨淑婉这话,就表明错不在他,即便东窗事发,他还有周旋的余地。   第二日,杨府就传出了杨淑婉落水,险些溺亡的消息。   虞宗正这才知道,昨儿杨淑婉对他说的这番话,是心存了死志。   为了不让他为难,也是为何他清名,宁愿一死了之。   虞宗正心中大为感动,哪能眼睁瞧着杨淑婉死,当下就承诺要纳杨淑婉为贵妾,两人就这样厮混在一起。   杨淑婉泪盈于眶,瞧着虞宗正:“原来老爷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嫡母打算将她嫁给苏州富商做妻,人都说“宁做官妾,不为商妻”,她自是不肯的,就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她往常呆在深闺,接触的外男也不大多,其中虞宗正算是最好的一个。   虞氏世代书香,家里头的规矩比一般人家要大得多,男子年四十,无子,方可休妻另娶。膝下有子,妾侍至多两人。   虞宗正后宅里虽有通房,但因为嫡妻尚无所出,便也不好纳了妾,叫庶出的先打肚里爬出来,所以还未纳妾。   从虞宗正的言谈之间,也能猜到,他与妻子谢氏感情也不大好。   杨淑婉就起了心思。   想着,将来她进了虞府大门,就是贵妾,后宅里头没人与她争宠,又有虞宗正宠着她,谢氏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哪曾想到谢氏命薄,教她当了风风光光的正妻。   顾及着女儿在场,两人很快就收敛了,虞宗正思及方才杨淑婉与虞兼葭一脸难色,就忍不住问:“方才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呢,说来与我听听。”   杨淑婉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虞兼葭,虞兼葭也是一脸迟疑,动了动唇瓣,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母女俩的神态,让虞宗正看得直皱眉:“府里头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有什么话,直接开口便是。”   杨淑婉连忙道:“也没什么话儿,就是家里头的琐碎小事,不好说来让老爷烦心。”   这么一说,虞宗正就猜到,可能与大女儿虞幼窈有关,皱了下眉,转头看向了虞兼葭:“既然你母亲不说,你就好好与父亲说一说。” 第41章 搬弄是非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也有些为难:“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就是今儿家学的时候,叶女先生见大姐姐许久没来家学,有些不大高兴,母亲知道了,忧心大姐姐课业,但碍于祖母疼爱大姐姐,也不好说什么,父亲也不要生气。”   虞宗正脸色很难看,头些天他就让虞幼窈去家学,哪知虞幼窈竟将他这个父亲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杨淑婉瞥了他的脸色,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忧声道:“老爷,之前去宝宁寺上香,倒是偶然听到了一些,关于窈窈不好的传言,我心里头十分担心。”   虞宗正脸色又是一沉:“都传了些什么?”   杨淑婉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说,窈窈小小年龄就插手府里头的事,打卖家中下人,真真是娇蛮跋扈,目无尊长,这些是非的话,我原是不该对你说,免得教你误会我搬弄是非,只是事关窈窈与虞府的名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虞宗正脸色发青。   关于虞幼窈打卖下人的事,他也听了一耳,听说是下人乱嚼舌根子,也没太在意。   但这会听杨氏一提,就恍然明白了。   这种事本该禀了家中主母,由杨氏来处置,方显得名正言顺,没得小小年龄就落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见他脸色不对,杨氏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窈窈虽然不是在我跟前养大,可她是老爷的嫡长女,我自然将她视如己出,见她荒废课业,又在外头传了不好的名声,心里头也担心她。”   一副忧心继女的慈母,事事为虞府考虑的模样。   虞宗正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把桌面拍得闷响,桌上的茶杯,也跟着“哐当”直响:“这个孽女,仗着她祖母宠着,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虞府世代书香,家子女若是不勤家学,不通文章,岂不教人笑话我们虞家?”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安抚:“父亲,您别生气,大姐姐最近在跟着嬷嬷学规矩,许是没有时间上家学,也不是故意的。”   虞宗正大怒:“学规矩就能不上家学?府里头哪个没跟着嬷嬷学规矩?就她和旁人不同?”他搁在桌上的手倏然握紧,语气之中怒意更甚了:“身为府里头的嫡长女,本该勤学奋进,行嫡长之责,为家中姐妹做出表率,可她哪有半分大家闺秀该有模样?”   虞兼葭被他的怒火吓着了,轻咬了下唇,垂下了头,倒是杨淑婉柔声劝道:“当心气坏了身子,大姐儿年幼,以后慢慢教着就是了。”   “女子七岁便该知事懂事,她都九岁,早就过了年幼无知的年岁,”虞宗正拨高了音量,怒声道:“葭葭六七岁的时候,可比她现在懂事!”   杨淑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一时间愣在那里没了话。   屋子里气氛十分凝重。   虞兼葭倒了杯茶,奉给了虞宗正,柔声道:“父亲,母亲不想与你说这些,就是不想惹您心烦。”   虞宗正接过茶杯仰头灌进嘴里,一杯热茶下肚,也令他冷静了些,但依然沉着脸,显然是余怒犹在。   虞兼葭缓声道:“叶女先生是父亲寻来的女先生,是京里头有名声的才女,她教书仔细认真,为人也有原则,大姐姐往常课时,时常坐不住,叶女先生也都十分包容,您好好劝劝大姐姐,让大姐姐给叶女先生认个错,道个歉,叶女先生定会原谅大姐姐的,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儿,伤了父女俩的情份,不然,我和母亲都里外不是人了。”   她声音轻柔悦耳,话儿也说的得理,但虞宗正却是越听越愤怒,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叶女先生人品才德自是没有问题,连葭葭都十分满意,虞幼窈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不敬师长,课间不守规矩,简直混帐。   虞宗正“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就往外头走。   杨淑婉连忙上前阻拦:“老爷,请息怒,窈窈还是个孩子,你千万不要吓着了她,况且老夫人一向疼爱窈窈,您可不能惹老夫人生气啊。”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虞宗正额上青筋直跳,一把挥开了帘子,就大步走出了内室里头。   虞兼葭眼睁睁瞧着父亲,怒气冲冲地离开,满脸惊恐:“娘,父亲怎的生这么大的气?他是不是误会大姐姐了?我们快将父亲劝回来,不然父亲又要责骂大姐姐了……”   说着,她就急急地要往外头走。   知道这个女儿是个心善的,杨淑婉连忙拉扯住了她:“葭葭别担心,你父亲往常对你们姐们严面慈心,他也只是担心你大姐姐荒废学业,不会真的责骂你大姐姐。”   好说歹说,总算让虞兼葭放下心来。   折腾了两天,虞幼窈的青竹纹绣得有模有样。   小巧的香包上青竹挺拔,竹节上枝条横斜,点缀了三片青竹纹,虽然有些粗陋,也还算有模有样。   冬梅拿在手里头仔细地瞧:“姐儿绣得可真好,奴婢当初学刺绣,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月才绣出了样子。”   她打小就学习苏绣,可手眼不如小姐灵活,许嬷嬷教小姐双面绣,她和春晓也跟着一起学了,连针法都没学会。   许嬷嬷说,双面绣不像苏绣、湘绣是个人都能学,像姐儿这种天生柔骨,才能掌握双面绣的技法。   提起这个,虞幼窈就一脸嗔怪,埋怨:“女红这么难,你和春晓之前也不知道劝着点我,由着许嬷嬷忽悠我,眼睁睁瞅着我遭罪,自从学刺绣,我的手指头就没好过,简直太疼了,我打小就没吃过这苦。”   冬梅捂着嘴轻笑:“奴婢们以为姐儿是真心想学,只是一时吃不来苦,哪能敢随意阻拦。”   若不是真心想学,旁人按着头也学不成。   可姐儿打小就没受过疼,手指头扎满了血孔,哭着说“疼”,喊着说“不学”,教许嬷嬷安抚几句,就忽悠住了。   哪像是真的不想学? 第42章 迎面一个大耳光   虞幼窈瞪她:“谁真心想学了,这不是要送香包给表哥,许嬷嬷不是说,亲手绣的东西才有诚意么?”   冬梅笑个不停。   虞幼窈鼓着小脸儿:“还有啊,府里头谁不知道,我在和许嬷嬷学女红,虞清宁还故意凑祖母跟前,送祖母亲手绣的抹额,平时怎就不见她送祖母抹额,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不过年,二不过节,三不过寿,这是几个意思?”   冬梅脸都笑酸了。   四小姐打小就跟着何姨娘学女红,因此她的女红,也是几个姐儿里最好的,老爷也时常夸赞她,四小姐也时常在大小姐面前炫耀眼。   虞幼窈面子过不去,又加了一句:“再说了,许嬷嬷一定要教我,我哪能不知好歹。”   这些日子,被许嬷嬷天天念叨,女孩子家要立身、立家、立世,表面上的仪礼规矩只是应对外人的手段与技能,学会这些是为了立家,自个儿有本事,才能立身,立世,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了。   梦里大窈窈的下场,也时常提醒她,祖母虽然护着她一时,但是她还要学一些能护住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许嬷嬷忽悠她学一堆东西,她虽然嘴里在喊苦叫累,却也努力在改变自己,认真去学习。   冬梅一脸恍然,怪不得老夫人这样喜欢小姐,连来了没多久的许嬷嬷也对小姐另眼相看,小姐纯善,赤子心性,总能记得旁人的好。   虞幼窈忽然哀嚎了一声:“一入女红,深似海啊,我给表哥绣了香包,还要给祖母绣抹额,既是孝顺长辈,父亲,杨氏也少不了,还有二叔,二婶娘待我也很好,我太难了,真是太难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学刺绣了。”   冬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会子又想笑了,连忙转开了话题:“姐儿,既然香包做好了,奴婢这就给表少爷送去。”   虞幼窈摇摇头:“还是过会儿,我自己拿去送给表哥吧,这段时间忙着和许嬷嬷学东西,我都好久没见表哥了。”   冬梅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便在这时,春晓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姐,大老爷过来了……”   “父亲来了?”虞幼窈愣了一下,很快就高兴起来,她搬进窕玉院这么久,父亲还是头一次过来。   父亲肯定是知道她在和许嬷嬷学规矩,所以特地过来看她。   看着小姐脸上喜悦的表情,春晓迟疑了下,有些于心不忍:“小姐,大老爷,他、他看起来似乎……”   “父亲在哪里?是不是在花厅里头?我们赶紧过去,父亲公务繁忙,可不能让父亲久等了。”虞幼窈实在太高兴了,没等春晓说完,就打断了春晓的话,挑起这帘子,赶紧跑了出去。   “小姐!”春晓连忙追了上去。   虞幼窈急匆匆地赶到花厅,果然见虞宗正负手站在堂上,她声音雀跃地唤了一声:“父——”,“亲”字还没有吐出,一个大耳阔子就向她迎面挥来。   “啪”的一声清脆,虞幼窈脑袋一歪,下意识捂着被打的面颊,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懵了。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随后赶来的春晓,一脸惊恐地捂着嘴。   打了这一巴掌,虞宗正犹不解气,怒声质问:“我且问你,你今天怎么没去家学?之前你祖母怜你大病初愈,我也就不说什么,可过了这么久,你竟然还没有要上家学的自觉?”   “我……”虞幼窈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被打的面颊一片木然,其实没什么感觉,她甚至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给我跪下!”虞宗正怒喝一声。   咆哮的声音,吓得虞幼窈一个激凌,终于感觉面颊像泼了辣油,又辣又疼,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意,与鼻尖的涩然,缓缓抬起头。   看着她脸上触目惊心地五指红印,虞宗正惊觉,方才盛怒之下的这一巴掌,打得有多么重,心中掠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被理直气壮所取代。   “你这个孽障东西,仗着你祖母纵着,在家里娇蛮跋扈,肆意妄为,小小年龄就心肠恶毒,打卖下人,甚至还避逃家学,不敬师长,在课间不守规矩,简直混帐至极,还不给我跪下。”   虞幼窈垂着头,没有说话。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待三妹妹、四妹妹那样亲近,唯独对她总是十分苛责,每一回叫父亲教训后,她总会很难过。   今天这一巴掌让她明白了,父亲不喜欢她,没有什么为什么。   想到梦里,她被宋明昭关在偏院里,成了虞兼葭的药引,受尽了折磨,想必父亲是知情,甚至是首肯的,所以才会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宋明昭将她折磨至死,不然镇国候府再大胆,也不会这样做。   “看样子,我刚才那一巴掌还是打轻了,没把你这孽障东西打醒。”见虞幼窈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半点也没有要跪下的意思,虞宗正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抬起手臂就又要挥下……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落到虞幼窈脸上。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由着柳嬷嬷扶着,急步走了进来,瞧了这一幕,气得心口直疼:“住手!”   虞宗正高举的手臂,顿时僵在半空。   虞幼窈脸上触目惊心的五指红印,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训虞宗正,赶忙将孙女儿搂进怀里。   “造孽哦,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打起孩子来,怎就不知道心疼手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窈窈,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可怜的窈窈,脸都红肿了一大片,疼不疼哟?”   亏了春晓机灵,见大儿子怒气冲冲往窕玉院来,就使了小丫鬟过去寻她,不然等她得了消息,窈窈也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指桑骂槐的话儿,让虞宗正面色黑如锅底,正要开口——   虞幼窈像是突然寻到了主骨心似的,扑进祖母怀里,就嚎啕大哭起来:“祖母,祖母,父亲为什么打我?窈窈最近很乖……”   Ps:小表妹会因为噩梦的影响,做出改变,但在小表妹心里,也只是一场梦,过了这一章,小表妹的心智会彻底成长起来。   差一点忘记今天是冬至,小伙伴们要开开心心过冬至,记得吃饺子,作者今天吃了八宝粥喔! 第43章 你给我闭嘴   她这样一哭,虞老夫人也是一阵心酸,跟着抹起泪来:“哎哟喂,窈窈,不哭哦,省得把眼睛给哭坏了……”   虞幼窈哭得直打嗝,小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祖母,父亲打我,我怕……”   “祖母在这呢,不会再叫人打你,不怕哦……”虞老夫人心都碎了,轻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她脸上的红肿。   祖孙俩哭了好一通,虞宗正满脸不耐,黑着一张脸:“娘,您就是平时太惯着她了,所以才将她惯成了如今这娇蛮跋扈,不尊师重道的性子……”   一听这话,虞幼窈眼泪流得更凶了。   虞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转头瞧向了一旁春晓:“扶窈窈回屋里上药。”   天色渐暗,杨淑婉瞧了一眼时辰,便让丫鬟婆子们摆膳,一盘盘菜肴端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杨淑婉让木槿去叫虞善思。   不大一会儿,木槿一个人回来了:“四少爷在课间被先生打了手心,在闹脾气,摔砸了不少东西,奶娘正在哄他,要晚点才能过来。”   杨淑婉有些不高兴,怒道:“老爷请的先生是怎么回事?昨儿让思哥儿站了一堂课,今儿又打手心?思哥儿还是个孩子,他怎可对思哥儿这么严苛?这是不想在虞府里头呆下去了?”   木槿垂着头,不敢多说。   虞兼葭有些不赞同:“娘,四弟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专门为四弟请的先生哪有不好的,你别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些话,叫父亲听了,定会以为四弟和大姐姐一样不勤学业,不守规矩,会不高兴的。”   四弟打小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整天撵鸡斗狗,小小年岁便学了一身纨绔的作派,人憎狗嫌。   她劝过不少回,但娘宠着四弟听不进去。   杨淑婉想到虞宗正方才的怒火,轻翘了下嘴角:“我可没那么傻,我花钱让奶娘的儿子莫才和你四弟一起上家学,可不是真为了监督你四弟学业,每次你父亲来,我主动提出让你父亲考较你四弟功课,都是莫才提前做好的,你父亲每次都对你四弟赞不绝口呢。”   虞兼葭蹙了下眉:“四弟也不小了,您也不要太纵着他,您这些小把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爹拆穿了,还不知道爹要怎么生气……”   杨淑婉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你四弟还小么,再大点就懂事了,到时候他也知道自个用功,再说了,就你爹那脾气,我还能应付不了?到时候一个欺上瞒下,推了奶娘一家出来,你爹一准信了。”   又是这一套说辞,虞兼葭垂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淑婉转开了话题,皱眉:“你爹怎么还没过来?”   虞兼葭也有些担心:“爹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责骂大姐姐,若是惊动了祖母,少不得又要惹祖母不高兴了,刚才就该把爹劝回来……”   提及了老夫人,杨淑婉心里头有些不安:“惊动了老夫人,那岂不是……”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安慰道:“娘,事已至此,您对大姐姐也是一片慈母心肠,父亲心里头都明白,即便祖母责怪下来,父亲也会一力承担,不会让您受委屈,只是……委屈了大姐姐。”   杨淑婉捏着帕子,按着嘴角笑:“也是,老夫人越生气,你爹就会对老夫人越不满,对虞幼窈也会更加不喜,心里头也就越向着咱们。”   虞兼葭瞧着母亲,欲言又止地垂下头。   杨淑婉越说越得意,竟有些忘形了:“这些年,老夫人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还能护虞幼窈几年?等她一去了,虞府都是我们娘俩说了算,虞幼窈也就由着咱们摆布,这出嫁的姑娘,还要娘家撑腰才能在夫家立足呢,哎,老夫人就是看不穿,真对虞幼窈好,就不该处处与咱们做对。”   “出嫁”二字,也不知道触动了虞兼葭哪根筋儿,脑中不禁浮现了,在宝宁寺见到的镇国候世子——宋明昭!   一时间,心里头跟揣了一只小鹿似的,好一阵乱跳。   可一想到,宋老夫人光溜溜的手腕子,还有虞幼窈腕子上,明显大了几圈的羊脂玉镯,心中就涌现了一股子不甘与惶然。   想着虞老夫人手里头,层出不穷的悌已,还有谢氏留给虞幼窈的大笔嫁妆,杨淑婉得意轻笑:“老爷对老夫人心中有怨,老夫人总护着虞幼窈,迟早有一天,会和儿子彻底离了心。”   春晓带着虞幼窈走后,花厅里只剩下虞老夫人、虞宗正两个,柳嬷嬷守在外间。   虞老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你刚才是打主院里头过来的吧!”   虞宗正就跟踩了狗尾巴似的,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母亲,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训女儿,还错了不成?杨氏担心窈窈荒废学业,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若不是窈窈太不成气,我怎会打她?”   后宅里头的手段,虞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还有不清楚的?   只可惜大儿子在朝堂上,还有几分明辩冤屈的本事,到了家里头,就成了一个任女人拿捏摆布的糊涂虫。   虞宗正越说越理直气壮:“母亲,您说说,葭葭和清宁,还有二房里头的霜白几个,哪个像窈窈这样不思勤学,荒废学业,小小年龄娇蛮跋扈,就知道打卖下人,还上课不守规矩,不懂尊师重道?”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你打小就是读圣贤书长大,圣人有一句话叫“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窈窈有错,那也是你这个做父亲忽视冷漠的错。”   虞宗正不服气,刚要出声反驳……   虞老夫人倏然拨高了音量:“你摸着自个的良心说,从小到大你可曾管过窈窈?可曾真心教导过她半分?现在倒是仗着父亲的名义,打骂起来了,你就没有半点羞愧吗?”   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虞宗正也有些词穷了:“今天是我冲动了些,但我也是为了窈窈……” 第44章 谢氏之死   “你给我闭嘴,”虞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怨恨我当年做主为你订了泉州谢府的婚事,瞧不起柔嘉商户出身,连柔嘉生的女儿也不得你喜欢,所以你处处瞧窈窈不顺眼,寻了机会就教训,你以为我不清楚?”   这些话,她原是没打算说的。   但大儿子这些年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打了窈窈头一回,开了这个头儿,就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甚至是无数回。   今儿必须要把他的理直气壮给掐了,不然窈窈往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虞宗正混身巨震,下意识否认:“母亲,您误会儿子了,儿子敬重母亲,感母亲生养教诲之恩德,不曾怨恨母亲半分……”   “你是敬重我,只是把对我的怨恨,转嫁到柔嘉和窈窈身上,”虞老夫人满脸失望地看着他,语气也更冷了几分:“我且问你,柔嘉嫁进虞家大门后,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   没有!虞宗正蠕动了下嘴,如何也说不出违心里的话。   谢柔嘉入门后,孝顺母亲,管家经营,处处厉害,可就是这样,他才不喜谢氏太过精明厉害。   虞老夫人看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虞氏家业落没,族中举业艰难,你和你二弟有幸中榜,入朝为官,是步步艰难,我正是为此,才为你订了泉州谢府这门亲事。”   那为什么偏是他娶了商户女,二弟却娶了书香女?虞宗正低着头,垂放在身则的手,紧握成拳,嗡声说:“母亲,对儿子的良苦用心,儿子明白。”   “你明白什么?”虞老夫人拔高了音量,恨铁不成钢:“泉州谢府虽是商户,但交游广阔,人脉宽广,柔嘉哪里配不上你?杨士广那个狗东西,给谢府提鞋都不配,他生的庶女就配得上你了?值得你连礼仪廉耻,大好前程都不要了,干出那等有辱圣贤的苟且之事?”   提及当年,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直教虞宗正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恼怒:“当年的事,确实是儿子错了,但杨氏不管怎么说,也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知道醒悟,虞老夫人气怒:“那么柔嘉呢?如果没有柔嘉的银钱处处打点人脉,让你挥霍,你和你二弟能有今天?她甚至因为你搭了一条命,你怎么就不念着她的好?怎么就不知道待窈窈好?”   虞宗正想说,杨淑婉出身官家,性情柔顺,才华过人,谢氏满身铜臭气,怎能比得上杨淑婉?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柔嘉是虞家的大功臣,你二弟尚知道感念谢氏,待窈窈十分亲厚,但凡霜白有的东西,便是少不了窈窈,姚氏待窈窈也亲近,可你这个做父亲的,可曾将窈窈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过?不知道的人,还当窈窈是你二弟的亲女儿。”   虞宗正不愿再谈谢柔嘉,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母亲,谢氏已经死了多年,你说这些做什么?”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不愿意提及柔嘉,是心虚了吧,当年柔嘉为什么早产,为什么早逝?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这个老婆子吗?这些年来,我帮你遮掩丑事,你是不是就忘记了,你对柔嘉做过的事?”   脑中陡然浮现了一幅血腥的画面,虞宗正混身发凉,一脸惊恐地看着虞老夫人:“母亲……”   虞老夫人厉声道:“当年,你与杨淑婉厮混,叫柔嘉察觉了,与柔嘉大吵了一架,失手将柔嘉推到地上,柔嘉当场发动,流了一地的血,你不顾夫妻情谊,置柔嘉性命于不顾,择路而逃,甚至没有通知府里头任何人,若不是柔嘉跟前的丫鬟察觉了,赶忙请了郎中,柔嘉怕要一尸两命,也是因此,柔嘉才会在生下窈窈后,没多久就去了,柔嘉这一条命是你害的,你打窈窈,就不怕她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向你索命?”   也是为了遮掩这桩丑事,她才会将柔嘉屋里头的人,全打发到庄子上,连窈窈身边也没有留人。   所有人都以为,谢氏摔倒只是一个意外,谢氏本人也没有提及,虞宗正以为这件事,除了他和谢氏之外,就没有人知道。   每每回想起谢氏瞪圆了眼睛,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强烈的恐惧与惊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些年来,他极力逃避谢柔嘉的死,甚至连大女儿虞幼窈也一并忽视,没想到母亲早就知道了真相。   虞宗正身体倒退了数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冲动,可却硬着头皮否认:“母亲,您不能冤枉儿子,府里头的人都知道,谢氏是自己摔倒的,跟儿子有什么关系?儿子当时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是事后才知道的……”   虞老夫人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你看不惯我待窈窈好,却不知,我待窈窈好,是因为她是柔嘉的女儿,是我的嫡长孙女,也是在为你赎罪。”   其实她没说的是!   虞府是书香之家,家中子弟要走举业的路子,那么这其中需要的银钱,人脉,渠道,样样都要依仗谢府。   虞家与泉州谢府的干系全系在窈窈一身,若窈窈在虞家得不了好,泉州谢府那边怕也不会善罢干休。   从前有各样算计,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如今她是真心盼着孙女儿好。   “赎罪”两个字,振耳发聩,让虞宗正脑子发懵,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见他执迷不悟,也是多说无益,虞老夫人扬声喊了一声柳嬷嬷。   外间的柳嬷嬷听到叫唤,连忙进了屋,脑袋却比平常压得更低了一些,连出气声也没有了。   瞥了一眼憋红了脸的大儿子,虞老夫人吩咐柳嬷嬷:“把许嬷嬷叫过来,也好让老爷晓得,窈窈最近都做了什么。”   她借着当年大儿子的混帐事,震住了大儿子,但未免他因此迁怒窈窈,总要让他晓得,窈窈并非他认为的娇蛮跋扈,一无是处。   柳嬷嬷低垂着头,转身快步出了花厅。 第45章 脸疼不疼?   这会子,许嬷嬷在小厨房里头做药膳,窈窈马上就十岁了,也到了长身子的年岁,要多进些食补,将来身子骨才好看。   冬梅匆匆跑过来:“嬷嬷,老爷方才打了小姐一巴掌,小姐许是心里头难受,一回到房间,连药也没上,就将我和春晓轰出了房间,您快去看看吧!”   许嬷嬷心里头一“咯噔”,连忙道:“看着点灶上的火,我去瞧瞧。”   她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也知道大老爷虞宗正偏心主院母女俩,不太待见虞幼窈这个大女儿,往常也时常训斥,责骂。   但这动手打人,也未免太过了?   窈窈还是半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   许嬷嬷心里很担心,不禁加快了脚步。   她打小就进宫了,熬了半辈子才熬出了宫,年纪大了,也没打算再嫁人,身边更没有一个亲人。   在进了虞府之后,与虞幼窈也处出了感情。   二楼三间大房,左边是绣阁,平常虞幼窈学东西都在这边,右边是置放箱笼衣柜的屋子,多是女孩子家要用的衣物首饰、香料等,最中间的大房,就是虞幼窈的闺房,三个房间都互相大打通了。   春晓不在,外间值守的丫鬟也都不在,许嬷嬷蹙了下眉,抬起手敲了内室的门:“窈窈?”   里头没人出声,许嬷嬷侧耳贴在门上,隐约听到房间里有细微,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好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些担心:“姐儿,嬷嬷进来了。”   没等虞幼窈回应,许嬷嬷大力推开了门,快步走进屋里头,见虞幼窈正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小身子曲绻成了一团儿,床边的绣花鞋东倒西歪,倒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似的,匆忙之下躺上了床似的。   许嬷嬷心里头有些怀疑,坐到了床沿:“窈窈可是伤心了?”   虞幼窈小声的呜咽,被窝里的小身子一颤一颤着,宛如无助的幼兽。   许嬷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真是个傻丫头!   平时哭起来,喊起来总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从来不折腾人,可真正伤心了,难过了,就知道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头哭,也不敢叫旁人知道了。   “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没了娘的孩子,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自己往肚里咽。   “嬷嬷是打里头出来的,各种争宠的手段见得多了,多的是法子,让你得到父亲的看重,保管连主院里头的人也争不过你。”杨淑婉母女俩这点子手段,在她眼里简直上不得台面儿。   虞幼窈身子一僵。   从前,她每次教父亲责骂之后,总会握着胸前的佛童坐莲玉坠子想,如果娘没有死,爹是不是就不会娶杨淑婉进门,没了虞兼葭,父亲是不是就会很疼她?   许嬷嬷轻扯了一下虞幼窈蒙住头的被子,虞幼窈没有抗拒,许嬷嬷松了一口气,用力将被子拉开。   虞幼窈轻咬着唇,无声无息地流泪,瓷白的小脸上泪痕斑斑,触目惊心地红了一片,嘴角还有些微干涸的血,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虞宗正这一巴掌打得有多么狠,几乎是用了成年男子七八分的力气。   许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分说将虞幼窈拉扯起来,搂进了怀里。   虞幼窈压抑许久的难过,顿时爆发了,爬在嬷嬷怀里大哭:“嬷嬷,我想我娘,我娘她、她,父亲……”   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能哭出声音就好了,许嬷嬷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轻颤的背脊。   大声哭了之后,虞幼窈哭了没一会儿,就渐渐不哭了,大约还是很难过,她低着头小声的抽噎:“不值得。”   一个不堪为人夫,不配为人父的人,不值得她花费心思付出真心,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她也不稀罕了。   她还有祖母,柳嬷嬷,许嬷嬷,表哥。   还有外祖父一家,虽然隔得远了,但逢年过节,就是平常,也总记着她,哪回送来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   许嬷嬷诧异地看着她,瞧着小姑娘一双黑亮的眼儿,红通通地,被泪水洗礼的清亮、透澈、明净、从容,仿佛洗尽了世间铅华。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小姑娘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残酷了,许嬷嬷轻抚着她的面颊,轻问:“疼不疼?”   虞幼窈点头,又摇头:“已经不疼了。”   许嬷嬷笑了,眼眶也有些湿润,轻柔着她的发顶:“傻孩子,脸都红肿了一大片,哪能不疼呢?”   脸疼,怕是心里头更疼!   虞幼窈眨了眨眼,没说话,她眼周红红的,可怜巴巴地,透着了娇俏,隐露出了几分娇贵柔艳。   许嬷嬷嗔怪:“你这喜欢蒙头的习惯,可得好好改一改,没得把自个儿憋出了毛病,乖乖坐着,我给你倒杯水。”   哭了好一会儿,虞幼窈确实有些口渴了,就点点头。   许嬷嬷倒了一杯水过来,给了虞幼窈,虞幼窈捧着茶杯,慢慢地喝:“嬷嬷,我想和你学立家、立身、立世的本事。”   许嬷嬷举目无亲,进宫当了宫女,成了太后娘娘宫里头得脸的人,又得了恩典,不到四十就放出宫。   宫里头出来的宫人瞧着风光,但真正体面的没几个。   旁的宫人要等着人挑,可许嬷嬷却能给自己挑个满意的人家,靠着自个儿的本事,得了祖母的器重,与满府上下的敬重,短短几天就在虞家立了足,家里没谁敢将她当成奴婢来使唤,等闲都要喊一声:“姑姑。”   许嬷嬷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这个世道,对女子虽多有束缚,但世间总有千千万万条路,端看你要怎么去走,只要将嬷嬷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了,总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努力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这才是立家,立身,立世。”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   许嬷嬷欣慰,扬声喊了春晓。   春晓敲打了院里头的下人,防着他们乱嚼舌根子,这时,正守在外间等着,听到许嬷嬷唤她,连忙端着铜盆走进屋里。 第46章 祸起萧墙   许嬷嬷将帕子浸进水里,捞起来,拎了半干,坐在床沿小心翼翼为虞幼窈净脸。   刚哭了许久,脸上绷得有些难受,被打的脸也辣辣地疼,虞幼窈僵着身子让许嬷嬷擦完脸,又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滚了一阵子,才敷了一层药。   便在这时,柳嬷嬷过来了,见虞幼窈坐在榻上,小脸儿红肿得有些吓人,但好在敷了药,情绪瞧着也稳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姐儿受了委屈。”   虞幼窈点头:“嬷嬷别担心,我没事了。”   这么乖巧的模样,让柳嬷嬷心疼得紧了,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对许嬷嬷道:“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许嬷嬷和柳嬷嬷一道来了花厅,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虞宗正知道许嬷嬷是打宫里头出来的,从前还是太后娘娘宫里头得脸的人,少不得要敬上两三分。   许嬷嬷道:“姐儿每天卯时起床学仪礼,上午要学药理、女红,下午要学中馈、茗茶,晚间还要学香药等。”   “这怎么可能?!”虞宗正不信,这个大女儿脑袋瓜子笨得很,从前没少挨女先生训斥,这是府里头都知道的。   许嬷嬷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中有些不喜,微笑道:“姐儿天资聪颖,就是性子散漫了些,认真起来学什么都快。”   虞幼窈天资聪颖?虞宗正目光怀疑地盯着许嬷嬷,觉得她和老夫人一起糊弄他呢。   许嬷嬷取出一块绢锦,正是虞幼窈绣的青竹纹:“姐儿跟着老奴学了才几日女红,就已经能绣双面绣了。”   虞宗正接过一看,上面就绣了根竹子,一根枝条,并三片竹叶,技艺虽然简单又粗陋,但确实两面都是景,是双面绣无疑。   听说这种技法因为太难学,所以在民间已经失传了。   而虞幼窈几天就学会了?   可能吗?   虞老夫人连忙从虞宗正手里夺过绢锦,仔细地看,脸上终于露了笑容:“窈窈,竟然真的学会了刺绣,头几天,我还觉得窈窈吃不了苦头,折腾一回,就坚持不下去了,看来我是小看了窈窈,瞧瞧,绣得多好啊……”   柳嬷嬷凑过去瞧:“您屋里的茉莉花茶、檀香,可都是姐儿做的,姐儿读书不成,但别的方面比别个都要强,过不了多久,您就能戴上姐儿绣的抹额了。”   这话明摆着说给虞宗正听的,虞宗正有些恍惚,他怀疑这是其他人绣来糊弄他的。   但是,这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姑姑是打宫里头出来的,规矩大得很,母亲既然将她请到府里头,就真的是为了教导窈窈。   而许姑姑言语间,无不透着对窈窈亲近与喜爱,就说明,窈窈读书脑袋笨了一些,但在这些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   女孩子家不用考科举,建功立业,多学些规矩仪礼,比什么都强。   大女儿也确实不像他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   那么他刚才那一巴掌,还真是冤枉她了。   虞宗正虽然不喜虞幼窈,也不通内宅庶务,私德上差了些,可为官多年,也有几分刚正脾性,得知自己错打了虞幼窈后,心里头难免生出了几分心虚。   “对了,你之前说窈窈打卖下人,娇蛮跋扈?”虞老夫人将绢锦递给了许嬷嬷,语气透着冷意。   被彻底收拾了一遍,虞宗正也彻底收了怒火,老老实实,不敢再造次了:“因为这件事,外头传了一些不好的流言,所以儿子才……”   柳嬷嬷递了杯茶。   虞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子,正好有些口干,接过柳嬷嬷递来的茶,低头喝了一口:“什么流言?我怎就不知道?是你亲耳听到的?”   虞宗正羞愧:“不曾?”   身为都察院御史,明辩冤枉是本份,也是职责,道听途说,未经证实,即便只是家事也有些说不过去。   虞老夫人又问:“杨氏是怎么跟你说的?”   虞宗正吱吱唔唔说不出话,虽然知道,杨氏也没有别的意思,但心里头难免有些埋怨她。   虞老夫人重重地搁下茶杯:“你怕是不知真相,令怀刚住到府里头一天,就叫窈窈听到两个婆子在偏院里头说,令怀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窈窈大怒,就命人绑了两个婆子,这也有错?”   虞宗正听了,瞪直了双眼,忍不住大怒:“这等刁奴,打三十板子卖出去,还是便宜她们了。”   这段日子,因他收留了幽州来的侄子,朝中有不少人赞他仁义,这也让他对周令怀又上心了几分。   虞老夫人继续道:“我头一步赶过去,处置了这两个婆子,一直到完事了,杨氏才姗姗来迟,这已经是她的疏漏了,就是有错,也是错在杨氏治家不严,怎到到你嘴里,就成了窈窈娇蛮跋扈?”   虞宗正愣了一下,之前杨氏大约是不想拿家里头琐碎事情烦他,也只一句带过,没有多说,他也没仔细询问,心里觉得虞幼窈娇蛮跋扈,就先入主为观,自己理解错了。   话说得这样明白,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可见是真正被杨氏糊住了心眼子,指不定还认为杨氏是个好的。   虞老夫人也不再拐弯抹脚:“府里头是杨氏在管家,这关着大门的事儿,咋就传到了外头,教人传出了流言?可见杨氏管家之疏漏,可她不思整顿家里,反倒对你嚼起这等琐事,哪里来的脸?”   饶是一心觉得杨氏是个好的虞宗正,也觉得杨氏有错,但到底是自己敬重的妻子,还是忍不住为她开脱:“杨氏担心窈窈,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没这么严重……”   虞老夫人厉声道:“你在朝为官,书房里堆着朝庭公文,时不时还要同幕僚议论朝政,治家不严,那岂不是家里什么话儿就要往外头传,内院着火,祸起萧墙,你还以为这是小事?”   此言一出,虞宗正面色一凝,历朝历代有多少朝中官员,是因为后院着火,闹出了灭家祸事的?   母亲说得不错。   这事儿,确实是杨氏错了。   他一脸羞愧:“母亲,这事儿不怪窈窈,是我没搞明白真相,错打了窈窈。” 第47章 这打不能白挨   老大是个官迷,但凡涉及自己的前程,脑子还能清楚些,虞老夫人冷笑了声:“我也算瞧清楚了,你和窈窈,没有那做父女的缘份,我也就不强求了,往后窈窈的事,就不劳你再插手了,窈窈是好是坏,有我这个祖母担着,既无慈父之心,也无教导之责,那就干脆不要管了。”   虞宗正大惊:“母亲!”   虞老夫人揉了揉额头,一脸疲乏:“好了,你打哪来的,就回哪儿去吧,以后这窕玉院,你也别来了,莫说窈窈经不起你折腾,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受不住了。”   一边说着,虞老夫人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顿白如纸。   瞧着母亲颓丧苍老的面容,虞宗正哪还不明白,他今儿是真将母亲给气着了,心里头既羞愧,又不安:“母亲,儿子错了……”   “记住我的话就是了。”说完,虞老夫人站起来,让柳嬷嬷扶着她进了内屋,打算上楼去瞧窈窈。   哭了许久,虞幼窈又累又饿,许嬷嬷端了清淡开胃的小食,并一碗药膳,正吃着,祖母就过来了。   虞幼窈不吃了,扑进了祖母怀里,软软地唤:“祖母。”   见她还有胃口吃东西,虞老夫人既欣慰又心疼:“快坐下用膳。”   “祖母用了没有?”父亲上窕玉院的时间,正赶上了晚膳时间,祖母匆匆赶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过晚膳。   虞老夫人笑成了菊花脸:“用了,用了,我年纪大,晚膳也用得早些,免得晚间不好克化。”   虞幼窈放心了,继续吃东西,不大一会,一碗药膳见了底,虞幼窈搁下筷箸,春晓让小丫鬟撤了桌。   祖孙俩坐一起说体己话,虞幼窈一句也没提挨打的事,只道:“祖母,能给我多讲讲我娘的事吗?”   窈窈很久都没有问过关于亲娘的事,这一次突然问及亲娘,让虞老夫人有些惊讶,不过谢氏是个好的,嫁进门后,与她这个婆母的关系也好,她也乐意说给窈窈听。   过了一会子,许嬷嬷端了一碗安神汤过来,虞幼窈瞧着黑乎乎的一碗,眉毛皱得跟小老太婆似的,不大想喝:“祖母,我没事,不要喝苦药药。”   窈窈还是半大的孩子,头一次叫父亲打得这样厉害,没得受了惊吓,药是一定要喝的,虞老夫人摇头:“那可不行。”   说完,她就接过许嬷嬷手里头的药碗,亲自喂虞幼窈喝药。   虞幼窈捏着小鼻子喝完药,苦得连舌头都打了结,许嬷嬷拿了一块枣泥糕喂她吃了,嘴里的苦味这才散了些。   瞧着小丫头乖巧的模样,虞老夫人心中一酸。   小丫头挨了打,受了委屈,她这个祖母陪了好一会子,也不见她诉苦、抱怨、哭闹,仿若没事儿似的,教人越发心疼。   虞老夫人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今儿的事,是你父亲错了,祖母已经训过他了,他以后也不会再对你动手,窈窈,你父亲不通庶务,也不理家宅,教杨氏母女俩一糊弄,就昏了头,你也不要怨怪你父亲。”   虞幼窈点头:“祖母,父亲整日里忙着朝事,还要忧心我荒废学业,这才……我不怪父亲,您也不要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她缓缓垂下头,声音也黯然了些。   虞老夫人眼窝子一热,连忙捏着帕子按了按眼睛:“你瞧瞧你,平常就跟个皮猴儿似的,谁要敢欺负你,不闹个人仰马翻,就不罢休,怎么每回到你父亲跟前,就成了这一副老实性子,你爹打你,训你,你就站着让他打,让他训?就不会跑,不会哭,不会闹么?”   虞幼窈抱住了祖母:“父亲总说我顽劣,娇蛮,我若是不乖乖挨训,父亲又要骂我孽障东西,说我忤逆不孝了,岂不是正中了杨氏下怀,我才不上当呢,我可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就是骂几句,气撒了,也就散了。”   虞老夫人听了,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伸着指头戳她的额头:“合着就你小脑瓜子聪明,这不就挨打了吗?”   虞幼窈低着头不说话。   虞老夫人心里头更加难受了,小姑娘分明什么都是知道的,明知道她爹不喜欢她,却总担心惹父亲生气,在父亲跟前默默地忍受,不敢反抗。   屋里头静了一瞬,虞幼窈抬起头来,挽着祖母的胳膊:“祖母,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虞老夫人没好气瞪眼:“什么事?”   虞幼窈缩了缩脖子:“说了,您不许骂我?”   虞老夫人恨不得敲一敲她的脑瓜子:“你要不说,我可就真要骂你了。”   虞幼窈哪还敢耽搁,连忙道:“祖母,今儿父亲口口声声说我不守规矩,我认真反思了之后,觉得这是上行下效,母亲进门也有九年,也没正经守个什么规矩,祖母是不是该给母亲立规矩,让她给府里头上下做个榜样,让我跟着学一学。”   虞老夫人一听,顿时目瞪口呆,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亏得还能想出这种主意,合着我刚才还真教训错你了。”   见祖母没真生气,虞幼窈胆儿可就大了:“我可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就白白欺负了的性子。”   虞老夫人好气又好笑:“你还好意思说,坏人全让我给你当了。”   “谁让祖母疼我呢。”虞幼窈扑进祖母怀里撒娇。   虞老夫人笑了起来,也觉得窈窈这主意不错。   杨氏这些年,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她也该学着镇国候府的老东西,正经摆一摆婆母的谱儿,好好立一立规矩,也好教她知道厉害,免得总在家里头搞得家无宁日。   大户人家恶婆婆磋磨媳妇子,就是立规矩,家里头的爷儿们,觉得孝顺婆母是应当的,也不会多说什么。   挨了一通教训,虞宗正垂头丧气地出了窕玉院,抬脚就要去主院。   但一想到自己方才让母亲教训了一顿,虽然不能全怪杨氏,但到底是因杨氏而起,心中难免有些恼怒。   况且,仔细起来杨氏也确实有错。 第4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虞宗正脚下一顿,赵大跟在他身后:“老爷,您是回主院……”   “不了,还是去书房吧,我尚有一些公务还未处理。”虞宗正转身,打算回前院,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何姨娘那一身子榻上伺候人的好活,憋了满身的心火,顿时有了去处:“去清秋院。”   赵大不敢多言。   虞宗正心里头憋着火,走了几步又停下,皱眉:“去主院传句话儿,就说,今后窈窈自有母亲看顾,让大夫人少盯着窕玉院,把心思放到管家上面,别教府里什么事儿都往外头传,以免为家里头招祸。”   这边,杨淑婉还在等虞宗正,见天都黑了,桌子上的菜也凉了,正要打发木槿去潇湘林那边看一看情况,就听见木槿的声音:“夫人,赵大奉老爷之命过来传话。”   一听这话,杨淑婉的右眼皮子就狠跳了一下,连忙去了外间。   赵大见了她,恭敬行礼。   杨淑婉客气道:“老爷怎的没过来?莫不是临时有什么公务没有处理完,所以打发你过来说一声?”   这种事从前也是经常有的。   赵大垂着头:“老爷今儿不来主院,让夫人、三小姐和四少爷自行用膳,就不必再等他了。”   不来了?!杨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虞兼葭轻蹙着眉。   赵大的话很有问题,母亲问赵大,父亲是不是临时有公务在身,可赵大却避重就轻,只说父亲不来了。   家里头不管有多少妾室,初一、十五,还有每逢整日,一月最少五天,家里头的爷都要歇在主院里头,这是大户人家做正妻的体面。   父亲一直很重规矩,待母亲也十分爱重,这些年下来,除了忙于公务,实在没时间,从来没有坏了规矩。   可父亲既然有公务在身,赵大为何不提?   脑中陡然浮现了一个可能性,虞兼葭惊得险些喘不过气来,捂着帕子咳了几声。   老爷不来主院,肯定是书房忙公事,杨淑婉错愕了一阵,就反应过来:“都这么晚了,老爷还未用晚膳,我去准备几样老爷爱吃的小菜,一会儿送到书房里头。”   “夫人不用忙,”赵大出声阻止,紧跟着话锋一转:“老爷有句话,交代小的转告夫人。”   杨淑婉连忙问:“什么话?”   赵大道:“老爷说,今后大小姐自有老夫人看顾,让您少盯着窕玉院,把心思放到管家上面,别教府里什么事儿都往外头传,以免为家里头招祸。”   听得了这话,杨淑婉脑袋里头一晕,险些没当场往地上栽了去,她哆嗦着嘴:“老、老爷,当真是这样说的?”   虞兼葭轻咬着唇,单薄瘦弱的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父亲大约教训虞幼窈未成,又教祖母收拾了一通,对她们娘俩生了不满,不来主院,是恼了她们娘俩,让赵大传话,是在明着敲打她们娘俩呢。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与母亲分明拿捏准了父亲的脾性,才敢当着父亲的面儿说那些话,也自信,就算叫祖母拆穿了,父亲也不会相信祖母,只会一心向着她们。   赵大没敢多说:“小的先告退。”   回到屋里头,杨淑婉挥退了下人,瞧着这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大半都是虞宗正爱吃的,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将席面儿掀翻了。   “哐当”,“砰咚”,“哗啦”的声音响起,盘、碟、碗、杯等物,更是碎了一地,残羹剩菜一片狼藉。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扯着杨淑婉继续摔打:“娘,您冷静一点,父亲没来主院,显然也不在书房……”   后头的话她没来得及说,杨淑婉已经明白了,顿时气歪了一张脸,火烧屁股似地使唤木槿去打听。   没过一会子,木槿就回来了:“老爷去了清秋院,何姨娘自己掏了银子,让大厨房又加紧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杨淑婉一听这话,脑子里就是一晕,心里头也有些惶恐,咬牙切齿道:“那个骚蹄子,真是好手段,这些年头,你爹还是头一次不给我脸面子,在我的日子里头,去妾侍的房里,可见这一回,你爹是真的恼了咱们娘俩。”   虞兼葭心里有些不安,提醒道:“娘,一些规矩破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甚至是无数回……”   听了这话,杨淑婉渐渐冷静下来,连忙想对策。   虞宗正去了清秋院,何姨娘简直大喜过望。   这些年来,老爷还是头一次在杨氏的日子里头来她的房里,这已经足以说明,她在老爷心里头的地位,已经直逼身为正妻的杨淑婉。   只要她肚子争气,早日为老爷生个儿子,往后杨氏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何姨娘精心打扮过,身上穿着薄衫子,柔若无骨地身段儿依进了虞宗正怀里头,娇滴滴地唤:“老爷,您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很久都没来瞧妾身了,妾身想您,想得连饭都吃不进去,您摸摸看,妾身的腰儿是不是又瘦了一圈?”   老爷偏爱娇柔细腰的女子,往常一上了榻,大掌就爱掐着她的小腰。   一边说着,何姨娘一边握着虞宗正的手,搁到自己的腰上,这段时间,她缩减了饭食,腰确实又瘦了不少。   “你这小妇儿,进了门子,连饭也不叫爷吃,倒教爷饿着肚子先伺候你了。”虞正宗一摸到何姨娘的细腰子,身上立马就热了,就用力掐住了她的腰,就将人推倒了桌子躺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心里头憋了火,身上也是憋坏了,更是迫不及待想泄一泄火儿。   何姨娘是个知情懂趣儿的,老爷每次过来,她都提前摒退了院里头所有下人,两人折腾起来也是大胆,怎样刺激,怎样来,何姨娘还私下里做了好些助兴的物什儿,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的。   两人就着一张桌子,折腾得起劲,外头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老爷,三小姐突然晕倒了,您快过去瞧一瞧。”   李嬷嬷是杨氏跟前最得力的人,清秋院里头的人都不敢拦着。 第49章 苦肉计   虞宗正憋着的一大股劲头,顿时泄了气力,黑着脸站在桌边,瞧着面前妖媚的何姨娘,心里头的火气更盛了。   “老爷……”何姨娘身段儿轻颤着,坐在桌沿上,手臂撑在腰后,身子向后仰着,透着猛浪之态。   心里头却暗恨杨氏太狡猾,也恼怒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不争气,竟没拦住李嬷嬷,让李嬷嬷直接闯进了院里头。   李嬷嬷大约也没猜到,大老爷一上何姨娘的屋里,连饭也顾不上用,就同何姨娘宽衣解带做起了那档子事,也不知屋里头的情形。   见老爷没回答,李嬷嬷拔高了音量,催促道:“老爷,三小姐头先摔倒,受了惊吓,一连烧了两天两夜,人虽没事了,却伤了身体元气,这二月里头,已经接连病了几场,这回瞧着严重了些,夫人也是六神无主,才使奴婢过来请老爷过去拿个主意。”   往常老爷最吃这一套子。   只要在府里头,不管有多忙,听了三小姐身子不好,就会过来瞧一瞧。   虞宗正心里头窝着一股子邪火,身上也憋得难受,一时间眼底透青,一副欲求不满的脸色。   但他也是真心疼爱虞兼葭,听说虞兼葭病得严重,哪还顾得上自个儿快活,连忙拉好了裤头,整好了衣裳,对何姨娘说:“葭葭病了,我去看看她,明儿再过来看你。”   何姨娘心里头一甘,也只好点头:“三小姐的身子要紧,老爷快去瞧一瞧吧,妾身就等着老爷什么时候空了,过来瞧妾身。”   听着这软语娇哝,虞宗正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一边想着何姨娘软细的腰,一边掀帘出去。   到了嫏还院,见虞兼葭昏迷着,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宛如白纸。   杨淑婉担心女儿,捏着帕子坐在床沿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透了一股子少女时柔弱堪怜的风情。   虞宗正十成的不满,也去了大半:“葭葭怎么样了?”   心里想着,杨氏性情柔婉温顺,管家多年,也无甚大错,兴许是下人们欺她良善,才将府里的事往外传了,这也怪不得她。   况且,杨氏待他也是一片真情,当年还在闺阁时就委身于他,受了不少委屈。   杨淑婉哭哭啼啼,声音哀婉:“茴香去请郎中还没有回来,木槿正在熬药,是葭葭往常吃的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虞宗正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子。   杨淑婉似是受不了他的冷待,惨白着一张脸,泪盈于眶:“老爷是怪我不该多管闲事?我本是不想拿这些琐碎的小事,惹老爷烦心,是老爷偏要葭葭说的,葭葭也是心疼我这个做娘的,才多说了几句,没成想我们母女俩,竟成是里外不是人了?”   说完,久蓄在眶子里的泪,就轰然砸落。   瞧她哭得可怜又娇柔,虞宗正仅剩的怒火因这泪水,又散了几分,只是脸色还是有此不大好看。   杨淑婉声音凄楚,字字泣诉:“窈窈是老爷的嫡长女,我若不管窈窈,传到了外头,我这个继母就成了恶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顶多教人多说几句闲话,可若是连累了老爷和虞家名声,我就成了虞家的罪人了,旁人都说继母难做,原以为老爷能理解我的苦衷……”   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虞家,为了他在考量,完全没有为自己想过半分,这让虞宗正想到,当年杨氏还在闺中,无端被他当成丫鬟扯上榻欺辱后,说的那些真情切意的话,一时间,心里那一星半点的怒火,也彻底散了。   当年杨氏为了他都险些死了一回。   便在这时,昏迷之中的虞兼葭悠悠转醒,见了父亲,苍白着脸色,虚声道:“父亲,您不要生母亲的气,是女儿不该在父亲面前提及大姐姐,惹了父亲误会,父亲要气就气女儿吧,我……待女儿好了,女儿去向大姐姐赔罪,绝不让大姐姐委屈了去,我……”边说着,边剧烈地咳了几声,结果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杨淑婉扑到床边,惊慌地喊着虞兼葭。   虞宗正见女儿又昏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连忙喊来了赵大,拿了自个儿的牌子,使人去请胡御医。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虞老夫人坐在虞幼窈的床沿上,与虞幼窈说话,就听到柳嬷嬷过来禀报,说三小姐晕倒了,似是病得不轻,夫人让李嬷嬷将老爷从何姨娘屋里请了过去,老爷使人拿了牌子去请胡御医了。   主院那点子手段,也就能胡弄虞宗正这个糊涂蛋,当谁都是傻的不成?   虞老夫人冷冷一笑:“随他们折腾去吧!”   瞧着祖母面露疲惫之色,虞幼窈心疼道:“祖母,我已经没事了,您就不要再担心我了,还是赶紧回北院歇着去。”   虞老夫人也不推辞,让柳嬷嬷扶起来,准备回去,哪知主院里头的那把火,就烧到了窕玉院里头。   虞宗正和杨淑婉,带着背了药箱的胡御医来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瞧得直皱眉。   见老夫人脸色不大好,虞宗正也有些尴尬,连忙道:“母亲,葭葭病得厉害,我使人拿了牌子,请了胡御医登门替葭葭诊治,哪知葭葭这孩子,也是纯善至孝,见了胡御医之后,首先就问,有没有给祖母请平安脉,死活不肯让胡御医诊治,听闻母亲还在窕玉院,我就领着胡御医先过来了。”   虞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我一个平安脉,比病重了,正等着诊治的孙女儿还要重要?”   这话,她本不该在还有外人的情况下讲,可杨氏母女太混帐,都算计到她头上来了,她这个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也不耐配合这对母女做“孝媳孝孙”来胡弄大儿子,干脆讲明了。   虞宗正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些。   杨淑婉捏着帕子,大约是之前哭过了,脸色惨淡瞧着比病入膏肓的病人,还要差上几分:“葭姐儿一向孝顺,说胡御医医术高明,难得碰着今儿休沐登了门,理应先紧着祖母请了平安脉。” 第50章 弄巧成拙   虞老夫人气笑了:“若是因给我请平安脉,耽误了虞兼葭的病情,让虞兼葭出了一个好歹,我这个祖母岂不是成了恶人?虞宗正,你是今儿得了教训,对我心生怨恨,想陷我于不义?”   虞宗正回过味来,一时间尴尬得差点往地缝里钻:“母亲,儿子没这个意思,是儿子思虑不周。”   他瞧了一眼杨氏,蹙眉。   方才他也不赞同,让胡御医先给母亲请平安脉,是杨氏忧心母亲的身体,极力劝说他,本以为杨氏是个孝顺的,哪知竟是这般不晓得轻重。   思及至此,他心里头窝了许多的邪火子,忽地往上窜高了。   今儿诸事不顺,因为杨淑婉,他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连一些不堪启齿的往事,也被扒了一个干净。   这会子,又因杨氏,竟是彻底惹怒了母亲。   训完了虞宗正,虞老夫人目光看向了杨淑婉:“她虞兼葭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懂事,大老爷忙着朝堂,顾不得家宅内务,你身为虞府当家主母,也跟个孩子似的不晓得轻重?瞧瞧你这家,都管成什么样子了。”   杨淑婉被训得面色一僵,捏紧了帕子:“母亲您别生气,葭葭突然病重,媳妇一时乱了方寸,想着胡御医先给您请了平安脉,也能安心诊治。”   她想借着请平安脉一事,与葭葭演一出“孝”戏,也好平息虞宗正对她的怀疑与不满,哪里知道,叫虞老太婆给坏了事。   这下弄巧成拙了。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葭葭是打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打你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她好不好,你这个做慈母的比谁都清楚,你自个也不见担心,没顾着自个孩子,倒在我跟前当起了孝媳,可见虞兼葭是没甚大碍。”   这一番话,是彻底将杨氏母女俩的心思给戳了个明明白白,虞宗正就是再蠢,这时也回过味来了。   从前葭葭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杨淑婉都是最紧张的一个,今儿倒是一反常态,先顾起了母亲的身体。   虞宗正气得面色铁青,但当着胡御医和老夫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杨淑婉心里头咬牙暗恨。   她本以为,死老太婆会念着葭葭一片孝心,哪里知道,这老太婆心肠忒硬了,竟不吃这一套,也不念着葭葭这个孙女儿,当着人胡御医的面儿,一口一个“虞兼葭”,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虞老夫人也不理会他们,赶紧招呼胡御医坐下,又命人泡了上好的茶过来,两人寒喧了几句,胡御医就开始为虞老夫人把脉。   胡御医往常出入内宫,及京里各户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些阴私事儿,也越不过郎中去,虞家这点内宅小计俩,也不大会放在心里头。   也是因为这个,虞老夫人才会当场斥穿了杨氏“假孝心,真算计”的计俩,让杨氏没脸。   半晌之后,胡御医把完脉道:“老夫人身子没甚大碍,只是年纪大了,要忌操劳,少思虑,静养神思,以静储血才是。”   之后又交代了一些饮食之类的事项,平安脉也算是请完了。   杨淑婉为了表达自己的急切,没等胡御医起身,就要带着胡御医回嫏还院,给虞兼葭诊治。   只可惜之前不急,现在急,就显得刻意。   虞宗正在官场混了多年,从前没有怀疑杨氏,自然觉得她处处是好的,现下满心憋火、欲?火、怒火三火,烧得正旺,对杨氏产生了不满,哪能瞧不懂这点心思?   他冷眼瞧了杨淑婉一眼,阴沉着脸就要走,目光却不经意瞧见了坐在在虞老夫人身边的虞幼窈。   恍然惊觉,大女儿竟然瘦了许多,从前圆润的模样变得苗条,胖乎乎的脸,也成了巴掌大的鹅蛋脸。   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不是真的在跟许嬷嬷学东西,受了辛苦,怎么会短短一个多月,就瘦得这样厉害?   虞宗正脚步微顿,瞧见大女儿左面红肿的脸上,虽然敷了一层药膏子,依然瞧着触目惊心。   心中对虞幼窈仅剩的怀疑,也彻底散了。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小身子畏畏缩缩地往祖母身后缩了缩,脸上透着苍白与惊惧,哪有半点娇蛮跋扈的模样。   若不是听了杨氏的话,误会了窈窈,他也不会生这样大的气。   虞宗正罕见地对女儿产生了内疚:“窈窈的脸好些了吗?今儿是父亲不对,错打了你。”   虞幼窈一脸惊惶地望着父亲,似是受到了惊吓,眼眶儿通红,只差没有当场落泪:“不、不,是女儿不对,女儿确实已经好久没有上家学了,家里的妹妹们,都在家学里头跟着女先生学道理,女儿这个做大姐姐的,也不好比旁的姐妹特殊。”   小姑娘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似的,弱弱的声音,透着不安与慌乱,眼里蓄着泪,却隐忍着不敢当着他的面往下掉,虞宗正想到,之前虞幼窈挨了他一巴掌,也是没哭过一滴眼泪,直到母亲过来了,她才哭的。   虞宗正心里头有些不滋味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大女儿太过严苛了?   见虞宗正没有说话,虞幼窈有些不安,飞快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便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水,猝不及防就滴落在手背上,好像怕被人瞧见了,又赶忙垂下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道。   这一幕,正巧让虞宗正瞧见:“窈窈不要哭,父亲知道,你最近跟着许嬷嬷一起学东西,每天都要花费许多时间,没空上家学,许嬷嬷规矩大,你就安心跟着许嬷嬷好好学,也能学许多道理,家学就不必再上了。”   许嬷嬷是打宫里头出来的,什么道理不知道?   窈窈真能好好跟着学,也是一件好事。   窈窈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子,逼着也没法子。   从前也是他想岔了,每回葭葭在家学里头,得了先生的夸赞,杨氏难免会在他面前忧心大女儿课业,他误以为窈窈不上进,不成气,难免对这个女儿生出了恶感,便觉得她一无是处。 第51章 绝不轻饶了你   一旁的虞老夫人瞧着,忍不住暗暗发笑,经过这一遭,窈窈也是学聪明了,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只是,比起虞兼葭整天打着病弱的名义,来糊弄他父亲,窈窈却是真委屈,更叫人心疼。   虞幼窈含着泪,摇摇头:“女儿想明白了,虞家以书传家,家中子女若是不通文墨,没得叫人笑话,瞧不起,从前是女儿不懂事,没能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让父亲失望了,父亲请放心,等女儿的脸,”她轻抿了下嘴角,面色也是一片黯然,这才继续道:“等女儿的脸好些了,就去家学,父亲以后不要再生女儿的气。”   这话说得是真大气,已经有了嫡长女的风范,虞宗正听得直点头:“窈窈能这样想,为父很欣慰,以后你每天上午跟着叶女先生上家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不要再勉强自个儿,其他时间跟着许嬷嬷学东西。”   刚才虞宗正因被虞老夫人教训了一通,良心发现,对虞幼窈生出一点儿微薄的怜爱之心,现在却是真正开始认同虞幼窈了。   虞幼窈眼睛一亮:“谢谢父亲。”   站在一旁等着虞宗正的杨淑婉,瞧着虞宗正待虞幼窈一副慈父作派,气得脸都僵了。   这些年来,她使尽了心机,才让虞宗正疏远虞幼窈,彻底厌恶了这个长女,可虞幼窈就是掉了几滴泪,就将他的心拉扯了回去?   这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   虞宗正又对虞幼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才与杨淑婉一道出了窕玉院。   一出院门子,虞宗正冷哼一声,甩袖,拔腿就要走人,是没打算跟着杨淑婉一起去嫏还院看虞兼葭了。   杨淑婉担心他又要去清秋院与何姨娘厮混,心里头一急:“老爷,您要上哪儿去?葭葭还病着,您……”   虞宗正满心憋火爆发了:“杨淑婉,葭葭是不是病着了,你心里头自己清楚,不要把我当傻瓜一样糊弄。”   杨淑婉急声道:“老爷,我……”   虞宗正火气正盛,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本以为,你虽是庶女,但杨家书香传家,你又识文通墨,有些诗书才气,自是与一般内宅女子不同,一向待你十分敬重,没成想,我是瞧错了你,你瞧瞧,你这满脸拈酸算计的嘴脸,哪有半点当家主母风范?葭葭是个好孩子,你以后休要再拿她的身子作伐,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了你。”   说完,转身就走。   “老爷!”杨淑婉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恨恨地跺了下脚,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与惶然。   老爷还是头一回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说这样严重的话,显然是气得不轻,估摸着很难像从前那样糊弄过去。   杨淑婉忧心忡忡,见四周有不少丫鬟婆子们伸头张望,气得心口儿直疼,眼睛一黑,险些吐血当场。   她这个虞府主母的威严何在啊?!   杨氏一走,虞幼窈房里的二等丫鬟夏桃,就从墙后面钻了个脑袋出来,机灵地跑到虞幼窈房里头。   虞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在虞宗正走后,就让柳嬷嬷扶着回了北院。   虞幼窈在吃糕饼,许嬷嬷来了之后,就开始控制她的饭食,让她少食多餐,不许她吃太多甜食,难得今儿没管着她,还亲自去厨房里头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让她放开肚皮子吃。   她吃得开怀,心里头那点难过劲头也彻底散了。   夏桃喜滋滋地说:“夫人让老爷训斥了一顿。”   说完,就学着虞宗正的口吻与调子,将虞宗正训杨氏的话,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学得唯妙唯肖。   虞幼窈听了,嘴里头的糕点差一点喷了夏桃一脸。   夏桃机灵地给虞幼窈端了一杯水,幸灾乐祸道:“附近有不少下人都瞧见了,杨氏气得脸都歪了,这脸是丢大了,看她还要怎么在府里头摆主母的谱儿。”   虞幼窈慢悠悠喝着水,父亲先是让祖母训了一顿,心里憋着气儿,跟着又在祖母跟前丢了脸,可不又憋了一身火?身为一家之主,却教一个内宅妇人愚弄了去,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三火齐发,可不就火势难挡?   父亲承认自己错打了她,却也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有错。   她故意在父亲面前哭,也好让父亲知道,她是真的受了委屈,她越委屈,越难过,越哭,父亲心里就越愧疚,对于罪魁祸首的杨淑婉,也会更加不满。   她掉的泪珠子,就相当于掉进了油锅子里。   父亲对杨淑婉七分的不满,也会变成十分,杨淑婉想要像往常那样,轻易就糊弄了父亲去,那是不容易了。   她提议让祖母,给杨淑婉立规矩,名正言顺地整治杨淑婉。   顾此失彼,杨淑婉整日在祖母房里立规矩,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琢磨怎么哄父亲,让父亲打消对她的不满和怀疑。   有些裂缝一旦产生了,没有在第一时间消弥,就会越扩越大,很难还原了。   一步一步谋算,从前总让她吃暗亏的杨淑婉,让她有苦难言的虞兼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应付。   夏桃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说:“这回老爷是真的气狠了,估摸着,连三小姐也迁怒上了,杨氏口口声声说三小姐病着,老爷也没理会,转头就去了书房里头,今天可是整日子呢。”   虞幼窈笑道:“父亲不会真生三妹妹的气。”   胡御医难得上门为虞兼葭诊治,父亲哪有不关心的道理?   父亲对虞兼葭和虞清宁,那是真的疼爱,不会因着旁人说了几句,就认为她们有错,生他们的气。   他气的是杨淑婉。   多半认为,是杨淑婉打着虞兼葭的名义,糊弄他。   夏桃有些失望。   虞幼窈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头的香包,她初学刺绣,针线不太细密,手感也糙了些,也不知道表哥会不会嫌弃。   瞧着外头黑沉沉的,虞幼窈有些遗憾,原是打算今儿就将香包给表哥送去,哪知道一会子,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还是等着明天吧!   让表哥等了这么久,希望表哥不要生气才好。 第52章 是个能作妖的   杨淑婉憋着火气,带着胡御医回了嫏还院。   气归气,恼归恼,但胡御医难得登门,她当然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要让胡御医好好给葭葭瞧一瞧。   胡御医同杨淑婉一起进了内室。   虞兼葭的床前,淡烟色的薄幔已经放了下来,虞兼葭面色虚弱地靠迎枕上,将细白的手从幔帐里头伸出来,只露出小截腕子。   杨淑婉客气地说:“胡御医请看看,我们三姐儿身子怎么样了?”   胡御医道:“来之前,虞大人已经交代过,贵府三小姐是早产体弱,有些先天不足,所以时常生病。”   杨淑婉也顾不得曝露虞兼葭的心疾之症,忙说:“姐儿时常犯心悸之症,这些年以药养着,倒还好些,只是从前都是寻常的郎中,哪比不上您医术高明,时常都在宫里头,平日里也请不来的,还请您多多费心。”   胡御医客气道:“大夫人客气了,我与虞大人同朝为官,今日既登了贵府的大门,自当尽力就是了。   说着,伸出手来开始诊脉。   杨淑婉不敢打扰胡御医,转身出了内屋,喊来了李嬷嬷:“把窕玉院附近扫洒的丫鬟婆子喊一起,仔细敲打几句,让他们管好自个儿的嘴,不要乱嚼舌根子,再每人使二两银子。”   李嬷嬷领命去了。   之后杨淑婉又使人去打听,虞宗正是不是去了清秋院,就回了内室,胡御医已经把完了脉,被茴香领着到了外间。   杨淑婉命人上了茶,待胡御医喝了一口,搁下茶杯后,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三姐儿的病能不能根治?”   先天不足是真,早产未必,胡御医琢磨了片刻才开口:“三小姐确是先天不足,这些年来,想来贵府也用了不少好药调养着。”   杨淑婉点头:“京里头不少有名声的郎中,都请了一个遍,各种药方也都吃过,像人参这些精贵的,也没少了用,之前还好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月里头,大病小病也有四五回了。”   胡御医了然道:“三小姐的病,用上好的药材养着,虽不能根治,但也没什么紧要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轻抚了一把山羊胡:“三小姐,前段时间是否大病了一场?”   杨淑婉心中陡生了一股子怒火:“上个月,葭姐儿不慎滑了一跤,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高烧了起来,一连烧了两天两夜,”说到这里,她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了:“险些连命都没了。”   刚开始葭葭只有些低烧,她要去请郎中,葭葭拦着没让,说是过一会儿再请。   她原是不同意的,但想着老爷就快要下衙门,葭葭今儿在虞幼窈跟前受了委屈,总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晓,就依了葭葭,让丫鬟好生伺候着,自己去忙活了。   女儿的身子怎么样,外人不清楚,她当娘的还能不清楚?   往常也经常低烧,喝一碗汤药就没事了。   哪里知道,这一等到了晚间,老爷还在衙门里没有回来,茴香过来禀报,说葭葭发起了高烧,她这才慌了神,忙让人请了郎中。   却是晚了。   郎中说,葭姐儿是天气冷,穿得少了些,又吹了冷风,冻着了,所以得了风寒,因疏忽大意,没能及时请郎中,使症状严重,引发了高烧。   她心里头简直悔死了,却并不认为,这是她自己疏忽大意,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虞幼窈引起来的。   就使了银子,让郎中改了口风,只说葭葭是摔倒受惊,这才引起了高烧。   老夫人大怒,罚了虞幼窈跪佛堂。   待老爷第二日下衙回来,虞幼窈也是高烧不褪,情况比葭葭还要凶险些,再大的怒火也发作不起来了。   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因此,杨淑婉心中对虞幼窈更恨了:“也是大病了这一场后,葭葭的身子就又有些不好了。”   胡御医没应话,虞三小姐身子虽弱了些,但养得不错,没什么紧要,摔一跤,也不至于受了惊吓,发起高烧,连命也没了,想来还有什么内情。   大户人家难免阴私,他也禀着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这就对了,她头些年,身体养得不错,可这一场病,却是元气大损,养了几年成果,却是毁于一旦,又要从头养起,但年岁大了些,自然也不如小时候好养。”   说到这里,他话锋突兀一顿了下来,一时间面带难色,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淑婉没注意他的异样,听了这话,心里头烧得慌:“那可怎么整?”   胡御医犹豫了半晌后,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说:“我开一副药,让三小姐吃着吧,以后好好养着,这病最忌劳神费心,思虑太过,要放宽心,储血养气,否则怎么养都是不成的。”   病人是个什么性情,瞒不过医术高明的郎中。   人的喜、怒、忧、思各种情绪,都会反映在身子上头,瞧着虞三小姐的病情,就知道虞三小姐是个心思重的,也是个能作妖的。   年岁小的时候,还能静心养病,将身子养得不错,可这年岁一大,病就养得不大好了,这回彻底伤了根子,怕是以后对会影响子嗣。   对于一个女儿家,这可是天大的事,所以他才犹豫着要不要说。   思前想后,他还是作罢了。   他也是看在同僚的份上,上了这一次门。   往后虞三小姐的病,也不归他管,他尽全力开一副好药,让虞三小姐养着些,也省得多说话,惹了麻烦上身。   胡御医写了药方,临走之前一再嘱咐,“药虽然重要,养却是根本,切记放宽心,静心储血,病才能养好。”   若是虞三小姐能听得进这话,吃着他开的方子,好好养个三五年,也是还有救的,子嗣难了一些,但也能求来。   若是不听这话,子嗣还是轻的,损天命,折寿数才是真要命。   杨淑婉连连应是,命人送上了银两,并几样十分名贵的药材,客客气气地将胡御医送出了院子,就见春晓在院门口等着。 第53章 大表哥出场啦   春晓上前给杨氏行了礼,这才道:“胡御医杏林圣手,难得请上了门,大小姐命奴婢过来,烦请胡御医去青蕖院给表少爷瞧一瞧。”   一听这话,杨淑婉就知道是自己疏忽了,连忙道:“那就有劳胡御医再走一趟。”   比起老夫人,虞兼葭,虞府里头还有一个真正的病人,胡御医既然来了,自然少不得要走一趟青蕖院。   既然上了门,自然要全了同袍之仁,胡御医点头:“这是应当的。”   春晓领着胡御医上了青蕖院。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府里头处处都撑着灯,青蕖院里拴了门,春晓上前“咚咚”敲门,没过一会子,婆子开了门,脑袋往外一伸,立时堆起了笑容:“春晓姑娘,这么晚过来,可是大小姐有什么事儿?”   春晓客气道:“家里请了厉害的御医,姑娘让我带来给表少爷瞧一瞧。”   一旁的小厮机灵地跑去通传了,婆子连忙拉开了门,卑躬曲膝地将春晓与胡御医请进了门,领着二人进了院子。   周令怀在书房里挥墨,长安在一旁伺候笔墨,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桌子上,摆着几样清淡小食,并一盅补品,一口也没动过,忍不住转头瞧了一眼,正埋头写字的少爷。   鬼都不认识的狂草,挥洒自如,笔力透纸,透着一股子磅礴的气势,瞧一眼,就觉得这字宛如刀剑铮鸣,凶得很,压得人都透不过气来。   长安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少爷教谁招惹了,最近一段时间,性子是越来越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小的是门房那头的,大小姐使春晓姑娘,带了御医过来。”   长安转头瞧了一眼少爷,见之前还在挥墨的少爷,不知何时竟停了墨,连手中的大毫也扔进了笔洗里,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继续写字了,心里头有些纳罕,便道:“快将春晓姑娘和御医请过来。”   小厮机灵地跑了。   长安走到书案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周令怀淡声道:“听见了。”   长安愣了一下,仔细瞧了一眼少爷,见少爷神色如常,如之前没什么两样,可一双墨眉,浓长入髻,透着丹青墨韵般的写意与舒展。   长安还在愣神,周令怀已经转着轮子出了书房,直接去了厅堂。   春晓与胡御医都在大厅里等着。   见周令怀过来,春晓上前请安,顺便说明了来意:“这是宫里头的胡御医,是极厉害的杏林圣手。”   淡白的唇轻扬了下,周令怀伸出手腕子:“有劳胡御医。”   胡御医对虞府这位上门投奔的表少爷也略有耳闻,知道他腿脚有些不大灵便,倒是没想到,他竟是坐着轮椅,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几番。   见他尚且年少,却已经是难得的俊雅秀峙,磬墨难书,身上已经隐约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矜贵风范,与雍容气度,忍不住赞叹之余,又不禁生心惋惜。   好一会儿,胡御医定了定神思,边抚着长须把脉,过了片刻:“周少爷,舌淡红嫩,苔白,脉细而虚,气滞血瘀,经络不畅,大小姐交代丫鬟说,周少爷是摔了马,又教马踩了腿,应是伤在了脊髓,损及根骨元气,老夫也无甚良方。”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这周表少爷显然是英年早逝的身子。   周令怀颔首,没说什么。   胡御医见他态度淡漠,也能猜到,这些年,这位周少爷怕是没少寻医问药,结果大约与他诊断的相差无几,也就看淡了。   因此,对这位周少爷也是刮目相看,寻常人得知自己成了废人,也不知要颓废成什么样子,可瞧这位周少爷,全身上下都透着从容淡色,身上隐有墨味透出,可见还是个用功的人。   略一思忖,也忍不住更尽了些心力:“周少爷此症,还需多调养元气,老夫手里头倒有个养元秘方,周少爷倒可一试。”   这个秘方,是打前朝传下来的,收藏在太医院书阁里头,他也是偶然发现,因所需的药材不仅难得,还含有不少至毒之物,比如其中有一味药,便要用到寒号虫的粪便,宫里头的贵人都讲究,不愿意用这些秽物,等闲药方若是需要以此入药,都是想法子用其他药材替代。   还有一些剧毒之物,稍有不慎就是见血封喉。   因此,大好的药方他也不敢拿给贵人用,也不敢让贵人知晓,当场就毁了干净。   愿意拿给周令怀使着,除了对周令怀生了几分怜悯,与几分医者仁心外,也是想知道,这个药方的效果究竟如何?   若能试验成功,今后也可以作为他保底的手段,兴许还能借此立功。   就算不成,与他也没甚干系。   周令怀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道谢:“多谢胡御医。”   胡御医点头,坐到桌子旁写了两个药方,一个是养元秘方,另一个是固本培元,活血散於的药方。   之后,胡御书又交代了几句。   长安还不及使银子,春晓就奉上了一只精巧的鼻烟壶,胡御医本想推辞,但一见这鼻烟壶的工艺,他只在宫里头圣人那里瞧过,顿时眼睛都直了,暗叹虞大小姐大手笔的同时,说了两句客气话,就顺水推舟收下了。   送走了御医,春晓当下就折回了青蕖院:“就不打扰表少爷休息,奴婢先回去了。”   周令怀颔首,突然问:“可是表妹身子不舒服?”   胡御医他是知道的,是太医院院史,医术不在孙伯之下,等闲是请不来的,这大半晚上将胡御医请上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春晓目光闪了闪,只道:“那倒没有,是三小姐突然昏倒,老爷拿了自个儿的牌子请了胡御医过来,自然少不得要给表少爷一并瞧一瞧。”   周令怀点点头,让长安去送春晓。   长安一走,周令怀面色微沉,凭空喊了一声:“殷三!”   院里一棵枝繁茂密的大树,沙沙响动了两声,一道黑影倏地落在周令怀面前:“少主有何吩咐?” 第54章 搬了石头砸了脚   周令怀沉声道:“把虞府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他借住虞家,为了安全,自然派人盯着虞府一举一动。   殷三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周令怀面色淡薄,双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有一上地叩着,直到殷三话锋一转:“……下午虞大老爷回府,先是去了主院,接着怒气冲冲去了窕玉楼……”   周令怀轻叩的手指,倏然一顿。   “……虞大老爷一怒之下,打了虞大小姐一个耳光,惊动了虞老夫人……”殷三感受到少主情绪起伏,声音也多了几分谨慎,有关虞幼窈的事,更是钜无细漏,一一交代。   直到事情交代完了,周令怀才道:“知道了。”   殷三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只有院子里的大树上,落了几片叶片。   周令怀微抿着唇,挨了父亲的打,受了委屈,还记得交代丫鬟带胡御医过来给他诊治,可答应给他的香包,都过了这么久,也不见踪影。   “少爷,这个方子是哪里来的?”身后陡然传来孙伯激动的声音。   周令怀转过轮椅,就见孙伯佝偻着身影,快步走过来:“这个方子,是不是就是谢府秘方,这可是举世难得的养元秘方,怨不得对少爷效果这般好。”   周令怀蹙眉:“方子拿来我看看。”   孙伯深吸了一口气,将药方递了过去。   周令怀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连脸都白了,也不禁怀疑,他平常吃的药膳,莫不是就是这个方子?   这个方子的价值,寻常郎中都能瞧出来,胡御医不会瞧不出来。   胡御医惯常谨慎得很,诊断开方都十分保守,一些厉害的手段,几乎都藏着掖着,不轻易让人知晓。   胡御医与虞宗正虽有些私交,但至多也是同袍仁义,与他又是非亲非故,绝不可能轻易,就将这么珍贵的药方拿给他使。   有没有可能,这个方子真的是虞幼窈让胡御医写给他的?   毕竟连孙伯都认为,这个方子极有可能就是他最近一直吃的药膳。   越想越有可能,周令怀一时间面色复杂。   见少爷看完了,孙伯连忙夺过药言,视若珍宝:“埋在沉香树下十二年,吸吮沉香树液的幼蝉,妙,实在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沉香是极其名贵的药树,许多方子里都用沉香入药,幼蝉长年吸吮树液,等待破土而出,体内累积了十二年的药性,能将沉香药性增强到了极致。”   周令怀没说话。   孙伯又道:“还有五灵脂,这是寒号虫的粪便?是了,五灵脂状如凝脂而受五行之灵气,所以才有五灵脂之名……”   周令怀听不下去了,沉着一张脸,转动轮椅回到了书房。   寒号虫又名橙鼯鼠,本身就是一种极名贵的中药,可一想到他要用粪便入药,恨不得之前没瞧过药方。   春晓回到窕玉院,将胡御医诊断的结果告诉了虞幼窈:“表少爷伤了脊髓,又损了根基元气,胡御医说没法子治,只能调养着,给表少爷开了养元的方子。”   说完,又将胡御医的话,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虞幼窈有些失望,但想到表哥自个儿都看开了,她也没有必要耿耿于怀,她最近在和许嬷嬷学药膳,里头有不少调养元气的内宫药膳,她的灵露对调养身子也颇有奇妙,祖母最近身子好了许多,以后她坚持每日给表哥送一盅加了灵露的药膳,想必对表哥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这边杨氏也折回了嫏还院。   幔帐已经收起,虞兼葭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没有丝血色,一双妙目含烟水迷离,淡色的唇间,一抹红艳,透着幽柔入骨的美丽。   杨淑婉坐在床沿,握住虞兼葭的手,虞兼葭见她面容憔悴,透着灰败,心里一“咯噔”就问:“母亲,父亲那边……”   杨淑婉想到胡御医说的话,也不敢再说些不好的话儿刺激她了:“胡御医说,你之前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要放宽心,养心储血,这病就没甚大碍,我与你父亲夫妻多年,自是能拿捏他的,待过两日,你父亲气消了些,我再好好与他哄一哄,他保管吃这一套。”   虞兼葭已经猜到,祖母那边怕是彻底恼了,父亲这回也是气得不轻,没那么容易消气,不过想到母亲,惯常对付父亲那些手段,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于是,轻咬了一下唇,这才点头应下。   出了内屋,杨淑婉转头交代茴香:“以后府里的事少在三小姐面前提起。”   茴香连忙应是。   杨淑婉这才放心的回到主院。   这时,木槿过来回禀:“老爷去了前院书房,没去清秋院。”   杨淑婉好歹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和葭葭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虞宗正不去何姨娘屋里,就不算坏了规矩,没开这个头,她这个嫡妻的体面也算保住了,至于老爷的不满与怒火,她总有法子的。   却不知——   虞宗正怒气冲冲地回了前院,打算歇在书房里头。   何姨娘是个会伺候男人的,哪能不知道老爷身上憋着火儿,又没用晚膳,于是就命人炖了一盅燕窝,一个人悄悄送去了前院里头。   虞宗正见何姨娘贴心,腹内饱了,当场就褪了何姨娘的衣裳,将人按在书案上。   两人闹得动静太大,前院里头的下人面红耳赤地避开,估摸着这势头,少不得要折腾大半晚,婆子们自觉上灶房烧了满满几锅子水。   换作以前,这事儿定是瞒不过杨淑婉的,但今儿折腾了一通,让她也是心力交瘁。   杨淑婉精神恍惚地回到屋子里,恍然想到,自己连晚膳也没用,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腹内疼得很。   原是瞧不惯虞幼窈这段日子春风得意,处处顺遂,想借着老爷给虞幼窈一个教训,也好灭一灭虞幼窈的气焰,哪晓得,到头来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苦果都让她自己咽了。   真正是让人想吐血。   杨淑婉按着腹肚疼得难受,惨白着一张脸,让李嬷嬷去厨房准备了几样小食,打算先填填了肚子。   可没吃两口,木槿过来说:“柳嬷嬷过来了。” 第55章 死老太婆,太毒了   杨淑婉心里一“咯噔”,哪还顾得上吃,连忙去了外间:“嬷嬷怎么来了,是不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柳嬷嬷笑眯眯地瞧着杨氏,见她气色不太好,就知道这一天儿过得糟心:“老夫人觉得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忒没规矩了,非但嚼弄起是非,还叫府里的事往外头传,惹大老爷烦心。”   杨淑婉脸色一僵。   柳嬷嬷这话,是明着说她没规矩,在老爷跟前嚼弄是非,又治家不严,糊弄家里头的爷。   莲心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   可杨淑婉能怎么办?   婆母有再多不满,作媳妇子的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更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否则岂不是自个儿招认了这些话子?   柳嬷嬷继续道:“所以,老夫人特地派奴婢过来通知大夫人一声,从明儿起,大夫人卯时就要去北院里头立规矩,让大夫人给府里头上上下下做个表率,上行下效,大夫人规矩立得好,也能真正表达夫人的一番孝心,姐儿们有样学样,大老爷也不会口口声声说姐儿们没规矩,下人们自然也就守了规矩。”   杨淑婉宛如晴天霹雳,好一阵头晕目眩,顿觉得腹内火烧镣烤地疼,顿时脸上血色尽褪,连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她哆嗦着嘴,声音像卡在嗓子眼里,竟是发不出来。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晓得了厉害!   “夫人可是听清了?”见杨氏面如死灰,没有说话,柳嬷嬷又想到了窈窈红肿的面颊,心里头好一阵畅快。   今儿这些事全是杨淑婉闹的。   以老夫人的脾气,少不得要寻机收拾杨淑婉一顿,可这样一来,大老爷就是瞧着三小姐和四少爷的面儿,也少不得要护着杨氏一二。   母子俩难免会闹出些不愉快,本是好不容易让大老爷对杨淑婉产生了不满,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让老爷的心,回到了杨淑婉这头。   还是大小姐有主意,想出了这等名正言顺整治杨淑婉的主意。   简直是兵不刃血,连她和老夫人这等在内宅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比不过。   杨氏抖嗦着嘴,打喉咙里抠出了字眼:“听、听明、白、了,媳妇子,明日一早就过去。”   立规矩!!这是大户人家磋磨人的手段,是她在闺中的噩梦。   杨淑婉的嫡母是个极厉害的人,时常摆着嫡母的谱儿,给府里头的庶女们立规矩,晨昏定省还是轻的,端茶倒水也不要紧,洗骚倒臭,更是常有的事。   嫡母大多都会故意刁难,罚跪,罚抄书也是轻的!   她嫁进虞府九年,虞老夫人什么时候立过规矩?   今儿倒是想起要立规矩?   柳嬷嬷笑着点头:“既然如此,老奴便回了老夫人。”   柳嬷嬷的笑,看在杨淑婉眼里更像是嘲笑,讥讽,杨淑婉气得心肝疼,眼睁睁瞧着柳嬷嬷,耀武扬威的背影,恨不得扑上去撕打。   死老太婆是恼极了她,故意借着立规矩,来磋磨她、整治她、惩罚她,好给虞幼窈报仇呢。   可她能怎么办?   莫说老爷眼下正对她不满,不会为她求情,就是老爷没有恼他,婆母给媳妇子立规矩,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不久之前,她与葭葭才在虞宗正面前演了一出“孝”戏,现在表达“孝心”的机会来了,她若是推脱,岂不是打了自个儿的脸,又惹虞宗正不悦吗?   死老太婆,太毒了。   第二天,虞幼窈一夜好眠,不到卯时就醒了。   春晓听到动静,连忙走过来:“时辰还早,姐儿不如再睡一会子?”   往常姐儿早上,不睡到最后一时,等着许嬷嬷亲自过来喊人,是绝不肯起身,今儿倒是难得没使人叫唤,竟是自个儿就醒了。   虞幼窈一边摇头,一边打着呵欠:“一会该和嬷嬷一起学仪礼了,总不能每回都让许嬷嬷将我从被窝里拎出来。”   春晓抿着嘴儿笑,一边点了清神醒脑的龙脑香。   虞幼窈靠在榻上,闻着屋里丝丝缕缕的清香,浑噩的大脑也清醒了些:“主院那边有动静吗?”   春晓点头:“杨氏鸡鸣就起身了,估摸着一会子就该去老夫人房里立规矩,往常杨氏哪里受过这种罪,指不定心里头多呕呢。”   虞幼窈轻笑了声。   春晓喊来值守的丫鬟,开始准备服侍虞幼窈起身,对虞幼窈说:“杨氏在老爷面前嚼根子也就算了,老爷吃她这一套子,可她竟然算计到老夫人头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想的。”   虞幼窈淡声道:“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杨淑婉嫁进虞府九年,父亲一直待她十分爱重,在祖母面前也时常护着她,生怕她受了委屈。   因此,就算祖母不待见杨淑婉,但顾及与父亲之间的母子情份,等闲也不大与杨淑婉计较。   时日久了,杨淑婉也就觉得祖母是怕与儿子离了心,不敢对她太苛责。   渐渐地,也不大将祖母放在眼里,只是面上敬着。   春晓深以为然:“老夫人从前不与她们计较,大约是没真犯到头上,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今儿,她挑唆老爷打了小姐,已然让老夫人大怒,之后胡御医去请平安脉,也是彻底惹恼了老夫人。”   老夫人这一辈子教养了大老爷与二老爷两位朝庭重臣,足见手段厉害,杨氏大约觉得老夫人,在府里头不大管事,就被迷惑了心眼子。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被虞幼窈主仆俩议论的杨氏,一晚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满心煎熬,好不容易眯了会眼子,就让李嬷嬷喊了起来。   杨淑婉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大骂了李嬷嬷一通,直到李嬷嬷提醒她,今儿卯时要去老夫人屋里立规矩,只好撑着头疼与疲惫,从床上爬起来梳洗。   心里头想着,嫁进虞府九年,她何曾起了这么早,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不管杨淑婉心里头如何怨恨难平,她在卯时到了北院。   外头值守的丫鬟将她请进了厅里头:“老夫人还在睡,请夫人在厅里头等着。” 第56章 吹了枕边风   杨淑婉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憔悴的容颜,心里暗暗叫苦,可也只得应下:“老夫人醒了,还请知会我一声。”   丫鬟点头应下,拿了鸡毛掸子子在厅里扫洒。   杨淑婉本想趁着老夫人睡着,坐椅子上眯一会儿,养养神。   可丫鬟扫洒再小心,也难免发出声响,杨淑婉被闹得心烦意躁,头疼更甚,恨不得冲过去夺过鸡毛掸子抽打这丫鬟一顿。   时间在煎熬之中渡过,好不容易熬到了辰时,青袖过来了:“老夫人要起身,劳夫人过去伺候。”   杨淑婉一下瞪大了眼睛,屋里头这么多丫鬟婆子不使唤,偏要使唤她?   这哪里是立规矩?   摆明了磋磨她!   杨淑婉垂下头,掩住脸上的怨恨,乖乖应下。   进了房中,杨淑婉先给虞老夫人请了安,上前伺候老夫人穿衣,可她多年没有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偶尔伺候老爷,那也是夫妻情趣儿,笨拙了些,老爷也不会计较,可伺候婆母哪能一样?   杨淑婉错漏百出,不大一会子,就出了一额头的汗,虞老夫人也不说话,由着杨淑婉折腾。   这样一来,杨淑婉就更紧张,错处就更多了。   杨淑婉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伺候虞老夫人穿鞋,就听到虞老夫人淡淡道:“让你伺候我这个老婆子,也真是委屈你了。”   杨淑婉连道“不敢”,背脊都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折腾了一早上,杨淑婉又饿又累。   柳嬷嬷瞧了时辰,让丫鬟摆了膳。   便在这时,虞幼窈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瞧了一眼站在祖母身后垂头敛目,端茶倒水的杨淑婉,就瞥开了眼睛,上前给二人行礼问好。   虞老夫人拉着虞幼窈坐到身边,仔细看她的脸:“脸上的红肿消了一些,还疼不疼?”   虞幼窈点头:“叫许嬷嬷拿鸡蛋滚了,已经不大疼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用膳。   虞老夫人没发话,杨淑婉也不敢坐下来一起用,瞧着满桌子清淡又开胃的小食,顿时饿得饥肠辘辘,脑袋又疼又晕,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为虞老夫人布菜,伺候她用膳。   虞老夫人吃了几口她夹的菜,就搁下了筷子:“尽夹给我一个人吃,怎就不知道给窈窈夹菜,大老爷总在我跟前说,你待窈窈一片慈母心肠,她就在你跟前,你总不能忘了她?”   这话儿,简直像个耳阔子似的挥到她脸上,打得杨淑婉既尴尬又无力,连忙弯着身子,给虞幼窈夹了一筷子酸萝卜丁。   虞幼窈来不及反应,碟子里的酸萝卜丁就叫虞老夫人夹走了:“你口口声声说,将窈窈视为己出,怎的连窈窈不爱吃萝卜都不晓得?”   “是、是媳妇疏忽了。”别的不敢再多说,多说多错。   杨淑婉又闹了一个没脸,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上也有些发冷,一时间有些摇摇欲坠。   虞幼窈瞧也没瞧一眼杨氏,将祖母盘子里的甜菜夹到自己碟子里:“祖母不爱吃甜菜,我却是最爱吃了。”   虞老夫人眉开眼笑,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窈窈打小就清楚,每回一起用膳,总会将她不爱吃的东西,挪到一旁了去。   可虞老夫人是高兴了,杨淑婉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   用完了早膳后,虞老夫人拉着虞幼窈说话,杨淑婉得了虞老夫人的允许,终于去偏厅里用膳了。   杨淑婉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几口,就听到外间丫鬟说,虞宗正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   杨淑婉精神一振,连忙捏着帕子进了厅里,妙目盈盈地望着虞宗正,脸上饱含了隐忍的委屈与酸楚,端是哀凄柔弱。   虞宗正先是心念一动,接着又蹙起眉:“身为媳妇子,伺候母亲是你应尽的本份,你做出这一副样子像什么话,莫不是让你伺候母亲,还委屈你了不成?”   杨淑婉怔怔地看着虞宗正,有些不可置信。   若是往常,她作出这副表情,老爷一定以为是老夫人苛责她了,少不得要怜她受了委屈,在老夫人眼前维护她几分。   可老爷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都过了一晚,就算老爷心里头还有气,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啊?   训了杨淑婉,虞宗正又转头对母亲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杨氏年龄轻,不晓得轻重,不如母亲持重,劳母亲多操劳些,将她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将来也能顶事,管着府里也不至于疏漏,况且母亲年纪大了,她这个做媳妇的,也该时常在跟前伺候着。”   听了这话,杨淑婉眼睛一黑,险些没当场栽倒在地上。   虞宗正今儿要上衙门,没有多呆就走了。   多少年来,虞老夫人还是头一次瞧见,杨氏在儿子面前吃瘪,谈不上多高兴,但也觉得杨淑婉也该晓得些厉害了。   不过,她给杨淑婉立规矩,也不愿意杨淑婉整日在跟前晃得心烦,挥挥手就道:“四月里沐佛节,我打算多抄些经文供奉佛祖,你去佛堂里抄经文。”   没说抄多少,也没说抄多久。   杨淑婉仿佛天塌了似的表情,不得不去了佛堂。   佛堂里檀香浓烈,安静得落针可闻,饶是杨淑婉不信佛,但瞧见佛龛里的威严庄重的佛像,也难免怵得慌,不敢在佛祖面前造次,只得埋头抄写佛经,也不知道抄了多久,只知道握笔的腕子又酸又疼,脖子又僵又胀,更是头晕眼花。   过了一会子,李嬷嬷悄悄过来了:“夫人,老奴打听清楚了,昨天何姨娘那个狐媚子,去书房给老爷送燕窝,留在了书房里头,听说夜里要了三五趟水,直到今儿卯时,何姨娘才悄悄回到清秋院里。”   杨淑婉一听这话,恨恨地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齐扫落在地上:“怨不得老爷今儿待我这般态度,原是昨天晚上,让那个狐媚子伺候舒坦了,没少叫那个狐媚子吹了枕边风,呸,那个骚玩意儿,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简直太可恨了。”   昨儿,老爷确实没去何姨娘屋里头。   可这两人都厮混到了书房里了,这跟去清秋院有什么区别? 第57章 惹哭了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从箱笼里挑了藏蓝色光面锦,打算给祖母绣一条“卍”字纹镶七宝抹额,“卍”字纹比青竹纹还要简单些,有了绣青竹纹的经历,这回“卍”字纹,却是顺利许多。   春晓掀帘进来,倒了一杯茶递到虞幼窈手里头:“四小姐过来看您,正等在花厅里头。”   虞幼窈搁下绣棚子,嫩生生地手指头往自个儿脸上一指:“怕不是来看我的脸吧,瞧一瞧我被父亲打得有多惨,我一个嫡长女在父亲跟前,还不如她一个庶女得宠,她可是一直很得意的。”   春晓脸色不大好看:“奴婢打发她走。”   虞幼窈冷笑一声:“我从前却是不愿意搭理她,今儿谁叫我心里头不痛快,她偏要撞上来找不自在,去,将我娘的画像取一幅过来。”   春晓不明所以,还是转身去了侧屋里头,打开了一个樟木箱子,里头整整齐齐摆了一箱笼的画,满是夫人的画像。   小时候,大小姐哭着要娘,怎么也哄不好,老夫人没法子,就让擅墨笔丹青的二夫人画了许多大夫人的画像,大小姐每一回瞧了大夫人的画像,就不哭了,晚上睡觉,也要将画像摆在枕头边上,也能睡得安稳。   再大一些,大小姐也不大要哭喊着要娘了,但每一回想娘,都会自个儿瞧娘的画像。   这一箱笼画像,是小姐最宝贵的东西。   取了画像,春晓去而复返。   虞幼窈展开画轴,上头只画了一桌一椅,谢氏一身银红牡丹八幅湘裙,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长眉如画,逶迤入鬓,透着一股子卓约之态,真正是庄艳大气,婉转端凝,不谢风流。   虞幼窈长得像母亲,但眼睛却不大一样。   谢氏一双凤眼更狭长一些,透着高贵端艳,含着一丝精明风流,但虞幼窈却是娇贵的睡凤眼,双眼似喜还嗔,更婉艳娇娆一些。   虞幼窈将画交给春晓,指挥:“将画挂到墙上。”   春晓心里头犯嘀咕,依言照办,接着就听到大小姐声音淡漠:“去请四小姐。”   春晓有些犹豫:“小姐,四小姐不安好心,打发了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将她请进屋里来?”   虞幼窈淡淡道:“照我说的做。”   春晓只好应下,转身出了屋子,虞幼窈让夏桃将绣篓收起来了,她虽然学会了双面绣,但绣艺太过粗陋,实在上不得台面,也不好叫绣艺精湛的虞清宁瞧见了,不然又少不得一顿得意炫耀,明嘲暗讽。   “大姐姐跟着许嬷嬷一起学规矩,都好些天没见你了。”虞清宁一进屋子,骨碌碌地眼神儿,就落在虞幼窈红肿的脸上,眼中的幸灾乐祸,掩也掩不住。   昨儿府里头发生的事,叫柳嬷嬷特意敲打过,被瞒得死死的,但哪能瞒得过姨娘的耳目。   大姐姐果然挨了父亲的打。   虞幼窈还没来得及开口,虞清宁就惊呼了一声:“大姐姐,你的脸怎么红肿了好大一片儿,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虞清宁眼圈渐渐泛红,不一会儿眼中就蓄了泪,好像被打的人是她似的。   虞幼窈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挂在尖尖的下巴上,脆弱无助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忍不住怜惜。   鲜少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虞清宁险些当场笑出声来,她连忙拿帕子挡住了嘴边泄露的笑意:“大姐姐,你快别哭,父亲待咱们姐妹一向严口慈心,也不是故意打了你,你以后好好同我们一起上家学,父亲一定会原谅你的……”   虞幼窈闻言,抬起了满是泪痕的面颊,瞧着虞清宁,一字一句问:“你怎就知道,我的脸是父亲打的?”   虞清宁一愣,吱唔道:“我、我只是偶然听下人提起,心里头担心大姐姐,所以特地过来瞧大姐姐。”   虞幼窈一边流着泪,一边冷笑:“父亲来窕玉院,是摒退了下人的,你是打哪个下人那儿听来的?”   虞清宁被问住了,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窕玉院叫许嬷嬷管得跟铜墙铁壁似的,院里头的消息也不是轻易就能打听的,昨儿的事,更是瞒得死死地。   也是昨儿姨娘打父亲那里听了只字片语。   虞幼窈眼睫上沾着泪,目光一片森冷的水光:“我的脸确实是父亲打的,但父亲是误会了,才错打了我,你一来我屋里头,就说这事,怕不是来瞧我,是来瞧我笑话的吧!”   一听这话,虞清宁就知道不好了:“大姐姐,我、我只是担心你,所以过来看你,没别的意思……”   往常父亲时常教训责骂虞幼窈,她自是认定虞幼窈做错事,惹恼了父亲,才挨了打,哪晓得是错打?   虞清宁有些不相信!   虞幼窈当场就砸了茶杯,捂着脸嚎啕大哭,手指一指墙上的画:“我是没了娘,但也不是谁都能在我头上踩一脚,你去给我娘画像磕三个头。”   虞清宁下意识朝墙上瞧了一眼,看到嫡母谢氏一双眉,凌厉如画,一时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虞幼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发脾气:“你、你还站着做什么?我娘是爹原配嫡出的夫人,是你正儿八经的嫡母,让你给嫡母磕头,难不成还委屈你了不成?虞清宁,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娘,我要告诉祖母,你不尊嫡母,对嫡母不敬。”   话说到这份上,就由不得虞清宁愿不愿意了,真落了一个不敬原配嫡母的名声,传到老夫人跟前,她是吃不了兜着走。   虞清宁恨恨地咬牙,上前跪到地上,敷衍地磕了三下,刚要起来,就听到虞幼窈冷声道:“我娘虽然死了,但也容不得一个庶女在她跟前敷衍,重来一遍。”   虞清宁气红了眼睛:“虞幼窈,你不要太过份了。”   虞幼窈也不哭了,下眼睑的眼睫上挂着一颗泪珠子,要掉不掉,透着冷意:“你不尊嫡母,还有理了,不如我们一道去祖母屋里叫祖母评一评这理儿?” 第58章 虞幼窈,你够了!   “你……”一提起虞老夫人,虞清宁气得差点哭出来了,捏着帕子,就算心里头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有模有样的磕了三下。   虞幼窈接过春晓递来的茶,端在手里:“毫无敬意,重来!”   “虞幼窈,你够了!”虞清宁豁然从地上站起来,怒瞪着虞幼窈。   虞幼窈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搁到桌子上,转头对春晓道:“按着四小姐的头,让四小姐务必做到五体投地,毕恭毕敬。”   虞清宁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春晓一个箭步走过来,一脚踹到虞清宁的腿怀上,虞清宁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   “虞幼窈……”虞清宁尖叫一声。   春晓按着虞清宁的后颈,“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直磕得虞清宁头晕目眩。   “行了。”虞幼窈终于出声了。   春晓退到她身边。   虞清宁终于叫跟前的金菊扶了起来,娇俏的小脸上,血色褪了一干二净,哆嗦着身子站在原地,心里又气又恨。   虞幼窈轻笑一声:“以后我娘的画像就挂在那里,你要守着庶女的本份,见一次磕一次头。”   虞清宁终于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气得直打哆嗦:“大姐姐,你、你怎么能、能这么对我?就不怕叫父亲知道了,责备你吗?”   “责备我?”虞幼窈又是轻笑了声:“我可是被父亲错打了,又被你惹哭了,父亲真知道了,也只会认为是我受了委屈?再说了,让你给我娘磕头,还委屈你不成?”   虞清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虞幼窈,她原是想借机嘲笑虞幼窈,哪知道叫虞幼窈按着头给嫡母磕了头,借机整治了一回,偏这事儿她还没理说去,真闹出去了,外头还真当她对嫡母不敬,没得惹老夫人不痛快。   真正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大一会子,虞老夫人就听了消息,气得狠拍了一下桌面:“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以为杨氏挨了训斥,她一个妾室就猖狂起来,爬到嫡长女头顶上作妖,还把窈窈惹哭了。”   柳嬷嬷垂头不语。   虞老夫人握紧了手里头的佛珠:“罚虞清宁抄写《女德》一百遍,何姨娘禁足一个月,月奉罚一半,另警告何姨娘,书房是大老爷处理公务的重地,闲杂人等,不许出入,更不许在书房里头狐媚爷儿,留宿过夜。”   昨儿书房里头的糟污事,她哪能不知道?   本打算今儿等大老爷下了衙门,敲打大老爷一声,哪知何姨娘昨儿得了宠,今儿一早就作妖。   柳嬷嬷点头,书房里本就有禁止随便出入的规矩,只不过老爷自个儿没守这规矩,从前老夫人也是睁只眼,闭了只眼。   今儿,老夫人是摆明了收拾何姨娘,这些规矩也该摆一摆了,大老爷就算再喜欢上何姨娘的榻,也不会为了一个妾,跟老夫人过不去,再说大老爷在书房里头搞,这事儿本就是大老爷理亏。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   虞老夫人这还没完:“我是记得,何姨娘是得了柔嘉的恩,才进府做了妾,柔嘉在时,在柔嘉眼前做小伏低,香包枕巾帕子不停地往柔嘉手里头送,可柔嘉一去世,她就原形毕露了,真正是戏子无情,婊儿无义。”   柳嬷嬷也道:“谢大夫人虽然去了,但何姨娘一介贱妾之身,本该记得谢大夫人这份香火情份。”   至少也不该作妖,寻嫡长女的晦气。   想到窈窈让虞清宁给柔嘉画像磕头的事,虞老夫人冷笑一声:“去,将侧屋里头,谢氏的画像取一幅送到何姨娘手里,让何姨娘往后每日早晚三柱香,三个响头敬着,四月就是沐佛节,我在宝宁寺给柔嘉点了长明灯,少不得要供奉一二,让她抄一百遍《地藏王菩萨经》。”   这会子,虞清宁哭着回了清秋院,扑进姨娘怀里,就委委屈屈地向姨娘告状:“姨娘,我却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会儿父亲过来了,我定要让父亲知道,让父亲好好教训她一顿,让我出一口恶气。”   何姨娘心疼地拿帕子,轻抚着女儿红红的额头:“快别哭了,这打人只要开了一个头儿,有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你爹不喜虞幼窈,见你叫虞幼窈欺负了,会认为虞幼窈娇蛮跋扈,定会为你出头。”   虞清宁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嘴里头不停地骂着虞幼窈。   何姨娘将女儿搂在怀里,柔声安抚,心里却想着,一会儿老爷下了衙门,该怎样将老爷请过来,在老爷跟前,给虞幼窈好好上一回药眼子。   便在这时,有丫鬟过来通传:“柳嬷嬷过来了。”   何姨娘心里头微微一惊,但转念想到老爷宠她,又松了一口气,吩咐丫鬟好好哄一哄虞清宁,转身出了内室。   何姨娘一身桃红,身上透着一股子春风得意的软媚劲儿,给柳嬷嬷问了一声好。   柳嬷嬷不咸不淡地点头,将老夫人吩咐的话一一交代,何姨娘媚意横生的小脸,顿时刷一声全白了。   禁足一个月,那这一个月里头,老爷不会再上她屋里来,她更不能使人去请老爷。   好不容易老爷对杨氏生了不满,杨氏挨了罚,在老夫人跟前立规矩,正是她趁虚而入的机会,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还有清宁!   明明受欺负的人是清宁,可老夫人不仅要禁足清宁,还要罚抄《女德》,老夫人真正是把心偏到咯吱窝里头了。   便是庶女,也没得这样作贱了去。   柳嬷嬷又捧着谢氏的画像,徐徐展开:“何姨娘可还认得,这上头的人是谁?”   何姨娘面色胚变,身子一晃,就跪到地上,垂下头:“妾自是认得的,妾原是罪官家眷,是谢大夫人怜妾命苦,将妾赎了身,还让妾进了虞府,伺候大老爷,妾万不敢忘谢大夫人的恩德。”   柳嬷嬷露了笑容,神色淡淡地睨着她:“何姨娘还记得大夫人的恩德,那就好办了。”   何姨娘眼皮子重重一跳,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59章 表哥,香包做好啦!   果然,柳嬷嬷话锋一转:“何姨娘往后每日早晚三柱香,三个响头敬着,也好全了与谢大夫人一番恩德,另四月就是沐佛节,老夫人在宝宁寺给谢大夫人点了长明灯,少不得要供奉一二,就劳你抄一百遍《地藏王菩萨经》,以表对谢大夫人的感念之心。”   何姨娘一听这话,身子倏然软倒在地上。   柳嬷嬷又加了一句:“大夫人监督着,何姨娘可不能怠慢了去。”   何姨娘抓紧了手里头的帕子,抖着身段儿,老夫人手段是真真厉害,让她和杨氏斗得死去活来,在一旁冷眼旁观。   柳嬷嬷临走时,回头:“对了,老奴要提醒何姨娘一句,嫡庶有别,千万莫要将四小姐养大了心,妄图与嫡女攀高,四小姐将来是好是坏,可是全赖老夫人一句话。”   何姨娘面如死灰,趴在地上打着哆嗦。   说完,柳嬷嬷带着几个婆子走了,几个婆子一出了清秋院,就将清秋院的院门子关死,拿着锁子锁死。   窕玉院里,春晓将清秋院发生的事说给虞幼窈听:“何姨娘往常是个聪明人,怎就今儿糊涂起来了?”   虞幼窈继续绣着抹额,头也不抬:“恃宠生娇。”   祖母知道父亲在女色上有些糊涂,没什么德性,压着不许让父亲多纳妾侍,府里头只一妻一妾。   往常父亲待杨氏极敬重,一个月里头,大半时间都歇在杨氏屋里。   何姨娘也得宠,却是万不能与杨氏相比较的。   如今,杨氏得了父亲的训斥,又在祖母屋里头立规矩,自然对何姨娘更宠爱一些,何姨娘哪能不得意?   春晓笑了一声:“看以后府里头还有谁不长眼睛,敢爬到小姐头顶上来。”   虞幼窈没说话。   何姨娘的下场是她一手算计。   她让春晓拿了娘的画像,是故意示弱,没娘的孩子受了委屈,没处儿说,只能哭着,念着死去的娘。   祖母得了原由,自然会想到,何姨娘是母亲纳进府里头的,少不得要拿着娘去压一压何姨娘的气焰。   何姨娘再猖狂,在祖母和娘跟前,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便在这时,冬梅走过来:“小姐,表少爷过来了。”   虞幼窈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连忙搁下手里头的绣棚,就站起身来,要往外头走,可走了几步,又回头:“快将我绣的青竹纹香包拿过来。”   春晓笑着:“奴婢早拿好了。”   虞幼窈高兴地接过春晓递来的香包,兴匆匆地上了花厅,果然见表哥坐在堂上,端着茶杯,正在瞧挂在厅里头那幅《春杏图》,正是他不久前画好,让长安送来的。   “表哥!”虞幼窈眼睛一亮。   周令怀搁下茶杯抬眸,小姑娘穿着粉白色绣杏高腰对襟花裙,外套着一件稍厚一些的长袖外衫,好一些时日没见,瞧着又瘦了许多,圆润的小脸,变成了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儿,下巴也变尖了,身段子比在宝宁寺时要长高了些,透着纤柔之态,已经有了少女娇俏模样。   虞幼窈跑到表哥跟前,睡凤眼里含慎带喜:“表哥还是头一回上窕玉院瞧我呢。”   周令怀颔首,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她还有些红肿的面颊,微蹙了下眉,问:“脸还疼不疼?”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摇摇头:“已经不大疼了,许嬷嬷说过两日就好,表哥别担心我。”   周令怀瞧了一眼身后的长安,长安会意,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盒,递给了少爷,周令怀伸手接过,又转手递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看着小玉盒,伸手接过:“表哥,这是什么?是送给我的吗?”   周令怀淡道:“这是九花玉露膏,消肿袪於的效果比玉容膏更好些。”   身后的长安,听了这话心说。   这可是疗伤圣药,哪里是玉容膏可以比的?   虞幼窈不知这些,将玉盒递到表哥手里头,将脸凑到表哥跟前:“表哥,你快帮我擦一擦。”   长安听到这话惊瞪了眼睛,哪有女孩子家这么不知羞,主动把脸往男子跟前凑,太没规矩了。   少爷不喜与人接触,肯定会拒绝的。   下一瞬,他就被打脸了。   周令怀低头瞧着手里的玉盒,又抬眸看着少女凑过来的面颊,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少女出声催促:“表哥,你快点呀,我还等着呢。”   娇俏又清脆的声音,令周令怀反应过来,下意识打开玉盒,用盒里的小玉勺子挑了些玉白色的膏子,轻柔地敷在她脸上,勺底在她脸上打着圈儿,均匀地涂开。   直到涂完了药,他才反应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唐突。   九花玉露膏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涂在脸上,凉丝丝地,微疼的面颊,也不禁透了舒爽。   虞幼窈笑得更高兴,声音甜软:“表哥,九花玉露膏效果真好,擦在脸上,脸上一点也不疼呢。”   周令怀收好了药膏,递给了一旁的春晓。   春晓连忙接过。   “表哥,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虞幼窈笑弯了眉,从袖口里将青竹纹香包拿出来,却握在手里头,有些羞于送出。   周令怀瞧了一眼,目光就不动了,突然闻见了,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清新涩雅的杏花香味。   原以为她是忘记了,没想到她竟真的做了:“这是答应要送给我的香包?”   虞幼窈轻点了下头。   见她握着香包,垂着小脑袋,迟迟没打算送,周令怀轻挑了下眉,伸出手:“拿来吧!”   虞幼窈又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大好意思:“这、这只香包是我自己绣的,我才学女红,所以绣得不好,表哥可别嫌弃我技艺粗陋。”   她自己绣的?   头前他还听长安说,虞大小姐学刺绣扎着了手,哭着喊着闹着不想学。   他听了后,还忍不住笑这个丫头娇气。   周令怀这才想到,府里传出虞幼窈学刺绣,好像就是虞幼窈从宝宁寺回来之后,所以她迟迟没送香包,竟是亲自学了刺绣,做了香包送给他?   为此还扎了手指头! 第60章 表哥真厉害(PK求票)   见表哥没说话,虞幼窈一咬牙,把心一横,就将香包放到表哥手里:“我原是打算将女红练好了,再送香包给表哥,但也不好叫表哥一直等着。”   周令怀一时没说话,目光盯着手里头的香包,脑子里想的却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小姑娘,捏着一根细针穿针引线,却因为笨拙,针尖儿不时扎到手指尖,疼得泪汪汪,哭兮兮地,嘴里喊着不学,却还咬着牙,一针一线认真绣完了的画面。   手里头轻飘飘的香包,一时间竟有万钧之重,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份礼于他而言,确实太重了。   虞幼窈小嘴儿还在喋喋不休:“表哥不许嫌弃我绣得不好,这可是我头一次绣东西,大不了以后等我女红练好了,我再送表哥更好的。”   头一次绣的东西,就送给了他,周令怀喉咙滚动了一下:“我很喜欢这个香包,辛苦表妹了。”   虞幼窈声音倏然而止,瞧着表哥,小脸儿涨得通红:“不、不辛苦,表哥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周令怀见小姑娘站在不远处,轻笑了声:“过来。”   虞幼窈巴巴地跑过去,蹲在表哥面前,仰头瞧着表哥,眼神儿亮晶晶地,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   周令怀倏然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虞幼窈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瞧着表哥,并没有抗拒。   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手里头仿若没骨头一般,一团凝脂软滑,周令怀翻过她的手掌,将香包搁到她手掌心上:“有劳表妹帮我戴一戴。”   虞幼窈眼儿瞪大,接着就笑如花绽,握住了手里头的香包,用力点了一下头:“好啊!”   看来表哥是真的喜欢她绣的香包呢。   也不枉她把手指头都扎烂了,才绣了这个青竹纹香包。   周令怀淡白的唇间,也含了一丝笑意,瞧着小姑娘低下头,尖细的指尖儿捻着青色的绳结,套在腰带上,灵巧地打了一个精致的“礼”结子,歪着小脑袋认真瞧了又瞧,拧了一下小眉毛,似乎不大满意,又伸手调了活结,仔细打量了一会子,呶了呶小嘴儿,有些不情愿道:“表哥还是不要戴了,没得叫旁人瞧了笑话表哥。”   表哥一身淡青色暗纹衣裳,如修竹一般岩岩秀峙,又似孤崖一般嶙峋险峻,有一股难言的矜贵与淡雅的气度。   这个香包明显与表哥气质不搭,配不上表哥。   周令怀低头看了一眼:“我觉得挺好的,香味十分特别。”   虞幼窈眼睛一亮,也不再纠结绣工,觉得这个香包也不是一无是处:“里头的杏花,就是在宝宁寺表哥……”似是察觉自己失言了,她连忙补救:“我折来的那一枝,我最近在和许嬷嬷学调香,杏花也是我自己炮制的,许嬷嬷说我制香的天赋很高,这个杏花香包,能用很久呢。”   周令怀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香包,并不细腻的针脚,摸在手上有些粗糙,却令他十分中意:“表妹真厉害。”   虞幼窈也没想在表哥面前炫耀,得了表哥夸赞,心里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表哥,这个香包是双面绣,两边都有花样,另一面虽然也是青竹纹,但竹子品种和姿态都有些不大一样,我初学双面绣,还做不到两面完全不同的绣面,表哥瞧腻了这一面,可以翻转一面。”   “好。”周令怀点头。   “表哥头一次来窕玉院,我带表哥在院子里走一走。”虞幼窈站起来,绕到了周令怀身后,手刚搭到轮椅扶手上,又想到之前险些害表哥摔倒,又讪讪地放下手,退到了一旁。   周令怀点头:“好。”   窕玉院不似青蕖院重新修整过的,方便轮椅往来,到了门口就停下来了,长安半抬着轮椅过了门槛。   之后,周令怀就自己转着轮子,在前面走。   虞幼窈见表哥行动自如,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周令怀注意到她的眼神,就解释:“我腿脚不灵便,便练了一些臂力,所以双臂比较灵活有力。”   虞幼窈真心实地赞道:“表哥真厉害。”   周令怀失笑,转开了话题:“胡御医的药方,却是极好的,多谢表妹了。”   虞幼窈听得眼睛一亮,打心眼里为表哥高兴:“那简直太好。”   他没问药方是不是小姑娘送的,胡御医是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泉州谢府倒是有这种底蕴。   周令怀想到药方里要用到乱七八糟的药材,不禁有些头疼,但小姑娘一片心意,他自是要领受的。   据孙伯所言,这个保元丹,是可以调补他身体元气的秘方,若能长久的吃,他至少不用再操心寿元问题。   下午虞宗正下了衙门回府,听说何姨娘被禁足,虞清宁被罚了,皱了下眉。   四女儿清宁聪明伶俐,娇俏可人,他少不得要多疼一些,乍一听说她挨了罚,就问了赵大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赵大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虞宗正对大女儿改观了一些,但对比起一直很得他喜爱的四女儿,心中难免有些偏颇,可清宁惹得窈窈抱着娘的画像大哭了一场,也不好再说什么。   便在这时,青袖过来了:“老夫人请老爷去一趟。”   虞宗正连忙去了安寿堂,见老夫人坐在软榻上,靠在迎枕上打盹儿,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他举目四望,没瞧见杨氏的身影,有些不大高兴:“母亲,杨氏在你房中立规矩,怎么不见她在你跟前伺候?”   经过这一天,他心里头的气也消了些,只当杨氏得知他去了清秋院,一时拈酸吃醋,才拿了葭葭的身子作伐,也打算在母亲跟前,替杨氏说几句好话。   但这会子就有些不满了。   旁人家立规矩,媳妇子是要时刻伺候在母亲身侧,端茶送水,杨氏却不知跑哪里躲懒了,哪像做媳妇的。   母亲这么大年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了,还要因为杨氏管家不力,治家不严操劳。   杨氏不思反思,反而不知道跑哪里躲懒。 第61章 贱人自有天收   虞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在后头佛堂里抄佛经呢,四月是沐佛节,我打算多抄写佛经供奉佛祖,让她帮着抄写。”   虞宗正面色缓和下来,迟疑了下,就想为杨氏说几句好话,以免母亲太过苛责。   母亲为杨氏立规矩是好事,但夫妻多年,也不能真瞧着杨氏受苦。   虞老夫人瞧见了他的脸色,声音也淡了几分:“我虽不喜杨氏小家子气,不会管家,但也不是那等磋磨媳妇子的恶婆母,只是将杨氏叫到跟前,将规矩立起来,上行下效,府里头规矩也就大了,下人们也不敢再乱来。”   “母亲想得周到。”虞宗正满心羞愧,母亲一向不大喜欢杨氏,但杨氏进虞府九年,不也没有苛待过吗?   虞老夫人淡淡看了一眼虞宗正:“听说昨儿何姨娘在书房里留宿了?”   虞宗正一听话,顿时一张老脸臊得慌,终于知道母亲为何要禁何姨娘的足了:“是、是儿子混帐了。”   “你是混帐了,她是没规矩,我昨儿说了要给大夫人立规矩,府里头上下可都是清楚的,她却明知故犯,将我这张老脸往地上踩了一道。”虞老夫人冷声道。   虞宗正冷汗往外冒出一通,不敢吱声了。   虞老夫人淡声道:“今儿一早,四姐儿上了窕玉院,把窈窈气得抱着娘的画像哭了一遭,你说四姐儿是打哪里知晓,窈窈叫父亲打了?”   虞宗正一窒,垂着头不敢出声。   他昨儿只是在何姨娘跟前随口提了一荏,没成想何姨娘也太不成体统了,竟然将这种事告诉了四姐儿!   虞宗正心头火起,对何姨娘仅剩的那点怜惜,也彻底散了。   虞老夫人:“你也该修身养性了,别整天往女人屋里头钻,好好的男儿大丈夫,在后宅里头跟女人厮混,叫女人拿捏了去,像什么话。”   虞宗正哪里敢多说一句,赶忙应下了。   待到了晚间,杨淑婉从佛堂里出来,携着一身疲惫回到主院里头,李嬷嬷过来禀了何姨娘的事。   杨淑婉冷笑一声:“贱人自有天收,她也不想一想,老夫人给我立规矩,显然也是在给府里头做规矩,她一个撅着屁股给男人玩的玩意儿,是哪来的脸,敢忤逆老夫人?活该有此下场。”   杨淑婉原是担心,她在老夫人屋里立规矩,何姨娘这个下贱玩意儿会趁虚而入,在老爷跟前狐媚,没成想何姨娘自个儿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脚。   折腾了一整天,杨淑婉心里头总算痛快了一些。   但一想到,明儿卯时就又要去主院立规矩,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九花玉露膏效果极好,第二天虞幼窈的脸就好了大半,已经瞧不出来是挨了打。   虞幼窈很高兴,去安寿堂给祖母请安。   虞老夫人瞧了,脸上也有了笑容:“昨儿还肿着,今儿瞧着已经好了大半,还疼不疼?”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眼睛亮晶晶:“涂了表哥送的药膏,昨儿就不疼了,过一晚就全好了。”   一听是周令怀送了药膏,虞老夫人笑意更深了些。   祖孙俩叫杨淑婉伺候着用了早膳,姚氏带着几个儿女过来请安。   好些天没见着几个孙儿,虞老夫人很高兴,当场就问了虞善言、虞善信功课。   虞善言面色恭敬,一一答了,颇有几分嫡长子稳重气度,叫虞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还夸了虞善言几句。   轮到虞善信,他就挑着说:“祖母,先生前儿教了骑射,我比大哥学得好,马跑得比大哥快,箭也射得比大哥好,先生夸我根骨好,父亲打算给我寻一个武功师父,专教我武艺呢。”   虞善言听得嘴角一抽,瞧着他一脸嘚瑟,也没好意思说他君子六艺,也就骑射学得不错。   二孙子打小就跳脱,是个小滑头,虞老夫人心里头可是跟明镜似的,但听到读书不行的二孙子竟也得了先生夸奖,心里头也高兴:“好、好、好,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兄弟俩一文一武,也是相得益彰。”   虞善信蒙混过关了,心里头正得意,就听到自个儿的母亲道:“老夫人,您可别夸他,可不得就将尾巴翘到天上了去。”   一边说着,她目光隐晦地瞧了恭敬站在老夫人身后伺候的杨淑婉。   前儿晚上,姚氏就听说了,老夫人要给杨氏立规矩,就猜到杨氏做了什么蠢事,彻底惹火了老夫人,叫老夫人明着收拾了。   都是做媳妇的,虽然分了家,但孝心可不能少了,姚氏有些坐不住了,但立规矩的头一天,她也不好急哄哄地往大房这边跑。   这会儿见虞老夫人待她如从前一般无二,就知道老夫人这怒火,单是针对杨氏,不是冲着她一起来的,就松了一口气。   但,老夫人给大媳妇立规矩,她这个二媳妇,这段时间也该时常过来,在老夫人跟前多伺候些才是。   说了些话,虞老夫人有些口渴,向杨淑婉伸了手。   杨淑婉直愣着,一时没反应。   柳嬷嬷一旁瞧着直皱眉,刚要递茶,姚氏就站起来,眼疾手快地从柳嬷嬷手里接了茶,躬身奉到了老夫人手里:“老夫人,快喝些茶。”   媳妇子都是对比出来的,虞老夫人瞥了杨淑婉一眼,接过茶来喝,杨淑婉脸皮再厚,也不禁面上一辣,当场就涨红了脸,狠扯了扯帕子,忍不住瞪了一眼姚氏,恨她多事,眼神儿直盯着虞老夫人。   不一会儿,老夫人用完了茶,杨淑婉连忙伸手就要接茶杯,哪知她手上太急了些,不小心就掀翻了茶杯,好险才捧住了茶杯,没砸着了老夫人,但茶水,茶叶子却洒了老夫人一身。   虞老夫人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   姚氏也吓了一跳,连忙问:“老夫人,可是叫茶水烫着了?”   下人们使茶都要烫一些,免得放一会子就凉了,也不知道这茶,是不是才上了一会子,这洒身上哪使得?   杨淑婉吓白了脸,慌乱地拿着帕子去擦老夫人身上的茶叶子,连声道歉:“老夫人,对不起,是媳妇子不小心……” 第62章 遭了无妄之灾(元旦加更)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盯着杨淑婉,厉声道:“笨手笨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赶紧起开。”   严厉的话,让杨淑婉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打了一个哆嗦,只好垂着头退后了一步,不敢多说一句。   柳嬷嬷这才得已上前:“老夫人可是烫着了?”   虞老夫人摇头:“没烫着,扶我回房换身衣裳。”   柳嬷嬷连忙应下,扶起了老夫人往内室里头走,姚氏跟在后头也一起,杨淑婉见了,也要跟着一起,叫虞老夫人回过来的严厉眼神给煞住了脚。   杨淑婉丢了脸,气得脸都是青的。   心里头恼恨姚氏故意上大房瞧她笑话不说,还故意害她洒了茶水,惹了老夫人不悦,又嫉妒姚氏在老夫人跟前得脸,连姚氏生的儿女,也一个个不是好东西,就知道讨老夫人欢心。   虞幼窈几个小的,见祖母是真没事就放心了。   虞霜白好些天都没见着虞幼窈,要拉着虞幼窈去莲池喂鱼,虞幼窈翻了一个白眼儿,带虞霜白回了窕玉院,使春晓拿了鱼食,爬在木栏上洒鱼食,许嬷嬷让两个婆子守在一旁盯着,免得落了水。   一大群锦鲤争抢着鱼食,瞧着好不热闹,虞霜白拍拍手:“祖母让你跟许嬷嬷一起学规矩,你真就老老实实跟着学了?我娘都瞧不惯我整天玩儿,拘着我一起学规矩,我却是因你遭了无妄之灾。”   虞幼窈无语:“不学能怎么办?你却是不晓得许嬷嬷的厉害。”   虞霜白一脸同情地瞧着她,眼神儿四周张望了下,凑到虞幼窈耳边小声嘀咕:“听说,宫里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打宫里出来的人都坏得很。”   虞幼窈瞪她:“你少胡说,许嬷嬷好着呢。”   虞霜白翻了个白眼,也不提这话了:“前些时日,我娘让钱嬷嬷教我女红,你瞅瞅我手指头,还能瞧得见针眼子。”   一边说着,一边把摊着手送到虞幼窈眼前。   虞幼窈仔细一瞧,还真瞧见了两个针眼子,想到自己手指头,也叫针扎了许多眼子,幸灾乐祸地笑:“扎了这么多针眼子都没学会,不扎你扎谁?”   虞霜白瞪圆了眼睛:“说得好像你学会了似的。”女红那么难,就这么短短十来日,哪能就学会的。   虞幼窈得意:“那可不,我带你去瞧一瞧,免得叫你觉得我吹牛。”   虞霜白一脸恍惚,跟着虞幼窈一起去了绣阁里头,眼瞅着虞幼窈拿了绣篓里绣了一半儿的“卍”字纹抹额,当着虞霜白面儿穿针引线,惊得虞霜白一下子瞪直了眼睛,捂着胸口一个好像“说好一起吃喝玩乐,你却背着我偷偷用功”表情。   见虞霜白受了打击,表情焉儿嗒嗒,虞幼窈过意不去,让春晓拿了两盒自个儿做的杏花胰子:“我在跟许嬷嬷学调香,这是我自个儿做的杏花胰子,早上净面的时候,均匀涂在脸上,片刻后洗掉,不仅气色好些,脸上也不干,许嬷嬷说宫里头的贵人都用杏花做胰子净面,这两盒子,你和婶娘一人一盒,用得好了再问我要。”   “你还会调香?!”虞霜白先是被虞幼窈会调香惊了一下,接着就高高兴兴地捧着盒子,当场打开了一盒,浅红色的花泥,细腻莹润,散发着清新的香味,不过份浓郁,也不会太淡,十分好闻。   虞霜白眼神一亮:“你可真厉害啊,许嬷嬷这才进府多久啊,你连女红和调香都学会了。”   瞧着虞幼窈眉目间沁润的一抹沉静,大姐姐与往日不同了。   虞幼窈笑了下。   虞霜白就感慨了一句,就转开了话题:“对了,祖母一向宽厚,怎的突然要给你母亲立规矩?”   虞幼窈也没提自己挨打的事,只说了胡御医请平安脉的事:“祖母觉得母亲不晓得轻重,可不得气着了。”   虞霜白呶着嘴儿:“该!有这么个作妖的继母,你可真可怜。”   虞幼窈作势要打她:“连长辈也敢排揎,你可是长胆儿了,小心叫二婶娘知道了,少不得要教训你一通。”   虞霜白连连讨饶。   虞幼窈想着科考还没有放榜,有些不安:“二叔有没有说过科考什么时候放榜?往年都是科考结束后十日放榜。”   按道理说科考二月十九日就该放榜了,今儿都二十一了还没放榜?   这些天,连参加科考的生员们也不大交际了,整日等着放榜的消息。   虞霜白没回答,反而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等事了?”   虞幼窈笑了下:“就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问。”   朝中的动静,二叔首先是要知会二婶,以免家宅牵扯了朝事,引来祸事,虞霜白少不得要被二婶提点几句的。   虞霜白撇了撇嘴儿:“父亲说,今次科考有几位生员的答题有些分歧,几位阅卷的大人相争不下,排名也有争议,所以会晚些时日,这等事是有旧例可询,没甚大事,让母亲管好内宅便好。”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但是!   大约最近时常听许嬷嬷提及她在宫里头的见闻,又对京里头各府人家有了一些了解,再加上有了“约定门生”这件事,她便对一些事就显得格外敏锐。   她可以肯定,朝廷迟迟不放榜,肯定与“约定门生”这件事有关。   所谓的【答题争议】,【排名争议】,也有可能是朝廷内部党派之争。   二叔与威宁侯府分属不同派系,两派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约定门生”明显是科考舞弊,是为威宁侯府这一派培养甚至是拉笼党羽,二叔从祖母处得知了“约定门生”一事,所在的派系是不可能任其施为。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阅卷这一关上不动声色,最大限度地将威宁侯府一派约定的门生一一剪除,就算不能彻底剪除,也要在排名上争个先后高低,双方拉锯,可不是陷入了僵局。   涉及党派利益,谁也不可能退步,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放榜。 第63章 上家学   想明白了这些,“约定门生”这件事也不大可能揭开,虞幼窈就放心了。   虞霜白转开了话题,问:“你跟许嬷嬷一起学规矩,以后家学就不上了?昨儿,叶女先生还问了你。”   虞幼窈撇了撇嘴儿:“明儿就去,父亲让我以后每日上午去家学,下午就跟着嬷嬷一起学东西。”   之前先生教的课都是些规矩教条,她不耐学,也不耐听,祖母也觉得许嬷嬷也能教这些,就没让她去家学。   虞霜白一脸稀奇,点头:“大伯可算做了一回人。”   见她又口无遮挡,虞幼窈有些无语,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父亲一向待她十分苛责,虞府里头没有人不清楚。   这时,夏桃端了瓷白的小碗过来,虞霜白接过喝了一口,淡淡的奶味,炒香的杏仁,以及蜜瓜的清甜,喝在嘴里头清新又香甜:“这是什么?”   虞幼窈搁下碗:“杏仁木瓜奶,许嬷嬷做的。”   “怨不得你说许嬷嬷好,这样的嬷嬷给我来十个。”虞霜白瞧了一眼虞幼窈羡慕不已,忍不住又吃了一碗。   虞幼窈让夏桃领着珍珠去找许嬷嬷学做杏仁木瓜奶。   虞霜白顿时眉开眼笑:“叶女先生一向严厉,你这么久没上家学,当心她明日刁难你。”   第二日一早,虞幼窈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   春晓心疼小姐起得太早:“姐儿这两日是越起越早了,不如再睡会?”   虞幼窈打了一个呵欠,有些困顿:“一会儿要去家学,早些起身,与嬷嬷一起学完仪礼,也好早点过去。”   春晓无奈,只好服侍她起身。   大约一柱香,虞幼窈洗梳完毕,穿着繁复精致的九重衣与许嬷嬷一起学仪礼。   虞幼窈头顶的书册从一本变成了三本,一静一动,举手投走间已有了几分柔雅轻盈,亭玉娇楚之姿。   不妖不媚,身姿如水,更显优柔,许嬷嬷满意地点头,不到一个时辰便喊了停:“姐儿要上家学,从明儿起,仪礼时间就缩減至半个时辰,姐儿往后走动,也要多注意些行止仪态。”   这两日,虞幼窈一改往日散漫,学东西变得积极主动,每日早上不需要她三催四喊,自个儿就能起身,前几天还有些刻板的仪礼,今儿已经有了轻盈灵动之姿,显然是用了心思。   这让她感到十分欣慰,但鸡鸣起身还是太早了些,姐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睡眠一定要充足。   虞幼窈扑进许嬷嬷怀里,撒娇:“嬷嬷最疼我了啦!”   许嬷嬷笑着轻摸她的头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药浴已经准备好了,出了一身的汗,赶紧去洗一洗。”   沐浴完毕,虞幼窈回到房里头,许嬷嬷亲自挑了一身雪青色缠枝花暗纹襦裙,搭浅青色柳枝纹外衫。   虞幼窈一眼就认出了,这身衣裳是之前去宝宁寺时,冬梅帮她挑的,但许嬷嬷嫌弃这身衣裳太单薄寡淡了些,就重新挑了一身。   思及叶女先生往常青衣素裹,虞幼窈便明了许嬷嬷的用心良苦。   春晓帮着虞幼窈换衣裳,冬梅在挑首饰,许嬷嬷借机教导两个丫头:“叶女先生出身临江府书香大族,擅琴棋书画,精诗词歌赋,是极有名声的才女,嫁常宁伯府嫡次子后,因常二爷宠妾灭妻,与常二爷和离,和离的女儿是要归家的,但叶女先生却从叶氏族里过继了一个无父无母的远房侄儿,梳了头发,做起了教导大户人家闺秀的活计,在京里头名声不错。”   这些虞幼窈也知晓一些。   许嬷嬷继续道:“叶女先生恃才重文,又是和离之妇,宜清淡文气,这身雪青色衣裳,瞧着文雅了些,也算投其所好。”   春晓和冬梅恍然大悟。   许嬷嬷转头瞧向了虞幼窈:“姐儿许多日子没上家学,去家学后,先与叶女先生道歉,为人弟子应尊师重道。”   虞幼窈点头应下。   便在这时,夏桃与秋杏端了早膳过来。   除了虞幼窈喜欢的虾饺、水晶包外,还有一小碗许嬷嬷亲自熬的药膳,清淡宜克化的脂胭米粥,酸甜可口的腌梅肉,以及一应小菜,拢共十几样,样样精致。   虞幼窈瞧了,不禁眼神都亮了。   春季宜清肺养肺,虞幼窈将加了灵露的冰糖梨汁水,让夏桃送了一盅去青渠院,又使秋杏送了一碗去安寿堂:“告诉祖母,打今儿起我就要上家学,往后不能与她一起用早膳,待每日晚间与她一起用晚膳。”   许嬷嬷暗自点头。   怨不得老夫人偏爱姐儿,姐儿搬到窕玉院后,每日早上都会陪老夫人用膳,现今没时间过去,就改成了晚间。   就这份孝心,虞府里头就没人能比得上。   至于青渠院里的周表少爷,许嬷嬷眸光闪了闪。   她在宫里头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   可独独这位周表少爷,瞧着雍容贵气,竟比宫里头至贵的那些龙子凤孙也不遑多让,势如渊沉,气度深藏,瞧一眼就让人有种深不可测,琢磨不透的感觉。   从前她对虞幼窈同周表少爷亲近,抱着谨慎观望的态度。   这些日子以来,见周表少爷对虞幼窈也是颇为上心,倒也渐渐放下了些许戒备。   想着虞幼窈在虞府里头瞧着风光,但上无兄靠,下无弟扶,父亲偏心冷情,继母算计诸多,姨娘也不安份,几个妹妹皆是心气儿高,一心想要压制嫡长女。   周表少爷瞧着就不是一般人,若能与他处出情份,将来无论怎样,也算是个倚仗。   想来虞老夫人也是这般想,所以才对从幽州来的周表少爷这般看重。   这边,虞老夫人得了虞幼窈今儿要上家学的消息,脸色不大好看:“窈窈的脸还没好利索,就急着要上家学,怕是真叫她爹给打狠了。”   柳嬷嬷深以为然,却也不好说,只道:“这也是好事,多读些书,也能多懂些道理。”   窈窈跟着许嬷嬷学东西,也不比在家学里差,虞老夫人对她读不读书,也没太大要求。   但虞府书香传家,窈窈如果肯主动勤学,她当然会更高兴,可心里头还是不大痛快,总觉得窈窈是叫父亲逼了。 第64章 叶女先生   柳嬷嬷继续劝道:“难得姐儿有上进心,老夫人您该支持她才是。”   虞老夫人叹了口气儿:“窈窈这么久没上家学,想必叶女先生对她很有意见,少不得要受罪。”   女先生教人也是有规矩的,虞府虽是主家,却也不好干涉过问,更不能指手划脚,窈窈学不好,挨罚受训也是要自个受着。   柳嬷嬷笑了:“老夫人却是多虑了,姐儿病了一场,也是因祸得福开了窍子,又跟着许嬷嬷学了些时日,却是今非昔比。”   虞老夫人眯了眯眼,没再多说。   青蕖院里,长安去送秋杏,周令怀瞧着虞幼窈刚使人送来的冰糖梨汁水,想到她今儿鸡鸣就起身,准备要去家学,微抿了下唇,唤:“殷三!”   院中树叶沙声摇动,殷三恭敬站在屋里头:“少主。”   周令怀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香包,指间粗糙不平的触感,直透心弦:“可还记得,当初阿姐叫一纨绔当街调戏了几句,闹了不少闲言碎语,惹得阿姐好一通气恼,我是怎么做的?”   “记得!”殷三脸上蒙着黑巾,瞧不见表情,只有微动的眉目漏露了些许波动。   “去吧,”周令怀吩咐了一句,复又蹙了下眉:“注意分寸。”   殷三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周令怀拿起小勺子,慢条丝理地吃起冰糖梨汁,熟悉的暗香,令他阴沉的眉目一点一点舒展。   家学距离窕玉院近,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夏桃,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道,穿过潇湘林里一道青石小径,就到了潇湘馆了。   距离辰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家里其他姐妹还没过来。   屋里前前后后摆了几张长案,铺了软垫,正墙上挂了一幅图文并茂的“勤学”图帖,左右两边分别挂了“孝悌”和“贤德”,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腾,散着清神醒脑的淡香,显得清静幽宁。   叶女先生长得十分秀美,梳着圆髻,头上只戴了水头不错的绿翡挑心,一身石青色棕纹深裙,外搭了一件深棕色外袖衫,这还是前些年京里头盛行的打扮,显得老气刻板了些,但搭上一身绿翡首饰,又多了几分文雅。   见虞幼窈过来了,叶女先生略有些惊讶,便随手搁下了书卷。   虞幼窈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先生好。”   叶女先生没说话,目光淡淡地打量虞幼窈。   从前有些圆胖的身子抽了条子,显露了纤柔之态,一身青色的衣裙,素净又淡雅,灵秀又静美,静静地站在堂下,透着一股子仪态万芳,亭亭玉立的娇姿妍态,眉间沁润着淡淡的灵慧与沉静,宛如玉珠生辉般娇贵天成。   从前虞大小姐心性浮躁,又不肯用功勤学,听闻虞老夫人给她请了一位宫人学规矩,这才一个多月,竟变了这么多。   叶女先生掩住了心中的讶色,严声问:“这段时间,为何不来家学?”   虞家的说法是,虞幼窈先前大病了一场,身子还虚着,打算把身子养好了,再来上家学。   后来虞大小姐身子养好了,虞府又说,虞大小姐正在学规矩,没时间上家学,她还以为虞大小姐往后都不来上家学了。   禀着为人师表之职,前些天在课上问了三小姐虞兼葭一句,只得了三小姐一句含糊又敷衍的“不知晓”三字,心中难免生怒。   虞幼窈低头敛目:“祖母和父亲得知弟子心性浮躁,于家学竟是毫无进益,又时常扰了先生授课,便为弟子寻了嬷嬷教导规矩,让弟子将规矩学好了,也好知道尊师重道,勤学上进,因而耽误了家学,还望先生见谅。”   春晓机灵地将许嬷嬷准备的点心,与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送上前,搁到叶女先生身前的条案上。   叶女先生瞧了一眼,点心精致可口,可算是十分尽心。   文房四宝价值也恰到好处,不会太贵重,让人收着心里头发虚,更不会差了,让人收了礼物也不觉得痛快。   恰到好处,才让人将礼收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她又抬眸瞧了一眼躬身作揖的虞幼窈,无论是恭谦有礼的话儿,还是规规矩矩的仪礼,都是极有诚意了。   这样看来,虞大小姐确实与往日不大相同了,可见这些话,倒也不是敷衍人的。   叶女先生淡声道:“上前来。”   虞幼窈不明所以,上前走了一步,便瞧见叶女先生手里头握着一把黑亮的长尺,:“把左手伸出来。”   这阵仗唬得虞幼窈心里头慌得很,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伸出来,见叶女先生举起戒尺,顿时又吓白了脸,赶紧闭上了眼睛,“嗖”的一下就将手缩了回去,叫叶女先生这一尺子打了一个空。   叶女先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便抿住了嘴角,目光盯着虞幼窈。   虞幼窈自知理亏,耷拉着小脑袋,拖拖拉拉地将左手伸到叶女先生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女先生,只差没说,先生您轻点打~   瞅着她这幅表情,叶女先生举起的戒尺,就顿住了:“一个多月未上家学,罚你十尺,你可服气?”   “服、服气!”虞幼窈磕磕巴巴地回答,将银牙一咬,眼睛一闭,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先生,你打吧,我保证乖乖不动。”   叶女先生刚蓄了力的手,好像“噗”的一下泄了气力,“啪”的一声落在虞大小姐手掌心上,不到往日三成气力。   虞幼窈抖着手,强忍着没将手缩回来,等这一尺打下来——   “咦”好像不太疼的样子?   她悄悄睁开了眼缝,瞧了一眼有些微微发红的掌心,又瞧了一眼拿着戒尺,正蹙着眉头的叶女先生,不禁吓了一跳,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叶女先生收敛了心神,重重地打了九下,打得虞幼窈小脸儿白白地,泪汪汪地巴巴看着她,却隐忍着挺直了背脊,也不曾落下半滴泪。   打完了之后,虞幼窈左手掌心里红红的,又麻又疼,一旁的春晓和夏桃瞧了,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 第65章 被抢了座位   叶女先生声音浅淡:“既然你重新回到家学,从前那些不好的陋习也该好好改一改,往常落下的课业也要赶上来,以后不可再轻易掉课。”   虞幼窈垂头应是。   叶女先生点头,又道:“昨儿你父亲派人过来知会,说是你要和嬷嬷学规矩,往后只念上午的文课,”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下午的才艺课你不来,我也不勉强,但希望你对文课多上些心。世人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女子无才则愚,愚则不智,不智则眼昏心盲,如牵线木偶,你身为官家女子当明白,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   这一席话便有些语重心长,虞幼窈心有所感,抬眸看着叶女先生,郑重道:“多谢先生教诲。”   见她似是真的听进去了,叶女先生表情也略缓和了些:“去座位上吧。”   叶女先生拿了点心与文房四宝进了侧室里头。   屋子里摆了三排长案,每一排并例排三张,虞幼窈的座位,就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虞幼窈一个多月没上家学,本该空着的长案上,却摆了一个青花笔洗,紫檀木文房宝盒等物,每一件或雕,或印着精美的石榴花纹。   春晓:“是四小姐的东西。”石榴花是虞清宁最喜欢的花儿。   她话音方落,便见虞兼葭同虞清宁两人带着丫鬟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见虞幼窈也在,两人明显有些惊讶。   “不知道大姐姐也来了家学,不然就与大姐姐一道来了。”虞兼葭也穿了青色的衣裙,款式与风格却是大不相同,多了几分清高文华之气。   虞幼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虞兼葭被这清清淡淡的一眼,瞧得心里头发闷,想到了这两日发生的事,转身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长案上头的文房宝盒,一一从内里取出了笔、墨、纸、砚、镇纸、书册等物。   空空荡荡的长案上,摆得满满当当,却分毫不乱,井然有序。   昨儿被虞幼窈按着给嫡母磕了头,又被老夫人罚抄《女德》一百遍的虞清宁,穿了一身颇具艳色的石榴花裙,脸色不大好看,见了虞幼窈之后,更是一个没忍住狠瞪了她一眼,接着便冷哼一声,便转身要坐到位子上去。   却叫春晓唤住了:“四小姐莫不是忘了,这是我家小姐的位子?”   虞清宁表情不由一僵,接着又愤愤道:“大姐姐一个月都没上家学,我也是见你的位置空着,所以才换过来了,又不是故意抢你的位置。”   虞幼窈理也不理,转头看向跟在虞清宁身后的金菊,吩咐:“将四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下。”   金菊小脸一白,也顾不得自家小姐青白交错的脸色,连忙上前收起了虞清宁的文房宝盒,并青花笔洗,以及笔架,笔筒等物什儿。   叫一旁的虞清宁气得直咬牙:“虞幼窈,你什么意思?”   见金菊手脚麻利就将虞清宁的东西,收拾好摆到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虞幼窈终于施舍了虞清宁一个眼神。   “属于我的东西,即便我人不在,那也是属于我的,你私自占有我的位置,我也就不同你计较,毕竟,我是大姐姐,自然要包容自家妹妹,但父亲说,我既身为嫡长姐,就应当担起教诲家中弟、妹的责任,因而我少不得要教一教你,不问自取便为窃的道理,还望四妹妹往后,可要知礼守礼,切不可做出失礼逾越之举。”   虞清宁当场被训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羞恼成怒。   这还没完,虞幼窈轻笑了下:“以后要记得唤我大姐姐,长幼有序,你这般不知分寸直呼我的名讳,叫外人听了去,少不得要说你没规矩,也没教养,没得连累府里头的名声。”   轻柔含笑的声音,透着佛口慈心,百转千回的柔意,可话里头淡淡的警告,却饱含了一种婉转深沉的气势。   虞清宁满腔怒火,像被人当场泼了一盆冷水,“噗”的一下全灭了,只剩下“嗞嗞”地火星子,不甘地在心里头炸响。   便在这时,叶女先生沉着脸从侧室里头走出来,手里握着那把刚打了虞幼窈的戒尺,走到了虞清宁面前:“把手伸出来。”   虞清宁吓白了脸:“先生,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叶女先生面色严谨:“早前大姑娘没来家学,你要换到大姑娘的位置上,我曾问过你,可曾得了大姑娘的同意,你是怎么回答的?”   位子也不是说换就换,必须要对方同意后,再征得先生同意。   “我……”虞清宁心中一窒,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第一下尺打下去,虞清宁的眼泪就扑哧扑哧地掉,身子抖得跟风中残叶似的。   叶女先生仿佛没瞧见虞清宁委屈落泪,戒尺仍然一下一下地重重落下,发出“啪啪”声响:“你满嘴谎言,是为不智、不信,私自抢占旁人座位,是为不礼、不仁,三纲五常,乃立世之基准,可五常你便犯了仁、礼、智、信四常,罚你十尺。”   虞清宁被打了不说,还被先生当场教训,眼泪掉得更凶了,十尺打了一半,就将手缩回到背后。   虞清宁打小就娇生惯养,又被父亲宠着,虽是庶女,可比起虞幼窈这个嫡女,也是不差什么,她本身又是争强好胜,事事喜欢攀比拔尖,上家学后有虞兼葭慧质在前,她自然也不甘落后,勤学上进,别说是当着整个府里头姐妹们的面儿,被拿戒尺打手心了,就是磕碰一下都是极少的。   叶女先生淡淡瞧着她:“把手伸出来。”   手心里火辣辣地疼,虞清宁被打怕了,死活不愿意再伸手,平日里头因着叶女先生有才,愿意跟着一起学,也愿意敬着。   但在虞清宁心里头,叶女先生不过是个在虞府里头讨生活的和离之妇,心里头也认定,叶女先生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毕竟虞幼窈一个月都没上家学,叶女先生不也没说什么吗?   她还能比虞幼窈更过份不成? 第66章 兵不刃血   这样一想,虞清宁心里头就更委屈了,昨儿让虞幼窈教训了一通,她被罚了抄写《女德》一百遍,母亲也被禁足抄写佛经,清秋院的大门被锁子锁死,两个婆子整日守在门口。   早上她来上家学,还要喊婆子开门,得了婆子允许才能出门。   她当场气红了眼睛,险些哭了,现下连叶女先生也罚她,所有人都在和她做对。   见她不伸手,叶女先生冷着脸:“出去!”   虞清宁愣了一下,不动。   叶女先生却毫不留情面:“再不出去,就让婆子将你拖出去。”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虞清宁气哭了,不服气地指着虞幼窈:“那么她呢?一个月都没来上家学,你怎么就不将她拖出去?”   虞幼窈刚要将被打肿了的左手拿出来,就听见叶女先生声音淡淡道:“顶撞先生,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也不知晓,我却是不愿教导似你这等毫无品性,又不知悔改的人,你回去吧,回头我自会与虞老夫人说。”   虞幼窈往常虽然经常犯错,但每回都是乖乖挨了罚,更不曾顶撞先生,一个月没上家学,虞府里头也递了话,怎么也轮不到虞清宁来指手划脚。   再说了,虞清宁毫无姐妹情谊,当场陷姐妹于不义,五伦常里,还要再加一个不义,这么个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人,也确实不值当教了。   虞清宁狠狠跺了一下脚,捂着脸跑出去了,险些撞到了门口的虞霜白。   她泪眼一瞧,二房里头的几个庶女也都跟在虞霜白后头,主子丫鬟一堆人,显是早就到了,就站在外头瞧她的笑话呢。   想到此处,虞清宁怒瞪了虞霜白一眼,捂脸跑了。   虞霜白撇了撇嘴,她确实早就过来了,但因着叶女先生在训打虞清宁,也不好贸然进去,所以就等在外头。   不是她说,大房里头妻不妻,妾不妾,庶不庶的,这都是杨氏管家不严,大伯父纵容的结果。   也难怪祖母压着大伯,不许大伯纳妾。   大伯在杨氏跟前糊涂,在妾室面前把持不住,待庶出比嫡女还好,杨氏私心太重,更不是个能治家的人,真要多纳几个妾室,后宅里头怕是要着火了。   清秋院里,正在抄写佛经的何姨娘,见虞清宁哭得满脸是泪地跑回来,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这是怎么了?”   虞清宁扑进姨娘怀里头一直哭,也不肯说话。   何姨娘沉下脸瞧向了金菊:“四小姐才去了家学,怎就哭着回来了?”   金菊“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何姨娘一听女儿是叫虞幼窈欺负了,惊怒不已。   可再一听,虞清宁竟然让先生从家学里赶出来了,更是脑袋一晕:“你竟然不服管教,顶撞先生,你怎就不想一想,前儿虞幼窈之所以挨了你父亲的打,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虞幼窈不尊师重道,你今儿得罪了叶女先生,叫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闹到你父亲跟前,你父亲还能饶了你?”   想到虞幼窈红肿的面颊,虞清宁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记哭了。   何姨娘气得要死,一手指头戳到虞清宁额头,恨不得将她点醒:“你、你,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的,虞幼窈摆明了在算计你,借叶女先生的手收拾你呢,你不乖乖挨了罚,息事宁人,还主动往陷阱里头钻,你……”   换座位这一事说大也不大,只要虞幼窈不计较,换回来也没甚。   但虞幼窈表面装作不在意,话里话外却借题发挥,不仅故意激怒清宁,还将逾越、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没有教养,这一桩桩扣到清宁头上。   叶女先生听了,对清宁一成的不满,也变成了十成,罚清宁还是轻的。   可清宁教虞幼窈欺负了一顿,心里头憋着火儿,脑子也不冷静,教先生一罚,哪还能忍得住,可不就得罪了先生。   虞幼窈可真正厉害,一步一步算计得干干净净,让清宁不知不觉就进了陷阱。   这手段简直教人胆寒。   若不是她从前在教坊里头叫人当瘦马养着,这些个手段都知道一些,还真不会意识到,这一切是虞幼窈算计的。   何姨娘又想到昨儿虞幼窈让虞清宁跪了谢氏的画像,转头老夫人就使柳嬷嬷送了一幅画像到清秋院,让她每日早晚三柱香三个响头地供着,原是当老夫人恼她,便没有多想,可这会儿想透了这些,骨头缝里头都冒着一股子寒气儿。   大房里头但凡算计旁人,总是有迹可寻,可大姐儿这兵不刃血的手段,更教人头皮发麻。   虞清宁被何姨娘呵斥,脸儿挂着清泪:“娘,我……”   见女儿依然一幅茫然懵懂的样子,何姨娘都快气吐血了:“叶女先生出身临江府书香大族,族里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大周朝最著名的梧山书院就是叶氏办的,府里头请来叶女先生,一是为借叶氏之名望,给你们谋一个好名声,将来旁人也会高看你们一眼,二也是因为叶女先生确实有才,京里头不知多少人家想请叶女先生进府,但叶女先生是和离之妇,挑中虞府,正是瞧中了虞府简单与家风。”   说到这里,何姨娘又是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不好好跟着一起学,反倒学起了虞幼窈,虞幼窈有老夫人为她撑腰,将来横竖也差不到哪儿去,可你呢?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将来你的前程可都要靠你自己,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就不知道为自己将来谋划?”   听了这话儿,虞清宁一时血气上头,挥起手往桌子上一扫,顿时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杯,碗、碟等物,“哗啦”,“哐啷”,“砰咚”地碎了一地,大怒:“我是庶女,生来就不如她们,都是爹的女儿,凭甚要分个高低贵贱?”   何姨娘被女儿的怒火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女儿拉过来坐在身边:“你小声点,当心闹到旁人耳里头,你虽然是庶女,但你爹疼你更胜虞幼窈,比起虞幼窈也不差什么,可越是如此,你就更该借着你爹,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第67章 故意在刁难人   虞清宁发了一通火,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她处处争强好胜,不就是为了讨好父亲,让父亲更宠爱她吗?   何姨娘低声道:“你现在就回去给叶女先生道歉。”   虞清宁有些不愿意:“可,要是叶女先生不原谅我,那我岂不是……”   何姨娘连忙道:“你从前在家学表现一直不错,没犯过什么错处,只要态度摆好了,叶女先生不会太过苛责你。”   虞清宁还有些不情愿,但想到姨娘刚才的话,又想到虞幼窈一个多月没上家学,叶女先生也没撵她,便勉强点了下头。   何姨娘终于欣慰地点头:“我前儿绣了一幅芙蓉绣屏,你一起带过去,好好跟叶女先生认错,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芙蓉绣屏她花了三个月才绣好的,原是打算送给老夫人,可这会子向叶女先生赔罪更紧要一些。   家学里头,叶女先生在讲《四书五经》,其中五经《礼记》的第一篇《曲礼》,《曲礼》分上、下两篇,所载大多都是一些礼制,如言语、饮食、洒扫、应对、进退之法等,包括吉、凶、宾、军、嘉五礼的相关内容。   瞧着都是些微言小节,却极为博广精深。   大户人家的姐儿们,除了要学《女德》、《内训》、《列女传》外,还要学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等,不过女儿家不用考科举,先生都是挑着重点教些。   一篇《曲礼》内容不大多,叶女先生深入浅出,一字一句地讲解,讲得又快又透,若能跟得上她的思维,是能将《曲礼》学得极透,若是跟不上她的思维,也能将基础学得极好。   虞幼窈从前没开窍子,听不进文章,可这会子却不知不觉便拿起笔,开始记录了。   叶女先生一篇《曲礼》讲完,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再抬头,首先看向了三小姐虞兼葭,见她一手执笔,一手轻挽着长袖,低眉敛目地写字,不由点了点头。   虞三小姐颇有慧质,学什么都比一般人要快,要用心。   接着又一一瞧向了虞霜白,虞莲玉几人,也都在用功。   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了虞幼窈。   这会子,虞幼窈轻咬着笔头,正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女先生蹙了蹙眉,悄无声息走到了她身边,可虞幼窈竟恍然未觉,不禁脸色一沉,正要出声,便瞧见她面前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叶女先生一愣,逐字逐句地瞧,心里头却掀起了一阵波澜,不是为别的,而是虞幼窈竟然将她之前讲课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写下来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自己的见解,虽然有些粗陋不成形,但隐隐已经可以窥见心性之灵慧。   叶女先生呼吸一窒,这是过目不忘,过耳成诵?!   她原以为,虞兼葭是虞府里头最有慧质的小姐,难不成竟看走了眼睛?   虞幼窈从前是没有开窍子,又不肯认真学,故而显得愚笨一些?   这样一想,心里头难免将两人一起比较。   虞兼葭的文章颇具文采,让她颇为欣赏,但文章里难免透着浮华世故之气,这是大多数大户人家闺秀千金们的通病。   可今儿瞧了虞幼窈的文章,虽不如虞兼葭词藻华丽,但字行间满是通透明澈,知世故,而不世故,让她眼睛一亮。   虽然……   叶女先生又瞧了一眼,宣纸上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字句,嘴角子禁一抽,“瑕不掩瑜”四个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没办法昧着良心,对虞幼窈下这样的评语。   字如其人!   字儿差了,还谈什么文章?   这讲出去是她教的,她这女先生的名声都要教她给坏了。   虞幼窈可不知叶女先生心里头千头万绪,将叶女先生之前讲的课回忆了一遍,发现没有错漏之后,便搁下笔,抬头便对上了叶女先生清冷的目光,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声喊道:“先生。”   一旁正在挥墨的虞兼葭见此情形,搁下了手中的笔,苍白的唇间若有似无的地勾了一道。   虞幼窈往常课间坐不住,经常溜神,叫叶女先生抓到了,严重些挨尺子是常有的,轻一些也少不得要教训一通。   这情形她从前瞧得多了。   叶女先生瞧着虞幼窈白着一张脸,有些不安,淡淡道:“把刚才学的《曲礼》从头到尾背一遍。”   此言一出,课堂上响起了细微的抽息声。   守在侧边耳房里的春晓和夏桃有些坐不住了,悄悄走到隔断屏风门边上,从缝里头往外瞧。   叶女先生授课,都是第二日才会要求背诵头一天学的文章,还是第一次要求在课堂上背才学的文章。   这是不满大小姐一个多月没来家学,故意在刁难人呢。   虞兼葭咬了一下唇,偏头悄瞧了虞幼窈一眼,眼中闪动着担忧,柔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愁纱。   虞霜白悄悄给虞幼窈递了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叶女先生一惯严厉,从前虞幼窈不肯用功,经常受罚,她不会大声喝骂、也不会斥责,可清淡的表情瞧着你时,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派,清冷的声音,没甚情绪起伏,更让人打心眼里头害怕。   所以,虞幼窈一直很怕叶女先生,从前经常找借口逃避家学。   这会儿,见叶女先生站在她身边,虞幼窈一时慌了神,但听了叶女先生的话后,又不觉松了一口气。   若是从前,叶女先生让她背文章,她是肯定背不好的,少不得又要挨一顿罚,可自打做了一场梦,每日服用灵露之后,她整个人仿佛蒙尘的明珠,擦尽了尘埃,去尽了蒙昧,浑噩、懵懂,由内而外的透亮起来。   在叶女先生清清淡淡的目光下,虞幼窈定了定神,开始背诵:“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虞幼窈声音抑扬顿挫,节奏分明,背完了整篇《曲礼》。 第68章 当场失态   叶女先生满意点头,正要开口点评!   安静的堂上,陡然发出一声“哐当——”声响,叶女先生偏头看去,就见虞兼葭惊慌地弯腰,正要去捡掉在地上已经摔成了三截的青玉雕花鸟镇纸,却因为太过惊慌,碎玉尖锐的边角,不慎划破了手指,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呀!”虞兼葭低呼了一声,苍白的小脸儿又白了几分,凭是白唇含丹,黛眉含烟,叫人瞧了也不禁心生怜意。   虞幼窈只是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叶女先生声音清淡:“怎么回事?”   虞兼葭恭敬地站起来:“是弟子不慎摔了镇纸,扰了先生授课,请先生责罚。”   说完,她垂下了头,隐露了一截子柔白似玉的秀颈,纤细修长的颈子,更隐露出了一股弱态。   划了一道的手指还在流血,虞兼葭仿若没注意到似的。   她与母亲因虞幼窈处处受挫。   叶女先生当众点虞幼窈背文章,她原是等着虞幼窈当众出丑,瞧她的笑话,也好使计让父亲认清,虞幼窈脑袋笨,朽木不可雕也,如此一来,父亲待虞幼窈那一丝半点愧疚与慈父之心,怕也要彻底散了。   刚学的《曲礼》,连她都背不下来,虞幼窈竟然从头背到尾,没有半点错处,她因实在太过震惊,不小心漏了情绪,将镇纸扫到了地上。   也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虞幼窈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失仪的举止。   叶女先生静了片刻,瞧了一眼她流血的手指,淡声道:“去侧面耳房包扎一下伤口,下堂课接着上。”   虞兼葭垂头应下,手指上半大的划痕,伤得虽然不重,但伤口却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十指连心,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为什么自打虞幼窈大病了一场后,仿佛所有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与母亲在府里头也是无往不利,可这阵子却处处受挫,反观虞幼窈,却事事顺遂,这一切都让虞兼葭有一种脱离掌控的恐慌感。   且不提虞兼葭如何震惊失态,一旁的虞霜白也是一脸惊奇。   叶女先生回过头来,对虞幼窈道:“心定则其言安稳而舒畅,容态恭严而语辞安定,可见这篇《曲礼》,你不光背会了,也是真的学了进去,你既有慧质,便更要用功,切不可辜负了自己的天资,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曲礼》第一句,便是教人言语,强调了条理,节奏,安稳,恭严,虞幼窈一一都做到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虞幼窈在心中细细地品尝这句话,上天赐与的东西不接受,不进取,反而会受到惩罚,这是叶女先生对她的警示。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谢谢先生。”   瞧着她一脸神采飞扬,叶女先生神色微顿,连声音也淡了几分:“字迹潦草,毫无章法,回去后每日练五百个大字。”   这可算是给了一个甜枣儿,又打了一捧子,虞幼窈脸上的喜气,顿时一丧,耷拉着小脑袋焉儿嗒嗒地瞧着自己,东倒西歪跟狗爬似的字儿,难得窘迫了起来。   祖母说她字儿差,许嬷嬷也让她多练练字,现在连先生都说她字迹太潦草了,看样子她确实该练练字了。   于是,虞幼窈忍不住问:“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把字儿练得工整些。”   肯受教便好,叶女先生眼中流露了些许淡笑:“写字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多加练习,你若想尽快把字儿练工整了,可以练练臂力与腕力。”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   接下来,叶女先生又将《曲礼》比较难的部分,重讲了一遍,又一一为虞霜白几个解惑,一堂课可算结束了。   虞幼窈几个去侧边耳房憩息,春晓机灵地端了一碗参茶给她,夏桃也打食盒里取了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在桌子上。   虞霜白瞧了自个儿桌上精心准备的点心,再瞧了一眼虞幼窈跟前酥油泡螺儿、奶油松瓤卷酥、糖蒸酥酪、奶饽饽等,连眼睛都直了,顿觉母亲让厨娘精心准备的点心,也变得十分寻常了。   许嬷嬷准备的点心份量较多,显是考虑到了与姐妹一起分食。   虞霜白哪还有客气的,一屁股就坐到了虞幼窈旁边:“许嬷嬷可不愧是打宫里头出来的,做的吃食比府里头的厨娘精心许多。”   瞧了虞霜白一脸馋猫样,虞幼窈强忍着笑意:“都是一家姐妹,二妹妹要是喜欢,尽管用便是。”   说完,又让春晓取了小食碟,将每一样点心装了一些,送给了虞兼葭,并二房虞莲玉几个,份量不大多,但每人都能尝上一口。   虞兼葭瞧着面前小碟子里头一样样点心,跟府里头厨房做得不一样,一眼就能瞅出不一般来,喉咙不禁一痒,忍不住捏着帕子捂嘴轻咳了一声。   身边有了一位得力的嬷嬷,连向来愚笨的虞幼窈,也显露出了不一般来。   她身边有一位秦嬷嬷照顾着,是打虞府庄子里调过来的,原是懂些医术,能更好的照顾她,她也一直对秦嬷嬷十分满意。   这些天,母亲在祖母房里头立规矩,不能时时兼顾嫏还院,便打算将秦嬷嬷提做她房里头的管事嬷嬷,她也没甚意见。   可这会子有了对比之后,竟觉得秦嬷嬷不堪大用。   有一种想让母亲也帮她寻一个宫人嬷嬷的打算,可如此一来,难免会落人口实,让人觉得她与虞幼窈攀比。   虞兼葭又思及虞幼窈方才背了一整篇《曲礼》,便忍不住开口问:“大姐姐刚才的《曲礼》背得可真好,莫不是跟着许嬷嬷规矩,连文章也一起学了?”   除了这一点,她想不出为什么虞幼窈,能背下了连她也没能背会的《曲礼》,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些。   虞幼窈提前学过了,一时得了叶女先生的夸赞,时日一长,就会原形毕露,显露出本身的愚笨。   她依然是虞府里头最有慧质的小姐。   也是叶女先生最值得培养的弟子。   虞霜白也觉得这个理儿,瞧向了虞幼窈。 第69章 闹了个没脸   虞幼窈淡淡看了虞兼葭一眼,就道:“祖母是觉得我在家学不守规矩,时常扰先生授课,于家学毫无进益,便请了许嬷嬷管一管我,规矩学好了,也能更用心一些。”   避重就轻,似真似假的话,却让大家都相信了,虞兼葭苍白的脸上,仿佛也多了一丝血气,显露出了柔弱美丽。   便在这时,早上被叶女先生撵出家学的虞清宁,带着丫鬟掀帘进来。   她脸色不大自然,似是努力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略有些僵硬的脸色,反而使得面容扭曲了几分。   虞清宁重新回到家学,大家都露出了然的表情,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虞清宁只要不是太蠢了,就该明白,真让先生撵出家学,不仅会坏了她的名声,更会惹得祖母厌恶,与父亲(大伯父)的不满。   耳房里没人开口去触虞清宁的霉头。   虞清宁见大家不理她,就更气恼了,狠瞪了虞幼窈一眼。   可虞幼窈捧着茶,正在与虞霜白小声说话,竟是连一个眼神儿也欠奉。   虞清宁一拳到了棉花上,心里又憋闷又难受,气呼呼地坐到桌子上,叫丫鬟伺候着茶水吃食。   一盏茶过了,虞幼窈几个回到课堂上课。   这一堂课,叶女先生讲的是四书之首的《大学》,几个姐儿跪坐在位置上,认真听课,唯有虞清宁站在门外,满心煎熬。   她听了姨娘的话,重新回到家学,去向叶女先生道歉,却叫叶女先生跟前的苏婆子挡了下来。   她让金菊将姨娘准备的芙蓉屏风送上,苏婆子没收。   等到上课的时候,虞清宁想进屋里听课,苏婆子依然拦着不让她进去。   虞清宁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子,就耐不住丢脸,想要走,金菊连忙拦着她道:“姑娘,这一走可就真没机会再回家学了,到时候就真成了您不晓尊师重道,您好好想一想姨娘的话。”   虞清宁既委屈又气愤地跺脚:“可,叶女先生不原谅我,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得叫人瞧了笑话我,我却是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金菊想到来家学前,何姨娘将她叫到跟前,特意叮嘱的话,又劝道:“许是叶女先生想瞧一瞧姑娘的诚意,所以故意考验姑娘呢,姑娘既是来道歉的,自然要诚心一些,将尊师重道的姿态摆得足足地。”   虞清宁不情不愿地缩回了脚:“可我就这么站在外头?”   金菊道:“叶女先生向来严厉,府里头除了三小姐,还没哪个没挨过罚,姑娘可不能太放心上,”说到这里,她眼神儿往屋里头瞧了一眼,悄悄凑近了虞清宁,压低了声音:“奴婢早前在侧室里头,不小心瞧见大小姐左手也肿着,想必也是教先生打了尺板子。”   虞清宁一下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真的?”   “奴婢可不行看错了。”金菊一脸肯定。   虞清宁心中着的憋火儿,也终于散了些,这会子站在课堂外头,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我当为什么虞幼窈一个月没上家学,叶女先生也没将她撵出去,原是吃了手板子,挨了罚,怨不得今儿虞幼窈来得这么早,哼!”   金菊见小姐没说要走,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堂课半个时辰左右,虞清宁本就不是多有耐性的人,一直娇生惯养着,站了一会子,就觉得脚疼腿麻,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前见虞幼窈经常罚站,总免不得要嘲笑几句,可真轮到了自个儿,才发现真正是磨人,连时儿都变慢了,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甚至觉得偶尔路过的冒头的丫鬟婆子,全都在暗暗地笑话她。   讲课的叶女先生喝了口茶,打窗外瞧了一眼,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堂课结束,虞清宁连忙去寻叶女先生,再一次被苏婆子挡了:“先生交代了,四小姐站也站不好,还是继续在门外头站着吧。”   这下虞清宁也算认清了,在家学里头叶女先生是说一不二的,偏她吃了气,受了委屈,还没地儿说去,说了就是她不尊师重道,是她自个儿的过错,顿时气红了脸,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怕更惹恼了叶女先生,真正惊动了祖母和父亲,她也没好果子吃。   虞清宁不甘地领着金菊要去外头,却见了虞幼窈正在收拾书案,想到她今儿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虞幼窈,心中陡生了一股子恶意,冷笑一声:“大姐姐收拾东西,怎就只用一只手,早上教先生打了尺板子吧!”   虞幼窈装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就偏要让大家都知道。   此言一出,虞兼葭整理笔架的手一顿,眼神儿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虞幼窈的左手,连虞霜白几个也好奇地瞧着虞幼窈。   她堂堂正正挨罚,可不比虞清宁不服管教,顶撞先生丢脸,虞幼窈也没想瞒着,索性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将自己略有些红肿的掌心露出来:“唔,一个多月没上家学,叫先生罚了十尺板儿,也好引以为戒。”   坦坦荡荡的态度,让虞兼葭顿觉索然无味,偏过继续收拾书案,虞莲玉几个想瞧笑话子的,也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虞霜白轻“啧”了一声:“叶女先生可真真是公正不阿,毫不偏私,你若是不服管教,一准将你撵出家学里头。”   这话是在明着挤兑虞清宁,本来有些得意洋洋的虞清宁,直接闹了一个没脸。   顿时反应过来,有了她这个被先生撵出家学的做比较,虞幼窈挨的这十尺板儿,反倒更显得虞幼窈尊师重道,服先生管教,也更衬得她越发不堪了。   没脸的人,也成了她自个儿了。   就不该将虞幼窈被先生罚了尺板儿的事儿闹出来。   虞清宁后悔不已,哪还有脸呆着,赶忙领着金菊一道去了外头,想到叶女先生还没原谅她,一时委屈地直掉泪:“叶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罚我在外头站了一堂课,竟也不原谅我,我到底在要外头站到什么时候?”   她想直接甩头走了算了。 第70章 表哥,疼!   金菊连忙道:“姑娘可别担心,至少方才叶女先生让苏婆子传了话,您再忍一忍,兴许一会子叶女先生就原谅你了。”   虞清宁再也不敢提要走的话了,只能强忍着脚疼腿酸,老老实实站在外头。   上午拢共三堂课,虞清宁这一忍,就直接忍到上午下学,这才得了苏婆子的准话,让苏婆子领到了课堂里头。   虞兼葭、虞霜白几个下午还要上才艺课,就不回去了,都去侧面耳房里用膳憩息。   虞幼窈只上文课,课一结束,就让叶女先生叫到了侧室里头,指着桌子上的一摞书道:“这是你从前落下的课程,里头有我的注解与释义,自个儿寻时间学一学。”   虞幼窈过目不忘,过耳能诵,这些应是难不倒她。   瞧着眼前一摞书,至少也有十来本那么多,虞幼窈悄悄咽了下口水,顶着叶女先生清清淡淡的眼神,硬着头皮点头:“我、我知道了。”   叶女先生收回了目光:“《女戒》,《烈女传》,《内训》这些,我没给你准备,你自个儿跟嬷嬷学一些,”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瞬间,提醒道:“女儿家与男儿一般,做人行事都需以《三纲五常》为基准,以仁、义、礼、智、信立身,易束其行止,却不可缚其心性。”   虞幼窈心念微动,叶女先生这话的意思是,类似《女戒》的书,学一学便可,收敛一下行止,却不可束缚了心性,变着法子提点她,可学,不可尽学。   却是和许嬷嬷一个意思!   这可是肺腑之言,虞幼窈眉目净澈:“多谢先生提点。”   见她是真的听明白了,叶女先生点头:“你回去吧!”   虞幼窈行了退礼,便出了侧室,正巧碰见了苏婆子正领着虞清宁要进屋,两人面对面站着,眼神碰撞的一瞬间,虞清宁瞪圆了眼睛,一脸气愤,虞幼窈则神色淡漠地瞧她。   苏婆子提醒:“四小姐,先生还等着你。”   虞清宁“哼”了一声,这才不甘心地侧身,让了道子。   虞幼窈抱着一摞书越过她离开。   虞清宁气得要死,回头继续瞪她,却只瞧见了虞幼窈纤细中透了几分轻盈宛美的身影。   恍惚发觉,跟着许嬷嬷学了一阵子规矩,虞幼窈不仅长了心眼,连行为举止也透了仪态万芳的美丽,心里头更是涌现了一股浓浓的嫉妒。   虞幼窈带春晓和夏桃回了窕玉院。   冬梅迎了上来:“表少爷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小姐呢。”   虞幼窈听了,不禁眼睛一亮,连忙拎起裙摆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春晓与夏桃扔后头了。   周令怀正在看书,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淡白的唇畔弯了似有若无的弧度,便合上了书册。   见小姑娘快步走进来,浅青色衣裙摇曳翩跹,宛如初春的芽儿娇嫩,叫人瞧着也是耳目一新。   “表哥怎么过来了,今儿没去西府读书吗?”   娇嫩的声音,是这个年岁有的清脆与欢快,就跟登枝的喜鹊儿似的,听着就叫人心生喜意。   周令怀黑沉的眼底,也不觉蕴了笑意:“趁着午休过来瞧一瞧。”   西府与东府虽然就隔了一道门墙,可往来也是麻烦,尤其是表哥还坐着轮椅,就更不方便了。   表哥学业十分繁重,往常表哥下学后都是直接在学堂用完膳,与几位兄弟讨论课业,或是小憩,晚间才回青蕖院里。   虞幼窈蹲在表哥跟前,一眼就瞧见了表哥腰间的香包,顿时笑弯了眉毛。   表哥一点也不嫌弃她技艺粗陋,难登大雅之堂,还佩着香包上了学堂,也不怕叫人瞧了笑话他。   见她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周令怀扯了下唇角:“今儿在家学还习惯吗?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虞幼窈没来得及开口,春晓便进了屋,接了话:“姑娘叫叶女先生打了十尺板儿,手心都打肿了,还不让奴婢上药。”   虞幼窈又羞又恼地瞪了春晓一眼,怨她多嘴,虽然她往常也时常被先生责罚,可在表哥跟前,当她不要面子的吗?   她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眼周霎时红了,将左手递到了表哥跟前,可怜巴巴地:“表哥,疼!”   见她掌心红了一片,还略有些红肿,周令怀哪还有心思关注她挨罚的事,从袖中取了一盒九花玉露膏打开,用小玉勺子挑了些药膏子,轻柔地在她掌心涂匀。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之前的经验,周令怀帮她上药也熟练了许多,倒也不曾顾及唐不唐突的问题了。   “上了药,大约明儿就好了。”   眼中透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狡黠,虞幼窈声音甜软:“谢谢表哥。”   周令怀哪里不清楚她的小心思,只是故意配合,似笑非笑瞧她:“先生都教了什么?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虞幼窈眼睛一亮,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神采:“先生教了五经,《礼记》第一篇《曲礼》,还点了我背了文章,夸我学得好。”   接着,她就将课堂上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小姑娘眸间星河尽揽,眼神晶亮又璀璨,猝不及防就映照进了周令怀眼底,几乎眩晕了他的双眼。   周令怀唇畔微勾:“笔录!”   “啊?!”虞幼窈小嘴儿轻轻一呶,焉焉嗒嗒地耷着小脑袋,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得意神情:“表哥,你真的要看呀!”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汪汪地瞧着表哥。   周令怀反问:“我不能看么?”   “也、也不是,就、就是,”虞幼窈吱唔起来,柔白的小脸儿红涨红了一片,透了些许羞窘:“先生说、说我的字儿呃、差了些,让我多练一练。”   说到这儿,她原本瞅着表哥的眼神儿,也开始飘了起来,不敢与表哥对视了。   周令怀想到头一天来虞府时,小姑娘如获珍宝般捧着他没费多少功夫,人手一份的见面礼,明媚的小脸儿透着羡慕与崇拜,说他字儿写得好,叫虞老夫人调侃字儿跟狗爬似的,小姑娘又羞又窘直跺脚的画面。 第71章 昧着良心   虞幼窈悄眯眯地瞧了一眼表哥,见表哥正在看她,心里头一慌,就偏过了头,握着粉白的小拳头,大声说:“表哥,我一定会好好练字,争取把字儿练好了。”   小姑娘的字儿有多难看,有点想知道,周令怀唇畔微勾,轻笑:“先生当场夸赞了表妹,想必表妹不仅学得不错,文章大约也写得不错,却是想瞧一瞧表妹的文章有何过人之处。”   一听表哥夸她,虞幼窈就昏了头,哪还介意自己字儿好不好看,连忙让夏桃拿了笔录,接过来,亲手送到表哥手上:“表哥快看。”   周令怀接过厚厚一沓笔录正眼一瞧,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顿时,轻微地抽颤了下,脑子里被眼花缭乱,歪头斜尾的字迹填满了,也是懵了一下。   说字儿差了一些,还真是抬举她了。   他抬眸看了虞幼窈一眼,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怕话儿说得太重,让小姑娘难受,仔细斟酌了一遍,删删减减了一遍,又过了一道脑子,想委婉地评点一二。   可眼看着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正满怀希冀地瞧着他,到了嘴边的话儿,就跟卡在了喉咙里头似的,吐也吐不出来。   虞幼窈丝毫不晓表哥一言难尽的心路历程,巴巴地瞧着表哥,紧张地问:“表哥,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周令怀深吸了一口气,淡白的唇间艰难地吐了两个字:“不错。”   接着,就低着头,开始一页一页翻看笔录。   浑然没瞧见,虞幼窈在听了他“不错”两个字儿后,脸上兴奋的笑容,差点没晃花了人眼。   表哥一点也不嫌弃她字儿写得不好看呢。   站在周令怀后头的长安,自然也瞧见了虞幼窈写的字,险些叫口水呛了。   他五岁时写的字,都比虞大小姐好看,真难为少爷,为了顾及虞大小姐的面子,昧了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大一会子,周令怀就看完了笔录,一抬头,就对上了虞幼窈巴巴地眼神儿,周令怀表情略顿:“文章写的确实不错,不过……”   接着,周令怀一一指出文章中谬误之处,又将理解不够的地方重新讲解,他书识渊博,引经据典,儒释道三家论证信手拈来,用词谴句又通俗易懂。   让虞幼窈每每都有恍然大悟,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不知不觉就听入了心。   大约一盏茶左右,周令怀停下话,问:“明白了吗?”   虞幼窈点头:“明白了。”   见她神色清明,眉目黛净,显是真的明白了,周令怀轻笑:“往后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我。”   他原是担心小姑娘心性散漫,不爱读书,这一个多月没上家学,进度跟不上,少不得又要受先生责备,便有些不放心,下学之后,就特地回来瞧一瞧。   哪知小姑娘才思敏捷,一点就透。   虞幼窈连连点头,崇拜道:“表哥可真厉害,和叶女先生一样厉害。”   她私心里觉得,表哥比叶女先生学识更渊博一些,眼界和见识也更广阔,不过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女子能读的书也有颇多限制。   便在这时,许嬷嬷过来了:“该用午膳了。”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衣袖:“表哥就别回青蕖院,留下来与我一道用午膳,许嬷嬷的手艺极好,你可得好好尝一尝。”   周令怀本想推辞,目光却瞧着小姑娘细白纤荑的手指,轻捏着他的衣袖子,也不说拒绝的话了,颔首应下。   虞幼窈很高兴,连忙吩咐丫鬟将午膳摆到花厅里的侧室里头,与周令怀一道去侧室用膳。   桌子上的菜色,较往常多了几道,而且都是表哥平日里喜欢的清淡吃食,想来是许嬷嬷知道表哥过来了,吩咐厨房多准备了一些。   虞幼窈从冬笋炒肉片里夹了一片冬笋搁到表哥面前的食碟里头:“冬笋是去年冬天窖起来的,新鲜又爽口,表哥尝尝看。”   周令怀眼中透了笑意,将刚才吃了,觉得还不错的龙井虾仁夹给了虞幼窈:“表妹也吃。”   说完,就将碟里的冬笋夹回碗里,又从碗里头夹起来,送进了嘴里。   清脆爽口中的冬笋,似乎较往常还要可口一些。   虞幼窈也夹起虾仁高高兴兴地吃了,她喜欢吃河鲜,海鲜,每回泉州府过来送礼,大半都是一些难得的海产。   一顿午膳,在表兄妹俩你来我往,兄友妹恭之中结束。   饭后,夏桃端了消食养胃的药茶,两人一边喝着,一边也不浪费时间,就学起了虞幼窈从前落下的课程。   一个教,一个学。   虞幼窈通达灵慧,原来晦涩难懂的课业,经表哥一讲解,也变得通俗易懂,学起来,竟是不比许嬷嬷教她药理慢。   见时间差不多了,周令怀也该去西府进学:“学业不是一日之功,表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学东西已经比大部分人要快许多,切记要劳逸结合,不可操之过急。”   小姑娘不仅课业重,还要同许嬷嬷一起学许多东西,劳逸结合就尤为重要,否则身子就要受累了。   “表哥别担心。”虞幼窈点头,瞧着表哥墨眉轻敛,神色间透了淡淡的疲惫,苍白的病容,似乎较之前也更难看了些,不禁有些愧疚。   方才她只顾着同表哥学习,竟是忘了,表哥身体不大好,每天课业已经十分繁重了,竟还要花费时间来教导她,今儿午间竟是连憩息也不曾有过,想来身体是有些吃不消了。   周令怀颔首,就要走。   “表哥,等一等。”虞幼窈连忙唤住了表哥,也不待周令怀询问,就拎着裙摆跑进了内室。   周令怀轻揉了一下略有些肿痛的太阳穴,等在原地。   长安有些担心道:“少爷一晌午未曾憩息,可是有些不舒服?不如与先生告了假,让孙伯帮您瞧一瞧,明儿再去进学?少爷身体不好,府里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先生教的课业,少爷从前都是学过的,就是落下了半天课也没甚。”   周令怀摇摇头,未语。 第72章 表哥,要多注意身体   长安则是越发忧心了,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您身子不好,就算帮着表小姐补习功课,也要多注意些身子,切勿劳累了自个,”担心少爷听不进劝,他想了一下又道:“表小姐好不容易替你弄了补养元气的方子,也是希望少爷多养着身体,您可不行辜负了表小姐的心意。”   这段时间,孙伯每日关在屋里头研究保元丹,也命人四下寻找药方上所需的各种珍奇稀药,显然这方子对少爷是极重要的。   周令怀表情略一深,淡声道:“知道了。”   长安一时听愣了,张着嘴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少爷主意大,他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也只有听令行事的份,他平常担心少爷身子,也习惯了不时地唠叨几句,劝着些,只希望时常警示少爷,也不求少爷真能听进去。   因此,当听到少爷说了“知道了”这三个字时,整个都是懵的。   便在这时,虞幼窈抱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青花瓷罐,匆匆跑回了花厅,将罐子塞到表哥手上:“表哥,这是我跟着许嬷嬷学做的养生药茶,是宫里头的秘方,表哥就当成寻常的茶水,记得每天都要坚持喝,若是喝完了,就使长安过来拿,也就费些药材,我做起来也容易,不费什么功夫。”   养生药茶里头用的药材,她都以掺了灵露的水浸泡后处理的,效果更好一些,原是打算送给祖母,留些自个喝,可这会儿她觉得,这药茶大约对表哥的身体,也是极有好处的,便想送表哥一些。   低头瞧了一眼青花瓷上的缠枝莲纹,周令怀轻笑:“好。”   长安推着周令怀去了学堂。   湖山先生教导举业,只教府里头满了九岁的哥儿。   因此,学堂里只有四个学生,除了虞善言、虞善信、周令怀三人之外,还有二房的庶子虞善礼。   湖山先生一个人精力有限,寻常教一个两个倒还使得,多了就有些吃不住了,所以都是重点在教府里头天赋最好的虞善言,其他人都是顺带着教。   虽然周令怀天资也不错,湖山先生有心栽培,但他双腿有疾,不能举业出仕,令湖山先生也是惋叹不止,教导起来虽然不如虞善言尽心,但比起虞善信和虞善礼,却要用心一些。   学堂里头,有专门准备好供他们憩息的房间。   距离上课还有一会。   周令怀坐在茶座前,从陶罐子里取了水,倒进了砂壶里头,往小碳炉里添了几颗龙眼大小的龙眼碳。   碳燃起时,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十分好闻。   陶罐里头的水,都是每日太阳将升未升之际,从城外的山间,取了地势最高,水质最好的山泉活水,用来泡茶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大一会子,壶里头的水起边了,周令怀取了虞幼窈送的药茶,用茶镊子夹了些许茶末,放进了紫砂壶里。   茶沫跟着沸腾的水几经沉浮,淡淡药香混着清新茶味,以及一股子幽香清雅的莲香,伴着青烟袅袅,在屋子里升腾弥漫。   连长安也不禁抽了抽鼻子,大赞:“好茶,表小姐可真厉害。”   周令怀唇畔吮着一丝笑意,在茶香凝而未散之际,用漏斗滤了茶末,小巧的碳炉底下,龙眼大小的龙眼碳也差不多燃尽了,剩下的余碳可作温茶,足见这一壶茶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周令怀执起茶斗,舀了一斗茶斟进了茶碗里。   茶汤明黄鲜亮,清澈透净,茶香凝而不散。   他端起茶来,低头轻轻嗫了一口。   略有些清苦的茶咽下后,不大一会,嘴里头就有些回甘,再细品口齿,清幽莲心端是沁人心脾,令人通体舒畅。   一杯茶下肚,周令怀竟觉得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连精神也好了许多。   少爷的变化,自然是逃不过长安的双眼,也明白了,虞大小姐约是注意到少爷有些疲惫,才特意送了药茶。   周令怀捧着茶碗,轻闻着这股十分熟悉,沁人心脾的茶香,宛如雕玉般的面庞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药茶与吃食略有些相似,效果似乎比吃食更好一些。   ……   表哥走后,虞幼窈抱着书看了没几页就有些昏昏欲睡,勉强打起精神,眼皮子也不停地打架。   许嬷嬷抽开她手上的书,搁到一旁:“姐儿今晨起得早了些,快去屋里睡一会养养精神,二三月正值春困,姐儿又正是睡觉长身子的年岁,可不能亏了觉。”   虞幼窈点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回到了房里午睡。   睡了小半个时辰,虞幼窈就醒了。   冬梅往凤首博山香炉里添了清神醒脑的香片,让秋杏端了一杯提神茶,虞幼窈喝了,这才让春晓伺候着梳洗。   便在这时,夏桃掀帘进来,笑嘻嘻地凑到虞幼窈跟前:“奴婢方才打听到,四小姐在家学里头,叫叶女先生打了二十个手板儿,两只手都打肿了,可比小姐严重了许多,大约好些天都不能用手了。”   虞幼窈并不觉得意外:“叶女先生罚了虞清宁,便不会再计较虞清宁的过错,往后虞清宁还能继续上家学,同叶女先生学习。”   虞清宁犯错在前,不肯受教在后,又顶撞先生,往大了说,是不知尊师重道,离经叛道,就是往小了说也是不懂规矩,没有教养,怎么说都是十分严重。   京里头谁家的眼神,不是专程盯着别家,有个风吹草动谁能瞒得过谁?   若叶女先生不肯教虞清宁,传到外头,虞清宁名声损了,这辈子怕也完了,连虞府里其他姐儿都要受到影响,教人指点一番。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叶女先生就是再恼虞清宁,也不会轻易毁了一个女儿家的前程,多多少少要顾及一下虞府的脸面与名声,况且虞清宁年岁还小,叶女先生也不好跟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过不去,原谅虞清宁也在意料之中。   夏桃笑道:“可不是吗?叶女先生让四小姐手好了之后再去家学,还罚了四小姐抄写《三纲五常》一百遍。” 第73章 太可恨了!   说到这里,夏桃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四小姐可真惨,才让老夫人罚抄《女德》一百遍,又让叶女先生罚了,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时间出来作妖了。”   虞幼窈点了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虞清宁就算得了叶女先生的原谅,这事儿恐怕还没完。   旁的不说,祖母肯定是要生气的。   虞幼窈轻摇了下头,转身去了侧面的绣阁,拿起绣篓里已经绣了大半的抹额穿针引线,一针一线熟稔了许多,也不似从前那般生涩。   春晓忍不住问:“姐儿下午不跟嬷嬷一起学药理么?”   虞幼窈还没开口,许嬷嬷唇边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抹额没剩多少针,先绣完了,再学药理也成。”   屋子里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十分璀璨,打窗棂透进屋里,落在窗檐下,将屋子里照得一片透亮。   虞幼窈眼明手快,约摸半个时辰,在许嬷嬷的指点下收线、补针、包边,一条抹额也就做好了。   许嬷嬷满意地点头:“姐儿的绣艺长进了不少。”   虽然得了许嬷嬷的夸赞,但虞幼窈并不怎么满意,觉得自己绣艺差了些,瞧着有些粗陋,到底是要孝敬长辈,要更精心一些才是。   虞幼窈拿着抹额仔细端详,突然灵机一动,让春晓挑了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七样大小不同的珠子。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虞幼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瞧着手中彻底做完的抹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姐儿心灵手巧,老夫人瞧了肯定会喜欢。”春晓寻了一个黄花梨条盒,小心翼翼地将抹额装好,瞧着盒子里头的抹额,淡泛着珠光宝气,瞧着富贵又大气。   她可是知道,上头的“卍”字纹,有吉祥之意。   歇了大约一盏茶,许嬷嬷就拿了医书,教虞幼窈学药理。   直到太阳偏西,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虞幼窈看了一眼漏斗,已经到了酉时(17点),便合上了书册:“时候不早了,准备一下去祖母屋里。”   虞幼窈重新换了樱桃红缠枝纹斓边裙子,搭了及腰的蜜桃色窄袖衫,显得娇俏又明丽,这才带着装了抹额的条盒去了安寿堂。   北院气氛有些不大对。   春晓谨慎地四下观望,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皆是噤若寒蝉,各做各的事,互相之间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凑到虞幼窈身边:“小姐!”   虞幼窈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到了安寿堂,守在门外的青袖迎了过来,曲身行礼:“老夫人在堂里,大小姐可别在外头站着,赶紧进去吧!”   虞幼窈颔首:“多谢青袖姐姐。”   厅里头很安静,祖母年岁大,身边的人也多,往常时时在屋里伺候的人,这会子都不在。   春晓和冬梅一左一右挑起帘子,虞幼窈走进了内室。   虞老夫人一身墨蓝色缂金团寿纹褙子,斜倚着身子阖目靠在榻上,一手支额,一手捻着佛珠。   虞清宁则跪在堂下,因为低着头,所以瞧不清脸上的表情。   柳嬷嬷和白芍侍立在一旁,低眉敛目,大气儿也没喘一下。   这时,虞老夫人听到动静,睁了眼,见虞幼窈一身蜜桃樱红又娇又甜,精致又可人,不禁眼前一亮,连心情也跟着敞亮了许多。   虞老夫人表情缓和了一些,招招手:“窈窈,快到祖母跟前来。”   “祖母!”虞幼窈连忙走过去,倚在祖母身边,声音清脆欢快地唤着祖母,直唤得虞老夫人眉开眼笑,将孙女儿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小乖乖,连屋子里沉闷凝重的气氛,也跟着散了,透着说不出的松快。   许嬷嬷刻板的脸上,不觉露了笑容。   一旁的白芍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过去斟茶。   唯有跪在堂下的虞清宁,瞧着这慈孝和乐的一幕,几乎刺疼了双眼,不觉握紧了双拳,露出了愤恨的神情来。   若不是虞幼窈这个贱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得罪叶女先生,平白背了个不尊师重道的名声,不仅险些让先生撵出了家学,还彻底惹恼了祖母,生生在安寿堂跪了两个时辰不说,偏偏老夫人什么话儿也不说,就让她跪着,还让柳嬷嬷与白芍盯着她。   她就是再不甘心,在祖母屋里头也不敢造次。   这样不打不骂,不罚不训最难捱,也最煎熬,虞清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跪在地上,不大一会儿,便是腰酸腿疼,全身都僵了、麻了、木了。   可最让她恼怒的是!   她是吃了气,受了委屈,挨了手板子,罚了跪,虞幼窈倒跟没事儿似的,还有脸跑过来瞧她的笑话,当着她的面儿炫耀祖母的宠爱。   简直太可恨了!   虞幼窈可不管虞清宁怎样想,见祖母终于露了笑容,便接过白芍端来的茶,奉到祖母手里:“祖母快喝茶。”   虞老夫人刚好有些口渴,笑眯眯地接过,一杯茶下了肚,心中的怒火也散得差不多了,目光淡淡地看向跪在堂下的虞清宁:“叶女先生为何要罚你?”   虞清宁呼吸一滞,让老夫人冷淡的目光瞧得背脊直冒冷汗,哆嗦着唇儿:“因、因为我、我私自占了大姐姐的位置,”话还没说完,她心里头一“咯噔”,老夫人偏心虞幼窈,得知她占了虞幼窈的位子,怕是不会轻饶了她,连忙道:“祖母,我不是故意要占大姐姐的位置,就是见大姐姐……”   虞老夫人不耐听她的解释,打断了她的话:“上家学前,我就将你们一个个叫到屋里来,对你们说,上了家学,先生的道理大过天,先生管教弟子,是天经地义,弟子尊师重道,也是理所当然,你犯了错,不愿挨罚,也不受教,又顶撞先生,便是不晓尊师重道,我虞府里头还没有像你这么不懂规矩,又没教养,教先生赶出了家学的姐儿。”   不尊师重道,这可是严重了去。   “祖母!”虞清宁脑袋都懵了,努力在心里头回忆之前姨娘对她说的话。 第74章 孺子可教也   虞清宁脑子清醒了一些,支唔道:“我、我从前没挨过先生的罚,一时教先生打懵了,就失了方寸,并非不晓得尊师重道,回头冷静下来后,却是领会到先生待我良苦用心,心里头又悔又慌,也知道自己错了,祖母,我是真心想跟着叶女先生一起学习的。”   这会子倒是学聪明了,可虞老夫人不耐听,冷声道:“柳嬷嬷,明儿去教司坊寻个教养嬷嬷过来,好好教导一下何姨娘和四小姐规矩,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出门子,上家学,免得这些个祸害东西,将虞府的名声都祸祸了去。”   轰!   虞清宁如遭雷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竟是懵怔当场。   就连虞幼窈也大吃了一惊。   教司坊隶属礼部,负责调教礼、乐、罪官家眷、贱籍之处,祖母要寻教养嬷嬷,是指专门调教礼数规矩的嬷嬷。   大户人家虽有专门调教姐儿规矩的嬷嬷。   但许多人家,都会去教司坊寻教养嬷嬷,教导家里头不安份的姨娘庶女,这些个嬷嬷,手段都十分厉害,到了她们手底下就没有不受磋磨的。   虞清宁满脸惊恐,连滚带爬着跪倒在虞老夫人脚边,哭喊求饶:“祖母,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去教司坊给我寻教养嬷嬷……”   虞清宁往常时时听到,京里头哪家去教司坊寻了教养嬷嬷,管教家里头的姨娘庶女,哪家的庶女让教司坊里的嬷嬷磋磨得不成人形……   也知道,教司坊里头的嬷嬷顶个都是会磋磨人的,任何人落在她们手里头,都要受非人的虐待。   虞老夫人不耐听虞清宁哭嚎,八九岁的姑娘家哭得这样难看,不会讨人喜欢,只会惹人心烦意躁,于是,挥了挥手:“拉出去吧!”   虞清宁如坠冰窖,惊慌之下,就瞧见了一旁的虞幼窈,心中燃起了一股希望:“大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位置,我给你道歉,赔不是,你快帮我跟祖母说说好不好,祖母最疼你了,大姐姐,你帮帮我吧……”   往常虞清宁仗着父亲宠爱,在她跟前,总是摆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虞幼窈还从没见过这么惊慌狼狈的虞清宁,不由愣了一下,轻抿了一下嘴角,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一眼祖母,张了张嘴……   虞老夫人伸手制止了虞幼窈,面色不善地盯着虞清宁:“事已至此,你却是还不知道悔改,觉得我偏私窈窈,是因你抢了窈窈的位置,所以才罚你,以为只要窈窈肯为你说情,这件事就算了?是不是你心里甚至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窈窈的错,是窈窈害了你?”   虞清宁面色变得惨白:“祖母……”   虞老夫人声音一厉:“往常你与窈窈闹腾,我什么时候同你计较过?身为弟子,你在家学里头自作聪明,糊弄先生,教先生戳穿后,不知悔改,不肯受教,顶撞先生,身为妹妹,你不敦亲姐妹,不尊重嫡姐,不懂得长幼尊卑,甚至将心眼子都耍到我跟前来了,却是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你上不知尊师、孝悌,下不知敬姐、恭谦,丢了虞府的涵养与教养,规矩、礼数、道理都学了狗肚子里去了?”   大户人家里头,嫡庶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一门交际往来,为人处事的大学问,今后姐儿们长大了,要走出家门子,出去同外人交际,手腕子心眼儿都是打府里头磨练出来的。   她再疼窈窈,也不会干涉窈窈的成长。   往常虞清宁仗着老大宠她,时常与窈窈掐尖攀比,她心里头就算再不舒坦,没有闹得过份,就睁只眼,闭只眼。   虞清宁像被人抽了骨头,软倒在地上做着垂死挣扎:“祖母、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祖母,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不敢了……”   老夫人摆摆手,却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之前说要去教司坊给虞清宁和何姨娘请教养嬷嬷,心里还有些犹豫,她虽然对虞清宁瞧不上眼,但到底是孙女儿,哪能真狠得下心教外人磋磨了去?   但虞清宁后头死不悔改的作派,却真教她彻底硬了心肠。   虞清宁嚎得更厉害了,白芍一个箭步上前,挟着虞清宁一条胳膊,半拉半拖着将人扯了出去。   虞幼窈轻轻一叹,对这个结果很意外,但细想一下又并不那么意外了。   虞清宁虽然心气儿高,但也不是真蠢。   之前在家学里头,无非是不甘心将位置还给她,又不甘心自己挨罚,觉得她一个月没上家学,却没让先生撵出去,才会一错再错。   与她攀高较劲心思太浅显了,丝毫不晓得遮掩。   也不想一想,大户人家嫡庶相争是乱家之本,是大忌,换作任何人家,怕也不会轻易过去。   虞幼窈朝门外瞧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虞清宁的身影,只依稀还能听到虞清宁哭喊和声音。   虞老夫人将她的目光尽收入眼,轻拍了拍她的手:“窈窈,可是心软了?”   虞幼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没有说话。   她可不觉得,虞清宁有什么值得同情。   虞清宁是典型的“斗米怨,升米仇”,从来不会记着旁人的好,嘴里头喊着大姐姐,说着道歉的话子,估摸着心里头还真像祖母说的那样,觉得一切是她的错,指不定有多恨她。   她可没有那种以德报怨的圣心。   虞老夫人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借机教导她:“虞清宁平日里时常与你闹腾,你还能惦记着几分姐妹情份,可见窈窈心性良善,可人与人之间相处是要看缘分,不看情份,即便是姐妹也不过如此,懂了么?”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祖母,我懂了,四妹妹与我有隙,该她如何便如何,我就不掺合了,不过姐妹一场,四妹妹今儿让先生打肿了手心,一会儿使秋杏送一盒玉容膏过去,聊表一下心意。”   虞老夫人笑了,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孺子可教也!” 第75章 窈窈打小就不一般   有关虞清宁的话题到此为止,虞幼窈赶忙从春晓手里拿了黄花梨条盒,塞进了祖母手里头:“祖母快瞧一瞧,这是什么?”   虞老夫人低头瞧着手里头的条盒,就知道窈窈又跟着许嬷嬷一起学了什么,特意拿过来讨她欢心。   转头瞧了窈窈一身蜜桃樱红,又娇又甜的模样儿,早上穿的可不是这身,却是为了过来见她特意换上的,   人老了就爱瞧红看绿,讨喜又吉利!   虞老夫人哪还不明白窈窈的心思:“可别再担心祖母,祖母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什么事没瞧过,没经历过?哪能轻易就被气倒了。”   说完,就掀开了条盒盖子,就见里头摆了一条藏蓝色抹额。   绸面光润,上头姜黄色的佛家万字绣纹,虽有些粗陋,但瞧着似有佛光透出,沿边缝了一圈儿佛家七宝珠,正中的位置上,一颗拇指甲盖大小的黄琥珀光泽温润,透着贵气,显得十分别致。   “这是窈窈亲手绣的?!”虞老夫人一瞧就喜欢上了,将抹额拿在手里头左瞧右看,怎么瞧怎么欢喜,笑得是见牙不见眼,脸都笑成了菊花纹。   虞幼窈见祖母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绣得不好,祖母可不能笑话我。”   虞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拿着抹额翻来覆去地瞧不说,还将柳嬷嬷也招过来一起瞧。   柳嬷嬷凑过来,跟着虞老夫人一起瞧了仔细:“大姐儿学刺绣拢拱也才十多天,旁人连针法都学不好,她就能绣得这样好,可真真厉害!”   这话儿简直说到虞老夫人心坎里头了,指着抹额上头的万字纹:“瞧瞧这针脚子,多平整,佛家七宝珠也搭配得好,富贵又大气,吉利又漂亮。”   柳嬷嬷笑着点头,指了指背面:“老夫人您瞧,反面也有花样子呢。”   虞老夫人一听,连忙翻了个面儿,没来得及瞧明白,柳嬷嬷就惊瞪了双眼,语气也夸张了几分:“哎哟喂,老夫人您快瞧,背面竟是团寿纹,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是瞧了一回在民间失传了的双面绣,开了开眼界子。”   虞老夫人仔细一瞧,确实是团寿纹,顿时眉开眼笑,面露骄傲:“一面“万”佛呈祥,一面福“寿”无疆,这心思可真真是既巧妙又精心。”   柳嬷嬷一脸唏嘘:“奴婢可听说了,双面绣不比苏绣、湘绣等各大名绣,是个人都能学,天赋稍差一点,连针法都学不会呢,双面绣的针法虽然在民间失传了,但不少人家手里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残谱与花样子留存,可也没听说有人学会的。”   虞老夫摸着抹额上头的团寿纹,简直是爱不释手:“可不是吗?窈窈才出生那会子,闭着眼睛,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我一抱着她,她就睁开了眼睛瞅着我看,大眼睛又黑又亮,打小我就瞧出来了,窈窈就不是一般的孩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可是少有听说谁家孩子一出生就能睁眼,眼睛还睁得那么大,还特别有神。   这事儿柳嬷嬷是亲眼瞧见,也是这个原因,老夫人与大姐儿十分投缘:“最难得的是,姐儿待老夫人的一番孝心,老夫人可是有福。”   坐在祖母身边的虞幼窈,看着祖母与柳嬷嬷你来我往,不停地说着吹捧她的话儿,面皮子再厚也不禁红了脸,有些羞窘,张了张嘴,几次想打断祖母的话儿,却连机会也寻不着。   许嬷嬷说刺绣最考验的就是手眼,她身娇骨软,眼疾手快,是学双面绣最好的料子。   “万”字纹十分简单,针法也不复杂,又有许嬷嬷从旁指点,绣起来也十分容易,换作复杂一点的,恐怕连针脚也绣不平整,真没祖母和柳嬷嬷说得那样好。   祖母那句“打小我就瞧出来,窈窈不是一般的孩子”,简直让她听了臊得慌。   也是之前做了那场梦,让她仿佛多活了好些年,脑袋瓜儿开了窍子,让她思维灵敏了许多,又有许嬷嬷尽心教导,不然她哪能像现在这样,一下子学会这么多东西?   “我从前却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戴上窈窈亲手绣的东西,”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虞幼窈,见她红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拉着她的手:“窈窈,可是受累了。”   她年轻的时候也不耐做女红,绣活儿差得很,教母亲压着学,手指头不知道扎了多少回。   从前窈窈不爱女红,她也没勉强过,心想着窈窈是随了她的性子。   可没想窈窈看着娇气,却是个能吃苦头,能干事儿的人儿。   虞幼窈摇摇头:“许嬷嬷规定我一天只能绣一个时辰,只是手上活儿,就是学的时候觉得为难,会学了就觉得十分简单,祖母若是喜欢,以后我再给您绣些别的物儿。”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   突然就想到,前些日子虞清宁送了一条亲手绣的抹额给她,收到孙女儿送的东西,她哪有不高兴的,当下就让柳嬷嬷伺候着戴上了。   后头虞清宁便拐弯抹脚地说,这条抹额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时间,口口声声都是显摆她有多孝顺,绣艺有多么厉害。   一开始,虞老夫人倒还很乐意听孙女儿对自己尽心。   不大一会子,她就品出了虞清宁含沙射影,炫耀自个儿,踩其她姐妹的意头,就觉得腻味了,当下就打发人走了,抹额也不乐意再戴,让柳嬷嬷收到箱拢里头了。   虞清宁三四岁就跟着何姨娘学着捏针,绣活儿是府里头最好的,一条抹额能费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她乐意装糊涂,享受孙女儿送上来的孝顺。   可却是不乐意叫人糊弄。   虞老夫人又瞧了眼虞幼窈,心里头想着,都是做孙女儿的,怎就差别那么大呢?   人人都瞧不惯她偏心窈窈,可心眼里也不想一想,自个儿是怎样做孙儿的。   见祖母又要夸她,虞幼窈连忙拿过祖母手上的抹额:“祖母,抹额好不好要戴了才知道,我给您戴上瞧一瞧。” 第76章 祸害家门   虞老夫人哪还有不同意的,连忙让虞幼窈扶进了内室,坐在打磨光洁的铜镜前,让虞幼窈将抹额戴在额头上。   果然如虞幼窈料想的那般,藏蓝色的抹额与虞老夫人这身衣裳配得正好,瞧着富贵又大气。   “祖母,我在抹额里头缝了宁神养气的小药包,您用着觉得好,大约十天,就使人拆了换上新的,药包我那边也都时常准备着。”   药包所用的药材是用灵露掺了水浸泡过的,效果自然没话说。   虞老夫人仔细闻了闻,果然闻见了一股极淡的药香,混着一丝檀香味,沁着心脾,连时常堵在心里头的一口闷气,也顺畅了许多。   是她闻惯的味道。   之前没闻见,大约是安寿堂里奉了佛祖,常年供香,檀香味又太深,就遮掩了过去,一时间越发觉得,这孙女儿心思细腻,处处尽心,心里头更是欢喜。   祖母年岁大,晚膳用得早一些,免得夜间积了食,不好克化,因此刚到酉时中(18点),柳嬷嬷就命人摆了膳。   杨氏从佛堂里出来,伺候祖孙俩用膳。   瞧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更觉得十分刺眼,又想到了自己抄了一天的佛经,都快要抄断了手不说,还让檀香薰了一整天,脑子都浑浑噩噩地闷痛,心里头更是憋火。   虞幼窈唤了一声“母亲”,便没多说。   立了几天规矩,杨淑婉瞧着没长进多少,但人却憔悴消瘦了许多。   脸上敷着一层厚粉,因为一直待在安寿堂里,也没时间回主院补妆,面上的白粉脱落,面色瞧着不大均匀,宛如龟裂掉漆的墙似的,眼底青影十分严重,显然这阵子都没睡上好觉。   祖母并不十分苛待她,但这一整天不着院子,待在北院里头,对着佛祖,抄写佛经,也是十分难捱,也不比受磋磨好多少。   好不容易一顿饭用完,杨氏又被虞老夫人打发进了佛堂,竟是到了晚间,也没让她回主院的意思?   “老夫人……”杨氏惊愕不已,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还是柳嬷嬷提醒,才反应过来,只能垂着头,一脸愤恨,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佛堂。   虞幼窈随后也回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手里头捻着佛珠,面上的喜意也散了大半儿:“明儿去教司坊寻了嬷嬷,先领到我屋里头,再送到清秋院里。”   教司坊里的嬷嬷,教导规矩礼仪是真,但是手段可比府里头的教养嬷嬷要严酷许多,磋磨人也是真。   到底是孙女儿,她少不得先要敲打几句,让人注意些分寸,可别把人给磋磨狠了。   柳嬷嬷哪能不清楚她的心思,自是满口应下。   想到之前虞清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虞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你说,我是不是心狠了些?”   柳嬷嬷连忙道:“您可别说这种话,老奴跟了您大半辈子,哪能不清楚,您这个人啊,最是嘴硬心软,您也是为了四小姐好。”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子:“虞清宁往常教何姨娘养大心了,也让老大给宠得出了格,不思孝顺长辈,敦亲姐妹,为自己铺路、谋前程,倒是一门心思想要压制嫡女,处处与窈窈攀比、较劲、掐尖,若是继续纵容,便是害人害已,祸害家门。”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顿,轻揉了一下额头,手指摸到了额上的抹额,心里这才稍稍安慰了些:“从前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姐儿们年岁大了,一个个心思多了,行事也越发没有分寸,昨儿才敲打过,可见虞清宁是没往心里头去,今儿就在家学里头,将自己的心思闹到了外人跟前。”   柳嬷嬷深以为然,觉得虞清宁确实太不成样子,失了虞府的教养。   虞老夫人继续道:“姐妹相煎,有失体统,也亏得是叶女先生,换作旁人怕就要闹得外头人尽皆知,平白教人笑话虞府家风不整,教养不行。”   柳嬷嬷端了一杯茶,放到虞老夫人跟前,认真听着,也没开口。   虞老夫人将佛珠缠到手腕子上,语气里满是无奈:“旁的人家也就教人说几句闲话,但老大可是御史,自个儿家风不整,教女无方,传到外头,如何能在朝中立身立正,行御史之责,纠察百官之风纪?没得落了外人口实,让整个虞府丢脸面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嫡庶之争,什么妻妾相争瞧得多了,自然也是最不能容忍这些糟七糟八。   柳嬷嬷替虞老夫人松了抹额,小心翼翼地收到条盒里头:“老夫人是觉得,眼看着四小姐就九岁了,年岁渐长,心性也该要定下来,趁早寻了厉害的教养嬷嬷过来,兴许还能将性儿掰一掰。”   虞老夫人点头:“就算掰不过来,在嬷嬷手底下吃了厉害,也能吃一堑长一智,多懂些道理和规矩,姐儿们都大了,也该到交好的人家走动,没得将心思闹到了外头,平白惹人笑话,丢了虞府的脸面,知晓收敛心思,将来到了别人家里头,也不至于让旁人祸害了去。”   柳嬷嬷一准就猜到了老夫人的用心良苦。   但今儿瞧着四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会领会老夫人这番慈心,心里也隐隐叹息。   虞老夫人轻叹道:“难怪人都说娶妻要娶贤,瞧瞧姚氏,在外头八面玲珑,是老二的贤内助,老二的几个妾室,也让她管束得安份守己,几个庶子庶女,也是教养得似模似样,姐妹间一团和气,将来也能互相帮扶着过日子。”   柳嬷嬷只是听着,没开口。   说起了姚氏,虞老夫人难免就要提一嘴杨氏:“再瞧一瞧杨氏,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将府里头的这些个姐儿们也带得不成样子了。”   柳嬷嬷恍然,难怪今儿老夫人一反常态,连晚膳也不叫杨氏回主院。   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柳嬷嬷连忙转了话题:“老夫人可别尽想这些,大姐儿今儿在课堂上,教叶女先生当堂点起来背文章,还教叶女先生夸了呢。” 第77章 捧杀   虞老夫人一拍额头:“哎哟,你不提我还真就忘了这茬,尽去跟虞清宁置气去了,你这老货,这么重要的事儿,咋就不知道早些提醒我。”   柳嬷嬷笑着,没说话。   虞老夫人一脸喜气,瞅了一眼柳嬷嬷:“还真叫你说准了,窈窈跟着许嬷嬷学了一阵子,却是今非昔比,快扶我去侧室里去,我得仔细挑些得用的文房,送去给窈窈使着,也好让窈窈用功读书。”   佛堂里,杨淑婉是坐如针毡,不停地瞧着漏斗,心中忐忑不安,连佛经也抄不下去了。   老夫人态度变化,肯定是府里头出了什么事又牵扯到她身上,可她在佛堂里头,李嬷嬷的消息,也不是时时都能递进来,真正是两眼一摸黑。   在佛堂里又熬了小半个时辰,杨氏急得嘴里头生了燎泡,才得了虞老夫人的允许,一脚深一脚浅,急急地回了主院。   一见了李嬷嬷,杨淑婉就急声问:“老爷下衙了吗?是不是又去了书房?”   眼看着到了月末,朝庭还没放榜,参加科举的考生们也有些沉不住气,京里头闹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传言。   虞宗正这几日也越发忙碌,已经好些天没上主院。   她在安寿堂里立规矩、抄佛经,每天都要折腾到晚间,竟是一连好些日子都没见着虞宗正。   这还是她嫁进虞府长久以来的头一回。   长久这样下去,夫妻感情也都要淡了。   李嬷嬷连忙答道:“老爷还在衙门没有回来,之前打发了赵大去老夫人屋里传话,说是今儿会晚些时候回来。”   杨淑婉有些失望,虞宗正这样忙,即便回了府,她也不好拿一些家宅小事去烦他。   今儿怕是又见不着虞宗正了。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就凑到她跟前,将今儿家学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杨淑婉一听这话,气都不打一处来:“怨不得老夫人今儿这么反常,往常最晚酉时就让我回了主院,今儿却让我多留了一个时辰,却是因为虞清宁这个小蹄子在家学里头犯了错,我却是平白遭了迁怒,受了无妄之灾。”   李嬷嬷垂着头不敢说话,夫人自打去了老夫人屋里立规矩后,脾气就越来越大了,每天回来都要发作一通。   杨淑婉又想到了虞清宁的下场,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呵,一个庶女,也不瞅瞅自己是打哪个破烂玩意儿肚肠里头爬出来的胚货,老夫人疼虞幼窈跟眼珠子似的,抢了虞幼窈的位子,老夫人能轻饶了她?等教司坊里的嬷嬷上了门子,有这两个贱蹄子受的。”   李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了杨淑婉:“可不得是夫人厉害么,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平日里将她当嫡女高高捧着,吃穿用度也都比照着嫡女来,这日子一久,可不就将心养大了,真拿自己当了嫡女?”   既得了慈母之名,又将虞清宁给养成了个眼皮子浅,又心气儿高的东西,生生将人给捧杀了,这手段可是真真厉害。   大户人家里头,不安份的庶女有几个有是得了好下场的?   听了这话儿,杨淑婉脸上隐露了得色:“我也是没办法,老爷宠着清秋院的小骚蹄子,待虞清宁也不大一般,我若是苛待了虞清宁,少不得要在老爷跟前落了善妒不慈的名声,没得让老爷因为一个庶女,跟我离了心,老爷既宠着她,我就跟着一起捧着她,也好教老爷知道我贤良大度。”   说到这里,她轻扬了下眉,又想到虞幼窈。   老夫人护着虞幼窈,连她这个母亲都插不进去手,她捧高了虞清宁,是打了一箭三雕的算计。   让虞清宁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挑拨虞清宁同虞幼窈的关系,虞清宁也不负所望,时常同虞幼窈闹腾。   老爷偏心虞清宁,便觉得是虞幼窈有错。   久而久之,老爷就觉得虞幼窈娇蛮跋扈,待虞幼窈也越发苛刻,有了虞幼窈做对比,乖巧懂事的葭葭,自然就更得老爷的偏爱。   老夫人又总护着虞幼窈,免不得与老爷生了矛盾与冲突,母子关系疏远了,老爷也会更向着她。   虞清宁和虞幼窈斗得不可开交,她和葭葭渔翁得利。   杨淑婉心中得意:“虞清宁在家学里头犯了大错,何姨娘这个做姨娘的自然难逃干系,就罚何姨娘半年月钱,平日里吃食用度缩减一半。”   李嬷嬷点头应下。   夫人罚了何姨娘月钱,减了用度,何姨娘就是不缺钱子,也不好大张棋鼓的用手头上的私钱。   更何况,何姨娘如今正在禁足,是有钱也没地儿使。   府里头下人又大都见风转舵,何姨娘不得老夫人待见,又挨了正妻的罚,这日哪能好过?   李嬷嬷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房间。   便在这时,虞兼葭进了屋子。   杨淑婉连忙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虞兼葭白着一张小脸儿:“母亲今儿回得晚些,女儿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瞧一瞧,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   杨淑婉冷笑了一声:“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教人寻了机会,借机变着法子磋磨我。”   虞兼葭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母亲可是因为四妹妹今儿在家学里头,险些让叶女先生撵出了家学,受了祖母的迁怒?”   杨淑婉气怒:“可不是吗?!”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捂着唇闷咳了一声。   杨淑婉哪还顾得上生气,连忙递了一杯茶给她:“你可别担心我了,老夫人除了仗着长辈的身份刁难我,还能拿我怎么着?倒是你,这几日吃了胡御医的药,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喝了口热茶,虞兼葭舒服了些,脸上也有了一缕血气:“胡御医开的方子,却是极好,吃了几日便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母亲可别总是担心我。”   杨淑婉笑了起来,这糟心了一整天,心里也舒坦了一些:“那就好,你可得好好听胡御医的话,安心养病。” 第78章 现实教你做人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瓣,轻柔的声音,像笼了一层薄纱轻雾,含着忧虑:“母亲,您是当家主母,又是四妹妹的母亲,对姐儿们有教养之职,也有管教之责,祖母都因此迁怒您了,我担心父亲……”   杨淑婉呼吸一紧,就捏紧了手里头的帕子,方才她只顾着恼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此时让葭葭一提,她倒是明白了,老爷本就因之前的事,待她十分不满,若是再因虞清宁的事迁怒到她身上,怕是真要与她离了心。   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严何在,脸面何存,在府里头如何能立得起来,又何谈管家?   虞兼葭有些不安:“父亲从前没少受恩师的指点与提拔,他一向最重规矩与教养,时常教导我们,为人弟子者,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而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有一种莫名的意味儿:“更甚者,四妹妹昨儿才犯了错,让祖母罚了,便是错上加错,雪上加霜,犯了父亲的大忌,父亲定会十分恼怒。”   杨淑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笑一声:“虞清宁不晓得尊师重道,却是犯了你父亲的大忌,可见是没将你父亲往常的教导放在心里头,叫你父亲知道了,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虞兼葭蹙了下眉,迟疑道:“母亲,何姨娘让祖母禁了足,四妹妹今儿差一点就让先生撵出了家学,可见何姨娘是不能好好教导四妹妹了,您还是寻个院子,让四妹妹搬进去,这样对四妹妹也好。”   杨淑婉听了这话,目光好一阵闪动,握着女儿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你四妹妹,可胡御医却是说了,你这病最怕劳心伤神,思虑甚多,你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家里头的事都有我呢。”   虞兼葭粉白的唇轻弯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淑婉低头,却瞧见她手指上套着指套,蹙了下眉:“手是怎么回事?可是伤着了?”   轻咬了一下唇,虞兼葭只道:“今儿在家学里头,不小心摔了玉镇纸,教碎玉划了一道,母亲别担心,伤口不深,上了药两三天就好了。”   杨淑婉一脸心疼,直盯着她手指头瞧:“咋就这么不小心,这些天,你可得注意些,千万别沾着水了,秦嬷嬷懂些医术药理,让她仔细照料。”   虞兼葭乖巧地点头应下。   突然想到,虞幼窈今儿在家学,竟一反常态当场背了一整篇《曲礼》,不仅毫无错漏,还得了叶女先生的夸赞,心里头就堵得慌。   ——   虞幼窈回到窕玉院不久,祖母就使人送了东西过来,拢共五样,金丝楠阴沉木笔架,并十二支大小粗细不同的花神笔、镂雕鸾鸟黄花梨笔筒、几块老墨,还有几刀上好的澄心纸。   柳嬷嬷笑眯眯道:“老夫人知道姐儿在家学得了先生的夸赞,心里头高兴,打发老奴过来给姐儿送些得用的,也好叫姐儿用功读书。”   就是叫叶女先生夸了几句,哪值当祖母这般大张旗鼓?   便是虞幼窈脸皮子再厚,也不禁臊红了脸,又羞又窘的收下了东西,让春晓拿了一盅药茶过来:“嬷嬷,这是我昨儿才做好的药茶,劳您拿给祖母吃用,就当作寻常茶水用着便可。”   柳嬷嬷笑眯眯地接了茶盅,便由着冬梅送出了窕玉院。   虞幼窈突然想到,叶女先生让她每日写五百个大字,她还没写。   想到自己跟狗爬了似的字,又想到中午那会儿答应表哥要把字练好,虞幼窈虽然不大情愿,却还是苦巴巴地伏在长案上,一笔一划地强逼着自己练字。   好不容易五百个大字练完了,虞幼窈可算松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低头一瞧,宣纸上东倒西歪的大字,简直没眼看了,又气呼呼地将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头。   春晓从旁瞧着,不敢出声。   虞幼窈蘸了墨,重新开始练字,写了没几个字,就停下来瞧,瞧了不满意,又将纸揉成了一团,狠狠地砸进纸篓里头。   这么一折腾,字是越写越觉得难看,人也越来越烦躁,不大一会子,小纸篓便扔满了纸团。   “不练了,我手都酸了……”虞幼窈狠狠地将毛笔砸到桌子上,也不管笔尖上的墨,在宣纸上匀出了一大团墨迹,连纸都浸透了。   春晓倒是想劝,但小姐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火上浇油。   瞧着一片狼藉的书案,虞幼窈都要气哭,连眼眶都红了。   她却是没想到,练字竟然这么难,连一直以来最大的倚仗,过目不忘记的记忆力不管用了。   这些日子,她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快,烹、茶、香、药样样都难不倒她,连几乎失传了的双面绣也都学会了,旁人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数天、数十天就能学会,心中难免有些洋洋自得。   哪晓得今儿就踢了铁板,让现实教了做人。   见小姐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的样子,春晓有些担心:“小姐,您练了许久的字,许是有些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练?”   虞幼窈堵气:“不练了,以后都不练了!”   “呃……”这下,连春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虞幼窈兀自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瞅了一眼一纸娄的废纸团,又瞅了一眼长案上,“凹”字形的阴沉木笔架,上头以大小、长短、粗细分布排列了十二支花神笔。   每一支笔所用的材质都有些不同,有木、玉、石、竹、象牙、兽骨等,每一支笔上以十二时令,雕了兰、梅、牡丹等十二花神,精致又风雅,是极贵重的文房用具。   这是方才祖母使人送来的,她才让春晓换上。   也想到了中午那会儿,她亲口对表哥说,往后要把字儿练好。   虞幼窈顿时满脸羞愧,对春晓道:“把书房收拾一下,今儿就先不练字了,等明儿问问表哥那里有没有适合练字的字帖,我照着练,可比自个儿瞎折腾强。”   春晓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夏桃急步走进来:“小姐,不好了,老爷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惊了马,打马车上摔下来了。”   Ps: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晋·葛洪《勤求》   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吕氏春秋·劝学》 第79章 伤了一条腿(PK求票)   青蕖院里,周令怀一手执笔,一手轻挽着袖子,正在写字帖,写的正是蒙学《弟子规》,一排排行楷瑰姿逸态,劲骨含锋,却含而不露。   殷三在禀报虞宗正摔了马车的事:“虞宗正的马儿受惊,在大街上发了狂,因天色已晚,街上人不多,没有伤着旁人,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才制住了发狂的马儿,虞宗正在马车里撞的鼻青脸肿,不小心车里摔下来,伤了一条腿。”   周令怀搁下手中的笔,想到当初在幽州时,姐姐出门逛街,让一个纨绔当街调戏了几句,惹了不少闲言碎语,让姐姐名声受损。   他知道后,就派殷三盯着那纨绔,寻了那纨绔出门的时候,弄断了马车的车轴,故意让人惊了那纨绔的马,马儿当街发狂,那纨绔打马车里摔下来,摔断了腿,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父亲知道后,气得拿着藤条子追着他满府里抽,还是母亲求了情才放过了他。   他不服气,就找父亲理论。   父亲就说:“你教训人本没错,却是不该大白日里,在大街上惊马行凶,虽然没伤着旁人,但是你惊吓无辜百姓,扰乱街市秩序,简直是目无王法。”   目无王法?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唇间透了病态的白!   想到小姑娘红肿的面颊,虽不能拿虞宗正怎么样,但总要让他吃些苦头才行。   ——   虞宗正摔了马车,赵大提前回来报信。   虞老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拿了牌子,使人去请虞府最近的李御医,就让柳嬷嬷扶着赶去了前院。   不大一会子,虞宗正就让人抬了回来。   马儿受了惊,满大街发狂乱跑,虞宗正坐在车里头东颠西撞,一张脸是鼻青脸肿,实在是惨不忍睹,有碍观瞻,哪好让人瞧了去,没得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与威严!   虞老夫人连忙打发了下人,连虞幼窈几个也没让上前。   杨淑婉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楚:“府里头的马车每天早晚都要检查一道,挑的马也都十分温顺,以前没出过问题,这好端端的,马儿怎就突然受惊发了狂?让老爷不仅受了惊吓,还受了伤……老爷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虞宗正身上疼得厉害,心里头正难受,听着杨氏哭哭啼啼的声音,陡然窜起了一股火气:“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要哭打外头哭去。”   杨淑婉哭声一滞,愕然地看着他。   她说这话,也是担心老夫人又借故迁怒她,哪里想到老爷这会子身上伤着,也不耐听这些!   虞老夫人抬了一下眼皮子,活似旁人要将老大摔了马车的罪过按她头上似的!   便在这时,李嬷嬷领着年过五旬的李御医进了屋。   见李御医过来了,虞宗正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急道:“李御医,快帮我瞧瞧,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他疼得“哎吆”一声,捂着嘴角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御医依言上前检查了虞宗正的伤:“虞大人伤得不紧要,都是些皮外伤,擦些消肿祛於的药,养个三五天就能好,就是左腿膝盖骨错位,需要正骨。”   虞宗正听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腿没断就好!   虞老夫人和虞宗慎也是面色一松,杨淑婉急切出声:“那还等什么?李御医有劳您赶紧给老爷正骨吧!老爷他疼得厉害。”   虞老夫人皱了下眉,问李御医:“正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听了这话,杨淑婉面色一讪。   李御医:“要找几个力气大的,按住虞大人的手脚,不让他疼狠了乱动!”   虞老夫人连忙让柳嬷嬷去寻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一个按住了虞宗正的肩膀,一个按住了他的双腿。   李御医卷起虞宗正的裤管,按了按虞宗正肿得老高的膝盖骨,本就有些忍不住疼的虞宗正,顿时疼得“啊”一声惨叫。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更剧烈的疼痛,伴着骨头里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令他眼睛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骨头正好了,疼也不似刚才那样疼得厉害,但骨缝里头,依然钝钝地疼,虞宗正颓然地靠在迎枕上,不停地吸着冷气儿,显是有些受不住了。   李御医又捏了捏虞宗正的膝盖骨,确定骨头正好了位置,没有歪。   虞宗正问李御医:“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李御医略一索:“伤筋动骨一百天,虞大人只是骨头错位,却也要多注意些,至少要修养七八日,才能打外头行走,之后也不能太劳累,要多注意休息,才能彻底养好!”   虞宗正蹙了一下眉,脸色有些难看。   杨淑婉领着李御医去写方子,虞老夫人问了虞宗正当街惊马的事。   也不怪她谨慎,老大在朝为官,有不少政敌,难保对方不会使坏,御使干的又是得罪人的活计,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放心。   虞宗正也清楚这些,想到之前惊险的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面然颓败地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虞宗慎不放心,问了几处细节后,面色一松:“看来马儿确实是因孩童们放响炮惊着了,才会发狂,应该只是意外,今天日子好,许是京里头有新店开张,放了鞭炮,叫附近的孩童捡了响炮,放着玩儿,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虞老夫人也是这样想,谨慎起见:“赵大把马车拉回来了,再寻个郎中仔细检查一下马儿,马车也再检查一道!”   虞宗正没事了,虞宗慎也不好再多呆,就回了二房。   虞老夫人交代虞宗正好好休息,也跟着走了。   杨淑婉送走了李御医回到屋里,叫来李嬷嬷给虞宗正上药,对虞宗正说:“老爷,四姐儿也不小了,一直同姨娘住一起也不成样子,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她安排个院子,让她打清秋院搬出去?也不搬太远,就清秋院附近的含露院。”   虞宗正腿还疼着,有些不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第80章 祸水东引   搬院子这事,什么时候搬不是搬,偏要在他受惊又受伤的时候提这事?   从前觉得杨氏是个好的,现在却是越发没有分寸。   听了虞宗正的话,杨淑婉面色一慌,连忙道:“额,就是,四姐儿就比葭葭小了两月,葭葭去年似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搬了院子,所以……”   话是没错,但是她这慌慌张张,避重就轻的态度,却让虞宗正产生了怀疑,脸色也不由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闪烁其辞,含糊其言,是不是管家又出了什么纰漏?”   杨淑婉一听这话就慌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这些天一直在老夫人屋里立规矩,每日酉时才回主院,家里头的事都是柳嬷嬷帮忙处理,是四姐儿,今儿在家学里头差一点叫叶女先生撵出了家学……”   “什么?四姐儿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是差点让先生撵出了家学?”听了杨淑婉的话,虞宗正一阵愕然。   也不怪他实在太惊讶,四姐儿虽不如葭葭乖巧懂事,却也是伶俐可人,以前在家学里头,也没犯过什么错处。   杨淑婉迟疑了一下,就将今儿家学里头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也没添油加醋。   虞宗正气急败坏,脸也因怒火涨了一个通红:“这个孽障东西,竟是毫无半分长幼尊卑,也无半点尊师重道之心!你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管教姐儿们的?”   杨淑婉被虞宗正吼得当场一愣,紧跟着就委屈得红了眼眶:“老爷怪我没有管教好四姐儿,我却是无话可说,可老爷一向疼爱四姐儿,从前也没少教导她,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这些尊师重道的道理。”   虞宗正发了一通气儿,又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这些话他也确实经常对几个孩子说起。   一时间,心中七成的怒火,也变成了十成。   他本是认为,虞清宁是个聪明伶俐的,往日里对她便多疼了些,可现今,虞清宁竟是连他的教诲都不放心里头,却是让他失望又恼怒。   杨淑婉委屈的直掉泪,一时间声泪泣下:“四姐儿连你这个做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去,又怎么会听我这个继母的话?四姐儿打小也不是在我身边教养的,是何姨娘自个儿教养的,可四姐儿打小就是个伶俐的,我瞧着也是喜欢,吃穿用度,也都比照着葭葭来的,我自认从没亏待过四姐儿,也没少管教。”   虞宗正仔细一想,杨氏是一个软性子,待四姐儿也是十分尽心,从不曾苛待过半分:“我也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你管这么大个家也不容易,这阵子又在老夫人屋里头立规矩,难免有些顾及不到,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李嬷嬷忍不住插了一嘴:“老爷可是不清楚夫人心中的委屈,四小姐今儿犯了错,连夫人也跟着一起吃了挂落,今儿在佛堂里抄佛经,一直到戌时(19点)才回了主院,夫人……”   “快住嘴,”杨淑婉似是没想到李嬷嬷会突然插嘴,吓了一大跳,连忙喝止了她:“老爷整日里忙着朝事,已经是分身乏术,你怎好拿这种小事烦他?我是四姐儿的母亲,四姐儿犯了错,虽不是我教养的,但也是我的疏漏,老夫人只罚我多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已经是格外仁慈。”   李嬷嬷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了。   主仆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令虞宗正心里头越发愧疚:“你受委屈了。”   杨淑婉摇摇头,又道:“老爷心疼我,我心头高兴,怎会觉得委屈?只是老夫人年纪这样大,还要因为府里头的事操心,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对,我心里头也十分羞愧。”   虞宗正觉得杨氏跟着母亲一起立了几日规矩,却是越来越大方得体了,心里头对她的些微不满,也散了。   杨淑婉满脸羞愧道:“今儿可是把老夫人给气狠了,将四姐儿教训了一通,还让柳嬷嬷明儿去教司坊寻教养嬷嬷,好好教一教四姐儿和何姨娘的规矩。”   虞宗正也是心中一惊,教司坊教养嬷嬷的厉害之处,他也是有所耳闻,想到何姨娘一身细皮嫩肉,四姐儿又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头?   杨淑婉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强忍着心里头的妒火中烧:“老爷今儿遭了罪,我心里头也难受,原是没打算说这事,没得让老爷埋怨我,觉得我不晓得分寸,可四姐儿教养出了问题,我也是心急如焚,想着四姐儿却是不能再继续跟姨娘住一块了,这才与老爷商量着,给四姐儿搬院子。”   这一番话,可算是大方又得体,将自己的贤惠大度,与慈母心肠表现得淋漓尽致。   便是虞宗正如何心疼何姨娘,一时间也不由想了许多。   四姐儿一直是何姨娘自个儿在教养,如今四姐儿这般没规矩,显是让何姨娘教坏了性子。   做为妾室,何姨娘却是极得他欢心。   但是教养孩子,却还是要家中的主母与长辈来,不然孩子学了一身为人做妾的小家子作派,没得惹人笑话。   京里头,谁家庶出的姐儿没规矩,旁人少不得要说一句:“到底是小娘养得,上不得台面子。”   如今,何姨娘教坏了四姐儿,让教司坊教一教规矩也使得。   正如杨氏所说,四姐儿连他这个做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头去,怕是要吃些苦头才使得。   想明白了这些,虞宗正握住杨淑婉的手:“辛苦你处处为四姐儿做打算,就依你的意思,寻个日子让四姐儿搬去含露居。”   杨淑婉目光好一阵闪动:“四姐儿教养出了问题,何姨娘那边我……”她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罚了她半年的月钱,减了她的用度,老爷您看……”   虞宗正蹙着眉:“我原是觉得她虽是罪官之女,但也是知书达理,才将四姐儿留在她身边教养,没成想竟将四姐儿教得这般没规矩,没教养,这事儿是她的错,你罚她也是应当的。”   杨淑婉松了一口气,终于露了笑容。 第81章 祖宗蒙羞   夏桃是个机灵鬼,长了一对听风耳,一整天正事不干,就盯着府里头的风吹草动,这会儿,正凑到虞幼窈跟前做耳报神。   “刚才老爷使人将四小姐喊了过去,狠狠教训了四小姐一通,将四小姐训哭了不说,还罚了四小姐抄一百遍《弟子规》,将四小姐罚进了祠堂,让她跪里头反省呢。”一边说着,她一幸灾乐祸地笑:“四小姐《女德》,《三纲五常》还没抄完,便又要抄《弟子规》,怕是要抄断手了。”   虞氏族虽没有“女子不入祠堂”的规矩,但祠堂重地,也不是寻常能进的,但罚进祠堂,却是令祖宗蒙羞,再严重不过的惩罚了。   虞幼窈着实惊了一下。   虞氏世代书香,最重规矩与教养,虞清宁恰是犯了父亲的大忌,杨氏少不得要在父亲跟前七十三,八十四的说一道。   父亲不通庶务,在朝中还有几分威仪,到了府里头,却是杨淑婉说什么,就听什么。   父亲恼了虞清宁、何姨娘,将怒火转稼到她们身上。   杨淑婉才能借此机会,在父亲跟前表达自己的贤惠大度,两相对比,父亲之前对杨淑婉的不满也就散了。   这叫祸水东引!   第二日,虞幼窈照常去了家学。   叶女先生今日讲了《礼记》·《少仪》,类似《曲礼》,是些琐碎细小的礼仪,如相见、宾主交接、洒扫、事君、侍食、问卜、御车等,比《曲礼》要分类细化。   叶女先生很关注虞幼窈,在讲课的时候,见虞幼窈埋头抄录,便会放慢语速,见虞幼窈若有所思,便会重讲一遍。   渐渐地,连虞兼葭都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头堵得慌。   几个姐妹里,只有她的功课学得最好,往常叶女先生上课时,都是比照着她的进度来的。   现今,先生是把原本属于她的关注分给了虞幼窈。   课程的进度,也开始偏向了虞幼窈。   这让虞兼葭感受到了落差,心里头哪能舒服?   一篇《少仪》讲完了,侧室里头的苏婆子连忙端了一杯茶过来,叶女先生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便瞧见往日上课都十分用功的虞兼葭有些心不在焉。   叶女先生神色清淡:“三姑娘!”   虞兼葭被喊得一愣,连忙站起来,对叶女先生行了一礼。   叶女先生道:“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济济翔翔;祭祀之美,齐齐皇皇;车马之美,匪匪翼翼;鸾和之美,肃肃雍雍,是何意?”   这一节,她方才没仔细听清楚。   虞兼葭呼吸一凝,苍白的小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净,勉强镇定道:“言语之美,在于心平气和,与人为善,朝廷之美……”   她死命握着裙摆,手心里头都渗出了汗,又湿又凉,绞尽脑汁地回想之前先生讲过的相关内容。   好在昨儿才学的《曲礼》里头,也有类似的,虽有些磕磕碰碰,但东拼四凑,总算是把回答上了。   虞幼窈听着,觉得也是不错了。   叶女先生却不见喜怒,只是淡道:“坐下吧!”   虞兼葭陡然松了一口气,白着一张脸,依言坐下,方才竟冒了一身冷汗,这会身子也有些阵阵发软。   便在这时,叶女先生瞧向了虞幼窈:“大姑娘,你起来回答。”   虞幼窈站起来,向先生施了一礼后回答:“言语之美,在于语气平和,言简意深;朝廷之美,在于端庄整齐,举止合礼;祭祀之美,在于谨慎诚恳,心系鬼神;车马之美,在于行进整齐……”   本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的虞兼葭,脸上仅剩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的痒意,捂着帕子低头,压抑地咳了两声。   叶女先生偏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虞幼窈点点头:“简言意骇,可见是读进去了,坐下吧!”   虞幼窈悄悄抚了一把胸口,压压惊,便感受到一股刺人的目光。   她偏头看去,虞兼葭瞳孔猛然一缩,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中,透着淡淡地湿滑与阴冷,还有一丝慌张。   紧接着,虞兼葭眨了眨眼睛,眼中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更显得水意朦胧。   虞幼窈目光顿了一下,偏过头。   ……   柳嬷嬷一早就出门去了教司坊。   虞宗正受了伤,杨淑婉难得没有卯时就到虞老夫人屋里头立规矩。   早膳后,杨淑婉去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了安,就提及要给虞清宁搬院子。   虞老夫人心里头门清,将杨淑婉那点小算计瞧了一个透透的,但虞清宁也确实老大不小,也不好一直跟着姨娘住,便没说什么。   含露院昨儿就收拾好了,这会得了老夫人的准许,杨淑婉当下就带着李嬷嬷去了清秋院,将虞清宁的东西收拾好,命人搬进了含露院里。   何姨娘有心阻拦,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只得眼睁睁地瞧着杨氏趾高气扬,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耀武扬威:“老爷说,原是觉得你虽是罪官家眷,但也是知书达理,才将四姐儿留在你身边教养,却是没想到,你竟将四姐儿教得这般没规矩,没教养。”   何姨娘一听这话,气得心肝儿直疼,却不得不做小伏低,咬着牙恭敬道:“夫人教导的是,从前是我疏忽了。”   杨淑婉仿佛没听见似的:“你却是将自个为人做妾的那一套教给了四姐儿,难不成想让四姐儿将来和你一样,给人做妾,撅着腚伺候男人不成?”说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瞧着何姨娘惨白的脸,心里头一阵畅快:“这可不成,咱们虞氏族,还没有姐儿给人做妾的先例,你呀,可得省省气力。”   “你……”何姨娘脑袋里头阵阵发晕,扶着桌沿,险些咬碎了牙齿。   杨淑婉捏着帕子轻按着嘴角,笑得幸灾乐祸:“老爷可是说了,往后四姐儿的教养便不劳你插手了,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尽些心。”   何姨娘眼睛一黑:“这,这怎么可能,我、我要见老爷……”   老爷让杨淑婉管教四姐儿,四姐儿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还不是任由杨氏拿捏?!   四姐儿搬进了含露院,她往后可算是鞭长莫及。 第82章 教司坊来的嬷嬷   杨淑婉笑个不停:“那可不成,老夫人禁了你的足,至少这一个月里头,你是没机会见着老爷了,过会儿教司坊里的嬷嬷就该进府了,你呀,可得好好跟着嬷嬷学一学这为人做妾的规矩。”   到了中午,柳嬷嬷才领着两个教养嬷嬷回府,带到了安寿堂虞老夫人跟前。   虞老夫人坐在榻上,打量着堂下的两个嬷嬷。   一个容长脸,五十来岁,姓钱,梳着规规矩矩的圆髻,穿着深蓝色的妆花褙子,全身上下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瞧着严肃又刻板。   另一个圆脸妇人,姓金,四十岁出头,一身豆绿色的褙子,笑眯眯的模样儿,甚是温眉和善。   只瞧了一眼,虞老夫人便满意点头,将年长的钱嬷嬷打发到了清秋院,专门教导何姨娘规矩,又瞧着金嬷嬷道:“府里头的三姐儿,打胎里带了弱症,身子骨弱了一些,大夫人杨氏一边管着家,一边照顾三姐儿,却是分身乏术,所以四姐儿打小就在姨娘身边长大,便有些不成样子,有劳金嬷嬷费心,多教一些规矩。”   钱嬷嬷眉目微动,虞老夫人只让她教导何姨娘规矩,便没再多说什么,显是没将姨娘搁在心里头。   而金嬷嬷心里头却是跟明镜儿似的。   虞老夫人让她多费心教四小姐规矩,显是让她严厉些,可话里话外,也隐隐地敲打她多注意些分寸。   两人往常也时时在别家走动,三言两语便将虞老夫人的心思琢磨了一个透透的。   安排好了两位嬷嬷的去处,柳嬷嬷便要将两位嬷嬷送到清秋院。   在半道上,却碰见了杨淑婉:“柳嬷嬷一早便出了门子,却是不清楚,四姐儿今儿上午搬了院子,往后就往到含露院,两位嬷嬷就由我来安排,老夫人跟前可离不得你,你赶紧回去老夫人跟前伺候。”   “既然如此,就有劳大夫人了。”柳嬷嬷笑着应下了。   大夫人管着家,这事交由她来安排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后头的事儿,那就不是她一个奴婢该管的。   目送柳嬷嬷离开后,杨淑婉客客气气的和金、钱两位嬷嬷寒喧:“虞氏世代书香,最重规矩和教养,往后就有劳两位嬷嬷了。”   说完了,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连忙躬身上前,将两个十分厚实的荷包悄悄塞进了两位嬷嬷手里头:“大夫人为人和善,四姐儿打小就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何姨娘也是细皮嫩肉,没吃过厉害,便有劳两位嬷嬷多【关照】【关照】家里头的姐儿和姨娘,多教教她们【规矩】和【道理】,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便多担待一些。”   金嬷嬷和钱嬷嬷收下了荷包,悄悄在手里头掂量了下,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大夫人尽可放心,我们既是受了老夫人的嘱托上门,便会好好教导府里头的姐儿和姨娘,替老夫人和大夫人分忧。”   钱嬷嬷和金嬷嬷也不是头一次被人请进府里头,这种事见得多了去,她们在教司坊没什么油水儿可捞,就指望着被人请进府里头捞上一笔。   府里头的姨娘和姐儿,该怎么教导,都是她们自个说了算,搓磨人的法子,她们可多了去,保管叫人吃了厉害,受了磋磨,偏还有口难言。   ……   上午的课结束后,虞幼窈收拾东西准备回窕玉院,却让叶女先生喊进了内室。   虞兼葭见此情形,喉咙里又有些痒了,拿了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这一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嗓子眼里却是越咳越痒,越咳越觉得难受,越咳越是想咳,便是咳得停不下来了。   茴香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小姐,这是怎么了?快喝些水。”   虞兼葭连忙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一杯热茶喝完,喉咙里这才舒服了一些。   虞霜白几人纷纷过来关切地询问。   虞兼葭小脸儿上透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只是摇头道:“大约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便没事了,可不得让你们担心。”   虞府算是人口简单,但两房的姐儿加起来也有六个,每个人资质各有不同,先生授课时,难免会有些偏颇,择其资质好的重点培养,资质差一些的,其实都是顺带着教,能学多少,看自个的本事。   往常叶女先生时常在下学的时候,将她唤进内室里头,考校她今儿学的课程,也算是单独开小灶,重点培养的意思。   可现在,先生已经连着两日唤虞幼窈去内室。   倒像是要重点培养的意思?   想到这两日,虞幼窈在课堂上的表现,虞兼葭心里头闷得慌,总觉得虞幼窈病了一场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大一样,身边又多了一个打宫里头出来的厉害嬷嬷,整个人也变得伶俐了许多。   叶女先生将虞幼窈喊进了屋里,让她背了《少仪》。   虞幼窈流利地背完后,叶女先生又让虞幼窈将笔录拿出来。   想到自己狗爬了似的字,虞幼窈有些不大情愿,磨磨蹭蹭地。   饶是叶女先生有了心理准备,乍一见到这字,也不禁嘴角一抽,盯着虞幼窈,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咽下了又涌上喉咙。   虞幼窈被她盯得满脸羞臊,连忙低下头,“嗖”得一下,将双手藏到了背后,搞得好像谁要打她似的。   叶女先生都有些哭笑不得,原是没想打她,这会子也有些手痒了,忍不住瞄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长尺。   虞幼窈低眉顺目,瞧着是十分乖顺,却一直用眼角子偷瞄着叶女先生,见叶女先生瞧了一旁的长尺,就想到尺子打手心时有多疼,就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她那晓得自己的小动作,全落了叶女先生的眼里,叫叶女先生也是半晌无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笔录,便指点了几处错漏、含糊之处。   虞幼窈一点就透。   之后,叶女先生又叮嘱她好好练字:“字如其人,也是一个人的脸面,若是字写得不好,学问学得再好,以后也会被人笑话。”   虞幼窈连连点头:“多谢先生教诲。” 第83章 表哥可真厉害   回窕玉院的路上,虞幼窈瞧见不远处,杨淑婉正在同两个规规矩矩的妇人说话,见两人都是生面孔,便猜到,她们便是柳嬷嬷去教司坊请来的教养嬷嬷,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金嬷嬷不似钱嬷嬷刻板一些,是个活络的性子,一眼便瞅见了不远处有一道湖绿色的身影,正是半大的年龄,身骨子纤细娇柔,尚且稚嫩,但身形却已然含娇吐蕊,展露出了几分盈盈娇态。   精致的鹅蛋脸儿,带了些婴儿肥,却更显得天真娇憨,尤其是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娇柔而不矫作,处处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娇贵与优美。   她却是孤陋寡闻,竟不知道虞府里头竟还藏了这般娇人,就忍不住问:“不知前面那位是府里头哪一位姐儿?”   杨淑婉随意瞥了一眼,脸上虽带着微笑,声音却淡了几分:“是府里的大小姐。”   只说了一句,便没再多言。   金嬷嬷心下恍然。   原来是已故谢大夫人所出的嫡长女。   谢氏当年在京城便是颇负美名。   没成想,她的女儿也是个金娇玉贵的美人胚子,待再过几年长开了脸子,也不知道又要惹京里头多少人魂牵梦绕。   她往常听过一些关于虞大小姐娇蛮跋扈的传言,这会子见了虞大小姐,倒是品出了三分不一般的意味来,不动声色地瞧了这个佛口狼心的杨大夫人,到了嘴边上的夸赞,也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金嬷嬷往常出入大户人家,察颜观色惯了,哪能瞧不出杨淑婉不待见嫡长女。   虞幼窈刚走不久,虞兼葭便紧跟出现了。   见这小姑娘身姿纤柔,透了弱不胜衣的柔弱,小脸儿苍白清透,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眼里含了烟水,娇袭一身之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娇喘微微。   金嬷嬷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便是府里头的三小姐吧,往日时常听到三小姐慧质天成,心性良善,今儿一见,果真是个水晶般玲珑的娇人儿。”   听了这夸赞,杨淑婉连眉毛都收不住,不禁往上扬了几分:“可当不得嬷嬷这般夸赞。”   虞兼葭也瞧见了杨淑婉,便走了过来。   杨淑婉连忙上前,问:“怎么打家学里头出来了?”   虞兼葭小脸儿白白地,连声音也纤弱了几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与先生告了假,今儿下午的才艺课便不上了。”   说完,就捏着帕子轻咳了一声。   因为之前在课堂上,教虞幼窈抢了风头,她心里头堵得慌,是坐也不得劲儿,以免坏了先生的印象,便索性告了假回来了。   杨淑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虞兼葭连忙道:“娘,快别担心,大约是今儿天气热了一些,就是觉得心里头闷得慌,也没什么要紧。”   杨淑婉这才放心了些,想到了身边的金嬷嬷:“这是今儿进府的金嬷嬷,往后你四妹妹的教养,就交由她了,这下你可得放心了。”   虞兼葭连忙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道:“我四妹妹莽撞了些,便有劳金嬷嬷多教一教四妹妹。”   态度十分恳切,语气也十分真诚,让金嬷嬷听了,也不禁感慨了一句,这位三小姐果真是心性良善,于是客气道:“三小姐客气了。”   这边,虞幼窈待走远了一些,就交代春晓:“一会儿回了院子,使人送些补品绢锦给刚进府的两位嬷嬷,劳她们多照顾些四妹妹。”   春晓点头应下了。   回到窕玉院,冬梅微笑着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虞幼窈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表哥过来了?”   冬梅点头:“在花厅里等着小姐呢。”   虞幼窈拎着裙摆跑去了花厅,就见表哥书不离手:“表哥课业繁重,可不行总往窕玉院跑,没得来来回回折腾,将自个累到了。”想到昨儿表哥满脸疲惫,她轻呶着小嘴儿:“表哥要多注意身体。”   周令怀轻勾了一下唇:“湖山先生现下教导的课业,都是我往日学过的,再学起来也不费力,况且我也不需要考科举,先生对我也没那严厉。”   想到表哥的腿,虞幼窈有些难过,但很快就高兴起来:“表哥可真厉害。”   可见从前表哥的举业也是学得极好,若非腿脚不便,今年的皇榜定然会榜上有名。   人人都说镇国侯世子才华横溢,她却觉得表哥才是惊才绝艳。   周令怀接过长安手里的字帖,拿给了虞幼窈:“表妹昨儿说要练字,我准备了几本蒙学字帖,给表妹照着练。”   虞幼窈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字帖一瞧,拢共五本,有《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幼学论语》:“这是表哥特地写给我的吗?”   周令怀颔首。   虞幼窈捧着字帖一页一页翻着瞧。   一旁的春晓忍不住插了一嘴:“表少爷这字帖还真是及时雨,瞌睡遇着了枕头,昨儿小姐练字没练好,都险些气哭了,奴婢瞧着眼眶都红了呢。”   虞幼窈好一阵羞臊,粉白的小脸儿也涨红了,狠瞪了春晓一眼:“就你多嘴!”   春晓连忙低下头,她顶着被姑娘埋怨,说了这话儿,就是担心小姐往后练不好字,心里头难受,想让表少爷帮着劝一劝。   周令怀表情一顿,小姑娘冰雪聪明,平常学什么都快,可练字却不是聪明就能使的,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心性,一受挫了,便有些受不住,把自个儿气狠了:“练字非一日之功,表妹也不必操之过急,往后我每日中午抽半个时辰指导你练字,等练出了章法,也就容易了。”   长安听了这话,有些欲言又止,却让周令怀淡淡的目光一瞥,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瞧着小姑娘愕然地表情,周令怀问:“表妹觉得如何?”   不觉得如何呢?虞幼窈目光闪躲,吱唔地说:“表哥教导我练字,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可表哥这样来回……” 第84章 表哥故意打击我(求票票)   周令怀打断了她的话:“无妨,我每日也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字,与表妹一起把字儿练了,回院子就不练了。”   虞幼窈委婉地推拒:“还、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照着字帖儿,慢慢练,也能把字儿练好,哪能劳累表哥每日往窕玉院跑。”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不劳累,只不过往后要烦劳表妹,中午多准备一份饭食,叨扰之处,也请表妹见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幼窈还能怎么样,只能耷拉着小脑袋,焉嗒嗒地应下了。   从前她就不喜欢写字,昨晚练了一会儿,便觉得练字枯躁无味,又烦闷,便更提不起兴致了,原是打算随便练一练,过得去就成了,可表哥要教她练字,她是不用功也不行了。   周令怀问了虞幼窈今儿上了什么课,便给她讲了一遍《少仪》,繁杂琐碎的仪礼、制式,到了表哥嘴里,除却一些繁文缛节,又精简了许多。   不大一会子,许嬷嬷便命人摆了膳。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便去了书房。   想到表哥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来窕玉院教导她练字,虞幼窈使人搬了一张卷案,挑了上好的文房四宝,摆在小书房里头。   小书房便有了周令怀的一席之地。   午后的阳光,照得整个书房窗明几净,一片澄明,博古架上几盆兰花长叶墨绿,狭长秀美,淡绿色的花苞抽芽而出,更添了几分幽雅。   周令怀坐在卷案前喝茶:“先写几个字给我看一看。”   虞幼窈愁眉苦脸地坐在书案前铺纸,用白玉麒麟镇纸压平,嫩生生的手握着笔,拿出自己最认真的架式,一笔一画地写下“虞幼窈”三个字。   “表哥,我写好了。”   周令怀搁下茶杯,凑近了一瞧,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淡声道:“把墨倒掉,我们从墨磨开始学。”   虞幼窈小脸又是一垮:“字儿写的不好,跟墨有什么关系?”   她也知道,墨的好坏会影响写字,可她用的墨,是祖母昨儿才使人送来的老墨,是顶好的墨条。   瞥了一眼砚台里上好的松烟老墨,淡定如周令怀也不禁呼吸一滞,这丫头真是曝殓天物而不自知:“先按照我的话来做。”   表哥语气淡薄,似乎和往常没甚区别,可虞幼窈听了,就觉得心里头怕怕的,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   “知道了,表哥!”虞幼窈缩了缩脖子,虽然满肚子疑问,却还是依言倒掉了砚台里的残墨,用清水洗干净。   周令怀也没多说什么,一手执着杯碗徐徐入水,一手握着墨条轻重有节、缓慢有度地徐徐研磨。   虞幼窈心性灵慧,一眼就瞧出了表哥磨墨时,不仅轻重快慢,都透着中正平和的节奏,而且墨条平整,不歪不斜,垂直地在砚台里打圈儿。   淡淡的墨韵,丝丝缕缕透了一点儿松香,弥漫在书房之内,更显得古雅好闻。   虞幼窈窘迫了一下,她之前研墨,也就随手磨一磨,磨出来的墨,总带了一股子油墨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可闻得久了,就让人心烦意躁,有些受不了,所以连带着练字,也觉得难以忍受。   周令怀偏头,见小姑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微勾,便松开了墨条,从笔架上挑了一支全羊毫,执手蘸墨。   全羊毫是软毫,掌控极难,但适用于隶书、行书、草书,甚至是画作,坚中含柔,笔内藏锋,风骨暗蕴。   大周朝狼毫与兼毫盛行,羊毫极讲究腕力与内劲,是以“藏锋”,是极少数书法大成者才会使用。   “虞幼窈”三个字一呵气成,浓淡相宜,周令怀搁下笔:“你且仔细瞧一瞧。”   虞幼窈一瞧,左面是表哥写的,三个字虎踞龙盘,隐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坚重磅礴,又不失纤秾俊秀之姿。   而右边是她自己写的,原本觉得还算端正的字儿,这会儿一对照,一比较,简直是惨不忍睹。   周令怀见她瞧得仔细,就问:“可有看出什么不同?”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堵气地将手里头的兼毫一扔:“表哥是故意打击我的吧!”   周令怀无奈:“不是让你看字,是让你看用墨,你仔细瞧一瞧二者用墨之间的差别。”   虞幼窈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垂头仔细地看,很快就看出了名堂来。   她写的字,墨黯而无光,笔透纸而无力,墨的边缘还有水渍渗透。   而表哥的字,墨深邃而光蕴,笔透而劲,却墨不渗纸,字体显得工整净洁,又墨光淡蕴。   虞幼窈就是再笨也明白了:“是我之前的墨没有磨均透,导致水墨不曾交汇,相融?”   周令怀颔首:“墨磨也是有学问的,表妹想知道么?”   虞幼窈这会子被挑起了兴致,连忙道:“想!”   周令怀轻笑一声:“墨,磨的如何,从字便能瞧出,表妹之前的墨,质不均净,色又太浓,不够细腻,写出来的字,便显得粗陋、急躁、不工整,也不整洁。”   虞幼窈又仔细瞧了自己之前写的字,确实充斥着一股子轻浮躁气。   周令怀继续道:“磨墨需保持中正平和,磨墨的过程要轻重、缓急,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墨色要浓淡适中,太浓或太淡都不行,表妹为女子,墨色宜以黛墨为佳。”   说到这里,见虞幼窈一脸疑惑,周令怀又道:“何为黛?青极而黑,是为黛,因而黛墨透青,显得秀丽均净,表妹不妨再试一试。”   虞幼窈真是涨知识了,没想到磨个墨还这么多讲究,握着墨条按照表哥说的,开始缓慢地研磨:“表哥,是这样吗?”   周令怀看了一会儿,便到了她身后,一手覆住她握着墨条的手:“我先带着你磨一遍。”   表哥的前胸正贴着她的后背,她甚至能感受到单薄的衣衫下,表哥略有些嶙峋的胸膛,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瘦弱,反而显得修韧坚实,虞幼窈愣了一下。 第85章 如此多娇   周令怀声音淡雅:“走什么神呢?”   虞幼窈顿时如梦初醒,连忙坐直了身体:“表哥,开始吧!”   “身体放松一些,手臂不要那么僵硬,手指自然收握。”周令怀轻扶了一下她的腰,又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帮她调整了一个更自然的姿势。   虞幼窈也顺着表哥的话,进行自我调整,几乎半倚在身后周令怀的怀里,也不自知:“这样可以了吗?”   周令怀颔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开始缓缓地磨墨,还一边指导:“手上的力道要拿捏妥当,这样轻重有节,快慢适合,不急不躁,匀稳而持久。”   表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韵、松香,丝丝缕缕沁入心神,宛如雪中松柏一样,透着冷冽又清寒的气息,沁人心脾。   他的呼吸就徐徐在她的耳侧,微微的湿热,虞幼窈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偏了偏脑袋,耳边便响起了表哥淡冽的声音:“认真些,不要乱动,当心把墨磨坏了。”   虞幼窈不敢再乱动了,可没安静一会子,就又忍不住轻轻偏头。   表哥的侧脸就在她的颈边,宛如雕玉一般硬朗温润,狭长的眸子微眯着,透了一抹凛色,黑眸下垂,从眼缝里透出一股子深不可测的幽邃,微抿的唇更是一片削薄,淡淡的荼白,更显凉薄寒冽。   感受到怀里的人又走神了,周令怀有些无奈:“你又在想什么?”   “表哥可真好看啊!”虞幼窈忍不住在心里头叹息。   周令怀表情一顿,握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虞幼窈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似乎、好像、大约是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儿,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澄澈又无辜地瞧着表哥。   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周令怀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儿:“混说什么呢,刚才教你磨墨的手法与节奏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虞幼窈一边说,还一边抱着表哥的手臂撒娇:“不过记得不大清楚,表哥再教我一遍吧,下一遍我一定能记得更清楚。”   这哪里是记住了,分明是耍赖呢!   可周令怀瞧着小姑娘,呶着小嘴儿撒娇的模样,顿时就没辙了,只好握着小姑娘的手:“那就再教你一遍,这一遍可不行再走神了。”   “知道了,知道了,”虞幼窈点头如蒜捣,又忍不住偏头看向表哥。   表哥轻敛着眉目,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们相交叠的手,表哥的手很大,指节分明,秀长如玉,将她的小手包裹着,掌心里淡淡的薄茧,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带着她磨墨,一边讲解磨墨时需要注意的细节与节奏。   她喜欢这样与表哥亲近!   虞幼窈觉得很安心,就忍不住想,二妹妹虞霜白与大哥平日里,是不是也是这样亲近?   正在胡思乱想的虞幼窈,感受到表哥正在垂眸看她,被唬了一下,连忙定了定神,不敢再走神了。   周令怀黑眸逸散了一丝笑意,带着她反复又磨了三遍,这才放开了她的手:“你自己试一试。”   虞幼窈端正了姿态,按照表哥之前教节奏快慢徐徐研磨。   周令怀瞧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学完了磨墨,周令怀便开始指导她练字:“我观你之前练的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行字需柔美清丽,秀雅飘逸,对腕力要求不高,寻常闺阁女子腕力欠佳,也能节省腕力、加快书写速度,不过表妹笔力略雄厚,字体也略劲气,却是不大适合了。”   听表哥这样一说,虞幼窈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练字,总觉得字儿写得别扭,原是因为她不适合写簪花小楷。   周令怀瞧了一眼小姑娘细瘦的腕子,还真没想到,这么纤细如玉一般的皓腕,所蕴的以柔韧之劲道,竟比许多男儿都要强:“我往常写的是王羲之的行楷,你往后便跟我一道学吧,以表妹之资质,用不了一个月,字儿便能练得齐整。”   这么快?虞幼窈眼睛一亮:“真的吗?”   周令怀略一颔首:“前提是,表妹要好好练习,一日不可懈怠。”   虞幼窈可劲儿地点头,向表哥夸下海口:“表哥大可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字,一定不让表哥丢脸,”接着,她就对表哥吐了吐舌,有些调皮道:“周先生,还请赐教!”   小姑娘娇俏的模样儿,让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重新铺一张纸。”   “遵命!”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将桌上凌乱的宣纸换下,又重新铺了一张,有表哥教导练字,她似乎对练字也没那么反感了。   周令怀重新帮她挑了一支兼毫:“这支兼毫七狼三羊,刚柔相济,最适合初学者,你之前挑的那支是七紫三羊,是以七分紫兔毛,三分羊毛,还是略软了一些。”   虞幼窈点头,将狼毫笔握在手中。   周令怀帮着她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便让她蘸墨写字,笔锋略硬,确实比之前好掌控了些。   见她用着合适,周令怀便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写字:“行书男适女宜,书写时不需要像楷体拘谨刻板……”   带着写了几个字后,虞幼窈渐渐找到了感觉。   周令怀便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写:“……写长撇、长捺、悬针点等出锋之笔,收笔时要尖锐饱满,富有力度和余势,不可势尽力竭……”   待一张纸写满了,虞幼窈终于停了笔,字儿瞧着还是挺难看的,但至少字迹工整,书面整洁,不像之前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揉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虞幼窈声音欢快:“表哥,快看,我写好了。”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嘴角:“却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不过以后要记得,不能贪快。”   受到了鼓舞,虞幼窈跟打了鸡血似的:“那我再练一会儿,表哥不用管我,你自个儿去练字吧!”   周令怀瞅着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禁又弯了嘴角,瞅着小姑娘眉目低敛,弯弯的眉毛十分细致,如淡墨一般青中含黛,黛中含烟,仔细观之如重岚堆烟,远远望之,又如山雾叠嶂,集山川之灵秀颖华,如此多娇。 第86章 表哥笑得真好看   是怎一个“娇”字了得?   他几乎可以想象,再过几年小姑娘模样长开时,又是怎一个“娇”字可以媲美?   周令怀倏然想到,方才小姑娘娇小的身子像豆荚一样,被他包裹入怀时的画面,握着杯盏的手不由一紧。   直到一股子凉意在手腕上蔓延,他低头一瞧,这才惊觉,方才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洒了手中的茶汤,茶水不小心湿了袖口,连书案上的宣纸也晕湿了一大片。   周令怀轻轻一哂,搁下手中的茶杯,重新铺了纸,执起了一支羊毫,便开始练字,练的是行草,端是笔势走龙蛇,连绵环绕,勾连不绝,字千奇,而形狂草,却是潦草狂放,磅礴意气,随心所欲到了极致。   若是长安在就会知道,少爷只会在心烦意乱之时才会写草书。   不过这会儿,长安和春晓都在书房旁的外间,听着屋里头的动静,可不敢打扰小姐(少爷)练字。   一篇行草写完,周令怀却是酣畅淋漓,连身上都出了汗,苍白的脸上染了淡淡的薄红,额间有薄汗溢出。   他喘了一口气,顿觉得口干舌躁,抬手便要去拿茶来喝,一杯茶却及时送到他手中,他也没多想,低头便喝了一口。   一杯茶下肚,周令怀一偏头,就见表妹不知何时竟坐到他的身边,双手捧着面颊,一派天真地看着他。   垂头瞧见手中的茶盏,周令怀恍然,这茶是表妹送到他手里头的。   虞幼窈指着周令怀写的行草:“表哥写的是什么,上头的字我都不认识。”   “是行草,”周令怀呼吸一顿,猛然低头一瞧,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写了什么,连忙去看字,看了一段之后,才知道写了什么:“曹植的《洛神赋》。”   他突然想,史上有一丞相喜爱写草书,有一次,他得到了一个好句子,就拿起笔迅速写下来,整张纸上龙飞凤舞。   他让侄子抄下来。   到了笔法怪诞,难以模仿抄录的地方时,侄子茫然地停下来,拿着他写的字纸去问他:“这是什么字?”   丞相认真地看了许久,自己也不识得写了什么,便责怪侄子:“你为什么不早问?以至于我都忘记了写的什么了。”   虞幼窈眼睛一亮:“《洛神赋》我知道,是形容女子美貌的。”   少女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却让周令怀一怔,却是没想到自己竟写了这篇,垂眸看了,又是半晌无语。   虞幼窈指着这篇《洛神赋》,问:“表哥这幅字可以送给我么?”   周令怀忍不住问:“不是不认得上面的字吗?”   虞幼窈摆摆手:“就是觉得表哥写的很好看,想裱起来挂在屋里,不认得字儿有什么关系!”   周令怀觉得好笑,连字儿都不识得,竟说写得好,就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哦?是哪里写得好?你不觉得字迹潦草吗?”   虞幼窈摇摇头,仔细瞧着这篇行草:“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表哥这字气势开张,酣畅淋漓,虽无章法,却参差错落,疏密有致,虽没有寻常书法的严谨,却是一种超越于法度之外的胸襟,”想了又想,她绞尽脑汁又继续道:“非要说哪里好,应当是,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却是从心所欲,随性所至,好在意境,不在字上。”   周令怀一听就笑了,并非平日里那一勾、一抹、一挑,宛如春寒料峭时,不动声色的淡笑,虽笑犹带寒,而是清疏朗淡,如林下箫肃,蔚然而笑,笑声低悦,颇蕴了几分箫声徐鸣。   守在外间的长安,倏然听到了一阵清疏朗月的笑声,愕然瞪大了眼睛,连忙伸长了脖子往书房里头瞧,却让四季景的屏风挡住了眼目,只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其他的便瞧不真切了。   一旁正在做针线活的春晓,见他伸头探脑,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呢?”   睁眼眯眼也瞧不清,长安心里头正挠肝挠肺,跟猫爪子挠了似的:“你没听到我家少爷刚才笑了吗?”   春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就这?”   长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然呢?”   春晓有些无语,拿起绣棚子继续做针线:“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家小姐打小就讨人喜欢,老夫人多严肃的一个人啊,就经常被我家小姐逗得笑声不停,大家都说我家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呢。”   长安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家少爷笑一回有多难。   不过仔细想来,自打少爷认识了虞大小姐后,笑的次数确实变多了一些,不过像这样开怀的,还是头一回呢。   从前他对虞大小姐还是满有意见的,就觉得她事多,可时日久了,就发现,虞大小姐事多了,少爷愿意纵着她,如今瞧着也是越来越有人气了。   书房里头,虞幼窈偏头看着表哥:“表哥笑起来真好看。”   周令怀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清朗:“连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背不全,难为你竟能想出【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这句话。”   虞幼窈气呼呼地瞪他:“表哥不许笑话我。”   周令怀“哈哈”一笑。   “不许笑,”虞幼窈羞恼成怒:“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你说的很对,”周令怀止住了笑,又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顶:“传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伯牙遂引钟子期为知己!   虞幼窈有些茫然:“这是《高山流水》的典故,我听叶女先生讲过,表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周令怀又笑了:“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   虞幼窈懵懂地点头:“表哥把这幅字送给我好不好?”   她是不懂狂草,可她觉得,表哥写的狂草才是真性情,而不似行书那般含而不露,锋芒尽藏。   “真的想要?”周令怀眉眼含笑,眼底深处藏着淡淡的狭促。 第87章 一物降一物   虞幼窈“嗯”了一下,又用力点了一下头:“想要,表哥就送我吧,我改日给表哥绣个扇面,就当是换了这幅字,表哥觉得好不好?”   一幅字换一个扇面,似乎并不亏呢,周令怀笑道:“我就等着表妹的扇面,表妹可不要让我再等太久了。”   虞幼窈高兴不已:“表哥放心吧,这次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许嬷嬷让她每日练半个时辰的红女,她就当是练女红了。   周令怀从袖中取了一个精致小巧,比婴儿巴掌还小一些的檀木盒,里头摆了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   他拿起印章,轻呵了一口气,用力在这幅《洛神赋》的左上角按下,朱砂的篆字跃于纸上,赫然是他的表字“景之”。   虞幼窈惊叹无比:“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寿山田黄冻石刻篆的私印,果真是通体明透,宛如膏脂,润泽无比。”   泉州谢府虽然豪富,但似这等贡品也是不轻易可得。   “喜欢?”周令怀将印章放回盒子里问她。   虞幼窈用力点头:“喜欢!”   周令怀状似不经意地问:“表妹,可有取表字?”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但许多大户人家的哥儿们要进学,参加举业,早早便考取了功名,却是男十三便由家中或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辈取了“表”字,到了二十及冠之年,便广而告之。   女子取表字,就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家中的长辈赐字,甚至许多家里,女子连表字也不取的。   虞幼窈声音有些低落:“祖母说,母亲临终前为我取了表字——芷窈。”   小姑娘黯然的表情,让周令怀心里头一堵,温声道:“岸芷汀兰,窈窕无双,这表字取得却是极佳,既有品德如兰之高雅,亦有品貌出众之美好。”   虞幼窈扬起笑容:“祖母说,我及笄的时候,就用母亲为我取的表字。”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转开了话题:“表妹的字儿,练得怎么样了?”   虞幼窈这才想到,方才光顾着瞧表哥笔走龙蛇,挥毫洒墨,却是忘了练字,这会子被表哥问起,便是心中一慌,连忙道:“就练了,就练了……”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伏案练字,坐姿端正,十分专注。   窗外有一藤月季,调皮地探进屋里头,枝头上一朵粉白的花儿,娇美又奔放,淡淡的花香浸润着墨韵。   岁月莫不静好!   安寿堂里,虞老夫人正在和柳嬷嬷说起教司坊里的教养嬷嬷,使得了周令怀要教导虞幼窈练字的消息。   虞老夫人忍不住就笑了:“令怀字儿写的好,有他教导窈窈,我也就不用担心,往后窈窈因为字儿难看,叫外人笑话了去。”   柳嬷嬷也跟着笑:“可不是吗?大姐儿可是连午觉都没睡,足足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儿,一直把手给练酸了,到这时才发现表少爷已经去进学了,可见表少爷教人,也是极有方法的。”   虞老夫人点头:“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窈窈不爱练字,我从前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没成想她竟是服了表哥的管教。”   更难得的是,周令怀待窈窈十分尽心,往后有他从旁指点着窈窈,她也能放心许多了。   柳嬷嬷深以为然。   虞老夫人转开了话题:“老大的伤可还好些?”   柳嬷嬷答道:“方才郎中方给老爷瞧了,跟李御医说得一样,没什么大碍,养些天就没事了,大夫人在前院伺候着呢。”   虞老夫人放心了,又问:“四姐儿还在祠堂里跪着?”   柳嬷嬷点头:“大老爷这回可算是气得不轻。”   虞老夫人表情淡了一些:“半大的孩子好好教着便是,罚什么祠堂,老大是越发没有分寸了,听风就是雨,也不仔细为孩子打算一些。”   柳嬷嬷哪能听不出,老夫人这是明着说,大老爷耳根子软,让杨氏吹了枕头风,却也不好接话,只好垂头听着。   折腾了这一通,虞府里头可算是消停下来了,虞幼窈每日上家学,中午和表哥一起练一个时辰的字。   赶着二月二十九这一天,迟了好些日子的科举终于放榜了。   京里头一片沸腾。   衙门里的差吏,敲着铜锣,打各府里头奔走相告,考生们都一窝蜂似的挤到皇榜底下观望。   中了会试后,便是贡士,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待四月殿试之后,由皇帝安排名次,便能取得进士之名。   换而言之,现在的贡士,便已经是准进士了。   家里有子弟上了榜的,都免不了一阵庆贺,京里立时又掀起一轮议亲热潮,基本都是这次榜上有名的。   这次一会试,虞善德取了第二十九名,这名次可是相当不错,虞善仁榜上无名,却是好一阵失落,不过他年岁尚小,这一次落榜,权当积累经验,就是三年后重考,也刚到及冠之年。   除此之外,族内还有另外三人也中了榜,不过名次都不靠前。   但对虞氏族来说,只要能考中便是前途一片光明。   虞善德几个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高兴不已:“考中了也不要自满,会试结束了,还有殿试前的复试,后头还有殿试,你们要走的路还要长着,这些日子便安心呆在宅院里头,好好读读书,休养身心,最近京里头闹腾得很,也是人心浮动,可别凑作了一堆。”   虞善德连连应是,上京之前,宗长就叫了他们说话,让他们进京之后,一切听京里头的三祖母安排。   虞老夫人见虞善德小小年龄,也是沉稳得很,却是十分满意了,又瞧向了没考中的弟子们:“没考中也不要丧气,你们年岁还小,这次就权当积累经验,这世间多的是大器晚成者,这段时间便安心呆在京里,便是不能应考,也能长一长眼识,开一开眼界,待科举结束之后,一并送你们回族里继续用功。”   大家本是心中忐忑不安,可见虞老夫人神色慈和,对他们态度,便如虞善德几个考中的一样,沮丧的心情也散了许多。 第88章 锦绣庄   虞善仁上前恭敬道:“谨遵三祖母教诲。”   虞老夫人笑了,经过这些日子,虞善仁眉目间的浮躁气,也是散了许多,瞧着多了几分城府,是个能成器的。   虞老夫人留了虞善德,虞善仁一行人吃饭。   家里也是热热闹闹地操持起来,虽没明着庆祝,可也是丰盛得很。   到了三月里头,会试这事热度未褪,京里头还是热闹腾腾。   天儿是一天一天热了,这一日叶女先生休沐,虞幼窈难得不用上家学,便呆在绣阁里绣扇面。   扇面上的花样子,是虞幼窈让表哥画的。   担心她绣得吃力,周令怀并没有画太复杂的花样,就两根修竹,几根枝条儿,并十来片叶子,却是十分雅致。   虞幼窈绣起来也不费力,打算一面墨竹,一面墨兰,双面花样。 第二回 送表哥女红,总要比头一次绣得更精心一些才是,也好叫表哥知道她的女红有长进。   许嬷嬷一边指点虞幼窈女红,一边与她闲聊:“今儿大老爷已经能下地走动,估摸着再有两三日,就该上衙门了。”   虞幼窈点头:“父亲休养了也有五六日,只是骨头错了位,休息几天,往后多注意些便没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话,接着又道:“明儿我去看看父亲。”   那天父亲叫人抬回府里,祖母没让她们上前,她也就猜到,父亲是伤了脸面,自然不会凑上去讨嫌。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少打发秋杏送些贵重的药材、补品,自己做的宁神香,养身的药茶,没用灵露炮制药材,效果自是不能与表哥和祖母喝的相比。   也好叫父亲知道,她是真的在和许嬷嬷学东西,也学了些真本事。   许嬷嬷欣慰地点头,她突然提及大老爷,可不是真的在闲聊,而是变着法子提醒她,该去跟前尽孝了。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夏桃的声音:“大夫人过来了。”   虞幼窈搁下绣棚子,让许嬷嬷收了绣篓,便站起来,整理了衣裳,见浅碧色烟纱帘挑了起来,穿着正红及膝褙子,外罩浅金缠枝牡丹细纱衫的杨淑婉走进来。   她梳着雍容的牡丹髻,头上斜插了一支赤金牡丹镶红宝的大簪花,走起来,牡丹大花一晃一颤,耀眼又富贵。   杨淑婉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穿着绛紫色的褙子,有些老气纵横,却是端庄持重。   虞幼窈有些惊讶,上前行礼:“母亲!”   杨淑婉连忙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咱们家可不行这些虚礼,没得外道了去。”   虞幼窈也从善如流,让秋杏上了温茶。   从前瞧不上眼的继女,身边多了一个厉害的嬷嬷,行止仪态却是有模有样,听葭葭说,最近在家学里头也是十分出挑。   杨淑婉顿觉,喝进嘴里的茶也有些不是滋味。   搁了茶杯,杨淑婉便对虞幼窈介绍:“这是绵绣庄的孙掌柜,这天是可见着一天比一天热,我特地请孙掌柜上门,给你们几个姐儿量一量身量,做几件衣裳。”   锦绣庄是京里头最大的绸缎庄子,也做成衣,里头都是时兴的料子,不仅花样众多,不叫重样,绣娘、裁缝们的手艺都是顶好,做的衣裳都十分光鲜,却是极受欢迎。   虞幼窈点点头:“叫母亲操劳了。”   父亲在府里头养伤,杨淑婉却是上窜上跳,没得一个消停,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方能显露出自己管家的本事。   只是做衣裳这事,是不是晚了一些?   孙掌柜拿了皮尺,笑眯眯地走到虞幼窈跟前:“冒犯了大小姐,老妇先给大小姐赔个不是。”   虞幼窈摇摇头:“孙掌柜客气了。”   孙掌柜先是量了虞幼窈的肩宽,报了一个数,她身后的小丫鬟拿着笔记下,紧跟着又量了手臂、腰身,最后量了身高。   孙掌柜是个麻利的,手上也没碰着虞幼窈,便量完了:“大小姐削肩、细腰、手长、腿长,这身段儿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她打六岁就跟着师傅学裁缝,量了大半辈子的尺寸,少有见到身骨长得这么好的。   再过两年,虞大小姐的身骨子长开了,也不定是何等风采。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   杨淑婉笑意却淡了一些,端起了茶杯喝茶:“往常咱们府里不到二月便要做春裳,不过今年天气比往常冷了些,又是科举之年,锦绣庄一直不得空,便晚了个把月。”   虞幼窈点头:“现在做了衣裳正好上身。”   做了春裳,赶着就要做夏裳了。   京里头厉害的衣庄有许多家,府里头的衣裳,往常都是锦绣庄在做,也是做惯了,便能知道各人的喜好、风格、需求,做出来的衣裳也更合心意。   而且,衣庄也不是随意就能换的,主子们的尺寸都是极隐私的,自然要寻信得过的来做。   杨淑婉笑着点头:“我与锦绣庄说好了,先紧着咱们家做,大约过几天就能先做好几身,你们几个姐儿先穿着。”   虞幼窈:“多谢母亲!”   孙掌柜取了厚厚一本大册子,摊开了,摆到桌面上:“这是锦绣庄时兴的料子,大小姐眼见着挑,若是不喜欢这些,也可以自个儿出料子,托锦绣庄来做。”   虞幼窈见册子里贴了好些布样、花样,确实是类别繁多,可见锦绣庄之名,确是名不虚传。   便在这时,许嬷嬷端了一些茶点走进屋里头。   虞幼窈连忙道:“嬷嬷,快来帮我挑一挑料子,我都快看花了眼睛。”   孙柜掌一听这话,笑意又深了,便瞧见穿着深青色及膝褙子,梳着圆髻的许嬷嬷,瞧着十分和善,可通身气派,连她也是唬了一大跳。   这打宫里对出来的,就是不一般。   许嬷嬷上前,先给杨淑婉请了安,杨淑婉摆摆手:“快去帮窈窈挑料子,锦绣庄的名头不是白得的,任谁都要挑花了眼睛,你可得好好帮着掌掌眼。”   客客气气的话,透了一丝慎重。   这可不像是一般的嬷嬷该有的体面,孙掌柜目光闪了又闪。 第89章 手笔大了天去   许嬷嬷应了一声是,便走到虞幼窈跟前,与她一起看样布。   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讨论了几句,不消一盏茶便挑好了,都是锦绣庄里最好的料子。   杨淑婉蹙了一下眉,主仆俩你来我往,竟挑了七八样,府里头每季都会给姐儿们添些时兴的衣裳,每人都是三、四身,虞幼窈身为嫡长女,老夫人又偏疼着她,多添一两身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也挑太多了。   许嬷嬷也想到了这些,便道:“姐儿病了一场,也跟着抽了条子,从前的衣裳便有些不合适穿,这些日子,身上穿的衣裳都是让府里头的绣娘们改小了从前的衣裳,也不好总这样穿。”   杨淑婉这才恍惚,短短一个月里头,虞幼窈竟然瘦细了身段子,瞧着比葭葭也不差了,心里头便是一梗。   她连忙道:“却是我疏忽了,四月就是沐佛节,老夫人要供奉佛祖,我这段时间帮着一起抄写佛经,府里头的事儿,也是让柳嬷嬷帮着管,倒是委屈了窈窈,窈窈可得再多挑几身衣裳。”   让姐儿穿从前改小的衣裳,怎么说都是她的错处,传了出去,还当她苛待了原配的嫡长女,这可比苛待庶女严重得多。   明明是自个儿的疏漏,却偏要扯着“孝道”来粉饰太平,攀扯到柳嬷嬷身上,虞幼窈垂下眼睛。   “母亲可别这么说,我从前有许多衣裳都没上过身,不穿了也太可惜,没得让母亲为这点小事操心,便使绣娘改小了,但我现在长高了些,天气冷,身上衣裳多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褪了厚衣服,衣裳长短却是眼见着不合适了。”   说完,又挑了两种布样,加上之前拢共有十样了。   这话儿既替母亲挽了颜面,又解释了自己多做衣裳的原因,连一旁的孙掌柜听了,也不禁暗赞府里的大小姐,是个大方又得体的。   难怪能得了虞老夫人的偏爱。   杨淑婉跟活活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又恶心:“窈窈再挑一挑款式,锦绣庄里的裁缝绣娘们是极厉害的,保管做出去的衣裳没得重样的。”   虞幼窈点头。   孙掌柜殷勤道:“今年京里头时兴襦裙,上头短襦外衫,下头搭着花裙,既大方又得体,外罩的短襦衫对襟、交襟、齐襟等款式众多,裙子也有抹胸、齐腰、高腰的,百褶裙,十二褶、八幅湘裙,马面裙,各具特点,平日里也能换着衣裳自个儿搭配……”   听着孙掌柜滔滔不绝的介绍,虞幼窈和许嬷嬷很快就敲定了款式。   之后许嬷嬷又吩咐冬梅去箱拢里挑了五匹上好的料子:“有劳孙掌柜,将这几匹料子也一道做了成衣。”   孙掌柜定眼一瞧,顿时就瞧直了眼睛。   天水碧、软烟罗、素锦、云锦、雪缎,这可都是极贵重的贡料,外头哪是轻易能瞧见的?   这手笔可真是大了天去!   孙掌柜连连道:“大小姐可放心了,老妇一定请庄里头最好的裁缝和绣娘,定不辱没了这大好的料子。”   虞幼窈满意的点点道了声谢,许嬷嬷拿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了孙掌柜手里头:“便有劳孙掌柜了。”   虞幼自己出料子做衣裳,杨淑婉却是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瞧了这顶好的贡料子,也是眼热不已。   她屋里头有一匹上好的雪缎,原是打算给葭葭做两身衣裳,贵重又出挑。   可虞幼窈这手笔,却是彻底把葭葭比了下去,心里头又觉得腻味。   见许嬷嬷交代完了话,杨淑婉便站起来:“窈窈这边挑好了,我便带孙掌柜去四姐儿屋里。”   杨淑婉要表现自个儿的贤惠大度,凡事都先紧着她和虞清宁,虞兼葭总是最后。   可谁说最后,便是差了人去?   到了最后,虞兼葭可是有大把的时候,没有人催着慢慢挑,可不比她们更精心?   杨淑婉送出了门,虞幼窈返回屋里头,对春晓道:“到表哥屋里去。”   湖山先生今儿旬休,周令怀没去学堂,可算是得了空,便吩咐长安:“将我打幽州带来的那块寿山田桃花冻石找出来。”   长安一听就纳罕了:“少爷要桃花冻石做什么?”   周令怀也不理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剔红花鸟漆雕大方盒,神色倏然变得复杂。   父亲年轻时喜欢漆雕,便学了这一门手艺,听父亲说,他还是靠了这一门手艺,才讨了母亲的欢心,顺顺当当将母亲娶进了门。   这个盒子,便是父亲做来送给他十岁的生辰礼物。   光是上头的漆,便刷了一百多层,涂一层,晾干后再涂一层,一日涂两层,逐层涂积,之后在漆上雕刻,用了半年才做好。   父亲对这一门手艺很是得意,怕他讨不到媳妇儿,还曾教他学了去,可他觉得麻烦,学了些日子,便不愿再学了,父亲很是失望。   思及往事,周令怀的目光便落在左上角凹凸不平处,这里原是有一行字,上头写着:“赠吾儿怀玺于生辰,愿吾儿岁岁康健。”   后来也是他亲手拿着昆吾刀,一刀一刀将这行字一层一层削掉,足足削了一百多层!   长安转身出了书房,不大一会子,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黑檀盒子回到书房。   这时,周令怀的神色恢复如常,打开面前的漆雕大方盒,里头摆了一整套大大小小雕刻用的工具,有密铊、昆吾刀、小钻、锼弓子等。   他打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混起来却是叫人十分头疼,连父亲也不大能管得住他,便寻了一位道长,让他跟着学一些道家典籍,也好修身养性。   结果他道典是学得倒背如流,性子却是一如既往,父亲便又施招,在他生辰之日,送了他这一套雕具,让他学雕刻,也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长安忍不住问:“少爷可是要刻章?”   周令怀“嗯”了一声,从黑檀盒子里取出一枚成年人拇指长短,略粗一些的籽料,色淡红而娇艳欲流,质细密而莹润如脂。   正是寿山田桃花冻石,被他收藏了许多年。 第90章 龙困浅滩遭虾戏   长安有些好奇:“少爷,这块桃花冻石,可是您当年同闲云先生论道,从闲云先生那里赢来的,您一向宝贵得紧,就连当初大小姐问你讨要,想要刻个印章,都被您给拒绝了,说是这块桃花冻石是拿来收藏的,怎就突然要刻章?”   叫他一提,周令怀便又想到了一桩往事来。   十一岁那年,闲云先生到了幽州游历。   父亲得知了此事,曾几次三番登门求见,想要请闲云先生收他为徒,却被闲云先生拒绝了。   他少年意气,又自负得很,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便伪装了一番,打着仰慕的名头前去拜访,也没透露姓名。   闲云先生盛名天下,想要登门拜访的学子,却是如过江之鲫,他在门口摆了棋局,谁能破解棋局,便能与他一见,得他点拨。   最后这堪称无人破解的棋局,被他破解了。   他如愿以偿地见着了闲云先生:“听闻先生闲云野鹤,于儒释道之上颇有见解,便想向先生讨教一二,若先生输了,晚子便向先生讨一个要求,若是晚子输了,便当晚子今日不曾来过。”   闲云先生一听这话,便抚着长须笑了。   旁人千方百计见了他,无不是求他指点学问,传道授业,可这小子却当真是狂妄至极,也是有趣至极:“可!”   周令怀提出论道。   最后他诡言令色,稍胜一筹。   闲云先生便问:“你想向我讨什么要求?”   周令怀便想到,闲云先生三番四次拒绝父亲的事:“就是想向先生求一个物什,也好证明先生技不如人,输给了我。”   闲云先生一听,便“哈哈”大笑:“小子,你可狂得很啊。”   接着,便让身边服侍的小厮,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块寿山田桃花冻石送给了他。   周令怀瞧着这么名贵的籽料,哪有不喜欢的,当下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正要告辞,便听见闲云先生说。   “小子,老夫身边还缺了一个端茶倒水,有事服其劳的弟子,老夫瞧你倒是十分顺眼,虽然人是狂了一些,但人不轻狂枉年少嘛,不如随了老夫?”   周令怀一听这话便抽了嘴,叫这老匹夫知道,他就是那个,被这老匹夫三番四次借口拒绝的“弟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可没兴趣给你当牛做马。”   闲云先生可气得胡须一抖一抖地:“你这小子,不知好歹,需知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千方百计地求着拜我为师。”   周令怀轻嗤一声:“你怎的不收?”   闲云先生一窒,搁下手中的茶杯,认真地看着他,打一个没个正经的老头儿,变成了一个渊渟岳峙的世外高人,混身都透着一股子德高望重。   周令怀右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   闲云先生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小子,老夫早年跟宝宁寺的慧能大师学过一些相面之术。”   周令怀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老头儿不安好心。   果然,闲云先生笑眯眯道:“小子伏犀骨覆盖中庭,额骨朝天,《博物志》云:“金龙头上两角间有物,如博山之形,其精灵之结晶,完全凝聚於此,有此灵物,方能嘘气成云,扶摇直上,飞升于九天也,此为特贵之品,故列为第一。”   伏犀骨,是指处于额头最中间突起的额骨,主大富大贵,越饱满,越方正越好。   “你可免开尊口。”周令怀心中暗骂这老头。   相面之术源于道家流派,传言慧能大师年轻时为了印证佛法,曾与道家高人论过道禅,慧能大师的相面之术,便是得了那道家高人的指点。   周令怀熟读道家典藏,自然对这些玄术也略知一二。   伏犀骨有三——   朝天伏犀骨(又名:伏羲)最贵,可享帝王之福,大名大寿。   巨鳌伏犀骨,多以文贵,主位极人臣。   武库伏犀骨,多以武贵,主封候拜将。   闲云先生话锋一转:“非但如此,小子你伏犀骨覆满额头,形成了一颗方印,如同帝王玉玺,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真龙命格。”   话到此处,周令怀顿觉不好了:“老头儿,我不就赢了你一块桃花冻石么?你至于胡说八道,陷我于不义么,你这话搁这里说一嘴就算了,过了这个门子,我这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闲云先生似笑非笑:“但,你山根有煞,损了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亢龙有悔的面相,有一句老古叫龙困浅滩遭虾戏。”   山根主健康!   周令怀捂着耳朵,摇头:“我可听不见你说了什么。”   闲云先生“哈哈”一笑,摇摇头:“小子,寻常人可没你这滔天贵面,你不肯透露名讳,但一个“殷”字是跑不掉了。”   仅仅一个“殷”字,便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了。   周令怀冷着一张脸:“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旁人登门求着你收徒,你不收,现在反过来求着要收徒。”   闲云先生了然一笑:“你可不知道,收徒是要讲究缘分,这缘份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登门求上来的,与我无缘,你这特意上门砸老夫招牌的,却是甚合眼缘。”   周令怀天生反骨,旁人越求着他,越巴着他,反而在他跟前讨不来好,就拉着一张脸:“这拜师,也是要讲究缘份的,今儿你若赢了我,我拜你为师,倒也无妨,可你技不如人,是我的手下败将,也好意思让我拜师?你这是多大脸呢?”   这话着实不好听,但闲云先生也不生气:“小子,你此番是怀着必胜之心,有备而来,打一进我这门子,便步步城府,满腹心计,行诡谲左道,剑出偏锋,胜之也非真才实学,乃算计之故。”   周令怀没说话。   闲云先生却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小年龄便身怀周公之大才,可天妒英才,听老夫一句劝,谋极而伤命,算极而伤性,慧极而必伤,早些随了老夫,修身而养性,老夫保你长命百岁。”   周令怀淡淡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总不会输不起吧!” 第91章 表哥不能跟我客气   说到这份上,闲云先生也是无奈:“罢了,罢了,老夫还要在幽州停留三日,要不,你再仔细考虑三日,再答复我?”   周令怀自觉讨回了场子,心情大好,便摇头:“可不耽误你收徒大业。”   定定地看了手上的桃花冻石良久,周令怀想到闲云先生那句,“山根有损”,“龙困浅滩遭虾戏”,却是瞧了一眼自己的双腿,便是应在这里了,轻抿了一下唇,便收敛了心神,拿着昆吾刀琢石。   他下刀极慢,也是极精准,透着少有的慎重。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表哥,我可以进来吗?”   小姑娘刻意压低了声音,透着温软,是怕打扰到了他。   周令怀手中的昆吾刀一顿,便将琢了没几刀的桃花冻石放回盒子里,又一一收好了雕具:“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姑娘穿着杏红色半臂上襦,搭粉白色百蝶裙,天真烂漫地飞奔进来:“表哥,我有没有打扰你呀!”   周令怀眉目舒展开来,却是摇摇头:“我正巧没事!”   怎就没事了?刚才不是要刻章吗?长安抽了一嘴,脑子里灵光一现,就忍不住瞪大眼睛,惊愕地瞧了虞幼窈——   少爷突然要刻章——   不会是……   他,他想的那样吧!   这会儿,可没有人理他,虞幼窈已经熟门熟路地坐到表哥身边,声音欢快:“表哥,府里请了锦绣庄的孙掌柜上门,给大家量身做衣,快把你的衣裳尺寸给我,我让孙柜掌也给你做几身。”   周令怀下意识要拒绝:“不用……”   虞幼窈便打断了他的话:“外祖父每季都会派人送些时兴的料子过来,我箱拢里有不少料子,使也使不完,一些料子放久了,花样就过时了,也不好再做成衣裳,我每年光是送人,都要送出去不少,表哥可不能跟我客气。”   周令怀点头:“既然如此,就依表妹的意思,至于尺寸……”   他刚要问长安,虞幼窈便紧跟着道:“表哥不知道自个儿的尺寸,就把你寻常穿的衣裳拿一件给我,让孙掌柜掌掌眼,一准就清楚了。”   周令怀转头瞧了长安,吩咐道:“去我房中拿一件衣裳过来。”   长安一听就纳了闷了,少爷的衣服尺寸他知道啊,问他不就清楚了,怎么还要拿衣裳,不过少爷都发话了,他也只好听从。   虞幼窈想了想又不放心:“我见表哥往常穿的衣裳,款式都有些旧了,是早些时候的款式,表哥多久没做过衣裳了?”   周令怀没说话,他的生活起居都是长安在打理,这些事长安最清楚了。   他突然又想到,方才原是要问长安自己衣裳的尺寸,怎就让长安去拿衣裳去了?   得,这是被小姑娘带到沟里去了。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我瞧这阵子表哥身体好了许多,肯定长了不少,也不知道表哥之前的衣裳尺寸合不合适,不如我重新给表哥量一量?”   周令怀刚喝进嘴里的茶险些哽进喉咙里,刚要出声拒绝——   虞幼窈已经不由分说,走到他身后:“表哥,把手抬起来。”   这下就是想拒绝也不成了,周令怀满脸无奈,只好搁下茶杯,依言将两手抬起来,偏头就见小姑娘纤细的手指从他手腕处,一下一下以指丈量,一直到他的肩膀处,小模样瞧着十分专注。   量完之后,周令怀可算松了一口气,可小姑娘却没个消停,突然凑到他跟前:“表哥,你把手臂抬起来,我再给你量一量腰围的尺寸。”   说完,便真要去量,倒没想那些男女大防的教条规矩。   她平日里见二妹妹与二哥哥也是玩笑打闹,十分亲近,在表哥面前,也是想便是什么什么,表哥待她都十分包容。   周令怀倏然握住了她的手:“长安过来了,问问他就清楚了。”   虞幼窈愣了一下,瞧着表哥握着她的小手,竟将她的手尽数包裹,就忍不住想:表哥的手可真大,而且也很好看呢!   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里头宛如膏脂,一团凝滑,周令怀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便觉手上被烫了似的,陡然松开了。   可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就有些发颤,一时也不知道往哪里摆,总觉得手心里头,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周令怀瞧了一眼面前娇憨甜软的小姑娘,下个月才满十岁,还是半大的孩子。   虞幼窈轻锤了一下小脑袋瓜子,有些懊恼:“真是的,我怎么就把长安忘记了,长安是表哥的贴身小厮,表哥的事他最清楚了。”   抱着衣裳刚走到书房门口的长安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每回见着了少爷,您眼里头除了少爷,哪还瞧得见旁人,我在您跟前就是个隐形人,站在你面前,你也瞧不见。   虞幼窈朝门外瞧去,一见了长安便问:“长安,快把表哥的衣裳尺寸给我。”   长安瞅了一眼怀里头的衣裳,片刻无语。   得,衣裳是白拿了。   他都有点怀疑,虞大小姐是不是故意借着拿衣裳,把他给支开了,想和少爷单独相处了。   顶着少爷淡冽的眼神,长安报了几个尺寸。   虞幼窈欢欢喜喜地记下了,转头将就长安抛之脑后,挽着表哥的胳膊:“表哥,你喜欢什么颜色?我见你平常穿的大多都是浅青,深青,换来换去都是青的,不如做两件蓝色的,表哥长得好看,穿蓝色肯定很好看,还有黑色和白色也不错……”   周令怀唇边含笑:“便由表妹安排吧!”   得了这话,虞幼窈简直比什么都高兴。   这时,孙伯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少爷,保元丹还差了最后一味药,是一种非常稀少的奇虫,专以人参、灵芝、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为食,排泄出一种宛如油脂之物,此物兼容了各种名贵药材的药性,是大补之物,却没有毒副作用,老夫听闻,前朝太宗皇帝,就曾得了以此虫排泄之物,炼制了一种补天丹的奇药,曾于命危之际救过性命。” 第92章 可是个鬼精灵   饶是周令怀见识广博,也不曾听说过此虫。   虞幼窈知道这个保元丹是表哥的治病良药,便有些好奇:“孙伯,你知道这种奇虫长什么样子吗?”   孙伯摇摇头:“我也不曾见过,听闻此虫形似蝉,通体褐黑。”   虞幼窈认真记下了:“我一会儿便写信给外祖父,让他也帮忙寻一寻。”   孙伯大喜,连忙道:“那敢情好,泉州谢府商路通达,谢老太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兴许听说过此虫。”   周令怀也没有推辞:“多谢表妹。”   虞幼窈摆摆手:“表哥可别跟我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往后表哥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能帮着一起想办法。”   瞧着小姑娘一脸认真的表情,周令怀喉咙滚动了一下,便点点头。   虞幼窈高兴道:“那我就不打扰表哥了,先回去帮表哥挑几匹衣料子。”   小姑娘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周令怀也有些忡怔,望着书房门口,一时也忘了收回视线。   待反应过来,准备继续刻章时,一道烂漫娇俏的身影又重新闯入眼中,小姑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表哥今儿不用去学堂,是难得空闲,便好好休息,中午就不用去窕玉院陪我练字,我自个练字,绝不会怠懈了去,明儿就拿给表哥检查,这些天辛苦表哥了。”   连着好些天,表哥每日中午去窕玉院教导她练字,如今她已经能把字写工整一些,连叶女先生也夸她进步很大。   周令怀点头应下。   虞幼窈笑声欢快:“表哥,我们明天见。”   周令怀弯了一下嘴角:“明天见。”   虞幼窈一转身,便要走了,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来:“表哥,我屋里熬了药膳,中午便让秋杏送过来,你可要记得吃。”   表哥每日教她练字,她便在《鼎食》里寻了几个不错的药膳方子,用添了灵露的水炮制药材,每日做药膳给表哥吃,方子也给孙伯瞧了,孙伯说这是极好的方子,对表哥身体有好处,可以每日多用。   周令怀点头:“好!”   虞幼窈这才高高兴兴走了。   瞧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令怀莞尔一笑,又将漆雕大方盒拿出来,一一取出刻具,拿着桃花冻石继续雕。   小姑娘喜欢杏花,桃花冻石色淡红而娇艳,倒是颇有几分杏花,“道白非真白,言红若不红”的意境。   刻一个杏花样的印章,想来小姑娘是极喜欢的。   虞幼窈回到窕玉院,便去房里头翻箱倒柜地挑匹料。   许嬷嬷瞧着各色的匹料,便道:“都是精贵料子,放久了花色可就不如现在鲜亮,放坏了倒是可惜的很。”   外祖父的商船月底便要到了,到时候箱笼里又要添不少新料,虞幼窈便道:“既然如此,那便整理一下,将其中最贵重,最好的料子挑出来,各送五匹去祖母和父亲屋里,再挑四匹稳重端庄的花色,给杨氏送去。”   许嬷嬷听到这里就笑了:“可真是个鬼精灵。”   杨氏平日里穿衣打扮,也有几分主母的派头,却都喜欢鲜亮的颜色,稳重端庄的花色,又多以深色厚重为主,老成持重了些,便是好料子送出去,怕也不得杨氏喜欢,更别提是做衣裳穿了。   偏继女送的东西,再不喜欢也要含笑接下。   既得了孝名,又让杨氏如鲠在喉。   虞幼窈吐吐舌:“我可不想上好的料子便宜了她,我就把最贵重的好料给她,偏就要让她干瞧了,穿不上身,心塞塞。”   许嬷嬷笑着,没说话。   虞幼窈也不继续提这话:“二叔父,二婶娘那边也各送三匹好料,家中的兄长、弟妹,不论庶嫡一人两匹料,不过花色上要紧着挑,大哥哥、二哥哥,二妹妹和三妹妹那边,花色要更精心一些。”   明面上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做了好人,还要论个高低贵贱,让人攀比着,也不让人心里头痛快。   但暗地里,却还是要嫡庶分明。   许嬷嬷暗点,这安排已经是极妥当了:“还有些残缺的小料,便赏给院子里的下人。”   虞幼窈点头:“嬷嬷看着安排吧!”   正碰着府里头做春衫,这些料子送出去,也是正当口上,既得了名,又得了人心,却是正合适。   许嬷嬷带着丫鬟们整理匹料,虞幼窈便打算亲手给表哥挑几匹料子。   冬梅便在一旁帮着挑:“箱拢里有一匹月白云锦,是顶好看的料子,给表少爷做衣裳也合适。”   云锦是贡料,素有“寸锦寸金”之称,因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这匹月白云锦,以月白为底,上头云纹织锦,却显得淡雅又高贵,也是十分罕见了。   虞幼窈眼睛一亮:“就挑这匹月白云锦。”   月白色,并非纯白,带着浅浅淡淡的蓝,蓝中又透了一抹极淡的天青,似白非真白,似蓝非真蓝,是极好看的颜色。   接着,虞幼窈又挑了两匹青色,一匹石青,一匹鸦青,都是表哥屋里没有的颜色,又挑了一匹青花蓝,与一匹玄纁黑。   每一样颜色都挑得十分精心。   虞幼窈便把尺寸写下来,一并交给了冬梅:“让孙掌柜替表哥做几身衣裳,月白色的做常服,在家里头穿着舒适简单,玄纁黑色的要庄重一些,合适一些比较庄重的场合,石青的做成外出的款式,剩下的便做成京里头最时兴的款式。”   冬梅一一记下,让小丫鬟抱着匹料,去寻孙掌柜了。   虞幼窈回到小书房里给外祖父写信。   先表达了对外祖父一家的想念与问候,然后写了虞府的近况,又提了几句京里头的时事,隐晦地提及了“约定门生”的事,最后便问了孙伯提及的那种奇虫。   足足写了五页纸,这才停罢!   待信笺上的笔墨干透了,虞幼窈便取了信封,用蜡漆封,喊来春晓:“将这封信使人快马加鞭送去泉州谢府。”   表哥的身体要紧,五百里加急,要十来日便能送到祖父手里,到了月底大概便能收到祖父的回信了。 第93章 如鲠在喉   虞幼窈在练字,府里头各人也都收到了虞幼窈送的匹料。   精贵又时兴的料子谁不喜欢,便虞清宁也欢喜地抚着柔滑又鲜亮的料子,已经想着要做什么样的衣裳,才能出挑又漂亮,在府里头一枝独秀。   虞老夫人乐得都合不拢嘴了:“这丫头,可是又做了散童子。”   柳嬷嬷笑眯眯地咐和:“便是散财童子,也是正当口上,方才大老爷还赞了大姐儿,越发有嫡长风范呢。”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哪还有不高兴的:“他哪还有不满意的,养伤的这些天,窈窈可没少往他屋里头送东西,吃的用的倒不必说,许多都是窈窈亲手做的,光这份心意,府里头谁也比不上,更别说一些赏玩的古董字画,似是生怕老大搁家里养伤,养得心烦意躁,便投其所好,处处精心又周到,便是个傻的,也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用心。”   柳嬷嬷深以为然。   虞老夫人正说着,便拉下了脸:“窈窈从来都是个大方的,府里头都没少得了她的好处,便还是有些人,手上收着幼窈儿的东西,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子,心里头却不念着窈窈的好,真正是没脸没皮。”   秋杏将精心包的匹料送到杨淑婉手里头。   杨淑婉也不禁喜笑颜开:“便是让大姐儿破费了,快替我谢谢大姐儿。”   待木槿将秋杏送出了门,杨淑婉迫不及待地剥了包封,瞧到里头几匹贵重又稀罕的料子时,险些扯烂了手中的帕子。   锭蓝色、紫灰色、赭石、黑金莲纹,全是顶好的名料,虽然都是深色,但瞧着富贵又大方,并不显得老气。   可她一向不喜欢深色,更喜欢明艳鲜妍一些的。   老爷往常也喜欢她打扮得妩媚艳美一些。   老夫人寻常穿的,也大多都是这几样颜色,便是再好的料子,也不好做成衣裳,与家里头的老夫人撞了裳。   杨淑婉气急败坏:“肠穿肚烂的小贱人,一准就是故意的。”   李嬷嬷心里也觉得可惜,这么贵重又好看的料子做成不衣裳不说,也不好转送出去做人情,却只能压箱底里去。   杨淑婉心里头膈应得慌,便让李嬷嬷将匹料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李嬷嬷点头应下,便问:“夫人可是打算送哪样回礼?”   回礼!杨淑婉也是气狠了,所以一时就忘了这事。   让李嬷嬷一提,杨淑婉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她就拿了这几匹乌漆八黑,只有老太婆才穿得上身的匹料,便要换我手上的回礼……”   李嬷嬷心说,这是端庄持重的料子,最适合当家主母穿上身,倒是可以做几身衣裳,去别家走动的时候穿,瞧着既气派又富贵,也是极有面子的。   女儿送母亲料子,也不能太轻浮了去。   可夫人喜欢艳色,就是在外头也要往艳上打扮着,让自己压上旁人一头。   夫人是庶出,又是继室,出身矮了旁人一头,自然就底气不足,到了外头便越是想张扬些,显摆一下自己。   杨淑婉气了一阵,便是冷静下来了:“将我箱拢里那支赤金点翠镶红璎珞钗子送过去。”   继女送的东西,便是再不喜欢,也要表现得欢欢喜喜,回礼也要挑最好的送,价值还不能输了继女送的礼,不然叫人知道了,便是落人口实,觉得她占继女便宜,对她一惯贤惠大度的名声有损。   老爷还在府里头养伤,她便更要表现得大度。   李嬷嬷也是一惊:“夫人,您不是打算留着给三小姐吗?”   点翠可是好东西,将金、银制成薄片,这工艺已经是极不简单,只有少数极厉害的老匠人能做。   跟着,从活着的翠鸟身上拔取羽毛,将羽毛粘到金片、银片之上,将之做成各种样式的首饰,一只翠鸟身上最多只能拔取二十八根羽毛,这其中又以宝蓝与翠蓝最佳,尤其是宝蓝,一支小小的簪子便是价值不菲。   而夫人这支点翠,便是宝蓝色的。   缠枝牡丹花叶纹,花上停驻着一只宝蓝蝴蝶,轻轻一晃,蝴蝶薄薄的蝶翼,便跟活过了似的,轻轻地颤动,可算是灵动又鲜亮。   还是前两年,夫人使人捉了翠鸟,寻了老匠人做的。   提起这个,杨淑婉心中也是一恼:“不送那个,还能送哪个?虞幼窈的匹料不光送了我一个人,是在满府里头做人情呢,老夫人还能亏了她?恨不得把悌已都掏弄出来,全给了虞幼窈,二房的姚氏惯会做好人,定是又要借着回礼,在老夫人跟前出一把风头。”   李嬷嬷一听,便明白了。   杨淑婉却是银牙直咬:“老爷还在府里头,我这个继母送的回礼,差了老夫人还能说得过去,若是差了姚氏,那就真真是没脸了,这是要落人口实的,老爷知道了,他还能高兴?”   只是一想到,早前送了虞幼窈一对翡翠玉镯,这会子又送了一支点翠,真正是在她心里头割肉呢。   她从前是家中的庶女,手里头是一干二净,连嫁妆也是凑合着抬进了虞府。   也是嫁进了虞府,从公中捞了好些,才存了一些家当,这些年置办了私产,营利也都不错,手头也才宽裕了起来,可论起底蕴,到底不如大家人户的嫡女,有大笔嫁妆傍身,好东西也多。   李嬷嬷便道:“夫人可真是周全,点翠贵重不说,还精巧、稀罕,便有一样出挑了,旁人就挑不去错了。”   “这样好的东西,白送了虞幼窈,真是平白糟蹋了,”杨淑婉却是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贱东西,身边有了个厉害的嬷嬷指点着,便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可她就算是再憋屈,再气恼,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且不说虞幼窈有老夫人护着,她这个继母等闲也插不上手,便是二房那边,对虞幼窈也是十分照顾。   族里头有不少生意,都与泉州谢府有往来,待虞幼窈也十分维护。   还有泉州谢府,每季运往京里头的商船,其中有一条便是送给虞幼窈的。 第94章 作威作福   匹料,香料,首饰,顽物等,全是市面上最时兴的,连杨淑婉也怵了这手笔,意识到泉州谢府的不一般,绝非一般商户。   虞兼葭收到了匹料后,只淡淡瞧了一眼,便让茴香收了起来。   茴香有些不高兴,便直言道:“明知道小姐往常喜欢素色,衣裳也大多素雅,这样鲜妍娇艳的花色,却是不曾穿过,大小姐却还送这样的颜色,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虞兼葭柔声道:“便是送东西,也不好送得太素,免得沾了晦气,不吉利。”   送礼也是极的讲究的。   茴香愤声道:“小姐,你就是善良了,所以大小姐才不将你放在眼里头,不仅在家学里抢你的风头,还在大老爷面前装腔作势,最近连叶女先生在课堂上,也不大点小姐问答,下了家学,也不怎么留小姐考校课业了,大老爷也对她赞不绝口,竟然还让小姐你与她多学一学!”   提起这些,虞兼葭心中便又是一堵,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她既没有虞幼窈的大手笔,好东西层出不穷地往父亲跟前送,身边也没有许嬷嬷这样厉害嬷嬷,会做各种香料、药茶来孝敬父亲。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幼窈一天一天地讨了父亲的欢心,让原本不大喜欢虞幼窈的父亲,对虞幼窈越发满意看重。   茴香仿佛没听到小姐的咳嗽,还是一脸气愤:“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厉害的嬷嬷,还指不定那些孝顺大老爷的东西是谁做的。”   虞兼葭喝了一口茶,有些不悦:“你少说两句,大姐姐如今肯用功勤学,这也是好事,她是家中的嫡长女,父亲多看重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叶女先生自然也要更尽心一些。”   茴香一跺脚:“小姐,往常这府里头的风头,可都叫你全占了,她一个丧妇长女,没个教养,是何德何能,竟爬到小姐头上作威作福。”   虞兼葭眉目间淡淡的轻愁,更显得苍白病弱:“可别再说了。”   茴香有些不甘心。   虞兼葭白着小脸道:“将花房里那盆茶梅给大姐姐送去。”   茴香陡然瞪大了眼睛:“那盆茶梅是极稀罕的,平白送了大小姐怎使得,不如换盆春兰吧!”   茶梅叶似茶,花如梅,倒不是什么名贵的山茶花品种。   但小姐这一株茶梅,不仅体态秀丽、叶形雅致,其花红白相间,交相辉映,却是娇艳艳贵气,一直是小姐的心头好。   虞兼葭蹙眉:“大姐姐送来的匹料,也是价值不菲,十分名贵,我怎好以普通的春兰做为回礼,也赁地小家子气,你可别自作主张,就按照我的话来做。”   茴香张了张嘴,心道:怎就小家子气了?小姐喜欢花木,大夫人就在嫏还院里给小姐搭了一个小花房,花房里的花木,可都是小姐自个儿侍弄的,便是寻常的春兰,那也不一般,小姐花了心思亲手侍弄的花草,哪比不得几匹布料贵重?   虞兼葭又翻了两页书,却是心烦意乱,倏然问道:“四妹妹跟着钱嬷嬷学了也有一阵子规矩,可是怎么样了?”   茴香也没想到她突然提起了四小姐,便道:“让钱嬷嬷拘在院子里学规矩,却是连门子也不让出了。”   府里头少了虞清宁,便总觉得虞幼窈日子过得更舒坦了,虞兼葭蹙了一下眉,便道:“四妹妹之前挨了罚,又要学规矩,丫鬟婆子们少不得要怠慢了去,你让牛婆子悄悄拿些银两,去含露院打点些,让她们照顾四妹妹更尽心些。”   茴香点头:“奴婢知道了。”   牛婆子是个嘴碎的,等闲就喜欢说三道四,可头些年,小姐惊了马车,是牛婆子一把力气,扯住了马缰救了小姐,小姐便记住了牛婆子的好,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就都交给牛婆子去做了。   虞幼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便停了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冬梅走进来:“小姐,老夫人、大老爷他们,都使人给小姐送了回礼,小姐可要去看看看?”   虞幼窈点头:“去看看!”   房里头堆了不少礼物,虞幼窈一一看来,以祖母送的“剔红漆雕莲凤纹七宝妆盒”最为名贵。   妆盒是四角塔形状,四面五层,四角檐上挂着璎珞、碧玺做的流苏,上头还镶了名贵的珠玉,瞧着珠光宝气,华丽贵重。   冬梅瞧了也忍不住惊叹:“老夫人可真疼小姐。”   漆雕工艺比点翠更要繁杂,小件的漆雕,制作简单一些,却也要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才能做成,这样大件又精巧的,等闲都要一两年,甚至是两三年,使是四五年也是使得,却是一件难求,寻常一点的人家也得不了几件。   虞幼窈拿着杨淑婉送的点翠发钗,多半猜到杨淑婉又要肉疼了,一个没忍住就“扑哧”笑了下,若有所思地问:“京里头,仿佛好些年都不见点翠手艺了。”   许嬷嬷目光闪了闪:“便是宫里这几年也不见有。”   虞幼窈弯着嘴角:“明儿就戴这支点翠,母亲的心意,可不能辜负了去。”   说完,便拿起了二婶娘送来的字帖,仔细一瞧,便高兴道:“是王曦之早期时的行书字帖,虽不是名帖,却也是十分难得。”   冬梅一边笑着,就插了一言:“二夫人跟前的人说,这本字帖是二老爷的收藏,宝贵着呢,早前大少爷想要都没给他,二老爷也是知道,您在跟表哥学行书,才特意送了这个。”   二老爷待小姐却是十分疼爱,处处都想着小姐,什么东西也都是紧最好的送,所以大小姐与二房那边也是十分亲近。   “二叔一向疼我。”虞幼窈更开心了,让冬梅将字帖收好,又拿起父亲送来的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却是一幅《石涧兰》。   以淡墨绘了怪石嶙峋,嶙石间一株墨兰,墨叶狭长秀美,叶间一朵墨兰幽然绽放,虽然简单,用墨却不错,瞧着还是有几分意境。   应是父亲比较得意的画作。 第95章 不鸣则已   不过,虞幼窈见惯了好东西,眼光自是练出来了。   父亲的书法刚健有力,画作便逊色了许多,这一幅画比之表哥却是差之甚远。   难得之处,便在于一个“亲手”二字上。   除了长辈,虞霜白几个也送了回礼,虽不甚出奇,却也都全了姐妹情谊。   第二日早上,虞幼窈与许嬷嬷学完仪礼,梳洗之后,许嬷嬷帮她挑了一身素锦。   淡雅的衣裙,衣领、袖口、裙边处,都绣了宝蓝色的缠枝斓边,再搭上杨淑婉送的点翠,淡雅又灵秀,十分漂亮。   姐儿们陆陆续续上了家学,因收了虞幼窈的匹料,过来向她道谢,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头上的点翠,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虞兼葭也注意到了,便道:“大姐姐今儿戴的点翠却是十分别致,”说到这里,她轻咬了一下唇,又继续说:“听说点翠手艺,是要活取翠鸟羽毛,翠鸟是珍禽,本就十分稀少,几乎是捉一只少一只,这样一支钗,却是需要几十,甚至是上百只翠鸟的羽毛才做得成,市面上好些年也不见有点翠首饰,却是十分稀罕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这支点翠如何稀罕、名贵、精致,任谁听了,都认为是在夸赞虞幼窈。   可虞霜白几人却流露出不忍的神情,觉得点翠手艺美则美,一支钗,便要扼杀上百只翠鸟,却是过于残忍了些,便是不戴也罢。   虞幼窈轻笑了声:“是母亲昨儿送我的呢,我想着总不能辜负了母亲的心意,今儿便戴上了,却是不知道点翠工艺竟是这般难得,叫你这样一说,我往后可不敢再戴了,免得让人觉得我残忍。”   虞兼葭喉咙一哽,脸色倏地一白,连忙道:“大姐姐可别误会,我就是觉得点翠太稀罕了些……”   她却是没想到,这支点翠是母亲送的,现下残忍的人,也成了母亲。   虞幼窈点头:“原来如此,我原以为三妹妹心性良善,见了这支点翠,自是少不得要心生几分怜悯、不忍,才说了那话,倒是我误会了三妹妹。”   这话更是戳了虞兼葭的心窝子,让虞兼葭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能怎么办?   她若觉得点翠工艺残忍,可点翠却是出自母亲之手,如此一来,岂不是觉得母亲残忍了。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虞霜白眼珠子一转,便道:“便是这支点翠是大伯娘送的,也不一定是大伯娘自己使人捉了翠鸟做的,也有可能是大伯娘打别人手上得来的,可别说什么残不残忍的话。”   虞莲玉也跟着附合:“大伯娘向来温和贤良,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本是极好的话,可这会子“温和贤良”四个字儿,落在虞兼葭耳里,似是透了讽刺似的,令她胸口一闷,张了张嘴便咳了起来。   茴香气得要死,怨恨大小姐总跟自家小姐过不去,却是没得法子,只好帮小姐顺背。   虞幼窈让春晓帮着倒了一杯热茶,拿给了虞兼葭身边的二等丫鬟艾叶,艾叶连忙喂虞兼葭喝。   这样一来,点翠这事也算岔过去,大家也各自回了座位。   春晓轻声问虞幼窈:“小姐,可要重新换一个钗子带?”   她却是没想到,一支钗子便能惹出这事。   虞幼窈轻抚了一下头上的点翠,摇摇头:“就戴着吧,总归是母亲送给我的,今儿就戴一天,也算全了母亲的心意。”   春晓点头,这点翠戴了没一会便取下来了,传进大夫人耳里,也确实不大好,没得惹大夫人不满,便没再劝了。   虞霜白却凑到她跟前来:“可别多想,一个钗子,戴了也就戴了,要说残忍,三妹妹的象牙镂雕镇纸,是用大象的牙齿做的,还有我父亲前儿送了我一套骨瓷,却是用动物的骨头做的,哪家没得这样的东西?”   也就虞兼葭会来事,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将自个儿的母亲牵扯了进去。   她这话声音不高不低,虞兼葭除非是耳朵聋了,哪还能听不见,一时间握着手中的象牙镇纸,也觉得烫手了。   虞幼窈点头:“我可不在意这些,你赶紧回座位上去,先生就该过来了上课了。”   今儿叶女先生讲了《礼记》·《学记》,便是强调了“勤学”的重要性,与尊师重教等。   之后,叶女先生讲了《大学》:“女子虽不考科举,建功立业,但需知女子亦要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以达到道德修养之根本,亦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虞霜白忍不住问:“先生,女子安于后宅,也需要治国、平天下的吗?”   虞幼窈也是十分好奇。   叶女先生答道:“男儿志在大国,便是要心怀治国,平天下之报负,女儿身在宅院,便亦要有治家、平家宅之胸襟,家和万事兴,家平而祸少,治国先治家,治家便如治国,故而大户人家,除了让女子学《女戒》这等教条规范,亦要学《四书五经》之经纶。”   下了家学后,叶女先生又留了虞幼窈。   见此情形,虞霜白几个便忍不住凑到了一起。   “叶女先生每天下了家学,都要留大姐姐一盏茶,课堂上也时常点大姐姐问答,大姐姐每回都对答如流,让先生十分满意,便是以前三姐姐也不曾这样过。”   “叶女先生是不是将大姐姐当成了得意门生在培养?”   “我看多半就是了,大姐姐让许嬷嬷带了一阵子,就跟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可是连三姐姐也比不下去了,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   下了家学后,虞兼葭又温习了一遍《大学》,觉得有些累了,才让茴香扶着去侧室,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   字字句句都是逢高踩低,将她和虞幼窈搁一块儿比较,踩着她去捧虞幼窈。   虞兼葭一时僵在原地,纤细瘦弱的身段子也忍不住颤抖着打着摆子,眼瞅着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栽倒在地上似的。 第96章 垫脚的石头   她却是不曾想到,什么时候开始,虞幼窈在虞府里头已经真正有了嫡长女的尊荣与风范。   她这个最出色的三小姐,竟也成了虞幼窈垫脚的石头。   虞兼葭狠咬着唇儿,苍白唇间迅间充血,红艳,淡淡的鲜血沿着唇间细腻的纹理蔓延,将她的唇衬得一片娇红,有一种难言的凄艳。   茴香气得脸都青了,担心地望着小姐,小声音唤了一声:“小姐……”   虞兼葭刚要说话,便又听到里面有人在说——   “从前叶女先生先紧着三姐姐教,我还能听得懂些,回屋里再温习两遍,也能学个六七分,可现在叶女先生上课,比从前快了许多,我却是一头雾水。”   “我也是,五经我还能学一些,到了四书却是一窍不通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也听不懂了……”   这话听在耳朵里,无疑是戳她的心窝子,虞兼葭再也抑止不住喉咙里的痒意,低着头,捏着帕子,捂着嘴轻咳了起来。   这一声咳,宛如平地惊雷一般,令大家都愣住,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虞兼葭,露出了不安尴尬的神情。   屋里头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茴香扶着虞兼葭进屋里坐下,艾叶机灵地送了一杯热茶。   虞霜白见此情形,便解围道:“三妹妹课业学得好,若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向三妹妹请教。”   虞莲玉便瞧向了虞兼葭:“三姐姐,方才叶女先生讲的《大学》,我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能不能把你的笔录借给我抄一抄?”   本是为她解围的话,可落在虞兼葭耳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方才先生讲《大学》,实在讲的太快,她也没有完全学透,所以下学之后,便留下来温习了一遍。   这会虞莲玉问她借笔记,她如何能借出去?   二婶娘待虞幼窈更亲近一些,虞霜白也与虞幼窈更亲密,与她也只是面子上的姐妹情份,她甚至怀疑虞霜白是故意针对她。   虞兼葭勉强咽下了嘴里的茶,一时间觉得嘴里头直发苦:“五妹妹,我刚才在外头温习先生讲的《大学》,又有一些新的见解,还没来得及记下,笔录却是没有写全,也不好借了出去,明日再借给你可好?”   等回了院子里,再仔细学一会子,大约也能学好了。   虞莲玉目光闪了闪,便点头应下:“多谢三姐姐。”   虞霜白又岔了话儿,聊着聊着,几人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府里头要做春衫的事儿,哪个女孩儿不爱美的,有新衣裳穿谁不高兴?   如此一来,难免聊起了虞幼窈昨天送的匹料,讨论着要做什么样式的衣裳,话来话去总归是绕不开虞幼窈。   听在虞兼葭耳里,真正是又刺耳,又难受,觉得连空气也憋闷得慌,恨不得出了门子吐口气儿去。   便在这时,虞幼窈走进了侧室里头。   虞芳菲眼睛一亮,连忙凑上去:“大姐姐,方才先生讲的课我没有听懂,能不能把你的笔录借给我抄一抄,我一会儿就还给你。”   虞幼窈不知前头发生的事儿,便颔首:“六妹妹尽管拿去抄吧,抄完了使人送过来便是。”   说完,就让春晓拿了笔录,交给了虞芳菲。   “多谢大姐姐。”虞芳菲高高兴兴地接过一沓笔录,一瞧宣纸上工整的行楷,虽然没三姐姐写的簪花小楷灵动漂亮,可眼瞅很有气势,大姐姐可真厉害,连写的字都与旁人不同。   她仰着头瞧着大姐姐,杏眼亮晶晶地,透着崇拜。   虞兼葭呼吸一凝,一口气儿便是堵在胸口里头,憋得难受,张了张嘴,想咳也咳不出声来。   同样是借笔记,虞幼窈当场便爽快应下了,可她却是三三四四说了一通,将笔记推到明天借,搁在寻常时候,倒也没甚,可一旦了对比,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   虞幼窈爽快的态度,也从侧面表达了,虞幼窈已经将先生讲的课都学透了,她的借口迟疑,反而成了她学得不如虞幼窈好的证明。   正如虞兼葭所想的那般,虞霜白和虞莲玉,便一个没忍住,目光在虞幼窈和虞兼葭身上一个来回。   虞幼窈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什么,便道:“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家学,夏桃便把方才侧室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虞幼窈了然地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了窕玉院,虞幼窈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吩咐秋杏:“将小厨房里熬的药膳端过来,我给父亲送过去。”   药膳是今儿早上,虞幼窈亲手处理好药材后,吩咐小厨房熬的。   父亲尽好了,做女儿的也该去跟前尽孝。   秋杏连忙应下,转身出了屋子。   虞幼窈便又使人取了药茶、补品、字画、古玩等,一一包好,便带着春晓,夏桃两人大包小包的去了前院。   文竹连忙迎上来请安:“大小姐好。”   文竹长相普通了些,却识文通墨,身上也带了几分书卷气,是父亲跟前的大丫鬟,虞幼窈虚扶了一把,客气道:“文竹姐姐可使不得,父亲身子不适,这些日子劳你在跟前照顾,却是劳苦功高。”   文竹一听这话,便连忙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大小姐可别折煞了奴婢。”   虞幼窈弯了一下嘴角,便转了话题:“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我熬了养元壮骨的药膳,是宫里头的方子,便送过来给父亲补一补身,不知道方不方便。”   文竹先是瞧了一眼春晓手中的青花瓷盅,又瞧了一眼夏桃手中的大包小包,连忙道:“方便的,老爷昨儿便下地走动了。”   虞幼窈高兴起来:“有劳文竹姐姐。”   文竹领着虞幼窈去了前院小厅里头:“大小姐便在这儿坐会,奴婢进去与老爷知会一声。”   说完,便唤来小丫鬟,命小丫鬟上茶,便进了内室。   小丫鬟很快便上了茶,虞幼窈道了一声谢,捧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品着。   突然!   内屋里头传来“哐啷”一声碎响,似是杯碗不小心砸地上,开了瓢子的声音,声音还没落,紧跟着又响起“啊”的一声尖叫。 第97章 想反了天去   屋子里,青花瓷的杯碗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虞清宁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右边面颊,手上还沾了血,却是之前教虞宗正砸了杯碗,飞溅的碎片给刮伤了脸,正流着血。   虞清宁原是十分害怕,也不敢顶撞父亲。   但脸受了伤,流了血不说,还很疼,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虞清宁心里头是既惊慌又害怕,便失了分寸,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她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父亲为什么这么说我?从前大姐姐也经常逃学,更是一个月不上家学,你怎就不罚她,偏就罚我?”   竟然还敢顶撞,虞宗正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你大姐姐从前顽劣,先生罚她,也没见她不肯受教,叶女先生也没将她撵出家学。”   虞清宁瞪大眼睛:“父亲说得这样冠冕堂,大姐姐是嫡长女,有祖母护着,便是叶女先生也不会怎么了她去,我一个庶女,便是不能有一点错,否则就成了小娘养的,没规矩,没教养。“   “你……”虞宗正“忽”地一下,便从椅子上站起起来,抬起手,怒指着虞清宁,呵斥:“你这个孽障东西,怎么说话啊你,你虽是庶女,但你祖母、母亲与我,便是什么时候亏了你半分?你瞧瞧你身上的衣裳,可比葭葭她们差了?你大姐姐送匹料,便也是一视同仁,都送了一样的,哪家的庶女,有你这样好的日子?”   “便是些表面功夫。”约是与教养嬷嬷学了一阵子的规矩,没少受磋磨,虞清宁瘦了许多,性格眼见着偏激了许多,全身都透着一股子愤世疾俗。   虞宗正连手指也气得抖了起来:“你给我闭嘴,我原以为,你一向聪明伶俐,之前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却是没想到,你毫无长幼尊卑不说,便是连尊师重道的道理也不晓得,将我平日里的道理,也全抛之脑后,竟是连我这个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之前罚你跪了三日祠堂却是白罚了。”   瞧着父亲怒火中烧的样子,虞清宁也冷静下来了,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顶撞父亲,不仅彻底惹恼了父亲,更是让父亲不喜。   她很清楚,她能以庶女的身份,享受嫡女的待遇,便是因为父亲待她十分疼爱。   虞宗正却是怒气难消:“便是你犯了这样大的错儿,你母亲还处处为你考虑,操持着为你换院子,你祖母担心你的教养,也是费心从教司坊请来教养嬷嬷,教导你规矩,可你不思反省,竟与教养嬷嬷闹腾起来,还出手打了嬷嬷,你这般冥顽不灵,是想反了天去?”   不提这茬还好,一时虞清宁便脑袋一晕,彻底红了眼睛:“我冥顽不灵?父亲怎就不问问那个老虔婆是怎样待我的?”   “老虔婆”三个字,也太规矩了,听得虞宗正直皱眉,来不及开口——   虞清宁崩溃地大叫起来:“那个老虔婆不是个好东西,她将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装在一个大筐子里,让我一颗一颗地将筐子里的豆子分类挑出来,不挑出来,便不让我睡觉,挑错了一个,便让我从头挑一遍,我从早上挑到晚上,又从晚上挑上半夜,眼睛都肿了,手尖儿也捻豆子捻得又红又肿。”   一边说着,虞清宁便冲上前去,将自己的双手摊到父亲跟前,果然两只手上拇指和食指都红肿着。   虞宗正皱着眉。   虞清宁又急急地开口:“还有,她挑剔我规矩学得不好,故意让我跪着学奉茶,学不好了,就一直跪着,一直学,我膝盖都跪破了皮,血都渗了出来,身上又酸又疼,连站也站不直,她还让我顶着书学走路,走不好,便让我一直走,我一直摔跤,摔得身上又青又肿……”   虞宗正心中有些不忍,便想起了大女儿。   窈窈从前也是十分顽劣,跟着许嬷嬷学了一阵规矩,如今是越发有嫡长风范。   宫里头出来的嬷嬷,难道还不比教司坊的更严厉?   文竹见大老爷脸色不好,连忙上了一杯茶。   虞宗正接过一瞧,浅褐色的茶汤清亮澄净,宛如琥珀,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喝进嘴里,淡淡的清苦之后,便是齿颊回甘,连精神也爽利了许多。   他记得,这是窈窈使人送来的药茶。   是她自个儿和许嬷嬷学着做的,是宫里头的方子,母亲这阵子喝的也是这个药茶,精神也瞧着好了许多。   怎的窈窈能吃得去苦,不仅规矩学得似模似样,还与许嬷嬷学了许多本事,四姐儿便是吃不进去苦,与嬷嬷闹腾了,还有道理,又搁他这儿闹腾?   都是惯得她,虞宗正便冷着一张脸:“这也不是你没规矩的借口,教司坊里的嬷嬷,规矩都是顶好的,许是觉得你实在太没规矩,也不肯受教,所以便待你更严厉了一些,你往后便老老实实跟着一起学,不学好了,就不要再出含露院。”   “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虞清宁不可置信看着父亲,仿佛不认识,这是一个疼爱她的父亲似的。   虞宗正摆摆手:“出去吧!”   虞清宁大叫一声:“父亲,我不想跟教司坊里的嬷嬷学规矩,她们不是好人,总是故意变着法子磋磨我……”   虞幼窈听到内室里,父亲大吼一声“出去”,顿时吓了一跳,便见一虞清宁狼狈地打云海纹屏风后头冲出来。   虞清宁似是没想到虞幼窈就在外头,捂着一张脸,不可置地大叫:“虞幼窈,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幼窈声音淡淡地:“过来看看父亲。”   虞清宁这会儿羞愤欲绝,又气急败坏,哪听得这样的话,愤恨地瞪着她:“虞幼窈,见我被父亲骂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心里是不是很开心?觉得父亲恼了我,你就有机会趁虚而入,变着法子讨父亲欢心,抢走父亲对我的宠爱?”   她昨儿欢天喜地收了虞幼窈送来的匹料,正寻思着要做什么衣裳,不大一会子,就听院子里有丫鬟婆子们在说—— 第98章 装腔作势做好人   “老爷养伤这些天儿,大小姐茶药、补品、古董、字画、玩物儿是天天往前院里头送,老爷得了大小姐的孝顺,心里头光念着大小姐的好,哪还记得四小姐还在院子里受苦呢。”   “可不是吗?我昨儿还听前院里头的丫鬟说,老爷夸大小姐有嫡长风范呢?”   “四小姐在院子里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吃着苦头,受着委屈,却是便宜了大小姐去,从前老爷可都紧着四小姐疼,连大小姐这个嫡长女都比不上呢,如今可却是将四小姐从前的宠爱,全抢了过去。”   “四小姐真真可怜……”   丫鬟婆子们的话,让虞清宁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气得都快要炸了。   是虞幼窈害她吃了这么些苦头,受了这么些委屈不说,还卑鄙无耻,趁她被拘在院子里学规矩的时候,抢走了父亲对她的宠爱。   担心父亲以后不疼她了,虞清宁心里又急又怒,又慌又乱,所以今儿上午,一时情急便与那钱嬷嬷闹腾,出手打了钱嬷嬷。   这一切,都是因虞幼窈而起。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四妹妹,怕不是失心疯了?搁我这儿大吼大叫,可是忘了,这里是父亲的院子,可不行这么没规矩,原是以为,教司坊里的嬷嬷虽然厉害了些,你跟着一起学一学,也能收一收这动不动便大呼小叫的毛病,吃了厉害,也知道收一收性儿,却是没想到,你与嬷嬷学了一阵子,却是白学了。”   虞清宁尖叫一声:“虞幼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今这模样,却是拜你所赐,都是你害的……”   虞幼窈沉下脸,缓缓站起来,漫不经心整了一下衣裳,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淡冽地瞧着她:“是我教导你没规矩,没教养?四妹妹可闭嘴吧,这罪名我可担不起,教父亲知道了,又该认为你毫无长幼尊卑。”   春晓呼吸轻滞。   大小姐却是不知道,她这漫不经心,又淡冽凉薄的模样,却是像极了青蕖院里的表少爷,不仅极有气势,也让人打心眼里怵得慌。   “你……”虞清宁不禁气堵,沾了血的脸露在外头,虽只有小小的伤口,便也瞧着触目惊心,面目可憎。   虞幼窈看着虞清宁,眼里也透了几分真诚:“四妹妹,教司坊里的嬷嬷虽然厉害了些,却也是有些手段,你从旁仔细看着,学着,便也是好的,我当初与许嬷嬷学规矩,也是十分辛苦,顶着书走动,一走就是一个时辰,摔了,绊了,是常有的事儿,初学那些天儿,身上青青紫紫,便没一处是好的,但学了几天,便适就了,也就好受一些。”   教司坊里的嬷嬷,磋磨人是真,但教导规矩也是真,若虞清宁真的肯受教,往后便是受用无穷。   所以她这话,也确实有劝慰的意思。   虞清宁却不肯听这些,怒道:“你少在那儿假惺惺地说风凉话,许嬷嬷是祖母给你的掌事嬷嬷,便是教导你规矩,也会注意分寸,哪会磋磨了你去……”   见她听不进去,虞幼窈也不欲多说,瞧了一眼她脸上的伤口:“四妹妹伤着脸了,还是赶紧回去让郎中瞧一瞧,当心留了疤,女儿家妇容却是极重要的。”   这会子,气糊涂了的虞清宁可算是想到了脸上的伤,忍不住捂着脸掉泪。   虞幼窈似是不忍,转头对夏桃说:“你先回去,打我箱笼里取了一盒上好的玉容膏,送去含露院里。”   玉容膏也分三六九等,上好的玉容膏却是十分稀罕,虞清宁肯定是没有的。   虞清宁气得想冲上去撕打:“虞幼窈,你少给我装腔作势做好人,你……”   “住口,”随着一声怒吼,虞宗正大步走出了云海纹四面屏风,面色阴沉地看着虞清宁:“你直呼长姐姓名,长幼尊卑都学狗肚子里去了?你长姐处处想着你,好东西从没落了你,你脸儿受了伤,她也惦记着你给你送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   方才在内室里头,他还觉得自己脾气太大了,吓着了虞清宁,便想着一会儿使文竹去含露院敲打一下钱嬷嬷,让她注意些分寸,也不要待四姐儿太苛刻了。   可刚刚他就站在屏风里头,听着窈窈语重心长地劝清宁,说学规矩苦了一些,却是有好处,还提起自个儿从前学规矩吃的苦头,又瞧着虞清宁,跟个疯婆子似的大呼小叫,便觉得钱嬷嬷手段还是轻了。   不然,四姐儿怎就还有精力,搁他这儿闹腾完了,又到窈窈跟前闹腾?   虞清宁这会子,也不敢跟父亲顶撞了,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虞宗正冷冷地盯着虞清宁:“你给我老老实实学规矩,再听到你与教养嬷嬷闹腾,便将你送去族里头,让族老们好好管一管你。”   虞清宁一听这话,便是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送去族里?   这是只有犯了族规的族人才有的下场,家规小,族规大过天,犯了族规,送到族里,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虞幼窈转头瞧向了跟在虞清宁身后的金菊:“扶四小姐回去休息吧!”   金菊松了一口气,连忙着扶着虞清宁出了门子。   虞幼窈对身边的春晓说:“你去含露院传个话,便说四小姐身体不舒服,今儿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学规矩,四小姐从前娇生惯养,却是没吃过苦头,让钱嬷嬷规矩先轻些,待四小姐适应了,便再严厉一些。”   上有祖母,下有母亲,她独独越过长辈,让春晓去传话,却是有些逾越,但是身为嫡长女,她也有关心、管教家中姐妹之责,这做法也无可厚非。   春晓觉得四小姐这般,全是自己作的,小姐也未免太心软了些,可小姐吩咐了,她也只好照应。   曲身与虞宗正行了一礼,便退身出去了。   虞幼窈倒也不是心软,她与虞清宁虽然有嫌,往小了说,也只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口角之争,往大了说,虞清宁一个庶女,便是上窜上跳,对她横竖也没影响。 第99章 女儿是对比出来的   虞清宁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腾了一番,若是府里头没人管上一管,那钱嬷嬷有恃无恐了,便会变本加厉,没得把人给折腾坏了。   虞清宁再不好,也是虞家血脉,由不得旁人作贱了去。   虞清宁也不是安份的性子,由着钱嬷嬷折腾,要不了多久便又要惹出事端,搅得家宅不宁。   再闹腾几回,家里遮掩不住传了出去,虞府的名声怕也要坏了。   她也希望虞清宁能消停下来,这样祖母也能少操些心。   虞宗正却一脸欣慰地看着虞幼窈:“窈窈,果真是长大了,行事也越发有你祖母的风范。”   母亲也是这样,为人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大气。   教父亲夸了,虞幼窈便有些不好意思,抿这唇儿笑了一下,便抬手扶了一下发间的点翠。   本是寻常的动作,不知怎就惹了虞宗正的注意,他盯着虞幼窈头上的点翠,看得直皱眉:“这支点翠是打哪儿来的?”   虞幼窈被问得一愣,瞧着父亲沉着一张脸,慌声道:“是,是母亲昨儿送来的,我想着不能辜负了母亲的心意,今儿便戴上了,原是觉得点翠贵重稀罕,就戴这一天便收起来,也是全了母亲的心意,却也不好压箱底了去。”   听她解释后,虞宗正脸色缓和了一些,但眉头却还皱着:“点翠是要活拔翠鸟的羽毛,回去收着吧,你祖母礼佛,却是瞧不得这样的物儿。”   虞幼窈吓了一跳,小脸都白了一些:“我却是不知道这些,多亏了父亲提醒。”   见她面色不安,虞宗正放缓了声音:“你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哪知道点翠那点名堂,也不必太过介怀。”   虞幼窈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将桌子上的食盅拿过来,转开了话题:“我之前缺了一个月的课,叶女先生便让我将从前缺的课补回来,因而这段时,却是没时间过来瞧一瞧父亲,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熬了药膳过来了。”   虞宗正却是知道,是他伤了脸面,故意避着府里的人,直到这两日脸上的伤尽好了,这才不避人了。   但大女儿这一番话,依然说得他心中妥帖。   “父亲快尝一尝,这是养元壮骨的药膳,对骨头好,父亲的腿虽然好了,但也要仔细多养些时日。”说完,虞幼窈便打开了食盅,略带清苦,却苦中含香的清香,伴着一阵烟气在屋里头弥漫。   虞宗正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窈窈亲自熬的药膳,可得好好尝一尝。”   虞幼窈连忙瓢了一小碗药膳,浅褐色的汤汁,上头飘着淡淡的油花、红色的枸杞子,里头沉着些许骨髓,瞧着清淡不油腻,十分可口。   虞宗正使着勺子喝了一口,觉得甚合胃口,便赞道:“窈窈与许嬷嬷也才学了一阵子,便是连厨艺也学得这样好。”   对比之下,虞清宁简直是不知所谓,荒唐至极!   虞幼窈轻抿了下嘴角:“父亲喜欢便好。”   虞宗正吃了一碗药膳,便搁下勺子:“听说你最近在跟着表哥一起学行书,练得怎么样了?”   虞幼窈一听便臊得慌:“我从前字儿写得难看,练了些时候,也就将字练得工整了一些,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虞宗正便来和兴致:“写几个字儿让父亲瞧一瞧。”   虞幼窈只好点头,与父亲一起去了旁边的小书房。   这是父亲寻常看书练字的地方,父亲处理公务,与幕僚谈事,都是在大书房里头,等闲是不让人进的。   虞宗正坐着喝茶。   虞幼窈站到书案前,先铺了宣纸,用镇纸抚平,便执起一旁的杯碗,往砚台里添了些水,挽着袖子开始磨墨。   与表哥学了一阵,虞幼窈磨墨也是似模似样,虞宗正搁下了茶杯,暗暗点头。   大女儿一站到长案前,身上就透了一股子沉静,显得不焦不躁,不慌不忙,一举一动不疾不徐,铺纸、磨墨、执笔,本是寻常的动作,却都有一种形于外的雅致之态。   可见这阵子确实是长进不少。   虞幼窈从笔架上挑了一支平常用的兼毫,蘸了墨,便开始写字。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虞幼窈停了笔,待洗笔,整桌后,便小心翼翼地拿起已经晾干的宣纸:“父亲,我写好了。”   说完,便走到父亲面前,将写好的字拿给父亲。   虞宗正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正是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里那句: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   是周令怀头一天到虞府,虞幼窈没背完的那句。   虞宗正仔细瞧了半晌,却是十分满意:“字儿虽没甚出奇,但笔力刚柔并济,气势开张,已有了几分天质自然,遒美健秀。”   行书并不拘泥于结构、工整、严谨,反而更追求自然、顺势、形态、气势,虞幼窈的字是写得不好,但形已成,势已开,可见于书法之上,也是极有天赋,竟比许多练了数年的人还要强得多。   虞宗正心念微动。   他写的是柳公权的楷书,一手书法还曾得过帝王称赞:“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卿字体雄健,筋骨毕露,却是刚正不阿,甚好,甚好!”   窈窈学的是王曦之的行楷,字儿虽透了女子的委婉含蓄,可笔力也如他一般,气势雄健,虽可见是随了他。   一时间,心中大喜。   竟觉得家中几个儿女,竟是大女儿最像他了。   虞宗正看虞幼窈的目光也越发满意了:“你于书法之道,甚有天赋,往后也要多加练习,不可懈怠。”   虞幼窈点头应下:“是,父亲。”   虞宗正想到大女儿最近在家学表现也不错,听说时常被叶女先生称赞,便又问了虞幼窈,最近叶女先生都教了什么。   虞幼窈一一回答。   虞宗正听得直点头,又考校了叶女先生教的功课,虞幼窈也都对答如流,可见这段时间确实是用了功。   如此看来,大女儿也不是真的蠢笨,却是从前没开窍子,如今用功起来,比起葭葭也不遑多让。   虞宗正这下是真的满意了,当下便挑了一幅自己写的字,送给了虞幼窈。 第100章 打了老爷的脸?   “谢谢父亲!”虞幼窈如获至宝,捧着父亲送的字回了窕玉院,便让春晓使人将字裱起来,挂到了小书里去。   之后,才取下了头上的点翠,交给了冬梅,淡淡道:“收着吧!”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也得知虞清宁与钱嬷嬷闹腾,还把钱嬷嬷打了,不光如此,虞清宁没想到息事宁人,还跑到前院找父亲告状,却是教父亲教训了一顿。   虞老夫人靠在榻上,瞌目养了会神,半晌才开了口:“她如今是主意大了,闹腾出事,怕被我教训,就越过了我去,跑去找老大作主。”   柳嬷嬷拿着美人锤,帮她捶腿。   虞老夫人捏紧了佛珠:“老大那性子我却是知道,心里头全是他的“官迷经”,却是管生不管养,更别说是教导了,虞清宁搁他那儿能讨什么好?拎不明白的东西,既然叫她父亲教训了,我便懒得费心管她。”   柳嬷嬷见老夫人动气,便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儿孙自由儿孙福,四小姐不能领会您的祖母心慈,是她自个儿没福份,大小姐可是个好的。”   虞老夫人面色一缓:“你这老东西,现在就知道拿窈窈来糊弄我了。”   柳嬷嬷笑眯眯地,也不开口。   虞老夫人摆摆手:“罢了,我也管不了她了,由着她作去,只是窈窈顾着姐妹情份,她这拎不清的性子,怕是要记恨窈窈了。”   柳嬷嬷也觉得是,大小姐让春晓传话也是好意,可四小姐不是知恩的性子。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教司坊里头的嬷嬷,哪是好相与的,个个都有一肚子的坏水儿,虞清宁要是肯服管教,肯定是没事,还能学些本事,可她这么折腾一回,怕是教钱嬷嬷记恨上了,往后这日子却是不好过了。”   说是不管了,可到底是自己孙女儿,哪能真就不管了。   老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虞老夫人又是一叹:“窈窈便是想到这个,才让春晓过去含露院传话,也是一片好心,可窈窈养在闺里头,那晓得那些个人油滑得很,哪是她一个姑娘家家几句话便能连消带打的。”   柳嬷嬷点头,教司坊里出来的嬷嬷,都是见钱眼开。   果然,虞老夫人摆摆手:“你使人送二十两银子,再拿着精贵的补品过去,算是作了补偿,再顺带着敲打几句,到底是虞家血脉,便是再不好,也断没有教外人可劲儿的磋磨。”   柳嬷嬷并不意外。   虞老夫人又蹙了眉头:“把杨氏给我叫过来,她以为背着我,我便不知道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柳嬷嬷连忙使人去喊了大夫人。   不大一会子,杨淑婉匆匆赶来,桃红色的绣金妆花褙子,显得容光焕发,十分艳丽:“母亲可是有什么吩咐?”   虞老夫人冷眼瞧着她:“老大的伤也好了差不多,你打明儿就到我屋里继续做规矩。”   杨淑婉一听,便是天打五雷轰,脸上的笑容也僵了:“老夫人,这……”   虞老夫人面色一冷:“你不同意?我便让老大跟你说。”   “使不得,”杨淑婉吓白了一张脸,孝敬老夫人是她的本分,真让老夫人跟老爷开了口,她就成什么了,没得让老爷觉得她不知孝顺老夫人。   便是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捏这帕子,勉强应下:“母亲便是要做规矩,媳妇哪有不答应的?!”   虞老夫人摆摆手。   杨淑婉僵着脸:“便不打扰老夫人休息了。”   一出了北院,杨淑婉便气都不打一处来,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因着老爷受伤,躲过了立规矩这事,便是没高兴几天,就又要去老夫人屋里立规矩!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便是看不得她好!   杨淑婉心里又气又怒,又是委屈,一时竟红了眼眶,本打算回主院的,但又想到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头却是十分不甘,一转脚便去了前院。   这段时间,她里里外外的伺候虞宗正,事事都亲力亲为,虞宗正待她也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哪晓得,虞宗正不等她开口,便沉着脸说:“便是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   杨淑婉被说得一愣,她也是了解虞宗正,见他脸色不好,便不敢再提别的,连忙问:“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仔细一想,除了上午虞清宁闹腾了一通,她这阵子管家也没出什么纰漏,可虞清宁这事横竖也怪不到她身上,便是有事也牵扯不到她,不由心中大定。   虞宗正面色严肃:“我且问你,窈窈的点翠头钗是不是你送的?”   杨淑婉被问得又是一愣:“是我送得,昨儿窈窈给我送了布匹,我便打箱拢里挑了支精巧的点翠回送了给她,老爷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虞宗正面色一沉:“点翠是怎么来的?”   “在首饰铺子里买的,我是觉得点翠稀罕,便使了不少银子!”杨淑婉也察觉了不对,哪里敢说是自己使人捉了翠鸟,找了老匠人做的?   “啪——”虞宗正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脸色也越发难看:“一派胡言!”   “老、老爷……”杨淑婉教他一通脾气发了一顿,整个人都是懵的,也不知道一支点翠怎就让老爷发了这样大的火?   莫不是虞幼窈个小胚子,在老爷跟前嚼了什么舌根子?   她可是知道,这些天,虞幼窈这胚子没少给老爷献殷勤,却是将葭葭也比了下去,可算是将她气狠了,却也无可奈何。   老爷得了虞幼窈的好,便待虞幼窈越发满意,刚才她听说老爷送了虞幼窈亲手写的一幅字!   心里头把虞幼窈可是一通狠骂!   虞宗正满面怒容:“头些年,威宁侯夫人捉了成千上万只翠鸟,以翠羽做了一件“万翠妙羽霓裳”献给了宫里头的陆皇贵妃,都察院弹劾威宁侯府恃宠生骄,行事张狂,是陆皇贵妃出面才压下了此事,这事才没声张开来。”   怨不得老爷这么生气,杨淑婉愕然地瞪大眼睛。   老爷是都察院的人,这弹劾的事便是少不得他一个,可她暗地里使人捉了翠鸟,做了点翠,可不得就打了老爷的脸吗? 第101章 领了休书回家   虞宗正强忍着怒火,继续道:“可也因着这事,莫说是京里头,就是整个大周国,也好些年不见点翠手艺,没人去触这霉头,便没人再穿戴点翠,懂这们手艺的人,也都藏捏着,你却说是打铺子里买的,”他陡然拔高了音量,大吼一声:“杨淑婉你竟敢糊弄我!”   杨淑婉吓得面如土色,大呼冤枉:“老爷,我、妾身不知道有这回事啊!”   也是幸好当初想着老夫人礼佛,怕叫老夫人知道了,便是背着老夫人做的,没教任何人知道,老工匠得了银子便回了老家。   若是旁人知道她捉翠鸟,做点翠,宫里头的陆皇贵妃,还有威宁侯府,哪能轻饶了老爷,一个不小心老爷的官帽儿都要不保了!   可她是真不知道这事!   “老爷,请息怒,这确实是妾身的错,妾身要是知道这事,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也不敢给老爷招祸。”事到如,便是再否认也都没用,反而会彻底惹恼了老爷,杨淑婉悔得肠子都绿了。   她却是没想到,就是送了一支点翠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让老爷大动了肝火,好不容易才借着老爷受伤这机会,里里外外的伺候着,才哄好了老爷,这样一来,老爷便又对她不满了。   早知当初,就不想着与姚氏攀比将点翠送了虞幼窈,现在礼是送了,却是没得半点好的,反而惹祸上了身。   也怪虞幼窈个胚货,收了好处不偷着笑,反而到处招眼,却是让老爷知道了这事!   好在这事就在府里头,没闹出什么事端,想来她好好跟老爷认个错,道个歉,再好好哄一哄老爷,老爷大约便能消气了。   可她这回却是失算了,虞宗正并没有因她认错而消气,反而怒气更甚:“你不知道?可你不会用眼睛看,就不会用脑子想一想么?”   杨淑婉被吼得眼眶一红,神情凄楚地凝望着他,透着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的委屈,老爷向来最吃她这一套,往常只要她露出这神情,老爷少不得要好好心疼一番。   可盛怒之中的虞宗正,哪顾得上瞧她:“这些年,你也没少去别家走动,可见过有谁穿带点翠的?旁人都不见穿戴,就是个蠢的、愚的,也该察觉到了问题,跟着旁人学也学不会么?这些日子跟着母亲做规矩,却是白做了!”   点翠那事也有八九年了,约是杨淑婉没过门前头发生的。   可杨淑婉身为当家主母,眼睛尽盯着家里头这一亩三分地儿,没得一点眼风劲,却是让他不仅气怒,更让他失望透顶!   杨淑婉被这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却是哑口无言,只能捏着帕子哭。   大户人家互相往来,除了交际,也是为了试探消息,朝中有什么大事,几乎都能从后宅女眷身边瞧出些端倪,穿戴、言辞,甚至是对方与哪家亲近,与哪家疏远,这里头都能瞧出事来。   虞宗正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哭,我屈了你不成?母亲礼佛,是在为家里的子孙后辈积善修福,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便是不跟着一起,也要善言善行,但凡你有半点孝心,也不至于做这等荒唐的事!”   这话却是说得杨淑婉,心里头又慌又怕,连哭也忘记了:“老爷,是妾身疏忽了,妾身有错……”   虞宗正不耐听她解释:“也是亏得这事发生在府里,没往外头传,否则我没得好,你也该领了休书回了娘家。”   杨淑婉委屈得直掉泪,虞宗正从没对她说过这样严重的话,却是不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了口,便是要伤夫妻情份的。   但是,虞宗正怒火正档口,哪还能顾及夫妻情份:“我原以为,你虽是家中庶女,但是颇有些诗书才气,便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却是没想到,你却是不如谢氏众多,当初谢氏无论是管家,还是孝顺长辈,可没一处含糊,也不曾出过纰漏,你再看看你,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说起这个,他便想到了虞清宁,虞清宁虽然让何姨娘教坏了性子,可杨淑婉这个继母,就没有半点责任么?   他可是记得,老二家里的庶女也是由姨娘教养的,可老二的几个庶女,却都是安份又乖巧的性子,都是做当家主母的人,怎就差别那么大呢?   “老爷,姐姐是原配嫡出,我却是没法比,可我嫁你这么些年,为你生儿育女,却是没功劳,也有苦劳……”杨淑婉哭红了眼睛,从前她都是搁老爷跟前装模作样的哭,教老爷瞧了,少不得要心疼一些,可今儿却是真哭了!   没谁受得了与一个死人相比!   这话却是最伤人心!   听得这话,虞宗正满心烦躁,教训的话儿到了嘴边也生生咽了,便是一拂袖子:“我懒得与你说!”   说完,便直接去了书房。   杨淑婉哭声大了一些,也没让虞宗正回过头去瞧一眼,便是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上午的文课,尽让虞幼窈抢去了风头,虞兼葭心里堵得慌,对下午的才艺课便更加上心,想要在琴棋书画上压虞幼窈一头。   因此,今儿在琴课上,虞兼葭得了叶女先生的称赞,连日来心中的郁结也散了一些,脸上透露出了久违的神采。   下了家学,虞兼葭连院子也不回,便直接去了主院,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让母亲也一起高兴。   哪知,她一踏进主院便察觉了不对。   虞兼葭便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正房,掀帘进了内室,见杨淑婉躺在床上,李嬷嬷在跟前伺候着。   屋里头有一股厚重的药味,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李嬷嬷赶忙道:“夫人头疼得厉害,下午那会寻了郎中过来瞧,郎中说,夫人这是肝气郁结,以致头疼难忍,便开了些药,老奴熬了喂给夫人喝了,似乎也不见效果,整个下午都躺着。”   虞兼葭忧心母亲,小脸儿便是白了许多:“今天早上母亲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头疼了?” 第102章 气坏了身体   李嬷嬷眼眶轻微缩了一下,垂着头不敢说话了,夫人叫老爷教训了一通,夫人当下就头疼得厉害,使人悄悄去寻了郎中,也没敢叫人知道,免得又惹出一些不好的传言。   虞兼葭呼吸一滞,正要追问——   杨淑婉这会也缓了些神,睁开了眼睛:“扶我起来!”   李嬷嬷还没反应,虞兼葭便坐到床沿:“母亲身子不舒服,便躺着吧,躺着也能好受些。”   杨淑婉摆摆手,虚声道:“躺着不好说话。”   李嬷嬷扶着杨淑婉起来,将迎枕塞到她后头,又倒了一杯水过来,喂杨淑婉喝下了。   虞兼葭握着母亲的手,瞧着母亲披头散发地靠在绣金牡丹纹的迎枕上,叫华贵的牡丹压了颜色,更显得面容憔悴,形容枯败,黯淡无光。   仔细一瞧,连眼角处的细纹都露了痕迹,瞧着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似的。   母亲容貌娇艳,往常打扮也都十分光鲜,她还从没见过母亲这般虚弱憔悴的模样儿。   虞兼葭忧声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杨淑婉脑袋里疼得厉害,恨声道:“却是叫虞幼窈个肠穿肚烂的贱人给害了。”   她这一生气,脑袋里更是一抽一抽地疼,便捂着额头呻了几声,才将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其间还夹杂着粗俗难听的诅骂。   虞兼葭却是不知道,中午这一会子,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姐姐与我一般养在闺里头,不定知道这事,兴许也不是故意的。”   她年岁小,也少去别家走动,外头的事都是经过母亲和丫鬟们的嘴听来的,哪知道小小一支点翠,里头的水却深得很。   杨淑婉却陡然拨高了音量:“她不知道?可她身边的许嬷嬷是打宫里头出来,定是知道万翠妙羽霓裳这回事,主仆俩是合着一起算计我呢。”   虞兼葭喉咙里痒得厉害,想咳又怕让母亲担心,便是强忍着,却是十分难受。   “这个小贱人,尽跟我过不去!”杨淑婉气急败坏地大叫,可这一叫,脑袋里头便像被人拿着凿子,用力凿了几下,疼得狠了,便觉得一股恶心的秽物,打胃里头陡然涌上了喉咙里,她死命捂着嘴。   虞兼葭吓了一跳,惊叫:“母亲……”   李嬷嬷赶忙将床底的痰盂捞出来,捧在手上,递到杨淑婉的面前。   杨淑婉手一松,“哇”的一声,吐了一个搜肠刮肚,却是连将肚肠里的胆汁也吐出来了。   屋子里飘着一股子腥恶难闻的酸臭,虞兼葭也犯起了恶心,捏着帕子捂着嘴干呕了几声,便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过了好一会儿,杨淑婉才止住了呕吐,李嬷嬷倒了一杯热茶过去递给她。   杨淑婉含着水漱了漱口,依然觉得嘴里头有一股子酸臭味道,一连用了三杯水,这才觉得好些。   虞兼葭心中沉甸甸地,悄悄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细缝,站在窗边轻吐了几口气,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下了心里头的恶心感,屋里弥漫不去的臭气,也散了一些。   杨淑婉吐了一阵子,人虽然好受了一些,可头疼得却是更严重了,靠在迎枕上轻哼低呻,一张脸变得蜡黄,就这一会子脸上好像就生了褐斑,长了皱纹似的,瞧着又老了一些。   虞兼葭坐回了床沿,声音低哑轻柔:“母亲身子不适,可别再动气了,没得气坏了身子。”   杨淑婉头疼欲裂不说,心里又难受,便忍不住捏着帕子哭:“我何尝不清楚这些,可这回你爹却真真恼火了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对老夫人没有孝顺之心,不如谢氏会管家,还说了让我拿了休书回娘家这样的话……”   竟是这样严重?!虞兼葭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嗦着唇儿,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儿。   杨淑婉满脸惊慌,脑袋又疼又混乱,有些语无伦次:“葭葭,娘,娘该怎么办?你父亲这回怕是不会再轻易饶了我,这要怎么办才好?”   虞兼葭一个没忍住,便捂着帕子猛咳了一声。   杨淑婉反应过来了,也是吓了一跳,强忍着一鼓一鼓的头疼:“葭葭,我与你爹夫妻多年,你爹便是生了我的气,那也只是一时的,等过几天他气消了,我再好好哄一哄他,也就没事了,胡御医说你的病要少思虑,多静养,忌劳神,也是娘不对,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惹你担心,你可别往心里去。”   李嬷嬷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虞兼葭。   虞兼葭端着茶喝了几口,便觉得舒服了一些:“娘说的是,父亲一向待母亲十分敬重,娘既然病了,就好好呆在主院里头养病,府中的事便交给柳嬷嬷去打理,可别再继续操劳了。”   到了手里的权利,杨淑婉哪甘心交出去:“可……   虞兼葭握住杨淑婉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娘,没有可是,父亲觉得你管不好家,你便继续管着,劳神费力,辛苦了不说,在父亲跟前也讨不来好,您将管家权交出去,一方是为了养病,一方面也是为了反省错处,父亲知道后,反而会觉得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心里也会觉得愧疚。”   杨淑婉还有些犹豫不决,蜡黄的脸上尽是迟疑不定:“但,家里从前一直都是我管着,我……”   虞兼葭轻蹙了一下眉,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母亲,柳嬷嬷虽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人,可到底只是一个奴婢,没得真掌了管家大权,祖母年岁大了,也没有精力管家,父亲一惯孝顺,却是不会操劳了老夫人去,这管家的大权迟早会回到你手上,母亲可不能犯糊涂。”   让虞兼葭这样掰碎了一讲,杨淑婉也回过味来:“这是让我使苦肉计,博取你父亲怜悯之心。”   虞兼葭白着一张脸儿,轻咬了一下唇,忧声道:“都说家和万事兴,女儿也是不忍见父亲与母亲关系不睦,自是希望你们夫妻恩爱,同心同德,家中和睦……” 第103章 继女更难做   杨淑婉一咬牙,就点头:“当家三年狗也嫌,趁这机会,也好叫你父亲知道我管家的辛苦,这个家也不能没有我,也能3知道我的重要,往后大约也就不会再因为管家的事而恼我。”   虞兼葭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杨淑婉想通了之后,心情豁然开朗,顿觉得连头疼也好些了:“不过,老夫人让娘明儿去安寿堂立规矩,你说……”   虞兼葭心里一“咯噔”,连忙出声:“娘,你便听从祖母的吩咐,可别想些其他的,没得惹了祖母不快,又借机刁难你。”   母亲大约是想借病,在祖母跟前来一出苦肉计。   可这苦肉计是要使给父亲才行,在祖母跟前使有什么用?没得让祖母不高兴了,父亲便是对母亲心怀愧疚,也会大打折扣。   杨淑婉仔细一想,老爷是个好糊弄的,可老夫人却是个精明的,没得节外生枝,又弄巧成拙了。   见母亲想明白了,虞兼葭也松了一口气:“母亲这头症,却是不能轻忽了去,一定要寻个厉害的郎中,仔细瞧着,一次将病给治好了,不然落了病根,往后母亲可要吃苦头。”   女儿关切又贴心的话,说得杨淑婉满心感动,握着女儿的手:“娘哪能不知道厉害,定会听你的好好养着病,幸亏娘身边有你这个贴心的,不然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使得。”   虞兼葭眉头轻蹙,思及方才母亲顺口提了虞清宁一嘴,却是没想到虞清宁这样不济事,闹腾了一通,却没闹出名堂,反而给了虞幼窈在父亲跟前表现的机会。   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虞兼葭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却还是道:“娘,你一会儿使人送二十两银子,并一些精贵布匹、补品过去给钱嬷嬷,好好安抚一下钱嬷嬷,往后四妹妹日子也好过一些,另外四妹妹打了钱嬷嬷,这事儿传到了外头,便是连府里其他姐儿的名声也会受些影响,定要处理好了。”   叫她一提,杨淑婉可算是想到了这一荏儿,连忙点头:“我马上让李嬷嬷过去一趟。”   回到“嫏还院”,虞兼葭便唤来身边另一个大丫鬟伏苓:“花房里的赤蝉兰开花了吗?”   赤婵兰,是蕙兰之中比较名贵的品种,叶片脉络清晰透明,植株雄伟,却不失秀丽、雅致之风貌,花开如莲瓣,最外头一层花瓣莹绿如玉,里头一层花瓣洁白如莲,瓣上一抹赤艳,显得艳丽又夺目,高雅又气派。   伏苓是绿水被赶出府后,被母亲提上来的,平常帮着秦嬷嬷管着她房里,是个稳重的:“今儿早上开了苞儿,大约要两三天才能全开。”   虞兼葭面色一松,便道:“将赤婵兰送到父亲屋里,便说是我特地培育送给父亲的,其他的便不要多言。”   伏苓得了令,便下去办了。   虞兼葭坐在房里喝茶,不大一会子,伏苓去而复返,捧着一幅卷轴走进屋里:“小姐,老爷收了您的赤婵兰,十分高兴,挑了一幅《兰图》让奴婢拿回来给您。”   虞兼葭轻蹙的眉,终于舒展开来,连忙接过了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安寿堂里,虞幼窈正在陪虞老夫人说话,便提起了点翠的事:“母亲使人送了一支点翠,却是鲜亮又美丽,我手里头没有这样精巧的点翠首饰,一时没忍住便戴去了家学,想着也好全了母亲的一番心意,却是没想到点翠手艺那些个名堂,也没想到祖母礼佛,见不得这些。”   虞老夫人听蹙了眉,过了一会才缓下了脸色:“窈窈也不必多想,“万翠妙霓裳”那事,你还有没出生,哪晓得厉害?你从前没见过点翠手艺,一时见着了这样精巧的玩意儿,难免晃了眼睛,再说了,你母亲送了你东西,你肯定是不能够压箱底了去,便是个知礼的人,也该穿戴出来显摆了,叫人知道了去,也好全了母女这赠礼情份,你这样做没错,也是你母亲不晓得轻重,送个礼物也不叫人消停。”   她也没怪许嬷嬷没提醒窈窈,穿戴点翠全了母女情份是人之常情,窈窈在府里私底下戴一戴,却是没甚妨碍。   杨淑婉惯会来事,却不是个心胸大的,窈窈若是不戴点翠了,没准还会令她心生不满,从而又生出些事端。   窈窈身为继女,但凡涉及杨氏这个继母,便要更谨慎些,一旦大意了去,指不定还要落人口实,叫人无端生出一些不好的揣测,对窈窈的名声也不大好。   继母难做!   继女却是更难做!   不穿戴便成了窈窈的错,穿戴了便是杨氏的错处,窈窈穿戴点翠不仅没错,而且还是极妥当的做法。   虞幼窈还是满脸不安:“可父亲,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虞老夫人摆摆手:“你父亲也是恼了你母亲做事太荒唐,做人也不大谨慎,与你没有关系,你母亲也该知晓些厉害,免得她眼睛尽盯着这府里头的一亩三分地儿,将来迟早会惹来祸事。”   老大是个官迷,等闲关系到他的前程,便免不得要上窜下跳,折腾一回。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青袖走进屋里:“老夫人,大夫人身子不适,刚刚请了郎中进府。”   虞老夫人挑了挑眉,倒是没怀疑杨氏装病,毕竟老大那性子,折腾起来一般人可受不住的:“挑些上好的药材与补品送到主院里头去,让杨氏仔细养着病,明儿便不用过来立规矩了。”   青袖得令退下。   虞幼窈捧着色彩鲜亮的釉彩山茶杯碗,转头对夏桃道:“你也回去我院子里,取些上好的药材与补品送过去,让母亲好好养病。”   却是没有要过去看杨氏的意思。   杨氏病肯定是真病,气自然也是真气,她是继女,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使人挑不出错处,不落了旁人口实便行,没得硬着头皮子凑上去做“孝女”,便是她真心孝顺,杨氏也不会领受,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104章 表哥,你真好!   有祖母在,横竖也没有人敢拿“不孝”两个字来攻奸她。   虞老夫人赞许地点头,转头吩咐许嬷嬷摆膳。   用过晚膳后,虞幼窈便回了窕玉院,夏桃赶忙凑过来:“小姐,奴婢可是打听到了,中午您打老爷哪儿走后不久,大夫人便去了前院,叫老爷训哭了,之后便喊着说头疼,使人悄悄请了郎中呢。”   虞幼窈斜睨了她一眼:“这消息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祖母都不知道这桩,还真没亏了她这耳报神的名头。   夏桃嘻嘻一笑:“大夫人屋里有个洒扫丫头叫柳儿,是与奴婢一起进的府,最开始是在府里做粗使丫头,那丫头进府不久便生了一场病,是奴婢拿了钱子给她抓了几幅药吃下去才好的,所以关系近了一些,柳儿认了守后门的马婆子做了干娘,马婆子使了关系,把她送进了大夫人屋里做洒扫,奴婢偶然会与她闲聊几句,大夫人今儿请的郎中,便是悄悄从后门领进府的。”   但凡能守后门的,可都是府里受信任的家生子,可比一般家仆体面许多。   虞幼窈忍俊不禁:“我记得父亲院子里的叶婆子,头些日子摔了腿,你也是没少往那边跑的。”   夏桃连忙道:“奴婢这叫广结善缘,叶婆子是大老爷屋里的粗使婆子,她摔了腿,若不能早些好起来,哪能好好伺候大老爷呀!”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整天正事不干。”   夏桃见小姐也没生气,便嘻嘻地笑。   第二天一早,杨氏病了的消息就在府里传开了,虞幼窈上家学,没见着虞兼葭,这才知道虞兼葭忧心母亲的身体,向叶女先生告了一天假。   上课的时候,虞幼窈发现叶女先生的声音有些哑,苏婆子往常是一堂课送两回茶,可今儿却是送了四回。   一堂课结束之后,虞幼窈便唤来夏桃:“回去我屋里拿一盒梨膏过来。”   梨膏清肺养颜,止咳润喉效果不错,她熬了好些备在屋里。   下了家学后,叶女先生没留虞幼窈。   虞幼窈唤了苏婆子:“我听先生声音有些哑,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苏婆子有些惊讶:“先生昨儿晚上睡得晚些,受了些凉,早上起来就有些嗓子不适,吃了一幅药,觉得不大严重,便没有声张。”   却是没想到虞大小姐竟这样细心,打声音听出来了。   虞幼窈放心了许多,接过夏桃手中的梨膏拿给了苏婆子:“这是我自己做的梨膏,便给先生润润嗓子,虽只是嗓子不适,却也不能大意,我一会再使人请个郎中过来瞧一瞧。”   苏婆子连忙接下,真心实意道:“大姑娘,有心了。”   虞幼窈点头:“让先生好好休息。”   瞧着虞大小姐领着丫鬟走了,苏婆子赶忙拿着梨膏回了内室,听见叶女先生一边咳了一声,一边清着嗓子,可见早上的药是没用了。   苏婆子连忙道:“知道先生嗓子不适,虞大小姐特地送了一盒梨膏给先生用,老奴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过,大姑娘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学东西,手里头的东西大多都是打宫里出来的,却是极好,这梨膏大约也是。”   叶女先生听了这话,眉目舒展了一些,寡淡的唇间,透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倒是有心。”   “可不是吗?”苏婆子深以为然,附合着说:“府里几个姐儿都上了先生的课,却没一个人发现先生嗓子不适,独独就虞大小姐一个人发现了,可见她对先生也是真心敬重。”   叶女先生面色淡淡地,没说话。   从前虞大姑娘读书不行,不管是训也好,罚也好,打也罢,她总是倔强地受着,不哭,也不闹。   便是如此,每回面对她时,眼里透露出来的依然是敬畏,没有怨愤,可见她心性之纯稚。   也是因此,她对虞幼窈也严厉了些,希望她能学些东西!   “老奴便用这梨膏泡一杯水,先生赶紧用些。”苏婆子倒了一杯热水,打开了青花圆盒,浅黄色的梨膏散着淡淡的清甜,她取了一小勺子梨膏化进了热水里。   叶女先生接过,喝了一口,淡淡的甜意,不浓不淡,十分适口,还有一股幽莲般的清香,一碗梨膏水入腹,喉咙间的不适,也确实缓解了一些:“挺好的。”   苏婆子笑了起来。   叶女先生:“将我前儿做的那支竹管毫笔,送去给虞大姑娘。”   临江府叶氏做的笔,在大周颇负胜名,各地文人学子,用的笔大多都是出自叶氏。   叶女先生就做得一手好笔,尽得了临江府叶氏的真传,时常便有人使着银子过来请叶女先生做笔。   不过叶女先生有规矩,三个月做一支笔,做笔的材料需自备,她只收些手工费用,不愿以此谋财。   叶女先生做的这支竹管毫笔,便是取了虞府潇湘林里的竹子做的,原本就是要送虞大小姐的。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便让夏桃去寻郎中。   忽然就听到外头传来淡冽清疏的声音:“表妹要寻郎中,可是身子不适?”   听到这个声音,虞幼窈却是十分高兴,一转身,就见长安推着表哥进了屋里,她眼睛一亮,忙喊:“表哥,你过来啦!”   小姑娘气色红润,也不像哪里不适,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嘴角:“今儿回得早些,先生没留你?”   虞幼窈止住了笑,摇摇头:“我听见先生嗓子有些不适,正要让夏桃去寻郎中进府给先生瞧一瞧。”   说完,便瞧见表哥手中捧着一个花鸟纹的大银盏,连忙接到手里,掀开来盖子一瞧!   里头是一颗颗比龙眼小点的大红樱桃,色泽艳亮,十分饱满,宛如一颗颗红宝石漂亮。   “是樱桃!”虞幼窈轻呼一声,直盯着大银盏里的樱桃都挪不动眼神了,嘴里还不停地冒着酸水。   瞧着她一脸馋样,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便是给你的。”   “我最喜欢吃樱桃了。”虞幼窈欢呼一声,声音又脆又甜,透着欢快:“表哥,你真好!”   樱桃是精贵东西,打南方运过来的。 第105章 表哥,樱桃甜不甜呀?   樱桃易坏,一摘下来,便要用冰冻着,快马加鞭地送进京里。路上还要不停换冰,不能使冰化了,不然樱桃便不新鲜。   每年要到三月下旬的时候,京里头才会有,数量很是有限。   虞幼窈每年都能吃到樱桃,但府里也弄不来太多,分到每人手里上,最多也就十来颗,还是连着祖母那一份儿,也就尝一尝鲜。   这一盏樱桃,比她往常吃的要个大、新鲜、饱满,红艳,盏底还铺了冰,虞幼窈一个一个地数,数了三十多个,高兴地快要疯了。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的樱桃。   春晓洗了一盘樱桃过来。   红艳艳的大樱桃沾了水之后,便显得艳丽又水灵,虞幼窈嘴里头冒着酸水,馋得不行,拿了一个大樱桃,去掉了上头的梗,就着帕子送到了周令怀的唇边,黑亮的眼中,一片璀璨光芒:“表哥,你先吃。”   周令怀原是不大爱吃这种酸甜之物,可小姑娘明明自己馋得厉害,不停地咽着口水,却没想着自己吃,反而先想着送到他嘴边,亮晶晶的睡凤眼里,满含了期待望着他,他突然觉得嘴里头酸水直冒,便忍不住张了嘴。   冰过的樱桃一入口,便觉得清凉又爽口,轻轻一咬,汁水在嘴里迸开,又酸又甜,却甜比酸多,往常觉得酸的樱桃,这会竟意外觉得十分好吃。   虞幼窈眼巴巴地瞅着他,问:“表哥,樱桃好不好吃?甜不甜呀?”   周令怀不觉露了笑容,颔首:“很好吃,也很甜,你自己也吃,放一会就不新鲜了。”   “好!”虞幼窈葱玉般的指尖,轻捻着艳红的樱桃,文雅地放进嘴里,娇红的唇儿,竟艳胜樱桃。   周令怀目光轻缩,搁在膝盖上的手,陡然收紧。   “表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樱桃。”虞幼窈眼睛闪闪发亮,忍不住一颗一颗地吃,一下就吃进去了十几颗,这才觉得满足了一些。   见表哥坐一旁看着她吃樱桃,便觉得自己太贪嘴了,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竟然忘了表哥,于是羞愧地拿了一颗樱桃,便要喂他:“表哥,你也吃!”   周令怀瞧了递到眼前的大红樱桃,摇摇头:“我不大能吃酸,偶尔一颗两颗尝一尝便罢。”见虞幼窈实在喜欢,又道:“喜欢的话,我改日再送些过来,不过樱桃冰过了,一次不能吃太多了。”   “谢谢表哥!”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自动忽略了表哥后面的话儿。   也没问,家道中落,投奔亲戚的表哥,是打哪儿弄来了这么些樱桃,在京里头还没有樱桃的时候,便送到她手里。   也没想过,要将樱桃送给祖母她们,毕竟表哥这樱桃来路可真说不清。   吃了一半樱桃,虞幼窈便没再吃了,免得一会吃不下午膳。   春晓将剩下的一半樱桃冰起来,留着姑娘下午吃。   便在这时,冬梅领着苏婆子进了屋。   虞幼窈连忙走过去。   苏婆子将一个竹盒往前一递:“先生用了大小姐送的梨膏,嗓子舒服了些,已经没甚大碍,命老奴给大小姐送一支自己做的竹管笔,嘱咐大小姐好好练字。”   虞幼窈却是十分惊喜,连忙双手捧过了竹盒,也不避讳什么,当下就打开了盒子,里头躺着一支七狼三羊的毫笔,青绿色的竹管上雕着细致的竹纹,显得质朴又大方,雅致又劲节。   “苏婆婆,替我谢谢先生,便说我十分喜欢这支笔。”虞幼窈脸上的欢喜便是不加掩饰。   苏婆子笑容更深了,让虞幼窈亲自送出了门。   回到屋里,虞幼窈拿着笔爱不释手,她也不知道这支笔到底哪里好,便就是觉得特别喜欢:“没想到叶女先生还会制笔。”   周令怀淡淡道:“临江府叶笔,闻名天下,其中以叶女先生名声至盛,一支笔千金难求。”   他一眼便瞧出,这支笔是叶女先生专程为虞幼窈做的,无论是长短、大小、轻重,还是毫毛,便是按照虞幼窈的书写习惯来做的,用这支笔练行书,却是十分得当,看样子叶女先生确是将虞幼窈当成了得意门生。   虞幼窈瞪大眼睛:“叶女先生这么厉害?”   周令怀点头:“不止如此,叶女先生擅制笔,却不以制笔谋财,她制的每一支笔,都是精品,早些时候,名声传进了太后娘娘耳里,还曾为太后娘娘制过笔。”   虞幼窈小嘴微张,实实在在地惊讶了,反应过来后,便兴致勃勃道:“表哥,我们去书房练字吧!”   周令怀纵容道:“走吧!”   春晓和冬梅面面相觎,表少爷和小姐是不是都忘了,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她们要不要过去提醒一声?   书房里,虞幼窈蘸墨挥毫,行如流水,觉得这支笔用着宛如臂使,却是十分顺手,低头一瞧,连写出来的字,与往常一比,也显得不大一般,便忍不住赞叹:“叶女先生,可真厉害啊!”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往常小姑娘也时常崇拜地对他说:“表哥,可真厉害啊!”   他轻抿了一下嘴角,便转开了话题:“练了一段时间的字,表妹可用稍软一些的笔了,我那儿有一支七紫三羊便是不错,是我从前使过,一会让长安送过来,表妹可以试着使一使。”   “表哥用过的笔,我想要。”虞幼窈高兴地挽着表哥的胳膊,声音温软:“谢谢表哥。”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午膳后,表哥去了学堂,夏桃打潇湘馆里回来了:“郎中替叶女先生把了脉,叶女先生只是受了些凉,吃几幅药便没事了。”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送些上好的药材与补品过去,让叶女先生仔细养着身体。”   夏桃应声出去了。   又过了两日,杨淑婉还病着,也不见好,让李嬷嬷扶进了安寿堂,将府里的钥匙交出来。   杨淑婉面容憔悴:“我却是犯了头风症,郎中吩咐,要仔细养些时候,却是不能再操劳府中的事,这些时候,府中的事便有劳柳嬷嬷操持。” 第106章 自个也作了进去   虞老夫人却是十分意外,见杨淑婉眼底青黑,眼皮子浮肿,唇上虽然抹着口脂,但也生了干皮,厚厚的粉也挡不住憔悴的神情,也不像装的严重。   看来前几日,老大却是过份了。   虞老夫人点头:“既是如此,你便好好养一阵吧,府里的事有我和柳嬷嬷,你便不要操心,养病是大事,尤其是头上的病,更不能轻忽了。”   语气也难得透了关切。   杨淑婉一脸感激,连忙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媳妇知道了,只是这些天,便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虞老夫人点头:“身体最重要。”   杨淑婉感激涕零地让李嬷嬷扶出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将佛珠一圈一圈地缠到腕子上,瞧着桌上一大串的钥匙,转头问柳嬷嬷:“你觉得杨氏有什么深意?”   柳嬷嬷哪里敢说,连忙道:“老奴瞧着大夫人确实病得不轻。”   虞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便也不逼着问了,冷淡道:“她眼里头尽盯着府里这一亩三分地,巴巴地为自己捞好处,岂是轻易能将好处交出去的,她后头有高人指点。”   至于这个高人是谁,那还用想么?   柳嬷嬷深以为然,老夫人这辈子看透人心,没谁能逃得过她这双利眼,也是凭着这双眼,才能叫两个儿子都出息了。   虞老夫人微叹一声:“就是病了,也不知道消停,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难怪老大叫她糊弄得找不着北了,不过,杨淑婉人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却还知道紧巴着老大的心,这一点却是比谢氏强,我还真有些佩服她了。”   谢氏若是有杨淑婉这心性,也不至于落了一个红颜早逝的命。   柳嬷嬷埋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索性虞老夫人沉默了一会,便转开了话题:“既然杨氏交了管家的权利,这段时间你便带着窈窈一起管家吧!”   便是柳嬷嬷也是一阵愕然。   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有时候还真真是琢磨不透老夫人的心思。   大小姐在这档口管了家,既全了“孝心”,又得了贤名,还能多学些管家经,收拢府里的人心,在府里立威,往后便名正言顺地插手府里的事。   便是大夫人身体好了,拿回了管家权利,府中的事大约也都越不过大小姐了。   大小姐这嫡长女的尊荣,也该显摆出来了。   不知道大夫人知道这事,会作何感想?   大夫人好好的日子不过,尽想着糊弄人去了,老夫人便是再大度,也容不得她将心眼、手段、算计全使在大老爷身上。   这人啊,还真经不起作。   一作起来,便是连自个儿也作了进去。   当天,虞幼窈一下了家学,就让青袖请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便提及了这事:“你母亲养病这些天,你就帮着柳嬷嬷一起管家,我知道你在跟着许嬷嬷学东西,也不占你太多时间,便是每天中午、下午各抽半个时辰,瞧些账本子,处理一下府里紧要的事。”   虞幼窈有些吃惊:“祖母,我年岁尚小,这怎使得?”   虞老夫人摆摆手,便道:“怎就使不得?你母亲生了病,也不好教她操劳府里的事,祖母又年岁大了,没精力管家,柳嬷嬷一个人哪管得了这么多事,身为家中的嫡长女,你便是年岁小,也该学着替母亲与祖母分忧。”   话说了这份上,虞幼窈哪还能拒绝,犹豫了一下,便点头:“我听祖母的。”   虞老夫人笑了,握着她的手:“这就对了,祖母知道,小小年龄便让你管家,却是有些为难你了,你也别太担心,凡事多跟柳嬷嬷学一些,多听听许嬷嬷的道理,不管什么事都有祖母呢,总不能让折腾了你去。”   虞幼窈心中大定:“祖母,我知道了。”   虞老夫人连忙唤来柳嬷嬷:“将府里头的下人们都喊过来。”   柳嬷嬷应了一声,便赶紧使人去安排了。   虞幼窈也趁着空档,让夏桃去了二房寻了长安,转告了她中午要管家,今儿就不练字的事,让表哥不要来回跑。   不到一盏茶的时候,该来的便来齐了。   虞老夫人也不拐弯末脚:“大夫人身体不适,要养一阵子,这段时便由柳嬷嬷帮着大小姐一起管家。”   此言一出,大家一片哗然。   有几个得脸的管事嬷嬷,便耐不住站了出来:“大小姐每日要上家学,也没时间管家,老夫人可要三思……”   “大小姐虽然聪慧,但到底年岁小了些,管家也不是轻省简单的活,是不是草率了些?”   “大小姐年岁尚小了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是不是……”   虞老夫人冷声道:“她是年岁小,可这府里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镇着,你们也都是用老的人,办了许多年的事,府中的一应规矩都是定好的,一些特事也都有例可徇,大家依规矩办事,还能错了不成?少给我打马虎眼子,若是出了错漏,便是你们不得用了。”   此言一出,几个管事嬷嬷便讷然不语了。   老夫人这话子,说得可真正厉害得很,管家没出问题,便是大小姐治家有方,管家厉害,全是大小姐的功劳。   可若出了什么问题,便成了他们的错处,受罚的也是她们。   就是这话子,便是让那些个想着大小姐年岁小,便打着倚老卖老的主意,想要拿捏主子的人,头皮子一麻,也不敢轻忽了去。   虞老夫人摆摆手,让下人们都散了,却留了几个得用的管事。   见此情形,他们哪还不明白,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大小姐管家呢,便忍不住往一旁两个穿戴瞧着不大一般的年轻妈妈瞧去,不动声色的递眼色。   虞幼窈却是没错了这一幕,也认出来了,这两个不大一般的妈妈,一个穿着墨绿色团纹褙子,管着大厨房采买,另一个穿着赫石菊纹褙子,管着库房,都是十分紧要的。   她只当没看见,瞧着石桌上一摞的账册,随手挑了一本大厨房采卖的账册子翻了几页,便点了那个墨绿色团纹褙子的妈妈。 第107章 来了一个下马威   “杨妈妈,这都三月了,京郊庄子里的疏菜果物,也都陆续长出来,市面上的青蔬也才一吊钱一斤,你这儿记了三吊钱,也就是三银子,就是冬天蔬物稀罕,就也这个价了。”   虞幼窈这一开口,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不少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账本是刚刚老夫人使唤的时候,让他们一起带来的,大小姐是决计不会提前看到,所以他们这个大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自个会瞧账本。   大厨房里头采买的账本,却是十分琐碎复杂,便是会看账本的人,也是瞧不太大懂内里的事儿,杨大夫人管家多年也瞧不齐全。   可大小姐随意扫了一眼,便一眼瞧出了其中的出息,真正教人胆怯了去,哪里还敢糊弄。   也是真没想到,大小姐还不到十岁,便已经这样会瞧账本,怨不得老夫人放心大胆地让大小姐管家了。   气氛变得端凝了许多,大家看虞幼窈的表情也变得慎重。   被当众点名的杨妈妈,却是神色变了变,便是收起了心中那一丝半点的不以为然,当下就鞠着躬说:“回大小姐话,今年春天比往年冷了一些,直到二月里头才渐渐暖和起来,蔬物也比往年长得迟些,价格也高了许多,另外老奴订的蔬物,却是打京郊最好的农庄订的,比市面上也好些,价值自然更贵……”   这借口寻的不错,但并没有说服虞幼窈。   大周朝立朝之初,高祖便极重视农业,朝廷每年都会给农户免费发放新种,种植成功了新种,朝廷直接以良田嘉奖,这年头田亩便是庄稼人的命根儿,谁不想得了去?   而当地的官员,也鼓励农户种植新种,种出来了便是政绩,考绩的时候,少不得一个“优”字,往上挪动也是容易。   前朝疏果比油贵的情形,在大周朝却是不见的。   哪怕在冬天,也有农庄想到搭草棚子种疏菜,便有些大农庄,甚至还用暖炕种菜,疏果在冬天虽然也金贵,但却是没有那么离谱。   更别说寻常时候了。   杨妈妈一个下人,贪是没少贪,却是没这么大胆贪得狠了,这钱便只能是进了杨氏的口袋里去了。   不过虞幼窈也没打算点破,可这管家头一天,立威还是很有必要:“我记得,咱家在京郊有庄子,都种了蔬果,每日都会打府里头送新鲜的,我母亲名下的庄子,也会隔三岔五地往府里送些庄里头的果物、青菜、山珍、野味,府里人也少,青蔬差不多也紧够了,也不需要采买这样多?”   显然,是做了假账了。   实际上,并没有采买那么多青蔬,其她的银子却叫人昧了去。   在场已经有不少人身上开始冒冷汗了,养在深闺里的夫人小姐们,虽然识文通墨,可都是些道理,却是不通柴米油盐这等市井庶务。   便是会瞧些账本,可不知道外头的事,叫人三言两语便能糊弄。   这大小姐也忒精明了,瞧了一眼账本,便将里头的门道也摸清楚了去。   杨妈妈心里一“咯噔”,便有些紧张:“大小姐有所不知,今年冷了些,庄里的蔬菜也不如往年长得好,京郊也远了些,一些蔬菜送进府里,便有些不新鲜了,老奴在外采购这事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说完,她身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汗湿的衣裳贴着后背,却是令她背脊生寒,全身都冷进了骨子里。   昨儿夫人要将管家的权利交出去,便寻了几个得用的管事,敲打了一番,大意便是让她们别是有了新主,就忘记了旧主。   又让她们可把账本做干净了,别让柳嬷嬷瞧出了端倪。   这事她们都是做惯的,自然也不怵了。   蔬菜虽然贵了许多,但借口也寻摸好了,柳嬷嬷虽然体面,却也是个奴才,只要她们一抬出大夫人,怕也不能够与大夫人过不去,更没得因这点事,去老夫人跟前嚼弄。   可柳嬷嬷这还没查账本,却传出大小姐管家,可把她们给唬得一愣一愣地,心中正欢喜着,便直接让大小姐来了一个下马威。   柳嬷嬷是奴才,抬出大夫人她们是有恃无恐。   可大小姐是主子,又有老夫人撑腰,大小姐开口问了,她们便不能糊弄了去,可不得要说一个清楚明白?   可这种事,哪能明白得了,却是多说多错。   虞幼窈听后,淡淡一笑:“原是经过了母亲的同意,便这样吧!”   杨妈妈陡然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大夫人的名头,搁大小姐这儿管用,这事便是过去了,以后可得更谨慎了。   可她刚来得及抹了一把汗,便听到大小姐声音清脆地问:“今天,庄里头送青蔬的人可有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杨妈妈愣了一下,连忙道:“大约下午才能到。”   虞幼窈点头:“等他们过来了,便过来通传一声,听杨妈妈说,今年庄头的青蔬长得不大好,那么其他作物怕也受了些影响,我却要了解一些,顺便也能知道些其他作物的情况,毕竟府里头的出息,都要赖着庄头上的收成,没得叫府里头受了损失。”   杨妈妈脑袋里阵阵发晕,却是没想到,大小姐不光会看账本,还是个精明的,连这一个都能想到。   庄子里的作物不好了,便是庄里头的人没伺弄好,没人敢轻易担了这样的责任,可不得就要露出马脚来。   她却是不敢牵扯大夫人了。   到时候错的人便成了她自个,责任也全是她自个。   虞老夫人坐在一旁没有出声,连佛珠也不捏了,便瞧了这么一出好戏,连浑浊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窈窈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杀鸡儆猴的手段,险些将她都唬住了。   待下人们都退下后,虞老夫人便对柳嬷嬷说:“外头铺子上的管事,庄上的管事,明儿也叫过来让窈窈见一见。”   柳嬷嬷笑眯眯地应声。   虞老夫人满意地点头,便问虞幼窈:“你是咋知道外头青蔬的价值?” 第108章 管家精   府里的姐儿们都养在闺里头,外头的市井之事,大多都不会传进她们耳里头。   便是当家的主母,也不定时时知道外头的物价情况,便是叫人糊弄了去。   虞幼窈道:“许嬷嬷让我隔三岔五地了解些外头的物价,说物价高低变动,便是与内宅,朝政息息相关,了解物价便能注意到京里头各府,乃至朝堂的动静。”   虞老夫人这下可真真佩服了许嬷嬷这人:“许嬷嬷说得很对。”   主子是个明白人,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轻易糊弄了去,光是这一点便强过了大多数人了,再多历练些,便真成了“管家精”了。   这是随了谢氏。   虞老夫人又问:“庄里头的人进了府,你见了之后,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瞧着里头的水深着呢。”   虞幼窈轻轻吐了一下舌,转头对春晓说:“母亲病着,祖母年岁大,我如今帮着管家,你是我跟前得用的大丫鬟,我少不得要倚重你一些,杨妈妈是个持重又得力的,你可得跟在她身边前前后后,瞧着她是如何做事,多学些,也能帮得上我。”   春晓闻言,便点头:“小姐,奴婢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去找杨妈妈。”   虞老夫人看得又是一通好笑:“想来祖母是小瞧了你,你连这个都能想到,大约自个也能把事办妥,祖母便回去歇着。”   柳嬷嬷扶着虞老夫人回了房里,倒了一杯药茶递了上去。   虞老夫人捧着杯碗喝了一口:“我原是担心窈窈年岁小,怕是镇不住下头的人,还想着要寻摸个什么当口给窈窈撑腰,没成想窈窈竟是个有成算的。”   柳嬷嬷也跟着道:“那可不,方才大小姐说的头一句话,便是将老奴也唬了一跳。”   虞老夫人搁下了杯碗,露出笑容:“主子想要惩治哪个下人,哪需要什么理由,随意便能打发了去,关键是要立威、服众,还要讲规矩,你看看杨氏,管了这么久的家,收卖人心那一套倒是厉害,却是将府里头上下都养大了心,个个上行下效,欺上瞒下。”   柳嬷嬷深以为然。   大夫人管家的那些手段,老夫人跟明镜似的,便让她帮着大夫人一起管家,大夫人有了顾及,也收敛了一些。   虞老夫人又道:“窈窈管家头一天,便要拿杨氏的人开刀,是为了立威,好叫府里头的人知道,这虞府里头也不是杨氏一个人一手遮天,也是为了服众,窈窈会瞧账本,会算账,也精通庶务,赏罚分明,下人们自然心服口服,不敢造次。”   柳嬷嬷笑道:“大小姐会管家,这往后老夫人便能高枕无忧了。”   虞老夫人也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   便在这时,春晓也追上了正火烧眉毛,要去主院找大夫人的杨妈妈,笑盈盈地问:“杨妈妈,您走得这么急,是要干嘛去?”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杨妈妈的前面,也算明白了小姐让她寻杨妈妈的深意,暗道: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杨妈妈心急如焚,瞧着春晓大棘棘地挡在前面,表情也僵了些。   换作府里其他丫鬟,她老早就一个大耳光扇了过去,将人给骂了一通,可想着春晓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身份可是不同一般,她便是心中有火,也得憋着,不仅要憋着,还要笑脸迎人,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杨妈妈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大小姐不是要见庄头上的管事么?老奴便急着问一问下头的人,他们大约什么时候才能到,也好有个准信,不能让大小姐净等了。”   春晓点点头:“杨妈妈办事果然妥当。”   杨妈妈连忙转开了话题,与她寒暄:“春晓姑娘,还真巧,竟在这里碰一起了,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不巧呢,”春晓笑盈盈地看着杨妈妈,没错过她三个字说出口后,杨妈妈眼中一闪即失的惊慌,笑容越发灿烂了些:“是小姐命奴婢特地过来寻杨妈妈的。”   杨妈妈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这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便有些诚惶诚恐:“大、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她从前是没将大小姐搁眼里头,便是觉得,大小姐就是主子,她也有法子糊弄了去,毕竟她也是府里头用老的人,连杨大夫人也能一起糊弄,还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不成?   可这会子,她却是真正明白了大小姐的厉害之处。   方才在安寿堂侧院里头,大小姐谁也不点,就点了她,便是打着要她拿立威的心思。   问的话儿,乍一听似乎都是一些寻常的话,往常杨大夫人也时常问些物价,问些账上的事,便是老夫人从前也是这般,不知不觉便叫人放松了警惕。   可大小姐便是这样层层深入,一环套着一环了,就把她给绕进去了。   账本上的问题让她糊弄了过去。   大小姐也没生气,转头就问庄头上的作物。   这会儿她便察觉了不对,赶忙抬出了大夫人的名头,想着大小姐毕竟是继女,总不能越过了大夫人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听大夫人也知道采卖青菜的事,大小姐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她也算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大小姐便又提出要见庄头上的人。   杨妈妈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也是担心庄上推卸责任,将她给攀咬了,便是打算去主院见一见大夫人,让大夫人拿个主意。   哪晓得,竟叫大小姐跟前的丫鬟拦了一个正着。   春晓摇摇头:“杨妈妈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了,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姐哪能使唤杨妈妈了去,便是小姐往后要管家,觉得奴婢不堪大用,让奴婢跟着杨妈妈一起,多看,多学,免得出了岔子。”   杨妈妈顿时面如土色,哆嗦着嘴:“大、大小姐可真是折、折煞奴婢了,奴婢愧不敢当。”   想要去寻大夫人拿主意怕是不能够了。   身边时常跟着这么一个人,她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干等着庄头上的人入府了。 第109章 没一个好东西   大小姐小小的一个人,咋就那么多的心眼子?   手段比起杨大夫人可真是厉害多了去。   春晓撸下了腕上子成色不错的玉镯,不由分说便塞进了杨妈妈手里头:“杨妈妈,您可得好好教一教我怎么做事,不然我真没法跟小姐交代了。”   杨妈妈哪里敢要,连忙推辞:“春晓姑娘,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快拿回去,拿回去……”   春晓也不肯收回去,两人拉拉扯扯好大半天,也不知道是谁没拿稳了,一个不小心,玉镯“哗”的一声摔到地上,顿时摔了一个四分五裂。   “这……”杨妈妈怔立当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春晓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蹲下身将玉镯一块一块地捡起,放到手帕上,杨妈妈见此情形,哪还能站着,也跟着一起捡。   捡完了之后,春晓看着手帕上的碎玉,声音有些黯然:“这只玉镯,还是小姐早前赏与我的,没想到……”   一听见春晓提了大小姐,杨妈妈身子便是一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刚才,却是对不住春晓姑娘了。”   春晓包好了玉镯子,勉强笑了一下:“杨妈妈可别这么说,一个玉镯摔了也就摔了,也不是故意的。”   折腾一通下来,杨妈妈却是哭丧着脸,便是想拒绝也没法了。   虽然春晓挡着,没让杨妈妈去寻了杨淑婉。   但杨淑婉是个掌控欲强的,钥匙虽是交了出去,可心里头哪里甘心彻底放手了去?   便让李嬷嬷随时注意着府里头的动静。   老夫人前脚让柳嬷嬷召集了下人,杨淑婉后脚便知道了,老夫人让柳嬷嬷帮着虞幼窈管家这事。   当下,便气急败坏砸了手里头的杯碗,恨声道:“却是没想到,我交了管家的钥匙,竟是给虞幼窈这个贱胚子做了嫁衣,平白让她得了好,那个老虔婆,就是盼不得我好,也好寻了机会给她的宝贝孙女儿铺路。”   柳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吓白了脸,赶忙冲到窗边张望了几眼,将开了条细缝的窗子给送了一个严实。   好在她也知道大夫人的性子,回来的时候便摒退了下人,只是心里头还有些不放心,又仔细瞧了几眼。   确定没人后,李嬷嬷便回到杨淑婉身边:“大夫人,您可得小点声啊,虽然主院里头全是您的人,但也难保人心隔肚皮呢?”   杨淑婉一怒之后,便冷静下来,可火儿却全憋在心里头了:“这祖孙一个两个,没一个好东西,尽跟我过不去!”心里头是越想越气,火气又禁不住冒出来:“可有打听清楚了,老夫人留了府里头的管事都说了什么?”   “打听清楚了,”李嬷嬷连忙将之前打听到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又道:“大小姐点了杨妈妈,说府里蔬菜买得贵,出息大了,叫杨妈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还说要见庄头里的人,了解一下庄头上的作物情况。”   杨淑婉心里头一“咯噔”,便有些不安:“虞幼窈小小年龄,哪里想得到这些,必定是受了老夫人的指点,想拿我的人下刀,在府里头立威呢。”   李嬷嬷点头:“便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插了手,让杨淑婉有些棘手,便又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了:“杨妈妈那边……”   李嬷嬷赶忙道:“铁定是没事了,不然杨妈妈哪还能坐得住,还不马上过来寻您,让您拿主意?杨妈妈这个人您还不清楚,油滑着呢,柳嬷嬷都拿捏不住,哪能让大小姐拿了错处!”   杨淑婉一听这话,便心中大定,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又吩咐道:“下午寻个机会,将杨妈妈叫过来,我再仔细问一问,让她悄悄过来,不要声张了出去。”   她还病着,却是不能再操心府里头的事,又交了管家权利,哪好再明目张胆地寻了管事说话,让人知道了,还当她故意装病。   李嬷嬷点头:“老奴知道了。”   夫人这会,是想立马就见着杨妈妈,问一个清楚明白,可老夫人刚寻了管事们说话,也不好立马就将杨妈妈喊来,这也太惹眼了。   杨淑婉又想到了庄头上的管事,便又有些不放心:“我记得,每日往府里送蔬果的是小周庄,庄头那边的管事可都打点好了?”   李嬷嬷连忙道:“都打点好了,周管事是个聪明人,又是府里用老的人,夫人可把心放肚里去。”   杨淑婉放心了一些,便听到李嬷嬷继续道:“小周庄附近都是周姓,供的都是一家祖宗,庄子上的田亩都是租给了附近的农户,周管事是周庄里的人,在周庄里很有威望,附近的农户都听他的,”   “大小姐便是想拿周管事下刀,怕也下不去手,毕竟这牵一而发动全身,周管事如果不好了,周庄里的农户们哪能高兴,要是闹起事来……怕是老夫人都兜不住了。”   杨淑婉一听,便是眉间一松,冷笑起来:“呵,老夫人是打了一手好盘算,可她也不想一想,这家哪里是好管的,府里头人多事杂,且是虞幼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丫头能压得住的,没得把这个家折腾得乌烟瘴气。”   李嬷嬷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这不正好吗?也好教大老爷瞧清楚大小姐顽劣不堪的一面,往后便一门心思搁在您和二小姐身上。”   杨淑婉冷笑一声:“虞幼窈不是要管家吗?我就让她管,回头管砸了,便更能显露出我管家的好来。”   老夫人让虞幼窈管了家,她虽然生气,却是一点也不惊慌,她可不相信,一个半大的姑娘,都没仔细学过管家,会把家管家好?   再说了,她管家多年,府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可都是她的人,又岂是虞幼窈能使唤得动的。   她就等着虞幼窈出丑呢。   到了下午,大约未时中(二点),庄里头过来送蔬果的人终于进了府。   小周庄依山傍水,土质也好,山上种了些果物,田里种的都是一些精贵的粮食,虞府平时吃用,都是打小庄周种出来的。 第110章 小周庄   夏桃打听清楚了后,过来禀报:“周管家身边还跟了四个庄汉,帮着做些搬运的粗活。”   虞幼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周庄附近的农户,大多都是周姓,因此也叫周庄,咱们府里的庄子,便也因此才叫了小周庄。”   夏桃点头,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小姐这是要发落周管事?”   虞幼窈表情淡淡地,没有回答。   夏桃又咬了一下唇:“小姐,奴婢便是打周庄出来的,从前叫周桃,家里头一连生了六个丫头,我老子见我生得伶俐些,又打听到虞府厚道,就将我卖进府里,进府之后让调教规矩的嬷嬷改了夏桃。”   虞幼窈还真有些惊讶,却还是没说话。   夏桃只好道:“周庄是大姓,都是一家祖宗,大家亲戚连着亲戚,奴婢小的时候,隔壁郑庄一个赖子,险些欺负了周庄一个姑娘家,那家人咽不下这口气,便拿着锄头打上门了。”   “周庄的人搁郑庄这里撒野,郑庄的人不乐意了,便有人帮衬着打了周庄的人。”   “这下周庄的人不乐意了,约亲唤友便是几十个人,一起打到了郑庄。”   “最后两庄打红了眼睛,是越打越仇,不可开交,变成了百来个人打群架,还是惊动了官府,这事儿才消停下来,可法不责众,闹事的人,也就口头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各回各家了。”   虞幼窈表情微顿:“你是担心我发落了周管事,周庄的人会闹起来?”   夏桃点点头:“奴婢打小就听说过,周管事在周庄很有威望,大家都听他的,如果周管事出了事,周庄里的庄户们怕是要闹腾,虽然都是些平民,可大家亲戚连着亲戚,闹起事来也是一群一群,声势不小,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到时候人尽皆知……”   大老爷在朝中为官,大小姐是养在闺里头的小姐,要是闹起来,对老爷和大小姐的名声,可都有影响。   虞幼窈神色微凝,点点头:“难得你一心为我,我妆台上有一个飘花带玉镯子,成色还算不错,你拿去戴吧。”   “多谢小姐赏赐,奴婢是小姐跟前的,自然是要处处想着小姐。”夏桃高兴不已,小姐赏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了,最重要的还是得了小姐的赏,往后戴出去也是十分体面。   虞幼窈笑了。   之前柳嬷嬷教她管家,提过一些庄头上的事,她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在决定要见周管事的时候,心里头也想好了对策,自然也不怵了什么。   经夏桃提醒了之后,也发现她的法子虽然可行,却还是有些疏漏,一不小心还真要闹出事来。   如今自然也要便周全一些才行。   想到此处,虞幼窈转头吩咐夏桃:“将与周管事一起来的四个庄汉,带到汀兰院偏院里头歇歇脚,命人备上一桌酒菜招呼着。”   夏桃脑瓜子灵活,眼珠子滴溜一转,便道:“奴婢这就下去办。”   小周庄的管事叫周永昌,大约四十多岁,身上穿着绸料做的袍子,瞧着颇有些富态体面。   周永昌的爹,从前是小周庄的管事,周永昌几岁大,便跟着他爹一起帮着虞府做事,后来周永昌的爹死后,周永昌便接了小周庄管事的活计,继续为虞府做事,是虞府里得用的老人。   四个长得黝黑、人高马大的庄汉,正帮着搬东西。   “杨妈妈,可瞧仔细了,这些蔬菜可有什么问题?”说着,周永昌便瞅了一眼杨妈妈身边的丫鬟。   穿着浅紫色纱衫,上头还绣了几朵干净素洁的紫丁香,头上、耳朵上都戴了银首饰,瞧着就有些不大一般。   杨妈妈身边几时多了这么一个体面的丫鬟?   周永昌心中难免有些怀疑,可见这丫鬟跟在杨妈妈身边问东问西,向来眼睛长头顶上的杨妈妈,竟也有问必答。   莫不是杨妈妈的哪个亲戚,正跟在她身边学做事?   杨妈妈面色僵了又僵:“没、没问题,不过……”   她没来得及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杨妈妈在不在?”   “在的。”杨妈妈赶忙应了一声,便往外头走,一见到是冬梅,勉强堆起了笑容:“冬梅姑娘过来了。”   冬梅点点头。   杨妈妈领着冬梅进了屋里,便对周管事介绍:“大夫人病了,如今府里头是大小姐在管家,这是大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冬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府里头的大小姐似乎还不到十岁,这就开始管家了?周管事心中一惊,连忙喊了一声:“冬梅姑娘好。”   冬梅微笑道:“周管事辛苦了,小姐听杨妈妈说今年天气冷,庄里头的作物长得不好,便想见一见周管事。”   周管事愣了一下:“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与冬梅姑娘一起去见大小姐。”   心里虽然有些慌,但想到大小姐一个半大的姑娘家,哪里懂得庄里头的事,三言两语也能打发了,于是又定了定神。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出了门,周管事见自己带来的人,竟然都不在外头,便忍不住问:“跟我一起来的……”   冬梅立马笑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跟周管事说一声,与周管事一起来的四位,守在外头怪辛苦的,便让人领到旁远的汀兰院里休息,也好吃一口茶,用些东西,没得把人给累坏了。”   这大小姐屋里的人,办事就是不一般,处处都透着周到,大气,可周管家却高兴不起来。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往常他是跟着杨大夫人办事的,可今儿府里头换了主子,瞧着杨妈妈这谨慎的态度,怕是连天也变了。   他也没少听说过,老夫人一向最疼大小姐了,大小姐虽然年岁小了些,可背后站着老夫人。   心里又谨慎了一些,周管事连忙道:“是大小姐体恤,便是多谢冬梅姑娘了。”   他心里想着,那四人都是他身边信得过的人,口风也紧得很,这些年往来虞府,便是在老夫人跟前,也没叫人怀疑了去。 第111章 就怕闹不大   汀兰院是前院的客居之所,夏桃领着两个身材壮实,有一把力气的婆子一起,将小周庄来的四人领进了汀兰院里头的偏院。   四个人虽然都是庄稼人,但一路上老老实实,也不多话,其中有一个最高最壮的叫周永田,是领头的,其余三个人,都是瞧着他的眼色行事。   夏桃转头吩咐身边的两个婆子:“端些酒菜过来,几位大哥一路车马劳累,想必有些饿了。”   一听到“酒菜”这两个字,其他三人都是眼底放光。   见人都出去了,周永田蹙着眉说:“都给俺警醒些,若是一不小心误了周管事的事,别怪俺没提醒你们。”   一听这话,几个人抖连连答是。   不大一会子,两个婆子便拎了两坛酒,端了七八样下酒菜过来。   几人立马看直了眼睛,忍不住咽口水。   两个婆子送完了酒菜,就立刻走了。   几个人刚开始还能克制些,但随着几杯又辣又带劲的烧刀子入喉,一口口好肉嚼进嘴里,便有些昏了头。   周永田一开始还能劝住,但渐渐便劝不住了,喝了两杯后,觉得这酒劲儿足,也不敢多喝,便拿着筷子吃菜。   一坛酒见底,夏桃又端了一盘烧鸡过来,笑盈盈地问:“不知道酒菜合不合胃口?”   周永田警了神,连忙道:“俺们庄稼汉往日里缺油少荤的,可没吃过这样好的酒菜,便是费心了。”   夏桃笑着点头,与他们闲聊起来。   周永田觉得不大对劲,什么时候不找他们聊,偏要等他们都喝了酒?他们都是喝惯酒的人,哪儿不清楚,这酒后吐真言的道理?   聊了几句,话也聊开了一些,夏桃话锋一转:“小周庄里都种了些什么作物,往年收成怎么样?”   周永田听了这话,眼中掠过一丝戒备,按照周管事之前再三交代的话来说:“就种了些麦子、稻米、疏菜、果物等,往年收成倒是还不错的,就是今年天气冷了些,庄头上的蔬菜长得不大好。”   夏桃点点头:“蔬菜长得不好,其也作物也都受了影响吧,不知道严不严重?”   周永田有些紧张,身上的健子肉都绷紧了:“其他作物虽然受了些影响,但最近天气回暖了,仔细伺弄着,大约也能养好……”   夏桃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养不好怎么办?”   周永田一听这话便觉不好了:“小周庄的农户,都是世代耕种的庄稼人,伺弄庄稼都是一把好手……”   夏桃却是不愿听他解释,摆摆手:“也是嘴上说一说,庄上的作物不就没伺弄好吗?你说今年天气冷了些,青菜没长好,可咱们府里每日打外头采卖的蔬菜,长得个大又水灵,听说也是打京郊附近的庄子里出来的,都一样的冷天,怎就旁人能将庄稼伺弄好了,咱们家庄子里的蔬菜就长不好?”   “臭娘们,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你一个卖进府里头的奴婢,又不会种田,咱们小周庄也是府里用老了的佃户,你少给老子胡咧咧。”   庄稼人最听不得旁人说他们种不好地,这可比骂爹打娘还要严重。   周永田顿时虎目一瞪,气得握紧了拳头,好像要将拳头砸到夏桃脸上似的。   夏桃当场便吓白了一张脸,一跺脚便捂着脸跑出了屋里。   见此情形,另外几个大汉也清醒了些,有些不安:“大田哥,这丫鬟瞧着也不是一般的丫鬟,你刚才……”   周永田冷笑一声:“再不一般,也是个卖了身的下贱人,可比不得咱们这些良民,大昌哥可是说了,咱们点头呵腰地伺候着,那是给她们脸面。”   几人放心了一些,又吃了一些饭菜,周永昌出了门子,寻了一个婆子问了茅侧在哪里,便自个去了。   才方便完,走到半道上,就听到不远处有两个婆子在那里说话——   “大夫人病了,如今这里府里头可是大小姐当家,我瞅着大小姐也不是个简单的,背后还有老夫人撑腰。”   “中午那会,大小姐点了杨妈妈,指着账本说,府里头蔬菜采买出息太大,杨妈妈说今年天气冷,庄头上的蔬菜长得不好,下午庄头上的人才到,那个周管事就让大小姐请去了过去。”   “我估摸着大小姐是要办了杨妈妈和周管事,大小姐头一天管家,可不得要借着杨妈妈扯大旗,在府里府外立威。”   “刚才大小姐跟前的夏桃,将周管事带来的人,请到了汀兰院偏院里,还命人送了好酒好菜,这些庄稼汉,没见过世面,几杯黄汤下肚,可不得什么都交代干净了,大小姐年岁小,可心眼子却不少呢。”   周永田脸色一变。   庄上的蔬菜长得不好,却是负责的管事,与佃户们没有伺弄好,是他们的责任,如果大小姐铁了心计较,那么……   想到了这些,周永田连忙走了,夏桃也从墙角子里出来。   两个婆子都是外院的粗使婆子,连忙推起了笑容,客气道:“夏桃姑娘,我们刚才都依着你的意思把话说全乎了。”   夏桃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是办好了,让大小姐满意,少不得你们的功劳!”   两个婆子一听,高兴地搓搓手,连忙点头:“夏桃姑娘,尽管吩咐?”   夏桃凑到她们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可记清楚了,可劲地闹,不怕闹大,就怕闹不大……”   两个婆子听着直点头。   虞幼窈半大的孩子,又养在闺里头,自是不能将周永昌往窕玉院带的,冬梅便把人带到了北院里的偏院里头。   北院是老夫人住的院子,周永昌低垂着眼睛,眼神不敢乱瞟一下,连忙跪地:“小的周永昌,见过大小姐。”   “周管事,快快请起,”虞幼窈客套了一句,又连忙喊来秋杏:“快去搬张椅子过来,让周管事坐着说话。”   秋杏跑进了屋,周永昌也站了起来,却躬着腰,态度十分恭敬。   很快,秋杏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周永昌满面感激地向大小姐道了谢,这才谨慎地坐了下来,等着大小姐问话。   眼神也没忍住抬了抬,就见到石桌底下。 第112章 不好啦,打人了   一只红绸鞋面上,宝石打磨成了比绿豆还小的珠子,做成了莲纹形状缝在鞋面上,鞋头上还坠了一颗大珍珠,那颗珍珠足有花生米那么大,颜色光润,也不知道是东珠,还是南珠?   周永昌止不住地吸了一口凉气,大小姐这双鞋,便是庄头一年泰半的收成。   哪知,虞幼窈并没有问庄头上的事,反而主动道:“今年天气冷,庄头上的作物怕是不好伺弄,后头的收成怕也要受些影响,作物不好,农户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这样吧,这一季的租子按照每户每亩减五十文。”   周永昌愣住了,原以为大小姐是要问,今年庄上作物长得不好的事,他已经寻好了借口,定是能将大小姐糊弄了去,却是万万没想到,大小姐这话是问也没问,反而要减了农户的租子?   周庄里,每人每户至少租种五亩地,每亩减五十文,便是二百五十纹钱,这些够寻常五口之家嚼用二三个月了,若是地里的收成确实不好,这可就是救命的钱,大小姐此举确实十分仁义。   周永昌满面激动,正要向大小姐道谢。   便见夏桃捂着脸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哭得眼睛都红了:“小姐,您要为奴婢作主啊!”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你是我跟前得用的丫鬟,有什么事站起来慢慢说,受了什么冤屈,自有我替你作主。”   周永昌忍不住瞧了一眼夏桃,这丫鬟身上穿了绸料,也戴着首饰,比起站在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冬梅也不差什么,便忍不住想,这府里头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欺负大小姐跟前得脸的人。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   往小了说,是不长眼睛.   往大了说,便是打了大小姐的脸,奴大欺主,不将大小眼放在眼里头。   得了小姐的话儿,夏桃抹了一把眼泪:“是、是与周管事一道来的几个庄汉,小姐体恤他们辛苦,吩咐奴婢带他们去汀兰院歇会***婢使人准备了一些酒菜招待,便问了几句庄头上的事。”   周永昌身子一抖,顿时脸色巨变,这没长眼的人,竟是自个带的人?   大小姐今儿第一天管家,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就让周永田骂了身边的丫鬟,这不是在打大小姐的脸么?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几句辩解的话,就见大小姐面色微沉,一直捧在手里头的茶杯,也搁到了桌子上,杯底轻碰着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周永昌喉咙一哽,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吞了下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虞幼窈见夏桃住了嘴,声音淡冽:“继续说!”   夏桃一边哭,一边说:“谁知那个周永田便骂奴婢臭娘们,说奴婢是卖了身的下贱人,还捏了拳头,要冲上来打奴婢,亏得奴婢跑得快,不然……”口齿清晰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夏桃委屈地直哭:“小姐,您可得替奴婢作主。”   “大小姐……”听到这里,周永昌额头上冷汗直冒,大田这个人胆大心细,一惯谨慎的很,是他身边最得用的。   莫不是夏桃问了什么与他有干系的话,触怒了大田?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又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满院的人都朝着外头瞧去。   一个婆子连滚带爬跑进了院子里,一见了大小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道:“大小姐,不好啦,打人了……”   冬梅吓了一跳,忙问:“什么打人了?快说清楚!”   那婆子似是吓着了,哆嗦了好一会,这才定了定神:“与周管事一起进府的四个庄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张婆子给打了……”   周永昌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黑。   这是才骂了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便又在府里头闹起事来,不光是打了大小姐的脸,还无视了虞府的威严与脸面?   虞幼窈沉着一张小脸,看了一眼周永昌,“忽”的一下打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看看。”   周永昌被这一眼瞧得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汀兰院。   大老远,就听到一个婆子哭天抢地的声音,待走近一看,张婆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哭嚎,脸上擦破了皮,正在渗血,瞧着有些吓人。   而周永田四人,则是让守在外院的护卫给按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见了虞幼窈,张婆子赶忙站起来,瘸着一条腿便要过来请安,哪知才走了两步,便“扑通”一声摔倒地上,连滚带爬着来到虞幼窈跟前,喊冤——   “大小姐,老奴是外院汀兰院那边的粗使婆子,刚刚夏桃姑娘领了几个庄汉,说是与小周庄的周管事一起进府的,让老奴照料着,哪知道那几个庄汉,吃了一桌酒菜,便要出门去寻周管事,老奴不让他们出门子,说府里头不能到处乱走,免得冲撞了主子,哪知他们竟然对老奴动手,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可真真没见过野蛮的人,都欺到主家头上来了……”   听了事情的经过,虞幼窈瞧向了那四个庄汉:“先放开他们。”   几个护卫依言松开了周永田四人。   周永田几人瘫在地上,神色恍惚。   他们虽然跟着周管事经常出入虞府,也瞧过一些世面,可到底只是庄稼人,见虞府处处气派,又听说虞府两个老爷都是朝中的大官,心里也怵得慌,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周永田上茅厕,听到婆子们的话后,便回到偏院里,与同伴商量着要找周管事。   张婆子拦着不让,刚进府那会,这婆子对他们还客客气气,这会眼睛就往头上长了,嚣张得很,还骂们狗屁不是。   周永田便以为周管事真的出了事,才叫这婆子嚣张了去,一时就慌了神。   他们可是和周管事一起来的,周管事出了事,他们怕也脱身不了,一时便急上了头,眼见张婆子上来拉扯他们,他们哪能干站着由着拉扯,这还没怎么着,就听见张婆子“嗷”地一声惨叫,人就跌倒在地上,连脚也摔伤了…… 第113章 欺上瞒下   张婆子就大喊:“打人啦,来人啊……”   这一嗓子,可把他们给嚎懵了,人还没反应,五六个护卫不知打哪儿冲过来,猝不及防就将他们撂倒在地上。   护卫身上穿着气派的衣裳,腰间还佩了大刀,瞧着威风凛凛,他们几个当下就骇破了胆儿。   周永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小姐,周永田他们都是庄稼汉,不懂府里的规矩,也不是故意闹事,还请大小姐网开一面,饶了他们。”   他就是再蠢也明白了,大小姐今儿第一天管家,便要拿杨妈妈与他下刀,可他做了小周庄管事多年,也不是轻易就能拿捏的。   于是,大小姐便绕过了他,直接朝他带来的人下刀。   都是种田的庄汉,哪儿见过什么世面,连唬连吓,可不把人直接给吓傻了么?   虞幼窈没有理会周永昌,瞧着周永田这四人:“你四人在府里闹事,可是对虞府有什么不满?”   这话可就严重了,周永田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没、没有,没有闹事,也没有不满,我们只、只是……”   虞幼窈捧着茶杯:“只是什么?”   周永田张了张嘴,没忍住瞧了一旁的周永昌一眼,便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了。   虞幼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话,便出了声:“虞府对佃户一向大方仁义,这几年,年景好,风调雨顺,京里头各家都陆续涨了五十文的租子,咱家府里的老夫人礼佛心善,便也只涨了二十文,听说今年天气冷,庄上作物长得不好,我还与周管事商量着,这一季的租子便每亩减五十文。”   周永田几个倏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每亩五十文,但他们这几家,每家都租种了十亩田地,便是八百文……   夏桃一听这话,连忙道:“大小姐,这可使不得,您是随了老夫人,一向心软又仁义,可别被周庄的人给骗了,奴婢可是打听过的,今年天气是冷了些,可咱们府里头每日打外头采买的蔬菜,长得个大又水灵,也是打京郊庄子里出来的,都是一样的天儿,怎就小周庄上的青菜没长好?可不得是他们不堪用,没有伺弄好了,便打着小姐不通农务,合计着糊弄小姐呢。”   一听这话,周永田几个人更是面色不大自然了,心里头就更慌了。   他们这些靠着耕种过活的庄稼人,作物伺弄不好,便是天大的错处。   所以之前听到汀兰院的婆子说,大小姐因为作物没长好,要寻周管事的错处,他们便以为周管事在庄上做的事叫府里发现了,这才惊慌了要找周管事,才与婆子闹了起来,结果便闹出了事。   虞幼窈听皱了眉,摆摆手:“你们今儿在府里头闹事,无视主家威严和颜面,对主家也无敬重感恩之心,以后你们四人,便不要租种府里头的田亩,周庄的农户们既然伺弄不好作物,让主家受了损失,还想着糊弄主家,减租的事便罢,按京里头其他家的规矩,每亩加三十文租子,若是不想种了,便到周管事那里登记一下,虞府也不勉强了去,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种不好作物,让府里头损失了去,也不必再种了。”   周永昌软倒在地上。   大小姐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让人措手不及,若大小姐仅凭着青蔬没伺弄好,便要发落他,便是整个小周庄也要闹腾一番。   可大小姐却恩威并显,连消带打,原是体恤农户,要减一季的租子,可农户却不懂感恩,对主家不敬,讲到外头,也是他们忘恩负义,这往后也抬不起头来,京里头别家往后也不会租地给他们。   小周庄其他人,也会因为主家涨了租了,怨恨他和周永田五人惹怒了主家,让他们受到了损失。   他在小周庄颇有威望,可这一切是建立在,他能给小周庄的庄户们谋好处,让他们有田种,有饭吃。   一旦涉及他们的利益,之前的尊敬,就会变成不满。   不需要虞府动手,他这个管事怕也保不住了。   更甚者为了平复虞府的怒火,还会毫不犹豫将他推出来背锅,然后会再挑选一个更适合,更让主家满意的管事。   周永田几人更是骇破了胆儿,田亩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虞府不让他们租种田亩,那他们还要怎么活?   其中有一个,便是“扑通”跪到地上:“大小姐,小的周永牛,周庄世代耕种务农,个个种田都是一把好手,俺们没有伺弄不好作物,也没想着要糊弄主家……”   夏桃气愤道:“还狡辩,为什么别家作物长得好,偏就咱们府上的庄子里作物不好?你们还想糊弄小姐……   这话说得周永牛羞愧不已:“今年天气虽然冷了一些,但小的们早就搭了草棚子,准备了许多茅草应对,一些精贵的蔬果,也准备了暖坑,只要尽些心,青菜也是能伺弄好的。”   虞幼窈低头喝茶,细长的眉轻敛着,透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冷意。   却听那周永牛继续说:“是、是周管事让小的们将草棚子辙了,说如果庄子上收成好了,虞府指不定要加租子,这两年京郊府里的庄子,都陆陆续续加了租子,所以小的们就听了周管事的话,小的们没想着糊弄主家,只是家里人口多,出息大,就想让婆娘孩子们能多吃几口饭,一时就昏了头,但还是有一部分青菜长得很好的,每回也都送进了府里……”   虞幼窈一听这话,却是惊怒不已,目光看向了周永昌:“你们、你们竟敢如此糊弄主家?”   欺上瞒下,贪昧主家银钱,这便是背主,他虽然不是虞府的家奴,可也是与主家签了契的家仆,主家要是计较起来,便是要吃官司,吃板子,下大狱。   周永昌骇得面如土色:“大小姐,小的也是没办法,是、是……”   他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瞧着院子里站了一干威风八面的护卫,几个粗壮的婆子,还有一些个丫鬟,心里更是骇然不已。 第114章 互相攀咬   陡然瞧见了一身墨绿团纹褙子的杨妈妈,周永昌便往她身上一指,大声叫喊:“是杨妈妈指使我这样干,是杨妈妈……”   杨妈妈肝胆俱裂,“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姐,奴婢冤枉啊!”   周永昌顾不得正在喊冤的杨妈妈:“小的只是一个庄上的小管事,可杨妈妈却是府里头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小的也不想欺瞒主家,可杨妈妈以加租子威胁小的,小的却是不得不为小周庄的农户们考虑,所以就……”   杨妈妈听了这话,便是哭天抢地:“奴婢一个奴才,还能威胁了周管事去?涨不涨租子是主子说了算,几时轮到我这个奴婢作主了,周管事红口白牙地污蔑我,请大小姐明察……”   听着他们俩互相攀咬,虞幼窈淡淡地问:“所以,你们借着天气冷,青菜长得不好为由,打着从外头采买青菜的名头,昧了采买青蔬的银钱?我见你们一个一个欺上瞒下,串通一气,可见这种事也没少干……”   大部分青蔬长得不好,府里问起来,就是天气不好,主家也不好因为天气太过苛责了去。   有一部长得好,却是悄悄送进了府里,让主子吃了,账上采买青蔬的账,便是做了假账了。   这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可府里头的管事,与庄头上的管事串通一气,而这一切又是由杨淑授意,便也不是轻易能叫人察觉。   就是察觉了,换作其他人也就叫人糊弄了过去。   周永昌和杨妈妈,话声陡然顿住,一时间面如死灰。   他们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对大小姐说:这一切都是杨大夫人授意的,他们只是照大夫人的吩咐办事,昧下的钱都进了大夫人手里,他们也就喝了一丁点汤?   便是个长了脑子的人,也该清楚这话说不得。   大小姐管家,后头有老夫人撑腰,可也越不去一个“孝”字,大小姐便是清楚真相,也只会认为是他们故意攀咬,反而会更加恼怒火。   “啪——”的一声,虞幼窈生生怒砸了手上的茶杯,沉着脸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可在场所有人,都吓得身子一抖。   我滴个乖乖哟,这大小姐才十岁不到,半大的孩子,怎么身上就透了一股子令人发怵的气势呢?   便在这时,虞宗正下了衙门,正要去大书房,便瞧见了前面的动静,便对身边的赵大说:“过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是——”赵大连忙过去,见外院莫管家站在一旁,就问了莫管家发生了什么事?   莫管家哪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赵大听完后,连忙回去向虞宗正禀报:“大夫人病得严重,将管家的钥匙交回到老夫人手里,却是不能管家,老夫人年岁也大,也不好太操劳了去,便让柳嬷嬷帮着大小姐管家。”   听到这里,虞宗正就蹙了一下眉。   窈窈虽是嫡长女,管家这事虽是当仁不让,但到底年岁小些,也没正经学过管家,怕是出了什么纰漏,所以才闹了这事,一时间脸色沉得厉害。   转念,又想到了杨氏!   往常杨氏管家虽然也出过一些纰漏,但也没闹得这样大,可见杨氏管家还有些可取之处。   如此一来,便是想到头些天,他因为“点翠”的事斥责杨淑婉不会管家,怕也让杨淑婉伤透了心,所以转头就病了,连家也管不了,心中难免生出了些许愧疚。   虞宗正寻思着,过会去库房里挑一件好物,去主院瞧瞧杨氏,再好好安抚她一下,便听赵大继续说:“大小姐学了看账本,发现大厨房采买账本有问题,便问了负责采买的杨妈妈,杨妈妈只说天气冷,庄上蔬物长得不好,所以只得出银子到外头卖,外头蔬物精贵些,自然价值更贵。”   这样听来,倒也有些章法,虞宗正点点头:“继续说。”   赵大:“大小姐听完之后,忧心庄上的收成,便见了庄里送蔬物的周管事,大小姐想着老夫人礼佛,最是心善,又体恤庄户人家不容易,担心作物不好,农户日子不好过,便要亩减五十文租子……”   虞宗正面色缓和了,不听不知道,一听便觉得窈窈虽然年岁小,但思虑周全,做起事来也跟母亲一般大气又良善。   这些年,他和二弟能在朝中立得稳,也是母亲行善修佛,给家里头谋了好名声,叫人无处攻讦。   赵大话锋一转:“哪知,跟周管事一起来的几个庄汉,几杯黄汤下了肚,便是登鼻子上脸,在府里头闹起来了,不仅把大小姐跟前的丫鬟夏桃给骂了,还打了外院的张婆子,大小姐便觉得这几人不思感恩,不敬重主家,不堪使用,不让他们再继续租种咱们府里的田亩。”   饶是虞宗也是一通恼怒:“活该这样处理。”   赵大又道:“其中一个庄汉,一听到不能继续租种田亩,便慌了神,吐露了咱们府里的杨妈妈,与庄上的周管事串通一气,故意指使农户,不好好伺弄作物不说,还将庄上部分长得好的作物,悄悄运里府里头,给府里头的人吃,这样一来,大厨房账上采买蔬物的银钱,便让他们给贪了去!”   “岂有此理!”虞宗正听得勃然大怒,踩着官靴,龙行虎步一般走过去。   见到府里的大老爷,四周的下人连忙行礼,虞幼窈也走到父亲面前,喊了一声:“父亲!”   周永昌吓得面如土色。   周永田三个,瞧着府里头的大老爷,身上穿着正红色的大官服,头上戴着威严赫赫的官帽儿,连脚下的鞋子瞧着也是威武,通身气派更是骇得他们连大气儿也不敢喘,高壮的身体也禁不住发起抖来。   虞宗正也没理会这几人,问虞幼窈:“打算怎么处理?”   原以为是窈窈管家出了纰漏。   哪知是窈窈自己厉害,管家头一天就发现了内、外管事互相勾结,贪昧府里的银钱这等下作的事,可见这些年让母亲教养得十分不错,从前还是他瞧错了这个长女。 第115章 挖坑给你跳   虞幼窈略一思忖,便道:“杨妈妈和周管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最早的时候,是跟着祖母做事,后来又跟着我娘,如今又在母亲身边做事,情份自是不大一般,女儿头一天管家,也不好直接发落了去,我虽然管着家,可我年岁尚小,母亲也是当家主母,但一些紧要的事,还是要母亲定夺。”   窈窈管着家,还能顾及杨氏,却是对杨淑婉这个继母真心尊敬,虞宗正点头:“你思虑周全,便这样办。”   心里却对杨淑婉那些愧疚也彻底散了。   正如窈窈所说,杨妈妈和周管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从前跟着母亲和谢氏一起做事,便是从没出过差错。   可这一跟着杨淑婉便贪起来了,可见杨淑婉管家确实不行,甚至还不如窈窈一个半大的孩子。   简直是不堪重用。   另外,府里从前是杨淑婉管着家,窈窈本是第一天管家,出了事儿,本该是杨淑婉的责任。   思及至此,虞宗正心中难得对大女儿产生了一些温情,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由衷地感慨:“窈窈真的长大了,如今也知道替你母亲与祖母分忧了。”   虞幼窈抿着嘴角,有些羞涩:“母亲病了,祖母精力不济,我便当仁不让,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也知道了这事:“这丫头办起事来,真正是一点也不含糊,她是拿捏不住周管事,可拿捏几个庄汉还是轻而易举。”   柳嬷嬷也道:“可不是吗?周永昌便是在周庄只手遮了天,还能自己租田亩给农户耕种吗?庄汉们上有老下有小,没了田如何能养家糊口?让大小姐这一唬一吓,可不得慌了神?大大小姐便是兵不刃血,恩威并重,便让他们自己攀咬出来。”   虞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大老爷可是回府了?”   柳嬷嬷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便规规矩矩地回答:“可赶巧了,大老爷下了衙门回到府里头,前院那边正闹着,便也知道了这事,要与大小姐一起去主院呢。”   虞老夫人似笑非笑:“那可不巧呢,”停了一下话,便又道:“窈窈是特地挑了汀兰院。”   柳嬷嬷愣了一下,也回过味来,顿时一拍大腿:“汀兰院旁边,那不是大书房的必经之道吗?可大小姐又怎么知道,大老爷什么时候回府,这万一今儿老爷迟些回府,岂不是……”   虞老夫人又白了她一眼:“尽跟我装糊涂,我就不信你没猜出来?”   柳嬷嬷讪讪一笑,没开腔。   大小姐的话,她可不是什么都能说的,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虞老夫人也没避讳什么:“老大前些天伤了腿,虽然已经能上衙门,可李御医让他仔细养一阵子,衙门里的人也知道大老爷伤着,也不会操劳了他去,不是提早下了衙门,便是准时下了衙门,怎么着都绕不开这事。”   柳嬷嬷点头,大小姐是算着时候,算着地儿,一手安排了一出好戏。   虞老夫人也不捏佛珠了:“窈窈是继女,又是头一天管家,便寻了杨妈妈和周管事的错处,没得让旁人觉得她故意跟继母过不去,便是我出面,还有人说我偏疼窈窈。”   “老大出面了,杨氏不敢再揪着这件事,在府里头闹腾,寻窈窈的晦气,便是下人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由此便能瞧出,窈窈不仅会做事,还会做人。   这世间,会做事的人却是极多。   会做人的人,却是极少的。   往往不是太聪明,机关算尽,没得好下场,历史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便是太蠢笨拎不清楚,将自己给作了,府里头便是有一个。   既会做事,又会做人的人,就更少了。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从前窈窈,懵懂着也不知事,我总担心她这往后要怎么办?可现今瞧着短短一两个月,窈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心里头又难受。”   柳嬷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会:“这也好,我这个老婆子总有去的一天,也不能永远照应着她,还是要她自己能立得住,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虞幼窈点了几个婆子,押着周管事和杨妈妈去了主院。   虞宗正便是再不重庶务,家里头出了这等糟污的事,又正好叫他碰上了,自然没有袖手不理的道理,也要跟着一起去瞧一瞧。   一行人,才走到半道就遇着了杨淑婉。   她面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更显得脸色惨淡又苍白,穿着一身寡淡的水色裙子,腰间系了一条宽带子,将腰掐得又细又紧,一副弱不经风的姿态,也透出了纤细妩媚。   一见着了老爷,杨淑婉眼眶便是一红,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老爷,妾身管家虽然不如谢姐姐,可这些年来,家里的一应事务也都是妾身忙前忙后地打理着,这一个嘴里的牙齿,也时常咬着了舌头,更何况是偌大的一个家,家里虽也出过一些纰漏,可也是安安稳稳到了今日。”   她可是没忘记,头些天老爷张嘴就拿她与谢氏比较的。   她这一连病了几日,连管家钥匙都交了上去,老爷可不得要对她心生愧疚?她主动提及谢氏,便也是为了加深老爷对她的愧疚之心。   虞宗正听着,便也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心中的火气也散了一些。   杨淑婉察颜观色,心中大定,便是捏着帕子抹了眼泪,凄楚地继续哭:“我这几日身上不舒坦,郎中让仔细养些日子,便是不能继续操持府里的事,就交了管家的钥匙,老夫人让大姐儿管家,我却是没意见的,大姐儿是嫡长女,年岁也不小了,也该跟着一起学着管家,给府里头其他姐儿们做个表率。”   说到这里,她话儿是停下来了,可眼泪却是掉得更凶了,真正是梨花带雨,好不柔弱——   “杨妈妈和周管事都是用老的人,妾身管家之后,也是依着前头的规矩,他们做错了事,妾身也是不知情,可他们偏就攀咬到我的身上了……” 第116章 大事不好了   下午那会,李嬷嬷去寻杨妈妈,才知道杨妈妈没主动来寻她,却是因为身边跟了春晓,分不开身。   便知道大事不好了。   紧跟着庄上的人进了府,周管事带来的人在府里头闹了事,她不放心,让李嬷嬷悄悄去汀兰院听消息。   结果,李嬷嬷就见着老爷下了衙门,消息也顾不上听,便匆匆回了主院,禀报了她。   她连忙使人换了衣裳,便要往汀兰院赶去。   哪晓得,虞幼窈果然领着老爷,绑了杨妈妈和周管事来了主院,显然这把火是烧到她身上了。   这才有了杨淑婉一见着了虞宗正,就委屈哭诉的情形。   虞宗正刚开始还觉得杨氏的话,说得还像个样子,听着听着,便有些不对味了:“你的意思是,周管家和杨妈妈攀咬你?”   方才窈窈可没提这事,只说是杨妈妈和周管事欺上瞒下犯了错。   杨淑婉愣了一下,便又哭得肝肠寸断:“人都绑到主院里头了,可不得是攀咬了妾身?怎就没把人往别处领了?”   虞宗正脸色又沉了几分:“你这是怪窈窈不该把人往你跟前领,认为是窈窈故意带着周管事与杨妈妈上门来攀咬你?”   杨淑婉脸色一白,连忙道:“妾身可、可没这么说!”   虞宗正怒道:“你是没这样说,可就是这个意思。”   见老爷发怒了,杨淑婉有些不好的预感,便是急忙否认:“妾身是真没这个意思……”   虞宗正见她还在狡辩,正要发火,虞幼窈便上前了一步:“父亲腿伤还没有大好,可不能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母亲在主院里头养病,前头发生的事怕也不知详情,所以便对女儿有些误会,待女儿跟母亲解释清楚了,母亲自然就明白了。”   虞宗正深吸一口气,缓下了怒火,沉着脸没说话。   可杨淑婉一听这话,便暗道不好。   照着情形,老爷回府之后,里头还有什么别的内情,是李嬷嬷没打听清楚的?   所以刚才的话,却是弄巧成拙了?   虞幼窈给杨淑婉行了礼,便娓娓道来:“母亲管家多年,却是劳苦功高,此番母亲操劳病重,祖母让我管家,也是为母亲分忧,女儿年岁小,又没经事,从前也没正经管过家,却是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大意,便是担心做得不好,非但不能替母亲分忧,还要累母亲受累,便是处处小心,不敢有丝毫错漏。”   虞宗正听得直点头,显是这个原因,才发现了大厨房采卖的事,可见是真用心在管家。   杨淑婉僵着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虞幼窈继续道:“我也是觉得庄上的菜都长出来,怎么府里头还在外头采买这么多青菜,便是问了一句,杨妈妈说今年天气冷,庄上青菜没长好,我便想着,其他作物约摸也受了些影响,便见了周管事,商量着要减租的事。”   听到这处,杨淑院陡然捏紧了帕子,张了张嘴,想要插话的——   “哪知周管事带来的人,却在府里头闹事,身为主家哪还能容忍,没想着竟攀扯出了,杨妈妈与周管事内外串通一气,贪昧府里的银钱。”   杨淑婉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话里话外没提她半句,所以,周管事和杨妈妈没攀扯到她身上?   那虞幼窈带杨妈妈和周管事来主院找她做什么?   虞幼窈满脸羞愧:“女儿年岁小,没经过这样大的事,一时便慌了神,想着母亲是当家主母,女儿也只是帮着管家,家中一些紧要的事,还是要母亲定夺处置才显府中规矩之大,所以便带着周管事与杨妈妈过来寻了母亲,想让母亲拿个主意,没想却让母亲误会了,是女儿做得不对,母亲可不要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便是女儿的罪过了。”   杨淑婉一听了话,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前几天就不疼了的头,这会子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这事没攀扯到她身上,那么刚才她一见了大老爷,便说的那些话,就成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度”的还是继女,并且当着老爷,与府里不少人的面。   如此一来,她这温和大度的慈母名声,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名声是一天天儿累起来的。   当年她一个庶女嫁进虞府做继室,又是在原配谢氏百日之内,便是没少受人指摘,叫人戳着脊梁骨,也是她进了虞府之后,拿了不少银钱收卖人心,传出了慈母的名声,然后再一点一点累起了温和大度的名声,这几年才在京里头贵人圈里立了起来。   可这回一闹,便是关着府门,可涉及了庄子上的事,人多嘴杂,外头也该听到一些风声了。   见杨淑婉一直没说话,虞幼窈有些惶恐,连忙道:“叫母亲修养的头天,便又要让母亲为府里头的事操劳,这是女儿的错,请母亲原谅我。”   杨淑婉头疼得厉害,哆嗦着嘴儿,话到了喉咙里……   却让虞宗正给吼了回去:“杨氏,周管事与杨妈妈贪昧府中的银钱,便是你不知道,可之前这个家是你管的,你也有失职不察、治家不严、管家不力的过错,这事本该由你自己来处置,你少给我拿乔。”   “我……”搁这么多人跟前,叫老爷当众教训,杨淑婉身子摇摇欲坠,耳朵里也是一阵轰鸣。   却是想着:完了,完了,这样闹一通,她便是借着养病,交了管家权,老爷待她也何谈愧疚?   怕是更加不满了!   想明白了这些,杨淑婉就知道,这是虞幼窈这胚子,故意挖好了坑,让她跳呢。   她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是交了管家权,也没讨来好,反而让虞幼窈个胚子登鼻子上脸,借机使坏。   虞宗正却是越说恼火,陡然拨高了音量:“窈窈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出了这事,还顾及着你的脸面,不仅没私下处理,也没告了老夫人,便直接将人领到你跟前,让你处置了,便是在替你挽回颜面,让下人瞧了你这当家主母的威严,便不敢因这事而嚼弄你。” 第117章 恩威并重   下人们听了大老爷这话,仔细一想,竟还真是这个道理,一时间看虞幼窈的眼神也不同了。   都说府里的三小姐心性良善。   他们却觉得,大小姐却更是大方得体,不光良善又孝顺。   虞宗正冷笑一声:“窈窈一片好意,你竟然怀疑她故意带着周管事和杨妈妈上门来攀咬你,还用得着攀咬吗?他们犯了错,便是你没管好家,本就是你的错处,你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杨淑婉哆嗦着嘴,强忍着头疼,连忙道:“是、是妾身不了解实情,误会了窈窈,”说完,就拉住了虞幼窈的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柔声道:“窈窈,母亲向你道歉,你可别生母亲的气。”   虞幼窈只觉得杨氏的手又湿又凉,汗渍渍地,握在手上很不舒服,于是便低下头,垂下了眼睛,小声道:“母亲言重了,您身子不舒服,本该好好养着,却是我不懂事,又操劳了母亲。”   两人“母慈女孝”说了几句,虞宗正怒气稍缓。   虞幼窈不动声色拿开了被杨淑婉握着的手,便问:“母亲,您看杨妈妈和周管事都在这儿,要怎么处置呢?”   一提起这个,杨淑婉便是咬紧了牙,怒道:“这些个狗奴才,欺上瞒下,奴大欺主,竟敢贪昧府中的银钱,便是胆大了天去,绝不能轻饶了。”   虞幼窈仔细听着,没说话。   跪在地上的杨妈妈和周管事,却吓得险些晕过去,连忙挣脱了婆子们的挟制,连滚带爬着来到杨淑婉脚下,哭喊着求饶。   “大夫人,饶命啊,老奴知错了,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夫人,求您看到老奴往常为您做事也算尽心的份上,饶了老奴吧,大夫人……”   “大夫人,小的对您忠心耿耿,一向是照着你的吩咐办事,求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大夫人……”   杨淑婉一听到杨妈妈与周管事的话,心里便是一“咯噔”。   这两个老货,分明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她,如果不饶了他们,他们便要当着老爷的面真攀咬了她了。   之前不在虞幼窈面前攀咬她,却是故意到了她跟前求活路。   杨淑婉心里一慌,可这会子老爷和府里一干下人都瞧着,她若是轻罚了去,倒显得自己真心虚了,于是把心一横:“一人打五十个板子,送到官府去,由着官府定罪。”   杨妈妈和周管事吓得当场嚎哭。   大周朝背主的奴才,到了官府还要打三十个板子,然后关上十天半个月,还活着,就流放去做苦力,多半人身上伤着,没让郎中治过,又长途跋涉,在路上就熬不住,曝尸荒野了。   便是能走到流放的地方,每日做不完的苦力,也是少有熬得下去的。   八十个板子,便是个人也受不住的,大夫人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瞧着这两人的惨状,府里其他人也是心有戚戚,也是觉得大夫人太心狠了些。   大家都在府里头做事,哪还能不知道杨妈妈和周管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贪昧府中银钱,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钱进了谁的腰包哪还有不清楚的?   好处都让大夫人得了去,可到头来大夫人却过活拆桥,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便是生生要了人命。   大夫人这心性,往后他们可不敢跟着做事。   虞宗正不耐瞧这个,便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了虞幼窈:“窈窈,你觉得这处置如何?”   杨淑婉气得捏紧了帕子。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当家的可是她,她处置下人,竟还要问一问虞幼窈?难不成还觉得她不如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会管家吗?   虞幼窈瞧了一眼周管事和杨妈妈,有些于心不忍,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虞宗正见她面含难色,也猜到了她是顾及杨氏,便道:“你尽管说!”   周管事和杨妈妈听了这话,连忙爬到大小姐跟前,哭喊求饶:“大小姐,我们都是下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也不敢贪昧府中的银钱,奴才(小的)是做错了事,可银子却不是咱们贪了去了,是……”   虞宗正目光一凝,陡然射向了杨淑婉。   杨淑婉骇了一大跳,刚要大声喝止他们继续说下去,便听到虞幼窈声音温软:“父亲,母亲叫周管事和杨妈妈糊弄了去,难免心中恼怒,一时气恼,便要重罚,这也是人之常情,女儿却是觉得,杨妈妈是府中的家生子,有世代服侍的情份在,便是收没了家当,打发到庄子上,继续为府里效力,也算全了主仆情份。”   她却是不能让杨妈妈和周管事真攀咬了杨氏,否则杨氏名声不好了,也会带累虞家名声。   她头一天管家,便办了府里、府外的管事,又攀扯上了杨淑婉,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她故意为之,对她名声也不好。   过犹而不及。   眼下父亲对杨淑婉不满之际,又产生了怀疑,也该适可而止。   杨妈妈一听这话,也不攀咬杨淑婉了,顿时感激涕零,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砰砰砰”的声音,每一个都磕得真心实意,没几下,就把额头磕得青紫:“老奴谢谢大小姐恩德,大小姐如老夫人一般仁义又心善,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老奴去了庄子上,一定会好好做事,定不负了大小姐的情谊,以后便是吃着斋,随了老夫人礼佛,每日三柱香为大小姐祈福。”   大夫人要她的命。   可大小姐却愿意帮她,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天大的恩德。   周管事也满含期待地看着大小姐。   虞幼窈也不负他望:“至于周管事,虽然不是府里的奴仆,但女儿听说,周管事的爹,从前也帮着府里做事,这么多年来,小周庄也没出过大的差错,便收没了银钱,解了管事的契,”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话,思虑了一瞬,又道:“我听说小周庄有一大片山林,因土质浅了些,便没花心思伺弄,便让周管事去种松木,松木易成活,到哪里都能长了去,松子仁、松花,是极好的东西,松油可以做蜡,松木能打家具,能薰肉,能当柴烧,用途也是极广的,便将功折过。” 第118章 打一棒,给个甜枣   周永昌想着,种树虽然是苦力活,但是不仅能保着命,往后还能有个活计,日子便能过。   像他们这些犯了错的下人,严重一些的,便如大夫人一样,打一顿板子,送进官府,让官府打了,再流放,连命也难保了。   便是轻一些的,估摸着也要赶出去,这样的经历,轻易便能让人打听得到,往后在外头也找不到活计,用不了多久,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大小姐便是处置下人,也都透着真仁义,周永昌也如杨妈妈一般感激磕头。   虞宗正仔细一想,便品出了窈窈这样处置的用心良苦,当真是恩威并显:“好,就按你说的办。”   其他下人也觉得大小姐仁厚,看她的眼神都透着钦佩。   杨淑婉眼睁睁看着虞幼窈,在她眼前收卖人心,更是气得真打哆嗦,却还不得不笑着:“窈窈这处置,却是十分得当,方才也是母亲气狠了,便说了一些狠话,杨妈妈和周永昌都是府里用老的人,情份不大一般,自然不能真送了官府,不然外头还当咱们家苛待下人呢。”   虞幼窈抿嘴轻笑:“我也是瞧着母亲平日里管家做事,才学了些道理,母亲不要怪我逾越了便好。”   这哪是跟她学的,分明是背后有人指点呢?   杨淑婉心中一刺,连忙道:“哪会,我如今正病着,窈窈能帮着管家,我也能安心养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虞幼窈便是放下心来:“母亲脸色不大好,想必也是累了,我命人给母亲寻个郎中瞧一瞧,母亲便歇着吧!”   杨淑婉愣了一下,便品过味来,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僵,想拒绝也不行了:“那就多谢窈窈了。”   她之前是借着病,故意交了管家的钥匙,如今虞幼窈这话却是摆明了,要借着这病,让她继续修养着。   这一时半会,她再想从虞幼窈手里接过管家权,也是不大能了。   虞宗正拍了拍虞幼窈的小肩膀,赞叹:“窈窈行事周全,为父果然没看错你,今后这个家你就多费些心。”   这话无疑是肯定了虞幼窈的管家能力,便是杨淑婉将来把身子养好了,怕也不轻易将管家权全部夺了回去。   思及至此,杨淑婉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又握着虞幼窈的手,温声道:“窈窈每日要上家学,还要同许嬷嬷一起学东西,已经十分辛苦了,便还要因母亲身体病着帮着管家,这段时间便辛苦窈窈了,待母亲好了,一定会好好谢谢窈窈。”   虞幼窈轻声说:“母亲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   虞宗正也反应过来,一直让窈窈管家却是不妥,便对杨氏说:“你仔细养着些,尽快把身体养好了,也不能让窈窈一个人管着府里,没得耽误了学业。”   杨淑婉起初听着,便是心头一喜,可听到后头,脸皮子便又僵了一下,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便是她身体好了,还要让虞幼窈与她一起继续管着家里?   这怎么能行?   杨淑婉当下便忍不住,想要说话了。   可虞宗正向来不喜处理府中这些庶务,事情都处理好了,哪还会继续呆:“我书房里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杨淑婉反应,人已经大步走开。   杨淑婉险些气了一个仰倒,还是叫李嬷嬷扶着,才没当场失了态。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嘴角,对杨淑婉行礼:“母亲不舒服,便好好歇着吧,前院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女儿现在便过去。”   说完,也不待杨淑婉反应,已经带着丫鬟婆子们朝前院去。   杨淑婉眼睁睁瞅着虞幼窈,被府里头的下人们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离开,这画面刺得眼睛都疼,便是将手中的帕子也扯烂了:“反了,这小贱人这是反了天了,你瞧瞧她,在她父亲跟前,装得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打我肚肠里出来的,她父亲一走,便是搭也不搭理我了……”   李嬷嬷听得头皮子一麻:“夫人,您小声一点,这还在主院外头呢……”   杨淑婉反应过来,瞅了一眼四周,脑袋里头又一抽一抽地疼,早知如此,她刚才还不如守在主院,等着虞幼窈带着周永昌和杨妈妈上门,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管怎样都能遮掩了过去。   可现在,可真是丢脸,都丢到满府里头去了。   杨淑婉便有些埋怨李嬷嬷:“你将将到底是怎么听的消息?让我平白让老爷又训了一顿。”   李嬷嬷一听这话,吓得躬起了身子,直打哆嗦:“老、老奴见着了老爷,便是慌了神,怕让大小姐在老爷跟前嚼弄了去,便想着赶紧回来禀报了夫人,夫人也能赶在前头有个应对,哪晓得……”   杨淑婉气得直咬牙:“你怎就不长脑子想一想,你这一来一回,花了许多时候,虞幼窈那贱人该嚼弄的,也该嚼弄上了?”   李嬷嬷心里这这冤得很,嘴里却惊慌认错:“都是老奴的错。”   心里却想着,她哪里知道,大老爷竟然会跟着大小姐一起来了主院,往常大老爷都不管府里的庶务的。   便是大夫人自己也没料到,不然哪会这样惊慌?   虞幼窈回了前院,便命人唤来了周永田四人:“周永昌与杨妈妈贪昧府中银钱的事,虽与你们没甚干系,可你们周庄糊弄主家,没伺弄好作物也是事实,便回去与庄里的人说清楚,往后每亩涨三十文租子,这一季的作物收成,府里比往年要加收一成半,若是做不到,你们往后也别种府里的田亩。”   周永田几个却是感恩戴德,大小姐的意思,分明是他们可以继续租种小周庄上的田亩,这比什么都值了。   再说了,虞府还是十分厚道。   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把租子往高了涨,也只是与京里头各家差不多,这几年,年景不错,他们好好伺弄庄稼,这些租子对他们来说也算轻省,便是能吃饱饭,还能存些余钱了,日子能过了,还能有些盼头。 第119章 心善又仁厚   虞幼窈又道:“我今儿一管家,老夫人就告诉我,周庄的庄户们用了许多年,都是得力的,让我要善待庄户,我却是不会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周管事解了契,庄上也不能没人管,你们回去商量,挑个得力的管事来府里见我,毕竟小周庄的田亩都租给了周庄,你们自己人,自己管着也方便。”   一个棒儿,一个枣子,直砸得周永田喜不胜喜。   大小姐还愿意相信周庄,几人对她是由衷的感激和尊敬:“大小姐请放心,小的们回去了周庄里头,定会与庄老商量好,一定给您寻个得力又老实的管事过来,定不会让您再失望了。”   虞幼窈十分满意,又喊来夏桃,将准备好的一些糕点拿给他们:“这些点心你们便带在路上吃。”   从京里头到周庄,路上要走两个多时辰,饿着肚子赶路,却是最难熬了,周永田几个一人拿着一个大油纸包,又“砰砰砰”地给大小姐磕了几个头,恨不得为大小姐肝脑涂地了去。   处理完了这些,虞幼窈原是打算回窕玉院休息,可紧跟着秋杏就过来禀报:“大小姐,锦绣庄的孙掌柜过来了,这会正在客院等着。”   虞幼窈又坐了回去:“孙掌柜几时过来的?”   秋杏连忙道:“来了有小半时辰了,听闻大夫人病了,大小姐帮着管家,一时有事,脱不开身,便一直在客院等着。”   虞幼窈略一思虑,便道:“先将人领到主院不远的扶风院,我随后便到,今后家里的事,便都在那里处理,那儿离母亲近些,有什么要紧事,也能尽快禀明了母亲。”   秋杏应声而去。   便在这时,许嬷嬷端了一盅药膳过来:“姐儿辛苦了,先吃些东西,歇一会子,你年岁还小,可不能操劳了去。”   虞幼窈扑到许嬷嬷怀里撒娇:“嬷嬷,管家怎就这么难?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我不想管家了……”   许嬷嬷看着她一团孩子气,有些好笑。   这丫头刚才指使夏桃她们,可是在府里安排了一出好戏,可不像半大的孩子,倒像是个小“管家精”。   这会子便是原形毕露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嬷嬷哄着她:“也是头一天,府里事事都有规矩和惯例,柳嬷嬷自己就能处理,可不能让你劳累了去,先忍一忍。”   扶风院里——   孙掌柜握着粉彩梅花枝的杯子,喝了一些茶,上好的碧螺春,在瓷白的杯碗里翠碧诱人,蜷曲似螺,品起来清香鲜爽。   这么好的茶,她往常在别家也少有能喝到,今儿虞府换了一个人管家,连待客的礼数也大方客气了许多。   孙掌柜来的那会,府里头正闹着。   便是虞府规矩大,她也难免从丫鬟婆子们嘴里听了三言两语,再仔细一琢磨,大约也能猜到事情的经过。   虞府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什么一般人,管家头一天,就拿了府里、府外管事们贪昧银钱的错处,在府里头立了威不说,还替虞府拿了奸,避免了府中的损失。   孙掌柜正想着出神,便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刻意压低,显得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大小姐说杨妈妈是家生子,有世代伺候的情份,便打发到庄子上,继续为府里效力,也是全了主仆情谊……”   孙掌柜想到上次见到虞府大小姐,半大的孩子,却是艳光初露,一言一举便透着大方,便忍不住则了则耳朵——   “……周管事父子俩为府里头办了许多年的事,也甚少出错……让他去小周庄的山林里种树,将功补过……”   孙掌柜伸头朝外头瞧去,便见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凑一起说话,从她的眼风处,正好瞧见了两人眉眼都带着笑,提起大小姐时,便是打心底里敬重。   “大小姐可真与老夫人一般,仁厚又心善呢。”紧跟着又说了许多虞大小姐的好来。   孙掌柜听出了关窍,虞大小姐顾念主仆情份,凡事留人活路,府里头伺候的奴婢们哪个能保证不犯错?   这样心善又仁厚的主子,哪个下人不心服口服?   真正是恩威并显!   孙掌柜抿了一口茶,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上了新茶,将见了底的旧茶换掉了,便是让她等了小半个时辰,可这样毫不怠慢的礼数,她也觉得心里舒坦得很。   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对大小姐交口称赞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大小姐来了。”   孙掌柜连忙搁下茶杯,打椅子上站起来,转头朝门口瞧去,只见柳绿色的烟纱帘子挑起来,虞大小姐走进来。   便是孙掌柜见多识广,也禁不住吸了口气。   红色的石榴花绣金缠枝裙子,外罩缂金石榴坠枝细纱衫,胸前戴着赤金牡丹镂花如意锁,上头镶着七色的宝石,瞧着珠光宝气,头上梳着单螺,螺上缠了一圈赤金牡丹小花串子,花心里头也镶了红宝。   首饰精巧也罢,尤其是外罩的细纱衫,上头的缂丝石榴坠枝纹,是比头发稍粗一些的金线织的,实打实地金子,听说这工艺只有泉州府才有,一年也出不了几件,大半都送进了宫里做了贡品。   她也只是听说过,还从来没见过!   可金子谁不认得?   虞大小姐这一身打扮,真正是气派极了,便是年岁小,便也贵气得让人心眼里虚得很,连正眼不敢瞧了去。   果真是管家的气派。   孙掌柜连忙笑着上前,殷勤道:“大小姐贵人事忙,却是打扰您了。”   虞幼窈也笑道:“我今儿头一天管家,有许多事都不会做,便是让孙掌柜久等了,孙掌柜快请坐。”   孙掌柜从善如流地坐回去。   小丫鬟眼疾手快地上了新茶。   孙掌柜一直等虞大小姐搁下了茶杯,才开了口:“前些天,虞府订的衣裳锦绣庄做了一些出来,想着府里头正等着穿戴,便先送了几身过来。”   虞幼窈颔首:“便是有劳孙掌柜。”   两个婆子机灵地将孙掌柜带来的箱笼搬到客厅中间,孙掌柜便打开箱笼,一件件衣裳搁在箱拢里叠放整齐,分毫不乱。 第120章 又出妖娥子了   虞幼窈一件一件地瞧。   款式、花色都瞧了一个仔细,便是担心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府里头的姐儿们穿戴出去,失了仪态与礼数,教人笑话了却是小,若是逾越了礼制,便是大祸临头。   紧跟着,虞幼窈看到一身襕衫,圆领大袖,裙子的膝盖处,有一道接缝,下头一截儿褶裙,雪缎做的襕衫,连纹样都没有,可料子本身素雅又柔美。   虞幼窈能想象得到,这一身襕衫穿戴在身上,上头飘逸秀美,一动一静间,下头一截横襕的百褶,在风中轻轻翻滚着细浪,如花摇曳,画面该多么优雅美丽。   在一干襦裙之中,这件襕衫便显得格外惹眼出挑了。   虞幼窈转头瞧向了孙掌柜,孙掌柜连忙道:“这是府里三小姐自己出料做的,款式也是自个寻摸了样子,让看着做。”   虞幼窈轻点了一下头:“前朝《舆服志》记载,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进士、国子生、州县生服之。”(注:详见作话)   孙掌柜却是一愣,忍不住将衣裳瞧了一个仔细,这衣裳虽然与描述有些不同,可大抵也瞧得出许多相似之处。   说到这儿,虞幼窈语气轻转,透着一丝温软淡冽:“到了大周朝,襕衫便不再盛行,学子,士夫们,都喜着直缀、深衣,但襕衫之仪,仍未废除,且都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比如乡学祭礼,学子中榜庆贺,祭拜孔庙等,都要穿戴襕衫,以尊孔圣之大,女着襕衫,可是开了先例?”   孙掌柜一听这话,连身子也是一抖,连忙道:“便是锦绣庄疏忽了,竟没想到这衣裳的款式,竟是比照着襕衫来做,大周朝襕衫不时兴,我便没太在意这些,只见三小姐画样好看,却是险些出了差错。”   书上也有些襕衫样子,但大多都是男款,与实物又有些区别,底下做衣裳的裁缝哪懂这些门道?便是照着样子做。   哪晓得衣服做出来了,竟是像极了襕衫。   虞府是官家,一言一行愈加谨慎,一件襕衫不算什么,但若是传到了外头,叫有人心知道了,难免会借机攻讦虞府,不尊襕衫之仪,孔圣之大。   虞府是书香门第,尊的便是孔圣,若是传出不尊孔圣之大,可就真捅了天下文人学子的马蜂窝了。   就这一件衣裳,便能让虞氏世代累积的书香名望,毁于一旦。   到时候锦绣庄也脱不了干系。   虞幼窈声音淡了几分:“各朝各代都有极严的衣制礼仪,衣裳出了差错,便是大过了天,便是这襕衫,不在衣制礼仪之内,可也有襕衫之仪,孔圣之大。三妹妹养在闺里头,不知这些,锦绣庄却是虞府用老的绣庄,凡事求新存异,也是生意人该有的心态,便是虞府也是觉得锦绣庄衣裳款式新,才一直用着,却也要谨慎一些才好。”   虞兼葭虽然不争不抢,但处处都要与众不同,便想做襕衫样的衣裳,大周朝襕衫并不盛行,儒家也没有明文规定,襕衫之仪,孔圣之大。   虞兼葭不知道这个,也说得过去。   孙掌柜白了一张脸,除了连连称是,便也说不出别的话儿来了。   这位虞大小姐可是个厉害的人,方才的话说得是头头道,条理分明,可当中的厉害,她却是听明白了去。   出了错,三小姐养在深闺是无知,锦绣庄却是不知谨慎,三言两语便将画了样子的三小姐给摘了出去,错的全成了锦绣庄。   小小年龄,便有这样的见识、胸襟和手段。   想到虞兼葭,虞幼窈又缓和了语气:“这件襕衫便是重新改一改,圆领做成时兴的圆领对襟,宽袖不改,膝间的横襕,往下挪一挪,缺的料子,从我这儿出,往后切记要谨慎些。”   孙掌柜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多谢大小姐。”   虽然襕衫是虞三小姐要求做的,但其中的利害,却是锦绣庄的干系,也是锦绣庄的差错,现在损了料子,也该由锦绣庄赔。   虞府的衣裳是她一手承办,这责任就到了她身上,锦绣庄也要计较一番,她这个掌柜的位子怕也难保。   虞大小姐肯自己出料子,便是不再计较这事,她也不用担责任,叫人抓了错漏与把柄。   难怪虞府里头,人人都说虞大小姐仁厚。   虞幼窈又一一瞧过了其他衣裳,除了这一件襕衫外,其他衣裳也没出差错,满意地点点头:“锦绣庄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一出,孙掌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小姐过奖了,剩下的衣裳,锦绣庄一定会加紧赶工,这些天便是推了其他府里的活计,也要先将虞府的衣裳做出来。”   虞幼窈笑着让夏桃给了赏银:“便让孙掌柜多费心。”   孙掌柜轻掂了一下荷包,笑容更深了,要去一趟二房,虞幼窈却道:“天儿也不早了,孙掌柜便先回,衣裳我便作主送到二房,有什么问题,便使人送回锦绣庄里重新改过。”   孙掌柜连连感谢。   现在这时候去二房确实不太合适,但衣裳都送过来了,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便是一起做的衣裳,也没得先送一房,再送一房的道理。   大小姐的提议却是十分善体人意了。   待孙掌柜走后,虞幼窈又瞧了几身衣裳,确认没有问题后,便使人将衣裳送到二房,又指着一套石榴花襦裙:“送到四妹妹那儿。”   秋杏连忙托了衣裳,便去了含露院。   之前让父亲教训了一通,虞清宁这段时间倒是老实了一些。   这会,虞清宁顶了五本书,在院子里学走路,她已经不像之前总是摔跤,但是头顶的书册,却不准掉,掉一次,便要罚一柱香。   她已经连续走了一个时辰,脚底生的水泡还没好,便又生了新泡,腿上又酸又麻,肚腿儿都在打颤。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虞清宁侧耳去听:“锦绣庄先送了一身衣裳过来,大小姐让奴婢给四小姐拿过来,先紧着穿。” 第121章 偏来祸害我   一听新衣裳到了,虞清宁却是很高兴,可冷不防又听到“大小姐”三个字,令她陡然就想到,祖母让虞幼窈管家的事,不小心脚就崴了一下,头上的书册扑打在脸上,掉到地上。   虞清宁“啊”的惊呼出声。   钱嬷嬷笑眯眯地站起来:“四小姐掉了书册,便再走一柱香,另外四小姐是官家小姐,却有失闺仪大呼小叫,着实不妥,便再加一柱香时候。”   说完,也不理会虞清宁咬牙切齿,扭曲的脸色,便坐回到椅子上,悠悠哉哉地端起茶来喝。   这茶还是前儿杨大夫人派人送来的,是上好的铁观音,喝在嘴里醇香得很。   虞清宁气得直掉泪,忍不住骂道:“该死的虞幼窈,不去祸害旁人,偏来祸害我。”   钱嬷嬷嗤笑了一声,往常听到这话,她少不得要教一教长幼尊卑,嫡庶之别,但有人心比天高,自是听不得这样的话,没得又闹腾起来,让人觉得她这个嬷嬷不堪用,坏了自己的名头。   ……   虞兼葭怔怔地站在庑廊下,瞧着院子里一棵玉兰亭亭玉立,正值三月,朵朵含苞的紫玉兰,花开如莲,花香似兰。   她听母亲说过,这是一株十分名贵的宝华玉兰,母亲嫁进虞府头一年,父亲为了讨母亲欢心,费了不少心思使人从苏州句容宝华山上弄回来的。   “小姐,郎中刚刚已经替夫人把了脉,正在写药方。”茴香踩着小碎步,悄悄地走到小姐身后,看着小姐身单影薄,身上笼着一层令人心疼的忧伤。   小姐才一下了家学,艾叶就过来禀报,说大夫人又犯了头疼,一问才知道,夫人却是叫大小姐给气得犯了头疼。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大小姐如老夫人一般是菩萨心肠,既心善又仁厚,待下人赏罚分明,对大夫人也是真心敬重,连老爷对大小姐也是赞不绝口。   下人们倒是不敢嚼弄大夫人的口舌,可一边对大小姐赞不绝口,一边却大夫人三缄禁口,便是傻子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大小姐头一天管家,便踩在大夫人的头上,在府里头立了威,叫下人们心服口服。   果真是让宫里的嬷嬷教养的,便会一些卑鄙阴险坑害人的手段,来祸害大夫人与小姐。   虞兼葭拿了帕子掩着嘴,轻咳了一声,声音也哑了些:“我这就过去。”   为大夫人看病的郎中,姓丁,是专治头疼脑热的厉害郎中。   夏桃领着丁郎中过来主院时,还口齿俐伶地对李嬷嬷说,丁郎中医术十分高明,大小姐是费了不功夫才将人请进了府。   也就请了一个郎中,叫夏桃一说,便成了天大的功劳,不知道的人,还真当大小姐对大夫人有多么孝顺。   虞兼葭进了屋,丁郎中已经写好了方子,交给了李嬷嬷,李嬷嬷随意接了药方,转头交给了一旁的木槿,态度却是十分冷淡,连遮掩也不曾,桌上就摆了笔墨纸砚,竟是连一杯热茶也懒得奉了。   郎中是虞幼窈请来的,可看病的人却是母亲,竟是怠慢至此!   虞兼葭轻蹙着眉,使人端了茶过来,待丁郎中喝了一口茶,她这才忧声问:“有劳丁郎中替我母亲诊治,不知我母亲情况如何?”   丁郎中见虞三小姐满面忧心,便道:“大夫人头前是不是犯过一次头疼症?”   虞兼葭点点头,脸色也苍白了一些:“就在前两天,请了郎中过来瞧了,郎中说母亲只是偶感头疼,仔细养一两天便没事了,怎想今儿又犯了头疼,却是较之前还要严重一些,连身也起不得了。”   丁郎中了然地点点头:“之前的郎中脉案倒也没错,只是大夫人这头症,是火气郁盛所致,却是伤及肝、肾、脾、胃、肺五内,要清热、活血、理气才能尽好,”郎中低头看着自己留存的脉案,往“理气”二字上一指,又继续道:“重点便在一个“气”字上,气顺则血行,血行则气畅,这病最忌讳的便是“气盛”,气盛,火郁,则肝动,胃火积盛,则气滞血於。”   虞兼葭呼吸一紧,丁郎中说得很清楚,母亲这头症是气大了:“不知这病该怎么治?能不能治得好?”   丁郎中点头:“我给大夫人开了清胃火的药,大夫人吃两天便能见效,又开了几幅排揎的药,将内火泻出,这病便好了大半,但大夫人此番伤了五内,往后还要仔细调养,才能尽好,否则这病根留下了,往后再想根治却是难了。”   听丁郎中说得笃定,虞兼葭便明白,虞幼窈请来的郎中,确实是顶好的,轻抿了一下唇:“便有劳丁郎中了。”   丁郎中摇头:“三小姐客气了。”   虞兼葭命人包了诊金,又送了一包上好的药材,让李嬷嬷跟着丁郎中回去抓药。   安排好了一切,艾叶也回来了:“三小姐,奴婢出去打听了,丁郎中确实是京里头极厉害的郎中,最擅长头疼脑热,疑难杂症,京里有不少大户人家,都请他进府瞧过病,是个得用的人,丁大夫人也有善名,他开的医馆,里头的药材都比其他药堂要低一些……”   虞兼葭仔细听着,便点点头。   虞幼窈大大方方地替母亲请了郎中,肯定是要请最好的,才能彰显出她“孝道”。   她也没怀疑虞幼窈会在这上面动手脚,只是旁人请来的郎中,就是再好,也是不知根底,用着到底有些不放心,便让艾叶出去打听了些。   茴香过来:“小姐,大夫人醒了。”   虞兼葭连忙进了内室,杨淑婉靠在迎枕上,脸色透着蜡黄:“李嬷嬷人呢?”   虞兼葭坐在床沿,握着母亲手,柔声道:“李嬷嬷去给母亲抓药了,母亲身子紧要,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杨淑婉点点头:“府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虞兼葭轻点了一下头,便又道:“母亲可别再想这些,仔细养好身体,将管家的钥匙拿回来才是,大姐姐年岁小,也只是帮着管家,母亲才是当家的主母,这个家如何也越不过母亲去,母亲重新权了家,便能再思后事。” 第122章 掌她的嘴!   杨淑婉本是满心怒火与怨气,可叫女儿这样轻描淡写一说,火气竟也散了一些,便点点头:“还是葭葭想得明白,是母亲着相了。”   不能掌家,干急着也没用。   虞兼葭松了一口气:“我却是只盼着母亲好。”   杨淑婉心中感动,便是想了虞宗正:“让虞幼窈这一挑唆,你父亲如今待我是越发不满了,如今我又病着,满身的病气,却是不好再往你父亲跟前凑了。”   虞兼葭轻抿了一下唇:“一日夫妻百日恩,父亲待母亲的情义还在,也只是一时怒火,此番母亲正病着,待父亲气消了一些,便会过来看母亲,母亲多跟父亲说说从前的事,便也不要再提管家的事。”   杨淑婉点头,虞兼葭见母亲唇间干了皮,便让木槿倒了一杯热茶过来,亲自喂着母亲喝下了。   原是打算再说些宽慰的话,让母亲放宽心了,哪知茴香却过一禀报:“三小姐,大小姐说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扶风院。”   虞兼葭轻蹙了一下眉,还没说话,杨淑婉便气得捏紧了被角,恨声道:“这个烂了肚肠的小贱人,这管家的威风都逞到你这来了。”   茴香也是一脸气愤,一个没忍住便道:“大小姐有事找小姐,怎就不能自己过来寻小姐?还要小姐过去找她?这是什么道理?她明知道大夫人身子不适,小姐一向孝顺,自是要在大夫人跟前照料着,却还要将小姐使唤了去,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坏心肠。”   虞兼葭见母亲蜡黄的脸上,顿时涌上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湿滑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茴香身上:“住口!”   茴香也反应自己失言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多言。   虞兼葭转头瞧见了母亲,替母亲掖了一下被角:“大姐姐寻我,定是有什么事,母亲可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杨淑婉缓下了脸色,点点头:“可别让虞幼窈那贱人欺负了去,你父亲虽对我不满,可一向最疼你这个女儿,有什么事便找你父亲作主。”   虞兼葭点头,便领着茴香出了主院。   扶风院与主院离得近,便是一条抄手游廊,拐两道便是,走不了几道便到了。   夏桃已经守在院子外头,见虞兼葭过来了,连忙上前请安:“三小姐过来了,小姐在院子里等着您呢。”   虞兼葭点头,便与夏桃一同进了院子。   从前扶风院没人住,因为离主院近,所以下人每日打理也是十分尽心,里头也是干净整洁,巧的是,里面种了一株白玉兰,只是寻常的品种,可花树迎风摇曳,坠在枝头的朵朵白花宛然如莲,白光耀眼,却是胜兰三分清雅,胜莲七分无瑕。   而虞幼窈便坐在玉兰树下的石桌旁,满枝玉兰花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艳光来。   见了虞兼葭,虞幼窈连忙站起来:“三妹妹快过来坐。”   虞兼葭从善如流地坐在她对面,轻柔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丫鬟眼疾手快地上了茶,虞幼窈忧声问:“母亲身体还好么?郎中刚才是怎样说了?”   虞兼葭捧着茶杯,低敛着眉目,声音低落:“郎中说母亲饮食不妥当,致胃热积火,吃两天药便能见好,养几天这病便能好了。”   郎中也确实是这个意思,她只是避重就轻了说。   虞幼窈闻言后,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那儿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一会儿使人送去给母亲,让母亲这阵子仔细养着。”   却没说要去看母亲,可见虞幼窈所谓的“孝心”,全都是装出来的。   虞幼窈要上家学,要和许嬷嬷学规矩,还要帮着管家,却是再辛苦不过了,便是不去瞧母亲,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因为虞幼窈帮着管家,本身就是在替母亲“分忧”,已经是在“尽孝”了。   虞兼葭顿觉喝进嘴里的茶,也是索然无味:“谢谢大姐姐。”   虞幼窈摇摇头:“都是一家姐妹,那要这么客气,况且我也是忧心母亲的身体,盼着母亲能尽快好起来。”   虞兼葭低着头没说话。   虞幼窈也不提这事,话锋一转便道:“下午,锦绣庄的孙掌柜过来府里送衣裳,每人送了一身先紧着穿,不过三妹妹那身衣裳,却要改一改,所以我便让孙掌柜带回去了,待过两日给三妹妹送来……”   她头一天管家,在家里立了威便罢,也不好总是折腾,“太精明”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难免会让人觉得她针对杨淑婉母女。   襕衫这事虞幼窈也不准备提及,便帮虞蒹葭遮掩过去。   虞蒹葭是顶聪明的人,也不需要多说,回头自己一打听就该明白了。   话还没说完,跟在虞兼葭身边的茴香,便再也忍不住地插了嘴:“大小姐是什么意思?一件衣裳便是有些差错,还能错到哪里去,怎是我家小姐连瞧也没瞧见,就让孙掌柜拿回了去了?您虽是长姐,如今也管着家,也没得私自替我家小姐做决定的道理。”   一边说着,茴香一边瞧了一眼小姐,见小姐抿着唇没有说话,单薄的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有些摇摇欲坠,却是真让大小姐给气着了。   茴香越想越气,一股子怒火便冲了脑门:“大小姐也太欺人太甚,怕不得故意与我家小姐过不去……”   一句话没说完,虞幼窈便冷冷打断了话:“主子说话容得你顶嘴?你是哪来的脸子?我看是三妹妹良善,纵得你目无尊卑,也无规矩,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说着,便瞧向了一旁的春晓:“掌她的嘴!”   茴香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了虞兼葭。   虽然茴香一时嘴快,让虞幼窈拿了话柄,可茴香也是护主心切。   再说了,茴香是她跟前的大丫鬟,对错都有她这个主子教训,哪轮得到旁人指手划脚,便是打狗也要瞧主人。   虞幼窈这样明目张胆,却是连她也没放在眼里头,也打她的脸,她哪能袖手旁观? 第123章 好大的威风   虞兼葭却也坐不住了:“大姐姐,我敬你是长姐,但茴香是我的丫鬟,她方才说错了话,冲撞了大姐姐,便也该由我教训发落,大姐姐一言不合,便要掌嘴打人,便是越俎代庖,可有过问我的意思?”   瞧着眼前这张苍白柔弱,又清丽娇美的脸,虞幼窈陡然便想到,在那个噩梦里,虞兼葭便是说着天底下最恶毒的话,也是这般婉转娇柔——   “三妹妹,茴香说错了话,也是你这个主子管教不严,我记得你跟前的栀子,之前便是因为犯了错被打了板子,卖出了府,可见三妹妹心性过于柔善,却是连身边的丫鬟也管不好,纵得一个个奴大欺主,不将主子放在眼里,我身为大姐姐,少不得要做一做这恶人,替你好好管教一二,这有错?”   没错?非但没错,叫人知道了还当是她故意纵容身边的丫鬟待虞幼窈不敬,虞兼葭喉咙一痒,便是咳了起来。   虞幼窈淡淡一笑:“况且,茴香一个奴婢,却口口声声挑唆我们姐妹关系,这可是犯了主家大忌,让祖母知道了,怕是不单单打几个板子,卖出府便能了事的。”   虞兼葭一张嘴,不知打哪儿吹来了一阵冷风,倏地就灌进了嘴里,涌进了喉咙里,一直将心也凉透了。   之前栀子便是因虞幼窈被打了板子,卖出了府,如今茴香又冲撞了虞幼窈,这一个还能说是大意,可一个两个偏都犯到了虞幼窈手里,还有这么多婆子瞧了,哪有这么巧的事?真闹到祖母那里去,她能讨什么好?   教司坊的嬷嬷还在府里,少不得要教一教她长幼尊卑的道理!   虞幼窈看向春晓:“还不掌嘴?”   两个婆子将茴香按到地上,任茴香尖叫,挣扎,也是无动于衷,春晓上前左右开弓,伸手便是正反两巴掌,打得她尖叫哭喊,几个巴掌下去,茴香的脸就又红又肿。   虞幼窈悠声说道:“春晓的父亲,原是祖母跟前的车夫,从前练了些把式,春晓打小就跟着一起学了,打起人来,可是不会手软了去。”   虞兼葭惨白着脸坐着,手里死死捏着帕子,一声赶一声的巴掌,“啪、啪、啪、啪”的,清脆又响亮,可见是使了大力,分明是打在了茴香脸上,可她却觉得活像是扇在她脸上了。   待十个巴掌打完了,虞幼窈淡声道:“停手吧!”   春晓住了手,回到虞幼窈身边,从小丫鬟手里接了茶,便递给了大小姐。   茴香的两边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头发散乱地爬在地上,小声地抽泣哀吟,虞兼葭哑着声音,让艾叶将人扶了起来。   虞兼葭抿着唇,冷声道:“大姐姐真是好大的威风,今儿茴香犯在你手上,是她自个出言不逊,可我也要仔细问一问大姐姐,这做好的衣裳,怎就又让孙掌柜拿回去了,是所有人都拿回去了,还是只我的拿回去了?”   虞幼窈微抿了一下嘴角,瞧了一眼冬梅,她手里一直端着木托,上头整齐叠放着一件素锦留仙裙,便是她之前挑好的款式,孙掌柜做好了送来的。   于是,她缓声道:“如果三妹妹不介意,便将我这身素锦留仙裙拿去穿,我如今身段与你差不多,这件留仙裙,颜色也是素净淡雅,大约也是适合三妹妹的。”   她原就打算这样做,只是让茴香顶了一嘴,将这没完的话给岔过去了,她又提及这事,便是要给双方各一个台阶。   可虞兼葭却并不领情,是认定了虞幼窈正如茴香所说的那般,故意跟她过不去,她抿着唇,表情柔弱又倔强:“我自己的衣裳,便是出了差错,便也要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大姐姐私自便处置了去,是不是太过份了些?我便与父亲说一说,让父亲来评一评这理。”   说完,虞兼葭起身便要走了。   虞幼窈没阻止,只是转头对夏桃说:“你去前院,寻赵大借一本《祭孔六佾舞》的书过来。”   夏桃应声出了门。   虞幼窈淡淡道:“等父亲那儿的书借来了,三妹妹便好好瞧个仔细,免得三妹妹觉得是我与你过不去,刻意让孙掌柜将你的衣裳送了回去。”   虞兼葭觉得不对劲,也就一件衣裳,怎还扯到父亲身上,怎又与《祭孔六佾舞》扯上了关系?   这样一想,人也冷静下来。   虞幼窈连屋里的衣料都舍得送出去,还不至于在一件衣裳上使坏,应当是衣裳真出了什么差错?   虞幼窈头一天管家,谨慎一些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衣裳出了差错,便是祸及满门,甚至是满族!   想明白了这些,虞蒹葭也不急着走,一边捂着帕子轻咳,一边歉身:“大姐姐,对不起,方才是我冲动了些,母亲还病着,大姐姐帮着管家也是替母亲分忧,大姐姐管家不容易,我身子不好,不能替姐姐分担,已经没脸了,哪能因一点小事便与大姐姐闹腾?却是我不懂事了,请大姐姐多担待些。”   她也是因府里发生的事,心中怀了怒火,见虞幼窈又当着她的面处置茴香,便有些失了分寸了。   虞幼窈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是长姐,你们做错了事,我自然要多包容些,母亲还病着,我们做子女的,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该谨慎言行,事事妥当,免得出了什么差错,又惹了母亲忧心,母亲哪还能安心养病。”   清清淡淡的话,却是让虞蒹葭抿了唇儿,没成想虞幼窈登鼻子上了脸,好像她真的错了似的:“大姐姐说得是,母亲养病的时日,家里的事便有劳大姐姐多操持,辛苦大姐姐了。”   说完,便抬头瞧向了虞幼窈,表情含着真诚。   坐在玉兰树下的虞幼窈,红色的八幅湘裙,外罩着缂金的罩纱,身上好像在发光似的,冷不防一眼,便是连人眼也晃了去。   半大的孩子,脸儿还稚嫩得很,可扫人一眼时,却透了淡淡的冽意,仿佛春寒料峭时,那一抹透骨的寒,气势压得她忍不住手都在发抖! 第124章 像极了周令怀   眼前这人,真的是她所熟知的虞幼窈?   虞兼葭强忍着想要揉一揉眼睛,再瞧个仔细的冲动,脑海里冷不防浮现了另一张淡冽清疏的脸。   周令怀——   虞幼窈这神态表情,是像极了周令怀。   令她想到,每回在府里遇到周令怀时,少不得要打一声招呼,周令怀声音淡冽地唤她:“三表妹!”   眼睛是瞧着她,可她总觉得周令怀眼里没有她。   后来有一次,她偶然见到周令怀与虞幼窈一起说话,虞幼窈笑弯了眉目,眼睛亮晶晶的,一团孩子气,便与从前一个样子。   而一向淡冽清疏,待谁都透着疏离的周令怀,淡白的唇间吮着淡淡的笑意,唤虞幼窈:“表妹!”   声音虽然依然冷,却宛如冬雪初融之时,天地透出的暖意融融。   刚开始她没觉察出不同。   后来才知道,周令怀唯独唤虞幼窈一个人:“表妹!”   府里其他姐儿,到了他的跟前便成了二、三、四表妹了,可见在他心里,认可的表妹只有虞幼窈一个人。   夏桃一路到了前院,寻了赵大:“小姐让奴婢过来拿一本《祭孔六佾舞》,这书却是只有大老爷和表少爷屋里头有,表少爷这会还在学堂未归。”   赵大点点头:“容我禀老爷一声。”   夏桃连忙道:“有劳赵管事。”   赵大去了书房,虞宗正正在写书法,听闻大女儿要《祭孔六佾舞》的书,略一皱眉,便道:“将夏桃领过来。”   大周朝风气开放,但女子能随心所欲读的书,还是有许多限制,便如这《祭孔六佾舞》是极高的仪制,是为鼓励学子立志、礼生、歌生、乐生、佾生等,女子却是鲜少读这样的书。   很快,夏桃便被带到,规规矩矩地向大老爷行了礼:“今儿锦绣庄里的孙掌柜送府里新做的春衫过来,有件与襕衫相似的衣裳,小姐觉得有些不妥,便让奴婢过来借一本《祭孔六佾舞》的书,也好瞧一瞧上头关于襕衫的记载,以免冲撞了襕衫之仪。”   虞宗正先是皱了眉,显是觉得这襕衫不合宜制:“襕衫是谁做的?”   这一问,却让夏桃面上一窒,吱唔着说:“是、是三小姐,三小姐自个出了一匹雪缎,画了襕衫的样子,让锦绣庄做了,大周朝不兴襕衫,往年也没人做过,锦绣庄就没太在意,哪知叫小姐一眼瞧出了这是襕衫,便觉得有些不妥……”   一听是虞兼葭做了襕衫,虞宗正先是一愣,转而又觉得襕衫之仪,这是文人学子之间不成文的规定,葭葭不知道也是寻常,做了便也做了,反正衣裳送进府里后,府里也会一一检查,看看是否符合礼制。   可紧跟着就想到,连窈窈也知道襕衫之仪,想来家学里讲过这些,如此一来,却是葭葭有些不知轻重了:“难得窈窈周全又妥当,便拿一本过去吧!”   夏桃连连称是。   夏桃走后,虞宗正脸色便是一沉:“杨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便是连窈窈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如甚多。”   窈窈管家头一天,锦绣庄便送了衣裳,这衣裳的款式,便是杨氏从前定下来的,这便是杨氏的过错,好在窈窈及时发现了。   想到大女儿今儿在府里的所做所为,虞宗正眉目一展,唤来了文竹:“去嫏还院给三小姐传句话……”   很快,夏桃便借了书回了扶风院。   虞幼窈将借来的书,拿给了虞兼葭:“三妹妹却是瞧清楚了。”   虞兼葭满心狐疑,便翻开了书页,逐字逐句地看,不大一会子,苍白的脸上便是血色褪尽,心里头堵得慌,却是捂着胸口,“啪”的一声,大力合上了书册,坐在椅子上怔了好大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缓缓起身,恭敬地对虞幼窈道:“前些时候,我偶得了一幅前朝的《夜宴图》,见上头有人穿着横襕的衣衫,便觉得这样的款,大周朝还不曾见过,若是做成女裳应是极好看的,于是便画了花样子,让孙掌柜帮着做,却是没想到,大周朝文人学子间还有襕衫之仪,孔圣之大,险些酿出了大祸。”   虞幼窈表情淡淡地,也没说话。   虞兼葭身子轻轻一颤,声音也虚柔了些:“谢谢大姐姐替我遮掩这事,今儿却是我的不对,我身子不太好,伺候在跟前的丫鬟便辛苦了些,平日里待她们也宽和了许多,却没想养成了茴香莽撞不知事的性儿,便罚了她半年的月钱,往后就留嫏还院里管我房里的事,也不带出来了,茴香冲撞了大姐姐,也是我治下不严,还请大姐姐原谅我。”   虞幼窈略一颔首,转头对冬梅说:“将衣裳拿给三妹妹!”   却是没说原不原谅的话!   虞兼葭抿了唇儿,感激地接过了裙子,递给了一旁的艾叶:“谢谢大姐姐。”   艾叶扶着茴香先回了嫏还院,虞兼葭去了一趟主院,李嬷嬷抓药回来了,正在吩咐木槿熬药:“丁郎中那儿抓的药,便收起来,就熬之前向郎中开的药方。”   虞兼葭踩着碎步走过去:“这是谁的意思?”   李嬷嬷被问得一愣,连忙道:“是老、老奴的意思,向郎中是大夫人得用的郎中,之前的药夫人吃着也是有效果的。”   虞兼葭声音凉了一些:“你之前可是听明白了丁郎中所言,向郎中的脉案,虽不错,却是治标不治本,母亲的头症反复发作,便已说明了问题。”   李嬷嬷垂下头,不敢多话。   虞兼葭继续道:“大姐姐头一天管家,便是请郎中,也是要请最好的,方才在府里府外彰显出“孝道”来,我之前让艾叶打听过丁郎中,却也是知晓了一些根底,不妨先用着。”   李嬷嬷连忙道:“三小姐思虑周全,老奴这就让木槿换了丁郎中的药。”   虞兼葭点头:“这件事便不必让母亲知道,母亲养病要紧。”   李嬷嬷点头应是。   虞兼葭进了屋,杨淑婉靠在迎枕上等她,见她过来了,忙问虞幼窈寻她什么事? 第125章 表妹辛苦了   虞兼葭也没多说,只道:“孙掌柜派人送了衣裳过来,大姐姐让我过去瞧一瞧,看看有什么不妥。”   原是这点小事,杨淑婉放下心来,精神便有些支撑不住,眼皮子也是直打架,也不等虞兼葭说话,人已经半昏半睡了过去。   虞兼葭为母亲掖了被角,转头出了房间,让李嬷嬷仔细照料着:“有什么事便到嫏还院禀报我。”   回了嫏还院,虞兼葭一口热茶还没入口。   文竹过来了:“老爷让奴婢过来,给三小姐递一句话,老爷说,大小姐是难得周全又妥当,便让三小姐往后多与长姐学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虞兼葭一听这话,喉咙里便痒了起来,捂着帕子轻咳了好几声:“麻烦文竹姐姐转告父亲,大姐姐打小在祖母跟前长大,道理自是与我们大一些,身为妹妹,自是要与长姐学习。”   莲心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   虞幼窈借了一本书,也彰显了长姐的周全与妥当,让父亲赞不绝口,倒是衬得她不知轻重,不晓分寸了。   这样的手段,除了有祖母在背后教导,怕也少不得许嬷嬷耳提命面。   虞兼葭突然又想到了周令怀。   她对这个断了腿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没甚好感,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当然也要打听些底细。   往往寄人篱下,难免矮人一头,便是有亲戚的情份在,也十有八九不会太如意,可周令怀住进虞府不过一个多月,便讨好了虞幼窈,不仅教导虞幼窈练字,还时常指导虞幼窈课业,让虞幼窈在家学里出尽了风头,也是十分厉害,因此也得了老夫人的另眼相看,连父亲与二叔也对他十分关注。   只怕虞幼窈这些手段,免不得是他从中指点,不然虞幼窈如何能知道襕衫之仪,孔圣之大?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虞幼窈累得不行,一回到了窕玉院,得知表哥在书房里等她,连忙去找表哥诉苦去了。   周令怀搁下书册,偏头瞧着小姑娘坐在他身边,双手捧着鹅蛋脸儿,呶着小嘴儿抱怨——   “表哥,我都还是个孩子,便要跟大人一般学着管家,想想都觉得头大,可祖母都开口了,我哪能拒绝了去?”   “杨氏交了钥匙,说是让柳嬷嬷多操持些府里的事,但府里哪能没个正经主子掌家?却是故意借着头症,好让祖母操劳。”   “待祖母操劳狠了,累着了身子,父亲便也知道管家不易,不仅会对杨氏心怀愧疚,往后管家出了什么纰漏,父亲也不会再怪杨氏了,有了父亲的支持,以后杨氏管家,还有什么顾忌?”   “杨氏怎么算计,我也不计较了,可她故意变着法子来操劳祖母,我却是不乐意,祖母疼我,便是再辛苦,我也要替祖母分担一些。”   “祖母信任我,才让我帮着管家,我哪能让祖母失望?肯定是要把事儿做好,才能让祖母放心,免得祖母担心我不会做事,没得一个安生。”   “拿杨妈妈下刀,也是给了杨氏一个教训,免得她整天算计来,算计去,也不知道消停,惹了祖母生气不说,还在府里上窜下跳得烦人。”   “……”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周令怀侧耳听着,并不觉聒噪,唇边渐渐也吮了一丝笑意,骨玉般的手指,轻触了一下粉彩的山茶花茶杯,觉得不烫手,便端起来递到她手上。   说了好一会话,虞幼窈确实有些渴了,接过茶杯,送到唇边喝了几口,又将茶空了的茶杯递过去。   周令怀伸手接过,搁到了桌子上。   小姑娘在府里头的风光伟绩,他散学回来,便听了一路,府里头谁不夸她仁厚心善,赏罚分明,又孝敬知礼?   便是因为听了这些,就来了窕玉院。   “……若不是表哥早前与我讲了《礼记》·《玉藻》里,关于天子、王公、诸侯等衣制、饮食、居处,及其后宫、夫人、命妇等服制的内容,提及除了明文规定的衣制礼仪,还有一些不成文的礼仪之大,拿这襕衫之仪做实例,不然肯定要出差错的。”   她读书比虞兼葭还少,虞兼葭都不知道的道理,如果不是表哥提了,她哪里知道?   这便是表哥和叶女先生讲课的不同。   叶女先生讲课,恪守女先生的规矩与本份,不该讲的,绝不会多讲一句,可表哥却儒释道三家信手拈来,从不拘泥于男女之别,规矩之大。   见小姑娘停下了话,周令怀将花鸟纹大银盏摆到她跟前:“表妹辛苦了。”   虞幼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果然是一盏红艳饱满的大樱桃,颜色没之前红,却皮薄晶莹,不禁笑弯了眉毛:“谢谢表哥。”   周令怀揉了一下她的发顶:“洗过的。”   虞幼窈欢快地拿着樱桃吃,又想到南方的樱桃大约过些天就该运进京里,现在她管家,也该尽早使人注意些,免得迟了日子,最好的樱桃尽让别家得了去,一边想着,便唤来了春晓,交代了一句。   等春晓领命去了,虞幼窈反应过来,她是一见了表哥就大吐苦水,却是连这也忘记了问了:“表哥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头一天管家,所以就过来看看,”周令怀龙睛微眯,却更显狭长,小姑娘一身石榴裙,榴花如火,灿若烟霞,与缂金的榴果坠枝罩衫辉映,却是艳光灼灼,照人眼目:“表妹果真是管家气派。”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表哥,尽会笑话我,我这么大点,哪有什么管家气派,这身是许嬷嬷帮我挑的,叫我穿上了,也好装模作样地将谱儿摆出来,气势上唬不了人,便往贵重打扮去,便是一身珠光宝气,也是压一压人,下人们便不敢在我跟前造次。”   周令怀轻笑一声:“很好看。”   虞幼窈眼睛一亮,拿了一颗大樱桃,冷不防递到表哥唇边,周令怀愣了一下,却是下意识张了嘴,直到饱满多汁的大樱桃在嘴里迸开,先是一股酸意冲上了脸,又有一阵甜意溢了满腔,他才反应过来:“调皮!” 第126章 表哥,我太难了(求月票)   表哥白玉般的脸上,在大樱桃酸意的刺激下,也染上些许薄红,虞幼窈便忍不住“咯咯”地笑:“表哥果真吃不得酸。”   这次的樱桃较之前要酸一些,酸甜冲撞在一起,吃在嘴里刺激得口水分泌,猛然觉得有些酸,可却越吃越觉得好吃,大约是品种不大一样。   周令怀慢条丝理地端过茶杯,低头喝了几口,这才缓了些嘴里的酸意,才抬起头,又有一颗桂花糖喂到了唇边,他刚要拒绝,说自己不爱吃甜,但瞧着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对他说:“表哥,吃糖!”   周令怀鬼使神差张了嘴。   桂花糖入口,浓浓的桂花味香甜又馥郁,往常讨厌的甜腻,这会儿竟觉得十分甜蜜。   见表哥吃了桂花糖,虞幼窈十分高兴::“表哥吃了酸樱桃,吃颗糖嘴里就不酸了。”   周令怀颔首,嘴里含着糖却是不好说话。   虞幼窈眼睛亮晶晶的:“表哥应该多吃些糖,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从小到大我想娘的时候,祖母就命人做桂花糖给我吃,祖母说我娘也喜欢桂花糖,所以吃着桂花糖,我的心情也会慢慢变好。”   表哥总是满腹心事,似乎有很多不开心的事,她希望表哥能高兴一些。   周令怀一怔,嘴里的桂花糖一丝一丝地化开,甜意溢了满腔,仿佛一丝一缕地渗进了心里头。   他突然觉得,表妹大约说的是真的。   周令怀敛下目光,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表哥不高兴的时候,便喜欢皱眉,”虞幼窈突然伸手,轻抚着表哥的眉心,似要将他眉心间淡淡地褶皱,一点一点抚平:“表哥不要总蹙眉,像个小老头似的,”她皱了皱小鼻子,有些嫌弃:“难看死了。”   半大的姑娘靠的近了,瞧在眼中满目艳光,竟刺得他连眼睛也酸涩了起来,周令怀僵坐在轮椅上,背脊一点一点绷直了,两只手握着轮椅的扶手,也是一点点加重。   眉间轻柔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撩在他心尖上,他几乎忘记了心跳。   见表哥不皱眉了,虞幼窈便收回了手:“皱眉头,会老得很快,表哥以后可不要总皱眉了。”   周令怀揪紧在一起的心,陡然一松,目光便落在小姑娘纤纤的指尖。   小姑娘尖细的指尖,轻快地解开了腰间的石榴花绣金荷包,将摆在跟前的八宝攒盒里的松子糖、桂花糖、酥糖等一一装进了荷包里,将荷包装鼓囊囊的,又将荷包系到他左边腰带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礼节。   周令怀指尖颤动,陡然握住她的手。   虞幼窈愣了一下:“表哥?”   周令怀缓缓松开了小姑娘的手:“石榴花荷包,更适合表妹一些。”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表哥不许取下来,以后要时常戴着荷包,想皱眉的时候,便吃一颗糖,石榴花宜男宜女,表哥戴着也好看,”最后一句,连声音也小了些,透着一点儿小心虚,复了又补一句:“嗯,喜庆!”   就是跟表哥的衣裳不太配。   周令怀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摩挲着石榴花绣金荷包上精致的绣纹:“表妹说什么,便是什么,表哥听了便是。”   虞幼窈笑弯了眉:“表哥这样笑,真好看。”   周令怀墨长的眉逶迤入鬓:“今天的字练了吗?”   虞幼窈立时就笑不出来了,小脸蛋一垮:“表哥,我太难了!”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脸上透了沮丧,周令怀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孟子·滕文公上》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虞幼窈一脸茫然,显是没听懂!   周令怀解释:“是以下者劳力,中者劳智,上者劳人,你要学会劳人、用人。”   表哥在指导她管家,虞幼窈顿时精神一振,捧着脸儿崇拜又期待的看着表哥:“表哥,快教教我怎么管家,虞府虽然人口简单,可府里府外却是不少,明儿祖母还要我见庄上和铺上的人,麻烦的很!”   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信任,周令怀忍不住握拳抵唇,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大户人家因下人众多,主子也是管不过来,便立个规矩,让下人们自治自管,只要不出什么大的错漏,主子也不大过问。”   虞幼窈点头,各院都有管事嬷嬷在管。   周令怀:“这样就有一点不好,上头的管事们管着下头的奴仆,一级一级分阶而治,便是级大一阶压死人,久而久之,管事们积威甚重,规矩比主子大,难免会出现奴大欺主,则上欺下瞒,无人敢报,人人上行下效的弊端。”   虞幼窈若有所思:“杨妈妈和周管事串通一气,虽然做得小心,但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大厨房里头肯定是有人知道,就是因为杨妈妈是管事,在府里得脸,还体面,又是用老的人,便没有人敢说杨妈妈的不是,便是被人发现了,杨妈妈三钱五铜就把人打发了,有钱拿,还能不得罪杨妈妈,谁不乐意?谁会去做那得罪人,有又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就是奴大欺主,上欺下瞒,无人敢报,又上行下效。   周令怀略一颔首。   虞幼窈有些苦恼地皱着小鼻子:“表哥,那我该怎么做?”   周令怀捻了一颗樱桃,去了梗,递到小姑娘嘴边,小姑娘看着他,也没注意唇边的樱桃,张嘴吃了樱桃,他淡白的唇间透了笑意:“你要集权。”   樱桃的酸意在嘴里弥开,虞幼窈玉白的小脸儿,也染了一层氤氲的浅粉,她咽下樱桃肉,正要吐籽,一块蓝帕子就递到唇边。   虞幼窈自然而然地将籽吐在蓝帕子上,拿着帕子拭了嘴角:“什么叫集权?”   周令怀收回了蓝帕,将樱桃籽倒在一旁的小碟子上:“制定更完善,更全面的奖惩规矩,这样一来,下人们的生杀大权就在你的手里,犯了错,有府里的规矩处置,管事们则无权处置。” 第127章 表哥,你真厉害(求月票)   虞幼窈眼睛一亮:“这样一来,下人就不用担心犯在管事手里,从而畏惧管事,讨好管事,而是担心做不好事,犯在主家手里,畏惧的人也就成了主家,做起事来也更卖力。”   她觉得这个办法是真好。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虞幼窈就问:“可是这样一来,府里的管事估计不乐意了,没得闹起来,我才管家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很难服众!”   她能想到这一点,倒不枉他教导了,周令怀笑了:“你还要分权?”   虞幼窈被他搞糊涂了,怎么集权又要分权,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令怀又道:“府里的下人都是分级而治,但是权利却都集中在管家人手里,你要把手里的权利分出去,让她们自我管理,自负盈亏,每月按照盈利或亏损,公开进行分红、嘉奖,或是警告、惩处,管事的职权更大了,得利就更多,同时责任也更大,做事就更认真。”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削弱了管事的威信,却又加大了管事的职权与责任,管事们得了利,便不会闹了。”   主家的分红和嘉奖,既满足了下人的虚荣心,又有实质银钱奖励,有面子,又有钱拿,可比偷摸着贪,被主家发现了,送到官府,打了板子,拖去流放更好?   虞幼窈越想眼睛就越亮,兴致勃勃道:“每个月,每一季,盈利最好的庄铺,所有人可获得盈利的半成红利,管事还能额外获得月度与季度分红,亏损的庄铺,按照亏损大小,以警告惩罚处置,连续三个月亏损,就解了管事的契……”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各大庄铺形成良性的竞争关系,做事的积极性提高了,事情自然就做得更好,大家是竞争关系,难免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不敢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大家的利益都得到了最大化,这是双赢的局面,没有人不会同意。”   虞幼窈兴奋地直点头:“集权治人,分权治事,相得益彰。”   周令怀又取了一个大樱桃递到小姑娘嘴角,皮薄晶莹的大樱桃,衬着小姑娘娇嫩的唇儿,十分娇艳:“集权是你的绝对领导权利,分权便是恩威并济的御下手段,一刚一柔,互相并济,才能治下与御人。”   虞幼窈一边嚼着樱桃,一边笑:“表哥,你真厉害。”   周令怀轻笑了一下:“做人做事,也要记得刚柔并济,太刚了,容易树敌太多,对自己造成损害,太柔了也会被欺,给自己造成伤害,你今天就表现的很好。”   杨妈妈和周管事串通一气,贪墨银钱,虽是他们自己攀咬出来,却是小姑娘一手安排,杨妈妈和周管事肯定也清楚,可为什么最后,杨妈妈和周管事不记恨小姑娘,反而对小姑娘感恩戴德?   是因为小姑娘体现出了赏罚分明,恩威并显的一面,令人心服口服。   还有襕衫之事,如果虞兼葭安份地收下小姑娘送的素锦留仙裙,这事件便不声不响地过了。   可虞兼葭纵容下人顶撞了虞幼窈,显然是对虞幼窈心生不满。   虞兼葭在府里,有良善知礼的名声,很得人心,襕衫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是让虞兼葭拿到了话柄,借题发挥,虞幼窈头一天管家,自是比不得虞兼葭长久的名声。   可虞幼窈也不废话,直接命人掌嘴,行管家威仪,丝毫不给虞兼葭攀咬的机会,又让夏桃去虞宗正那里借了《祭孔六佾舞》,是借了虞宗正之势,震慑虞兼葭,也杜绝了虞兼葭因心怀不甘,借着这件事生出一些是是非非。   不大不小的事,就这样小事化了。   干净又利落。   集权分权,都需要上位者有极强的掌控力,他见小姑娘行事已经见章法,不管是集权还是分权她都能把控。   得了夸赞,小姑娘眉飞色舞,脸上也透了得意神情:“表哥,不仅书读得好,义深理大、晦涩至玄的四书五经,道家典藏,佛家经书,表哥也能言简意骇,理通意达,便是御下驭人,管家治事这等繁琐又麻烦的庶务,也让表哥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她小脸上透着崇拜,轻轻扳着手指头:“表哥字写的好,画也画得极好,上次听长安说,表哥还会漆雕,会雕刻,还会制墨,斫琴、炒茶……”两只手掌都数完了,小姑娘倏然抬起头,瞅着表哥,问:“表哥,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周令怀听后,微哂:“天下何其之大,我不会的又何其之多?会的不过九牛一毛,便是这烹、香、药,我便不懂了,往后还要有劳表妹费心。”   虞幼窈呶着嘴儿:“得亏了表哥是男儿,君子远离刨厨,又不好沾香捻粉,不然哪还有我们女儿家的活路?表哥真的只有十五岁?”   这么大点,便懂这么多,需要花费许多时间,精力,与心神,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学会的?   周令怀轻笑,没说话。   其实,他的真实年龄,却还要小一些。   他小的时候,仗着脑袋瓜儿聪明,有过目不忘,入耳能诵之能,对什么好奇,便学了什么,往往学会了,便丢到一旁了,又被新的事物吸引。   有一年府里送来的春茶,他喝着不喜欢,便自个上山里采了野茶,照着古籍学着自己炒茶。   父亲准备的五弦琴不好看,他就自己寻师傅,学斫琴……   年少轻狂,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什么做不到。   母亲宠着他,姐姐帮着他,便是父亲想要严厉管教,也扭不过娇妻爱女,久而久之,便也纵了他。   他家里头有权有势,想要学什么,都能寻来最厉害的师傅教导,那些师傅不敢藏私,他又肯学,学起来便又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便学了许多。   表兄妹俩在书房里闲聊,不大一会子,许嬷嬷便命人摆了膳,周令怀也留在了窕玉院用晚膳。   晚膳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周令怀不好在窕玉院久待,便回了青蕖院。 第128章 还要不要人活了(求月票)   虞幼窈将表哥之前的话整理了一遍,又将自己的一些想法添添减减地记下,折腾了一个时辰,字是写了不少,也算完成了今天的练字任务。   之后,虞幼窈又找来了许嬷嬷,与她商量关于集权和分权的事宜。   许嬷嬷打宫里出来的,见多识广,又谨慎周全,有她帮着出主意,一准是妥当的。   两人一直商量到了亥时(9点),才初步定下。   许嬷嬷帮着虞幼窈塑完骨,便去准备药浴,虞幼窈自己在榻上练柔身术,柔身术的动作,虞幼窈已经学会了,一盏茶便能轻松做完,做完后,骨头也不疼,身上也不酸,反而十分轻快,也是体会到了塑骨柔身的好。   大约是累了,虞幼窈泡着药浴,有些昏昏欲睡,对春晓道:“明儿一早,去向叶女先生告一天假,就说母亲病了,我要帮着管家,顺便问问叶女先生要学的课,我自己在房里学,做好了笔录,给叶女先生查验。”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家学是没法上了。   第二天一早,虞幼窈学完仪礼,便出了一身热汗,身上粘乎乎的很不舒服,泡了药浴才清爽了些。   虞幼窈坐在琉璃镜前,呶着小嘴儿抱怨:“天气越来越热,每天穿着十二重衣学礼仪,半个时辰下来,里头的几层衣裳都湿得透透的,简直太难受了。”   许嬷嬷笑而不语。   见许嬷嬷不搭话,虞幼窈有些失望地瘪瘪嘴:“嬷嬷,你不是夸我仪礼学得好么?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学仪礼了?”   许嬷嬷笑眯眯道:“至少要到五月。”   虞幼窈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嬷嬷,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许嬷嬷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小脑袋:“尽胡说,你瞧瞧大老爷,每日穿着厚重的官服上下朝,都能面不改色,便也知道,我让你穿十二重衣学仪礼的用意,礼仪,除了礼数,还有仪止,等什么时候,你热了一身汗,还能面不改色,举止从容,什么时候便不用再学仪礼。”   礼数到了,但是失了仪态,也是有损闺誉。   况且,如果虞幼窈将来嫁入官家,成了命妇,大热天也要穿着至少七重衣的命服见贵人,那才是真正难熬。   她从前在宫里头,便见了不少命妇,大热天穿着命服热汗蒸腾,甚至还有人热中了暑气。   “哎,我真是太难了。”虞幼窈小脸又是一垮,天冷的时候,她穿九重衣学仪礼,早上寒气重,屋里不许烧地龙,更不许上火盆,她冻得瑟瑟发抖,连路都走不稳,每天都摔得身上疼,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又要苦热了。   还真是水深又火热,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便在这时,冬梅拿了一身杏黄色绣红杏花缠枝纹裙,外搭了杏红色的齐腰齐襟短襦:“小姐今天便穿这身?”   杏红色较石榴红要清爽俏丽一些,也不失明艳大方,虞幼窈便点头:“这身就很好了。”   李嬷嬷颔首点头,虞幼窈屋里的人,都是虞老夫人亲自挑的,从前没搬院子,虞幼窈房里的事,便有柳嬷嬷帮着打点,丫鬟婆子们都随了主子,性情散漫了些,如今搬了新院,再仔细调教了些,便是个个都顶用。   冬梅稳重仔细,是个周全的人。   春晓体贴又忠心,身上还有些把式,贴身伺候着也是极好。   最叫人惊讶的就是夏桃,原是发现这丫头生得机灵,就提点了几句,谁成想这丫头却变成了小耳报神,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消息,都能打听仔细了。   连最不出挑的秋杏,也是谨慎话少的性子,跑腿的活儿做得周全,从没出过差错。   也是院子里的人得用了,虞幼窈昨天才能安排了一出好戏。   梳洗完了,春晓也从潇湘馆里回来了:“叶女先生今天要教《礼记》·《丧服四制》,叶女先生说这是《礼记》最后一篇,明天就开始教五经之一的《春秋》,四书要学《论语》第三篇《八佾》。”   虞幼窈心念微动。   昨儿表哥提及了《祭孔六佾舞》,又顺带提了《八佾》,天子用八,王公、诸侯用六,士郎中四,士二。   八佾之礼,一列八人,八佾八列,六十四人,礼之于乐,克谨复礼,严节谨行,是最高的礼节。   讲了八佾,《六佾祭礼舞》就不可能不讲,那么襕衫之仪,孔圣之大自然会提及。   显然襕衫之事,叶女先生也是听到了风声。   虞家是书香之家,府里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祖母,一件襕衫也不算什么,可真要穿上了身,就落人口实了,祖母让叶女先生着重讲一讲这礼乐之仪,也是寻常。   虞幼窈让春晓带上了她前些日子做的新茶,便上了安寿堂。   难得祖母还睡着,虞幼窈也没让柳嬷嬷叫醒祖母。   柳嬷嬷便问:“大小姐今日正式管家,要不要叫下人过来点卯?也好熟悉府里头的人和事?”   点卯?虞幼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府里每隔十日,便要召了府里头所有下人点卯、训话,以彰显掌家之威严,下人们也不敢轻怠了去。   于是,她摇摇头:“便不点了。”   柳嬷嬷也没多说。   虞幼窈从春晓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纸:“不当家,不知当家的苦,我昨天管了头一天家,便觉得府里的事繁琐又杂乱,一天儿下来,其他事也做不了,便与许嬷嬷一道商量了一些治家的法子,也不知道得不得用,还要嬷嬷帮忙掌掌眼。”   柳嬷嬷有些惊讶,接着脸上便露了笑容:“那敢情好,如果大小姐管家的法子得用,往后这府里头的事便轻省了,老奴也能松快些,仔细服侍老夫人了。”   大小姐为人做事大气,仁善,又不失手腕,真正是极像了老夫人。   便是襕衫之事,也能处理得毫不拖泥带水,老夫人知道后,昨天是难得睡了安稳觉,今儿这会都快到辰时还没醒。   可见对大小姐是真的放心。   虞幼窈抿着唇儿笑:“我也是变着法子想偷懒,嬷嬷可不许笑我。” 第129章 可是偏心你表哥   柳嬷嬷笑皱了一张菊花脸,拿着一沓厚厚的纸,一页一页地瞧了仔细,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可瞧着瞧着,就难免吃惊又赞叹。   她年轻的时候,便帮着老夫人管家,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如今老了,还帮着府里头操持,是最老道的一个人了,大小姐这集权,分权之策,乍一瞧着,是有些大胆妄为,可下人们的生死都捏在主子手上,便不能造次,庄铺的盈亏都由管事自我承担,也不用担心府里损亏了去,若庄铺做不好事,也能光明正大的处置换人,及时止损。   柳嬷嬷止不住地震惊:“大小姐的治家法子,老奴觉得可行,不过老奴觉得,有些还要更细致一些……”   虞幼窈特地寻了柳嬷嬷,便是这个原因。   柳嬷嬷管家多年,家里头的事事桩桩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有柳嬷嬷帮着商讨,便能更周全完善。   两人便讨论起来,这一讨论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大致商定好了才发现,虞老夫人竟不声不响地坐在榻上。   虞幼窈笑容欢快地凑到祖母身边,声音清脆:“祖母、祖母,你几时起身的?我都不知道。”   虞老夫人笑握着孙女的手:“将你与柳嬷嬷商讨的话听了一耳朵,快说说,是哪个高人在指点你。”   可不是她瞧不起孙女,这样的治家法子,哪是她一个刚管家头一天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虞幼窈吐了吐舌:“祖母明知故问,除了表哥还能有哪个?!”   虞老夫人“哈哈”一笑,轻捏了一下孙女的鼻尖:“你表哥身怀大才,若不是断了腿,这惊才绝艳之才名,便少不得他一个,镇国侯世子也不能独钻鳌头。”   提及宋明昭,虞老夫人表情微顿,连目光也深了深。   孙女儿小脸蛋长开了,身段也抽长了,身上透着娇柔之态,一举一动也是动静相宜,宛然成画,便是她从前在宫里见到的公主郡主,也是不如她的,显是让许嬷嬷调教成了一个贵女。   下个月窈窈就十岁了,她也该提早相看打算才是……   脑中倏然就想到,早前在宝宁寺,宋老夫人对窈窈不加掩饰的喜爱,虞老夫人倏然捏紧了佛珠。   听到“宋明昭”这三个字,虞幼窈心中猛跳了一下,呶着嘴儿:“宋世子是少年英才,意气风发,可表哥却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真正切了还磋,琢了还磨,便是腿脚不便,也是宛如圭璧,祖母可不许拿表哥的腿脚说话。”   虞老夫听出了她话中对表哥的维护,忍不住又笑了:“夸你表哥,还夸出了好歹来了,你这小白眼狼,祖母平日里可不亏你,你便将心偏到你表哥身上去了。”   虞幼窈一头扎进祖母怀里撒娇:“祖母可不许冤屈了我,我方才过来时,还没忘记给祖母带了之前做的新茶,便是担心祖母喝腻了之前的茶,给祖母换换口味,你瞧,我心里可都时时想着你。”   虞老夫人偏头一瞧,果然见八仙桌上搁了一个青花瓷盒,笑得见牙不见眼:“总算没白疼你一场,”说完,又搂着孙女儿,瘦长的人儿身上一团娇柔:“你与你表哥好,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令怀能想着窈窈,以他的心性手段,往后定是能护窈窈一二,窈窈现在也长本事了,她便也不担心窈窈了。   虞老夫人低头,瞧着孙女儿透了娇艳的眉眼,心念微动:“你宋祖母前些天给我来了信,说你之前的梨膏方子,她熬着吃了一阵子,咳疾确实好了许多,还让我谢谢你呢。”   虞幼窈很高兴:“宋祖母身体能好些,简直太好了。”   语气全然真诚,虞老夫人垂下眼睛,目光盯着佛珠:“你宋祖母这些年没少受咳疾之苦,我与她也是多年老情份,自然是盼着她好,你做的养身茶也是不错,不如也使人送些过去?”   情份总是你来我往才处出来的,处得久了,就处出了感情。   虞幼窈有些不乐意,但祖母都开了这口,虞幼窈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好,一会让夏桃送几盒过来,祖母看着送。”   不加灵露的送出去也没甚,效果虽然减弱了,可经常喝,对身体也是极好。   父亲这阵子喝惯了药茶,便也感觉出了好,前几天让文竹过来拿了几盒。   虞老夫人点头,便转开了话题:“把你治家的法子,也给我掌掌眼。”   虞幼窈连忙将一沓纸递上,祖母是主子,眼界与许嬷嬷,柳嬷嬷又有不同,自然是要给祖母过眼的。   虞老夫人是瞧出来了,主意是周令怀出的,可上头条条规规却是清楚明白,这是孙女自己想的。   府里下人犯了错,损了东西,坏了规矩,手脚不干净,嚼了口舌等,一桩一桩该怎样处置?   从前这都是由管事请示过主子,自己看着处理,可如今有了明文规定,便是府里的规矩大过了管事。   庄子铺子里的盈利,该如何分红,嘉奖?   若有亏损该怎样惩处,打罚?   月度、季度,都有了分红,管事们的好处是实实在在摆在跟前,前提是,管事们能做实事,能让府里得了利。   每个月,做得不好的管事,都记警告一次,三次警告,如果不能转亏为盈,便直接革职查办!   损害虞府利益,犯重大错误者,择其轻重从严处置。   管事对下人有管理权,无处置权,下人有举报、声讨、举荐等权责,所报属实者当嘉奖。   主家、管事、下头做事的人,三方关系互相监督、牵制、制衡。   是三足关系!   利害都紧紧地牵扯在一起,牵一而发动全身,哪个不老实的,想搞小动作,便是绕不过一左一右两道。   虞老夫人已经十分满意了,仔细又瞧了一道,指点了几处:“既然要做规矩,规矩便要做得大些,免得让人觉得不疼不痒,便不知道怕处,下午庄铺上的管事进了府,你便与他们再好好商讨个规程,听听他们的意见。” 第130章 刮目相看(求月票)   昨天,窈窈一手安排了一场大戏,连杨妈妈和周管事用老的人都拿捏了,庄铺上的那些管事,哪还敢轻易在窈窈面前摆谱?   再说了,这法子就高明在“双赢”二字,管事们的利益最大化,职权大了,光明正大的分红,体面谁不想要?   便有些人心怀鬼胎不想答应,怕也由不得他了。   虞幼窈点点头,又拿起笔将相关的惩治都加重了。   虞老夫人又与她商量了几句后,便让许嬷嬷摆了早膳。   祖孙俩用了早膳,不大一会子,姚氏便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听说弟妹病了,现在府里是窈窈帮着管家,就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衬的地方,窈窈也是半大的孩子,没得累着了她。”   大房二房就隔了一道门子,昨天府里闹腾了一下午,动静也是不小,她哪有不知道的?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你有心了。”这个二媳妇,是一个周全的性子,做事说话都十分体面,她转头瞧向了孙女:“你二婶娘是个能人,管家治人是一把好手,可得好好跟你二婶娘学一学管家经。”   虞幼窈还没来得及说话,姚氏便已经臊着脸,摆摆手:“老夫人这话可真是臊死我了,我刚嫁进来的那会,也是什么也不懂,是老夫人不嫌弃我,手把手地教我,我如今还能顶些用,要说管家经,老夫人才是厉害,窈窈打小在您身边长大,半大点便已经能帮着管家,显是没少将您的本事学了去。”   不动声色地恭维了老夫人不说,还顺带着将虞幼窈夸了一道,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觉得高兴。   虞老夫人便是想到了杨氏。   杨氏刚进门那会,她便是不喜杨氏不守清闺,在闺里头便与老大勾搭成奸,还珠胎暗结,但人都娶进了门,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心思,她也只能多教着一些。   但杨淑婉不是一个肯受教的,将她带在身边没几日,老大便以为杨氏在她跟前受了天大的委屈,没两年下来,便也与她这个做母亲的离了心。   从此,她也歇了教导的心思,由着她折腾去。   可见也不是人人都像姚氏和窈窈,是个肯受教的,有了对比之后,教导姚氏自然也更尽心些。   姚氏转头瞧向了虞幼窈:“好孩子,这么大点,就知道为你祖母与母亲分忧。”   虞幼窈轻抿着唇微笑:“也是应当的。”   姚氏拉着她的手:“不当家,是不知当家的苦,我却是心疼你,这么大点就要学着帮忙管家,真是辛苦你了,管家经我是没得,但好歹也管了几年家,管家的经验还是有些,便与你说一道。”   虞幼窈很高兴:“谢谢二婶娘!”   两人说了一会话,姚氏见时候不早了,便起了身:“老夫人,您就好好歇着身子,我去主院看看弟妹,窈窈可要一起过去?”   杨淑婉病了,她这个做妯娌的,少不得要过去看看她。   虞幼窈摇摇头:“府里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二婶娘自个先去!”   姚氏笑容一深,没说什么,带着一些补品药材去了主院。   大房的事,她昨天是听了一耳朵,觉得虞幼窈管家头一天,便能借着杨妈妈与周管事在府里立威,是得了老夫人的指点。   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虞幼窈说起管家的事条理分明,打骨里透了胸有成竹的从容,向她讨教管家经验时,字字句句也都是御下驭人,管家治事这些,真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头两个月的时候,窈窈还是一团孩子气,这病了一遭,打鬼门关闯了一道,却是眼看着长大了。   姚氏又想到了家里的虞霜白,都是半大的孩子,年岁也相去不远,可霜白还是一团孩子气,贪嘴、备懒、好玩,跟嬷嬷学了好一阵子规矩,是什么也没学好,刺绣一团糟,厨房能把火来烧。   姚氏摇摇头,一家姐妹也不能相距太远了,没得让外人说道,回头也要待霜白严厉些才行。   陪着祖母说了一会话,虞幼窈回了窕玉院,自己学《礼记》·《丧服四制》和《论语》第三篇《八佾》,预习明儿要学的《春秋》。   这段时间,表哥除了教导她练字外,还会指导她课业,她从前落下的课业,也渐渐赶上来了。   《四书五经》义理深大,却有许多相通之处,便是没学过,也能读懂一些,有不懂的地方,虞幼窈就记下来,等中午表哥过来了,就向表哥请教。   阳光打窗棂洒落,一片明澈静谧,瑞脑香首博山炉里薰香,一丝不苟地袅袅升腾。   夏桃悄悄走过来:“小姐,周庄的新管事过来了。”   虞幼窈笔锋略顿,搁下了手里的笔。   昨天晚上,周永牛几个摸黑回了周庄,连家里也没顾得上回,就去寻了周庄的里正,将虞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里正听后,惊得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好,便召集了周庄说得上话的人,浩浩荡荡三十来人,一起去寻了庄老。   周庄的庄老,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年轻的时候考过几次,没有中举,便回到庄里办学堂。   周庄背靠虞府,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这才有底气办了学堂。   庄老有学问,还见过世面,周庄大大小小的事,少不得要过问他几句,久而久之,庄老在周庄也就成了镇山人了。   庄老抚着长须,听周永牛又将府里的事说了一遍。   堂屋里七嘴八舌,都在抱怨虞府加了收成,又涨租子,许多人都在咒骂周永昌缺德,自己贪了钱子,还连累他们。   庄老一旁听着,一直没说话。   一直听大家说了一柱香的时间,庄老这才开了口:“周永昌贪了主家的钱,形同背主,是要先打三十个板子,送到官府,再打三十个板子,拉去尚阳堡流放,现在主家解了管事的契,让他去山里种树,每月还能领钱子,也算是个活计,好好干,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他一开口,便没有人再说话了,都垂头听他说。 第131章 周永禾(求全订)   “春季不缺吃的,地里的庄稼长得不错,涨一成半的收成,也饿不到肚子,到了下一季就恢复了原样。这几年,年景好,每亩涨五十文的租子,也负担得起,我听说京里各家,不久前每亩租子都涨到了七十文,隔壁郑庄租种了威宁侯府的田亩,涨到了一百文,每季收成也涨了两成半。”   这下,大家也不抱怨虞府了,开始同情郑庄。   庄稼人道理浅,有了对比便容易知足。   确实是周永昌太混帐,也是他们贪心不足,主家这样厚道,不好好伺弄庄稼,反而为了不加租子,故意将庄上的作物种坏。   庄老又继续道:“隔壁郑庄的管事,是威宁侯府出来的,整天在郑庄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我听说郑庄已经有好几个姑娘家被那管事祸害了去,有一个还跳了河,郑庄每亩一百文的租子,其中就有二十文是进了他的口袋,多涨的两成半的收成,有一半成也是他自个得了去,虽然周永昌犯了事,但管事还是从咱们周庄里挑,这也是一件好事。”   堂屋里再没一个人说虞府不好的话了,大家都想到,虞府往年对庄户都十分厚道,灾年减租,减收成,就是丰年加租,也都比别家少。   听说虞府的老夫人是礼佛的,大小姐打小也是在虞老夫人跟前长大,是与虞老夫人一样仁厚又善心,是菩萨心肠。   庄老又道:“这事虽然是永昌的错,但府里既然已经处置了永昌,让永昌将功折过,以后你们也不要太苛责永昌,不然让府里知道了,还当咱们对府里有怨,所以迁怒永昌。”   那位虞大小姐处置了永昌,还给永昌安排了活计,也确实是担起得仁厚两个字了。   大家纷纷点头。   庄老略是沉吟:“府里现在是大小姐当家,那么小周庄的新管事,就让永禾来做,大家都有意见吗?”   提起周永禾,大家都心有戚戚,不约而同就想到了十年前的事,忍不住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来。   于是,当天晚上周永禾便走马上任,成了小周庄的新管事。   今天早上天还不亮,小周庄里便将摘好的青菜,装上了大马车,让周永禾送进了虞府。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周永牛。   周永牛主动交代了周永昌干的混帐事,虞府给了周永牛五两的赏银,可把周永牛一家高兴坏了。   至于周永田几个,周永禾就没带过来,又挑了另外三个老实的汉子一起进府。   周永禾站在虞府后门处,想到了许多年前,当时天寒地冻,他倔强地跪在虞府大门口,全然不顾门童的驱赶,也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身体也冻僵了,后来是一个婆子,将他从后门领进了府,见着了虞府的当家主母,金娇玉贵的谢大夫人!   他还记得,那时谢大夫人穿了正红的凤穿牡丹镶狐领夹袄,庄端又大气地坐在椅子上:“周庄的佃户做事也是得力尽心,与虞府也算有些香火情,便有什么冤屈与我说一说。”   当年,是他年轻气盛,又少不更事,这才莽撞地求上了虞府。   后来他才知道,得亏了自己遇到的是心善的谢大夫人,若是旁人,便是冻死在府外头,估摸着也没有人管他,再狠一点的,少不得一通乱棍打一顿,后面家里的日子也是没法过了。   周永禾正想着出神,穿着蓝布褙子的婆子走上前:“大小姐吩咐,让周管事先到扶风院等着。”   周永禾转头交代了周永牛几个:“你们就在原地等着,切莫冲撞了府里头的人事,有什么事也不要慌,更不要急,等我回来后再说。”   周永牛带头说好,周永禾这才跟着那婆子去了扶风院。   这会,夏桃也在跟虞幼窈说周庄的新管事:“周永禾打小就是读书的料,十三岁那么大点,就中了童生,周永昌的老子也是一个狠人,牙口一咬,就倾了家当,将人送进了京里头的学堂里,让周永禾跟着举人老爷一起读书,一年就要五十两的束佾。”   虞幼窈仔细听着,也就听出了门道,新管事读了书,身上还有功名,周庄挑了这么一个能人,确实是用心了。   不过心里却有些惊讶:“周永禾的爹肯花这么大的钱,将周永禾送进京中的学堂,可见周永禾不是一个寻常人,怎就来了府里做管事?”   夏桃道:“这事挺曲折的,我小的时候听到有人提周永禾,就少不得要提一提这事,所以也听了不少。”   “哦?”虞幼窈顿时也来了兴致。   夏桃继续说:“周永禾的老子,有个修屋造房的手艺,农活不忙的时候,就到京里头贵人家里做活,碰到出手大方的主家,也能得一些赏银,家里头也租种了不少田地,收成也是不错,多年下来也存了些家当,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咬牙撑个一两年,等周永禾考中了秀才日子就好过了。”   虞幼窈了然。   当时,周永禾已经是童生,再考一次院试,就能取秀才之名。   如果考得好,取了头几名,还能做个“禀生”,吃公家的粮食,做个县试担保人,在十里八乡也是极风光了。   便是没能取头几名,周庄都是亲戚连亲戚,有后辈出息了,整个周庄都要有钱有钱,有力出力,供周永禾继续读书考科举。   夏桃悠悠一叹:“事情就出在十年前,恰逢周永禾院试之际,周永禾的爹大冬天进京找活计,想多赚些银子,给周永禾院试的时候带着使,结果打屋顶上摔下来,当场咽了气。”   听到这里,虞幼窈忍不住感慨:“可真是世间无常,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的可不止这些,”夏桃一脸唏嘘:“周永禾觉得他爹死得蹊跷,就花了钱请了一个仵作,发现周永禾的老子,是被人打瘸了一条腿,才上了屋顶摔死了。”   虞幼窈呼吸一紧,往常她也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事,心里难免生了恻隐之心。 第132章 果真是个聪明人(求全订)   “周永禾是个孝子,也顾不得院试,就去那户人家理论,那户人家一通乱棍将周永禾打了出来,将周永禾的脸给打坏了,留了一条长疤,周永禾也因此不能再继续科考。”   虞幼窈的手不由一紧,大周朝凡身怀恶疾、破面、残缺等,不可入仕,足以见得那户人家有多么歹毒。   她不禁想到了表哥,不由狠抿了唇嘴:“后来怎么样了?”   夏桃:“周永禾哪能服气?大冬天地寻摸到了虞府,跪在虞府门前审冤,当时,虞府当家的还是您的母亲谢大夫人,得知了周永禾家的遭遇后,谢大夫人深感同情,便出面使了银子,打点了官府,让官府公事公办,官府一查就查出那家蓄意杀人,不仅赔了周永禾家一笔钱,那家还被收没了家产,下了大狱,还了周永禾一家一个公道。”   却是没想到,周庄的新管事与她娘还有些渊缘,虞幼窈有些惊讶。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见虞幼窈没说话,夏桃又道:“当年谢大夫人过世的时候,周永禾一家都披麻戴孝,远远跟着虞府送葬的人,送了谢大夫人好几里路。”   虞幼窈点点头:“去见见这个周管事!”   周永和二十四岁,穿了一身洗得泛白的灰布直缀,显得身形高瘦,模样倒是周正,只是左脸上一条长疤,打眼角处一直到鼻边,猛然一瞧还有些触目惊心,但过了多年,疤痕淡化了许多,但其实也不怎么吓人。   周永禾见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向虞幼窈躬身作揖:“见过大小姐。”   是文人礼!   大周朝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周永禾是童生,自然没有跪她的道理,虞幼窈点头:“周管事,请坐!”   周永禾道了一声谢,轻撩衣摆,从容坐回。   半大的姑娘,穿着杏红的衣裙坐在上首的位置,稚嫩的小脸长开了一些,隐约透出了光艳殊丽,像极了当年的谢大夫人,只是比起谢大夫人的端庄流丽,眼前的小姑娘,又透了几分婉约娇贵。   他神色忡怔,就想到了,当年谢大夫人出面打点了官府,官府查明了真相,还了家里一个公道。   他上了虞府,向谢大夫人谢恩,被谢大夫人一身气派,慑得不敢抬头,只窥见了谢大夫人一身杏红色的衣裳,衣角上绣着一片粉白的杏花,一片烂漫。   耳边听她道:“听说,你书读者极好,小小年龄已经中了童生?”   那时,他脸上的疤痕十分骇人,宛如一条蜈蚣斜横在脸上,心中愤懑,咬着牙说:“原是二月准备参加院试,取秀才之名。”   谢大夫人语气隐透了几分惋惜:“科举虽是最好的出路,可不是唯一的出路,你是读书人,道理比别人多,已经胜过这世间泰半,自暴自弃切不可取,这世间祸福难料,吉凶难知,又岂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临走的时候,他站在扶风院这一树玉兰之下,当时朵朵玉兰,花开如莲,他想着谢大夫人之品性,便宛如这玉兰一般高洁。   一个丫鬟上前来:“大夫人让我将这一瓶上好的玉容膏赠与你,让你回去擦一擦,虽不能消除脸上的疤痕,但也能淡化一些。”   十年后,又值玉兰花开,他再临虞府扶风院,却是物似人非。   此时,他依然没能领会谢大夫人那句:“世间祸福难料,吉凶难知,又岂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直到后来,他随同虞家大小姐离京多年,再回京城,才终于领会,谢大夫人这一番肺腑之言,原是应在她的女儿虞幼窈身上。   是这个少女带着他一路辗转,冠盖京华。   周庄选了周永禾做管事,是在向她示好,她是掌了家,可手底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这些人办事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想要驱使,想来是不容易的,有了周永禾,今后她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既然如此,周永禾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虞幼窈也不废话,让春晓将一沓纸拿给了周永禾:“周管事,既与我母亲有一段渊缘,也是你我之间的缘份,下午庄铺上的管事都会进府,届时我会提及这事,便有劳周管事,与其他管事们商讨一个规程,然后立个新契,这些日子便在府里府外推行了。”   周永禾没有多言,洁白的宣纸上,一排排行楷小字虽有些稚嫩,却也是天质自然,刚柔并露,竟是出自一个半大的孩子之手,实难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待整篇看完,周永禾肃然起敬:“大小姐格局甚大,不拘泥一眼之地,集权治人,分权治事,刚柔并济,恩威并显,”一边说着,他已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虞幼窈面前,恭敬地躹了一个身:“子章,愿为大小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周永禾果真是个聪明人!   周庄的管事在虞府一向十分得脸,在各位管事之间,也是少有的体面,有周永禾带头,这事也就容易了许多。   此时,虞老夫人也知道了,小周庄新管事进府的事,正在与柳嬷嬷说道:“周庄的庄老是人老成精,窈窈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使着,我也放心了些。   正说着,便有丫鬟过来通传:“大小姐带着周管事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忙说:“快请进来。”   周管事头一天走马上任,少不得要拜见一下家中的老夫人,与当家主母,不过杨氏病着,也不好过去打扰,虞幼窈就把人领进了安寿堂,顺便将答应要送给镇国侯府宋老夫人的药茶一并带来了。   周永禾恭恭敬敬地向虞老夫人请安,身上透了一股文气。   虞老夫人又仔细打量了周永禾,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便跟着大小姐好好做事,我这个孙女,虽年岁小了些,却也与她母亲一般,是仁厚心善的性子。”   周永禾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虞老夫人让他往后只跟着大小姐做事,受大小姐的驱使:“老夫人请放心。” 第133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求全订)   虞老夫人就更满意了,让柳嬷嬷拿了一张管事的契纸,让周永禾签名,按了手印,又取了虞府的印章,郑重其事地盖了大印。   如此,周永禾的管事之名,也是名正言顺。   虞老夫人又命人取了一套文房四宝,赏给了周永禾,周永禾感激谢恩,就回了扶风院。   屋里安静下来。   虞老夫人靠在榻上,瞧着桌子上两盒药茶,面容晦涩:“镇国侯府是随高祖皇帝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人家,从前也是极显赫,单看高祖皇帝赐“镇国”二字,便不难瞧出镇国侯府往日的风光。”   柳嬷嬷垂首立在一旁,不敢随意插嘴,眼神却忍不住瞅了一眼,桌子上的两盒药茶。   虞老夫人也没指望她开口,自顾道:“当今皇上沉迷道术,不理朝政,元后凤体欠安,陆皇贵妃把持后宫多年,其娘家威宁侯府势大,镇国侯府虽然落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过三年,惊才绝艳的宋明昭横空出世,镇国侯府不可同日而语。”   三年前,狄人大举进犯北境,镇守幽州的幽王,因镇守失利,致幽州边境连失三城,狄人在北境杀烧抢掠,百姓死伤无数,震惊朝野。   是威宁侯披甲上阵,带兵驰援,这才驱了北狄,收复了幽州三城。   事后,幽州王以谋逆论处。   反而是威宁侯府,借着驱北狄,安北境之事,从此如鲜花着锦,如日中天。   虞老夫人垂下眼帘,因虞妙芙嫁到了幽州,虞家与幽州,纵是相隔甚远,却也有联系的,家中的暗子打探到的消息是,在威宁侯驰援北境之际,幽王已经连收了两城,杀狄人无数,狄人已有退兵之意……   也是幽州一事之后,朝庭上下暗潮汹涌,眼下虽是太平景象,但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老大是御史,但凡出个什么事,他肯定是要身先士卒。   老二是内阁辅臣,文臣却是不比勋贵武将,家中有诰劵功勋萌荫,出了什么事也能抬出来顶一顶。   她也该为窈窈安排个妥当的出路。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也该现在就打算起来。   柳嬷嬷的头又压低了一下,目光盯着鞋尖。   虞老夫人抬眼瞧了一眼桌上的药茶:“使个伶俐的丫头,将这药茶送到镇国侯府给宋老夫人,便说这是窈窈亲手做的。”   镇国侯老夫人专程写信过来,说自己咳疾好了一些,还在信中夸了窈窈,可见是真的喜爱窈窈的。   柳嬷嬷悄悄松了一口气:“老奴这就去办。”   虞老夫人一颗一颗地捏着佛珠,心里想着,镇国侯府打高祖的时候,便在京里头扎了根,这么些年,皇帝不知换了几个,这些个功勋贵胄也不知道换了几轮,镇国侯府还是安稳得很。   虞府与镇国侯府就隔了一条胡同,坐马车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白芍一到了镇国侯府,就让一个体面的婆子客客气气地领进了宋老夫人住的和合堂。   宋老夫人穿着棕金色的暗纹褙子,半靠在榻上咳了几道。   身边伺候的张嬷嬷,不慌不忙地打开呈放在小几上的青花瓷盒,挑了一勺子黄白的梨膏化进水里,递到了宋老夫人手里。   宋老夫人喝了梨膏水,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瞧向了白芍。   白芍躬身道:“老夫人让奴婢给您问个好,我家大小姐跟着嬷嬷学了调养身子的药茶,前些日子做了一些给老夫人吃,老夫人吃了一阵后,觉得身上舒坦了许多,便觉得这药茶是个好物,让大小姐多做了一些,给您两盒过来。”   说完,就已经将包封精致的盒子递上前去。   张嬷嬷连忙上前接过。   宋老夫人笑容一深,转头瞧向了张嬷嬷:“你听听,敢情这老货不是专程来给我送好,而是来我跟前炫耀的。”   张嬷嬷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十分和善:“虞老夫人有福气,身边有大小姐这么个伶俐又知事的乖孙女孝顺,您也跟着一起沾光呢。”   宋老夫人一听这话,笑容又深了:“对、对,你这话可是说得好,头前也是亏得窈窈送的方子,我这多年的老毛病,也能好一些,你快打开瞧一瞧,窈窈这回又给我送了什么好物?”   白芍垂头敛目地站在一旁,听着宋老夫人对大小姐赞不绝口,唇角也露了笑容。   张嬷嬷捧着青花瓷的茶盒上前。   宋老夫人闻见了淡淡的药香:“光是这味道,我闻着就舒坦,快泡一杯让我仔细尝一尝。”   张嬷嬷哪能说不,赶忙拿了茶镊夹了些药茶,放进杯里头,热茶一冲,顿时药茶的香味,便是弥漫了满屋。   恰在这时,镇国侯世子宋明昭穿着宝蓝色直缀,大步走进屋里给祖母请安。   白芍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而宋老夫人也顾不得喝茶:“怎的有空到我这儿来?”   “打算出门一趟,所以过来与祖母说一道。”宋明昭正说着,就闻见了淡淡的药香,与他寻常喝过的似有些不同,就看了一眼桌上的茶。   宋老夫人没注意到这些,只问:“要去哪里?”   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多出去走一走,长一长见识,也没甚不好,明昭打小习武,身边又有护卫陪同,安全倒是没甚妨碍。   宋明昭表情微顿:“北境。”   虞老夫人倏然抬头,瞧着他面上一丝晦涩,只差没有明着说,要去的是幽州:“殷怀玺已死,你还是对当年从幽州传出的流言耿耿于怀?”   三年多前,闲云先生曾游历至幽州,并在幽州城里摆下了旷世的珍笼棋局,以棋会友,得知这一消息,天下文人学子纷纷赶往幽州,闲云先生的门前也是门庭若市。   这一局棋在幽州摆了十来日,竟无人破解。   最后却让一个匿名而来的神秘少年破解,有传言说,闲云先生有意收这少年为徒,最后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有传言说,这位神秘少年就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后来闲云先生收了明昭为徒,就难免叫人搁一起比较了。 第134章 筹谋(求全订)   “总要过去走一趟,才能知道那一方水土,能养出哪样的人。”闻着茶香,宋明昭突然觉得口渴,见这茶没有动过,便忍不住端了过来。   喝了一口,顿觉茶香入了神窍,鲜爽入喉,唇齿间一缕苦意,却使人颊间回甘,竟是十分喜欢:“祖母这茶与寻常不同?”   宋老夫人有些惊讶:“是你虞祖母刚才使人送来的,说是虞大小姐同宫里出来的嬷嬷学着做的药茶,就她独一份,外头是没有的,我这儿刚泡了一杯,没来得及喝,便叫你喝了去。”   张嬷嬷又泡了一杯,递到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也没顾得烫,就轻吹了几道,轻抿了小口,就面露惊讶:“这味道……”她话锋一顿,眼也微微一亮:“我记得,从前在太后娘娘宫里头尝过几次,是难得的好物,虞大小姐真正是有心了,”说着,就瞧了一盒还没动的药茶:“你若喜欢,就拿一盒去喝。”   宋明昭忽然就想到,宝宁寺那日,坐在虞老夫人身边的小姑娘,一身粉白,显得娇俏可人,小姑娘长什么样,他半点也记不清了,却记得她有一双明澈的双眼,看着你时,眼睛似在发光一样,让他有一种异样的熟悉……   宋明昭扯回了飘远的思绪,摇摇头:“既是虞大小姐送与祖母,我……”   宋老夫人笑道:“同祖母客气什么?我与虞家那老货都多少年了,你还担心短了祖母的药茶不成?”   宋明昭也不再推辞,与祖母说了几句,便带着药茶一并离开了和合堂。   宋老夫人看了一眼白芍,高高兴兴地让张嬷嬷准备了回礼:“回头替我好好谢谢窈窈,让她有空到镇国侯府来玩。”   白芍接过回礼,恭敬告退。   宋老夫人见白芍出了门子,这才与张嬷嬷说:“我听说,杨大夫人病了,现在虞府大房是窈窈管家?”   张嬷嬷点头:“外头都是这样传的,估摸着错不着。”   宋老夫人一脸感慨:“窈窈也才十岁,半大的孩子,都已经会管家了,当真是了不得呢!”   却是半点也没怀疑,一个半大的孩子能不能管得好家。   不说旁的,就是宝宁寺见着的那一回,小姑娘一言一行妥当的得很,就能窥见一斑。   宋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魏紫一路带着白芍往府外走,在半道上碰见了正要去老夫人屋里的镇国侯夫人何氏。   何氏长了一张满月脸,柳梢眉,瑞凤眼,是个有福面的人:“魏紫,这是?”   魏紫连忙行礼:“是虞府老夫人跟前的白芍姐姐,奉命给老夫人送了些东西。”   白芍也跟着行礼:“大夫人好!”   何氏眉目含笑,眼里却透了一丝精明:“替我向虞老夫人问安。”   白芍连声应是。   眼见着魏紫领着白芍走了,何氏捏着帕子,轻按了一下嘴角:“虞府无缘无故,怎就突然寻上门来给老夫人送东西?”   身边的王妈妈说道:“听说是,上回在宝宁寺,老夫人遇着了虞老夫人,两人一道说了话,后头虞大小姐送了一张药梨膏方子给老夫人,说是宫里头的好物,能缓解咳疾,老夫人吃了一阵子后,咳疾确实缓解了一些,便与虞府往来的多了些。”   何氏目光微闪:“可真是巧了呢,我今儿上锦绣庄里去,便听到孙掌柜提及了虞府大小姐,也是满口称赞,说这虞大小姐小小年岁,已经能为祖母与母亲分忧,有了当家的风范,又是难得仁厚又心善的性子……”   王妈妈没敢说话。   何氏轻笑:“走吧,去老夫人屋里。”   白芍回到府里,向虞老夫人复命:“宋老夫人很高兴,夸了大小姐许多话,连宋世子也喜欢大小姐做的药茶,宋老夫人当场就给了一盒,宋世子也没推辞。”   虞老夫人目光倏地一深,却并没有表示什么。   又瞧了宋老夫人送给窈窈的礼物,是赤红玉富贵锁,红得跟鸡血石似的赤红玉,雕着牡丹花纹样,锁头下坠着黄、白、红的玉珠,锁的背面雕着“花开富贵”,却是十分贵重。   长辈送礼也是有讲究,也不是越贵重就越好。   送与喜欢的后辈,是要送戴在身上能寻摸的物儿,才能以示亲近,其中又以玉为最佳,颜色以红为最。   首饰这些倒还寻常一些,像长命锁、富贵锁之类的,大多都是亲长赠予子孙后辈,有“赐福”“压福”的意思在里头,意义与旁的不同。   这个赤红玉富贵锁,关键就在于一个红、玉、锁,里头的意思大了去。   红有吉祥之意,玉有如意之意,至于锁……   宋老夫人这礼显是送大了,可虞老夫人却是十分满意。   如此,她筹谋的事也就成功了小半。   这后头的事,还要仔细看着!   虞老夫人摆摆手:“将东西给窈窈送去。”   白芍拿了礼物去了窕玉院。   收到宋老夫人的礼物,虞幼窈有些惊讶:“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祖母……”   白芍笑着说:“老夫人看了,才让奴婢给大小姐送来的,宋老夫人十分喜欢您做的药茶,还说您之前给的药梨膏子的方子也好,吃着连咳疾也缓了许多。”   一句也没提宋明昭。   虞幼窈抿了一下嘴儿,这才接了礼物。   白芍走后,虞幼窈让春晓妥善地将赤红玉富贵锁收起来,看着面前的墨兰有些出神。   祖母今天让她给镇国侯府的宋老夫人送药茶,她就当是亲戚间寻常往来。   可宋老夫人又送来了贵重的富贵锁,却让她心里头有些不安。   在噩梦里,她嫁给了宋明昭,被宋明昭关在小院里,用药养成了药引,最后油尽灯枯,没了价值后,又被活剥了心,死得很惨。   便只是一个梦,她也能感受到扎针取血时,那痛不欲生的疼痛,被剜胸取心时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   醒来后,她一直提醒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并不代表什么。   可噩梦实在太真实了,她从噩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就受到了梦境的影响,仿佛多活了许多年。 第135章 此生遂愿(求全订)   她在短短两个月变化这么大,许嬷嬷的教养是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这个原因?   便只是一个梦,她这辈子是打定主意,要离宋明昭远远的,因此也不大想与镇国侯府从往过密。   可虞府与镇国侯府之间却是关系甚大,牵扯甚广,干系甚重,两家的姻亲关系,说白了也是一种利益与共的局面,涉及朝堂之争,党羽派系,远非她一个小姑娘可以左右得了的。   所以,镇国侯府她是避无可避。   再加之,祖母与宋祖母之间的私交,也是无从避之。   额头上忽然被人敲了一记,虞幼窈吃了痛,就捂着额,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表哥过来了。   表哥目光沉沉的,有一种令人心肝乱颤的压迫,虞幼窈心慌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轻唤:“表哥!”   声音软乎乎地,叫得周令怀心尖一颤:“一个人发什么呆呢?”   下学后,周令怀如往常一般来了窕玉院,可迎接他的,却不是小姑娘欢快地唤他“表哥”的声音。   他推着轮椅悄悄进了书房,瞧见小姑娘坐在窗边,晶亮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灰烬,空洞无神,是痛彻心扉的绝望,连稚嫩的小脸也是一片惨白,透出与年岁不相符的惊慌无助。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他的眼里,虞幼窈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会发光,就像天上亮晶晶的星子,哪怕在无尽的黑夜之中,也能点缀夜色,璀璨了星空。   她的笑容干净又明媚,像阳光一样,暖融融的,能化开冬日的严寒与坚冰。   她的身上有一股旺盛又蓬勃的生命力,便是死灰也能复燃。   可他,却在这样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那种仿佛坠入泥泞,粉身碎骨一般的绝望。   周令怀呼吸轻滞,轻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刚才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虞幼窈轻抿着唇儿,垂下了小脑袋,指尖轻捻着墨兰狭长的叶片,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看向了表哥,扬起了笑容:“表哥,我刚才自己学了《丧服四制》和《春秋》,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噩梦和现实是不同的。   至少,噩梦里就没有表哥。   有表哥在,她肯定不会像梦里那样惨。   而且,她现在也才十岁,谈婚论嫁也太早了些。   镇国侯老夫人从前就待她一直很亲近,许是因她之前给的药梨膏子缓解了咳疾,才送了贵重的礼物。   何必杞人忧天?!   上次在宝宁寺,宋明昭过来给祖母与宋祖母请安时,她就刻意观察过虞兼葭。   虞兼葭虽然小心遮掩,便也如噩梦之中一般,被宋明昭吸引了心神,如此一来,很多事情便也能筹谋一番。   噩梦里,是祖母为她定了亲事,她被动接受了。   而现世,她不愿与宋明昭牵扯上了,自然也不会被动接受,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也不必太纠结了去。   不管怎么样,表哥一定会帮她。   想通了这些,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我把不懂的地方都记下来了,就等着你过来向你请教呢。”   小姑娘声音欢快,甜软,欢欢喜喜地去书案前拿了一沓纸。   仿佛之前的无助与绝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周令怀搁在扶手上的双手,也不禁大力握紧。   但小姑娘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逼问。   将笔录拿给了表哥,虞幼窈倒了一杯热茶,殷勤地递到表哥手里:“表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周令怀面容一缓,接过小姑娘双手捧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将茶杯搁到桌上,一边看了虞幼窈的笔录,一边与她讲解上面的错漏之处。   一个讲,一个听,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   “表哥,我们去吃饭。”小姑娘声音欢快,走到表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   周令怀双手转着轮椅,配合她施力,目光垂落,青石的地面上,不知从何时起,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深青色提花织毯,门口的槛子,也都换成了如青蕖院一般的带坡矮槛,八仙桌,换成了圆桌,一些易碎的摆件,也都换了一个遍。   还有院子里,碍人的花木一一铲了,弯窄的曲径小道,都改成了刻了花纹防滑的青石砖面……   一时未觉,属于小姑娘的小院,竟处处都充满了他的痕迹。   周令怀喉咙微涩。   进了偏厅,许嬷嬷已经让人摆了膳,五菜一汤,都是周令怀与虞幼窈爱吃的,色香味勾动食欲。   不知不觉,窕玉院上下连他的口味都能把握得十分精准。   周令怀忍不住偏头瞧了小姑娘。   小姑娘一双睡凤眼常盈欢喜,眸间亮晶,宛如星子点缀了夜色,璀璨了星空,笑靥纯稚又明媚。   正如进府那日,小姑娘念的那段《药师经》文:“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周令怀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小姑娘,她双眼空洞,透着痛不欲生的绝望,明媚的小脸上,尽是一片死灰般的惨淡。   笑容一点一点褪却,周令怀倏然闭上了眼睛。   “表哥?”耳边传来小姑娘温软的声音。   周令怀豁然睁开双眼,就见小姑娘蹲在他面前,正担忧地看着他,问他:“表哥,你脸色突然变得好难看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周令怀眼底一片幽邃,宛如渊沉,定定地看着小姑娘——   心中遂愿——   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护她,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见表哥一直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虞幼窈心中猛跳,之前在宝宁寺里,她不小心撞破了表哥的行迹,表哥就是用这种深不可测的目光瞧她。   心里有些不安,虞幼窈小声糯糯地唤:“表、表哥,你怎么了?”   周令怀紧抿的唇一松,冽色尽褪:“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旁的事。”   见表哥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刚才的样子好吓人,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了。” 第136章 一辈子对你好(求月票)   那双眼睛含着睥睨气势,盯着她时,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表妹,”周令怀笑着唤她,淡淡冽色的声音,含着雍容:“我不会伤害你,”轻揉了一下小姑娘柔软的发顶,连心中也是一片柔软:“永远不会。”   虞幼窈蹲在表哥面前,眼睛晶亮,唇畔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变得纯稚又欢喜:“表哥,表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一辈子!   周令怀轻轻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想到自己的腿,心底倏然涌现了一股求之欲狂的偏执,他唇边含笑:“先吃饭。”   虞幼窈高兴点头,伸手就掀开了汤盅。   黄亮的汤汁上飘着枸杞,淡淡的药香不显清苦,却十分鲜美,汤里三只通体乳白,甚至有些透明的白玉参,却是色香味俱全。   虞幼窈喜欢海产,连眼睛都亮了:“呀,是白玉参,是年前外祖父使人送来的,拢共送了十来只,我一直没舍得吃呢。”   周令怀脸色一个没绷住,当场变了。   虞幼窈没注意表哥的表情,高兴地拿了碗,给表哥盛了一碗汤,还特意捞了一只白玉参:“表哥,海参肉质软嫩,滋味腴美,快尝尝看。”   海参是名贵的海物,白玉参更为稀少,素有“千年黑,万年白”的说法,《药经》记载:“其性温补,足敌人参。”   周令怀刚要拒绝,便见小姑娘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喉咙也是不由一梗。   见表哥坐着没动,虞幼窈连声催促:“海参大补且性温,固本培元,最适合表哥吃,以后表哥要多吃海参,我库房里还有许多外祖父送来的黑海参,红海参,虽不如白玉参珍稀,但效果却也不差什么,一会让长安带些回去。”   周令怀额上的青筋一个没绷住,止不住地突突跳动。   吃海参这种奇怪的东西,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当然,他也不是对海参有什么偏见。   南方的海产,在京兆一向是紧俏的好物,海参这种生长在深海的海产,因打捞不易,风味高雅,被称为海味“八珍”之一,与燕窝、鲍鱼、鱼翅齐名,往往在大雅堂中,是最后“压轴”的大菜。   见表哥一直盯着海参,没有动作,虞幼窈以为表哥是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整只白玉参,其实都被切成了小片,只是外皮相连,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整只,虞幼窈夹了一片海参,送到表哥唇边:“表哥,快尝尝。”   这下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周令怀一只手握着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手指的关节也由青泛白,他动了动唇,在小姑娘晶亮的眼神下,还是勉强张了嘴。   小姑娘笑弯了眉毛,极自然地将海参送进他嘴里,周令怀突然觉得,原本难以忍受的海渗,入了嘴后,口感软嫩,滋味丰美,隐透着淡淡的幽莲之香,与一丝一缕的药香,竟是十分美味。   虞幼窈期待地问:“海参是不是很好吃?”   周令怀迟疑了一下,点头:“确实美味。”   “那表哥多吃一点。”虞幼窈笑容欢快,晶亮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因眸光太盛,没让周令怀察觉。   许嬷嬷说海参是“长寿菜”,宫里的太后娘娘,每日都要吃三只海参,圣上的御膳里,海参也是必不可少。   海参做的药膳固本培元,比人参还好,表哥体弱,虚不受补,像人参这样霸道的药,却是不能多食,但海参却可以每日吃。   嗯,以后每日午膳,就做一道海参菜让表哥吃。   见自家少爷,被虞表姑娘克得死死的,连一向厌恶的海参都往嘴里吃,一旁的长安又是惊瞪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惊着惊着,突然就淡定了。   少爷与表姑娘一起,便是再离谱的事,他以后也不觉得奇怪了。   吃完饭,虞幼窈回到书房练字,叶女先生送的竹管笔,用了没几天,便因表哥送来了七紫三羊的玉管笔束之高阁。   玉管温泽细润,用了好些年头,笔锋稍软了一些,初用头两天,她却是十分不习惯,是表哥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习惯之后,便觉得七紫三羊的笔,写出来的字绵里含锋,委婉而劲蕴,确实更适合她。   虞幼窈抿唇轻笑,搁了笔,转头就见表哥挽着宽袖,露了一截儿削瘦,却不细瘦的腕子,却见他腕骨灵运,骨力达练,笔下墨气鲜润,浓淡相宜。   虞幼窈还是第一次瞧见表哥作画,眼睛直放光,连忙凑过去瞧。   当看清表哥画了什么时,虞幼窈玉白的小脸红了一片,连忙伸手捂着脸,却是不敢见人了。   周令怀轻描淡染间,一幅《竹兰图》跃然纸上,他搁下笔,转头看向了捂着脸不敢瞧他的虞幼窈:“表妹觉得这幅画如何?”   虞幼窈捂着小脸儿,点头如蒜捣:“表、表哥画艺高超,自然是极好的。”   方才只是瞧了两眼,便觉得丹青妙笔,墨竹清疏,而墨兰秀润,以疏旷之笔,画出凝寒幽深的景致。   周令怀轻笑一声:“表妹不仔细再瞧瞧?”   以为他瞧不出来,这丫头方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他不食海参,变着法子作着戏来狭促他呢。   虞幼窈都无地自容了,连忙摆头:“不、不了,表哥用墨如神……”   表哥是在变着法子提醒她,之前答应送的扇面还没送呢。   她哪还敢多瞧!   虞幼窈沮丧着小脸儿,她是学会了双面绣,之前又得了祖母与柳嬷嬷吹捧,便是有些不好意思,也难免有些得意,与许嬷嬷学双面绣也得劲,可练了没几天,这股劲头下去了,就对女红不大上心了。   初一天两天,许嬷嬷还会提醒她。   久而久之,许嬷嬷也不大逼着她练女红了。   要不是让表哥提醒了,她险些忘记了,不久之前,她用扇面与表哥换了那幅草书。   如今,那幅草书正挂在她书房的墙上。   扇面却让她抛之脑后了。   “小骗子!”瞧着她羞得直捂脸的模样,周令怀忍不住笑了。 第137章 表哥,惹不起(求月票)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强辩:“扇面我这正绣着呢,我头一次绣两面完全不同的绣纹,也是很不容易,花的时间自然也要更久一些,又没说不送了。”   其实也不算头一次。   上次送给祖母的抹额,就是一面“卍”字纹,一面“寿”字纹,不过字样却也比花样更简单些。   周令怀端过茶杯,抿了一口:“扇面你慢慢绣着便是,这天儿也不急着用,画就当作表妹特地为我准备了海参药膳的谢礼。”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可算明白了,表哥偏就画了《竹兰图》,可不是故意的么?   惹不起,真心惹不起了。   小小地“报复”了一下这丫头,周令怀唇边吮着一丝笑意,提笔在左上角提字:“建元二十四年春·作·赠表妹虞氏幼窈。”   字毕,他打袖中取出寿山石印章,盖了印。   待印泥干透之后,虞幼窈取来了卷轴。   小心地用卷轴卡住画的两端,固定,周令怀卷好画,递给了虞幼窈:“收着吧!”   虞幼窈高高兴兴地接过:“谢谢表哥。”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展开画轴,仔细瞧了,将画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仰着头一脸崇拜:“表哥,你可真厉害。”   这话无论听多少遍,都让人心中愉悦。   周令怀笑意微深:“表妹,要不要与我学些琴棋书画?也不拘怎么学,大户人家的姐儿们,聚一起难免谈风论雅,多少也要学些才艺。”   小姑娘的字已经练出了章法,也不需要他每日往窕玉院来,先头落下的课业,也渐渐赶上来了,有叶女先生用心教导,也不需他日日指导。   虞幼窈初一听,心里头是拒绝的,但表哥说不拘怎么学,便有些心动,等表哥的话说完了,她一脸纠结:“那、就稍微学一点点,”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到底是多少点,又强调地说:“就一点点,不能再多了,我上午要上家学,还要管家,与许嬷嬷学东西,每天都很忙呀!”   周令怀瞧着好笑:“不会累着你的。”   因他每日要来窕玉院,教导小姑娘课业、练字,上下台阶都不方便,虞幼窈就将小书房挪到了一楼南面偏房,将偏房改成了一个大书房,正对了院中一株高大的青梧,树干无节,向上直升,气势昂扬,时至三月,桐叶始发,虽不见青绿,却已透了雅致。   听着小姑娘欢快悦耳的声音,周令怀就想到了《诗经》大雅卷阿记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雍雍喈喈,凤鸣音矣。   周令怀突然道:“窗外的青梧瞧着年头不浅。”   虞幼窈也瞧向了窗外的巨树:“我也不知道这株青梧有多少年头,听祖母说,这还是我娘当年移栽过来,似乎有几百年以上。”   周令怀又仔细瞧了,这株青梧年头绝不止几百年:“便用这株青梧,给你做一把七弦琴,你觉得如何?”   虞幼窈惊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表哥要亲手为我斫琴吗?简直太好了,之前听长安说表哥会斫琴,没想到有一天,能得一把表哥亲手斫制的琴呢,表哥要送琴与我,我肯定好好学琴。”   周令怀轻笑:“你想要什么便与我说,难不成还怕我不做给你?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了,做一把琴不容易,要花费许多时候。”尤其是一把好琴,做来更难。   “没关系,表哥慢慢做便是。”虞幼窈蹲在表哥面前,脸上一片欢喜与期待,表哥的意思是,无论她想要什么,表哥都做给她吗?   表哥真好。   “好!”周令怀瞧着小姑娘,眼角的余光,映着荏苒纤柔的蔓藤,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窗棂,探进了房中,青绿的叶间,簇拥着一朵艳红如火的红月季,正处含苞之际,羞涩又娇艳。   表哥去了学堂,虞幼窈跑到青梧树下,围着青梧转圈,满院都能听到她欢快悦耳的笑声。   未时过了小半个时辰(14点),庄铺上的管事到齐了。   管事们去安寿堂拜见虞老夫人,以示敬重。   虞幼窈陪在祖母身边一起见了他们。   这些管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年纪都偏大一些,七八个人大多都四五十岁,其中有一个穿了蓝绸,年约三十多岁的掌柜,就格外打眼了。   虞幼窈多瞧了两眼。   这人长得富态,笑眯眯地,一脸和善。   虞老夫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指那掌柜:“这是宝兴米铺的汪东全,汪掌柜,与你还有些渊缘,是个得力的人。”   虞幼窈眉目轻动,民以食为天,在各大铺面生意里,米铺的地位还要更体面一些。   汪东全听了,就笑眯眯地接了话:“小的当年,是在宝兴米铺做伙计,是谢大夫人巡视米铺时,见小的还算妥当,便提了二掌柜,与大掌柜学了一些本事,前几年,大掌柜年迈不支,小的便接了大掌柜的活计。”   虞幼窈笑容微深:“米铺是府里紧要的生意,往后便有劳汪管事多费心。”   与汪东全有渊缘的,却是她娘。   娘对汪东全有知遇之恩,祖母当场提及这话,但凡是个知恩的,也该知道向小主子投诚。   如果汪东全不识趣,往后也不会受到府里的重用。   他没得选择。   庄子上有周永禾,铺子上有汪东全,都是府里十分紧要的庄铺管事,其他管事与之一比,便有所不及。   堂下其他几个管事目光闪动,也是猜到了虞老夫人的意图,纷纷收起了心中那些小算盘。   老夫人是老谋深算,汪东全这一步棋,是一早就下好的,就是在为孙女铺路。   他们都是府里用老的忠仆,便是瞧不上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能碍了老夫人的路。   有了虞老夫人这一手,后头虞幼窈提及了府里的新规,管事们虽是一脸震惊,却也没有当场驳了虞幼窈的颜面。   虞幼窈也不管他们怎样想,声音温软:“你们先去扶风院歇口茶,仔细商量一道。” 第138章 收卖人心(求月票)   说完,就让丫鬟领着他们去了扶风院。   待一个时辰过后,虞幼窈去了扶风院,周永禾拿了一张契纸,上头是管事们联合签名按手印的同意书。   虞幼窈有些吃惊:“他们都同意了?就没有半点异议?”   周永禾解释:“有几个管事怕担责任与风险,自是不愿同意,也有几个管事,禀着谨慎做事的态度,也是十分犹豫。”   虞幼窈看他:“是你说服了他们?”   周永禾今日才走马上任,其他管事未必会见了头一面,就服他的!   周永禾摇摇头:“说服他们的不是我,而是利益,我与他们算了小周庄这两年的总账,若是按照大小姐的新规,管事们的月度分红、季度分红能得多少,如此一来,部分经营不错,打理得也不错的庄铺管事,自是双手赞成,部分经营不善,打理得不好的庄铺管事,便是不愿同意,也不敢冒头了,大小姐在安寿堂提了这事,老夫人默许了,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虞幼窈笑了:“我却是省了许多口舌。”   本来由她说的话,尽让周永禾说了,看来周永禾确实是个人才,可堪重用。   虞幼窈转头道:“既是如此,你与汪掌柜仔细再琢磨一分妥当的契书,回头让管事们都签名按手印,把这事定下来吧!”   周永禾一听这话,却是眉锋轻动:“大小姐,请放心。”   大小姐一个半大的孩子,做事却是十分周全。   按道理说,庄铺上的管事都是用老的人,大家都同意了新规,也签了同意书,便吩咐一声,推行下去便罢。   可大小姐却要专门立契,这是防着后面新规推行不利,庄铺里经营不善,管理不当,对府里造成了损失,也好有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处置呢。   待周永禾退下后,虞幼窈吩咐冬梅,将为管事们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其中,汪东全的最贵重,是一对定窑玉壶春瓶,周永全的是一方品相不错的端溪石砚台,古雅、朴实,也是十分难得。   其他管事都统一送了不错的古董玉器,手笔也是很大了。   收到了大小姐的礼物,管事们都乐呵呵的,谁不知道,大小姐外家是泉州谢府,他们在府外也时常听说大小姐手头大方,她送的东西,便是不好当场瞧了去,也能猜到,定是十分不错的。   现在看来,大小姐年岁虽小,却是个大气的人。   一个大气的主子,别的暂且不说,至少是能得些好处的,至于后头的事儿,先紧着慢慢瞧就是了。   后头的事,有周永禾和汪东全去办,虞幼窈倒是省了心,回了窕玉院,从绣篓里翻出了之前绣了大半的扇面。   可她是省心了,有人却消停不了。   得知虞幼窈见了庄铺上的管事,杨淑婉又气得脑壳疼,将李嬷嬷也吓着了,赶忙去熬了药。   杨淑婉靠在迎枕上,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药,瞧着黑乎乎的药,直皱眉头,可一想到,她只有将病彻底养好了,才能从虞幼窈手里夺回管家权,银牙一咬,仰头就将大半碗药往嘴里灌,愣是憋了一口气喝完。   一碗苦药下肚,杨淑婉腹内一抽一抽地难受,连忙拿了帕子捂着嘴,险些当场吐了。   李嬷嬷赶忙端了一盘蜜饯递过去:“夫人快吃一颗蜜饯压一压。”   杨淑婉含了一颗蜜饯,这才好受一些:“管事们还在府里?”   李嬷嬷道:“大小姐准备了礼物,将他们送出了府,”瞧了夫人惨淡的面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怕是手笔不小。”   杨淑婉一把揪紧了被子,咬牙道:“可有打听到,他们在扶风院都说了什么?”   李嬷嬷摇头:“扶风院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大小姐一手安排,没打听到说了什么。”   杨淑婉又是一阵脑壳儿疼:“真是反了天去,这才头一天正式管家,就变着法子防着我,太可恨了!”   她管家也有许多年,府里头不少都是她的人,竟是连个消息也打听不着了,可见这虞府的天是真真变了。   李嬷嬷担心她又气出了一个好歹,连忙又道:“大小姐便是单独见了管事们,大体也是一些面谱上的话,大小姐想凭着这个收卖人心,怕是那么容易。”   听了这话,杨淑婉心里这才好受一些,冷笑了一声:“庄铺上的管事们,都是府里用老的人,虽然对府里忠心,但一个个都打了一手好算盘,最油滑不过了,哪是小恩小惠能收卖得了的?虞幼窈也是太天真了。”   李嬷嬷赶忙咐合:“夫人可别多想,您管家了七八年,与这些管事也是打了许多年交道,大小姐才接手管家,又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管事们肯认她,那是冲着老夫人的威严,等您身子养好了,这个家还不是您说了算?”   杨淑婉面色一松:“你说的对,虞幼窈年岁小,在我跟前也越不过一个“孝”字,到头来还是要听我的。”   见夫人消了气,李嬷嬷松了一口气。   杨淑婉靠在迎枕上缓了缓神,觉得头疼也缓了一些:“这回的药,我吃了几回,效果却是不错,想来养几天,也就好了。”   李嬷嬷不敢说,她吃的药是大小姐请来的丁郎中开的。   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   安心养病的杨淑婉,这才听说府里立了新规,庄铺上的管事们不仅都同意了,还和府里立了新契,顿时气了一个仰倒,才养好了一些的病,又有了复发的迹象。   李嬷嬷不敢耽搁,连忙使人请了丁郎中进府。   更不敢说,这是虞幼窈之前请的郎中,只说三小姐打听了,知道丁郎中治头疼脑热很有一套,才特意请来的。   丁郎中为杨淑婉把了脉后,又重新开了新方子。   柳嬷嬷瞧了,上头许多药材都加重了用量,夫人这病却是又严重了。   临走时,丁郎中郑重道:“大夫人这病宜静养,忌气盛,切不可妄动肝火,否则这药吃了也是白吃。”   柳嬷嬷心中忧虑,包了丰厚的赏银,客客气气地将丁郎中送出了府。 第139章 晴日斩桐(求全订)   杨淑婉气的是头疼,心肝儿也疼,吃了药也不见好:“虞幼窈当真是好手段,新规一立,这府里的天都变了,下人们依着虞幼窈立的规矩办事,听的是虞幼窈的,我便是养好了身子,重新管了家,以后府里府外的事,横竖都越不过虞幼窈去,哪还有我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又是一阵愤恨:“老夫人也是由着她胡来,也不想想,管事们手头的权利大了,岂不是奴大欺主,眼里哪还有主子?”   忠不忠心倒在其次,只要有利可得,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虞幼窈此举看似大胆,却是牢牢把控着人心,利益,只要人心在握,利益趋之,便是大势所在,母亲却是没有瞧懂。   虞兼葭抿着唇,又是好一通劝慰,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最后无奈,朝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李嬷嬷会意,连忙凑上前道:“夫人,您可得仔细想一想,大小姐管家再厉害,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您和她置什么气?”   听了这话,杨淑婉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如此过了两日,锦绣庄的孙掌柜又送了衣裳过来,虞幼窈一一检查,没有错漏之后,给了赏银,将孙掌柜送出了府。   之后,命人将做好的衣裳送到各人手上。   虞兼葭也瞧见了那件惹了祸的“襕衫”。   锦绣庄重新改了之后,圆领里加了对襟,横襕在脚踝骨上方,下面是一截儿荷叶边,瞧着既出挑又打眼,却也不会让人将襕衫联想在一起。   虞兼葭随意看了一眼,吩咐茴香:“将衣裳收到箱底里去。”   却是没打算再穿了。   茴香也不敢多说。   自打上回让大小姐教训了一通后,二小姐就将她留大了嫏还院里,管着小姐房里的衣饰,身边贴身的丫鬟也换成了艾叶。   想到了虞幼窈送的那件素锦留仙裙还没穿过,虞兼葭又道:“今儿就穿大姐姐送的那身衣裳。”   襕衫这事,让她在父亲那里得了一个不晓得轻重的名头,祖母虽然没说什么,但第二日,叶女先生就讲了《八佾》,却是让她如鲠在喉。   素锦留仙裙她却是不想穿的。   可不穿一回,表一表姐妹情谊,也说不过去。   虞蒹葭目光瞧向了窗外,从前惯会躲懒的几个丫鬟婆子,这会正在扫洒,虞幼窈的新规矩一出,连下人做事也尽心了。   虞兼葭脸色又是一白。   原以为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管家,就是有祖母的支持,和许嬷嬷从旁指点,怕也很难服众,府里少不得要出乱子。   哪想到,也不过短短几天,虞幼窈就将家里管的井井有条,没出过纰漏。   父亲这几天也安生了,与母亲有了对比,就越发对虞幼窈另眼相看,时时夸虞幼窈有祖母的风范。   虞府的天,也是彻底变了!   虞蒹葭喉咙痒,忍不住捂着帕子剧烈地咳起来。   茴香听到咳声,赶紧倒了热茶过来:“小姐,怎么突然咳的这样厉害?自从吃了胡御医的药,您好久没咳的这样严重,奴婢去给您熬药。”   虞蒹葭一边咳着,心里也有些慌了。   家里出了许多事,她也没法安心养病,大约也是这个原因,碍妨了身子,而这一切,却都是因虞幼窈而起。   忙活了几天,虞幼窈管家步入了正轨,又有柳嬷嬷从旁帮着,她总算是空闲下来,抽了时间将扇面绣好了。   许嬷嬷瞧了后,微笑赞道:“似竹兰这般雅物,技艺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神韵,姐儿初学双面绣已经见形入骨,却比许多学了三五年的都强。”   虞幼窈有慧根,也有灵性,散漫又娇气的性儿,却是改不过来了,可她心性纯稚,认定做什么事,总能做到最好。   “是表哥的画样画得好,我总不能绣得太差了。”虞幼窈很高兴。   这扇面让她费了不少时间与工夫,但慢工出细活,绣工与之前送给表哥的香包相比,却是长进了许多。   至少针脚平整了些,戴在身上也不显粗陋。   两人正说着话,夏桃就机灵地跑过来:“小姐,表少爷过来了,这会正在院子里呢。”   虞幼窈闻言一喜,拎着裙摆就往外跑:“我去找表哥。”   瞧着她欢快的背影,许嬷嬷摇了摇头,平日里规矩仪礼学得再好,一撒起欢来,就全抛到脑后了。   虞幼窈跑到院子里,就见表哥坐在青梧树,仰头瞧着树高参天的青梧:“表哥,外头太阳大,你怎么不进屋?”   周令偏头:“今日阳光正好,适合斩桐。”   虞幼窈眼睛一亮:“斩桐还有讲究?”   周令怀颔首:“需晴日,取桐树上向阳之木,称之为阳桐,是极稀罕的琴材,尤其是年愈七八百年的阳桐,含天地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更为难得。”   青梧可生长千年,可青梧怕涝,鲜少有能活这么长久的。   所以桐木易得,琴材难求。   虞幼窈仰头,青梧树无节直生,老枝光润,:“表哥打算斩哪一根桐木?”   桐叶清明始发,三月始生,四月叶展,五月开花,六月结果……   到了下个月,就能看到满树碧叶如伞盖擎天,巍峨盛大,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   周令怀轻笑:“当然是树顶至阳之木。”   此时,正值桐叶落尽,新叶始生之际,古木参巨,直入青天,揽尽日月光照,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阳桐了。   既然要斫琴予她,自是要最好的。   就是虞府没有这一株青梧,他也要想法子从别处弄来。   他转头瞧了长安:“去取吧!”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往树顶一瞧,有些苦恼:“这么高,要怎么取?府里也没有这么高的木梯……”   话音未落,长安猛然跃到桐树上,宛如一只灵猴,不断往上攀爬,不消片刻,就已经爬到了树顶。   虞幼窈吓了一跳,转头:“表哥,长安他爬这么高,真的没事?”这要摔下来……   周令怀摇头:“长安五岁习武,身手灵活,不会有事。” 第140章 表哥生气啦(求月票)   真没想到连幼稚鬼长安,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不知道表哥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想到之前在宝宁寺,她一不小心窥破了表哥的行迹,叫人一剑削了一缕头发,虞幼窈连忙摇头,不敢再多想了。   长安拿着一把柴刀,正在斩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高大的青梧,也开始剧烈摇动。   动静闹的太大,整个虞府都惊动了,不一会儿,窕玉院附近就聚了不少人,对着那株高耸入天的青梧指指点点。   连虞老夫人也听说了,让柳嬷嬷扶着去院子里:“这丫头,怎就祸害起了青梧?”   柳嬷嬷一听,就笑了:“这哪能呢,老奴方才都打听清楚了,是表少爷要教大小姐琴艺,要斩了青梧顶上的向阳之木,给大小姐斫琴呢,咱们府里的桐木长得好,年长日久不说,还栽在向阳之处,表少爷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琴材了。”   虞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哟,斫琴可不容易,做起来费时,费力,还费心血,一把好琴,没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却是做不好的,没想到令怀这孩子,还会斫琴,真正是有心了。”   柳嬷嬷:“可不是吗?老奴听了,也是吃了一惊。”   虞老夫人越说越高兴:“学琴好啊,虽说女儿家首重贤德品性,但也该学些风雅事物,才能显露出才气来。”   虞幼窈担心桐木斩断之后,从上头掉下来砸到人,就让院子里的人都躲远了些,又推着表哥到了芜廊下。   “表哥,是不是斩桐之后,就能制作琴胎了?”虞幼窈有些好奇地问。   周令怀摇摇头:“没那么容易,”见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似是很感兴趣,便解释道:“刚斩下的桐木,是湿木,要先秤其轻重后,刨制干枯,做成琴材,上好的琴材,需要七到十日不等才能刨制完成。”   虞幼窈疑惑:“为什么要秤桐木的轻重?”   周令怀解释道:“桐木的刨制的过程也很讲究,需烧窑,以炭火爆之,近壁为之,桐木干枯,似有烟色,秤桐木轻重,如果斤两,如斩下时一般不减,则为干,若同时俱备桐木干枯,似有烟色,四善,为上佳……”   虞幼窈一肚子的疑问,呶着唇儿:“这也太难了,刨制后的干木,又怎么可能和刚斩下的湿木一样轻重?”   难怪古往今来,琴虽多,但传世名琴却少。   便是周令怀也被问哑了口,里头的学问太大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见表哥为难了,虞幼窈越发觉得斫琴不容易:“表哥,原来斫琴这么麻烦,光刨制这一道工序就这么复杂,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与心血,你还是不要给我斫琴了,我屋里有一把娘留下来的“稀声”,听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名琴,与表哥一起学琴,却是极好了。”   听了这话,周令怀倏然抿了唇,没说话。   虞幼窈头皮一炸,表哥平常总是不动声色的淡薄模样,可相处了一段时日,她大约能感受得到,表哥一些细微的情绪变化。   表哥生气啦!   正要开口解释,便听到表哥连声音冷沉:“表妹,可是嫌弃我斫制的琴,不如名家?”   虞幼窈又是头皮子一麻,连忙解释:“哪能呢,我这不是觉得斫琴太麻烦,劳神又费力,担心累着了表哥,拖累了表哥的身体,叫表哥受了罪么?表哥的身体,可比一把琴重要,”一边说着,一边还悄眯着眼睛,偷觎了一眼表哥的表情,见表哥面色缓和,连忙蹲到表哥跟前,仰着小脑袋:“表哥可不许误会我,但凡表哥送与我的东西,我都是最喜欢的。”   这嘴怕是抹了蜜,周令怀摇头失笑,哪还气得起来:“做琴是慢工出细活儿,瞧着麻烦,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慢慢做也是使得,不碍什么。”   便是做了琴胎,还有涂漆,描样、雕刻、琢磨等,足有十几道工序,每一道都要花费许多时间。   周令怀打算做更稀罕的漆器琴,就更讲究了,光是一层一层地涂漆,便需要至少一年半载,但凡一道工序出了差错,便是前功尽毁。   送给小姑娘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他没打算一时做好。   虞幼窈放下心来:“那表哥慢慢做,我也不急着要。”   说完,又想到之前绣好的扇面。   知道表哥过来后,她随手就塞进了袖子里,准备送给表哥,结果一听表哥要斩桐为她斫琴,一时高兴就忘记了。   这时一想到,就连忙从袖口里取了扇面,讨好地看着表哥:“表哥,之前答应要送给你的扇面,我已经绣好了,你快瞧瞧,我的绣艺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周令怀眉目一展,散发着墨染的气韵,接过扇面。   一面墨竹疏旷,形文静而怡然,一面墨兰,叶阔似竹,却狭长苍劲,宛如苍龙出海,一朵朵荷瓣花,疏密有序。   小姑娘绣艺大有长进,比起腰间的香包,针脚已然平整紧密,技艺还有些疏浅,但绣样上透了神韵,却是瑕不掩瑜。   周令怀喉咙微紧:“短短时间,表妹的绣艺长进了许多,想来这扇面,却是耗费了表妹不少时间与心神,让表妹辛苦了,”轻抚着扇面上的墨兰,他垂眸:“之前那幅草书,我并未花费太多功夫,表妹绣一幅扇面,却要更难一些,倒叫我占了表妹的便宜。”   虞幼窈很高兴:“一早就说了要送给表哥,结果拖了这么久,却是我的不是,表哥不也要斫琴予我么?一个扇面哪抵得上斫琴麻烦,表哥每日还要上窕玉院教我练字,指导课业,说到占便宜,是我占表哥便宜居多。”   周令怀表情微顿,却笑意不减:“便用刨制完成后多余的阳桐木做一把扇骨。”   虞幼窈点头:“表哥真厉害,连扇子也会做。”   这话无论听多少遍,都让人觉得高兴,周令怀轻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去书房教你学琴。” 第141章 表哥,快教我学琴(上架PK)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好!”   本来不太想学的琴艺,却是因为表哥要送她亲手斫制的琴,变得期待。   虽然还不知道,这把琴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好,但想到有朝一日,能弹表哥斫制的琴,就觉得十分高兴呢。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恰在这时,树顶至阳的一截桐终于斩断,长安怕坏了要给表姑娘斫琴的桐木,一早就拿了一根绳子系好,将桐木从树上吊下来。   虞幼窈一回到书房,就取了之前从库里寻的名琴“稀声”,兴冲冲地问:“表哥,你瞧这把稀声,适不适合我学琴?”   周令怀会斫琴,自然也听过“稀声”的大名。   峤阳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为蜜,以冰蚕丝为弦,光莹如贯珠瑟瑟,有天然之妙,其音,如寒冰乍破,霜雪覆落,甚清,至冽。   琴自然是好琴,可瞧着小姑娘抱“稀声”入怀,他表情微顿:“你初学琴艺,却是用不上这样的传世名琴,我屋里有一把自己用的琴,你且先用着。”   表哥用过的琴,想要,虞幼窈眼睛一亮:“也是表哥亲手斫制的吗?”   周令怀表情微涩,眼中透了一丝晦暗,摇摇头:“那倒不是。”   他九岁学了斫琴,为了练习技艺,倒是斫制了不少琴胎,却少有斫制完成的,唯二的两把琴,一把赠于母亲,一把赠于大姐,可都随着那一场大火化为了劫灰。   他自己用的琴,是一把漆雕琴,是父亲常年累月一层加一层,一日不曾间断的涂漆,花了三年时间,才制成了漆雕琴胎。   琴胎初成,父亲寻了奇丝,此丝微细,其色淡金,光莹似金玉,请了一位斫琴大师,最终成琴。   琴音如切金断玉,透了铿锵之势,他收到琴后,就取名:“断玉。”   而这把琴,也毁在那场大火里。   周令怀握紧了扶手,手背上青筋毕现:“琴是一友人旧物,他离世之后,转赠于我,虽不是什么名琴,却也是一把难得的好琴。”   至于琴的主人,他眸光微深!   表哥极少提及从前在幽州的事,虞幼窈有些好奇,原是想问表哥,这位友人是谁?   可一见表哥面上晦涩,想到表哥这位友人已经离世,就转了话:“那表哥将琴借于我用,合适吗?”   周令怀点头:“没有更适合了。”   他唤来了长安,让他去青蕖院拿琴过来。   长安目光微缩,一时有些迟疑不定,但见少爷面色不动,也不敢耽搁,不消片刻就抱着琴盒过来。   周令亲手打开琴盒:“表妹,且看。”   此琴黑中扬红,蚕丝为弦,背面龙池上方刻行书“如令”,下方则刻着“千岩岭,日当怀,风吹音更飒,遂斫之。”,左侧刻“元十八年制”。   看完后,虞幼窈就问:“这把琴叫如令?表哥的友人,于建元十八年,游览至千岩岭,听风吹梧叶,其声飒飒,便斩了岭上的桐木,斫了这把琴?”   周令怀颔首,目光在触及“岭”之一字时,眼神微顿,之后又掠过“日当怀”三字:“嗯,我这个友人,是世间少有的天人,三岁能诵,五岁能书,七岁能文,我的斫制技艺,便是同他学的。”   他少年自负,目空一切,少有能让他看得上眼的,这人便是其一。   表哥应是极看重这位友人,虞幼窈有些惋惜:“可真是天妒英才。”说完,就蹲在表哥面前,握着表哥的手:“表哥别难过,我以后一定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周令怀瞧着小姑娘柔荑似玉,已见纤妙,心中颤动:“好!”   虞幼窈声音欢快:“表哥,快教我学琴。”   虞幼窈每日与表哥学小时个时辰(半小时)的琴,表哥给她讲了琴的构造,又讲了角、徵、宫、商、羽五音,表哥讲得随性,也不拘她怎么学,虞幼窈学起来也是毫无压力。   学了几日,虞幼窈已经能学指法了,正在屋里头背琴谱。   虞霜白捂着脸,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里,春晓与珍珠紧跟在后头,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虞幼窈赶忙搁下了琴谱,站起来快步走到虞霜白面前:“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虞霜白扑到虞幼窈身上,“哇啊”就大哭起来,身子也哭得一抖一抖的,唬得虞幼窈也是吓了一跳。   许嬷嬷目光轻闪,悄悄退出了房间,就去了小厨房,吩咐厨娘多做几样精致又稀罕的点心。   虞霜白哭得厉害。   虞幼窈却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索性不劝了,由着她自己哭。   虞霜白自个哭了大半天,却是越哭越没意思,心里是委屈又难受,就气呼呼地说:“你就这样看着我哭?不知道劝一劝我,哄一哄我,就由着我哭?亏得我一直将你当成最好的姐妹,你却一点也不关心我,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姐妹了?”   虞幼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地,还没来得及开口……   虞霜白却是越说越生气:“自从你病好了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都不大找我玩了,每回都是我找上门来寻你,你才搭理我,每回叫你一起玩,你总是推三阻四,不是要学女红,就是要学药理、茶艺。”   听着这话,虞幼窈好几次都张了嘴,可虞霜白正在气头上,连珠带炮地往外说,她几次也没插上话。   “……满府都知道,你虞大小姐正跟着宫里头的嬷嬷学规矩,学东西,半大点,管起家来也是似模似样,连叶女先生都喜欢你,倒显得我不学无术,不知上进,连我娘,这段时间也待我越发严厉,还时常拿我与……”   虞幼窈隐约猜到了一些苗头,心里头一慌,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便是覆水难收,连姐妹情份也要伤了,就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你混说什么呢,我几时不拿你当姐妹了,你倒是说说,我跟着嬷嬷学东西,是没空与你一道玩儿,可哪回做了新鲜物儿,没给你送?许嬷嬷哪回做了新鲜吃食,我没记着你?” 第142章 哭鼻子(求月票)   虞霜白被她这一通话,给说得愣在那里。   虞幼窈也有些生气了:“你方才一冲进我屋里就哭,我哪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气,哪敢出声劝你,没得把你劝出个好歹,反倒让你伤心了,可不得让你自己哭好了,心里才舒坦?”   “我……”虞霜白见她生气了,也有些无措,忘记哭了。   虞幼窈瞪她:“你说我学东学西,不找你玩,可我自幼丧母,便有继母进门,也难逃一个丧妇长女的名头,祖母怜我,才寻了许嬷嬷进府,让我跟着多学些规矩与东西,也能攒些名声,免得将来外头有人拿着“丧妇长女,无教戒”的话来说我,连累了府里的名声,祖母为我着想,我哪能辜负祖母的心意,可不得好好学着?”   说到这里,她面容有些黯淡:“我可比不得你有二婶娘,二叔父疼着,便是受了委屈,吃了气,也有底气往外头跑,我若不好好学着,便是我爹,也不能轻饶了我。”   虞霜白满面羞愧,之前大伯父打了虞幼窈一个耳光的事,窕玉院上下,口风紧,却是没闹出去,可府里头的主子哪个不知道这些?   旁的不说,便是之前她摔了父亲的端砚,将父亲的折子污了,父亲也没骂她,只让她今后不可毛毛躁躁。   “我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谁乐意整天学这学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整天忙东忙西,跟个陀螺似的,我却是羡慕你,事事都有二婶娘帮着你打点,便是平常待你严厉了一些,也是真心为了你好,哪能真逼了你。”   虞霜白垂着头,想着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娘是哪根筋不对,破天荒地待她严厉起来,成天盯着她学规矩,学女红。   初初几天,她还能忍着些。   可被逼狠了,就受不住了。   娘见她这也学不好,那也不想学,张嘴闭嘴就数落她:“都半大的姑娘,还整天没个规矩,将来出了家门子,可不得叫人笑话?你瞧瞧你大姐姐,像不像你这样玩闹?短短三两个月,规矩是学得似模似样,连双面绣也学会了,之前送来的药茶,也都是自个儿做的好物,如今半大一点,就能帮着管家了,你就不能跟你大姐姐学一学?”   初初听了这话,她也没甚感觉。   可这一天天总是说,可不得让她恼火?   所以就没憋住火,和娘吵了几句嘴。   吵完之后,她心里也是委屈,想着虞幼窈最近的变化,难免就胡思乱想起来,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窕玉院里。   便在这时,春晓端了铜盆过来。   虞幼窈拎了帕子,帮着虞霜白拭净了脸,瞧着她脸上的泪痕,既心疼又好笑:“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呢。”   虞霜白怔愣着,由着她。   夏桃拿了小姐用的绵羊乳膏。   哭了好大会,虞霜白面上紧绷着正难受,虞幼窈拿着玉勺子,挑了乳白的膏子,用勺子底打着圈儿,仔细将膏子推开抹匀了。   绵羊乳膏是虞幼窈用羊乳做的面膏,做来起也费力,头几天送了几盒给她,说:“春季气躁,绵羊乳膏温和润面。”   她是知道,虞幼窈亲手做了物儿,总是先紧着她送。   虞霜白好哭得口干,冬梅恰巧端了一杯药茶过来。   刚才哭狠了,就使了力,又觉得肚子饿,许嬷嬷也端了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过来。   还有秋杏也是不声不响洗了一盆大樱桃,摆到她跟前。   这些大樱桃,还是前几天从外头寻模来的,虞幼窈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门道,一早就订了许多大樱桃,府里每人都都分了一小盘子,可算是饱了口福,连些得力的下人,也能尝一口新鲜味。   可虞幼窈暗地里,还另外悄悄送了一小盘子给她。   她一来窕玉院,整个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这是因为虞幼窈,是真心将她当成了姐妹,所以丫鬟们才待她亲近。   虞霜白眼眶一红,想到自己之前说的混话,心里十分懊恼,耷拉着小脑袋,不安地攥着虞幼窈的袖子:“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没个真的,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姐妹,你可不能恼了我。”   虞幼窈鼻头一酸,故意恼着小脸也不说话。   虞霜白急了,蹲到虞幼窈面前,挤眉弄眼地赔不是:“好姐姐,这回是我不对,尽说胡话,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让我做牛做马也愿意。”   虞幼窈“噗哧”一笑:“气性这样大,谁敢让你做牛做马,让二婶娘知道了,还不得心疼了去,下回可不行这样。。”   她这一笑,姐妹俩可算是握手言和了。   柳嬷嬷瞧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屋里的人都退下了,虞霜白捧着药茶,开始抱怨她娘,这段时间是怎么丧心病狂,逼着她学规矩,学女红。   虞幼窈也不出声,就听着她说。   虞霜白吐了一肚的苦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你说说,我娘是不是很过份?”   二婶娘的心情,虞幼窈却是清楚的:“几个姐妹中,三妹妹方方面面都十分出色,一早在外头就有了良善知礼的名声,四妹妹便是莽撞了些,也有拿得出手的绣艺,五妹妹诗词学得不错,都是一家姐妹,外头难免会比较一个高低强弱。”   虞霜白猛然怔住,之前却是没想过这些,娘大约也顾及着她的自尊,也不曾提过这些,此时听虞幼窈一针见血,一时间五味杂陈。   屋里头,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虞霜白才喉咙酸涩:“可是,我不喜欢做女红,我娘一直逼着我。”   知道虞霜白是想通了,虞幼窈松了一口气:“你不喜欢女红,就跟二婶娘说,二婶娘也不是不通情理。”   虞霜白苦恼捧着脸儿,哭了一遭之后,无忧无虑的脸上,终于有了成长的烦恼:“可是,如果不学女红,我也不知道该学什么,你也知道,我课业勉强能听懂,琴棋书画也学得平平,不管学什么都不太行。” 第143章 人如饮水(求月票)   虞幼窈摇摇头,虞霜白是让二婶娘给娇惯了,什么事都有二婶娘替她打算,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心大”的性子,什么事都不大往心里头去,所以什么都学得不太行。   她从前可不就是与虞霜白一个样子,仗着祖母宠着,便也养了一身的娇气病,现在是改也改不好了。   可经历了一场噩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人最终能靠的只有自己。   虞霜白好玩,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   虞幼窈心里有了主意,拉着虞霜白去了书房。   书房里摆了四季景隔断屏风,屏风里头金丝楠木的茶座上,摆着一应的茶具,虞幼窈每日与许嬷嬷学茶艺,就是在这里。   虞霜白还是头一次瞧见了这么多的茶具,有紫砂小炉,盏、杯、碗,茶筅等,竟有几十种那么多:“这些都是茶艺要用的?”   虞幼窈点头,让春晓烧了小炉子,一边碾着茶饼,一边道:“茶艺——主要是识茶、辨茶、泡茶、烹茶、煮茶、分茶、点茶等,前头的学起来倒也简单,我要做的是分茶和点茶技法,是极高超的斗茶技艺。”   虞霜白还是有些兴致缺缺。   虞幼窈继续道:“分茶——是一种煎茶之法,前朝文盛,时人好附庸风雅,贵女们好呼朋唤友齐坐一堂,烹香斗茶,便有了下汤运匕,别施巧决,使汤纹水脉成物象,禽兽、虫鱼、花草,瑰丽多变,纤妙如画,但须臾即失,谓之为“茶百戏”,分茶之法应运而生,到了大周朝,分茶之法便不再盛行,点茶技法始兴,点茶是在分茶的基础上,将两者优势合二为一,集两者之精华。”   听虞幼窈一解释,虞霜白终于来了兴致:“做个茶,竟还能做出花样?你快做给我瞧一瞧!”   虞幼窈先展示了分茶技法,她手法熟练,一举一动都透着赏心悦目的优美流畅。   不大一会,盏中汤纹涌动,茶面凝汇成纹,虞霜白惊瞪了眼睛,凑上前去一瞧,水面竟真的凝成了桃花斜枝纹样。   虞霜白激动不已:“这、这也太神奇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虞幼窈摇摇头:“我也是初学,只能凝一些简单的汤纹样,却是教不了你,你想学,便让二婶娘给你寻一个厉害的师傅,正儿八经地教你。”   虞霜白连忙问:“是不是我想做什么样的汤纹,只要学会了分茶,都能自己做出来?”   虞幼窈点头:“按道理说是这样没错,不过能做出什么样的汤纹,也要看茶艺的高低深浅。”   虞霜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后,虞幼窈又展示了几个简单的汤纹,是吊足了虞霜白的好奇心。   虞霜白也是抓肝挠肺,求着虞幼窈教她茶艺,虞幼窈就是不教,只说自己茶艺浅薄,怕误人子弟,可把虞霜白急坏了。   姐妹俩笑闹着玩儿,不知不觉太阳要落了。   姚氏差使身边的大丫鬟采薇过来寻虞霜白。   虞霜白已经不气了,可到底也是有性子的,便道:“我跟大姐姐说好了,今天就歇在她屋里,与她一个被窝说话,就不回去了。”   说完,虞霜白转头瞧向了虞幼窈:“好姐姐,我话都说出去了,你可得答应了,不然我这么灰溜溜地跑回去,多没面子?”   虞幼窈也是无奈,瞪她:“你就仗着二婶娘宠你,换作别个,哪管你怎么着。”   听了这话,虞霜白吐了吐舌,心中一星半点的阴霾也彻底散了。   采薇回到二房,向姚氏转告了这话。   姚氏捧着茶杯,怔愣地坐着。   下午那会,虞霜白气呼呼地冲去了大房,她心中也是懊悔,不该说了那样的话,担心姐妹俩闹起来,也紧跟着追过去。   内室里头,虞霜白哭得厉害。   她到了外间,听着霜白口无遮拦的话,是又惊又怕,一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伤了姐妹情份不说,闹到老夫人那边,老夫人也要对她生隙了。   好在虞幼窈打断了霜白的话,将霜白安抚住了。   这时,虞宗慎下了衙门,一回府,就听说母女俩吵嘴了,进屋就问了姚氏。   姚氏也没瞒着,一五一十地说了:“也是我想岔了,瞧着窈窈近来变了许多,觉得霜儿还是一团孩子气,就待她严厉了一些。”   虞宗慎听着直皱眉:“霜儿也大了,确实要好好学一学规矩,但霜儿与窈窈却是不同,只要明事理,知晓轻重,等闲都有我们护着。”说到这里,他面色淡了几分:“你待霜儿也不要太严苛,没得坏了姐妹情分,与大房生分了,让母亲心里不痛快。”   听了这话,姚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强笑道:“这丫头气性大得很,在跟我闹脾气,这会还赖在窈窈屋里,说要跟窈窈一个被窝,不肯回来。”   说完,姚氏便低下了头。   杯里头的热茶,茶烟袅袅,氤氲了眼目,湿润了眼眶,人人都羡慕她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才嫁给了虞宗慎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内阁辅臣。   她也时常安慰自己。   可人如饮水,冷暖自知。   姚氏打起了精神:“老爷刚下衙门,不如在主院歇一歇?”   虞宗慎神色淡薄:“不了,我书房里还有公文要处理,”想到了虞霜白,他表情微顿:“我先去大房那边看看霜儿。”   说完,也不待姚氏反应,已经大步走出了屋子。   姚氏陡然捏紧了茶杯,手臂都抖了起来。   虞宗慎与她相敬如宾,给足了她嫡妻的体面,可对她到底有多少夫妻情份,她如今也品出了几分凉薄滋味。   夫妻多年,她怎么也瞧不透他的心。   也是令人心寒透顶。   屋里头,虞霜白正缠着许嬷嬷教她茶艺,许嬷嬷也没推辞。   见虞霜白是真上了心,虞幼窈抿嘴轻笑,目光打窗边一瞥,就见二叔父不知何时竟来了窕玉院,就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清俊儒雅的身影,栖在高大桐树之下,竟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黯淡。   她搬进窕玉院后,二叔父还是头一次来窕玉院。 第144章 可不能闹腾了(求月票)   二叔身上还穿着官服,大约是刚一下了衙门,就来寻二妹妹了。   这才是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   想到之前她大病一场,除了烧得正厉害的那会,父亲下了衙门让柳嬷嬷请过来瞧了她一眼,之后一连几天,也没见着人。   虞幼窈抿住了嘴,走出房间,绣花鞋踩在青石的砖面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一直到二叔父的背后,他竟也没有察觉。   见二叔父瞧这株青梧,瞧得出神,虞幼窈出声问:“二叔父,您很喜欢这株青梧吗?”   表哥每回来了窕玉院,也喜欢坐在书房里的茶座旁,瞧着外头的青梧。   虞宗慎背影微动,这才转过身来,唇边含笑:“难得见到年份已愈七八百年之久的青梧,有些稀罕。”   虞幼窈愣了一下:“二叔父,您怎么知道这株青梧已有七八百年之久?”   表哥说要用这株青梧的桐木为她斫制七弦琴,她跑到安寿堂又问了祖母一回,这株青梧的年份。   祖母只说不清楚。   连祖母都不清楚,二叔父是怎样知道的?   总不会是娘告诉他的吧!   虞宗慎叫她一问,猝不及防就一阵恍惚。   当年,他与大哥还没分家,见谢柔嘉见得也多,有一次在莲湖碰见了,谢柔嘉就说了要修院子的事:“你大哥嫌弃我一身铜臭味儿,不晓得风雅,也不耐与我一起说话,你快给我出出主意,这院子要怎么修?我在通州有个庄子,山上长了一株青梧,听说有七八百年之久,梧桐是雅物,我打算移进府里,种到院子里去。”   青梧杆直参天,有高升之意。   碧叶擎天,浓荫遮蔽,喻意萌荫。   落叶扶疏,知秋,知闰,更显雅致。   桐生千年而不死,有长寿,千秋之意。   桐枯而不腐烂,也有不朽之意。   梧桐是祥木,年份越久就越好,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在院子里栽种梧桐。   虞宗慎收回了思绪,笑容淡淡地:“偶然听你娘提过一嘴,你娘苦夏,京里头一入夏就闷热得很,修窕玉院时,还问过府里许多人的意见。”   虞幼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虞宗慎转开了话题,淡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长眉:“青梧顶上的桐木,叫你斩了?”   虞幼窈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表哥要教我琴艺,便斩了青梧之顶的阳桐做琴材,打算亲手为我斫制一把好琴。”   虞宗慎沉默了一瞬。   便想到往常家中与周氏书信往来,难免也知道,周氏这位后生是当世少有的天人之才,三岁能读,五岁能书,七岁能文,九岁斫琴。   周令怀突然上京,他心中也有疑虑,借着洗尘家宴考了周令怀,确实是不世之天人之才,这才打消了疑虑。   这世间人才虽多,天才也能数几个,可类似周令怀,宋明昭这般天人之才,却是少有。   虞宗慎又瞧了一眼青梧,问:“你二妹妹好些了么?这丫头闹腾起来也是让人头疼。”   虞幼窈点头:“下午那会哭得狠了,把我也吓了一跳,这会已经没事了,正缠着许嬷嬷要学分茶和点茶之法,我瞧着二妹妹对茶艺极感兴趣,二叔父便寻个茶艺师傅过来教一教,她也不耐学女红这等枯躁的技艺。”   虞宗慎笑着点头:“这丫头让她娘给娇惯狠了,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就知道混吃过日子,却是不如你懂事,她对茶艺上心,怕也少不得你的功劳。”   虞幼窈抿嘴笑了下,没说话。   虞宗慎瞧着她,半大的孩子瘦下来后,模样也长开了,真是像极了她娘谢柔嘉。   “一转眼窈窈都这么大了,“虞宗慎有些感慨,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发顶,可抬起的手,却重逾千金,轻悄然放下:“你也才半大一点,就要跟着嬷嬷学东西,还要上家学,帮着管家,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去寻我与你二婶娘。”   虞幼窈不知怎么就心中一酸,连忙低下头:“谢谢二叔父。”   二叔父一直待她很不错的,但凡虞霜白有的东西,肯定也有她的一份,父亲责骂她的时候,二叔父若是知道,也会帮着她说话。   小的时候不懂事,总是偷偷地想:要是二叔父是她的爹爹,那该多好。   因此,她一直很羡慕虞霜白。   虞宗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既然霜白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就让她留在你的院子里。”   虞幼窈点头:“二叔父,慢走。”   第二日,虞霜白赖在窕玉院不想走,要缠着许嬷嬷学茶艺,让虞幼窈狠心赶了回去。   昨儿闹了一场,姚氏也想通了,将女儿叫到次间:“你不想学女红,便不学了,但规矩却是一定要学的,可不能再闹腾了。”   虞霜白扑进娘的怀里,撒娇:“娘,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是故意要与你闹腾,学女红要有耐心,一坐就要大半个时辰,我哪里坐得住,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这样枯躁的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见女儿主动认错,同她与从前一样亲近,姚氏轻捏她的小鼻尖,揄揶:“你学不会,你大姐姐怎就学会了?”   虞霜白依偎在娘的怀里:“大姐姐却是没我好福气,有一个像你这样疼我的娘,她从前学女红扎了满手的血孔,也得硬着头皮学,不好好学,可不得受更多的罪?我如今这样,却是叫你娇惯出来的。”   这些道理,也是今天早上才明白。   大姐姐卯时就起了床,在院子里走路,一直走了半个时辰。   大姐姐头上顶了个特制的青花盘子,盘子里装了薄薄的一层水,走路的时候,不能叫水溅出来。   大姐姐摔了两道,柳嬷嬷将大姐姐扶起来,就歇了一口茶,就让大姐姐继续走。   她分明瞧见,大姐姐手腕上青了一块。   虞霜白就将今天早上的事,与娘说了一道,姚氏也是听得有些心酸了,轻叹了一口气:“娘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老夫人再疼虞幼窈,还能有自个的亲娘更心疼女儿不成?   她却是瞧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这样的苦楚。 第145章 表哥,救我!   虞霜白心有戚戚,便道:“我仔细想了,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与家中姐妹一比,却是文不成,书不就,女红吃不来苦,可不得让你担心了去,昨儿瞧见大姐姐做茶,觉得有趣也新奇,就想学分茶与点茶技法,也是一门风雅技艺,将来在外头,也不至于叫人笑话了去。”   这话却是将姚氏听愣了。   虞霜白继续道:“我也贪嘴,觉得自己还能在吃食上用些心,所以也打算学一学,娘,您觉得怎么样?”   她抬头看向了娘。   姚氏回过神来,笑容溢了满脸:“我立时使人去寻个厉害的茶艺师傅进府好好教你,厨艺的话,便学些精致的点心,有空便学一学,可不得将自己累着了。”   虞霜白高高兴兴地回了院子里。   姚氏连忙叫来身边的陈嬷嬷:“快去打听打听,京里头厉害的茶艺师傅都有哪些,霜儿却是主动要学茶艺呢,我得好好寻摸寻摸,给她找个好师傅。”   陈嬷嬷一听,也是欢天喜地:“姐儿这是长大了,也懂事了,往后夫人可得放心了。”   姚氏一听这话,神情微顿:“听说窈窈最近在学琴?我箱拢里有一本不错的琴谱,还是难得的孤本,你找出来,给窈窈送去,这会却是多亏了窈窈。”   连她这个做娘的,也没想着霜儿喜欢有趣又新奇的事物,窈窈却想到了这些,还让霜儿对茶艺上了心。   六姐儿虞芳菲,年岁比其他姐儿小,因此课业也学得吃力些,时间久了,便越发跟不上了,原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久而久之也变得敏感自卑起来,每回来她房里请安,都是低着头,问起话,也是唯唯喏喏。   也是最近窈窈上进了,课业学得好,虞芳菲时常借她的笔录,有不懂的地方,也时常向她请教,课业却是大有长进。   头几天,听说还让叶女先生夸了一回,眼看着开朗起来。   难得窈窈自己长进了,也知道拉带家中姐妹。   收到姚氏送来的琴谱,虞幼窈却是十分高兴。   得知虞霜白不仅要学茶艺,还要学些点心,又找了两本不错点心食谱,让陈嬷嬷带回去给虞霜白。   夜里,虞幼窈睡得迷迷糊糊,恍惚又回到了镇国侯府的偏院里头。   两个长得粗壮结实的婆子,正按住她的头脚,让她不能动弹。   虞兼葭身边伺候的秦嬷嬷,捻了一根细长的银针,一针扎进她的胸口,直入心间。   她疼得哭喊、流泪,甚至是哀求,直到一滴血从心口冒出,秦嬷嬷用白玉碗装好,这才取了针,让婆子们松开了她。   她捂着胸口,曲绻在床上,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表哥,救我……”虞幼窈尖叫一声。   周令怀倏然惊醒,瞳仁在眼里急速收缩,浑浊的喘息声,夹着沉重的呼吸,在昏暗的夜里一片寂寥。   外头值守的长安听到动静,连忙进了屋,见少爷穿着单衣坐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绵密的汗,面色青白惨淡,状若修罗。   “少爷,您又做噩梦了?”长安取了架上的外袍披到少爷身上,屋里有些凉,他担心少爷受了风寒。   周令怀好像没听到,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响,胸口也不停地剧烈起伏,耳边还回荡着虞幼窈尖声哭叫着喊:“表哥,救我!”   凄厉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他不禁就想到,之前小姑娘那双空洞如死灰一般的双眼。   “窈窈!”周令怀眼眶几欲眦裂,整颗心就像一团纸,被人一寸一寸的揉碎了的疼,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少爷,少爷……”长安很担心,一连唤了好些声,少爷也没反应,是叫梦给魇住了。   这三年来,少爷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夜夜都要从梦中惊醒,也是来了虞府之后,做噩梦的情况才少了些。   周令怀如梦初醒,双手倏然攥紧了被单。   梦,自然是假的!   可是他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   仿佛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周令怀声音嘶哑,有些刺耳,清醒了之后,顿觉双腿膝盖钝钝地疼着,活像被人拿了一把生了锈的斧子,一下一下地往上头砍了似的。   蚀骨钻心,却是比往常疼得更狠了。   他额上又溢出了汗。   “丑时半过了(2:00)。”见少爷情绪不对,长安心里越发担忧,以往少爷噩梦醒来后,都能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方才,他好像听到少爷喊了一声:“窈窈?”   难道少爷方才的梦,和虞幼窈有关?   周令怀偏头看向窗外,听到了雨声淅沥,喃声:“下雨了……”   长安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也跟着瞧了窗外。   外头在下雨,天气透着湿寒,他担心冻着了少爷,就将窗子都关严实了:“少爷,时辰还早,您再睡一睡。”   周令怀腿疼得厉害,也是不想睡了:“梳洗吧!”   “可是……”长安张了张嘴,少爷伤了腿后,每逢雨天,天气湿冷,腿症就要犯了,每每都疼痛难忍,便是吃药,扎针,各种法子都用尽了,也不管用,今天夜里下了雨,他担心少爷腿疼,却是一整晚也没合眼。   周令怀淡淡道:“今儿就是第九天,想来桐木也该刨制好了,我过去看看,免得出了差错。”   长安又张了张嘴——   少爷已经连续八九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头几天更是彻夜都不合眼,日里夜里都守在窑旁,连学堂也没去。   也是桐木干了大半,不需要置于窑内以炭火爆之,只需在近窑烘着,每天才能合一合眼,却也睡不了个把时辰,就要起床去窑房瞧一眼才能安心。   少爷头几天,就有感天气变化,腿上就不舒坦,这场雨一落,他肯定又要腿疼得难受。   就这样了,他还顾着窑里头的桐木,也不想一想,再这样熬下去,连身子也要熬坏了。   长安看着少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动了动唇,索性也就不说了,说了少爷也不会听他的。 第146章 刨制琴材   他可算是明白了,少爷只要碰着了和虞幼窈相关的事,便是仔细了又慎重,他就盼着桐木能尽早刨制好,这样少爷也能安生些。   “外头下着雨,天气冷得很,少爷可得多穿一些。”长安服侍少爷穿了厚实的夹袄,又拿了一顶镶白狐毛鹿裘斗篷,为少爷披上。   已经是阳春三月,四月在望。   可周令怀却裹得严严实实,就跟过冬似的。   可饶是如此,周令怀还是觉得,寒气一阵一阵地往腿里钻,穿再多的衣裳,也觉得身上又阴又冷。   长安一摸少爷的手,还是冷冰冰的:“我去给少爷准备个暖手炉,再将屋里的炭火也烧起来。”   周令怀略一颔首,转着轮椅出了门。   廊下挂了几盏灯笼,点着稀疏的灯火,廊外铺天盖地的黑暗渗透进来,越显得灯光清淒,光影昏茫。   周令怀驻下,头顶有一盆吊兰,狭叶间,一根抽长的花茎下垂,花茎的最末端,开着一小簇小巧淡黄花儿,垂落在他的眼前。   周令怀轻轻一笑,推着轮椅,沿着外廊向前,拐了一道就到了窑房。   炉窑里火光跳跃,殷三一身黑衣,将身影藏在阴影之下:“少主!”   周令怀颔首,眼见桐木还差了些火候,便取了一本书翻着看,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透了病态的脸,越显得矜贵雍容,雅人致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薄媚。   虞幼窈小脸惨白,从噩梦之中惊醒,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直到凉意袭身,虞幼窈才听到了外头,有雨打蕉叶的声响。   下雨了!   虞幼窈起身下了床,轻轻地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棂,一阵凉风吹打在身上。   外头值守的春晓听到动静,连忙进了屋。   见小姐穿着单衣站在窗前,赶忙拿了外衫急步过来:“都说春雨似寒冬,小心冻病了身子。”   虞幼窈乖乖地披上了衣裳:“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晓:“已经丑时过半了,小姐怎么半夜里醒了?“   “做了一个噩梦,醒了之后,就不大想睡,”虞幼窈胸口有些凉,不由拢紧了衣裳,转开了话题:“这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春晓道:“亥时中(22点)就开始下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怕是要下好些天。”   虞幼窈轻笑:“春雨贵如油,今年又是个好年景。”   春晓也笑:“可不是吗?庄稼好不好,全看春雨下多少,这场雨几天下来,今年估摸着就能保收了。”   方才觉得身上闷躁得慌,这会冷风一吹,虞幼窈就觉得连身子也是凉透了,便有些冷。   春晓赶忙将窗棂拉好:“小姐先去床上暖暖身,奴婢去准备热水,您泡一泡,也好驱一驱寒,小姐刚才惊了风,这冷风挟裹着凉雨,又湿又凉,不知不觉便寒气入体,可不就要生病了。”   小厨房里有个婆子正在值守,坐在灶上打瞌睡。   春晓进了小厨房。   那婆子警醒地睁了眼睛,连忙站起来:“春晓姑娘,可是小姐有什么需要?”   她们这个大小姐啊,不是个会折腾下人的主子,待下人也大方体恤,许嬷嬷管着也得力,院里头上上下下,做事也是十分尽心。   春晓道:“小姐夜里起身,不小心惊了风,快给小姐准备热水泡一泡。”   灶上的热水一直烧在锅里备着,那婆子手脚麻利,一手拎了一桶热水进了偏房很快就准备了沐浴。   泡了一个澡,虞幼窈身上暖融融的,也舒坦了。   春晓担心小姐受凉,又端了一碗红糖姜汁水过来让虞幼窈喝:“您要是受了风寒,又要让老夫人和表少爷担心,可不得喝一碗姜汤,暖一暖身子。”   “就你会说话,什么时候将嬷嬷那一套子也学了去。”虞幼窈瞪她一眼,虽不大乐意,却还是皱巴着小脸喝了。   满嘴的辛辣,便是放了糖也掩不了。   春晓端了一杯药茶过来,虞幼窈喝了这才好些。   这么一折腾,虞幼窈也有些困了,捂着唇儿,打了一个呵欠,让春晓赶去了床上,拥着被子就躺下了。   听着外头淅淅沥沥地落雨声,与雨打梧叶地“滴嗒”声,不知不觉眼皮子就打起架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感觉就睡了个眨眼觉,虞幼窈腿儿一蹬就醒了。   春晓听到动静进屋,见小姐已经起身了:“小姐再睡会,嬷嬷知道您昨儿叫噩梦魇住了,没睡到瞌睡,不让我们喊你,说今儿早上不学仪礼,随你睡到什么时候。”   虞幼窈摇摇头:“起了一段时候的早床,这会让我再躺回去睡着,我倒是不习惯了,梳洗吧!”   春晓抿着嘴儿轻笑着,准备为小姐梳洗。   虞幼窈听到外头淅淅沥沥地声音:“这雨下了一宿,就没停过?”   春晓点头:“是呢。”   梳洗完毕,虞幼窈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难得早上不学仪礼,她还觉得不习惯。   时辰尚早,早膳要等一会,上家学也还早着,虞幼窈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让春晓搬了一张贵妃榻放到芜廊下,坐在廊下看雨。   冬梅寻了一件碧色的缂丝斗篷,为小姐披好:“外头冷,小姐仔细别冻病了。”   廊外雨色空濛,淅淅沥沥的雨,宛如丝线,一丝一缕地垂落,那株青梧一夜之间新芽始绿,嫩绿的叶芽,小巧又雅致,显得清新可爱。   青梧不喜湿冷,今年天气冷了些,青梧的叶也生得晚一些。   虞幼窈转头对冬梅说:“等这场雨过后,青梧的叶就要长出来了,到了四月,绿叶新展,表哥一定会很喜欢。”   用了早膳,虞幼窈换了羊皮小靴,撑着“杏花箸雨”的油纸伞去了家学。   时辰还早,虞幼窈却是早来了。   叶女先生将她叫到跟前:“你最近在学琴艺?”   虞幼窈点头,怕叶女先生误会,便解释:“祖母觉得女儿家书读得好,却也要学一些才艺,才能显露出才气,但母亲病着,祖母年岁也大,我要帮着管家,也没太多时间与精力学才艺,便同表哥随便学一学。” 第147章 姐妹之表率(求月票)   叶女先生也不是介意她与谁学琴艺,唤来了苏婆子:“将我房里的七弦琴取来。”   苏婆子应声去了。   虞幼窈有些好奇地看着叶女先生,叶女先生道:“你祖母说得对,女儿家学些才艺,才能显露出才气,免得叫人以为你不懂得风雅,是个书呆。”   虞幼窈乖巧点头。   苏婆子抱琴出来,虞幼窈仔细一瞧,琴身墨绿,透着古雅与质朴:“先生的琴可真漂亮。”   叶女先生手指勾、挑、抹、点、捻,一首《琴赋》自指间流淌,清、奇、淡、远,便宛如这春雨绵绵,雨色空濛。   直到琴音渐落,余音绕耳不绝,虞幼窈才恍然道:“先生却是琴艺高超,才能以琴入景。”   叶女先生淡淡点头:“你来。”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有些慌了,连连摆手:“我就算了,一首曲子都弹不全乎,哪能在先生跟前耍弄……”   叶女先生淡道:“瞧一瞧你学了什么程度,顺道指点你一二。”   这下,虞幼窈推辞不掉了,苦巴巴地坐到琴案前,抖嗦着手指摆在琴上,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挑了琴弦。   她弹的也是《琴赋》。   这是琴艺入门的曲子,最简单不过了,大姑娘指法学得不错,没有错漏,只是疏于练习,曲调显得生疏,也不连惯,便有些曲不成调。   一曲既毕,叶女先生点头:“古琴贵在练习,以后自己多练练,有什么不懂的,也可问我。”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朝着先生行了一礼,郑重道:“谢谢先生。”   叶女先生面色柔和了一些:“你天资聪颖,除了琴艺之外,棋、画也可涉猎一些,便是不做个才女,也要做个好学的人。”   其他人东西学多了,是唯恐贪多嚼不乱,但虞大姑娘是少见有慧根,有心性,也有灵性的人,这样的人通常学什么会什么。   虞幼窈若有所思。   叶女先生见她听进去了,满意地点点头:“我观你最近的字,委婉内敛,如今用的可是七紫三羊的毫笔?”   虞幼窈点头:“先生送的笔,却是没机会用上。”   叶女先生脸上露了一丝笑:“无妨,女子学行书,却是更难一些,腕力便有许多人吃不住,七紫三羊软了些,对腕力要求更甚,也是我错估了你的天赋,我改日替你做一套笔,七紫三羊,六紫四羊,五紫五羊各一支,也可以换着使。”   虞幼窈十分惊喜:“先生做得笔,我用着比旁的好,谢谢先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时,虞兼葭撑着伞走来,她穿了浅青色的裙子,十分素净,可裙摆处却绣了一截儿梨花堆累,有几分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韵味。   淡的是花,艳的却是人。   天凉雨微寒,她撑着青色的梨枝花伞,竟连挡风的斗篷也没穿,身段纤细得宛如枝条儿。   虞幼窈瞧了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这样,不冻她冻谁?   她不病,谁病?   许嬷嬷说,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是知美、懂美、爱美的时候。   这个时候还不知事,是怎么薄,怎么穿,怎么美,怎么减,年轻的身子也能经得冻,挨得了寒,熬得住冷,可等到再大些,就知道年少无知不知不觉便败了身子,落了一身的寒病,也是自己受罪。   大户人家的姑娘,大多都有这样的寒病,治也治不好,越老便越难受。   也时常告诫她,莫要贪凉。   虞兼葭一眼就瞧见了虞幼窈与叶女先生相对而座,小几上摆着琴、书、茶,还焚了香,轻抿了唇儿上前,向叶女先生行礼。   叶女先生见她穿得少,难得提醒:“天气冷,往后还是多穿一些,免得冻病了,身体遭了罪。”   分明是关心的话,可到了虞兼葭的耳里,却有些刺耳。   她偏头瞧了一眼虞幼窈。   虞幼窈身上披了一顶挡风的碧色斗篷,也穿了青色的衣裙,但裙子的颜色,却更深了一些,像雨后桐叶新芽始发,十分雅致。   这一薄一厚,却是叶女先生拿了她与虞幼窈对比:“多谢先生关心。”   之后虞霜白几个也一道来了。   见了虞幼窈,虞霜白顿时就笑起来,跳脱着上前,就要去挽虞幼窈的手臂,却叫虞幼窈使了一个眼色。   姐妹俩感情好,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虞霜白顿时刹了脚,看到了一旁的叶女先生,乖乖地上前行了礼:“先生好!”   叶女先生点了头。   虞霜白这才凑到虞幼窈跟前:“大姐姐,我娘在教司坊寻了一个会茶艺的嬷嬷,那个嬷嬷虽然严厉了些,可茶艺却是真的好,我跟着学了两天,她还夸我有天份,我早上还跟厨娘一起做了芙蓉糕,味道还不错,我带了一些过来,一会儿拿给你尝一尝……”   虞幼窈微笑听着,得了旁人的夸赞与肯定,可不得来了劲头,学起来更卖力了。   虞芳菲也凑了过去:“多亏了大姐姐,我最近课业长进了许多,就让姨娘教我做了头花,做得不好看,大姐姐可不要嫌弃。”   说完,就从丫鬟手里接过了木盒,打开。   里头是用缂、绢、锦、绸、丝做的头花,有牡丹、山茶,梅花等各种样子,宝石做了花心,金丝做了花蕊,玉珠做了蕊头,精致又明艳。   虞幼窈眼睛一亮,挑了一朵缂丝山茶花:“大周朝时兴珠花、簪花、头钗,花冠等,布样的头花还是少见,六妹妹可真是手巧。”   头花是不如金银珠玉贵重,却也更精巧一些,金银珠玉可做不出来这样逼真的花形。   见大姐姐喜欢,虞芳菲也是高兴:“我也就这个拿得出手,大姐姐喜欢便好。”   虞幼窈挑了一朵浅黄色的梧桐花,拿给春晓:“快帮我戴上。”   她今儿穿了青色的衣裳,这朵桐花正适合戴。   喇叭状的桐花做得小巧,一丝一缕的蕊丝,从花心里探出来,下头穿了黄色的蕊头,花丝垂在耳则鬓边,轻摇缓动,却是极漂亮。   这下,就连站在虞兼葭身边的虞莲玉,也是眼神一亮,忍不住凑了过去。 第148章 特别感谢miao的舵主打赏(求月票)   一阵风,挟裹着凉雨一起吹来,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虞兼葭,顿觉连身子也凉透了,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短短三两月!   懒散的虞霜白能沉下心认真学,从前有些胆小的虞芳菲,也大方活泼了些,连虞莲玉也不大往她身边凑了,总围着虞幼窈打转。   仿佛虞幼窈上进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上进了。   真是姐妹之表率,嫡长之风范。   ——   周令怀一直守在窑边。   到了中午,桐木上透了褐黄烟色,他荼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些许情绪,遂将桐木取出,捧在手里掂量了轻重,以曲指轻轻击打了几下,凝神仔细听声,半晌才道:“轻、松、脆、滑,四善俱备,”唇畔透了一丝笑意,连沙哑的声音也透了愉悦:“大善!”   此次刨制琴材,也是恰巧在最后一天,赶上了小雨,是天公作美,原本刨制上好的琴材,有了这一丝湿气入桐,便是那传世名琴也做得,也能与小姑娘更匹配,如此想来,便又想到了小姑娘那把“稀声”,待他这一把琴做好,“稀声”也要沦为末流。   长安也是松了一口气:“少爷,眼见这琴材是刨制好了,您可得好好休息。”   周令怀抚着琴材,幽邃的眼中难得透了欢喜。   窑房里烧了炭,里头暖烘烘的,可他觉得腿上又冷又疼,之前担心快要刨制好的桐木出了差错,便眼神不离地盯着,倒还不觉得什么。   可这会,便觉得腿疼难忍,竟有些吃不住。   腿疼得厉害,就想做点什么转一转神儿,周令怀低头,瞧了怀里天公语襄助作美的极品材琴,便也耐不住技痒了。   他声音沙哑:“去将我的刻刀拿来。”   长安有些不赞同,猝不及防上前一步,从少爷手里拿了桐木,搁得远远地:“少爷,这琴胎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您可不能再继续熬着,没得将身子熬坏了。”   周令怀皱眉,倏然握紧了扶手,痛苦地喘了一声。   长安这才察觉了少爷的异常,也是吓了一跳,往常少爷的腿症,也没像今儿这样疼痛难忍:“少爷,我去找孙伯过来瞧一瞧。”   这时,门口就传来一道急急的声音:“表哥怎么了?”   周令怀呼吸一窒,抬眼一看。   小姑娘穿了青色的对襟衣裙,褶面的裙子上,绣着黄绿色的梧桐小花,喇叭形的花,疏密有致,一片错落,却是明亮又鲜妍。   虞幼窈冲进屋里,一眼就见到表哥面色青白,额头上覆了一层绵密的汗,顿时惊慌起来:“表哥,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马上使人去请大夫。”   一边说着,就慌张地要往外头跑。   周令怀倏然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别怕,就是腿症犯了。”   头前几天腿就疼了,也是不想让小姑娘担心,所以就没让她知道。   “腿症?这是什么病症?怎么以前没听表哥提起?是不是很严重?表哥脸色好难看,出了好多汗,是不是疼的很厉害?”虞幼窈一听就更慌了,声音又快又急,带了哽咽,都快要哭了,她拿了帕子给表哥拭汗:“孙伯呢,他医术高明,怎就没帮表哥治一治?由着表哥这样疼着……”   疼痛难忍的周令怀,倏然就笑了:“就是当初伤了腿后留下的遗症,天气湿冷了一些,才会疼,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熬两天也就过去了,我往常也习惯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虞幼窈眼眶里久蓄的泪,就“啪啪”地砸落下来。   周令怀猛地一怔,晶莹的泪砸到手背上,却是砸疼了手,溅落进心里头,令他心湖也是止不住地颤动:“我没事,你……”   “这都三月了,表哥身上还穿着厚袄,披了鹿裘,疼得连说话都抽着气,你还说没事,表哥你坏,就会哄我,都没有告诉我腿症的事,我要是一早知道了,也能想一想办法,哪能让表哥受这样的罪……”   虞幼窈一抽一抽地哭,暗恼自己太大意,竟一直没有仔细关心表哥的身子,她握着表哥的手,冷得跟冰一样,就捧起表哥的手,不停地揉搓,还不时呵一呵热气。   小姑娘的动作透着傻气,让周令怀又是一怔。   便在这时,孙伯姗姗来迟。   虞幼窈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道:“孙伯,孙伯,表哥的腿疼得厉害,你快帮表哥治一治……”   孙伯睨了她一眼:“要是能治,还用你说?”   说完,就不理她了,转头去给周令怀把脉。   虞幼窈就急了,张了张嘴就想问问为什么不能治,可见孙伯正在给表哥把脉,就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了。   大约十来息,孙伯便把完脉,轻抚着长须:“少爷这回的腿症,可是比之前疼得愈加厉害?”   周令怀点头:“疼痛难忍。”   孙伯略一沉吟:“少爷的根骨转好,腿上的知觉也恢复了一些,可见大姑娘每日送来的药膳起了一些作用,这也是好事,只是往后少爷要多受些罪。”   虞幼窈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就明白了。   孙伯说的药膳,是她每日悄悄放进补品里的灵露,没想到灵露对表哥的腿有恢复作用,以后是不是可以多放一点?   可表哥身子弱了些,一时放多了,也不知道表哥能不能受得住?   而且表哥这么聪明,效果一明显,他肯定就察觉了。   她也不是一定要隐瞒表哥“灵露”的事,可这事说来也太离奇,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表哥。   想来想去,虞幼窈还是决定以后就多放一些,至于别的她却是不想了,她只想表哥好好的,不想让表哥受罪。。   想清楚了这个,虞幼窈没忍住出声问:“孙伯,表哥腿疼,真的不能治吗?有没有办法缓解一些吗?”   孙伯摇摇头,这才打药箱里拿了一套银针:“你知道什么,少爷这是骨痛,治是没法治了,倒是可以扎针缓解一些,扎一回也能缓一两个时辰,不过这针也不能多扎,每天两趟就不能了。” 第149章 担心表哥腿疼   虞幼窈一下就咬住了唇,心里别提多难受:“可表哥疼得很厉害……”   表哥身上有许多秘密,却也并没有刻意瞒着她,从前只知道,孙伯懂些医术,可与表哥相处下来,便也知道,孙伯是“药王”后人,医术不在宫里头的胡御医之下,也少有人能及,他说表哥的腿症没法治,估摸着就真的没法治了。   孙伯叹了声:“也是没办法。”   “可,表哥要怎么办呀,”虞幼窈心里惊慌,眼里又起了泪雾,眼瞅着就要哭了。   泪珠子盛在眼眶里头,轻颤着,打着圈儿,眼瞅着就要打眼里头溢出来,周令怀心中一刺,便觉得心尖儿颤得厉害,令他心底一片涩然:“别哭,没听孙伯说,腿疼越厉害,也是好事,我却是不想一辈子在轮椅上渡过。”   这双腿若是不好了,他这条命怕也不长久。   从前只想着熬个三五年,报了家仇,死了倒也干净。   可如今,他心中贪、嗔、痴、欲念起,三五年便不觉得满足,定是要长长久久,一辈子才好。   虞幼窈可劲地憋着眼泪,不让泪水落下,叫表哥难受,就蹲在表哥面前,将脸埋在表哥膝盖上:“表哥,我一定会想办法,帮表哥把腿治好,不叫表哥一辈子受罪。”   一边说着,她陡然就想到了噩梦里那个“谢神医”,似乎是出自江湖门派的药王谷,也是当世少有的名医,也不知道能不能治表哥的腿症?   虞幼窈轻咬着唇。   噩梦里,她之所以会变成药引,就是因为谢神医,能够治愈虞兼葭的心疾之症,虽然只是一场梦,可每回一想到这个人,她就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心里充满了不安与慌恐,又想到“谢神医”,以人血,人心入药,透了邪气,也不知道对表哥是好还是不好?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表哥这件事。   “表哥,我……”虞幼窈抬起头,张了张嘴。   瞧着小姑娘泪眼凄迷,周令怀心疼地问:“怎么了?”   “我,”虞幼窈呼吸一滞,到了唇边的话,不知怎么就卡在喉咙里,一时也没能吐出来,她摇摇头:“没、没什么,就是担心表哥腿疼。”   说完,小姑娘声音哽咽,就趴在他的腿上,小肩膀也是一抽一抽地轻颤着。   周令怀淡蹙着眉,方才小姑娘分明是有话对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没说出口,抬手轻揉着她的发顶:“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虞幼窈愣了一下,哽咽说:“天下名医何其多,一定有人能治好表哥的腿,表哥千万不要灰心,我一会就给外祖父写信,将表哥的情况说一说,让他帮忙寻一寻。”   小姑娘想说的不是这个!周令怀轻抿了一下唇:“好!”   孙伯将银针擦了一遍,耷拉着眼皮:“你俩有什么话,不能等我扎针完事了再说?   虞幼窈连忙跳开:“孙伯,你快给表哥扎针。”   周令怀目光深了深:“扎了针,却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取针,表妹便不必等在这里,先回去吧,之前教你的《琴赋》,指法是学会了,却也要多练习才能弹得好听。”   虞幼窈呶着唇儿:“表哥这是故意打发我走呢,我才不上当,往常也不知道表哥有腿症,现在是知道了,肯定要知道清楚了才行,”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摆着手:“况且,表哥腿疼的厉害,我陪着表哥说说话,兴许表哥也能舒服些,表哥可别劝,劝我也是不会走的。”   小姑娘不理表哥了,凑到孙伯跟前,仔细地问了表哥的腿症。   想着表哥之前瞒着她腿症的事,这回她也学聪明了,想着表哥身子也弱了些,又仔细问了表哥的身体情况。   孙伯挑着能说的说了,一些严重的地方避重就轻,但大体却是不错了。   见小姑娘是不走了,周令怀也是无奈了,垂下眼帘,挡住了眼里的晦涩:“我这双腿伤了三四年,与旁人有些不同,却是不好让表妹瞧了去。”   家逢巨变,是满腔蚀骨仇恨,支撑着他活下来原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双腿,是好还坏,是残还是废。   可这会儿,他却是不想这双日渐丑陋,不堪入目的腿,叫小姑娘瞧了去。   虞幼窈一听,就沉默了,张了张嘴想说,没关系,可表哥不想让她瞧。   心里一阵涩然,小姑娘轻抿着唇儿,声音有些黯然:“那、我、我就先回窕玉院,问问许嬷嬷有没有法子,能缓一缓表哥的腿症。”   说完,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出了窑房。   周令怀心口一窒:“表妹。”   外头下着蒙蒙细雨,这点雨,也不至于将小姑娘淋湿,可淋到身上也是又冷又凉,没得把人冻病了。   听到表哥唤她,虞幼窈站在门口,转头过来,方才哭了许久,她眼眶红红的,眼周也是一圈薄晕,惹人怜爱。   周令怀轻叹一声,来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是小姑娘来的时候,随手扔下来的:“外头还在下雨,打着雨伞,小心别淋雨了。”   接过表哥递来的雨伞,虞幼窈黯然的小脸儿,像拨云见日了似的,又是一片璨笑:“谢谢表哥,下午不上家学,我一会再过来看表哥。”   “好!”周令怀瞧着小姑娘撑开纸伞,走进了蒙蒙细雨里,伞面上杏花斜枝,艳态娇姿,美不胜收。   表哥不想让她瞧见受伤的腿,虞幼窈有些难过,但很快就释怀了,只要表哥好好的,她心里就高兴。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先去了厨房。   小厨房里的厨娘赵妈妈,连忙堆着笑容上前:“小姐,可是有想吃的菜色,奴婢一准能做出来。”   赵妈妈八大菜系都能做一些,厨艺是真不错。   虞幼窈笑着说:“春雨似冬冷,祖母有老寒症,这天儿一冷,身上就不自在了,表哥也是如此,我打算亲手做些滋补的药膳,给他们补补身,赵妈妈从旁指点些,免得做坏了,我虽然跟着嬷嬷学了些药膳吃食,可也没正经下过厨房。” 第150章 药露   “那怎使得?小姐要做药膳,奴婢也是会的,不如姑娘就跟往常一样,一旁指点着奴婢来做?”   说完了,赵妈妈还瞧了一眼大小姐纤玉般的嫩指,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做灶上的粗活,没得把手给伤到了。   虞幼窈摇摇头:“倒不用。”   劝了一句没劝动,赵妈妈也就不劝了。   虞幼窈和赵妈妈一起挑鸡:“挑一只嫩鸡,一只老母鸡。”   赵妈妈不解,炖汤的话肯定是老母鸡最滋补了,正要问,就听到大小姐说:“表哥身子虚了些,也不好太补,却是虚不受补,补坏了身子。”   赵妈妈恍然大悟,挑了一只一年鸡,一只三年鸡,就指挥着婆子们去处理干净。   虞幼窈也没闲着,取了当归、人参、鹿茸等七八样药材,塞进了炖汤用的布包里头,放在水里浸泡,还往水里放了些灵露。   很快,赵妈妈就将摆弄得干干净净的鸡拿回来,手脚麻利地跺成了鸡块。   虞幼窈先将嫩鸡块放锅里煮,煮出了沫子,就捞起来了,用清水洗干净了,放香料翻抄出香味,又加了干净的水煮。   等煮沸了,水面上浮了一层厚厚的鸡油。   虞幼窈担心太油腻,也太补,就将油花撇掉,将鸡连汤一起盛起来,放到紫砂锅里,与人参鹿茸等药材做成的药包,一起慢火细熬。   赵妈妈从旁瞧着,却是没机会指点:“小姐头一回正经下厨房,做起事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大小姐灶上的活是十分生疏,可做起事来,也是有条不紊,可见是没与许嬷嬷白学了去。   虞幼窈笑了一下,将老母鸡也做了,里头放了当归和人参,就交代道:“人参鹿茸鸡汤,是给表哥炖的,熬一个时辰,当归人参鸡汤,要炖两个时辰,你注意些火候。”   赵妈妈笑着应是。   交代完了,虞幼窈就寻了许嬷嬷。   许嬷嬷听了表少爷的腿症情况,略一思忖:“我倒是知道一个药油方子,有活血化於,舒筋通络,也有些消肿止痛的功效,表少爷应当是用得的。”   虞幼窈眼睛一亮:“嬷嬷,快告诉我。”   “你别急,药油方子是有了,药油却还要配制,先去香房里,我教你做。”许嬷嬷说完了,便与虞幼窈一起去了香房。   窕玉院很大,房间也多,虞幼窈对调香很感兴趣,学得也尽心,就布置了一间香房,里头摆了各种药材,香料等。   做这药油,需要用到桂叶、肉桂、香茅、干姜、血竭、松节油等二十余种药材,但要先将这些药材做成药露。   前朝调香鼎盛,便有调香师利用蒸酒的酒器,做出了蒸香取其精露的香器:将香料药材放入水中,以炭火煮之,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如此香露便能制成。   药油需要用的药露也不贵重,都是寻常用的,许多香里也需要用到,虞幼窈练习调香时就做了不少,现下也不差几样。   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虞幼窈就将药油做出来了。   药油味道十分冲鼻,虞幼窈有些受不了,却还是忍着不适,抹了一些在手背上,用力搓揉,很快手背上就红了一大片,又辣又热。   许嬷嬷点头:“分毫不差。”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做药油时,她往里放了一些灵露,效果应当是不错了。   之后,虞幼窈让春晓与冬梅一起做了两双护腿,她们针线活好,手脚也麻利,护膝也不需要绣样,很快就能做好。   又让夏桃与秋杏烧了艾叶,虞幼窈将艾叶灰收集起来,做成了两个艾叶灰药包,缝进了护腿里贴身的一层。   许嬷嬷瞧了,忍不住赞道:“姐儿,好巧的心思,艾叶灰也有活血化於,驱寒化湿的功效,将艾叶灰做成药包缝在护腿里头,放到炭火上烤一烤,热乎乎地绑到腿上,不仅能暖腿,还能热很久,凉了,也能方便替换上新的。”   虞幼窈笑了:“表哥的腿却是受不了湿气,这可比暖手炉,汤婆子用着方便又暖和。”   手炉与汤婆子不能时时暖着腿,许嬷嬷深以为然:“太后娘娘也有老寒病,受不得湿气,我从前在宫里和老御医学了不错的推拿技法,教你学一学,与药油一起使,效果也会更好一些。”   虞幼窈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许嬷嬷拿了穴位图过来,先教虞幼窈认准了腿上的三处穴位:“主要是这三处穴位,每个穴位三个指法,穴位不同,指法也不尽相同,每一处穴位以一柱香的时间为佳,一套做下来得大半个时辰,有些吃力。”   虞幼窈撩起裤脚,露了光莹的小腿:“就在我腿上做,便也能知道该怎样拿捏了。”   许嬷嬷点头,找到她腿上的一处穴位:“这一处有三个手法,按、圈、压,你仔细瞧一瞧。”   说着,许嬷嬷大拇指按在这一处,以穴位为重心,按压着打圈,不一会虞幼窈腿上就红了一片,觉这一处有些热,然后许嬷嬷用力一按。   虞幼窈顿觉腿间一紧一松,整条腿都是一麻,麻了之后,又觉得松快。   感受到推拿手法的好处,虞幼窈学得就更认真了,她过目不忘,这些简单的动作,一眼就能瞧会。   三处穴位的指法,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许嬷嬷讲了一遍,又做了一遍,虞幼窈就学会了。   虞幼窈想着,就又道:“孙伯医术虽好,但论起调补养身,却是不比嬷嬷更精心了,嬷嬷再给我寻些药膳食方、香品、药浴、泡足的方子,这些虽一时没用,可长久下来,就能见着效果了,表哥却是虚不受补,还是要从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一点一滴地将身子养起来。”   心里却想着,这些东西效果不显,可若是加上了灵露,双管齐下,效果可就不一样了,至于表哥会不会察觉什么,她却是没想了。   许嬷嬷自然是满嘴答应,两人一起商量着。   便在这时,春晓过来了:“小姐,厨房里的鹿茸人参鸡汤熬好。” 第151章 表哥,汤好不好喝(求月票)   “准备一下,去表哥院子里。”虞幼窈指挥夏桃将药油、护腿、各种方子都带好,这才去了青蕖院。   见虞幼窈来了,长安赶忙道:“少爷昨天晚上,替……”想到了少爷的吩咐,他又将到了嘴里的话咽了,话锋一转:“腿疼得厉害,熬了一宿没睡,方才叫孙伯扎了针,腿上疼得好些,便睡下了,现下还没有醒。”   言下之意,你就不要打扰少爷休息了。   虞幼窈也听懂了,也觉得表哥确实要多休息,就交代夏桃将带来的东西放到屋里:“我先去寻孙伯。”   孙伯正在屋里头瞧医书,虞幼窈凑过去,将一沓写满了字的纸拿出来,给孙伯瞧:“表哥的身子平常也要仔细养一养,我与许嬷嬷商量着,给表哥做了一个大致的调养安排,您仔细瞧一瞧,看看得不得用?”   孙伯有些惊讶,抬起头瞧了虞幼窈一眼:“你倒是有心,我虽然会医术,往常也会开些药膳给少爷调补身子,但论起调补,到底不如宫里头精通此道的嬷嬷更精心。”   往常他也不是没有让少爷仔细养着腿,可少爷对自己的腿不上心,他们再急也是没辙。   细瞧了虞幼窈的安排,除了每日早、中、晚三餐外,上午、下午、晚间都另外安排了温补的药膳,睡前泡足,三日一次药浴,连用的香,也都是活血袪湿的。   孙伯点点头:“这样调养着,一时虽然瞧不见效果,但少爷身子虚不受补,在日常生活起居之中慢慢改善,更见效果。”   说完话,虞幼窈又去了小厨房,交代里头的厨娘:“这是泡足的药,分量我都配好了,你放锅里煮沸了,等表哥醒了,泡一泡也能舒服些。”   回到厅里,周令怀已经起身了,身上披着鹿裘,脚边还烤了炭盆。   虞幼窈看得心中一涩,走到表哥跟前:“长安说表哥昨晚腿疼,一宿都没睡,怎么不多睡一会?是不是腿又疼了?”   小姑娘娘声音温软,周令怀顿觉,骨疼难忍的膝盖,也不是那么难捱了:“还好!”   刚扎针那会,腿疼得不那么难受,就是睡了一小会,可没多久便又觉得双腿又冷又疼,加了两床厚被,被窝里搁了四个汤婆子也是不管用,睡不暖和,还越睡越冷了。   小姑娘一来,他就知道了,顿时也没了睡意。   虞幼窈撇撇嘴,表哥是为了让她安心,拿话来糊弄她呢:“我给表哥熬了鹿茸人参鸡汤,搁在炭炉旁温着,这会喝着正好,天气乍寒,表哥受不得湿气,虽不能大补,却也要进补,不然身子可受不住。”   周令怀瞧向不远处半人高的铜炉,铜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旁边搁着食盒,是虞幼窈带来的,他一进来就瞧见了。   虞幼窈拿过食盒,取出里头的汤盅,食盒放在炭炉边上烘着,汤一盛进碗里,就冒出了白烟。   一阵鲜香醇厚的鸡汤味倏然发散,一时飘了满屋。   “我也是头一次熬汤,味道不如厨房做得好,表哥可不能嫌弃。”做药膳的步骤,虞幼窈是严格按照《鼎食方》上头的要求来做。   油盐香料等,也是赵妈妈准备好的,火候也有赵妈妈看着,她就负责动了个手,来之前,也尝了小半碗,味道还是不错。   周令怀一怔,就看了小姑娘白嫩嫩地小手。   大户人家的姐儿们,大多都要学些灶房上的事,但都不怎么动手,指挥着下人来做。   恰在这时,长安走进屋里,就闻见一屋子的鸡汤味:“表姑娘,怎的给少爷熬了鸡汤,你不知道少爷他……”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周令怀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长安顿时连背都僵直了。   虞幼窈将鸡汤献宝似的递给了表哥:“表哥,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鸡汤熬得清淡,盛在瓷白碗里,像琥珀一般黄亮诱人,连长安也没忍住瞅了一眼,咽了一下口水。   周令怀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在长安诡异的目光下,淡定地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鸡汤鲜爽而清香,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喝。   这时,虞幼窈终于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了长安:“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长安无语到了极点,连话也不想说了。   少爷都把鸡汤喝到嘴里去了,他难道还能说,少爷打小就挑嘴,嫌弃鸡汤油腻,最不喜欢喝鸡汤的吗?   他可算是明白了,少爷喝不喝鸡汤那也要看脸的。   “到底是什么事?”虞幼窈心里有些紧张,担心是表哥身子有什么不好。   而周令怀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看他。   长安顶着少爷沉沉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说:“就是少爷往常饮食清淡了一些,吃不惯太油腻的东西,我担心少爷肠胃受不住。”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啊,那没关系,鸡汤我做的清淡,表哥吃一些也不妨碍。”   长安闭了嘴巴。   虞幼窈转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表哥:“鸡汤好不好喝?”   “很好!”这一盅鹿茸人参鸡汤,做得清淡,却是十分滋补,便是周令怀不喜鸡汤味,也不得不承认,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下了肚,仿佛从腹里暖进了血里头,身上也不那么阴冷了,连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些血气。   周令怀淡白的唇,透着病态的白,轻勾了一下唇角,宛如开尽荼白的荼蘼花——韶华盛极!   便在这时,厨房里的婆子提着木桶走进来:“表少爷,泡足的药熬好了。”   周令怀一怔,转头瞧向了虞幼窈。   虞幼窈连忙道:“是我吩咐厨房熬的,以后表哥早晚都要泡脚,虽不能缓解腿疼,但热乎乎的泡着,也能舒服一些,表哥就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连长安也大意了去,以后可不许这样,要听我的,这样对身体好。”   长安一听这话,顿时气瞪了眼睛,活像个青蛙眼似的。   哪儿是他大意,分明是少爷自己太不把身子当回事,说也不听,劝也不行,他一个下人,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能怎么办? 第152章 我给表哥做推拿(求月票)   周令怀抿了唇,他的生活起居,往常都是长安在打理,因他不喜繁琐,身边的一应事,也都尽量简便着来。   如今小姑娘一折腾起来,他却是很不习惯,便是再纵着她,也难免有些头疼,额上的青筋也是一鼓一鼓的,他不由伸手按了按。   长安瞧见了,忍不住同情地瞥了一眼虞幼窈。   见惯了少爷待虞幼窈是如何纵容,眼见着少爷对她不耐起来,心里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虞幼窈可没注意到表哥的态度,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话:“不光如此,我还给表哥做了调养的安排,表哥要……”   周令怀用力按了一下额头。   完了,完了,少爷是真恼了,长安下意识退到了门边,做好了一会儿情况不对,就夺门而出。   可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周令怀初时,确实觉得有些气躁,可听着小姑娘字字关心,突然间就冷静下来了,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小姑娘:“便按表妹说的来。”   长安不可置信,就这样?   “那表哥就先泡着,我先出……”表哥要泡脚,腿少不得要也要露出来,她却是不好继续呆着,免得叫表哥不自在。   眼见着小姑娘转身要走了,周令怀不知怎就想到,中午那会小姑娘脸上一闪即失的黯然,心中狠狠一颤,鬼使神差就开了口:“不用!”   虞幼窈愣了一下。   等周令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脱了鞋袜,双手更是不听使唤,撩起了裤脚,放进了木桶里。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不小心瞧见了表哥的腿,连心也揪了一下,险些没忍住当场哭起来。   表哥右腿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从膝盖处到了踝骨,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狰狞又吓人,便是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这道伤当初有多么严重。   大约是久不走路,腿上的肉有些萎缩,瞧着也有些干瘪,竟比手臂还要细瘦……   小姑娘咬着唇儿,盯着他的腿一直看一直看,也不说话,周令怀猛地抿了唇,就要将裤子放下来。   小姑娘突然蹲到了他的面前,呶着小嘴儿:“表哥的腿都萎缩了,长安到底是怎么照顾的?便是一时没法子走路,也要每日早晚,用药油推拿着,把腿养着,怪不得表哥一到雨天就腿疼,全是没仔细照料。”   说完了,她还抬头狠瞪了长安一眼。   长安也是气鼓了脸,孙伯早说了,少爷的腿要用药油养着,还教了他一些推拿的手法,可少爷这双腿,等闲连看也不叫人看。   是他照料不好的吗?   周令怀呼吸一松,这才发现方才不知何时,竟不觉就摒住了呼吸。   这会呼吸一松,胸腔里有一股浊气,便不由自主地吐出来,一时间,连僵直的背脊,也放松下来。   虞幼窈瞪完了长安,又转头:“表哥,别担心,我跟许嬷嬷学了一套推拿法,还做了不错的药油,以后有我帮着表哥仔细养着腿,表哥的腿就会好很多,将来表哥的腿治好了,也不会妨碍走路。”   周令怀闻言又是一愣:“不问我,腿是怎么伤的吗?”   这样长的一条疤痕,不是轻易能伤的。   老实说,她是想问的,可那些都过去了,于是就摇摇头:“表哥以后想说的时候,就告诉我,现在我只想表哥好好的。”   如果真的想说,不需要她问,表哥也会告诉她的。   周令怀深深地看着小姑娘,没说话。   虞幼窈转开了话题:“表哥,我帮你敷一敷腿。”   周令怀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了。   按道理说,他应该拒绝。   小姑娘不管怎么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总不能做这些粗活,虽是表兄妹,平常亲近些也使得,可也是有男女大防,也着实不妥……   周令怀瞧了一眼长安:“退下吧!”   他喜静,小姑娘每回都是一个人来青蕖院,便是有时带了丫鬟过来,一个个也都是机灵人,屋里只剩下长安。   外头的夏桃正在打络子,见长安灰溜溜地出来,撇了一下嘴。   就没见过比这还没眼色的人。   听说是周大老爷麾下一员小将家的儿子,父亲战死后,家里的寡母也改了嫁,周大老爷便将长安接到周府里养着,也没当下人养,打小与表少爷一起长大,两人情份不一般。   周家巨变,家里的头的下人放的放,走的走,也没剩几个。   长安主动愿意留下来照顾表少爷,可到底也不是打小的奴才,人也不大靠谱。   也不想一想,小姐与表少爷在一块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旁的人都成了多余了,哪还能碍眼了去。   屋子里,虞幼窈拿了巾子,就着热乎乎的药汤,帮着表哥敷腿:“多泡一泡,用热水敷一敷,腿上暖和了,表哥肯定也能舒服一些。”   这样泡了一会,周令怀确实觉得舒服一些。   感觉水温凉了一些,虞幼窈就不让表哥继续泡了:“我给表哥做推拿,头一次做这个,穴位还找不大准,找错了地方,叫表哥不舒服了,表哥可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周令怀张了张嘴,一股姜辣与松油的味道,一齐冲进了口鼻,也不是太难闻,就是味道太怪了,让人一时受不了。   他想要拒绝。   可瞧着小姑娘搬了小杌,坐到他面前,一脸跃跃欲试,喉咙里止不住一阵涩然,竟是开不了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小姑娘殷切地关心与照顾,他突然变得木讷了,却是连一句话也不知道说。   虞幼窈将药油搓在掌心里,找到了表哥腿上的一处穴位,先是均匀涂了一层,然后按压着穴位,开始打圈:“表哥,可有什么感觉??”   周令怀摇摇头,哑声道:“没有。”   他的腿部肌肉是麻木的,并不知道疼,平常也没什么知觉,也就是下雨天,天气湿冷了,才会骨疼难忍。   虞幼窈调整了位置:“现在呢?”   周令怀自己还没有反应,可腿上萎缩的肌肉,已经轻微地抽颤着,显然这一次是找准了穴位,推拿手法刺激了穴位,令他腿部有了轻微的反应。 第153章 表妹受累了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这回是找准了。”   起初,周令怀并没有太大感觉,只觉得腿上钝疼,过了一会,就隐隐感觉到腿上有些极轻微的麻热。   大约一柱香,虞幼窈又往手里倒了些药油搓开,找了另一处穴位,用不同的指法配合推拿。   屋子里很安静,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周令怀身上披着鹿裘,刚刚还觉得冷,这竟有些躁了。   双手倏然攥紧了扶手,腿间麻热的感觉越发明显,带着一股子酸意,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坦,实在难以形容。   周令怀喉结上下滚动,有一种想要申吟的冲动。   音才到了喉咙里,没抑制住,就从鼻腔里发了一声轻“嗯”。   周令怀耳根微热,连面上也透了一丝薄红,连忙抿紧了唇,将喉咙里的声音忍下,才没叫声音打嘴里出来。   听到表哥轻哼了声,虞幼窈动作不停:“是不是不舒服?”   周令怀摇头,声音沙哑:“没有,让表妹帮着推拿了一会,腿上也觉得暖和了些,似乎没之前那么疼了。”   这也是实话。   见表哥面色不似之前那样苍白,虞幼窈很高兴:“表哥这是骨痛,一时没法治,但只要多尽心养着,肯定会好一些,表哥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长安一个半大的孩子,又是男儿,肯定想不来这么多,孙伯年纪大,也没太多精力顾着这些,就将表哥的腿给耽误了,让表哥吃了罪。”   周令怀往常没想这些。   腿坏了之后,孙伯说他伤了根骨,却是没几年可活,他便一心只想着复仇,没顾着这一双废腿,反正也是废了。   孙伯和长安起初也会劝一劝,可实在劝不动。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劝了。   小姑娘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腿,他腿上的肉抽颤狠了,就会放轻一些力道,皮肉没动静时,又会一点一点地加重力气。   没一会,小姑娘的呼吸急促了些,额头上、鼻尖都出了汗,玉白的小脸也是一片嫣红,瞧着娇艳又鲜妍。   做推拿却是很费劲,周令怀舍不得小姑娘受累:“我腿疼好了许多,表妹歇一歇手。”   虞幼窈头也不抬:“那不成,许嬷嬷说了,每个穴位一柱香,这样效果才最好,剩下最后一个穴位,一会就好了。”   周令怀蹙了一下眉,没说话。   虞幼窈想着,推拿是要每天早晚做一次,她却是没时间天天给表哥做推拿,长安瞧着不大靠谱,还是要寻一个得力地人,照顾表哥的生活起居。   “表哥,青蕖院里的人也太少了,你跟前伺候的,也只有长安一个,这可不行,要不再寻一个持重一些的过来,也妥当一些。”   祖母之前也安排了一些,但表哥腿不好,也喜欢清静,便打发了好些。   周令怀见小姑娘满含希冀,就点头:“周家落败之后,大多数产业都被官府没收,有一些被族里收回,祖母在通州有个庄子,家中有一些老仆,在出事之后,便是打发到这个庄子里做事,便挑两个人过来。”   “都是表哥家中从前的老仆,自然是得用的,多几个人,照料着也妥当。”虞幼窈有些不高兴,周氏族都是一群中山狼,连周家的产业都要抢夺,若非忌惮虞府,表哥怕是连这最后一处庄子也保不住了。   周令怀目光轻闪,点头。   这次上京也有许多谋划,身边伺候的人,自然都要信得过的,虞府派来的下人,他自然是不放心用,所以就打发出去了。   他如今也是寄人篱下,身边的人都要经过虞府,有了小姑娘这话,他将从前的老仆招进府里,便是过了明路。   小姑娘大约也察觉了他的一些端倪,可她只当没发生过,处处为他思虑。   一整套推拿做下来,虞幼窈觉得两条手臂又酸又胀,都不像自己的,她轻轻甩了几下,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可瞧着表哥蹙紧的眉,也松开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许血气,虞幼窈又觉得高兴:“表哥,腿有没有好一些?”   周令怀点头:“好了许多,表妹受累了。”   三年来,他从没像现在一样松快,药油渗进了皮肉里,透进了骨头,一直暖进了骨子,没了那股子阴冷,腿上疼痛也减轻了许多,麻木了的皮肉,也透了一阵酸麻,初一开始,觉得有些受不住这种怪异的感觉,可过一会,又觉得爽快。   “我给表哥准备了护腿,里头缝了艾叶灰做的药包,还放了一些活血化湿的药材,表哥像我这样,将护腿放在炭火上烤一烤,等烤热了,就绑到腿上,能热很久,我准备了两个,若是凉了,表哥就换一个使。”   虞幼窈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护腿放在炭盆上头翻来覆去的烤,艾叶灰就是烤热了,贴着肉,也不会烫人。   艾叶灰做的药包,发出淡淡的艾叶香,连屋里有些冲鼻的药油味道,也驱散了一些。   周令怀瞧着小姑娘将护腿烤好了,就仔细地帮他绑在膝盖处,护腿贴着皮肉,热热地,十分舒服,却也不会烫人,刚刚用药油做了推拿,这会护腿一绑到腿上,他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虞幼窈抬头,眼睛亮晶晶地:“表哥,暖不暖和?”   周令怀含着笑:“很暖和。”   每逢秋冬的时候,他也会绑着用羊羔皮做的护腿,里头塞了厚厚的棉絮,绑在腿上,既臃肿又不方便,也没觉得多暖和。   可小姑娘做的护腿,却是十分轻便,两层羊羔皮,里头均匀地铺了一层艾叶灰,与一些磨成了粉的药材,艾叶灰烤热了,贴着皮子,不会太烫,也能热许多,若是坐在炭盆旁边,护腿时常烘着,便时时都是热的,贴身又暖和,却是比什么都好。   虞幼窈握着表哥的手,表哥冰凉的手,终于暖了一些:“表哥,我明天使工匠过来给你砌一个暖炕,晚上睡觉烧着暖炕,暖和。”   家里头有地龙,可地龙只在天冷的时候烧着,也没暖炕暖和。 第154章 腿疼好了一些   暖炕砌来也简单,不费什么功夫,多请几个人上午砌了,烧了炭烘一烘,大约晚上就能睡上了。   周令怀颔首,身上暖和了,便觉得有些热。   见表哥额上覆了一层薄汗,虞幼窈唤来长安:“表哥热出了汗,拿一件披风,与一条小毯子,便将鹿裘换下来。”   长安转头一瞧,少爷果然出了汗,也不知道虞表小姐给少爷施了什么法子,哪还有意见,赶忙去了内室。   长安拿来了披风与绒毯,要伺候少爷穿上。   虞幼窈却伸手拿过,仔细地替表哥穿了披风,又将小绒毯搭在表哥腿上:“会不会觉得凉?”   周令怀摇头:“很好。”   虞幼窈放下心,转头对长安交代:“一会冷了,就将鹿裘加上,表哥受不得湿气,更受不得湿汗,叫汗气一发,湿气就上了身,要特别注意,大约两盏茶左右,就要查看表哥的冷热。”   长安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照顾少爷还是虞幼窈更细致一些。   虞幼窈将药油拿给了长安:“一个时辰给表哥涂一遍药油,涂的时候要注意,多帮表哥揉揉腿,让药油渗进皮里去,一柱香时间最佳。”   长安接过药油,转头瞧了少爷,见少爷没表示什么,就知道,少爷是将虞幼窈的话听进去了。   心里也觉得高兴。   虞幼窈一指铜炉旁的食盅:“里头的鹿茸人参鸡汤,很是滋补,表哥觉得冷了,就喝一碗暖暖肚里,身子也能暖一些。”   长安本是好好听着,可听着她方方面面,连少爷吃喝拉撒都要管,顿时气瞪了眼睛,他照顾少爷也有多年了,虽比不上丫鬟更细心,可这些也是做惯的,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不靠谱吗?   虞幼窈可不管他服不服气:“这几天表哥的吃食,就从窕玉院里送,等周家老仆过来了再说。”   长安张了张嘴……   虞幼窈没理会:“抽个时间去一趟窕玉院,让许嬷嬷教你一套推拿,以后每日早晚,都要搭着药油,帮表哥推拿腿部。”   长安要说话,虞幼窈已经转头对表哥说:“表哥,我先回去,这些天你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往窕玉院跑,我课业上有不懂的,就来青蕖院里寻你。”   周令怀点头:“好!”   小姑娘方方面面细致交代,问也不问他的意思,他从旁听着,却是连话也插不上了,也是让他哭笑不得了。   酉时初至,柳嬷嬷就命人摆了膳。   人老了,肚肠也就弱了一些,吃得晚了,肚里积了食,也就不好克化了。   虞老夫人神色焉焉地坐在桌边,问:“窈窈下午在青蕖院里呆了一两个时辰?”   柳嬷嬷点头:“表少爷的腿症发了,骨疼得厉害,表少爷身边也没个妥贴的人照料着,大小姐就过去帮忙照顾着些。”   虞老夫人点头:“也是,长安小了些,是个忠心的孩子,可瞧着也不大稳重,孙伯年岁大了,哪有精力照顾人?还是得寻几个麻利的人到青蕖院里,也妥当些,哪能每次腿症发了,就让窈窈累了去。”   周令怀才进府那会,也安排了不少人到青蕖院里伺候。   但周令怀喜静,刚住进府里,也不习惯院子里太多生人,另外他坏了腿,平常也是深居简出,身边人一多,难免嘴就杂了一些,少不得一些舌根子,对他也着实不好,所以便由着他打发了院里头的人。   却是没想到今天这一出。   柳嬷嬷连忙附合:“老夫人说得是,我明儿去青蕖院里问一问表少爷的意思。”   虞老夫人拿了筷子,正要用膳。   青袖就领着秋杏进了屋。   秋杏给虞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今儿下午,小姐亲自下厨,给您熬了当归人参鸡汤,让奴婢给老夫人送来,小姐还交代,天气湿冷,当归人参鸡汤温补气血,做得也清淡一些,老夫人夜里少喝一些,也能养神安眠。”   虞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这孩子,这好端端地怎就亲自下了厨房?就没有把厨房给烧着了?”   秋杏笑道:“小姐是瞧着今儿下雨,天气湿冷,想着老夫人您有老寒症,身上怕是不自在了,就去厨房里亲手熬了滋补暖身的药膳,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小姐这阵子跟着许嬷嬷一起学了灶房上的事,经常去厨房里头,老夫人平常吃的药膳,也都是小姐教厨房里的人做得,哪还能烧了厨房,便是赵妈妈一旁瞧了,也说大小姐做起事来,半点也不含糊。”   话是说得实在,可里头的意思却一点也不实在,叫人听了,好像熬汤全是为了虞老夫人是的。   孙女儿孝顺,处处想着她,虞老夫人哪有不高兴的:“灶房里头哪是轻省的,可别把窈窈累着了。”   秋杏点头应是,又道:“大小姐还说,天气湿冷,这几日安寿堂里药膳,都由窕玉院做好了送来,也给老夫人好好补一补。”   青袖送秋杏出了门。   虞老夫人美滋滋地喝着孙女儿亲自熬的汤,笑得见牙不见眼:“这鸡汤熬得好啊,喝在嘴里头,是一点也不腻,反而透着一股鲜香味儿,窈窈可是长本事了。”   柳嬷嬷也在一旁笑着。   往常大小姐有空了,便撒着腿儿往安寿堂里跑,可表少爷进府了之后,大小姐与表少爷亲近起来,难免就不能时时陪着老夫人,老夫人对此虽是乐于见成,可这心里头难免就有些不对劲了。   表少爷是犯腿症,骨疼难忍,可老夫人也有老寒症,天气一冷,身上也不舒坦,可孙女儿尽顾着旁人去了,她哪能高兴?   这会儿,大小姐的汤一送来,老夫人可不得就高兴了?   吃完晚膳,虞老夫人靠在榻上:“令怀这腿,也得精心照料着才行,可得仔细寻摸几个妥当的人,不能大意了去。”   第二日上午,就有人过来给周令怀砌暖炕。   虞幼窈要上家学,不能亲自盯着,就拜托了许嬷嬷过去瞧一瞧。   等中午,虞幼窈下了家学,连窕玉院也没回,就直奔青蕖院,暖炕已经砌好了,屋里烧着炭火烘着。 第155章 表哥可真厉害(求月票)   虞幼窈围着暖炕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表哥的腿今儿好些了吗?昨天晚上睡前,有没有泡脚?长安有没有使着药油给你推拿穴位?”   周令怀表情微顿:“已经好了许多。”   如今长安也是长进了。   昨天晚上,拿了药油过来给他做推拿,他还没开口……   长安就拿了小姑娘做伐子:“表小姐可是再三交代,少爷要是不配合,我明儿就告了表小姐,看她气不气。”   有那么一瞬间,周令怀有种想将长安换掉的冲动。   小姑娘虽然也有些气力,但推拿了一会,难免就有些气力虚浮,轻重不均,长安是习武之人,身上有把力气,对穴位上的轻重,也拿捏的更精准一些。   一整套做下来,周令怀出了一身汗,泡了小姑娘拿来的药浴,便是混身清爽,夜里也是难得睡了两个时辰,便是后半夜,觉得腿疼了,长安又替他揉了药油,换了烤热的护腿,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往常周令怀也用过一些药油,是孙伯自己做的,效果哪还能差了去?却是没这样的效果。   但凡出自虞幼窈之手的东西,效果似乎都比旁的好。   药膳,药茶,药香,药油……   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这是宫里头的方子,效果与一般不同。   可这话也就糊弄一下没见过世面的人。   他从小到大,也是金福玉贵,宫里头的东西没少用过,效果确实与旁的不同,可也没好到这份上。   她身上大约还有一些其他端倪。   但小姑娘没有刻意瞒他,他自然也不会去探究寻问。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正是这份难言的默契,让他与小姑娘之间有一种旁人莫可能及的亲近。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瓣。   小姑娘盯着桌上刨制好的桐木,笑得明媚又灿烂,便是雨天没了太阳,也觉得屋里头明亮得很。   “表哥,表哥,琴材这么快就刨制好了。”虞幼窈跑到表哥面前,声音十分欢快。   周令怀笑得墨眉舒展:“也是恰巧赶上了好时候。”   虞幼窈不解:“刨制琴木也有许多讲究?”   周令怀解释:“比斩桐的讲究大得多,需晴日干木,雨日湿木,干湿交替,则音清。”   桐木刨制干了,后头雨一下,湿气入桐木,便是大功告成了,如此做的桐木,不仅音清,还多了几分厚重,音色也更丰富一些,便是许多传世名琴,所用的琴材,也没他刨制的这个好。   虞幼窈点头:“表哥可真厉害。”   这场雨,一连下了四五日。   等天色放晴,天气也热了起来,府里头都换了新做的春衫,姐儿们一个个眼瞅着长成了大姑娘,也是花红绿柳。   窕玉院里的青桐长出了新叶,嫩绿的小叶,长在高枝上头迎风摇曳,却是赏心悦目。   “大小姐,牙人领着周家的老仆进了府,在扶风院候着。”春晓一进了香房,就闻见了冲鼻的味道,就将屋里的窗子全打开,也好散一散味。   将做好的药油装好,虞幼窈这才起身:“我身上一身的药油味道,太难闻了,先洗一洗,换身衣裳,再过去瞧瞧。”   春晓去安排虞幼窈沐浴。   虞幼窈简单洗了一下,就换了干爽的衣裳,去了扶风院。   府里头的下人,除了一些家生奴仆,大多都是从牙行里挑的,牙行会调教些规矩,查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各家使着也放心些。   便安排周家老仆进府伺候,也不能直接把人接进府。   通州隔着京里不远,马车也就一日路程,虞幼窈安排周家的几个老仆进了京,送进了牙行里头,出了一笔银子,请牙行做保,然后,又让牙行再调教个三五天,仔细查一查来路。   牙行有自己的来路与手段,查人这方面,比旁的要强。   周家老仆的事,虞幼窈就告诉了祖母,其他人也是不知道的。   如今,她管着家,表面上的功夫也是要做足了,才能名正言顺,没得叫人指摘了去,借机生了事。   “按照了大小姐的要求,调教了几日,这些个人都是老仆,规矩也好,您用着肯定是得力的。”   牙婆四十来岁,长得圆胖,一边说着,一双带了笑的眼睛,却悄悄打这个只有半大点,却是难得气派的大小姐身上瞧了一眼。   一时,便没忍住吸了一口凉气。   牙行里做的便是调教人的活儿,见识也大,这位大小姐小小年岁,便是通身贵女气派,一举一动,比旁人难以企及的气度涵养来。   便是比她之前去往各家的小姐们,还要出挑。   做起事来也是条理分明,毫不含糊,她之前瞧着,府里头的下人们,对她也都十分敬重,这可是真有本事。   虞幼窈点头头:“便是麻烦你了。”   说完,就打量了眼前四个老仆,两男两女,都上了年龄。   最大的一个老嬷嬷,头发灰白,穿了一身洗得泛白,还打了补丁的酱色褙子,显然在庄里头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规规矩矩地站着,垂着头,双手交握在腹前,背板儿挺得老直。   虞幼窈就想到头一次在祖母房里,见到许嬷嬷的情形,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牙婆察颜观色,连忙拿了一本小册子:“这是吕嬷嬷,从前跟着宫里头的老嬷嬷学过规矩,所以规矩也比旁的要大些,人也妥当,大小姐瞧一瞧这册子,来路可都是清楚的,从前在主家也是十分得力,没犯过事儿,保管出不了差错。”   虞幼窈点头,便翻了册子,里头记载了吕嬷嬷的生平。   这一瞧,就有些吃惊了。   吕嬷嬷是幽州人士,父兄都进了军中,早些年就相继战死,吕嬷嬷受了姑祖母周老夫人的恩惠,就进了府伺候,就来路叫谁也挑不出错了去。   除此之外,里头还记载了吕嬷嬷一些擅长的事物,其中便有略懂医术。   虞幼窈目光轻闪,出言考了吕嬷嬷药理。   吕嬷嬷口龄清晰,一一都答上了。   可见,是真有本事。   恐怕这本事还不小了,就是比起许嬷嬷也不差,虞幼窈眼神微深,这样的人照料表哥生活起居,是再好不过了。 第156章 幽王世子(求月票)   于是,虞幼窈就点点头:“表哥身子不大好,你们都是周家的老仆,想必也是知道的,往后进了青蕖院,便也要跟从前一个样,将表哥照顾妥当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有心人一听就明白了,虞大小姐意思是,虽是进了虞府的门,过了虞府的门路,他们却还要与从前一样,以青蕖院里的表少爷为主为先。   吕嬷嬷眼神微动,躬身道:“老奴省得,大小姐请放心。”   虞幼窈又瞧了另外三人,也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来路也都清楚明白,翻了册子,便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周家从前最得力的人。   虞幼窈很满意,使人包了赏银,牙人掂着赏银,笑容满面的出了虞府。   虞幼窈领着吕嬷嬷几人去了安寿堂拜见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翻了翻册了,也是一张嘴,就点了吕嬷嬷说话,似是闲话家常,可都和周老夫人有些关系。   大约一盏茶,虞老夫人也乏了,看向虞幼窈:“便领到青蕖院安置。”   周令怀身子不好,便是从前周家老仆使着,自然也更周全一些,刚问了吕嬷嬷的话,大体也是没有问题。   得了祖母话,虞幼窈也松了一口气:“就不打扰祖母歇身了,我给祖母熬了八珍粥,养心定神却是极好。”   下厨这种事,开了一个头,便有无数次。   虞幼窈对厨艺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左右一些杂事,都有厨房里的人帮着做,其他的也不用她管,倒是不费什么功夫,偶尔也会亲手做些吃食孝顺祖母,讨祖母欢心她也是乐意得很。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女孩子家家,可别总往灶房里头钻,当心粗了手就不好看了。”   虞幼窈挽着祖母的胳膊,撒娇:“也不是天天,就是听柳嬷嬷说,最近天气热了一些,您胃口不大好,就做了清淡又养人的粥,好克化,又好下咽,吃着也更舒服一些,祖母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要好好的。”   贴心的话儿,说得虞老夫人可劲地将孙女搂在怀里:“好好好,就听你的。”   等虞幼窈领着周家的老仆出了门,虞老夫人的笑容还没散:“窈窈做事,是越来越周全了,令怀身子不好,是打小的毛病,坏了腿后,身子也是坏了,周家的老仆,从前伺候惯了的,使着也更妥当一些,可到底是外人,不明不白进了府,府里使着哪能自在?去牙行里调教几日,再过了府里的门路,也能明正言顺,有了牙行出面做保,这些人的来路也都清楚,不怕叫人糊弄了去,为家里招了祸。”   柳嬷嬷听了,就笑着说:“大小姐做事,是越来越有您的风范了,更难得的是,大小姐对您一片孝心。”   虞老夫人一张脸又笑成了菊花纹。   虞幼窈要去青蕖院,就让夏桃回去拿了做好的药油一起去了。   周令怀在书房里做扇。   小小一把扇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光是削薄就很难,之后是涂漆,刻纹,上色等,每一道工序都十分复杂。   当然寻常的扇子,做了扇骨,然后寻了油纸做了扇面,也就个把时辰的事,可周令怀送给小姑娘的东西,都要往好了折腾,自然就更难了。   周令怀做了六七日,这才做好。   褐黄的桐木本就表面光滑,颜色如蜜,在涂了好些层树漆之后,越显得如蜜如脂,就跟蜜腊似的温润。   一片片扇骨薄得跟叶片似的,一面雕了青梧,一面是杏花浮雕,在叶片一样薄的扇叶子上,雕出花叶,哪一刀下重了,戳破了扇骨,便是前功尽弃。   便是长安,跟了少爷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对某些事这样上心过。   可惜的是,因为赶着时间,这漆涂的薄了,颜色还是不够鲜亮,至多用个一年半载,便不大行了。   不过香扇也就用个新鲜。   用几天不新鲜,也就换下来了,也使不了一年半载,以后多给表妹做些别的样式,换着玩就是了。   周令怀瞧了做好的香扇,淡的唇间透了一丝笑意,便在这时,长安守来了:“表小姐带了几个……老仆过来,在客厅等您。”   周令怀将折扇放到桐木做的条盒里,这才出了书房。   客厅里,虞幼窈一边喝着茶,问了吕嬷嬷表哥从前在幽州的事。   吕嬷嬷对表哥的事知道的很多,但说话的时候却透了谨慎:“少爷三岁能诵,七岁能书,九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只不过少爷打小身子就不大好,却是深居简出,鲜少出门,外头只闻幽王世子天人之才,却不知少爷,也是世无绝仅。”   乍一听到这话,虞幼窈觉得怪异,之前表哥提到的一位友人,似乎也与表哥一般,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相处了这些日子,虞幼窈也是清楚,表哥确实是世无绝仅,可他生性淡薄,便是天资聪颖的大哥,他也没往眼里去。   大约也只有同样天人之才的人,才配让他放在眼里头。   不过,她还是对“幽王世子”这四个字上了心。   正说着话,虞幼窈就听到轱辘声响,却是长安推着表哥进了屋:“表哥,周家从前的老仆,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周令怀点头,目光瞧了一眼站在堂下的四人,神色淡淡地:“让长安带你们下去安置。”   几个人应了声是,就让长安带出了门。   想象之中旧仆相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虞幼窈呶了呶嘴。   方才她分明瞧见,吕嬷嬷见了表哥,刻板严肃的脸上,也透了几分激动之色,可表哥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令怀轻揉了小姑娘的发顶:“怎么了?”   虞幼窈摇摇头:“就是觉得开心,以后表哥身边有妥当的人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一些。”   周令怀一听就笑了。   虞幼窈拿过桌上的盒子,递给表哥:“之前的药油加了干姜,麻椒,搓在腿上热乎乎的,现在天气热了,用着也不合适,我给你做了新的药油,效果与之前一般无二,就是加了冰片,薄荷,使着也清爽一些,虽然表哥的骨疼好了,但腿还要仔细养着。” 第157章 表哥,香扇真好看(求月票)   周令怀接过盒子,笑道:“好,听表妹的,”他话锋一转:“正巧,我也有东西要送与表妹。”   他将搁在腿上的条盒递过去。   条盒正是用之前刨制的桐木做的,上头天然带着纹理,还雕了一枝老枝春杏,显得古朴又雅致。   虞幼窈轻抚着杏花,就想到之前在宝宁寺,她不小心窥破了表哥的行迹,一开始是真的怕,可当表哥唇畔吮着笑意时,心里的惊慌与恐惧,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想着,便是她撞破了表哥的秘密,表哥也没有伤害她,今后她要对表哥好,表哥就更不会伤害她了。   她对表哥说:“我最喜欢杏花……”   表哥就一直记在心里。   “盒子是表哥亲手做的吗?真漂亮!”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爱不释手地捧着盒子,一时没有打开。   周令怀也弯了唇:“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表哥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我肯定是喜欢的,”虞幼窈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一眼看到了盒子里的香扇:“表哥,表哥,这把扇子也是用桐木做的吗?表哥还会做香扇,表哥可真厉害。”   周令怀颔首:“去年京里头不时兴团扇,小香扇倒是很受欢迎,今年大约也是差不离,有多余的桐木,便给你做了香扇。   扇骨上刻了杏花斜枝,寥寥数笔,却是极有神韵。   虞幼窈一点一点地展开香扇,顿时扇面上老枝横斜,枝头上红、粉、白三色杏,艳态娇姿,占尽了春风。   虞幼窈又翻了一面,却是一枝青梧,黄绿的花儿长在枝头,华净鲜妍,却是极其雅致。   两面皆是景,颜色也鲜亮如真,栩栩如生。   乍然一瞧,就跟活的一样。   这样别致的香扇,虞幼窈还没见过,是又惊又喜:“表哥,我往常都没见过这样精巧的香扇,太好看了,都舍不得往手上拿了,就怕把玩坏了。”   周令怀轻笑:“坏了,我再给你做。”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想来做一把这样的香扇,一定很不容易,我可不能让表哥为了这事儿劳神费力,而且表哥还要给我斫琴。”   这把折扇着实费了他不少功夫与心思,周令怀笑着没说话。   第二日,虞幼窈接到消息,谢府的商船进京了,此次一起过来的,还有她素未蒙面的三表哥,谢景流。   谢府在京里置办了宅子,这会正在那边安置,三表哥使了跟前的小厮,向虞府递了拜帖,于三日后,正式登门拜访。   这一消息,惊动了整个虞府。   虞老夫人还亲自见了谢府指派过来的小厮。   泉州离京城远了些,谢府家大业大,外祖父从前来京里瞧过她几回,后头都是谢府的管事往来虞府。   这些年来,虞幼窈与谢府联系比较紧密。   除了每个季度,谢府商船进京,会派人给她送不少东西外,也时常书信往来,因此虞幼窈对谢府的感情,也是很深厚。   往常谢府早些时候就该到了,可这回,眼瞅着四月在望,谢府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虞幼窈原还在心里犯嘀咕呢。   可见这人是经不起念叨。   杨淑婉的身子一早就好了,可虞幼窈管家,是老爷也称赞过的,一时也让她插不去手,这交出去的管家钥匙,也没个机会拿回来。   一听说,谢府要过府拜访,杨淑婉便坐不住了,连忙上了安寿堂。   走了一路,瞧着阖府上下都劳师兴众,连洒扫的婆子们都比平常更尽心,心中却是好一通恼怒。   一个黄白的腌臜户,可真是给了脸子。   虞府好歹也是世代书香,还是官家,谢府的人进了虞府,也是要矮上一头,哪有这样巴巴地凑上去巴结的。   真正是没一点书香氏族的气度。   谢柔嘉都死了这么多年,便是从前的姻亲,现今也该淡下来了,否则让她这个继室如何自处?   老太婆尽盯着谢府的钱眼子里头去了,连脸子也不要了。   谢府这回来的是主子,虞幼窈正在安寿堂里,与虞老夫人商量谢府登门的席宴要怎么安排。   便听到青袖过来禀报:“大夫过来了。”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孙女一眼:“你这个继母,病是没好好养几天,也是才好一些,就上窜下跳着,头几天就上我跟前来,说要做规矩,孝敬我,我哪儿不知道,她做规矩是假,想搁我这里拿回管家的钥匙是真。”   虞幼窈粉嫩的唇儿,轻翘了一下,没说话。   有些话,也只能祖母说一说,她一个后辈,可不能置喙了长辈去。   虞老夫人也知道这理儿:“她那头症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也是一辈子的事,我哪能答应了她,没得将来落了病根子,算到我头上,倒成了孝敬我的差错,”一边说着,也禁不住叹了一声:“这人啊,年轻的时候不晓得保重身子,到老了,可真是有罪受了。”   那点子病,仔细养一阵就全乎了。   可有人偏就不安生,没得将自己的身子也折腾了去。   虞幼窈不咸不淡地笑道:“母亲也是操心家里。”   虞老夫人不可置否,转头吩咐青袖:“请进来吧!”   青袖应“是”,出了内室。   紧跟着,杨淑婉就进了屋,她穿了正红的牡丹花裙,颜色鲜亮艳丽,脸上也抹了脂粉,显得容光焕发,比之前是瘦了不少,却又多了几分娇柔。   向虞老夫人请了安后,杨淑婉就看向虞幼窈。   虞幼窈站起来,唤了一声:“母亲。”   杨淑婉手上捏紧了帕子,面上却露了笑容,声音也柔和得很:“窈窈也在啊,这段时间,可真是辛苦你了。”   虞幼窈垂下头:“母亲言重了。”   杨淑婉拉着她的手:“你每日要上家学,还要同许嬷嬷学规矩,也是我身子不争气,累得你小小年岁就要帮着管家,这些日子,我也是心急得很,就怕耽误了你的学业,就成了我的罪过。”   虞幼窈摇了摇头,没说话。   杨淑婉这话,是为了抛砖引玉,重头戏还在后头。 第158章 嫁妆(求月票)   果然,杨淑婉话锋一转,就笑道:“过两日,你外家谢府就要上门,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可要仔细操持,家里头也少不得要办宴,事也多得很,你从前没有宴过客,我却是有些不放心了,少不得也要出面操持一些,免得怠慢了贵客。”   话是大方得体,乍一听,还真当她有多重视泉州谢府的来人,可这心里头到底是怎样想的,却也不是她心知肚明,便任谁也能品出几分滋味。   心思都摆上了台面上。   浅显得很。   虞幼窈闻琴知雅,也是松了一口气:“我原还担心这个,所以就急忙上了祖母屋里,与祖母一起商量着呢,如今母亲病好了,有母亲操持着,我就放心了。”   说完了,就大大方方地交上了钥匙。   虞老夫人一见就笑了。   瞧一瞧,听一听,便能知道一个高低深浅来。   杨淑婉也是没想,虞幼窈却是轻易就交了钥匙,瞧着跟前的一大串子钥匙,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拿呢,还是不该拿呢。   “家里头的事,都是柳嬷嬷在打点着,母亲有什么疑问,尽可问她,不过,母亲便是身子好了,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操劳了身子,让自己吃了罪。”   虞幼窈将一个体贴又懂事的“继女”,彰显得淋漓尽致。   不管虞幼窈,为什么轻易就交了管家的钥匙,只要她肯交,杨淑婉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管着家里,事事桩桩我都瞧在眼里,连你父亲也夸你,往后这家里头的事,少不得还要你帮着操持一些。”   说完了,伸手就拿了钥匙,递给了一旁的木槿。   知道这只是客套话,并非出自真心,虞幼窈笑应了一声,态度也淡得很。   拿到了管家的钥匙,杨淑婉是一刻也坐不住了,陪着虞老夫人说了几句孝敬的话,就急火镣燃地走了。   虞老夫人瞧着直摇头,转头看了孙女:“你就这样将钥匙交出去了?”   虞幼窈挽着祖母的胳膊,撇着嘴儿:“管家有什么好?哪比得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重要?我却是懒散惯了的,是改也改不了,也不想改了。”   虞老夫人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失笑:“你倒是个心大的,却将祖母的用心良苦全抛到脑后了。”   虞幼窈依偎着祖母:“这哪能呢?祖母是想让我将嫡长女的谱儿摆出来,有了嫡长女的尊荣,这府里府外还能将我小觎了去?现在府里头谁不知道,我孝顺又知礼,仁厚又心善?”   虞老夫人听笑了,又捏了孙女的小鼻尖:“你是看得明白,但祖母可不能由着你懒散了去。”   虞幼窈听得是一愣。   虞老夫人转头吩咐柳嬷嬷:“去,将我房里的账本拿来。”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顿时心肝儿乱颤起来。   不、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管了一阵子家,你如今也是长进了,你娘留下来的产业,该由你自己管着了,”虞老夫人瞧着孙女儿一脸惊恐样,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跟个小猪崽儿似的,忍不住“哈哈”一笑:“可不行推了去,你娘留下的产业可不少,可怜我这个老婆子,都一大把年岁了,还要为你这个小讨债鬼操劳,却是连清福也享不着。”   当年,她为什么早早就将家里头交给杨氏管了去,还不是谢氏留下的产业太多,她管不过来,让杨氏钻了空子,从中捞了好处。   便只好将管家交给杨淑婉,由着她折腾自家去了,免得祸害了谢氏的嫁妆。   窈窈还小,谢氏的嫁妆,谢府那边可不会袖手旁观,少不得要过问的,到时候闹到了继室“侵占”原配嫁妆,谋夺“继女”产业的事儿,不光谢府不会善罢干休,便是虞府的脸面,也是彻底没地儿搁了。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一脸崩溃:“祖母话都说这份上了,我哪能不答应,哎,可怜我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跟着大人一样管事,真正是没天理了……”   虞老夫人一听就乐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还嫌弃,怎就养成了你这心大,又没心肠的性子?”   虞幼窈扑进祖母怀里,可劲地撒娇:“可不是让祖母给娇惯得,祖母说我,却是没天理了。”   虞老夫人呵呵直笑:“赶情疼你还疼出了错,小没良心的。”   虞幼窈抱着祖母,轻声说:“祖母,你辛苦了。”   虞老夫人一听了这话,眼里猝不及防就是一阵湿意,赶忙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呵呵地抚着乖孙女的发顶。   祖孙俩腻歪了一阵,虞幼窈嘴儿撅得老高,焉儿嗒嗒地,就让虞老夫人连人、带三大箱子账本,一起送回了窕玉院。   等到中午,周令怀下了学堂,来了窕玉院。   虞幼窈搬了小杌坐在表哥跟前,喋喋不休就是一阵抱怨:“……整整三大箱子账本那么多,我瞅一眼,就觉得头大,可又不能继续让祖母操劳了去,哎,我还是半大一点儿,就要整天伤着脑筋,也不知道会不会长不高……”   周令怀听得莞尔:“都是从前跟着你娘一起陪嫁过来的老仆,老夫人管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岔子,可见都是得力的,你自己的人,比府里头的人用着顺手。”   虞幼窈也觉得有道理,也就放心了一些:“也是,这些嫁妆生意,有老仆打理着,我是不用太担心了,横竖跟我娘一道来的人,卖身的契子可都攥我手里头,再加上谢府时常照拂着,那些人可不敢生了二心。”   祖母肯放心将这么多的产业交给她自己打理,估摸着也是这样想的。   周令怀颔首。   可这么多生意,便不用她操心,也不能撒手做了甩手掌柜,虞幼窈眼珠子一转:“改明儿,我也见一见庄铺上的管事,挑几个更得力的使着,也好将府里之前做的新规推行下去,这样可真省心了。”   周令怀轻笑,小姑娘不管做什么,总想着躲懒了去。   旁人只当她聪颖,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容易。 第159章 交了管家权(求月票)   可却是不知道,她是懒病犯了,就卯足了功儿,全心全意地学了,学好了,学快了,可不有时间躲懒着玩儿?   虞幼窈蹲到表哥跟前,揪着表哥的袖子:“表哥,你们周家还有没有得力的人,借几个给我使一使,新规一推行,用人的地方也就更多。”   周令怀闻言一愣,心念一转,便明白了。   小姑娘是瞧了吕嬷嬷几个落魄,在庄子上过得不好,但也不好把周家的老仆们,全安排到府里,就想着安排到她娘的嫁妆产业上去,也是名正言顺。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表哥家里头的人,比府里的人得力多了,吕嬷嬷这才进府,我瞧着青蕖院就不一样了,这样得力的人,放着不用多可惜呀。”   饶是知晓,小姑娘心性纯稚,周令怀也是心尖不止颤动:“好,我明儿去一封信,让挑几个得力的过来,你看着使。”   他手底下确实有不少得力的人,小姑娘既然想用,自然就给她用了。   有这些人帮着,小姑娘管着娘的嫁妆,也是得心应手,不会累了她去。   老夫人是不想惯着小姑娘娇气散漫的性儿。   他却不想让小姑娘操劳了去。   杨淑婉拿了管家的钥匙,就回到主院里头,将自己从前得用的人唤了过来,恩威并显的摆了一通谱儿。   之后,又请了李嬷嬷过来,与她做交接,将下人们召到主院里来点卯。   不消片刻,大家都知道大夫人养好了病,要重新掌家。   杨淑婉一边拿了下人名册,一边摆了当家主母的派头:“之前我病了一些日子,府里都是大小姐在管家,大小姐年岁小,不经事,从前也没管过家,好在家里头一应事务都是从前的惯例,你们做事也尽心,这阵子府里头也是安稳。”   笑眯眯坐在一旁的柳嬷嬷,目光轻闪。   这话可真有意思,明里暗里都透了一个意思——   大小姐管了大半月的家,全是因着从前的惯例,与下人们尽力做事才能把家管好。   大夫人管家多年,许多惯例也是她管家后才有的,也是她从前家管得好,下人们得力,做事也能尽心,这个家才安稳。   只差没明着说,家管得好了,全是她自个的功劳,与大小姐没关。   吃相未免难看?   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站着,让杨淑婉瞧得十分满意,至于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怕也只有自己才清楚。   杨淑婉为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严与气派洋洋自得,深觉自己管家多年,在家里积了威,虞幼窈便是管家一时,也不能越过了她去。   于是,她话锋一转就道:“窈窈年岁小,要同嬷嬷学规矩,还要上家学,帮着管家,眼下我的病是养好,却也不能再继续躲懒,继续辛苦了窈窈,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将管家的钥匙交回我手里。”   她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人立马堆着笑容说:“是!”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自然老老实实地应:“是!”   杨淑婉瞧着十分满意,带头的几人,就是她方才见过的:“既然家里由我重新管家,那么家里的一应规矩,也应该要按照我从前的安排来做,新规矩……”   底下一片哗然。   这段时间,他们也确实感受到了新规的好处。   管事们不大刁难他们,大家都尽力做事,没人躲懒,事儿也比从前轻省,新规上还明白写着,每个月会挑出府里各处做得最好的下人奖励银钱。   大家也是卯足了劲地干活。   可大夫人掌了家,又要恢复原样,这怎的是好?   当下就有人出声置疑:   “新规矩不是经过老夫人同意,才推行的吗?怎么又恢复原样?”   “我觉得新规挺好的,这段时间,府里头没出过差错,大家做事也比以前更尽心……”   “是啊,以前府里的规矩,都是管事们说了算,活儿也都是管事在安排,总有一些人偷奸耍滑,拿着钱子贿赂管事,管事就将轻省的活分给他们,又脏又累的话,就全成了咱们的,自从府里出了新规,便是有些喜欢偷奸耍滑的,往柳嬷嬷那里一告,柳嬷嬷仔细一查,又罚银子,又罚板子,也不敢再躲懒了。”   “……”   底下一片议论声,全是在说虞幼窈做的新规矩有多好,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她管家不如虞幼窈?   杨淑婉也不是真要废了府里头的新规矩,这盖了大印的事,哪是她轻易就能改的,她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将自己的规矩也摆出来,省得府里全按着虞幼窈的新规矩办事,哪她这个当家主母都成了什么了?   哪还有她什么事?   柳嬷嬷坐着没说话。   “都给我住嘴,”杨淑婉面色铁青,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主子没让你们张嘴,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场面倏然一静,顿时落针可闻。   杨淑婉冷声道:“你们这般没规矩,可见是大小姐心善又仁厚,纵得你们一个个目无尊卑,不将主子放在眼里,还依着大小姐的规矩来,都成什么样了?”   这话一说,便有个婆子不乐意了:“大夫人这是哪里话?大小姐是心善又仁厚,却也赏罚分明,管家这些时候,可没出过差错,我这老婆子,打爷爷那一辈儿,就是在府里伺候的家生子,我却是谁也不服,就服大小姐。”   这话真正是在打杨淑婉的脸子,明摆着说她管家,不如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杨淑婉是气了一口老血,恨不将喊人过来,三十个板子抽了她去。   可又生生忍住了。   这婆子,她却是认得。   正是守后门的马婆子,三代的家生老仆,老夫人信任她,才将守后门这紧要又轻省的活计交到她手里。   马婆子两张嘴皮子一磕碰:“新规矩是经过老夫人同意的,府里头的公告上也写得明明白白,上头还盖了府里的大印,连老爷都没意见,哪是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磕碰,便朝令夕改?那府里头的威严往哪儿摆?大夫人年轻,不经事,可老奴是家生子,对主家忠心耿耿,却不能由着大夫人,将府里的威严不当一回事儿。” 第160章 这是在闹哪样(求月票)   有人出了头,下人们胆儿也是壮了,七嘴八舌地附合。   “就是,规矩都能轻易改了,还有什么威严可说……”   “大夫人也太草率了……”   “再不济,也要同管事们商量一个章程,在后禀了老夫人,由老夫人定夺,哪里大夫人一句话的事?”   “当初,大小姐立了新规,也是先做了章程,再经管事们同意之后,请示了老夫人之后,做推行的。   “便是大夫人重新掌了家,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   “……”   听着这些狗奴才们,一口一个“大夫人”,又一口一个“大小姐”地对比着,顿时跟照妖镜似的,对错、高低立现。   眼见着杨淑婉,气得混身直哆嗦,李嬷嬷暗道不好,连忙上前一步,大喝了一声:“大夫人说话,哪有你们插嘴的,都快往嘴……”   可惜,根本没用。   从前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下奴们,让虞幼窈管了大半个月,倒真叫惯出了脾气,一个个登鼻子上了脸,搁她头顶上做了窝子。   杨淑婉也是气狠了,当下就指着马婆子:“你这婆子,张嘴闭嘴说自己三代世仆,哪个世仆像你与主子顶嘴?怕不是仗着三代伺候的情份,登鼻子上脸了,不将主子搁眼里头,今儿若不罚你,这阖府上下,往后岂不是都有样学样?”   说完,就转头吩咐李嬷嬷:“去,给我掌嘴二十,让她长一长记性,也好晓得,这府里头谁是主,谁是奴!”   她重新掌家头一天,哪能让这些个下人爬到头顶上,自是要杀鸡儆猴,把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严摆起来。   便罚了这三代的老仆,立了威,也好教这些人知晓些厉害。   李嬷嬷应了一声是,上前一步,便是左右开弓,伸手就要往马婆子脸上抽。   马婆子也不是个省油的,一股屁坐到地上,一边拍着大腿子,一边鬼哭狼嚎:“不得了了,大夫人要打人了,大夫人要打人啦……”   李嬷嬷抬高的手顿时就僵住了,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转头瞧了大夫人。   还有些洋洋得意的的杨淑婉,直接就让马婆子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给惊住了。   马婆子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正是好没道理,大夫人养病的这些天,大小姐时常跟咱们说,大夫人是让府里头的事给操劳病的,让咱们切要好好做事,万不能出了岔子,让大夫人操心了去,便是连病也养不好了……”   “这段时间,咱们是尽心尽力做事,长久以来,府里也没出过差错,可到了大夫人跟里,却成了咱们没规矩,目无尊卑,奴大欺主,大夫人便是主子,也不能这样红白牙了去,没得寒了咱们这些世仆的心呐……”   马婆子哭声凄厉,却让在场的一众下人,也是心有戚戚,激愤不已。   大小姐管家这些天,却是从来不折腾下人,便是之前处置了杨妈妈与周永昌,那也是拿了错的。   可大夫人呢?重新掌了家头一天,连府里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却是连问也不问,就开始摆谱儿。   可不叫他们这些老仆寒了心吗?   “闭嘴,”杨淑婉咬着呀,一把抓了面前的茶杯,“哐当”一声,砸到地上,碎片飞溅,冷不防就溅到马婆子脸上。   “啊……”马婆子惨叫一声,捂着脸就嚎得更大声了:“哎哟喂,可疼死我老婆子了,大夫人不将人拿人瞧……”   杨淑婉也是吓了一跳,她就是气不过,砸了一个茶杯,哪知这碎片却是不长眼睛,尽往人脸上溅了去,可不把人给伤了。   这一幕,更是刺激了不少人:“府里头的规矩,也不是大夫人一个人说了算,大夫人一言不合,就要打罚了去,还将茶杯往人脸上打砸,真是好没道理,我们这便去找了老夫人评理,再不行,府里还有大老爷……”   “对,找老夫人评理……”   “去老夫人屋里……”   “……”   这一闹腾,杨淑婉是彻底慌了,下意识瞧了柳嬷嬷一眼,这老货,帮着老夫人管家了大半辈子的家,下人们却是愿意听她的。   可柳嬷嬷低眉顺目,全当没瞧见的杨淑婉的眼神。   杨淑婉气得歪了嘴,眼见着一众下人,真要往老夫人屋里头,却是又惊又怒:“你们这是做什么?都给我站住,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   下人们聚众闹事,这是整个京里头都找不见的事。   真由着闹,她这当家主母的威严哪摆?   脸面子哪搁?   以后还要怎么在府里头做人?   传到了外头,怕是所有人要知道,杨大夫人管家不力,虞府后宅起了火,她哪还有脸往外头去?怕是连老爷也要让人笑话了去。   老爷的威严何在,脸面何存?   虞府的名声何在?   老爷最近对她也是不满,她养病头些天,老爷上也没上主院瞧过她一眼。   也是亏得,何姨娘还在禁足,院门子上了锁子,不然老爷可就整日与何姨娘那骚贱货子厮混了去。   也是她做小低伏了地讨好,又不时就提及当初恩爱的情份,老爷想到了从前,这才将他的心拉扯了回来。   可也不能让她拉下脸来,同这些个下贱的奴才们道歉吧!   杨淑婉心念急转,连忙给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李嬷嬷会意,急急地上前阻止:“闹到老夫人跟前,像什么话?老夫人年纪大了,便是盼着家宅安宁,你们这样闹腾,可有将老夫人放在眼里头。”   另外有几个,是杨淑婉从前得力的人,也跟着上前拉扯:“李嬷嬷说得对,大夫人病了些日子,这重新掌家头一天,有什么事慢慢说了……”   院子里拉拉扯扯地,乱成了一团。   便在这时,月亮门口陡然传来苍老,却充满了威严的声音:“这是在闹哪样?”   场面顿时一肃。   一众人往门口一瞧,哪儿还敢继续闹腾,连忙退到两侧,垂手躬身地唤:“老夫人!”   月亮门外,虞老夫人沉着脸,让虞幼窈扶着走进了院子里。 第161章 吃里爬外的东西(求月票)   “老、老夫人……”杨淑婉尴尬地唤了一声,冷不防见了虞幼窈,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却是新仇旧恨涌上了心头。   怨不得虞幼窈轻易就交了管家的钥匙,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以前这些个狗奴才,哪个不是任打任罚了去。   这小贱人,也不知道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也不过半个月的时候,就让这些个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跟她闹腾起来了。   杨淑婉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顿进眼睛都红了,眼里头也蓄了泪,刚张了口,要说话……   马婆子见了老夫人与大小姐,就跟见了主心骨似的,连滚连爬地过来,“扑通”地跪在地上,哭嚎:“老夫人时常说,大夫人年岁经,不经事儿,让我们这些老仆,平常多尽心些,提点些大夫人,也是老奴心眼儿实在,跟个石头似的,老夫人说了什么,便听了什么,是真正将这话听心眼子里去了。”   “老奴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就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却是冲撞了大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请老夫人罚了老奴……”   杨淑婉顿时咬紧了牙,没成想却是让这个老货恶人先告状了去:“老夫人,这……”   一旁的柳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老夫人,新规矩也立了好些天,府里也没出过差错,大家做事也比从前更尽心,干娘也是不明白,这新规矩好好的,怎又要原样着来,这么大的事,府里连一个章程也没有,这才说了几句,哪晓得,却让大夫人当场恼怒了去,张嘴便要打干娘的耳阔子,还拿了茶杯了砸了干娘一身,干娘便是有错的地方,可也是对府里忠心耿耿,请老夫人明鉴。”   杨淑婉吃人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了柳儿,觉得这丫头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可也认出来了,这丫头是主院里的人。   这个吃里爬外的下贱东西!!   简直太可恨了!   她连忙解释:“我没说要废……”   这时,又有几个老仆相继跪地:“老夫人,我们都府里的家生子,也不是要闹腾什么,只是大家尽心做事,到了大夫人嘴里,却成了咱们一个个没规矩,目无尊卑,奴大欺主,可真正是寒了咱们的心呐……”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道,杨淑婉却是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一时气青了脸。   这些个狗奴才,果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   虞老夫人杂七杂八听了一耳朵,也没忙着开口,却是瞧向了柳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氏这管家的钥匙还没捂热,就在府里惹了众怒。   也不是说,杨氏是个蠢的,却也是杨氏自个私心太重,涉及自己的利益,搁谁也坐不住了。   杨氏小瞧了窈窈治人理事的本事,还拿了从前当家主母那一套。   可也不想一想,窈窈管家的时候,是拿下人将人看,杨淑婉却是拿下人当狗瞧,谁也不是个蠢的,哪会感觉不出来?   从前也就罢了。   现在有了对比,哪个能忍受得住了?   柳嬷嬷上前,凑到老夫人跟前压低了声,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连杨淑婉之前说的话,也是一字不漏地。   虞老夫人听完后,心里也有底了,转头瞧了杨淑婉:“哪个说要改了府里的规矩?这么大的事,你问过我一句没有?”   杨淑婉表情也是一窒:“老夫人,却是误会了,我可没说要改了府里的规矩,就是……”   虞老夫人不耐听她解释,厉声道:“你没说,为什么就闹腾上了,赶情这规矩也是由着你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就完事了?你将咱们虞府当成什么了?管了几年家,便还当自己就是这府里头的天了?人人都得听你的不成?便是圣上遇事了还要寻了内阁重臣一起议事,可是长本事了。”   重新掌家头一天,便尽想着自己做规矩,摆谱儿,可谁也不是个傻的,她自己的规矩一摆弄出来,府里的刚立的新规矩怕也要形同虚设了。   便是没有明着说要废新复旧,下人们也要闹出个样儿来,免得让杨氏得了逞去。   杨淑婉捏着帕子:“老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窈窈立规矩的时候,不也没同我商量过么……”   虞幼窈眼睫轻颤了下,眼睛就红了:“原是之前杨妈妈与周永昌的事,让母亲动了怒,想着是我管家不力,劳母亲病重了,还要操心家中的事,累得母亲连病也加重了,我却是不敢再操劳了母亲,府里的规矩,也是与管事们商议好了,再经由祖母同意后才推行的,是我思虑不周,母亲怪我是应当的……”   杨淑婉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一张脸也僵了:“这,我也是不是在怪你,就是……”   虞老夫人一皱眉:“钥匙你自个交上来的,也是你自个说,自己犯了头症,大夫说了仔细养着,不能再操持家里的事,可怜窈窈忧心母亲的身子,又心疼我这个老婆子,一大把年纪还要继续操劳,这才帮着管了家,你出去打听一下,京里头哪家小姐,像窈窈这样半大一点,就要帮着管家的?”   虞幼窈垂着头,小肩膀轻颤着,似是真让杨淑婉给伤了心。   “媳妇儿,不是这个意思……”听着老夫人的话子,杨淑婉又瞧了这一幕,顿时气也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巴掌挥到这小贱人脸上去。   虞老夫人冷声继续说:“也是你操劳病重,窈窈才想方设法做了新规矩,也好让你往后轻省一些,她是一片孝心,你这个继母却是失了职,反倒怪起了窈窈,这话你只管说出去,叫旁人来听一听,瞧瞧你还有没有脸子?”   分明是虞幼窈个小贱人居心不良,这会到了老夫人嘴里,竟成了她一片孝心,连立规矩也是为了她?   杨淑婉不可置信地瞪了眼睛,转头瞧向四周。   眼见院子里不少下人,竟都附合老夫人跟着点头,竟然也是这样认为?那她这个继母成了什么?这个当家主母又成了什么? 第162章 出头的鸟   虞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对杨淑婉道:“你若是管不好家,便交了管家的钥匙,这个家也不是离了你就转不动了,没得折腾得家无宁日,传到了外头,惹人笑话了去。”   “老夫人!”听了这话,杨淑婉脑袋一晕,忍不住失声唤了一声。   这会让虞老夫人当着下人的面训了一通,她就想到了,从前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也不能管着家里,府里上上下下少不得她来操持,却是离不得她了。   可如今,虞幼窈管了一阵家,形势就不大一样。   死老太婆就等着她管家闹出了事,也好名正言顺的让她交了管家的钥匙,由着虞幼窈管家。   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马婆子:“起来吧,一会请个大夫仔细瞧一瞧脸,便歇两天再做事。”   马婆子连忙磕头:“多谢老夫人体恤……”   虞老夫人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下人:“你们大多都是府里的世仆,便有什么事,直接寻了柳嬷嬷,禀了我,可不行再这样闹腾,行了,都散了吧!”   也确实是杨淑婉太不像话,不给下人们一个交代,没得对主子生了怨,往后做事恐怕也不会尽心尽力,长年日久的,家里头怕是要闹出事来。   但是,也不能由着这些老仆们闹腾,惯大了性子,可不行。   虞老夫人当场训了杨淑婉一通,也算给下人们一个交代,又敲打了几句,也是给这些个下人们提了一个醒。   一众人连忙应“是”。   院子里的人都退了,虞老夫人转身就要走。   杨淑婉赶忙上前:“老夫人,都是媳妇不对,我今后一定会好好管着家里,保管不让您再操心了去。”   方才这事可算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她以后管家可得要仔细去,免得让死老太婆抓了错漏,给了虞幼窈趁入虚而入的机会。   这话正合了心思,虞老夫人没说话。   杨淑婉有些尴尬了,转头瞧向了虞幼窈,笑道:“窈窈,方才是母亲不对,母亲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可别往心里头去,你这段时间的辛苦,母亲都看在眼里。”   虞幼窈一脸乖顺,轻轻点头。   一出了主院,虞老夫人就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青袖:“去寻个大夫过来,给马婆子瞧一瞧脸子。”   马婆子回到房里不久,青袖便领了大夫过来。   马婆子感激涕零,只差没当场跪地磕头,大夫瞧了马婆子的脸,只说没大碍,养两天就没事了,开了治伤的药。   没过一会,主院的木槿过来了,提拎着一盒还算不错的补品,吊着眼角子说:“方才夫人也是气急,这才砸了茶杯,哪晓得这落了地的碎片,却是不长眼睛,尽往婆婆脸上溅了,可不是有意要打砸了你去,可不能误会了夫人。”   马婆子低头应“是”,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杨大夫人的茶杯,虽不是往她身上打砸,可这火气,却是冲着她去,那茶杯也是对着她砸过来的。   木槿将补品搁到桌子上:“大夫人一向仁厚,让奴婢给你拿了一盒上好的藕粉,也让你仔细补补身,这藕粉可是打“食膳斋”买来的,这一盒可就十多两银子。”   “食膳斋”是京里头最大的食铺子,里头卖了不少大周朝各地的吃食,零嘴,还有一些上好的补品,京里头各家的补品,大多都是从那儿买的。   马婆子是世仆,在府里头得脸,大小也是半个主子,没少得了赏,这玩意儿哪还没见过?   这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便是得了好处,马婆子心里也不舒坦,但面上感激:“多谢大夫人体恤。”   木槿趾高气扬地走了,却在门口碰见了秋杏。   两人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没有要主动招呼的意思,便目不斜视各走各道。   秋杏进了屋,见了马婆子就主动招呼:“婆婆伤了脸,大小姐让奴婢拿了一盒玉容膏给婆婆使着,脸也能好得快些。”   马婆子一听,连忙摆手:“这、这怎使得?老奴就一张老脸子,哪使得这样精贵的好东西,真正折煞老奴了。”   秋杏不由分说将玉容膏塞到马婆子手里:“也就一盒玉容膏,不值当什么,婆婆是家里头的老人,家里不少事都要仰仗您呢,哪儿使不得了,可别拒了大小姐的心意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马婆子却是不能再拒绝了,连忙躬身接下:“大小姐仁厚心善,秋杏姑娘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小姐。”   一盒玉容膏,对大小姐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大小姐使人拿了玉容膏送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顾及着世仆的情份,没半点儿私心。   与杨大夫人一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马婆子送走了秋杏,美滋滋地回到房里,对着巴掌大的小铜镜,取了玉容膏,往自己老脸上涂了一层,玉容膏清爽,一涂到脸上,便觉得脸也不那么疼了。   这会,柳儿送了大夫回到屋里,门子一关,就急声道:“干娘,你刚才胆儿也太大了,杨大夫人病了些时候,头一天重新掌家,可不得要寻了机会重新立威,你怎就做了出头的鸟?”   便是世仆,也不行这样上赶着让人打砸。   干娘可是顶精明的一个人了,怎就做了这样的傻事?方才她也是吓狠了,这才忘了自己是主院的人,当场便为干娘说了话。   如此一来,杨大夫人怕是要记恨她了,往后她在府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   马婆子乐呵呵地笑:“这你就不懂了吧!”   柳儿一头雾水。   马婆子也不卖关子,瞅着柳儿:“你当老夫人,为什么要特地请了大夫过来给我瞧脸?”她将脸凑到柳儿面前:“你仔细瞧一瞧,我这脸也就划了一小道,不轻不重地,涂点外伤的药膏子,两天就好。”   柳儿回答:“老夫人不是看着世仆的情份?”   “傻!”马婆子翻了一个白眼子,斜眼瞅着柳儿:“府里头如我这般世仆,也有不少了,每天磕磕碰碰,你几时见老夫人还特意请了大夫?” 第163章 老谋深算   柳儿摇摇头,却又道:“可干娘比他们要体面许多。”   这话说得马婆子直乐呵:“我是马屁正拍到家了,如了老夫人的意,所以老夫人记着我呢,连大小姐也念着我的好,才使人送了一盒玉容膏。”   说完,还炫耀似的,将玉容膏拿出来给柳儿瞧。   柳儿也是瞪大了眼睛:“大小姐出手可真大方,就这一盒玉容膏,听说都要二三十两银子呢。”   “那可不,”马婆子咧着嘴笑个不停:“咱们这个大小姐啊,跟老夫人一个样儿,是个大气又和善的人,为人做事也漂亮着呢。”   柳儿深以为然,又狐疑问:“干娘刚才说,自己拍对了马屁,这是什么意思?”   马婆子一脸嫌弃地瞅着她:“我怎就收了你这么一个榆木疙瘩?今儿你都瞧见了,杨大夫人这还没把钥匙捂热了,就折腾上了,虽没明着挑大小姐的错漏,可等过了两三天,这管家的钥匙捂紧实了,那就不一定了。”   柳儿深以为然:“挑了大小姐管家的错漏,才能显露出大夫人管家的厉害,到时候大老爷对大夫人哪还会有什么不满?”   马婆子点头:“老夫人可是个精明人,哪儿会猜不到这个,少不得要借机敲打敲打杨大夫人,让她消停些,我做这出头的鸟,挑唆家里的下人闹腾,正是将刀递到了老夫人手里头,你说呢?”   柳儿却是目瞪口呆:“怪不得老夫人来得这样快,干娘,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就能猜到这些?”   马婆子眼瞅着这个干女儿,想着她今儿冒着被杨大夫人责罚的风险,为她求情,也多了几分真心:“你可得记好了,咱们做下人的有三不得,不得背主,不得贪心太甚,不得见风转舵,打我爷爷那一辈儿,就一直跟我说,这背主的奴才,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瞅瞅杨妈妈他们,命是保住了,可打发到庄子上做事,哪有在府里做管事体面?她们就是犯了贪心背主的错处。”   柳儿点头。   “杨大夫人重新管了家,府里便有人见风转了舵,屁颠地向杨大夫人示好,可你仔细想一想,杨妈妈和周永昌的下场,便也能知道,跟着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儿在主院里头干活儿,哪能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也是心有戚戚。   马婆子又继续道:“你还要会看势,老夫人偏疼大小姐,杨大夫人病了,老夫人让还只有半大一点的大小姐管家,这不明摆着要给大小姐铺路做脸子吗?杨大夫人要是不挑事,便也算了,可她只要一挑事,咱们偏着大小姐,肯定是没有错的,这府里头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柳儿可算是明白了:“干娘,您懂得可真多。”   也怪不得,府里世仆那样多,老夫人偏就对干娘另眼相看。   要知道,大门守的是府里的体面,后门守的可都是宅里的秘密。   马婆子斜眼瞧了她一眼:“你虽然是个老实的,可也是有几分造化,如今大小姐有了嫡长女的尊荣,在府里得了势,主院也不是什么善地,你今儿这一跪,也是将大夫人得罪死了,杨大夫人针眼大的心眼子,哪还容得下你,过不了几天,就要寻个由头,把你打发到外院里头。”   柳儿之前还心中惶恐,此时听干娘一说,不由心中一定:“我这是因祸得福?”   马婆子点头:“我到时寻了窕玉院相熟的管事婆子,把你弄到窕玉院去,指不定大小姐跟前的二等丫鬟,也能顶了去,你与夏桃交好,夏桃在大小姐跟前得脸,虽不是一等丫鬟,可与春晓和冬梅也是不差什么,有了这样的情份,你在窕玉院也能立得住。”   大小姐跟前二个大丫鬟,是紧够了。   二等丫鬟,只有夏桃与秋杏,原先是够用的,可大小姐有了嫡长女的尊荣,却是今非昔比,一应排面也该摆出来。   等大小姐到了十岁生辰,该到外头走动了,肯定还要再提两个二等丫鬟在跟前伺候。   她这老婆子在府里有些脸子,柳儿又与窕玉院有些情份,再加上柳儿老实,做事也十分麻利,便是从前在主院里头,也没出错过的。   她是一大把年纪,也伺候不了几年了,自然是不怕得罪了杨大夫人。   可柳儿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进了窕玉院,与大小姐处出了情份,将来便是大小姐出嫁,陪嫁出去也是顺理成章,也不用继续在杨大夫人手底下讨日子。   到了下午,虞宗正回了衙门,去了大书房,一“不小心”从院子里的叶婆子嘴里,听到了上午府里发生的事。   杨淑婉是防着下人们嚼舌根子,也特意敲打了。   可她千防万防没能防住大书房,大书房里头的人都是老夫人亲自安排。   虞宗正对府里的庶务也不上心,可一听到府里闹腾出了事,难免会生气,就让赵大去打听了一下。   赵大回来后,将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可把虞宗正气着了:“这个家,也才消停了几天,又就闹腾上了,杨氏一个大人管家,却不如窈窈一个半大的孩子。”   当初,谢氏进门三年没能怀上,母亲原是打算给他纳妾,哪晓得这当口上,谢氏怀上了,纳妾的事就不了了之。   他与谢氏感情也不大好,便是家里的通房也都是谢氏安排的,夜里也不得劲。   于是,在杨府里吃了宴,一时昏了头,几杯黄汤下了肚,下半身没能憋住,就将杨氏错认成了丫鬟,拉扯上了榻。   他一直对杨氏心怀愧疚,之后又贪着杨氏的鲜嫩的身子,可不执意要将杨氏娶了做继室?   可母亲不同意,她说:“杨淑婉是小娘养的,给寻常人家做个继妻倒也无妨,可虞府到底是书香门第,规矩比寻常人家大一些,却是有些不大行了。”   他那时候,满脑子全是对杨淑婉的愧疚,满心都是杨淑婉白嫩的身子,便是谢氏大丧,也没管与杨淑婉厮混得劲,哪能听得进这话? 第164章 山雨欲来(求月票)   可如今想来,竟是让母亲说中了。   从前有母亲帮着治理家事,倒还不觉得什么,这几年母亲年岁愈大,已经不能再继操劳,家里的事就全交到了杨淑婉手里。   这般一来,家里便不如从前安生。   杨淑婉这般不济,虞宗正也是头疼不已,便唤来了文竹,去主院传话。   之后又寻了赵大:“去窕玉院与大小姐说一道,我今儿要与幕僚议事,让她准备几道适口的饭菜送到大书房,往后大书房里的一应事,就由她来打点。”   最近朝局紧张,杨淑婉这般不济,大书房里头的事,他却是不敢再让杨淑婉沾手了,没得出了差错,闹出了祸事。   之前窈窈管家,大书房里的事也安排得周全妥贴,便是他每日与幕僚议事,送上来的菜点,吃着也更精心一些。   送走了赵大,虞幼窈若有所思。   科举过后,父亲就越来越忙碌,便是之前伤了腿,在家里头养着,每日也要处理许多公务,还要与幕僚议事。   这些天,父亲下衙的时间也是一天比一天晚。   回到家中后,便是连晚膳也顾不得用,就召了幕僚议事,饭菜大多时候也都是送进大书房里的。   不光是父亲。   连二叔也是早出晚归。   京里头各家的情况,虞幼窈已经熟烂于心,渐渐也开始关注外头的事,知道的事越多,她就越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虞幼窈陡然想到了那场噩梦。   那场梦没头没尾,也有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噩梦里,镇国侯府的风光,远非现在可以比拟。   噩梦里,她嫁进镇国侯府是十四岁。   距离现在,也只三四年光景。   如今京里头,威宁侯府如烈火烹油,是最显赫的勋贵,有威宁侯府在,哪还有镇国侯府的风光?   虞幼窈心中猛跳,陡然捂住了胸口,不敢再深想。   那只是一场噩梦,有警兆之意,却无先知之能,噩梦里的一切都没发生,她不能仅凭一个梦,就去推断往后的大势之趋。   春晓瞧着小姐面色变幻,有些担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虞幼窈镇定下来,摇摇头:“走吧,去小厨房看看。”   春季气躁,易排揎,温补心肺,不宜油腻。   虞幼窈指挥厨娘做了山药海带排骨汤、木耳炒肉、枸杞百合莲子羹、清炒芦笋等,外加几样点心、水果。   如此一来,汤、羹、菜等一应俱全,清淡又养人。   便在这时,夏桃跑进了厨房里:“小姐,大老爷让文竹去主院传了话……”   虞幼窈睨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柳儿为马婆子出了头,主院里头的消息,怕是听不到了,这消息她又是打哪儿听来的?真正是神通了去。   “最近朝事紧张,大老爷也是早出晚归,让大夫人仔细理着家里的事,也消停一些,切不可闹得家宅不宁,让大老爷烦心。”   杨淑婉听着文竹一字一句,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老夫人年纪大,哪经得起这样折腾,没得将老夫人折腾狠了,便是您这个做媳妇的不贤不孝……”   “不贤不孝”四个字,让杨淑婉一个趔趄,眼前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黑,心里陡生了一股怨气,可文竹还在说话,她却是插不上言了。   “……大小姐年岁小了些,可打小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管了一些时候的家,也没出过错漏,却是有老夫人的几分风范,大夫人有什么事,便与大小姐商量着来,家里头也能安稳些。”   这些话,是经过文竹修饰了才说出口的。   大老爷的原话是,让杨大夫人与大小姐一起管家。   杨淑婉气得眼晕心慌气喘难受,却不得不挤着笑容:“是,大老爷说得都对,家里头事多,我也与窈窈说了,让她往后多帮着我一些。”   文竹垂着头,没表示什么,只道:“老爷还说,往后大书房里的一应事务,就交由大小姐来打理,大夫人病才好一些,也不好操劳太多,又将自己了给劳累了。”   大老爷的原话,可是严厉了许多,但文竹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奴婢,可不能真的照搬全说。   杨淑婉陡然捏紧了帕子,脸色也僵了。   文竹垂着头:“奴婢便回了大老爷。”   杨淑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木槿去送文竹。   便在这时,虞兼葭下了家学,远远就看到文竹从主院里出来,轻蹙了一下眉,便加快了脚步上了主院。   院子里气氛与寻常不同,虞兼葭进了屋,挥退下人,便自己掀帘进了内室。   果然!   杨淑婉坐在八仙桌前,捏着帕子抹着眼泪。   虞兼葭连忙上前:“娘,您这是怎么了?”   见着了女儿,杨淑婉一边掉着泪,将今儿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些个狗奴才们,让虞幼窈管了大半个月的家,眼里便没了我这个当家主母,搁我跟前闹腾,打我的脸不说,连老夫人也纵着他们一个个奴大欺主,不给我脸,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儿,就训了我一通,”   一边说着,她又咬起了牙子,恨声道:“最可恨的还是虞幼窈,装得一副无辜样,弄得我都成了个恶毒继母,你是没瞧见,下人们瞧我的眼色都变了……”   虞兼葭一听,便听出了关键,用力抿住了唇,将到了嘴边的咳嗽忍下。   傻子也该知道,这盖了府里大印的事,哪是轻易能改的,娘也没说要废除了府里头的规矩,只是想将自己的规矩立起来,免得管了家,还束手束脚,让虞幼窈牵着鼻子走,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打好的如意算盘,却让马婆子搅合了。   杨淑婉越想越伤心:“你爹,竟然还特地让文竹过来给我传话,话里话外都是我管家不如虞幼窈,大书房里的事,以后也不让我插手……”   虞兼葭轻轻一叹,拿了帕子给杨淑婉拭了泪:“娘,眼下大姐姐在府里头风头正盛,你身为继母,要更仔细避着锋芒,拿了管家的钥匙,重新掌了家,便该见好就收,您从前管了多年的家,当家主母的威严是一早就有的,便是想重新立威也不是一时半刻,一日两日,来日方长才妥当。” 第165章 姜还是老得辣(求月票)   哭了一通,杨淑婉心里再难受,也冷静下来了:“虞幼窈管家大半个月,府里头的天也跟着一起变,你父亲在我跟前,夸了她也有三四回,我心中难免急了些,”   说到这里,她又是好一通咬牙:“再说了,家里头的规矩都是虞幼窈立的,便是我重新掌了家,也要按照虞幼窈的规矩做事,这哪使得?我这个当家主母脸要往哪儿搁,少不得要将自己的规矩安排下去,哪晓得竟叫马婆子闹腾上了。”   废除虞幼窈立的规矩,她是有心也没胆儿,她也是冤枉。   虞兼葭也知道这事怪不得娘,只道:“娘,大姐姐今时不同往昔,你待她的态度,也该变一变了,却是不该再拿她当小孩子瞧,你可别忘记了,她有祖母指点,身边还有一个厉害的嬷嬷,青蕖院里的周令怀也是帮着她,与之一比,您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她也是明白了。   今天这事,分明是马婆子得了老夫人的指示,故意闹腾着,借机敲打母亲,免得母亲管了家,便轻狂了去,把虞幼窈给折腾上了。   母亲也是太心急,还当自己是从前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却是小瞧了虞幼窈如今在府里的势头。   点卯的时候,虽没明着指摘虞幼窈的不是,可谁也不是个傻子,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马婆子可不得闹起来了?   老夫人一出面,母亲可不得让祖母给拿捏了。   今后管着家里,哪里还敢造次?   却不是母亲手段不行,而是老夫人手段太厉害了,都说姜还是老得辣,从前虞幼窈还小,府里头的事,老夫人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   可如今虞幼窈大了,老夫人要替虞幼窈铺路,娘碍了这道儿,老夫人可不就将手段使出来了?   老夫人管了大半辈子的家,教养的两个儿子都是能臣,这京里头等闲谁家遇上了老夫人,不敬上三分?   娘岂能是老夫人的对手?   还能在老夫人手底下讨得好?   杨淑婉仔细一琢磨,还真让女儿说准了,虞幼窈这段时间,确实是长进了不少。   可她心里,却还当虞幼窈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瞧,可不得就轻视了,冷不丁地,一不留神,可不得就在她手上吃了亏去?   可一听虞兼葭提及了周令怀,杨淑婉就忍不住疑惑:“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子,能有什么前途,也就虞幼窈巴巴上门送好,你提他做什么?”   虞兼葭摇摇头:“娘可不能小瞧了他去,我可是听大哥哥说了,周令怀身怀大才,二叔说他不在宋世子之下。”   二叔父的话,是一准没错。   可惜她之前却是瞧错了周令怀一双腿子,否则上门送好的人,就轮不到虞幼窈,也不至于白白将人推到了虞幼窈那头,让他变着法子,帮着虞幼窈来与她作对。   周令怀废的是腿,不是脑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厉害人,将来也是一个助力。   杨淑婉也是吓了一跳:“你二叔父真这样说的?”   虞兼葭点头:“大哥哥亲口与我说,就连学堂里的湖山先生,也待周令怀另眼相看,我瞧着这势头,将来周令怀便是不科举入仕,做一个贤士也是使得的。”   杨淑婉顿时一阵懊恼。   虞兼葭心中也是惋惜得很,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于是转了话:“娘,可不要多想,这不谢府三日后就要上门吗?到时候你仔细操持些,也好让府里的人瞧一瞧,你这当家主母的治家本事。”   杨淑婉一听这话,又止不住一通恼怒:“她谢柔嘉的娘家登了门子,还我要这个继室舔着脸子,上赶着伺候不成?那我成什么了?”   道理她是清楚的,但到底心中难平,便忍不住发作了一通。   虞兼葭胸口闷得慌,也知道娘的不容易:“娘,换个脑子想一想,治家厉害不厉害,平常可瞧不大出来,大事上才能彰显,至少虞幼窈管家这些个日子里,就没办过宴,你若是办好了,府里头得了脸,你也面上有光,谁还敢说你半句?”   这样一说,杨淑婉果然就冷静了一些。   李嬷嬷连忙奉了一杯茶过去。   杨淑婉接过喝了一口,定了定神,这才道:“谢柔嘉虽然死了,可虞氏族里,有许多生意还要仰仗谢府的路子,这些年来,老夫人唯恐与谢府关系淡下来了,便可劲地唆使着虞幼窈与谢府亲近,老夫人偏疼虞幼窈是真,可这份疼的背后,又掺杂了多少算计,权衡,利弊?也是可笑。”   虞兼葭没说话,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   杨淑婉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脑袋,也不提这事了,转而问起了虞兼葭课业上的事。   虞兼葭面色微顿,只道:“还好!”   却没像往常一样,柔柔地笑着,与娘说许多课堂上的事。   上午的文课,叶女先生是彻底偏到了虞幼窈身上,课也上得越来越快,她也有些吃不住了,每日回到院子里,都要花一些时间自己再仔细学一学。   虞霜白几个有虞幼窈的笔录,学虽吃力一些,可也能跟得上。   杨淑婉皱了一下眉,觉得有些不对,可见女面色如常,也就没往心里头去,葭葭也是一直是她的骄傲。   主院这边母女俩说完了话,虞幼窈让春晓和夏桃将准备好的饭菜,装在食盒里头,亲自上了大书房。   赵大守在门口,见是虞幼窈亲自过来了,便没有阻拦。   虞幼窈直接进到屋里,便听到里面虞宗正沉沉的声音,听得虞幼窈心惊肉跳,连呼吸也摒住了。   “去年冬天,先是梁州平王在南边吃了败仗,损失惨重,南蛮在南境烧杀抢掠了一通,扬长而去,因马上就要过年,兵部就一直压着这事,后是幽州那边,狄人挥马入城,长兴侯宝刀未老,带兵杀敌上千不止,退了狄人,一开年,就上奏朝廷,向皇上请功,恰巧科举在即,内阁压着兵部,也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第166章 谢府登门(1)   “会试尘埃落定,这两桩事也该提上议程,四月殿试结束之后,怕就要拿个章程了,内阁等着都察院的反应,一直没得动作,可一提及藩王,便是越不过“幽王”去了,都察院也不愿意触了“幽王”这个霉头,也一直迟迟没有动作。”   这段时间,他是也焦头乱额。   一个幕僚皱着眉说:“梁州那边还好办些,直接命平王进京面圣,罚了便是,可幽州那边,却是不好办了。”   另外一幕僚也道:“是啊,长兴侯是威宁侯的嫡系,镇守幽州三年,也算安稳,此次立了功绩,皇上少不得要嘉奖,可如此一来,岂不助长了威宁侯府的气焰?夏阁老怕也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还有得攀扯。”   “朝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首当其冲的还是都察院,大老爷立身至此,也该更当心才是,否则一不小心便是两头得罪,讨人嫌了去。”   听到这里,虞幼窈已经知道,自己预感的果然没错,这安稳的朝局,怕是马上就该乱起来了。   正要让春晓出声,里头便传来虞宗正警剔的声音:“谁?”   说话的声音停了,虞幼窈索性走到内室门口,隔着一道幕帘:“父亲,是我,饭菜已经准备妥当,我给您送过来了。”   虞宗正面色一松:“便送进来吧!“   虞幼窈掀了帘子进了内室,春晓和夏桃低眉顺目地跟在后头,眼神盯着鞋尖,没乱瞟一下。   屋里议事的幕僚,有三个人,加上父亲拢共四人,虞幼窈便指挥春晓和夏桃,将热腾腾的饭菜都摆到了八仙桌上。   那边,虞宗正见是虞幼窈过来了,便没了顾忌,继续与幕僚说话:   “幽州地处北地,退可驰援京兆,进可与狄人交战,与京兆遥相呼应,幽王镇守幽州,震慑藩王,朝廷上下也是高枕无忧,可幽王谋逆论处,威宁侯府是新贵,一时也惮压不住三地藩王,朝局也是越来越紧张。”   说完,虞宗正也是大叹了一声,感慨幽王一世英雄。   幕僚也道:“大老爷说得是,这几年藩王们也不大安份,从前是生怕吃了败仗,让幽王给比下去,没法跟朝廷交代了去,可劲地打仗,外族也不敢造次,现今也是年年打仗,可哪回呈上来的折子不是打仗耗损太大,要募军,要钱要粮,要衣要刀兵,朝廷不给,吃了败仗那就是没银子。”   去年初秋,朝廷里就在闹腾了。   也是好在镇守北境幽州的长兴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藩王们这才消停了一些,安稳地过了一个年。   可这年一过,就又闹腾上了,尽让兵部压下来了,可这总压着也不是一个事,迟早还要闹腾开来。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菜。   虞宗正当下就站起来,坐到立位上,招呼起个幕僚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议事。   虞幼窈准备了竹叶青,此酒清香甘冽,不怎么上头,再搭着清淡适口的菜,虞宗正紧绷的脸色,可算是缓和了。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便有些心神不宁,可也明白,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插手的。   如此,过了两三日,就到了谢府登门的日子。   大房二房的课都停了。   一大清早,杨淑婉就忙着筹办起来,不是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布置宴厅,就是一头扎进厨房里头,指挥厨娘做菜,整个人忙得跟陀螺似的,也不嫌累,穿着正红的金牡丹,瞧着通身气派,容光焕发,可是摆足了主母的谱儿。   待用了早膳,姚氏便带了一家子来了大房,先去给虞老夫人请了安,之后就寻了杨淑婉一道帮忙。   杨淑婉指挥下人正得意,哪肯答应,便道:“可不能麻烦了弟妹去,弟妹难得来大房一趟,不如寻了老夫人,多陪着老夫人说会话子,在老夫人跟前多尽些孝心?”   话是说得客气,可却不大中听,姚氏神色当下就淡了面色:“谢府登门是阖府大事,便有劳大嫂多操持些。”   她也不是上赶着要帮忙,也是老爷今儿上衙门前特意吩咐,让她早些过来,多帮衬些,万不可怠慢了谢府来人。   她也是知道,老爷早年入了翰林院编撰,当时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海路封禁,老爷纵察史书,深觉商路通达,利国利民,便在内阁首辅夏言生的支持下去了泉州,写下了《海策论》,上呈了朝庭。   也是这一本书,朝庭才派兵巢倭,广开海路,开了市舶司,沿海一带繁荣起来。   老爷这才入了户部,后头能顺利入了内阁,也是多赖如此。   她一嫁进门来,就听老夫人说过,老爷当年能写下《海策论》,是得了谢府不少帮衬,所以虞府这才与泉府谢府结下了缘份,也才有了谢柔嘉嫁进虞府的事。   老爷记着当年的恩情,她这个做媳妇的,自然也要夫唱妇随才是。   姚氏回到安寿堂。   虞老夫人并不意外,一指身边的椅子,就问:“也不知道言哥儿和信哥儿最近课业学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姚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老爷每三日下了衙门,都要将他们叫过来考校一番,说是比从前还长进了,连一向爱玩闹的信哥儿,最近也能沉得下心学。”   虞老夫人一听,可不就乐了:“这可是好事啊,可得将人叫过来,好好嘉奖才是。”   姚氏却笑道:“还要谢谢令怀,令怀长了他们几岁,人也沉稳,从前课业就学得好,在学堂里也是他拉带着言哥儿和信哥儿一道学。”   从前言哥儿提及了周令怀,总有些不服气。   可现在却是心服口服。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能想着窈窈的好,还能帮衬着虞府,可见周令怀也是个知恩的人。   姚氏继续说:“言哥儿还好些,特别是信哥儿,往常便不爱学,令怀便与他讲了从前在幽州的事,还讲了打仗的事,言哥儿从前哪听过这个?可不就来了兴趣,讲完了之后,怜怀便问言哥儿,如果狄人杀过来了,你要怎样退敌?不可把言哥儿难住了?” 第167章 谢府登门(2)   指挥佥事是武职,家里后辈也是要学些兵法策论。   周家若没变故,令怀不走科举一途,往后这职位也该由他继承了,再加上幽州那边年年打仗,知道这些也是寻常。   思及这些,虞老夫人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于是,令怀就拿了《孙子兵法》,指着上头的计谋,一条一条地讲这一条计怎样使,那一条计能怎样用,可把言哥儿听得是五体投地,当下便说要学兵法,”   说到此处,姚氏就忍不住笑:“令怀就问,你不通学问,不知史书,便是学了兵法,又怎样将兵法用到敌人身上?言哥说不上话,令怀又就提及了,纵往古今的一些名将,言哥儿就服气了。”   言哥儿读书不行,从前爱胡闹,却让湖山先生激发了舞刀弄枪的热情。   老爷见他在这上头有些天赋,便给言哥儿请了武功师傅,可见也是有心让他走武将的路子,再大些送进军里头历练些时候,安排个体面的侍卫,也是极好了。   周令怀此举,也是正中了下怀。   虞老夫人笑了:“可得让他们好好学,这个家往后还要靠他们兄弟俩支应门庭。”   这话可是言重了,姚氏却听得面上有光:“不光言哥儿和信哥儿长进了,就连霜白、莲玉、芳菲几个,也长进了不少呢。”   人老了,最乐意听的还是子孙上进这事,可见姚氏是个真懂事的,虞老夫人笑容深了深,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姚氏就继续说:“霜白近日跟着嬷嬷学茶艺,已经有模有样,嬷嬷也说她有天赋,又肯用心,学得很好,莲玉课业长进了一些,就连芳菲,也渐渐赶上了现在的课业,人也大胆了不少,前几日,做了几朵十分精致的头花送与我,老夫人你瞧瞧……”   一边说着,就将头凑过去给虞老夫人瞧。   虞老夫人一瞧,一朵缂丝的金牡丹,简直跟真的一样,花瓣上,错落有致,镶着各色的小珠子,又显得精致大方。   虞老夫人就笑了:“哟,这样精致的头花,我往常却也不怎么见到,没想到芳菲丫头胆儿小,平常不显露水山,却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说完,就看着姚氏,满面笑容:“这也是你这个嫡母,好教养的功劳。”   其实,教养好庶女,也是为了安定内宅,瞧瞧大房里头的虞清宁,便是学规矩也不安份,便也该知道,庶女的教养有重要。   这一点姚氏就瞧得清楚,也做得不错。   姚氏在虞老夫人跟前得了脸,就笑:“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这个嫡母,教养她们规矩还使得一些,可没本事叫她们上进。”   虞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等着下文。   果然,姚氏话锋一转:“也是亏得窈窈,自个上进,也知道拉带家中的妹妹一起,霜白前儿跟我哭闹了一场,让窈窈一劝,就对茶艺上了心,还学了灶上的点心活,芳菲年岁小,课业学得吃力,也是借了窈窈的笔录才学好的……”   二房头些天闹腾了一场,虞老夫人也有耳闻,多半也能猜到一些,后面见虞幼窈与虞霜白姐妹更亲近了,便就当作没发生过。   现下姚氏主动提及,也是承了窈窈的情,念了窈窈的好,她哪有不高兴的:“姐妹之间,就该互相帮衬着。”   姚氏连连点头,笑着恭维:“窈窈打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教养,半大一点就有了嫡长风范,可不是老夫人您教养好么?若不是老夫人年岁大,我头前都想将霜白送到您屋里,让您给仔细教一教。”   虞老夫人听得直乐呵。   便在这时,青袖进了屋:“老夫人,大夫人跟前的李嬷嬷过来了,说是大厨房人手不足,想跟您借几个人使一使。”   姚氏目光闪了闪。   中午是小宴,到了晚上才是大宴,这会儿便是忙着,也不至于施不开手脚,往老夫人屋里借人。   怕是借人是假,想借机向老夫人显摆自己尽心尽力才是真。   虞老夫人笑容也就淡了,摆摆手:“挑几个得力又持重的,由着她去折腾。”   窕玉院里,夏桃也在说这事:“木槿跑过来,张嘴就要借人,还要连赵妈妈一起借了去,我哪肯呀,便说大小姐厨房里头正在做药膳,分不开身子,木槿有些不高兴,就走了。”   虞幼窈点头:“那就从小厨房里挑两个得力的婆子,大夫人辛苦操持,我也该尽些心才是,没得落了人的口实,叫人寻机嚼了舌根子。”   夏桃撇了撇嘴:“这也不是小姐的错,小姐那会就亲自问了大夫人,要不要帮忙,是大夫人自个不愿意让您插了手去。”   虞幼窈翻了一面琴谱,学了几日琴赋是学会了,弹给表哥听了,表哥也说不错,又教了新曲子。   夏桃又说了一通话“……可是把丫鬟婆子们指挥得团团乱转,都不知道要干甚,她是大呼小叫,好不威风,好像离了她的指挥,旁人就不知道怎么做事似的,府里头从前也不是没办过宴,哪会像这样折腾人的?”   虞幼窈目光微顿:“打下人们身上丢的面子,自然也是要从下人们身上讨回来,心里头这口恶气才能发作出来。”   可不是吗?夏桃深以为然。   虞幼窈转头吩咐了春晓:“先挑两个人给杨氏送去,再吩咐小厨房做几样适口的药膳,你仔细盯着去。”   春晓应了声是,就出了门。   夏桃忍不住问:“大小姐是担心,大夫人办宴不尽心?”   毕竟是大小姐的外家,身为继室,哪还能没一点芥蒂。   “你瞧杨氏这样子,像会不尽心的吗?”虞幼窈反问了一句,马婆子在府里闹腾了一通,里头的深意大着呢。   除了防着杨淑婉要拿捏她的错处,在府里闹腾,也是为了让杨淑婉仔细安排谢府进京的事宜,免得她上窜下跳,伤了与谢府的情份不说,还让府里丢了脸,从前谢府来的都是下人,只要大面上不出了错,也不会失了礼数。   但是! 第168章 去表哥院子(求月票)   这会来的是三表哥,少不得要更要慎重。   虞幼窈隐约察觉了祖母对谢府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夏桃摇摇头:“那大小姐……”   虞幼窈轻笑:“这中午一小宴,晚上一大宴,杨氏一个人操持着也不容易,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夏桃点点头:“还是小姐思虑周全。”   虞幼窈没再说这一荏,吩咐道:“将昨儿孙掌柜送来的衣裳带上了,去表哥院子里。”   头先锦绣庄因得了杨淑婉的吩咐,衣裳是先紧着府里的姐儿们先做,第二回 是长辈,这第三回,是给哥儿们做的。   她给表哥订了五身,这回送了两身,还没给表哥送去。   出了窕玉院,虞幼窈在夹道上碰着了虞清宁。   倒是忘了,谢府今儿要过府,就连拘在屋里学规矩的虞清宁,也允许出来走动了。   许多日子没见,虞清宁又清瘦了一些。   大约是吃了苦头,也开始抽条子,身段儿拔高了不少,比虞幼窈还高了一些,原先有婴儿肥的脸,瘦尖了下巴,已经透了几分艳丽,只是她眉高眼细,显得高傲,美得像带了刺儿,有了攻击性一样。   模样像极了何姨娘,却不如何姨娘娇柔。   见了虞幼窈,虞清宁也是一愣,接着便握紧了帕子,上前:“大姐姐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表哥屋里。”虞幼窈唇畔淡笑,虞清宁规矩却是大了一些,至少没像以往那样瞪眼,甩脸,不理人……   可到底有没有长进,端看她捏在手里的帕子也能知晓。   虞清宁笑道:“谢府今日就要上门,府里头忙乱得很,你怎的还有时间上青蕖院,不去帮着母亲一起操持?”   说完,她拿了帕子轻按着嘴角,轻笑了几声。   仪态是不错了,说话也知道拐一道弯子,虞幼窈笑:“家里的事自有母亲操持,我一个半大的孩子,便不去凑合了。”   虞清宁凑到虞幼窈跟前:“我往常在院子里头,跟着嬷嬷学规矩,便时常听下人们说,母亲病了,大姐姐管家是如何得力。”   说到这里,她笑得更欢了。   虞幼窈管家再得力,又能怎么样?母亲病一好,还不得乖乖交上管家的钥匙,老老实实地呆着去?   真正是吃力不讨好。   虞幼窈哪能听不出,话里的嘲笑之意,也不接她这一荏,只淡声道:“四妹妹谬赞了。”   虞清宁顿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头,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也索然无趣:“便不拦着大姐姐的道儿,我先去祖母屋里,给祖母请安。”   虞幼窈颔首,没说话。   虞清宁上前,哪知脚下滑了一道,身子往旁边一歪,就撞到了虞幼窈的肩膀,将虞幼窈撞得一个趔趄……   “小姐!”夏桃吓了一跳,无奈手里端着木托,一时也搭不上手,只能眼瞅着干着急。   也好在虞幼窈身段柔韧,足尖儿点着地儿,旋了一身,便退后一步,站稳了。   今儿谢府上门,虞幼窈也是盛装打妆,穿了银白绣芙蕖的裙子,银白的锻面,红的芙蕖,头上也难得戴了一顶小冠,冠上攒着花,精致的坠珠轻坠在发间。   这样一旋身,头上的坠珠轻盈颤动,八幅的裙子宛如漾开的涟漪,而她便是这涟漪之间的一朵白红芙蕖,宛立水中,颤然静美。   “四妹妹与教司坊里的嬷嬷学了一阵规矩,怎的还这样莽撞?”虞幼窈淡看着虞清宁,眼神透了一丝冷意。   虞清宁面色不大好看,却也忍着没使性子:“对不起大姐姐,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跟着金嬷嬷学规矩与仪礼,今儿一早,就让金嬷嬷拘着学了一个时辰的走路,将脚也走疼了,没成想,却是一时不小心撞到了大姐姐,却是我的对不对,我向大姐姐赔罪了。”   与教司坊的嬷嬷学了一阵规矩仪礼,她原是为自己的仪态沾沾自喜,碰着了虞幼窈,也未必没有在虞幼窈面前显摆卖弄的意思。   方才故意撞了虞幼窈一道,也是想让虞幼窈当众出丑,让府里的下人瞧了去。   有了虞幼窈当众失态,便也能衬得她仪态出众。   可没成相,虞幼窈的仪礼学得比她还好,还好端端站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与嬷嬷多学了一阵子吗?   她要再多学些时候,肯定比虞幼窈做得更好。   话是说得得体大方,可虞幼窈却不吃这一套:“金嬷嬷原是打算先教四妹妹学一个月,可四妹妹学了这么一阵,连路也走不好,怕是一个月不太够,便再跟着多学两个月吧。”   一听这话,虞清宁连眉尾也横了起来:“虞幼窈,你谁啊,凭什么管我?你可别忘了,现在家里头,管家的人是母亲,可不是你,你少在我的跟前儿耍威风,你以为我会怕你?”   虞清宁可是恨透了金嬷嬷这个老虔婆,恨不得立马将她送走。   再来两个月,她哪能受得住?   虞幼窈这个贱人,当了几天家,还真拿自己当了这府里头当家的主子,搁她跟前儿逞起了威风,简直是笑死人了。   果然,话说不了十句,便是原形毕露,可见是真没长进,规矩都是白学了去。   虞幼窈也是轻叹,转头吩咐不远处一个婆子:“将四小姐送回含露院,让金嬷嬷仔细多教着些。”   虞清宁瞪直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那个婆子,立声应“是”,搁下了抹布大步上前,就拉扯了虞清宁的胳膊:“四小姐,请吧!”   虞清宁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快松开,你这个狗奴才,谁准你碰我的,快放手……”她一边叫喊,一边用力挣扎,可那婆子做洒扫,也是有一把力气,拉扯着虞清宁就要往含露院去。   挣扎了一会,虞清宁也是面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知道自己挣不脱了,转头瞪向了虞幼窈:“虞幼窈,你竟然敢这样对我,父亲……”   虞幼窈轻笑着接了话:“父亲若是知道,你【主动愿意】跟着金嬷嬷多学一阵规矩,一定会十分欣慰。” 第169章 表哥做的都喜欢(求月票)   虞清宁一听这话,顿时尖叫出声:“谁主动愿意了?虞幼窈你少胡说八道,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肯定不会轻饶了你去,你快让这狗奴才放开我……”   虞幼窈也不理会,见虞清宁被那婆子扯开了道,便带着夏桃直接走了。   眼见虞幼窈走了,虞清宁气得直跺脚:“虞幼窈,虞幼窈,你给我回来,你凭什么让金嬷嬷在府里,再留两个月……”   那婆子摇摇头,半扯半拖着虞清宁走:“我说四小姐,你可得消停了,你在含露院学规矩,可是不清楚,大老爷信任大小姐,便是大夫人重新掌了家,这大书房的一应事务,也全都交给了大小姐打点,你便是闹到大老爷跟前儿,大老爷还能为你出头?没得惹大老爷生气,这金嬷嬷往后就住在府里不走了。”   说真的,这四小姐还真是不像话。   跟着嬷嬷学了一阵规矩,还这样不敬嫡姐,大呼小叫,也不晓得嫡庶有别,这样跟大小姐做对,除了自个受罪,能有什么好处?   大小姐是个大气的人,眼里头可没什么嫡庶之别,只有姐妹的情份,二房里头的二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可没少受大小姐的照顾。   也是四小姐瞧不清形势。   虞清宁这一听这话,跟雷劈了似的:“这怎么可能……”   虞幼窈便是会管家,也是祖母在背后指点她,下人们也因祖母偏疼着她,也见风转舵地捧着她,巴结她?   她还知道虞幼窈?   蠢笨得很,哪真有什么治家的本事?   大书房那是虞府重地,是父亲处理朝廷公务,与幕僚议事的地方,这么紧要的地方,父亲就交给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一个半大的孩子,治家再好,还能比得上母亲吗?   她往常也听下人们说过,父亲对虞幼窈十分满意,夸过好几回,却是没想到,父亲竟也这样看重虞幼窈?   到了含露院,那婆子就寻了金嬷嬷:“大小姐说了,四小姐规矩还没学好,便有劳金嬷嬷留在府里头,多教教四小姐。”   金嬷嬷一听了,就眉开眼笑:“这是当然,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四小姐。”   她是知道,虞府这个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为人做事,漂漂亮亮地,定是虞清宁难得出了门子,碰到了虞大小姐,又与虞大小姐闹腾上了,才有了这事。   虞大小姐在府里得脸,有了嫡长女的尊荣,除了越不去一个“孝”字,在府里的地位,可不比杨大夫人低。   虞大小姐还得了虞大老爷的信任,就更不一般了。   虞大小姐的话,她自然是乐意听的。   她往常在京里头各家走动,像虞府这样出手大方,府里头还清净的主家,却是少有遇到,能多呆些日子,也是好事。   婆子出了含露院,金嬷嬷便听到虞清宁在闹腾:“虞幼窈那个贱人,我跟她势不两立。”   金嬷嬷摇摇头。   虞清宁一个庶女,让杨大夫人当成嫡女来养着,却是生生将人捧杀了去。   杨大夫人却也不想一想,这样一个会闹腾的庶女,三不五时就闹上一场,往后这后宅里头,可有她受的,迟早要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时,虞老夫人也知道了,虞幼窈使人将虞清宁“送”回了含露院,还让金嬷嬷再多教两个月的规矩,点了点头:“原是怜她学规矩不易,便让她出来走动走动,既是没长进,就多学一学也使得。”   杨淑婉听了这事,却皱了一下眉,不喜虞幼窈擅作主张,可一想到今儿府里忙乱,又担心虞清宁闹腾上了,便也没说什么。   从前觉得虞清宁这性子叫她捧得好极,尽跟虞幼窈做对,让她与葭葭得了好。   可现如今,虞幼窈却是长进了,拿捏虞清宁也是轻易,可虞清宁这闹腾的性子,却也更显露出了她这个人嫡母的失责。   学规矩便学吧,省得出来闹腾得烦人。   这段小插曲,虞幼窈也没放在心上,等到也青蕖院,她就接过了夏桃手里的木托,一个人去书房里寻了表哥。   周令怀拿了昆吾刀,正在斫琴,刨制好的桐木,经过他这些天精雕细琢,已经渐渐有了琴胚的形态。   门没关,虞幼窈站在门外,伸了小脑袋进来,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为哪般?   周令怀唇畔浮现了一丝笑意,搁下了昆吾刀,轻拂了身上的碎木屑,抬眸看向门外:“怎么不进来?”   得了表哥的话,虞幼窈眼神也亮了,连忙端着木托进了屋,声音欢快地:“这不是担心打扰了表哥吗?表哥之前不是说了,斫琴技艺繁杂,哪一道工序出了差错,便是前功尽弃吗?”   周令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木托,眼底笑意倏然一深:“你来得正好,过来瞧一瞧这琴胎模样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了,还能改一改。”   虞幼窈将木托搁到不远处的圆桌上,连忙走过去,仔细一瞧。   竟是凤尾的雏形,一头凤首垂引,显得曲颈延项,细瘦婉约,琴身是九凤尾造形,中右左一共雕了八根尾羽,一边四根,互相对称,呼应,尾端却是一根最长的尾羽,尾羽垂引,与凤首交相呼应。   是九凤尾。   虞幼窈觉得不妥,可仔细一想,古琴是风雅之物,斫制的手法也是千奇百怪,许多传世名琴大多也都以龙、凤为雏形,斫制得当了,也不会叫人指摘了去,表哥不至于连这点分寸也没有。   这样一想,虞幼窈就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头,笑容灿烂:“表哥怎么做,我都喜欢。”   旁人说这样的话,他许还会觉得敷衍,可小姑娘却是真心实意,周令怀颔首:“既然如此,就照这样子做。”   琴胎没做成,给她瞧了也就瞧了。   这往后就不给她瞧了,不然哪来的惊喜?   虞幼窈点头,跑到桌边端了木托过来:“表哥,之前给你做的衣裳,锦绣庄先送了两身过来,你仔细瞧一瞧,一件月白,一件玄纁黑,月白色做成了常服,在家里穿着浅色的衣裳也自在一些,表哥年岁小,可不能总穿青色的衣裳。” 第170章 您脸疼不疼?   一边说着,虞幼窈就将衣裳展开来瞧。   月白这一件,色淡蓝而白,上头绣了淡蓝色的兰草缠枝纹样,一半暗绣,一半明绣,既淡雅,又风仪,便是一件衣裳也掩不住中矜贵流露。   虞幼窈瞧着十分满意,转头问:“表哥,衣裳的款是我自个画了样子,让锦绣庄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男儿的衣裳大多都是直缀,不如女儿家的衣裳款式多样,想要出挑一些,便要在绣纹上费些工夫。   周令怀对穿戴并不怎么在意,只觉得是小姑娘一番心意,便也觉得高兴,这会听小姑娘费了不少工夫,便多看了两眼,点头:“不错。”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抱着衣服上前,一把塞进了表哥怀里:“表哥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了,就让府里的绣娘再改一改。”   尺寸是按照之前的做,但过了一些时候,表哥也有一些增减,便是有些不合身,也不是锦绣庄的错处。   周令怀愣了一下,一时没动。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眼中含了期待:“表哥快去呀,头一次帮你做衣裳,也不知道你适合哪样,便自作主张地做了。”   书房内室,是平常小憩的房间,也不必去卧房里。   周令怀到了嘴边的拒绝,也是无奈咽下了,变成了:“好!”   周令怀推着轮椅进了内室,虞幼窈唤来了长安,让长安过去伺候着,表哥腿脚不方便,没得折腾了表哥去。   表哥走了,虞幼窈又凑到琴胚跟前仔细地瞧,琴胎还是粗胚,只见雏形,可琴胎身态优美,宛如灵凤,已经隐约窥见了灵动婉约之美,越发能感受到,这把琴胚的精心之处,她笑弯了唇儿。   过了一小会,虞幼窈就听到了轱辘的声响,转头一瞧,顿时眼神都直了。   淡蓝至白的月白直缀,既淡且雅,上头缠枝兰草花纹一深一浅,明暗交织,如月华尽揽于一身,光泽流动。   表哥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这一份晖光霁月般的气度,尽揽于一身,仿佛在发光一样,四周都变得黯然失色,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流露出来。   虞幼窈眼神儿越来越亮:“表哥,真好看,”似乎嫌弃自己辞藻贫乏,虞幼窈皱了一下小鼻子,最近学了不少文章,还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于是绞尽脑汁,搜脑刮肠,倒还真让她想出了一句同,顿时唇儿都笑弯了:“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以前,她觉得表哥就像外祖父信中所写的大海,深不可测,不可捉磨,总是一身青色衣裳,或浅,或深,寡淡又内敛的颜色,就将他十二分的风采,也压了三四分了去。   周令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   听到表哥咳了一声,虞幼窈仔细一瞧,就瞧见表哥耳根处有些隐隐地发红,苍白至病态的面容,顿时隐露了几分昳丽。   虞幼窈眼神一亮,话也不经大脑了:“萧疏清致,湛然若神,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昳丽。”   耳根处的红,顿时蔓延至脸上,周令怀无奈:“学了几句诗词,就寻你表哥的开心,可是长本事了。”   虞幼窈“咯咯”地笑,蹲到表哥面前:“表哥,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呀,我以前都没见过呢。”   周令怀又是一阵无奈,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可别再胡说,叫人听到了,免不得要笑话了去。”   虞幼窈撇了撇嘴:“屋里只有表哥和我,谁能听了去,表哥以前就是太严肃了,跟个小老头似的,以后应该如现在这般,多笑一笑,这样日子才过得舒坦呢。”   周*小老头*令怀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嫌弃他。   之前说他皱眉像“小老头”,现在又要他多笑一笑,他可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是仗着他宠着,搁在他跟前儿得寸进尺呢。   虞幼窈欣赏完了表哥的盛世容颜,就看到了木托里另一件玄纁黑色的衣裳,连忙拿过来:“表哥,这件玄纁黑的衣裳,比较隆重一些,适合一些隆重的场合,今儿我外家登门,家里头也操持起来了,你便穿这一件衣裳好不好?”   家里办了宴,穿常服便有些不大合适了   果然是得寸进尺,周令怀忍不住摇头失笑,瞧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满含着期待,哪还能拒绝了去?!   眼见着表哥去了内室,虞幼窈眼里闪动着狡黠。   又被叫进来的长安,木着一张脸跟着少爷身后。   表小姐消谴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可少爷却是一点也不觉得烦,更不会恼了去,却还愿意主动配合,由着表姑娘消谴。   真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打来了虞府,他对少爷的认知也是翻天覆地了,他可没见过少爷从前对哪个这么纵容过,都快赶上老……老主人了人。   从前少爷,还总说老主人一大把年纪的,还总跟夫人一起腻歪,瞧着牙酸得很。   这话叫老主人知道后,一巴掌拍到少爷头上,还说:“你懂什么?迟早有一天轮到你,轮不到你,你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更证明你老子我,比你强,更没脸来酸你老子我。”   可不是吗?   这才多久,就风水轮流转了。   他就想问一问少爷:您脸疼不疼?   想着想着,长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老主人和夫人是夫妻,可少爷与表小姐,这……也没法放一起比较啊?   怎就想到了这荏?长安一拍额头。   “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没得让表妹久等了。”周令怀练了臂力,日常生活起居也是能自理,只是要辛苦吃力,又费时了一些。   但周令怀往常也不大会让旁人伺候,衣食住行都是自己做的。   所以,长安听了少爷的话也是无语。   可见少爷是真让表小姐吃死了。   从前,少爷的双腿是连碰也不让人碰一下,可表小姐吩咐了,让他每日早晚替少爷做推拿,少爷竟然也接受了。 第171章 表妹也好看   现在,少爷已经能面不改色,一边翻着书册,一边让他做推拿,连眉都不会皱一下。   从前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可自打腰间系上了石榴花的香囊后,这糖也能下得去嘴。   长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索性也不想了,连忙过去伺候少爷换衣。   虞幼窈又仔细瞧了一遍搁在书案上的琴胎,是越瞧越喜欢,没觉得过了多久,表哥就出来了人。   玄纁黑的衣裳,黑中透了红,不似纯黑那样深沉,却又不似红色那般张扬,更衬得表哥气度内敛。   这身衣裳,也是虞幼窈寻思的款式。   直缀的衣裳,做了立领,黑色的绣金腰带,勾勒着表哥削瘦窄细的腰线,颇有些嶙峋之感。   换作旁人,大约有些弱质纤纤。   可表哥胸堂盈实,宽阔,如此一来,宽胸窄腰,就显露出了斐然气度,真正是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衣上绣了缠枝蔓草,野草如蔓从腰间攀延而上,在肩膀上豁然张牙虎爪,盘踞不去,衬得表哥风华内敛,当世无双,又薄冽治艳,透润天成。   虞幼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夸表哥了,眼中有细碎的晶光闪动:“表哥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呢。”   周令怀倏然松了一口气,要还像之间那样夸他,他怕是招架不住了,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也是微微一顿:“你,”   方吐了一个字,他声音便顿住了。   虞幼窈狐疑地看着表哥。   周令怀微哂,抬手就要揉小姑娘的发顶,却发现小姑娘今儿戴花冠,鸦青的发拢在冠里头,连刘海也没留,只有花冠上垂下的玉珠,随着小姑娘晃动着小脑袋,轻盈地跳跃,晃动,摇曳,透出了欢快婉约。   周令怀又将手放下,轻笑:“表妹也好看。”   今天,特别好看。   银白色绣芙蕖的衣裳光泽流动,却是花娇人贵,仪态万芳,美不胜收,稚嫩的小脸儿瞧着又长开了许多。   虞幼窈顿时笑染上了眉,站起来在表哥面前转了一圈,八幅的湘裙散开,宛芙蕖初绽,难以言喻的娇艳美丽。   周令怀唇畔含笑,如朗月入怀。   虞霜白爬在假山一旁,百无聊赖地喂鱼,见到虞幼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没好气地瞪她:“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   “我这不是寻表哥有事吗?”虞幼窈拿过她手里的鱼食,往水里撒,五颜六色的锦鲤,聚一起争相抢食。   虞霜白翻了白眼:“可得了吧,天天跟周表哥腻一块儿,我都差一点以为,周表哥成了你一人的表哥,我们这些都是假表妹。”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哟,这话可酸得,可不就是瞧了表哥给我做的香扇,眼热得紧。”   香扇做得太精巧,她也没显摆出去,就在院子里拿出来使一使,却让找她玩的虞霜白瞧见了,可把虞霜白是眼馋坏了。   原是想寻了表哥,也给做一个,可虞霜白与表哥不熟,也不好直接开了口,就托了她说话。   她就说:“做香扇麻烦得很,表哥身子不大好,课业又忙,也没时间做这个,也是因为之前下了几天雨,表哥腿症犯了,骨疼难忍,我帮着照顾了几天,又做了效果不错的药油,表哥这才做了香扇,向我道谢。”   虞霜白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听了这些,也不好再强求了。   这事也就过了。   提起这事,虞霜白撅了嘴:“那样精巧的香扇你一拿出去,谁见了不眼热?周表哥可真是了不得,书读得好,会斫琴,还会做香扇,与之一比,大哥哥便只知道读书,二哥哥更是一无是处。”   这话虞幼窈不好接,只是抿着嘴笑。   一提起虞善信,虞霜白一脸幽怨:“你可不知道,我前儿寻了二哥哥,让他给我做香扇,他听后,就像赶苍蝇似的将我赶出了门,让我别打扰他读兵书,我说就,周表哥都会给大姐姐做香扇,二哥一听就说,那你可得失望了,我却不是周表哥那样的能人,你找我却是没用的,香扇这玩意儿,我却是不会的,一辈子也不会。”   她梗着脖子,学着虞善信说话的神态声音,听得虞幼窈笑得直打跌,还是扶了廊下的柱子这才稳站了去。   虞霜白学完了,瞧着虞幼窈:“你说,气人不气人?”   虞幼窈好不容易止了笑,又被虞霜白丧气的表情给逗笑了,拿了帕子,按着嘴角子:“让二哥哥给你做香扇,亏你想得出来。”   虞霜白不服气:“不寻他,总不能寻了大哥哥吧,你也知道还有两三年,大哥哥就要下场考举人,我要是敢打扰他读书,我娘还能饶了我?”   虞幼窈又笑了起来:“你又不知道,二哥哥那性子跳脱得很,哪是能安稳下来,做这些细致活的人?你之前不是不耐学女红吗?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说了,二哥哥平常最疼你了,哪回出门逛去,寻摸上了一些精巧物儿,没给你带的,你可真是得陇望蜀,贪心了去。”   叫虞幼窈一说,虞霜白一想,还真是这回事,这口气可算是消了:“算了,看在他平常待我不错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了。”   虞幼窈正笑着,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虞善信上了汉白石桥,见了虞幼窈与虞霜白在不远处的廊下,连忙跑过来,就跟猴儿似的往前一窜,一只撑着围栏,向上一翻,就翻进了围栏里头。   “大妹妹,二妹妹。”虞善信笑了一口白牙,瞧着颇有些谄媚。   虞幼窈笑着唤了一声:“二哥哥。”   虞霜白明明不生气了,却还是脑袋一偏,轻哼了一声,一副不爱搭理所模样儿。   虞善信向虞幼窈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帮忙说几句好话,虞幼窈眨了眨眼,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虞善信拿了个盒子,讨好的凑到虞霜白跟前:“二妹妹,你可瞧一瞧,我今儿又给你寻摸了一个新奇玩意儿,保管你喜欢。”   虞霜白转了转身,不理他。 第172章 三表哥谢景流(求月票)   “二妹妹,这东西叫万花筒,京里头从前是没有的,也是这次与南方的商船一起运进京里的,让我寻摸了一个。”虞善信没皮没脸又凑过去,还主动打开了盒子。   一听是南方运来的新奇玩意,虞霜白没忍住好奇,多瞧了两眼。   却见里头摆了一个花筒,外头雕着花鸟纹的浮雕,虽不如周表哥做香扇,一面杏花斜枝,一面青桐花开独特又精巧,可也是漂亮。   虞霜白故意撇了脸:“你还搭理我做什么?我可没个像你这样,将妹妹往外头撵的哥哥。”   虞善信做小伏低,赔不是:“好妹妹,你可得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他一边说,见她面色松动,眼神儿直往万花筒上盯,就赶忙加了一把火候,伸着手就假意抽了一下脸子:“你让我给你做香扇,可不是为难我么?我哪是能做这事的人,不过呢,你二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双眼睛利索着呢,外头有什么新奇物儿,等闲都逃不过我的眼儿,这不,就给你寻摸来了么,虽不如周表哥做的香扇精巧,可也是新奇呢。”   虞幼窈从旁瞧得捂嘴直笑,虞霜白瞧他滑稽样,哪还气得起来,一跺脚:“哪有自打自脸的,叫人瞧了没得笑话,算了,那日也是我为难你了,便原谅你这一回,下次可不行再这样了。”   虞善信立马笑乐了,赶忙将万花筒递过去:“这玩意是真有意思,你与大妹妹一起玩儿,我去找周表哥讨教兵法去了。”   说完,也不等虞霜白说话,一溜烟就跃下了围栏跑远了。   虞霜白顿时直跺脚:“从前就闹腾,跟着武功师傅学了几天武艺,便不走寻常路了,可把他得意的,改明儿一定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让母亲好好管一管他。”   说完了,两人就凑一起玩万花筒。   过了一会,虞莲玉,虞芳菲也相继过来,姐妹几个凑一起玩闹说话,真正是一团和气,好不热闹。   时至隅中(10点)。   夏桃机灵地跑过来:“小姐,谢府的人到了。”   虞幼窈大喜,“忽”的打椅子上站起来:“三表哥过来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三表哥呢,走,快去瞧瞧。”   这时,青袖过来了:“谢府来的三表少爷在老夫人屋里,给老夫人请安呢,老夫人请大小姐,”瞧见了虞霜白几个也在,她轻笑道:“与几位小姐一道过去见见呢。”   虞幼窈经常与谢府书信往来,却从没去过谢府,对几个表哥,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回三表哥进京,她自是欢欣雀跃,笑容就没止过,银白色绣芙蕖的八幅裙子,如莲一般在她步履轻盈间含苞、绽放。   青袖还没见过这样好的规矩仪态,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大小姐让许嬷嬷教养成了一个贵女,满身的娇态,透了贵气优柔,却不似含露院里的四小姐,规矩是学得似模似模,可却克板得很。   虞幼窈一进了屋,便瞧见祖母带了笑坐在高堂上。   杨淑婉,二婶娘姚氏,坐在右下侧,表哥一身玄纁黑,风华内敛,大哥哥虞善言,二哥哥虞善信,还有虞兼葭都在。   她偏头一瞧,就见左侧下首处,坐了一位红衣男子。   这就是三表哥谢景流,大约十八九岁,模样却是十分俊俏,唇若含丹,便是坐着也能瞧出挺拔与修长。   单论容貌,却是与表哥、宋明昭二人不分伯仲。   但表哥矜贵雍容,透着从容淡薄,宋明昭隽俊清贵,而三表哥一眼瞧着是男生女相,洒脱俊俏,却不显阴柔,也是各具风采。   听说这个三表哥,也是个能人。   虞幼窈愣神的时候,虞霜白几个已经纷纷与谢流景见了礼。   虞老夫人向她招招手:“窈窈,这是你三表哥,快过来见一见。”   虞幼窈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先给祖母请安,然后又一一与杨淑婉,姚氏见了礼,这才转向了三表哥,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唤了一声:“三表哥?”   谢景流忍不住失了笑:“窈窈都长了这么大了,长得跟姑母一个样,便是没见过,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姑母嫁进虞府的时候,他已经很大了。   虞幼窈摇头:“我眼睛长得不像娘。”   温软的声音,听得谢景流心都化了,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嗯,你这双眼睛,不像姑母,却是与你外祖母一个样儿,你外祖母也长了一双睡凤眼,等将来有机会去了泉州,你一见就知道了。”   正坐在谢景流对面的周令怀,见小姑娘与泉州来的表哥亲近,顿觉喝进嘴里的茶,也有些索然无味。   大约这茶不是小姑娘亲手做的药茶,便是难得的雨前龙井,也是失了味道。   一提起娘与外祖母,虞幼窈软呼呼地问:“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们,其他几位表哥们的身体还好吗?”   谢景流笑了:“他们都好着呢,就是时常念叨你。”   到底是连着血脉,表兄妹俩聊了几句便亲近起来,再没了隔阂。   谢景流唤了小厮,吩咐了几句。   不大一会,谢府带来的管事,便领着几个下人大包小包地拎了满手,来回了三趟,便是堆满了客厅中间的地。   便是虞老夫人也是多瞧了几眼。   更别提几个小的,脸上的兴奋更是不加掩饰。   虞兼葭偏头瞧了一眼虞幼窈,羡慕虞幼窈有一个这么有钱的外家,连表哥也长得出色俊俏,寻常人是拍马难及。   这时,虞老夫人开了言:“回回来,这东西都要堆得屋子都搁不下,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寻摸来给了窈窈,浑似咱们虞府会亏了我的宝贝孙女儿似的,亲家也太客气了。”   这也只是玩笑话,没人会当真,谢景流也是恭敬笑道:“可不是吗?便是因为不在身边照顾着,总是担心少了吃用的,回回来,恨不得将府里头都搬空了。”   虞老夫人哪能不理解,当下就笑道:“这外祖父外祖母要疼外孙女,可是拦也拦不住,也没法拦了。” 第173章 简直太吓人了(求月票)   “九闽”传承久远,谢府虽是商户,可规矩,比起书香门第也是不遑多让,家里有不纳妾侍的家规,男四十无子,只可休妻另娶。   一大家子都是嫡亲的,也比旁的人家感情更深厚。   更别提,谢府祖上三代,也只出了谢柔嘉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女,打小就是金娇玉贵着养大,肯将谢柔嘉嫁进虞府,也是因着谢府对虞府有了恩情,再加上虞府规矩,也比许多人家要大许多,至少谢柔嘉进虞府,便没有人敢亏待了她。   可万万没想到……   当初谢柔嘉的死讯传到泉州,谢府一大家子都上了京城,若非顾及窈窈还在襁褓,两家怕就要闹成了仇。   谢府要将窈窈带回泉州,也是她请了虞氏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过来说项,又亲口作了保证不会亏待了窈窈,谢府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事才不了了之。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又抬了起来,对谢景流说:“最近朝中事忙,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是脱不开身,便让窈窈陪着一道,好好说说话。”   谢景流便是来者是客,也没得劳动长辈守在家里头,亲自等候迎接的道理。   提及了“朝廷”二字,谢景流眸光微动:“可不行因为我误了朝中的事。”   虞老夫人点点头,转头瞧向了一旁老老实实坐着,瞧着乖巧的孙女儿:“你表哥难得来一回,便也不要搁我这里干坐着,把人请到窕玉院,好好招呼着,也好多说说话子。”   此举正合了谢景流的意。   “谢谢祖母。”虞幼窈也很高兴,当下就带着表哥出了安寿堂。   她一走,虞老夫人就吩咐下人拿来了礼单,对照着礼单,将谢府准备的礼物,一一送到了各人手里。   谢府做事一向周全得很,自是不出了差错。   各人拿了大堆的礼物,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杨淑婉,问道:“中午的小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杨淑婉手里提拎着木槿和桑枝拿不上手的礼物,心中有些不喜,却还是笑着回答:“老夫人可把心放进肚里去,媳妇儿打卯时就起身操持了,保管错不了。”   待屋里的人走空了,虞老夫人去了内室。   有丫鬟过来客厅洒扫,眼尖地发现某个茶杯上头有一道裂纹。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连忙喊来了白芍:“白芍姐姐,周表少爷的茶杯也不知怎就裂了一条缝。”   白芍将茶杯拿手里一瞧,就唤来了茶房里的人,仔细敲打了几句:“……表少爷是自己人,也谈不上失礼,可以后做事要仔细些,切不可轻忽大意了去,没得怠慢了客人,失了府里的颜面。”   茶房里的几个丫鬟,诚惶诚恐地应“是”。   心里却有些狐疑,这奉茶里头的讲究可大了去,她们都是经过调教之后,才到了茶房做事,每日都会仔细检查茶具,像缺了角子、口了、磨了杯底的茶杯,是万万不能见人。   今天府里来了贵客,她做事就更仔细了。   茶杯明明是好的,哪就裂了缝?   真正是奇怪。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打定了主意,以后更仔细一些才是,免得出了差错,这体面的差事也没有了。   内室里,虞老夫人对柳嬷嬷道:“谢府有祖训,家中子弟不可入仕,可谢府这位三少爷,打小就瞧出了读书的天赋,让谢老太爷送到鲁东的梧山书院,原是让他多学些学问,可这位三少爷也是个能人,不知怎就瞒过了家里头,考了科举,直到谢景流十四岁中了举人,谢府这才后知知觉,谢老太爷亲自上了鲁东,拿着鞭子,抽了他一条街,得了保证,他这才没继续考,不然……”   后面的话,却是没说了。   但意思却是明白的,柳嬷嬷笑言附合:“老奴今儿一见这位谢三少爷,便觉得这人洒脱俊俏,不谢风流,是京里头也少见的青年才俊。”   虞老夫人点头:“比起宋世子,也不遑多让了,可惜了谢府有那样的家规,不然有了谢三少爷珠玉在前,宋世子怕是闲云先生的高徒,也越不过去一个谢景流。”   这话并没有贬低宋明昭的意思。   只是二人年岁不同,谢景流成名在前,后头的宋明昭便是再惊才绝艳,也是落后了一步,非关才学,而是年岁使然。   柳嬷嬷这回没说话。   虞老夫人却是皱了眉头:“我原先觉得他确实难得,可终究没见过,便只当旁人夸大了几分,今儿见了,却知道,旁人大约也对他所知甚少,竟还少瞧了几分,如此一来,虞府让这样一个功名在身的后辈亲自来京兆,怕是大有深意。”   从前只当是普通的探亲,可这会子见了谢景流,见他言谈举止胸有丘壑,便觉得不太简单。   柳嬷嬷把脑袋也垂低了几分。   “而且,今次谢府的商船,比往常晚了八九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虞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有一下没一下捏着佛珠。   之前没多想的事,这会见了谢景流,便总觉得不寻常。   虞老夫人将佛珠缠到腕子上,转头吩咐柳嬷嬷:“使人去衙门知会大老爷和二老爷一声,让他们今儿早些回府。”   周令怀自己转着轮椅出了北院,长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脑袋都低到胸前去了。   夏桃机灵地跑过来:“表少爷,小姐说,泉州来的三表哥难得来一趟,她年岁小了些,也招待不齐全,便请了表少爷过去作陪。”   作陪,却也透了一个亲疏远近,周令怀轻抿的唇倏然一松:“好!”   跟在后头的长安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安寿堂里,他站在少爷身后,也能感受到少爷身上发散的压迫力,连大气也不敢喘,便是打小就习武,憋了一会气,也是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简直太吓人了!   眼瞅着表小姐领着泉州来的表哥,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他可是瞧见了,少爷险些连手中的茶杯也捏碎了。   不禁暗叹!   只见新人见,哪闻旧人哭。   表小姐这是来了泉州的嫡亲表哥,倒把少爷给抛之脑后了,也难怪少爷生气了。 第174章 惹了小姑娘恼怒   回了窕玉院,许嬷嬷便命人摆上了茶水、点心、果物等,瞧着比安寿堂里的还要精致一些,桌上都摆了一个满满当当,可见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虞幼窈亲手端了茶,奉给了谢景流,笑弯了眉儿:“三表哥,这是我自个做的药茶,你快尝尝怎么样?”   谢景流收起折扇,笑着接过了小表妹端来的茶,一闻顿时茶气清冽,入了神窍,幽幽莲香,沁人心脾,他喝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仿佛一路舟车劳顿,也减轻了许多。   他笑道:“表妹可是长本事了。”   虞幼窈声音温软:“这茶我做了许多,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大表哥、二表哥……”小姑娘声音软呼呼地,一边说着,一边点着嫩生生的小指头:“每个人都有呢,不光这个,我还做了不少养生的药香……外祖父,外祖母年岁大了,便是身子好,也该多调养些身子,府里头生意做得大,舅舅舅妈们也免不得辛苦操劳,也该多养些身子,表哥他们……”   字字句句,全是对亲人的挂念与孝心,谢景流唇边的笑意愈深,冷不防拿了折扇,轻敲一下小表妹的头。   “呀!”虞幼窈捂着也不怎么疼的额头,一脸哀怨地瞪着三表哥:“三表哥,你干嘛打我呀,很疼的。”   他使了多少力道,自个不清楚么?谢景流笑着:“小小年岁,脑子里怎就尽操心起这些?就不问问我,这回过来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哪像个半大的姑娘?简直跟个小老婆子似的。”   说到这里,他眼神深了又深。   他跟着商船进京也有三天,没急着上虞府,也是因为头一次过来,就事先打听了虞府里头的事。   当家的主母病了,不能管家,却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帮忙管家,虞老夫人是祖母心慈,为孙女儿筹谋铺道儿。   可窈窈半大的孩子,就要像一个大人一样忙着操持家里,便是有祖母护着,在府里头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自在。   他也有注意过杨氏,表面上瞧着是大方得体。   可与他说话时,眉毛不自觉地上挑,眼神儿也吊了几分,客气摆在了脸上,说在话里头,可这轻慢不屑的态度,却是见微知著。   也见得这个继母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想来也是,姑母去世百日,虞宗正就迫不及待把人迎进了门子。   对外说是,虞老夫人年岁大,没精力照料还在襁褓中的嫡长女,再加上窈窈早生了一些天,实在令人担心,唯恐轻疏了去,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因为娶的是虞宗正上峰家的庶女,首先都察院那头也不好多说了,外人虽然觉得仓促,难免会生出一些揣测,可大理上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饭后余谈几句便罢了。   可谢府却是心知肚明,这话也就糊弄外人。   谢景流眼中掠过一丝嘲讽。   虞大老爷怕是一早就与这杨氏女勾搭上了,虞兼葭也不是真的早产,所谓的世代书香,却是一屋子腌臜玩意儿。   虞幼窈眼眶微涩,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涩然掩去,不满地撅嘴:“三表哥,哪有你这样说人小老婆子的,敢情我孝顺长辈,还孝顺错了?”   从前父亲嫌弃她不晓得轻重,不懂事。   祖母倒是不嫌弃她,可也希望她多学些规矩,还请了许嬷嬷进府。   也只有外祖父他们,待她才是一片赤诚,才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的,这个年岁,该想着吃喝玩闹。   恰在这时,一阵轱辘声响。   虞幼窈一转头,就见了长安推着表哥过来,连忙说:“表哥,你说,我到底哪样像个小老婆子了?”   周令怀表情微顿,想到小姑娘也时常说他像个“小老头”似的,这下风水轮流转了,莫名就有一种喜感。   但小姑娘爱面子,可真不能笑了去,惹了小姑娘恼怒。   周令怀摇摇头:“表妹也不到十岁,半大一点。”   谢景流挑了挑眉,瞧向了周令怀。   半大的少年坐在轮椅上,一身玄纁黑直缀,显得庄重,透了雍容矜贵,端是风华内敛,气度深藏。   除了虞老夫人,表妹鲜少在信里提及府里的人事,上次在信中,却写了不少表哥的话。   在安寿堂,谢景流就特别注意周令怀。   似是感受到谢景流不加掩饰的打量,周令怀抬眸。   两人的目光一碰,虞幼窈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转头瞧了三表哥一眼,又回头看了表哥一眼。   于是,连忙开了口:“三表哥,这是我表哥周令怀,打幽州来的,这段时间对我一直十分照顾……”   小嘴儿叭叭地说,表哥身子不大好,每日却还要特地抽时间上窕玉院,指导她练字,课业,琴艺,还斩了青桐的阳桐之木,要亲手给她斫琴,之前还送了香扇……   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表哥对她有多好似的。   周令怀听得啼笑皆非。   可谢流景的心情就不大美妙了,折扇轻敲着手心:“半大一点就学这么多东西,哪还有时间玩儿?”   小表妹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周令怀的亲近,喊周令怀表哥,喊他三表哥,他在谢府排行第三了,就不能是“表哥”了?   他是真没想到,小表妹在虞府里过得还是这样的日子,心中难免对虞府不喜,难免就迁怒上了周令怀。   虞幼窈到了嘴边的话,也嘎然而止了,可瞅着三表哥沉了脸,也不敢多说,连忙瞧着周令怀,介绍:“表哥,这是我三表……”   话没说完,却让谢景流一折扇敲到额头上:“叫表哥!”   周令怀轻抿了唇,目光瞧着谢景流拿了折扇的那只手,却是十分刺眼,眼底也不觉掠过一丝划暴戾。   被轻敲了一记的虞幼窈,也是不疼,可她打小就娇气,便是与许嬷嬷一起学东西,吃了不少苦头,这娇气的性儿,也改不了了。   她捂着额头,眨了眨眼睛,瞅着谢景流,瞳仁儿就跟浸进了水里的黑玛瑙一样黑亮。 第175章 平王异动(求月票)   “三表哥,你又敲我头,哪有你这样做表哥的,”一边说着,虞幼窈回头瞧了周令怀:“表哥就不会拿折扇敲我的头。”   虽然,也会拿手敲她额头。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眼神,叫周令怀瞧得直皱眉,转着轮椅行至她眼前,柔声问:“疼不疼?我随身带了药膏子……”   虞幼窈对表哥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本来是有些疼的,让表哥一关心,就不疼了。”   周令怀是哭笑不得了,突然有点理解谢景流,拿了折扇敲小姑娘额头,他这会也觉得手痒了。   表兄妹俩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却是将他这个“三”表哥给抛之脑后了,谢景流瞧着却是心塞得很。   明明周令怀住在虞府也才两个月,从前也是没有往来过,再怎么也比不上与谢府的情份。   可他瞅小表妹与周令怀一道儿,两个人之前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与气场,便是谁也插进不去了,已经不是“亲近”二字。   这会,虞幼窈想到了三表哥,转头:“三表哥,我改天一定要写信,告诉大表哥和二表哥,就说你不让我喊你三表哥,让喊表哥,看大表哥和二表哥依不依你,”说完,她还呶着小嘴儿,煞有其事:“三表哥都这样大了,怎的还跟一个称呼较上劲了,”   谢景流表情裂了!   虞幼窈还叹上气了,小脸上也是为难:“这两个表哥都在场呢,总不能两个都喊表哥吧,我要真喊了,你们两个都应声,那多尴尬?”   周令怀淡白的唇间,透了一丝笑意。   谢景流转头瞧了他一眼,心塞塞地,刚要说:那怎么不能他是表哥,另一个是周表哥呢?   就听到虞幼窈苦恼着说:“总不能喊周表哥吧,没得生分了,再说了,府里头独一个表哥,旁的妹妹都喊表哥,我一个喊周表哥,那也不合适。”   瞅着小表妹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道理,模样可里可爱地,可他这么大一个人,让小表妹教训了一通,谢景流也是无语了。   虞府里头只有一个表哥,叫表哥也是顺理成章,谢府可是有好几个表哥,总不能越过了其他几个表哥,独喊他一个表哥。   这明明在理的话,听着咱就让心里头不痛快,谢景流瞧了周令怀,没错过他唇边浅淡地笑,却是有些扎心了。   这一闹腾,称呼这事也是过去了。   虞幼窈一时兴起,就让春晓拿来了茶具,摆到青梧树下,叶芽发了出来后,树上的叶子,是一天一个样,头两天还是一片嫩绿,如今已经一片碧绿,叶子大了不少。   斑驳地阳光下,表兄妹三人坐一起闲聊。   虞幼窈有心卖弄自己的茶艺,当场表演了几个比较难的汤纹样,赢得了两位表哥的盛赞,一时笑弯了眉眼,表情难掩得意。   又表演了点茶技法。   她的点茶技法,学得比分茶还要好一些,点出来的茶,已经有了几分火候。   茶乳融合,茶汤如膏、如脂,浓稠而不干,盛于盏中“咬盏”不去,却是上品,便是与人一起斗茶,也是拿得出手。   茶香袅染,气氛也是热络不少。   谢景流与周令怀也是难得说上了话,大多数都是聊一些文章经论,夹杂了一些举业,甚至是朝政。   起初虞幼窈还能听懂,捧着香腮,弯着小唇儿一旁听着,可没一会儿,虞幼窈就听得眼晕了,就借机去了一趟小厨房。   她一走了,谢景流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此次进京并不单单是过来看窈窈。”   方才两人高谈论阔,看似是在闲聊,却不过是互相试探。   如此你来我往,也大约摸出了彼此的深浅。   周令怀瞧着病弱,又还是弱冠之年,可惊世之才华,却是世间少有,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周令怀似乎并不意外,捧着茶盏,盏中是虞幼窈方才点好的茶:“可是梁州的平王有什么异动?”   梁州地处极南,那里大小蛮夷支族林立,蛮夷人擅毒,驱虫,与泉州距离也不近,可两者同处于南边,梁州地处极南,泉州位于腹地,也有几分呼应之势。   泉州在南边有不少商路,都要经过梁州,对梁州的情况知道的比朝廷更清楚。   谢景流目光微闪,眼里地透了几分意味:“年前,南蛮挥兵入城,平王率兵迎战,却被偷袭重伤,南蛮在南境大肆抢掠,百姓死伤不少,紧跟着不久,幽州就传了捷报,长兴侯在北境立了功,向朝廷递了请功的折子,也因此,满朝上下全都将注意力放到幽州,倒是鲜少有人注意到梁州了。”   周令怀会注意到梁州,便足以说明,此人城府不浅。   周令怀没说话,盏中的茶,入口绵软即化,透了几分爽滑,却是极香醇:“没有梁州的惨败,哪来长兴侯的风光?”   有了梁州的衬托,等四月殿试一过,长兴侯府的风光就压也压不住了,到时候夏言生一系,有的是头疼。   谢景流笑了起来:“你倒是瞧得明白,这镇守边境的藩王,与朝廷新贵有了首尾,可真有意思了。”   周令怀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可真有意思。   谢景流果然笑了一瞬,便不笑了:“谢府得了消息,平王不日就要带世子进京请罪。”   周令怀面上不波澜不惊,仿佛这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于他而言,还不如吃进嘴里的茶:“藩王未得宣召,不得进京,若有违反,罪同谋逆,平王自己进京不说,还带了世子,只怕所谋重甚大,也是吃准了,皇上不会降罪,威宁侯府也会保他。”   与聪明人一起说话,就是痛快,往往话说三分,便能闻琴知雅,谢景流似笑非笑:“你觉得,平王进京的目的为何?”   既吃了败仗,还敢私自进京,扣一顶“谋逆”的帽子也不为过了,可平王却是有恃无恐,这里头的深意,仔细一琢磨,也未必琢磨不透。   周令怀淡声道:“既带了世子,那定然是与世子有关了。” 第176章 可真够狂的(求月票)   他的话并没有说透,但谢景流却已经然明白,这与他猜想的一般:“一旦平王与世子进京,朝廷也该乱了,以夏言生为首的内阁辅臣,也未必能压得住威宁侯府的气焰,各地藩王怕也不会安份。”   周令怀深以为然,话锋一转:“这消息,你打算说与虞府知道?”   谢景流摇头:“提醒几句便罢,平王携世子进京这是天大的事,比起幽王谋逆,也不遑多让了,本是秘而不宣,这个时候不易宣扬,也不该从谢府传出风声。”   周令怀眼神微动,没说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府此次进京怕也要做一番安排,为免京里乱起来,波及到了谢府,难怪谢景流会亲自进京。   谢景流有功名在身,在京里行事可是方便了许多。   谢景流垂眸,瞧着杯里的茶乳,声音也多了几分真切:“年前外祖父与信表妹,曾提议想让表妹去泉州小住一段时候,表妹拒绝了。”   说到此处,他语气隐透了几分遗憾。   周令怀淡声道:“便是窈窈不拒绝,虞府也不会答应。”   这道理没人不清楚,否则当年姑母死后,谢府就该带了尚在襁褓的表妹回了泉州,但外祖父总归是不死心的。   想到这处,谢景流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令怀:“听闻,幽州周氏有子,三岁能读,五岁能诵,七岁能书,只可惜天妒英才,慧极必伤,本是惊才绝世的天人之人,却先天不足,打小就患了弱症,故一直深入简出,鲜少露面,世人只知幽王世子殷怀玺郎艳独绝,是当世檀郎,却不知这位周公子,亦是世无其二。”   周令怀不动声色:“你调查我?”   谢景流也不否认:“幽州来的表亲突然投奔虞府,这个表兄,又与我表妹交好,你是不知道,表妹上次在信中便提了不少你的事,总要查一查才能放心。”   周令怀抬眸瞧他,眼中一片幽邃。   谢景流唇边笑意收敛起来,也是毫不避让,与他对视,眼中却透着一股刺人的寒光,凌厉地宛如利剑出鞘。   这已经不单单是试探,而是交锋。   半晌之后,周令怀从容不迫地端起茶杯。   谢景流目光微动,唇边也含了笑意:“周公子是天人之人,这幽州纵是龙潭虎穴,也未必不能立身,突然上京,怕是别有所图,据我所知,周老爷可不单单是病亡……”   说到最后,唇边含沁着笑,眼中却闪着寒芒。   虽与真相差之甚远,可内里头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含糊,周令怀没有否认,低头嗫了一口茶,也只有这出自表妹之手的馥郁茶香,才能安抚他心中的暴戾:“谢府能查到这些,也是不简单。”   谢景流又高看了他几分,话锋一转:“不管你进京有什么目的,与谢府无关,我也能瞧出,你待表妹还是有几分真心,泉州离京兆远了些,便是能看顾表妹几分,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京里乱了起来,还望你多照顾表妹,权当谢府欠你一个人情,在能力范围之内,谢府定不推辞。”   整个虞府,他谁也不信。   对周令怀也未必有多信任,也只是无奈之举,周令怀既有图谋,便也要手握筹码,谢府的人情,天底下只怕无人能拒绝了去。   如此,谢府为了虞幼窈也是不计代价,殚尽心虑,但周令怀并不买账,表情淡淡地:“窈窈,我自会照顾。”   连语气也是淡淡地,也不难听出之中的不容置疑与自负,好像虞幼窈所有的事,都是周令怀自己的事,与泉州谢府没有干系。   他这番请托,却是徒劳又可笑的,谢景流意外,又并不意外,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可真够狂的。”   便是谢府,也不敢自负地说,能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保全己我,这周令怀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竟敢这般狂。   连唾手可得的利益都不放在眼里。   周令怀没说话。   便在这时,虞幼窈领着夏桃过来了,声音欢快:“三表哥,表哥,都说宴无好宴,宴上的菜瞧着丰盛,可吃进肚里头可不见得舒坦,我一早就准备了药膳,你们先吃些药膳养养肠胃,免得吃宴的时候,让肚肠受了罪了。”   周令怀和谢景流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了话。   小姑娘熬了海参药膳汤,滋补又温和。   三表哥来者是客,自是要先给了三表哥,之后又盛了一碗,送到了表哥手中,最后才盛了自己的。   谢景流是知道小表妹喜欢吃海物,便笑:“这次给你带了许多海产,光白玉海参就有百来只,赤海参,黄玉海参,蓝玉海参也带了不少,够你吃许久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谢谢三表哥。”   吃了药膳,周令怀就推说身体有些乏了,让长安推着回了青蕖院。   虽然,他是一点也不想走的,可到底是嫡亲表兄妹,见着了难免会说些体己的话,他总归不好在场的。   周令怀一走了,谢景流就道:“走,带你去瞧一瞧这一次给你带了什么好物儿。”   虞幼窈脆生生地说好,脸上也透了喜悦与期待。   谢景流敲了一下小表妹的额头:“这才像个半大的姑娘家家。”   到了花厅,里头的各种礼盒已经堆积如山。   她一早就从夏桃哪里知道,三表哥这一次拉了三辆大马车的东西过来给她,茶叶、布匹、香料、首饰等都是惯例,每次都少不了,并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有许多。   谢景流挑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递给虞幼窈:“这是打海外来的新鲜物儿,叫钟表,丁点大一个,能看时辰。”   虞幼窈一听,便觉得惊奇,迫不及待就打开来瞧。   不到婴儿巴掌大的钟表,用琉璃打得又透又薄又亮,表边上还镶了一种红色的石头,瞧着耀眼又璀璨。   谢景流凑过来:“上头这红色的宝石,叫钻石,其实就跟咱们的金刚石一个样,只不过咱们不时兴这个,金刚石都做成了手艺人用的钻,雕刻用的昆吾刀,就是金刚石做的。” 第177章 灵犀虫   虞幼窈恍然大悟:“没那个金刚钻,别揽瓷器的活儿。”   谢景流笑了:“对,就是这个钻,”说完,就指着上面一长一短两根针:“短的指到哪儿,就是几时……”   “好神奇啊,”虞幼窈聪慧,也就提了几句,就已经明白了,不由满脸惊叹:“可比漏斗与滴漏瞧得精准,还能随身戴在身上,以后做什么,也不怕误了时辰,三表哥,这样的钟表你带了几个?”   谢景流握着折扇的手,又有些痒了:“怎么?瞅见了好东西,便巴巴地想给你表哥送去?”   虞幼窈被戳穿了心思,强辩:“你咋不说,我想送与祖母呢?”   谢景流没好气:“这东西虽然新奇,但老夫人年岁大,未必会真的喜欢,也就过一过眼皮子,见识一下。”   虞幼窈呶着嘴儿,不说话了。   谢景流笑了:“这可是精贵东西,这回只带了五个,便均了两个给你,剩下的三个得送进宫里去,你在自己房里使一阵,过不了多久,京里头其他人家也该有了,到时候戴出去,也不打眼了。”   虞幼窈搂着三表哥的胳膊:“谢谢,三表哥。”   谢景流又挑了一个盒子:“这是万花筒,没甚特别的,就是玩个新奇。”   虞幼窈便想到了虞善信早前送与虞霜白的万花筒,不由笑弯了眉,忍不住问:“三表哥,我之前写信,让外祖父帮忙打听一种奇虫,有消息吗?”   谢景流有些心塞,忍不住又敲了小表妹的头:“尽惦记你表哥,赶情我就成了别人家的表哥了?”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不满:“三表哥要是这样说,那我准备的药茶,药香,便都没你的份了,我可是准备了个把月。”   谢景流好一阵无语:“说你几句,你还长涨脾气了。”   虞幼窈嘻嘻地笑,眼儿亮晶晶地。   这样的眼神儿,瞧得谢景流心中发软,便是觉得,连天上的星星也能摘来给了她,也难怪周令怀不惜斩了阳桐之木,要亲自给小姑娘斫琴呢。   于是,唤来身边的小厮,吩咐了一句。   那小厮一溜烟跑得没见了。   谢景流这才说:“谢府祖上以盅药传家,后来几经战乱,家中的传承也遗失了大半,导致传承落没,你要的灵犀虫,便是为数不多传承下来的盅药,外头是没有的,不过祖上曾献了一只给前朝太宗皇上,大约也是因此,典籍上也有了只字片语的记载,你往常泡澡用的药露,便加了灵犀虫的药液。”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震惊又欢喜:“这也太巧了。”   小厮去而复返,手里捧了一个竹筒,上头寥寥数笔雕了简陋却雅致的竹纹,筒身上密布着比针尖大些的小孔。   “灵犀虫不大好养,谢府拢共也没多少,就只均了两只给你,你表哥一只便也够了,另一只你自己用。”谢景流伸手接过竹筒,拿给虞幼窈。   两只比蝉还要小点的灵犀虫,形似蝉,通体褐黑,没有蝉翼,与孙伯说的大体相似,还是活的。   虞幼窈有些苦恼,忍不住问:“这东西要怎么养?我从前没养过,万一养没了,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谢景流笑:“那倒不用担心,便喂些名贵的草药,给你配制了药液,你喂药草之前,放药液里泡上一个时辰,这个药液是谢府不传之秘,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炼制起来也是麻烦,需要用到不少至毒之物,你不通盅药,你在虞府里头也不好摆弄这些毒物,外祖父便让我带了配制好的给你使着,往后每一季都带一些过来。”   虞幼窈就放心了。   午正(12点),杨淑婉打发木槿过来:“大夫人交代,家里的席面都准备好了,请谢表少爷移步宴厅。”   中午的小宴,办得也是丰盛,拢共两桌席面,男女各一席,虞清宁与何姨娘没来,也没人多问一句,仿佛府里没这两个人。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府里,宴桌上不能没有长辈压席,虞老夫人就坐过去。   谢景流挨着虞老夫人,坐在左手旁,周令怀坐到老夫人右手旁,反倒是嫡长子虞善言,被安排在周令怀的下首处。   表哥虽是表亲,可祖母没拿他当外人,让他越过了大哥哥,替大房筵请作陪。   一场宴下来,没也出了错差。   办宴的杨淑婉也是面上有光,眼角眉稍处的春风得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大家聚一起聊了一会,虞老夫人就乏了,转头对周令怀交代:“好好招待表少爷。”说完了,就转头瞧了虞善言与虞善信:“你们也是。”   见几人应了“是”,虞老夫人就让柳嬷嬷扶回了安寿堂。   周令怀将谢景流请到了青蕖院里,虞善言,虞善信陪同,虞善礼也跟着一起。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使人端了药膳过去。   之后,虞幼窈让春晓将准备给谢府各人的回礼,准备好了。   她亲手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做了两个安神的药枕,准备了各类药茶,药香,这些都加了些灵露,效果自是不必说了。   另外,还有一些京里时兴的物儿,庄子上的干货,以及一些不错的药材,补品,京里的土特产等等。   谢府虽然不缺这些,可这也是她精心准备,零零总总堆了一屋子。   虞幼窈拿了礼单一一对照,检查,没有错漏之后,喊了几个婆子过来,将礼物先搬到谢府马车上去。   足足装了一个大马车。   这时,青袖过来了:“大夫人正在给谢府准备回礼,老夫人让大小姐也跟着一起去帮衬些。”   虞幼窈轻笑,杨氏就喜欢做些面子上的工夫,祖母这是担心她在回礼上失了礼,也就没有推辞。   到了主院,杨淑婉正在与柳嬷嬷商量礼单。   见虞幼窈过来,杨淑婉立时就沉了脸色,正欲开口,就见到虞幼窈身后跟了青袖,哪能不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更是气得脑仁儿疼。   虞幼窈笑道:“祖母说,这回礼里头的规矩与一应讲究大着呢,便让我过来同母亲一道学一学,母亲可得好好教教我。” 第178章 回礼   青袖听了,暗叹。   老夫人分明不是这意思,可大小姐却是个玲珑心肝。   柳嬷嬷也是笑容一深:“那可不,老奴跟了老夫人大半辈子,还时常在这回礼上出了差错,大小姐可不得仔细学一学。”   话虽说得中听,可杨淑婉心里头还是不痛快,不咸不淡道:“那你便从旁瞧着些,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虞幼窈点头,坐在一旁就听着杨淑婉与柳嬷嬷一道商量。   听了一会,虞幼窈指着礼单:“母亲方才拟了一对前朝的缠枝牡丹花盘,却是花开富贵吉利得很,这一对玉壶春瓶,又有什么讲究?”   能有什么讲究?   谢府送了一对汝窑碗,虞府倒是有一套汝窑茶具,也是能媲美,按道理说,回了这一套茶具,却也正好合适,可汝窑是精贵东西,是失了传的技艺,她哪儿舍得将这样的好东西白白便宜了谢府?   便用了一对名贵却也不是那么难得的玉壶春瓶替代。   虞幼窈一问,倒将杨淑婉问愣了一下:“这对玉壶春瓶名贵得很,里头带了个玉字,也有如意之意。”   理由却是牵强了一些,虞幼窈也是点头。   一旁的柳嬷嬷闻弦知雅意,听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有了一对青花,也不好再拟了一个样的去,便将这对春瓶换成别的?”   杨淑婉有些不乐意,柳嬷嬷笑眯眯地也不开腔。   见气氛僵了,虞幼窈就笑着说:“我之前盘点公中的时候,瞧见了一对紫带玉如意,与玉壶春瓶一般,也是如意得很,拿了做回礼也是体面。”   紫带玉如意纯正又浓艳,可是十分少见,比玉壶春瓶贵重了许多,可比起汝窑还差了一筹,两相利害取其轻,杨淑婉勉强点了头。   接下来,虞幼窈还真是将“学”这个字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不时指着礼单问一些问题。   柳嬷嬷目光轻闪。   大小姐提出的疑问,全是杨淑婉有意无意疏漏的地方,可大小姐把握着尺寸,没让杨淑婉面子上过不去。   会做事,还会做人。   可真让许嬷嬷教出了个人精呢。   半个时辰后,礼单是拟好了,杨淑婉也是出了血,心里哪还能痛快,冷冷说了一句:“便是没有问题,就使人去准备。”   许嬷嬷点头,虞幼窈也回了窕玉院。   杨淑婉做礼单尽想着钻空子,想全了面子上的体面,却是不顾内里的人情,也难怪祖母不放心,就是她一旁瞧着,也是来气。   不过转念一想,她一个继室与谢府哪来的人情可言?   如此做,也是无可厚非。   方才做礼单的时候,她隐晦地问了些大面上的问题,柳嬷嬷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在一帮衬着腔子,杨淑婉便是不乐意,也不好拒绝了去。   即便如此,虞府准备的回礼,相较于谢府还是有些太中规中矩了些,没甚出奇,也不会让人挑了错漏,算不错了。   如此忙活了许久,就到了申时。   虞宗慎率先下了衙门,换了身上的官服就来了大房。   谢景流得了消息,少不得要过来要过来拜见长辈。   见了他,虞宗慎唇边疏淡笑意也浓了一些:“原是想告一天假,但衙门着实脱不开身,却是怠慢了斜月。”   谢景流字斜月,只有亲近的长辈亲友才会直唤表字。   当初他去泉州,偶然与谢府有了往来,也就认识了谢景流,当时谢景流半大一点,听闻他是朝廷来的榜眼,便缠着向他讨教学问。   谢景流人小鬼大得很,是世间少有的天人之才,他见之欣喜,难免也更亲近了一些,他与谢府往来众密,但关系最好的还是半大一点的谢景流。   也是看在谢景流的份上,谢府才会助他良多。   谢景流却神色淡淡地:“世叔言重了,今儿登门已是叨扰。”   冷淡的态度,便是个傻子也能瞧出来,虞宗慎端了茶杯,垂下了眼睛,杯中茶香袅袅,氤氲了他的眼目:“老太爷身体可还安康?老爷子与老太太可还好?”   谢景流讽刺一笑,没说话。   虞宗慎沉默了一阵:“当年……”   谢景流打断了他的话:“幽王谋逆论处之后,朝中上下便不大安稳,我今次上京,也是太爷爷觉得京里头就要乱了,让我秘密将谢府的生意转一部分紧要的回泉州,”他无声地笑了,过了一会,才道:“老太爷让我转告你,好自为之。”   说完了,谢景流便站起来,对虞宗慎行了礼:“难得进京一趟,我先去窕玉院与表妹说说话。”   也不待虞宗慎开口,他已经出了门。   他走后,虞宗慎面色平静,唇边吮着一丝惯常的笑意,一挥袖,桌子上的茶杯碗碟洒了一地,“哐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地屋里头。   便是怒,也不改其颜色。   “谢、柔、嘉!”低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吮了笑意的唇间逸出,笑意也变成了苦笑。   这一段插曲,府里没有人知道。   一直到酉时中(18点),大老爷虞宗正才携了一身官威回了府里,显是没将虞老夫人的派人通传的话听耳里去。   虞宗正先去安寿堂给老夫人请安:“今儿朝中事忙,却是脱不开身了,没能早些回府。”   虞老夫人心里冷笑,老二一个内阁辅臣,都能在申时回府,他一个御史,还能比“阁老”还忙?   却是没将谢府瞧在眼里头,也是因谢柔嘉的死怯了胆儿,连见谢府的人,也是为难他了。   虞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摆摆手:“回来了便罢。”   虞宗正松了一口气,衙门虽然事忙,也不至于脱不开身,一些公务便是带回家中处理,也是使得的。   只是,他一向不大喜欢与谢府的人往来,便是觉得谢府回回来,整个府里头都是一股黄白臭味。   母亲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谢府一个商户,每回来,都要劳师兴众不说,还让他提早回府。   谢景流一个后辈,哪值当他放下朝事?   虞老夫人一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心里又是一阵冷笑:“你媳妇安排了席面,便是看在你媳妇的面上,也该知道轻重。” 第179章 脸面尽失   这心思,却是与杨淑婉一个样儿。   杨淑婉瞧不起谢府,可哪回谢府带来的礼物,不是高高兴兴拎了满手,还嫌谢府送少了?   老大平时与同僚往来打点,使银子可不见手软了去,这其中有多少是谢府的?   可见,这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   虞宗正有些不悦:“母亲将我当成什么了?这待客的礼数我是清楚的,自不会落了虞府的面子。”   虞老夫人点头,没说什么。   心里却想着,老二见了谢景流之后,便与她说:“母亲,谢府那边虽没明着说什么,但藩王异动,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使人去查一查情形,也请母亲辛苦些,操持些家里,这个四月怕是不能消停了。”   出了安寿堂,虞宗正就见了谢景流,两人寒暄了几句,礼数到了。   晚上的大宴,要更隆重一些。   家里只来了一个人,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可杨淑婉这才重新掌家没两天,想要借机在府里头立威,做脸,把摊子铺得太大了,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哪有不做的道理,如此一来,要忙活的事就更多了。   杨淑婉早上还有些装腔作势,下午就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又担心出了岔子,让老爷恼了去,就想寻了姚氏帮忙,这本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上午那会,姚氏主动要帮忙,却让她打发了,便是拉不下脸来。   这样一通操持,可算赶在戎时(19),将席面摆出来了。   虞老夫人落坐之后,虞宗正、虞宗慎、谢景流跟着落坐,之后杨淑婉、姚氏,最后才是周令怀这些晚辈。   虞兼葭瞧了身旁空着的位置,细致的眉轻拢着:“中午便不见四妹妹,原只是小宴,也不至于失礼了去,可到了晚上,四妹妹怎的也没过来?”   她声音不高不低,便是另一桌也听得。   虞宗正皱了眉,正要开口问,便听到虞幼窈说:“大约是规矩没学好,也不好出了门子。”   虞兼葭轻抿了唇儿,弱声道:“家中来了贵客,理应阖府相宴,大家都来齐全了,唯独四妹妹缺了席,会不会失礼?”   “有道理!”虞幼窈点头。   虞兼葭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虞幼窈竟会附合她的话,刚要开口,便见虞幼窈唤来了秋杏:“布几道菜送到含露院,三表哥来了,就是不方便过来,也该与我们一样吃宴,人未到,心意也到了。”   大女儿做事一向周全,这样安排一准没错,虞宗正就没有开口,目光却沉沉地瞧了杨淑婉一眼。   家里是杨淑婉在管家,这种事理应由杨淑婉安排。   她这个做嫡母的,竟对家里的庶女疏忽至此。   可见,她往常总说自己对清宁多么尽心,全都是糊弄人的面上工夫。   杨淑婉眼皮子一跳,明白了自己的疏忽之处,连忙堆起笑:“老夫人昨儿就说了,今儿家里来了贵客,便也不拘着清宁与嬷嬷一起学规矩,让她出了院门子,与我们一道宴客呢。”   李嬷嬷会意,连声附和道:“上午那会,大小姐觉得四小姐规矩没有学好,便使人将四小姐送回了含露院,那会儿府里又忙又乱,老奴怕宴客出了差错,便没及时禀报了夫人,也是老奴的差错。”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顿觉腻味了。   杨淑婉自个疏忽,还要拐弯抹脚地怪嫡长女擅作主张,让她疏忽了去。   她也不想一想,这个家是她管着的,便是操持了一个席宴,便能手忙脚乱,疏忽家里的庶女,反倒显得她治家不力,对庶女也不上心。   她这“慈母”的名声,怕也要大打折扣。   教养庶女,杨氏这个嫡母当仁不让,庶女规矩没学好,那也是嫡母失了教养,横也竖也怪不到家里的女儿头上去,便是个聪明人,将这话儿一听,也就知道,杨淑婉是个什么玩意。   亏得杨氏还在洋洋得意,自觉抓了窈窈的小尾巴,却不知道几句话,已经将自己的底儿,掀了一个底朝天。   杨淑婉转头瞧了虞幼窈,脸上透了笑:“四姐儿是莽撞了一些,你这个做大姐姐的,平日里就多担待一些,今儿你外家上门了,合该阖府相迎才是……”   这话虽没有指责的意思在里头,可话里话外也透出了,虞幼窈不该擅作主张。   虞幼窈也不争辩,便点头:“母亲说得是。”   杨淑婉见虞幼窈吃了瘪,连眉稍也翘了起:“你年岁小些,却是不知道,这办宴里头的规矩和讲究大了去……”   眼见大女儿低眉顺目地听继母说话,也不反驳,虞正宗却是忍不住了:“就你话多,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皮子,搁宴上就知道教女了,平日里怎就不见你多教教清宁,你若对清宁多上些心,清宁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至于连规矩也学不好,窈窈都知道关心妹妹的规矩教养,你这个嫡母,倒是将她抛之脑后了,这是你这个嫡母不尽心,你怪谁?”   四姐儿规矩不好,是何姨娘教养不行,又何尝不是杨淑婉这个嫡母不尽心,有窈窈什么事?   连窈窈都知道关心四姐儿,让四姐儿多学些规矩,杨淑婉这个嫡母做了什么?   眼里头怕是彻底没了四姐儿这个人了。   自己疏忽了,还怪到窈窈头上?   这个家到底是谁在管?   “老爷,我……”杨淑婉面上一白,哆嗦着唇儿,哽喉里哽得难受,却是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她却是没想到,虞宗正这般不顾夫妻情面,也不顾她的脸面,在宴上,当众便斥责了她,却是让她丢尽了脸面。   便是这宴操持的再风光,再得力,却也是脸面尽失。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悉知做人不能只做表面,要往深了去看去想,虞老夫人拿起了筷子,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开宴吧!”   虞宗正转过头,也不理会杨氏了,只是刚才发作了一通,难免有些尴尬。   杨淑婉脸色也挂不住,便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才重新堆了笑容:“时辰也不早了,是该开宴了。”   气氛难免也有些僵了。   姚氏唇边露了隐晦地笑意,有人上赶着丢脸,却是拦也拦不住了。 第180章 只能宠着了   虞兼葭轻捂着唇儿,咳了一道,苍白的小脸儿,也透了一丝异样的嫣红,可见这咳也是真咳,难受也是真难受。   虞幼窈就坐在她身边,难免要关心一道:“三妹妹身子不好,宴上的菜多油荤,还是少吃一些,我院子的小厨房里熬了一些清淡温补的药膳,”说完了,就转头吩咐夏桃:“去给三妹妹端一盅过来。”   夏桃正要走,虞幼窈又道:“祖母肠胃不大好,表哥身子也弱一些,也给祖母与表哥端一盅来。”   虞兼葭喉咙里难受,便也咳不下去了,可这喉咙里痒得难受,这样一忍着,便是越来越痒,一时没忍住又剧烈咳了几声。   场中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虞宗正松了一口气,笑道:“还是窈窈做事周全,便是连也能想到。”   他这一夸,却是彻底让杨淑婉没了脸。   虞窈做事周全,那岂不是说,杨淑婉一个大人做事,却还不如一个半大的孩子?   辛苦操持了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杨淑婉,真是吃力不讨好了,尽为虞幼窈做一嫁衣,让虞幼窈显摆了去,这体面与风光,竟也成了虞幼窈的,那她算什么?   杨淑婉心中生了怨气,不由得哀怨地瞧了虞宗正一眼。   虞宗正这才反应过来,反觉得自己失言了,多少有些内疚。   可一想到,杨淑婉连个宴也办不妥帖,也是她自个管家不力,他夸窈窈几句怎么了?   于是,也不理会杨淑婉递来的目光。   杨淑婉揪紧了手里的帕子,险些将帕子也揪烂了,将心中的怨气也转嫁到虞幼窈身上,是恨毒了虞幼窈。   虞老夫人瞧了她一眼,转了话题:“你们平常一个个总说我偏心窈窈,瞧瞧,她这份孝心,看你们以后还有没有脸子。”   虽是玩笑的话,却也是实情。   姚氏却笑着附合:“可不是吗?将我这个做媳妇的也比下去了。”   叫人夸了,虞幼窈小脸也红了,有些不好意思:“母亲一大早就起来操持,这宴也办得丰盛,我是担心在宴上大家放开着肚皮,吃了一时开心,却叫肠胃受了罪,就让小厨房熬了药膳备着。”   一听这话,大家都笑了,这是在给刚才丢了脸的杨淑婉做脸呢。   变着法子说杨氏辛苦办宴,宴也办得好,可见虞幼窈是个懂事又有孝心的人,生怕自己抢了母亲的脸子呢。   连侍立一旁伺候的下人也不禁慨,大小姐可真是一个仁厚又大气的人。   虞宗正更是面上有光,听得连连点头。   尴尬的气氛彻底散了。   姚氏知情懂趣,当下就道:“却是辛苦大嫂了。”   杨淑婉是找回了一些脸子,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这话打虞幼窈嘴里说出来的,便越显得她不如虞幼窈。   这下,她是不丢面子了,却丢了里子呢。   虞兼葭连咳也咳不出,生生憋得胸口发闷,脸色也越发苍白了:“谢谢大姐姐,也是我身子骨不争气,总要劳着家里的长辈,与大姐姐多想着我一些。”   说这话时,她气虚声弱,浅粉色的唇儿,轻颤着,双唇间一抹红艳,更衬得肤白如雪,苍白一片,好不怜弱。   一声声赞赏的声音,全是冲着虞幼窈去的。   她就坐在虞幼窈的身边,咳了一会儿,却没一个人关心一句。   虞幼窈轻笑一声:“姐妹之间,这也是应当的,你也不必挂怀了去,往后仔细养着身子才是。”   虞兼葭应了一声,突然也不大想说话了。   不一会儿,夏桃端了药膳过来。   虞老夫人,周令怀,虞兼葭三人用了一些,便觉得这药膳吃得肚肠妥贴,便是虞兼葭吃了后,觉得发凉的身子也缓和了许多。   席面上就热闹起来。   中午那会,席面上老的老,小的小,也不合适多吃酒,便是意思意思,礼数到了便好,可晚上大宴,吃酒也在所难免。   虞幼窈担心表哥,便没忍住看过去。   周令怀正在与谢景流说话,眼神微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默契不言而喻。   周令怀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虞幼窈这才抿嘴笑着挪开了目光。   两人眉来眼去,没瞒过谢景流,瞧了一眼周令怀的腿,也该知道虞幼窈这是担心表哥,又是好一阵心塞。   待酒过三巡,礼数周全了,就有丫鬟过来添酒,周令怀便推说:“我身子不好,却是不能吃太多酒,接下来便以茶代酒。”   虞宗正与虞宗慎表示理解,也不免强他了。   谢景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隔壁的小表妹,忙不停地向他使眼色,生怕他不开了这个口似的。   真正是眼见着心塞。   可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表妹,还不能时常见到,也只能宠着了,谢景流也道:“自然要紧着身子。”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   吃完了宴,已经到了亥时(21点)。   许嬷嬷带人过来,将准备的药膳分给了府里的众人,药膳清淡适口,又解腻,便之前吃了不少油荤,肚里正腻得慌,也是能吃得动。   待一碗药膳下了肚,这肚肠里也舒坦了一些。   直到亥时末(23点),宴会也是彻底散了。   谢景流提出要告辞。   虞老夫人早就乏了,也是强撑着精神:“若不忙着回泉州,在京里这段时间,可要多过来走动走动,与窈窈好好亲近亲近。”   谢景流拱手应下,让周令怀,虞善言几个送出了大门。   上了马车后,管事就拿来了虞府的礼单,谢景流就看了一眼,也不感兴趣了,就拿了虞幼窈准备的礼单。   看完之后,谢景流是既心疼,又高兴:“这丫头是怎么了,这么多东西全是自己做的,不仅要花费许多时间,还需要许多精力,也不怕将自己累着了,混似家里缺了似的。”   客人出了家门,家里也清静了。   杨淑婉是出了气力,花了心思,辛苦操持了一场,却成了里外不是人,倒是成全了虞幼窈周全又孝顺的名声。   杨淑婉却还要拖着疲累的身子,寻了虞宗正:“老爷今儿喝了不少酒,怕也不能够去书房处理公务,身边也少不要需要伺候着,便去我屋里……” 第181章 表哥,要好好的   虞宗正喝了不少酒,两颊醺红,人还清醒着,想着宴上杨淑婉疏忽的事,心里还有些怒气。   但宴上也没出了差错,杨氏操持了一整天,也确实出了力,他便是心里不满,也不好真的发作了去。   便,淡淡道:“便自个回院子里歇着,我今儿去秋娘屋里。”   “这……”杨淑婉又捏紧了帕子。   秋娘是早两年,老夫人给虞宗正安排的通房,虽不如何姨娘狐媚,可也是梨花带雨,好不娇柔,比何姨娘还年轻一些。   除了何姨娘,就数她平日里最得宠,之前虞宗正提过两回,要抬了秋娘做姨娘,却让她寻了借口打发了。   这段时间,虞宗正鲜少来她房里,朝廷事忙,他大半时间在大房里处理公务,剩下的日子,全在秋娘屋里头。   她瞧了也是憋气得很。   可秋娘是老夫人安排的人,她就是憋气也不能怎么着?   除了能管着秋娘的肚皮,不让从她肚里蹦出个祸害来,平时待她也要给几分颜色。   杨淑婉勉强笑着:“这,老爷已经许久没去我屋里,而且秋娘也、也伺候了老爷好些日子,想来身子也吃不住了,也该休息几日。”   等闲人家的主母,也放不下脸说这样的话来。   可杨淑婉也不在意这个,她心知肚明,抓住男人的心是紧要的,其他脸面子也不算什么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虞宗正要还顾及夫妻情面,也不该推辞了去,于是,蹙了一下眉:“也好。”   杨淑婉松了一口气,老爷歇在主院里,旁的不说,这夫妻情份还是有的,便是丢了脸子,可至少大老爷的心还在主院里头,也愿意给她正妻的体面,府里上下便不敢小瞧了去。   第二日中午,虞幼窈下了家学,许嬷嬷拿了册子过来:“谢府带来的东西一已经对照着礼单,一一整理入库,也都登记造册,姐儿瞧一瞧。”   虞幼窈接过册子,对照着谢府的礼单,仔细查验没有问题,便道:“挑些上好的茶叶、香料、布匹、首饰、并一些新奇玩物,送给府里的长辈、哥儿、姐儿们,二房那边也不能落下,礼物怎么送,便依着前次的旧例,再挑些寻常些的,赏些给府里的下人,三表哥带的东西太多了,再多两趟我这窕玉院都装不下了。”   许嬷嬷笑着应下了。   交代了完了,虞幼窈唤来了夏桃:“表哥过来了吗?”   夏桃连连点头:“表少爷刚过来呢,听说大小姐有事忙着,便不让我们打扰,自个在书房里看书。”   虞幼窈呶了小嘴儿:“表哥来了,也不早说,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什么时候忙不是忙啊,”一边说着,一边又指挥夏桃:“将我昨儿特地挑出来的几样礼物拿过来。”   夏桃一溜烟跑没见了。   虞幼窈宝贝似的捧着竹筒,带着夏桃去了书房。   周令怀坐在窗边看书,青桐斑驳的叶影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从容矜贵,雅人致深。   虞幼窈笑弯了眼儿,巴巴地凑过去,将竹筒献宝似地拿给了表哥,声音欢快:“表哥,你快瞧瞧这是什么?”   见小姑娘这样高兴,周令怀以为是谢三给小姑娘带的新奇物儿,就依言打开,眼神不由一顿。   这是……   小姑娘说要托外祖家寻的奇虫?!   犹记小姑娘当时说:“往后表哥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能帮着一起想办法。”   他不忍驳了小姑娘的心意,便没有拒绝,可私心里却并不觉得,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真能帮到他什么。   这段时间,属下们四处打听“奇虫”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南蛮擅驱虫,养盅,甚至还深入南蛮一带,也是毫无消息。   久而久之,周令怀也不抱希望了。   可这遍寻不得的奇虫,竟还是小姑娘寻来的,周令怀淡白无声无息地笑了。   “表哥却是没想到,我是真能帮你寻到这种奇虫吧!”虞幼窈笑盈盈地看着他,弯弯的一道细眉,也透了得意之色。   周令怀点点头:“嗯,没想到。”   虞幼窈就更得意了:“三表哥说,这叫灵犀虫,是谢府传承的盅药,外头可是没有的,那天若不是我听到孙伯的话,让外祖父帮忙寻了,表哥就是将天也翻一个面儿,也是寻不见的。”   原来如此,周令怀笑意遂深,想来这药盅也是谢府的不传之秘,小姑娘却是毫不避讳,就说与他听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瓣儿:“所以,表哥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可不能因为我年岁小,就小瞧了我,我跟许嬷嬷学了许多本事,可厉害啦!”   周令怀低笑一声:“表妹可真是个小福星。”   自从遇到了小姑娘,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好了。   破败的身体在小姑娘的调理下,好了许多,也是因此,他的腿有了治愈的希望,小姑娘送了助他固本培元的保元丹方子,连最关键的灵犀虫也帮他寻来。   是他命中的小福星呢!   虞幼窈笑眯眯地看着表哥:“有了灵犀虫,表哥的腿就能恢复,”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宛如涟漪一点一点扩大,盈了满眼、满脸、满心,眼中细碎的星光闪烁着,璀璨得令人挪不开眼睛:“真好!”   周令怀轻笑:“嗯,真好!”   虞幼窈握着表哥的手:“我希望表哥能快点站起来,”她声音温软:“虽然,表哥坐轮椅的样子也很好看,可我还是希望表哥重新站起来,堂堂正正地活着,”她抬起头,眼儿里一片星河:“表哥,你以后要好好的。”   周令怀颔首:“好!”   他唇边含了笑,幽邃的眼底映照着小姑娘,满眼星辰,宛如星子点缀于夜空,与星光共璀璨。   小姑娘笑弯了唇儿:“表哥,灵犀虫就留在窕玉院,我帮你养着,三表哥教了我养灵犀虫的法子,我肯定能养好的。”   养灵犀虫子的关键,就是谢府秘制的药液。   虞幼窈想试着悄悄用灵露喂养灵犀虫,兴许养出来的灵犀虫,会更好,对表哥作用也更大。 第182章 郎艳独绝   “好,便有劳表妹了。”周令怀点头,灵犀虫是谢府的不传之秘,养法也不好告之外人。   虞幼窈拿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三表哥还给我带了一小瓶灵犀虫的排……”   要做成药,吃进嘴里的东西,用【排泄物】这三个字,也确实不大好,虞幼窈冷不防住了嘴,但止不住轻颤地嘴角,泄露了强忍的笑意。   想到保元丹需要用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周令怀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又瞧着小姑娘抽着嘴角,努力憋着笑,玉白的小脸儿也憋了一片嫣红,也是无奈极了。   “表哥,”虞幼窈被表哥瞧得心虚,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该笑:“咳,是药液,灵犀虫的药液。”   周令怀没忍住手痒,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连表哥也笑话上了。”   虞幼窈捂着额头,一脸嗔怪:“表哥,你怎么也跟三表哥似的,动不动就敲人家额头,虽然不是很疼,但人家都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三个字,冷不防进了耳里,令周令怀心中一悸,便没忍住瞧了小姑娘,模样儿分明还稚嫩得很,在旁人面前还是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可一到他眼前,就是一团孩子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虞幼窈拿着小玉瓶:“我一会拿给孙伯,让孙伯试一试将保元丹做出来,保元丹能助表哥补筋壮髓,储养元气,表哥早些服用,身子也能早些好起来。”   她悄悄往药液里放了小半滴灵露,因不知药液的效果,所以不敢多放。   周令怀点头:“好!”   “表哥,三表哥还给我带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我挑了一些给你拿过了,”虞幼窈从带来的礼物里,挑了一个檀木盒:“表哥快瞧瞧这个。”   周令怀偏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桌子上,堆了一堆的礼盒,眼中笑意深邃,小姑娘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巴巴地往他手里头送。   他拿过檀木盒打开,便瞧见了里头的物儿:“这个,是看时辰的?大周朝不见有,是谢府的商船打海外运来的吧!”   虞幼窈连连点头:“表哥真聪明,这叫钟表,三表哥给了我两个,一个红的,一个白的,”一边说着,她从袖子里取了另一块,拿给表哥瞧:“这块红色的,我自己留着用,白色的便给了表哥使,以后表哥就用这个看时辰,可比漏斗方便多了。”   虞幼窈将一红一白两块钟表搁一块,笑容又软又甜:“两块钟表,除了颜色不同,是一模一样呢,表哥喜不喜欢?”   三表哥带来的钟表,款式都不大相同,就这两块是一模一样的。   “喜欢,很喜欢,”声音顿了一下,周令怀声音沙哑了一些:“表妹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虞幼窈又凑近了表哥一些:“表哥,我教你认钟表,你快看……”   其实,这钟表他瞧了一眼,已经知道了用法,倒也不需要了,但小姑娘兴致勃勃要教,他也乐意让她教……   用过午膳后,周令怀便道:“去书房里考校你最近所学,也好知道,你最近长进了多少,后头也能因材施教。”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跟着表哥一起进了书房里,表哥平日里指导她课业,练字,琴艺等,虽不拘着她怎么学,可要求却严得很。   叶女先生教东西,是要求她们学会,可表哥却要求她吃透。   短时间看,她的学习进度比一般人慢了许多,可过一阵子就会发现,她基础打得牢,越到后面,学习就越得心应手。   最近她的课业,也是突飞猛进,叶女先生上课的进度也是越来越快,虞霜白几个也是苦不堪言,也是她寻了叶女先生,叶女先生这才放慢了一些。   周令怀先考校了书法。   虞幼窈铺纸、磨墨、执笔、蘸墨、挥毫,每一个动作一呵气成,透着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自信。   周令怀颔首,小姑娘长眉细黛,眉眼低敛,沁着一抹淡淡的潋滟,执着玉管的笔,窄袖间露了一小截儿细瘦的皓腕,越显得五指纤白似玉,淡黄至绿的梧桐花,错落有致开遍了裙间,华净妍雅,赏心悦目,有一种难言文雅与静美。   待周令怀一杯茶喝完,虞幼窈终于搁了笔,轻轻拿起案上的笔墨,巧笑嫣然:“表哥,我写好了。”   周令怀没错过她眼中一闪即失的狡黠,便知道这丫头又调皮了,接过她递来的纸,低头一看。   虞幼窈写了《诗经·国风·卫风》   淇奥——   瞻彼淇奥(yù),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周令怀逐字逐字地瞧,眼中一片深邃,小姑娘自己也没发觉,她的字是长进了,可运笔、用墨、书写上的一些习惯,却与他如出一辙,写出来的字也与他十分相似。   只他的字的藏于锋芒,筋骨内敛,更显得磅礴有力,可小姑娘的字却委婉殊雅,天质自然,显露出了女儿家才有的柔韧。   表哥半晌没说话,虞幼窈凑到表哥面前,巴巴地问:“表哥,我的字合不合格?”   周令怀点头:“合格!”   虞幼窈眉间一璨,顿时笑弯了眼儿:“我最近一直都有照着表哥的字帖认真练字呢。”   周令怀眼中一片幽邃:“怎么写了这首诗?”   虞幼窈坐在表哥面前,双手捧着小脸儿,眼神晶亮地看着表哥:“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我觉得表哥骨象玉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成宝器,真正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切、磋、琢、磨,分别为骨、牙、玉、石的刨制方式,便是意喻,一个人的文采,修养,品性,才德便如这骨象玉石一般。   在她心里,表哥就是这样的人。 第183章 眉间那一抹潋滟   周令怀眼神倏深。   当年,与闲云先生一唔,闲云先生离京之后,幽州便有他解了珍笼棋局的传言流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檀郎也!”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小心地问:“表哥,不喜欢这首诗?”   周令怀回过神来,轻弯了一下嘴角:“喜欢。”说完了,就又道:“我再考校一番你的课业。”   他出的题,是《四书五经》上的内容,但出题的方试比较刁钻,虞幼窈基础学得牢实,虽不能说是对答如流,可也能答得上来。   考了十几道后,虞幼窈紧张兮兮,连背后都出了汗,皱着小鼻子:“表哥出的题都好难啊!感觉像学过,又感觉像没学过……”   周令怀轻笑:“《四书五经》上的内容,有许多共通之处,基本一本吃透了,下一本学起来便能轻省一些,比如《礼记》,里头也讲了《中庸》,你把礼记学透了,《四书五经》里头一些相关的内容,自然也就通了,我出题也不是按你学了什么,而是考你对课业的掌握情况。”   虞幼窈撇撇嘴。   周令怀递了一杯茶给她:“表妹的课业学得不错,后面的学习进度,倒是可以加快一些。”   虞幼窈这才高兴起来,刚才答了半天的题,她还真有些口渴呢,这会茶递到手上来了,便连忙接过来:“谢谢表哥。”   待虞幼窈喝了茶,周令怀就给她讲了刚才出的题。   虞幼窈听后,一些一知半解的地方,也是通透了,竟有一种拨开云雾之感。   之后,周令怀又考校琴艺。   虞幼窈焚香净手之后,坐于琴前,弹了一首《琴赋》,她迄今为止,拢共只学了三首曲子,其中《琴赋》最简单,因为受了叶女先生对雨弹琴,以琴音入景的影响,《琴赋》也是弹得最好。   只是相较于叶女先生琴音清、奇、淡、远,一派清冷,她的琴音要显得更婉转,透了一种春雨绵绵的缠绵之意。   小姑娘坐于琴前,柔荑纤妙,却是色鲜妍而幽柔,形文雅而静美,最美不过眉间那一抹潋滟,大雅不过素手拨丝弦。   待一曲既毕,周令怀耳边琴音,缠绵入心,丝丝入扣,一片悱然,竟有些回不来神,直到耳边响响小姑娘温软的声音:“表哥,我弹得怎么样?好不好听啊,这首《琴赋》我练了很久,原是打算再过两日,在青梧树下弹给表哥听呢。”   周令怀恍然回神,瞧向了窗外的青梧,梧下弹琴,瑶琴易趣,倒是雅事:“琴声通意,表妹天资过人。”   虞幼窈眉毛都翘起来了:“我这是受了叶女先生的点拨,当然也是表哥教得好。”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夸自己,周令怀轻笑了一声。   周令怀上了家学后,虞幼窈就呆不住了,赶忙拿了灵犀虫的排、嗯药液,去了青蕖院寻孙伯。   拿到了药液,孙伯激动得长须一抖一颤地,迫不及待就打开了小玉瓶,放在鼻间闻了又闻,之后又拿了银针,蘸了点儿药液尝进嘴里。   不等虞幼窈开口问,孙伯跟人来疯似的,兴奋地手蹈脚舞:“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哈哈,”一边笑,他还一边往药房里跑,从前有些蹒跚的脚,这会却跑得飞快,连有些佝偻的腰,这会儿也伸直了。   虞幼窈想问问保元丹的事,就拎着裙摆追上去,哪知刚走到药房门口,就听到孙伯:“我要做保元丹,不要扰我。”   说完,也不等虞幼窈开口,就“哐啷”一声,关上门,也好在虞幼窈反应快,赶忙退后了一步,不然小鼻子就要遭殃了。   无功而返,虞幼窈有些失望,可想到孙伯医术高明,想来保元丹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出来了,又觉得高兴,就回到屋里看账本了。   从祖母那里接过娘的嫁妆账册之后,虞幼窈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翻看账册,积压了多年的账册,一时要弄清楚,可不是轻易的事,便是有许嬷嬷和冬梅帮着一起,也是吃力的很,怕也不是一时能弄清楚的。   过了一会,冬梅就过来回禀,送给府里各人的礼单准备好了,虞幼窈大致瞧了,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将礼物送过去吧!”   冬梅得了话,就去安排。   得了好处,府里少不得又要称赞大小姐仁厚心善,出手大方,可把杨淑婉给怄死了,想到之前送出去的那支点翠,险些将帕子也扯烂了,这次挑回礼也更慎重了,只送了一套赤金头面,不出挑,也不出错,如此一来,难免让二房的姚氏压了一头,心里又觉得不痛快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里。   虞老夫人抄写完一篇佛经,就让青袖扶出了佛堂。   柳嬷嬷挑起帘子,乐呵呵地走进来:“老夫人,朝廷张榜了,定了四月十日在保和殿进行殿试前的复试,四月二十六日,在保和殿应殿试,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都在讨论这事呢。”   虞老夫人闻言也是笑了:“可算是定下来了,这悬着的心也有了落处。”   柳嬷嬷笑:“可不是吗?这三年一次的科考,连我们这些宅里头的都是紧张又磨人,更何况是那些参加考试的学子们。”   虞老夫人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道:“殿前复试,可不能马虎了去,后头殿试完了,考生们的排名也要参考复试成绩,派个懂规矩的嬷嬷,去族里安排的宅院那边,给参加复试的弟子们讲一讲宫里头的规矩,宫里头规矩大,讲究也大,每年都有考生因为礼数出了错漏,而被取消了应考资格,咱们家可不行犯这样的错。”   柳嬷嬷应下了,听着老夫人又交代了一些事。   窕玉院,青梧树上的绿叶浓荫成蔽,高擎着翡翠碧云一般的巨大绿伞,将大半个窕玉院都荫萌笼罩,莲湖上荷叶青碧,整个窕玉院美成了画。   虞幼窈照着表哥写的字帖,一丝不苟地练字,便听到夏桃过来禀报:“小姐,柳嬷嬷过来了。” 第184章 真是个小狭促鬼!   虞幼窈赶忙搁下笔,整了下衣裳出了书房,去了花厅。   见了虞幼窈,柳嬷嬷笑眯眯道:“四月十日,族里头几个会试中榜的子弟,就要参加殿前复试,老夫人重视得很,让老奴过来向大小姐讨要些调养身子的药茶、茶香,并一些药膳方子给送过去,也能从旁使些力,便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虞幼窈笑了:“我屋里做了许多,嬷嬷便拿了去。”   说完了,就转头吩咐春晓。   春晓进偏房,不大一会,就提拎着早已经包装齐整的药茶,药香出来。   柳嬷嬷见了,笑容又深了些,便听到大小姐说:“药茶、药香没什么忌讳,随便吃用便是,药膳里头的讲究大一些,从我院子里挑一个会药膳的婆子一并送过去照料,也更妥当。”   柳嬷嬷笑着接过了东西:“还是大小姐想得周全。”   回了安寿堂,柳嬷嬷便寻了老夫人:“老奴话一提,大小姐就让春晓拿了东西,老奴这一口茶刚喝进嘴里,东西就已经提拎出来了,可见大小姐早就想到了这一出,一早就准备齐活了,只等着老奴上那儿拿呢。”   虞老夫人听了也是高兴:“窈窈是个玲珑心肝,事事都能想着旁人,自己长了本事,也能顾着家里的人事,哪家也挑不出这样的人儿。”   送走了柳嬷嬷,虞幼窈也没打算再继续练字,想着保元丹还没有消息,虞幼窈难免有些急了,就去青蕖院柳寻了孙伯。   这会孙伯倒是不关门了,整日里呆在药房里,连门也不出了,跟疯魔了似的,胡子拉撒,身上也邋里邋遢,透了一股浓重的药草味,与酸臭味。   “怎么还是不行?没道理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保元丹的方子上,虽然没记载制药的步骤,可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有自己独特的配药,制药手法,根据多年的经验,也不可能配不出来啊……”   “……”   虞幼窈强忍着孙伯身上发散的味道,就随口说了一句:“保元丹会不会不是配制的,而是用别的方法做的,道家有丹术,南蛮有苗医,谢府有盅药……”   哪知!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孙伯瞪大了眼睛,就如醍醐灌顶,用力一拍额头。   虞幼窈愕然地看着孙伯,我刚才说了什么?   孙伯一脸兴奋:“我就说了,怎么一连试了十几种方法都不对,没道理啊,原来是我制作的手法不对,保元丹它叫保元丹,显而易见也是丹术炼制……”   虞幼窈听得一愣一愣地,就忍不住问:“炼丹术是道家手段,孙伯,你会炼丹吗?要不要我寻一个方士……”   孙伯瞪直了眼睛,白胡子一抖一抖地:“你这丫头,这是瞧不起谁呢?难道没听说过医道不分家吗?我孙家祖上,可是出了一位药王,那位药王不仅医术了得,还是一位极厉害的炼丹大师,身为后人,我怎么可能不会炼丹?!”   虞幼窈惊瞪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孙伯:“孙伯,你也太厉害了,竟然连丹药也会炼制。”   小姑娘震惊的表情,让孙伯十分受用,一边抚着长须,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样,一边故作深沉:“那可不,我虽然极少炼丹,这炼丹术也是世少有能及。”   周令怀瞧着小姑娘一脸狡黠,便知道小姑娘又在忽悠孙伯了。   真是个小狭促鬼!   虞幼窈眼珠子一转,拧了小眉毛:“我听说丹药里面都有丹毒,服用过多的丹药,对身体不好,表哥他……”   孙伯斜眼瞧她,哼了哼:“药王在《丹经·内伏硫磺法》里记载了一种“伏火”炼丹之法,可以减轻丹药的毒性,再通过君臣佐使的配伍,炼制的丹药毒性也能降到最低,我再为少爷炼制专门袪毒的药,配着一起用,就不会担心丹药会损伤少爷的身体。”   丹毒积於于体,不能以药物完全拔除,多多少少也会损伤少爷的身体,只是比起保元丹带来的效果,那点丹毒对少爷来说,也是能接受的。   虞幼窈一听就放心了。   灵露有排毒袪秽的功效,她用灵露替表哥调理身子,便是残留了一丝半点的丹毒,也是不怕了。   于是,虞幼窈搂着孙伯的胳膊:“孙伯,炼丹需要什么东西,你快告诉我,我马上命人去准备。”   孙伯点头:“硫磺、硝石、木炭……”   虞幼窈听得眼皮子直跳,没忍住就问:“这都是易爆之物,真的能、能炼丹吗?”怎么觉得孙伯有点不靠谱呢?   孙伯气得长眉也抖颤了几下:“按我说的准备,这些是做炼丹用的黑火药,黑火药不容易爆炸。”   虞幼窈还不怎么放心,但孙伯都这样说了,她哪敢置疑了去,连忙点头:“孙伯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马上命人去准备。”   孙伯哼了哼。   虞幼窈一溜烟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退回来:“表哥,我先去准备孙伯要的东西,我瞧孙伯这回信心十足,肯定能成。”   小姑娘明明是心存犹疑,却还来安慰他,周令怀轻笑:“去吧!”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没忙着去准备孙伯要的东西,先寻了许嬷嬷,问了关于丹药的事。   许嬷嬷便道:“《周易参同契》中称:金性不败朽,故为万宝物。金石炼丹,大多都是为了炼制长生药。”   虞幼窈不解:“丹药不都是金石炼制吗?”   许嬷嬷摇摇头:“宫里亦有炼制药丹的方士,中医有“伏火”治病的方子,据说伏火之法,能借助阴阳,五行之气,顺药材君臣佐使之配伍,发挥出药材最大的功效,就相当于药配好之后,需要熬制一个道理,只不过一个是水炼法,一个是火炼法,法子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虞幼窈恍然大悟,是她见识太短了。   许嬷嬷笑道:“你却是多虑了,孙伯多半要炼的是药丹,是药三分毒,炼丹效果更好一些,丹毒也更大一些,但平日里多调补身子,也是不妨碍什么,太后娘娘常年服用方士炼制的药丹养身,我当初在宫里头,就是专门为太后娘娘调补身子。” 第185章 救命恩人(求月票)   虞幼窈终于放心了,将炼丹需要用的东西写下,交给了秋杏,嘱咐道:“便悄悄准备着,不要声张。”   府里只当孙伯是寻常大夫,并不知道孙伯的厉害,若知道孙伯要炼丹,难免会对孙伯的来历有所怀疑,进而也会怀疑表哥。   而且,今上沉迷丹道之术,炼丹这事传出去也不好。   保元丹的炼制有眉目,灵犀虫也要仔细养着才是。   虞幼窈将两只灵犀虫分开了养,一只喂养的药材,是加了灵露刨制过的,另一只做寻常养着,如此养了两三天,便已经有了一些不同之处。   用灵露养的那只,体表的颜色似乎淡了一些,每日排泄的药液,不仅多一些,而且颜色也浅了一些。   另一只没用灵露养的,倒是没甚变化。   为了对比二者的效果,虞幼窈用两种不同的药液,分别做成了养身的药茶,自己喝了两日,也就察觉出了不同。   用灵露喂养的灵犀虫药液,对药茶有一些提升作用,十分的药效,发挥了十二分,效果自然更好。   虞幼窈打算再养一阵子仔细观察,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两只就都用灵露养着。   这灵犀虫的药液,确实是不同凡想,做出来的药茶,可比她之前做的好太多,她打算多弄一些,托孙伯再做一些厉害的药。   四月八日是沐佛节,虞老夫人礼佛,府里上下都开始茹素。   杨淑婉和姚氏,便是再忙也要抽时间,去佛堂里抄写经文,一方面是为了供奉佛祖,另外也是为了全一全对老夫人的孝心。   虞幼窈每日也在自己屋里抄《地藏经》、《保寿经》。   这日,虞幼窈刚抄了几页经文,夏桃就过来了:“小姐,柳儿不慎摔砸了大夫人最喜欢的青花碗,让大夫人打了十个板子,打发到了外院马房里头做事。”   虞幼窈搁下笔,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低头喝茶,没作声。   夏桃有些愤愤不平:“哪儿是柳儿摔砸的,是叫大夫人跟前的桑枝绊了一脚摔倒了,这才摔砸了青花碗,大夫人使人将柳儿拖到院子里,可是将人往死里打了,十个板子下来,柳儿是连床也下不得。”   柳儿给马婆子说了话,大夫人怀恨在心,这段时间,是没少磋磨柳儿,最脏最累的话尽让柳儿来做。   虞幼窈搁下茶杯,拿了帕子试了嘴角。   夏桃忧心忡忡:“柳儿伤得严重,大夫说要仔细养一阵,可马房里的活儿,又脏又累,也是没几个人能吃得住……”   大夫人的心可真狠,若不是大小姐做的规矩,上面明文写着打砸了东西,视贵重,至多十杖,恐怕柳儿这条命也要去一大半了。   虞幼窈淡声道:“让柳儿仔细养几天,等伤好了之后,就安排进窕玉院,顶了秋杏跑腿的缺,我跟前还缺了一个伺候笔墨的丫头,便让秋杏顶了。”   杨淑婉心尖子小,便是将柳儿打发到外院,也未必就放过了,柳儿与窕玉院也算有几分香火情,安排进窕玉院也使得。   她书房里也确实需要一个人仔细打理着。   夏桃瞪大了眼睛,她将这事说与小姐知道,也是想帮一帮柳儿,让小姐给柳儿安排一个轻省一点的活计,这对小姐来说也是容易,可没想到,小姐直接将柳儿安排进了窕玉院,这样当然更好了。   夏桃很高兴:“小姐,柳儿做事麻利得很,进了窕玉院一定会好好做事,奴婢先去跟柳儿说一道。”   虞幼窈点头。   马婆子是个人精子,光看她之前在府里闹了那一出,便能窥见一斑,柳儿瞧着没甚特别,可也算重情重义,能让马婆子瞧上眼,大约也是有些过人之处,这样的人用着自然比一般人要妥当许多。   她跟前的人也确实不大够,原是打算让许嬷嬷仔细挑几个人,好好调教一下,放进了窕玉院里伺候。   现在柳儿撞上来了,也是合适。   夏桃跑进了马婆子屋里,将消息与柳儿说了一道。   马婆子乐歪了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柳儿也是有了好去处了,我这老婆子可算能放心了,大小姐可真正是随了老夫人,是仁厚又心善呐,”一边说着,她就瞧着柳儿,严厉道:“可得记着大小姐的恩情,以后好好在大小姐跟前伺候。”   柳儿躺在床上,脸白得跟纸一样,大约是疼得厉害,额头上冒了绵密的汗,她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大户人家打罚犯了错的下人是常有的事,主子虽不至于将人打死了,可打个半死,磋磨一阵子人死了,那就是病死的,都是买进府里的奴婢,签了死契,便是拿一张席子一卷,就扔进了乱葬岗里了事。   早几年,主院有个叫草儿的丫头,长得水灵,叫大老爷多瞅了几眼,问了姓名,没过两天,那丫头就犯了错,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当场就去了半条命。   大夫人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善,给请了个大夫,可这伤就是治不好,在榻上折腾了个把月,人就去了。   有一天夜里,她大半夜起身,就瞧见有两个婆子,抬着一张席子悄悄打后门出去,那席子短了一截,露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绣了漂亮的蔓草。   这双鞋子,是她送给草儿的。   大小姐不准府里随意虐打下人,待下人一向宽厚,赏罚分明,做了新规矩,也明文规定,打砸了东西,视物品贵重,杖打不超过十杖,严重者,可另罚月钱,恶劣者,发卖出府。   若不是这条规矩,便是有干娘面子情,她的下场恐怕也不会比草儿好到哪儿去。   她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   在她心里头,大小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夏桃吓了一大跳,要将从床上爬起来的柳儿按回去:“你这是做什么?快躺回去,你还伤着呢,哪能起身……”   柳儿摇头,执意要起身:“我要去窕玉院向大小姐谢恩……”   干娘虽然有心想将她安排进窕玉院,可也不好在杨大夫人罚了她正当口,少不得还要等不少日子。 第186章 表哥,我想我娘   她得罪大夫人,便是在马房怕也不会安生。   马房里的活又脏又累,她身上还伤着,估摸着也熬不了几天,指不定磋磨几天,身子坏了,连命也去了大半了。   大小姐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给她安排了出路。   夏桃没好气道:“谢什么恩啊,大小姐还能缺了你一口话不成?把身体折腾坏了,可不就白白糟蹋了大小姐的心意,你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伤养好了,再去给大小姐谢恩也不迟。”   马婆子也劝:“夏桃姑娘说得在理,你瞅瞅你这样,真正是晦气得很,没得冲撞了大小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记着大小姐的恩情,进了窕玉院后仔细做事,才是正经事。”   柳儿听了这话,也知道不妥,也就没再不坚持了。   夏桃又安抚了柳儿几句,就回了窕玉院:“柳儿说,等过几天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就过来给小姐请安谢恩。”   虞幼窈点头,没说什么,想着一连过了两日,也不知道孙伯的保元丹研制的怎么样,就又上了一趟青蕖院。   孙伯正在翻着黄历,瞧了她直瞪眼儿,也不等她说话,就没好气地说:“我说你这丫头,是烦也不烦?整日往青蕖院里跑,你当丹药是那么好炼的吗?就捡了药材,往炉子里一扔就完事了?”   让孙伯劈头盖地训了一通,虞幼窈直接给懵了:“炼丹不是这样,还要哪样?”   孙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小娃儿,真是气死老夫了,炼丹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要顺阴阳、调五行、应天时,没看我正在翻黄历呢。”   虞幼窈连忙凑过去:“您打算挑哪一日?”   孙伯摇摇头,一把合上了黄历,斜眼瞅她:“已经挑好了,四月初八这一天日子好,还是沐佛节呢。”   虞幼窈一听就垮了脸,焉儿嗒嗒地去寻了表哥:“表哥,你说孙伯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四月初八,我要同祖母一起去宝宁寺,不在府里,他竟然定在这一日开炉炼丹……”   周令怀合上书册:“四月初六也是个黄道吉日,想必炼丹也是使得,我便让他改一改日子。”   虞幼窈一听,连忙摇头:“这哪使得,孙伯挑了四月初八,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哪能轻易改了,到时候炼丹出了岔子,可就不好了。”   周令怀摇头失笑:“我对玄术也略有涉猎,旁的不说,便是看日子,顺阴阳,调五行,应天时,倒还使得。”   虞幼窈有些心动,但想着炼丹的人是孙伯,又不是表哥,肯定是孙伯说了算,于是又摇摇头:“还是不了,沐佛节那天也挺好的,孙伯在府里给表哥炼丹,我便在寺里替表哥祈福,反正我在府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令怀笑着点头。   虞幼窈看着表哥,笑弯了唇瓣:“表哥可真厉害,连玄术也会呢。”   小姑娘眼儿一片璨然,透了对他的崇拜,让周令怀失笑道:“也说不上会,就是道家典藏读得多了,便自然懂了一些。”   虞幼窈不相信:“表哥也太谦虚了,你说略懂一二,那肯定比一般人还要更厉害,你之前说略通文墨,可你的字,你的画,连二叔也是赞不绝口。”   周令怀转开了话题:“四月八日,你要与舅祖母去宝宁寺?”   这事之前没听她提过。   虞幼窈点头:“祖母在宝宁寺为我娘点了长明灯,我满了五岁后,每年沐佛节都要与祖母一进去宝寺宁给母亲添灯油,顺便悼念我娘。”   提起了娘,她神色有些黯然。   周令怀一时没想到这个,倒是不该提及,惹得小姑娘心里难受了。   “表哥,我想我娘。”小姑娘声音轻轻地,像羽毛一样低落,“我娘给我打了十五个长命锁,各种都有,祖母说,这都是我娘生了我之后,在病中,自己寻模的样子,使人打的。”一边说着,她凑到表哥跟前,将颈间莲花样的长命锁拿起来给表哥瞧:“我打小就戴我娘打的长命锁,一年换一个,每年生辰的时候,祖母都会亲手帮我戴上。”   周令怀仔细瞧了,这长命锁确实打得精巧,后头刻“长命富贵”的字样。   大户人家子女“唯恐难得长养”,一出生就有戴长命锁的习惯,初生的婴儿要戴银琐片避邪压命,轻巧一些不说,也唯恐戴了太贵的物儿,折煞了福气,再大一点,就要戴玉锁片,暖润滑泽,养人得很,等养好了,就要戴金锁片压福。   里头的讲究大得很。   谢氏在病中,为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打了十五个长命锁,这其中饱含的是对女儿殷切的祝福与护犊之情,怕也是自知命不久矣,对无力照看女儿长大的无力……   虞幼窈眼眶红了,吸了吸小鼻子:“我娘一定很爱我,小的时候,每回父亲斥责我了,我就特别想娘,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讨厌虞兼葭,觉得都是她娘的错,才害我没了娘,所以总跟她做对,每回父亲知道了,都要骂我一通……”   周令怀呼吸一滞,轻抿了唇。   虞幼窈轻声说:“杨淑婉进门不久,就染指了我娘的嫁妆,惹得祖母好一通恼怒,不仅让杨淑婉将吞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还将我娘屋里的人打发到了庄铺上,我见他们见得不多。”   寻常的话,却让周令怀听出问题来。   谢氏跟前的旧仆,都是打泉州谢府带来的,对主子定是忠心耿耿,虞幼窈还是个婴孩,由这些老仆帮着照顾,岂不更妥当?   虞老夫人便是将虞幼窈接到身边,也少不得人伺候的。   之前孙伯说,虞兼葭是足月出生,显然虞宗正是在谢氏孕中,就与杨氏勾搭成奸,还珠胎暗结。   再联想虞老夫人的种种行为,看来谢氏的死,也没那么简单。   而小姑娘并非完全不知情!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嘴:“我对娘的事,大多都是从祖母那儿听来的,祖母说我娘是个大气又知礼的人,小的时候,我也从下人们嘴里听到一些关于我娘的话,她们也都说我娘赏罚分明是个好主子……”   想到娘的死,心中陡然生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第187章 表哥,画的是我呢   周令怀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你母亲嫁人的时候,你三表哥已经不小了,便也知道不少关于你娘的事,你三表哥,今次会在京里呆一阵子,等沐佛节过了,便寻个机会去谢宅里见一见。”   虞幼窈焉焉嗒嗒,没说话。   周令怀唤来长安:“将我昨儿绘的画拿来。”   虞幼窈眼神一亮,想问表哥画了什么,但一想到很快就能亲眼瞧见,又按捺着没问,眼神却难免朝着长安离开的方向猛瞧。   周令怀瞧忍俊不禁。   不一会儿,长安去而复返,手里捧了一幅画,也不待他走近,虞幼窈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拿过了画,跑到表哥面前:“表哥,我可以现在就看吗?”   周令怀弯了唇角:“送予你的,什么时候瞧都使得。”   他话音未落,虞幼窈已经笑弯了眉,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展开。   首先印入眼帘地是,青梧高擎的翡翠碧伞,上头每一片梧叶疏密有致,片叶清晰,脉络分明,枝头上开了一串串淡淡的黄绿色小花,喇叭状的花儿,没有花瓣,可蕊丝抽长着,垂在枝稍,更显得鲜妍又雅致,真正是栩栩如生,鲜活入画。   “这是我院子里的青梧,表哥画得真好看,跟真的一样。”虞幼窈眼神越来越亮,画轴往下展开,便瞧见树下摆了一张香案,凤首的博山香炉,一丝一缕的淡青色薰香,也是袅袅婀娜。   案上摆了七弦琴,青色衣裙的少女跪坐在案前,宛然静美,素手拨弦,头上戴了一串黄绿色的梧桐花,长长的蕊丝,垂在发鬓耳侧,显得幽柔雅致,八幅的湘裙,宛如绽放的荷莲散开。   虞幼窈倏然瞪大了眼睛,声音欢快,又娇俏:“表哥,表哥,你画的是我呢,我都不知道原来我长得这么好看。”   画上的小姑娘还显得稚嫩,可眉目间沁了一抹潋滟,唇瓣儿吮了一丝娇艳,神态度不期间露了一丝娇贵,宛然而静美,华净而鲜妍。   却是美不胜收。   周令怀轻“嗯”了一声,唇边吮了笑意,那日考校小姑娘琴艺,小姑娘说要在青梧树下弹琴予他听,回了青梧院之后,便一时技痒,画了小姑娘青梧树下弹琴的模样儿,他虽然擅画,可等闲都是花鸟山水景物,却是鲜少以人入景,也是尚能入眼。   虞幼窈捧着画,美滋滋地瞧,足足瞧了一盏茶,却是怎么也瞧不够似的:“表哥,我简直太喜欢了,谢谢,表哥。”   周令怀见她终于展开了笑颜,也是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兴奋地捧着画回了窕玉院,便点了麝香,将画放到一旁薰着,麝香薰过的画,便能保持画上笔墨不褪,纸张不腐,存放许多年也是颜色如新。   薰好了画,虞幼窈拿了最好的香樟木盒,将画小心翼翼地放到盒子里,保管妥当了。   年份愈久的香樟木,可以避免潮湿,生虫,可保书纸不腐。   第二日,虞幼窈就寻了宝兴米铺的汪掌柜进府:“祖母礼佛,咱家上上下下,也要善行善德,才能全了祖母的慈心,米铺里头的粥棚子也该搭起来,从四月六日开始,一连三日,便用往年的陈米做粥,粥也要做稠了,用的陈米要仔细检查,发芽,发霉的米不能吃,可不能舍了出去。”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灾荒等,也都有施粥的惯例。   汪东全连连点头:“都记下了,”转而又问:“粥棚搭好了,大小姐要寻个时间过去瞧一瞧吗?”   大户人家施粥舍米,都是为了善名,主家少不得要出面,装一装样子帮衬着一起,也好让人瞧了去,得个一个仁厚心善的名声。   虞幼窈摇头:“我便不去了,我年岁太小,也不好往外头走,你使人给大夫人递个话,问问她的意思。”   做人不能只做表面,尤其是名声这东西,不是抛个头,露个脸的事。   她也才半大一点,在家里头怎么折腾,也是不妨碍,传到外头也使得,这个年岁,活该呆在家里,外头的事有长辈操持着,还轮不到她出头,没得到外头去折腾。   汪东全得了这话,也不禁感慨,府里这位大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做人明白,做事也不含糊。   如此一来,府里也都知道大小姐要在米铺办粥棚,少不得又要夸大小姐仁厚又心善。   杨淑婉得了消息,少不得又是一阵气恼,便使人寻了虞幼窈问话:“老夫人礼佛,沐佛节也是咱家的大日子,往年咱家也没有搭粥绷子,今年怎就搭起来了?”   虞幼窈垂着眼,也没去瞧杨淑婉难看的脸色:“我是想着祖母礼佛,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积福,我们这些做后辈的,也理应善行善德为祖母积善,以祈祖母福寿安康,身体康泰,粥棚子搭起来,也是全了对祖母的一片孝心。”   一席话,全是对虞老夫人的孝心。   杨淑婉即便心里头不痛快,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勉强笑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怎就没与母亲一起商量着来?”   虞幼窈轻笑了下:“母亲每日操持着家里头的事,还要上祖母屋里头抄写佛经,一些小事难免分身乏术,身为女儿,自是见不得母亲操劳,少不得要为母亲分担一些,免得母亲像前儿那样,将身子给操持病了,又受罪了去。”   字字句句,巧舌如簧,又成了对她的一片孝心。   这下,杨淑婉勉强也笑不出来了,心里头憋了火,哪还能甘心了去:“你年岁小,是不知道这粥棚里头的事大着呢,哪是轻易能做得?”   虞幼窈:“家里头往年也时常搭粥棚子,里头的一应事情也都有惯例,汪掌柜是个得力的人,有他亲自督办,自是错不了,母亲若是不放心,等家里的粥棚搭起来了,就亲自过去看一看,有母亲从旁瞧着,也是更妥善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杨淑婉满心怒火也全窝在心里头了,只好打发了虞幼窈,回到房里头,就发了一通火儿。 第188章 感谢爱奇的舵主打赏(求月票)   “这个小贱人,可是长本事了,这么多的粥米舍了去,便是陈米,也是值了价钱的,口口声声对我一片孝心,可这么大的事,便是擅作主张了去,可见心里头是没我这个母亲,眼里头也没我这个当家主母。”   最可恨的还是,宝兴米铺的汪东全,竟也真的听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还真就出了府开始筹办粥棚了。   将她这个当家主母置于何地?   杨淑婉气得脑仁儿疼,李嬷嬷担心她又犯了头症,赶忙使人熬了丁大夫的药,端了过去给杨淑婉喝。   待虞兼葭下了家学,知道了这件事,就来了主院:“大姐姐这样安排也是没错,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管着家里还使得,可短了手,就伸不到外头,这粥棚便是她主张搭的,也是要娘出面全了府里的善名,这名声还是娘得了去。”   杨淑婉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我一时气着了,却是没往这上头想。”   虞兼葭微微一笑:“母亲头前病了一阵,家里都是大姐姐在管家,外头也传了不少话,现在娘重新掌了家,也该出去走动走动,露一露脸,也好让外人知晓,现在府里头是娘在掌家,虞府里头谁也越不过娘去。”   杨淑婉听得是连连点头,哪还有半点气?   第二日,虞幼窈就听说,杨淑婉一早就去了宝兴米铺。   夏桃有些不高兴:“粥棚明明是大小姐要搭的。”   虞幼窈低头抄着《地藏经》,头也不抬:“计较这些做什么,我搭粥棚子是为了祖母,又不是为了她,便是让她得了脸,还能越得过祖母去,这粥棚可是因为祖母礼佛才搭的,祖母面上有光,虞府也得了善名,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粥棚搭好了,京里头也有虞府善心的名声传出。   杨淑婉跟着一起操持,也是露了一把脸。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八。   虞幼窈一大清早就起身,没与许嬷嬷一起学仪礼,让冬梅伺候着换了一身素白对襟齐胸的襦裙,衣服上十分素净,便是连多余的纹饰也是没有,不光如此,她身上也只戴了最简单的首饰,显得清淡素朴。   梳洗完了后,虞幼窈简单用了早膳,就吩咐春晓:“将我这些时候抄写的佛经都带齐全了,《地藏经》是要供奉在娘的长明灯前,《保寿经》是要供奉佛祖,以祈祖母安康长寿,可不能搞错了。”   春晓连连点头:“小姐就放心吧。”   刚到了辰时(7点),青袖就过来了:“老夫人打发奴婢过来问,大小姐可是准备好了?”   “这就可以走了。”虞幼窈带着夏桃与春晓一道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一身灰蓝,梳了圆髻,身上连首饰也没戴几件,也是寡淡:“抄写的经文可都带齐全了?”   见虞幼窈点头,虞老夫人这才与孙女儿一道出了门。   长辈出行,家里头少不得是要相送的。   这会,姚氏已经在垂花门前等着,杨淑婉不见人。   见老夫人过来了,姚氏连忙上前请安:“媳妇抄了些佛经,便是有劳母亲一起供奉到佛祖面前。”   说完了,便将装了佛经的黑檀木盒递过去。   柳嬷嬷笑眯眯地接过,虞老夫人点头:“你有心了。”   姚氏面露笑容:“母亲到了外头,可要紧着身子。”   几人正在说话,就见李嬷嬷也抱了一个黑檀木盒匆匆过来,向虞老夫人行礼:“今儿是米铺施粥最后一天,也是最紧要的一天,大夫人一早就去了宝兴米铺操持,是要将这善事儿做齐全了,也能善始善终,所以便没能过来送老夫人,老夫人莫怪。”   虞老夫人面色淡淡地,也没说话。   家里办粥棚的事,窈窈安排好了后,就跟她说了一道,本是做善事,虞老夫人就多关心了一些,哪有什么不清楚的。   杨氏头前是不乐意,可四月初六在外头露了一回脸,便是蹦哒得飞起,天天正事不做,尽往米铺里跑。   大房搭了粥棚,二房不落人后,也办了粥棚。   怎的姚氏不像她这样多大点事,就上窜下跳了去?可见是自个治家不行,让窈窈压了气焰,是寻了机会就想显摆了出去,让人瞧了。   真正是没眼瞧。   李嬷嬷也是尴尬,连忙将黑檀木盒递上去:“大夫人虽然没来,可对老夫人的孝心,对佛祖的敬意,却是半点也不含糊,这段时间抄了不少佛经,便有劳老夫人带过去供奉佛祖,也好叫佛祖睁眼瞧一瞧咱家的诚心。”   柳嬷嬷笑眯眯地接过,也不多话。   虞老夫人转头对虞幼窈说:“也该出发了,沐佛节要宜早不宜迟,是要赶早。”   府里安排了两辆马车,虞老夫人和虞幼窈一辆,跟车伺候的下人们一辆,老夫人年岁大,马车走得慢。   虞幼窈难得出一趟门,车马驶到街上,就掀了一角帘子,往外头瞧去,祖孙俩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外头的事。   便在这时,马车路过了宝兴米铺,虞幼窈目光微顿。   虞老夫人瞧见了,也觉得刺眼得很。   辰时才过了一会子,宝兴米铺门前的粥棚子便排了长排,全是等着吃粥的人。   杨淑婉一身青布衣,头上包了头巾,站在宝兴米铺旁的粥棚里,拿了大勺子帮着施粥,这画面本也没甚,谁家做粥棚,主子少不得来这一出。   可她身边,竟还跟了也与她一般素净打扮的虞兼葭。   半大的姑娘家,拿了小些的勺子,微笑着站在大锅子前,逢人上前便舍了粥,与人微笑喊着大爷,大娘,大婶儿,也不知道是在为哪般?   虞老夫人撇开了眼,冷笑了一声:“半大一点,就打外头折腾上了,可真是长了本事,八九岁的姑娘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看名声,也不是看现在。”   虞幼窈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药茶,递给了祖母。   虞老夫人接过,却是端在手里没喝:“哪家姑娘的名声不是先从府里传到外头,再大一点,让家里头的长辈带到各家走动后体现出来的,我就没听说,哪个大户人家姑娘的名声,是打市井上得来的。” 第189章 血蜜蜡佛珠   “与她娘一个样儿,惯会一些面子上的工夫,却不知做人不能只做表面。”说完了,虞老夫人又瞅了一眼窗外,冷笑了一下:“可算还知道穿一身朴素,若是穿金戴银,还真是贻笑大方了去。”   摇了摇头,她就搁下了帘子,也是眼不见为净,转头瞧了孙女儿,见她捧着蜜果子吃得高兴,又忍不住笑。   虞幼窈咽了一口蜜果子,喝了一口茶,这才道:“粥棚有母亲操持着,自然更妥当一些,也好叫外头人都知道,虞府对粥棚重视,是真善心,而不是做样子,三妹妹年岁小,也不知事,跟着母亲一起经一经事,开一开眼子,横竖有长辈跟着,也没越了礼数。”   听到这里,虞老夫人搂着孙女儿:“你这心眼子,尽把人事往好了想。”   祖孙俩聊了一路,可算到了宝宁寺!   今儿是沐佛节,宝宁寺上香的人很多。   虞幼窈亦步亦趋地跟在祖母身边,先去了厢房安置妥当,吃用了一些茶点,这才上了宝殿。   虞幼窈跪在黄色的蒲团上,默念了一篇《金刚经》,为表哥祈福,这才拜了佛祖,进了香。   虞老夫人添了香油钱,将抄写好的佛经供到了禅房里头。   这时,就有一个灰袍的僧人捧着一个木匣子过来:“阿弥陀佛,此物功德圆满,大善哉!”   虞老夫人接过木匣子:“有劳大师。”   待老僧走后,虞幼窈就好奇地看着木匣子,就是最普通的菩提木做的,上头没有多余的纹饰。   可虞老夫人却郑重地捧在手里,轻抚着盒子,连声音也透了复杂:“十年前的今天,我亲手将这个盒子交到寺里一位大师手里,请他供奉于佛祖跟前,日夜诵经不停,日夜承香火薰染,洗礼。”   她微微一叹,已经打开了盒子。   顿时,虞幼窈眼中宝光四溢,触目灿然,定眼一瞧,盒子里躺了一条血蜜蜡七宝佛珠,红色的蜜蜡,“色如蜜,光如蜡”,可透出的莹光之璨美,是瑰丽到了极致。   蜜蜡本就稀少贵重,血蜜蜡更是凤毛鳞角,便是虞幼窈见惯了好东西,也是挪不动眼神了。   “当时,你母亲怀着你,稳婆说,你越不过四月便能打肚里出来,四月是沐佛月,我就觉得你与佛有缘,就命人做了这条佛珠。”   提及往事,虞老夫人也是满面唏嘘,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血蜜蜡佛珠,躺在盒里的佛珠一拿起来,便是光影流动,蜜光莹然。   “可真漂亮。”虞幼窈仔细瞧着,却是外有脂光,内有精光、宝光,真正是纯正、自然、细润、均匀,浑然一体。   不知不觉,她就瞧得有些痴了。   “老一辈都说,千年琥珀,万年蜜蜡,这蜜蜡天长日久,是有灵性的,戴在身上能保平安。”虞老夫人握着孙女儿的手,将这瑰光万千,光影流丽的血蜜蜡佛珠,一圈一圈绕到孙女儿细瘦的腕子上。   蜜蜡肌理细润、温泽,戴在腕子上浑然无物一般烫帖,没半点儿异物感,虞幼窈还闻见了似若有无的蜜脂香,天然的香虽淡,可却缠绕在鼻息之间,萦绕在胸怀之间,丝丝入扣,徘徊不去,似乎连心神也愉悦了起来。   蜜蜡是天长日久凝结的精灵结晶,这香也是日积累月,天地自然酿的香。   虞老夫人瞧着,佛珠打磨得绿豆大,大小均匀,无一二致,一串儿佛珠一圈一圈地,足足在她的腕子上缠了四圈,却不显得累赘,反而衬得她莹泽无瑕。   谢氏入门三年,一无所出,谢氏怀上了之后,也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也是心中欢喜,又是嫡长,就更重视了一些。   大约这就是佛家常说的缘份。   “祖母……”虞幼窈鼻头一酸,眼睛也有些发涩,瞧着腕子上的血蜜蜡佛珠,一整串佛珠,便是不数也能知道是一百零八颗。   一百零八珠,代表一百零八种业,一百零八种法相,一百零八种佛缘,一百零八种梵禅,摧破一百零八种烦恼。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手:“我原是打算,将这佛珠一直搁寺里供奉,到你及笄之年,哪晓得,头几天宝宁寺供奉的高僧,突然托人送了信,说是这串佛珠已经功德圆满,并且经慧能大师亲自开了光,再继续供奉也是无济于事。”   慧能大师佛法精深,上次宝宁寺之行,窈窈有幸得了慧能大师佛口。   如今慧能大师,又特意为血蜜蜡佛珠开光,便是虞老夫人也是大吃了一惊,笑道:“窈窈果真是佛缘深厚。”   虞幼窈突然想到,上次来宝宁寺,在禅房里见到的老僧,当时,老僧往她额头瞧了一眼,临走时,还诵了一段《药师经》。   “窈窈戴着可真漂亮。”虞老夫人瞧得高兴,她听老一辈说过,天下再没有哪种红,能比得上血蜜蜡纯正了。   虞幼窈扑进祖母怀里,哽咽地唤:“祖母!”   血蜜蜡有十种福缘,喻意十全十美。   即福、禄、寿、康、宁、善、忠、勇,和谐、圆满,满满的平安祝福,是祖母打小就对她的一腔拳拳之心。   虞老夫人搂着孙女儿,也是感慨:“这一晃眼,就是十年,窈窈也长成了大姑娘,再过些日子也该过十岁生辰,这串血蜜蜡佛珠,就当是祖母提前送你的生辰礼物,到时候,你可别再寻我要礼物,要也没有了。”   虞幼窈闷声道:“祖母也忒小气,生辰礼物是要生辰当天送才有意义,这提前送的,哪能算。”   虞老夫人一听,就瞪她:“小没良心的,你快将血蜜蜡佛珠脱下来,我收回去,留到你生辰的时候再送。”   虞幼窈连忙将手藏在身后,呶着小嘴儿:“可不行祖母这样,哪有送出去的礼物还要再收回去,我可不脱,戴在我腕子上,就是我的。”   虞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儿:“就你精。”   虞幼窈高兴地扑进祖母怀里:“谁让我是叫祖母教养大的。”   虞老夫人险些给气笑了,轻抚着孙女儿的背,也是无奈:“你这丫头……” 第190章 贼人   虞幼窈依偎在祖母怀里,小声道:“祖母,我会对你好的。”   虞老夫人眼眶子一涩,脸上也带了笑:“蜜蜡可是佛家七宝,带了灵性,又在佛祖跟前供奉了十年,染了佛性,好好戴在身上,往后可要好好的。”   虞幼窈点头。   虞老夫人带着虞幼窈去了灯楼。   七层的灯楼,更像一座灯塔。   有一个年迈的老僧佝偻着腰背,执了一盏油灯,领着她们进了灯楼。   灯楼里光芒幽暗,环形的木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踩在上头,轻微地“吱呀”声,更显得幽寂。   虞幼窈捧着檀木盒子,一路跟着老僧上了五层灯楼,又绕着走了大半圈,这才进了其中一个灯房,高大的千手佛,每一只佛手上都托了一盏莲花灯,青色的灯焰,透着幽幽的光亮。   老僧人一路无话,带着她们进了则面的小灯房。   灯房不大,只供了谢氏一人的长明灯。   虞老夫人神色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转头瞧了孙女儿:“去吧!”   虞幼窈点头,给母亲的长明灯添了灯油后,就跪在蒲团前,打开带来的檀木盒子,里头是她这段时间抄写的佛经,她将佛经一张一张地投到火盆里,火舌卷起薄纸,转瞬间化为了灰烬。   虞幼窈合掌,阖目念了一篇《业报差别经》:“信女以恭敬心布施灯具,明灯一般地照亮般若世间……”   一篇经文念完了,虞幼窈轻抚着胸前的长命锁,怔然地坐在蒲团上,轻颤了一下眼睫,眼泪轰然砸落:“娘,愿来世续母女之天伦。”   虞老夫人也诵完了一段经文,便带着虞幼窈下了灯楼:“我要去慧能大师的禅房听禅,让柳嬷嬷先送你回厢房。”   虞幼窈摇摇头:“祖母身边离不开柳嬷嬷伺候,我听说宝宁寺有许愿菩提,想去那儿许愿,便让青袖姐姐陪我一道。”   虞老夫人略一思忖:“也可,只是今天寺里人多,再带两个婆子一起,身边一时也不能离人。”   跟车的婆子全是身形粗壮,膀大腰圆,身上有一把力气,连男人都比不过的。   虽然宝宁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寺里有罗汉护持,也是安稳,可早几年,也是发生过贼人入寺伤人的事,身边多带些人,还是妥当一些。   虞幼窈乖巧点头:“祖母就放心吧,许完了愿,我就回了厢房,也不在外头逗留。”   青袖喊了人过来,虞老夫人不放心,又仔细交代了两个婆子仔细跟着,这才让柳嬷嬷扶着去了禅房。   两个婆子跟在虞幼窈身后,也没有靠太近,眼神却是一眼不错地盯紧了大小姐。   走了一道,虞幼窈就瞧见不远处有一株菩提树高耸着,枝繁叶茂间挂满了红色的绢帛,迎风飘曳,蔚为壮观。   听说这株菩提树前朝的时候就栽在这里,有上千年历史。   菩提树旁有假山嶙峋,奇石堆累,叠障千奇,本是极好的景致,可虞幼窈瞧了,竟有些喘不过气。   她捂着“砰咚”乱跳的心口,眼前陡然浮现了模糊的画面。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正高举着一把沾了血的大刀,光天白日之下,雪亮的刀锋,刺目的白亮,刺得她眼睛也睁不开。   她吓慌了神,大喊了一声:“父亲……”   立时,就有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朝她看来,虞幼窈浑身血液顿时凉透,打了一个激凌清醒过来。   春晓见她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虞幼窈喘了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想着方才模糊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可她仔细回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转头问了春晓:“这个地方有些眼熟,我从前是不是来过?”   春晓回头瞧了一眼,两个婆子不近不远的跟着,便点头:“四年前,小姐也是在沐佛节这日,与老夫人一起来了寺里,当时三小姐大病初愈,大夫人也带了三小姐一起来祈福,大小姐不知怎就与三小姐生了口角,一个人跑了出去。”   老夫人原是不让她们说,可这事也过了许多年,小姐又主动问起来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虞幼窈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但具体却是记不清了,她打小记忆就好,四五岁大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怎就不记得这事?   提起这事,春晓露出了惊怕之色:“您可不知道,当时宝宁寺里进了一个贼人,听说,是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还在寺里伤了人,可把老夫人急坏了。”   贼人?这就与她陡然想到的记忆对上了,便是模糊的画面,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凶恶得很,刀上还沾了血,肯定是伤人了。   “……到处寻,也是没找见小姐,老夫人气急了,狠狠地训了大夫人一通,说是大夫人没照看好小姐,让小姐走不见了,枉为人母,连三小姐也挨了骂。”   虞幼窈却是一点也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找见我的?”   春晓一脸庆幸:“是寺里洒扫的僧人,在许愿菩提旁的假山处找见了您,当时,您阖伤了脑袋,流了不少血,晕倒在地上,这事也只有老夫人、柳嬷嬷与奴婢三人知道,老夫人担心您是叫贼人冲撞了去,也不好叫人知道了去,便打点了寺里的僧人,不让奴婢们声张,连大夫人与三小姐也不晓得这事,只当大小姐是自个贪玩,撞了脑袋。”   堂堂大户人家的小姐,与贼人牵扯上了,不管怎么着也该避讳着。   虞幼窈皱着眉,觉得有些不对:“我怎么不记得这事?我那时也快六岁了,也是知事记事的年岁,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是记得的。”   春晓解释:“姑娘那时年岁小,受了不小的惊吓,又磕伤了脑袋,流了不少血,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烧了大半宿,可把人给急坏了,醒来后就不大能记得这事,大夫说,您年岁小了,惊怕之下,忘记一些不好的事,也不打紧,老夫人也不让我们再提这事。” 第191章 偶遇宋明昭(求月票)   虞幼窈一脸恍然,她脑袋伤得不轻,伤好了就留了一条疤,祖母亲手剪了她的额前发,蓄起了刘海,挡住了这条疤痕,避免晒到了。   外祖母也使人送来了谢府最好药露,搭着最上等的玉容膏擦了小半年,疤痕这才全消了。   春晓又道:“那天您戴了一个和田白玉双鱼戏珠的长命锁,后来长命锁坏了一角,另一角也不见了,您哭闹了好久,老夫人心疼您,还特地命人进寺里寻了,结果没有找见。”   提起这个,虞幼窈就印象深了。   和田白玉双鱼戏珠长命锁,是娘打给她的十五个长命锁其中之一。   白玉上头带了红黄两色的飘花,那飘花像极了一红一黄两条锦鱼嬉戏,娘使人稍加雕琢,就成了双鱼戏珠的雕样,也是天生的纹理,上头的鱼儿活灵活现,逼真有灵气,她是十分喜欢,整日戴着也不离身。   后来发现长命锁缺了一块,两条锦鱼只剩下一条红色的,黄色的那条锦鱼,随着缺了的那一角不见了。   当时,可把她伤心坏了,还哭闹了许久。   后来,祖母说坏了的长命锁不吉利,那块长命锁就让她收到了箱底,日子久了,也渐渐抛之了脑后。   虞幼窈点点头:“那个贼人可有捉到?”   春晓笑着点头:“捉到了呢,奴婢听说,还是多亏了镇国侯世子这才捉到了贼人。”   怎么又跟宋明昭扯上了?虞幼窈没再多问,就来到许愿菩提前,旁边有个老妇支着摆儿,在卖许愿用的红锦帛,连一些稀罕的料子也都有。   春晓买了两个最好的许愿帛,取了铜钱穿到锦帛上,串了一百个铜钱,虞幼窈就不让穿了:“够了!”   春晓道:“小姐,奴婢听说,许愿帛上的铜钱串得越多,抛得就越高,也就越吉利,不如再串一些?”   虞幼窈摇摇头:“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春晓将锦帛递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拿着锦帛,双手合掌,低头默念了《保寿经》,喃声许愿:“愿祖母,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许完了愿,虞幼窈踮起脚尖,将锦帛用力打树上一抛。   后头的春晓几人,眼儿随着抛高的锦帛往高了瞧,眼见串了铜钱的许愿帛挂在菩提树高处的一处主杆上。   卖锦帛的大娘笑眯眯地说:“小姐这许愿帛抛得可真好,不仅抛得高,还在主杆上头,便是刮风下雨也不会轻易丢落,保管能长长久久。”   讨喜又吉利的话儿,谁不爱听?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让春晓给了赏银。   老大娘一掂量,顿时笑咧了嘴。   另外还有一条许愿帛,虞幼窈念了《药师经》,许愿:“愿表哥,恶疾自去,百病皆消,远离灾祸,一世荣宁。”   这回她没轻易就抛,而是先攒了一口气,就着这股气力,用力抛了许愿帛。   恰在这时,不知哪儿来了一阵怪风。   许愿帛在半空中迎风肆动,虞幼窈连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好在许愿帛借着这股风势,挂到了更高的一处主杆上,还缠了一道,她这才松了口气。   春晓笑了:“小姐抛得比之前还高。”   “也是借了风势。”虞幼窈笑弯了唇儿。   一旁的老大娘乐呵呵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阵风来得巧,来得妙,也来得好,真正是吉利得很,姑娘因谋事吉,有东风相助,必能心意通达,所愿顺遂。”   虞幼窈觉得这大娘嘴巧得很,又让春晓给了赏银。   老大娘少见这样出手大方的小姐,乐得又说了不少讨喜的话。   虞幼窈最后瞧了一眼许愿帛,便要回厢房去,冷不防,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穿了深青色直缀的人,正在着她,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虞幼窈心头猛跳,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春晓也看见了,小声道:“是宋世子,没想到他今儿也来了宝宁寺,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姑娘还小,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而且身后还跟了丫鬟婆子,碰见了相熟的人家,少不得要打声招呼,没得失了礼数。   “不用了,我往常也没正经见过宋世子,他大约也识不得我,不用特意过去。”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角,对宋明昭福了福身,就要走人。   宋明昭也是一愣。   他原是打算去一趟幽州,但京兆还没出,家里就打听到幽州戒严了,说是混进了奸细,禁止出入,便只好作罢。   今儿沐佛节,本是随意走走,哪知竟徇了记忆来了这处,就见一个小姑娘站在树下许愿、掷锦。   小姑娘一身素锦裙姿仪静好,宛然静美,瞧着还没到“男女大防,互相避讳”的年龄,还是要避着一些才好,正要走的时候,就听到小姑娘温软的声音,如娇莺燕啭,燕语喈喈,声声入耳:“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不知怎地,他倏然就顿住了足。   抬眸就瞧了一眼菩提树,上头挂了许多许愿帛,有的串了一长串的铜钱,甚至还有人在下头用红纸包了银锭,金锭,绑在许愿帛上,大家都觉得许愿帛越“重”,就抛得越高,在树上挂得也越久,就越吉利。   少有人像她这般心思明净,心念透彻。   殊不知,许原帛越“重”,未必能抛得越高,遇见了风雨,最先掉下来的,反而是那些越“重”的许愿帛。   眼见小姑娘素淡的身影,渐行渐远……   宋明昭心中无端有些怅然若失,恰好见了一旁有个扫洒树叶的老僧,就问:“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僧人识不识得,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洒扫的僧人抬眼瞧了:“巧了,老僧恰巧认得,那是虞府大小姐,每年沐佛节都要随着祖母一道进寺里供奉佛祖,悼念亡母。”   宋明昭呼吸一紧:“每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虞府大小姐似乎是叫虞幼窈,祖母待她十分喜爱,时常会提及与她有关的话。   虞大小姐之前赠了祖母不错的药梨膏方子,祖母吃了一阵子,咳疾也缓解了一些。 第192章 宋明昭来了   前一阵子,虞大小姐又送了祖母自己做的药茶,祖母连精神也好了些。   他最近喝得也是这个药茶,便是换了其他口味的茶,也觉得没药茶喝着舒坦。   听祖母念叨了几回虞大小姐,也记得了名儿。   老僧人点头:“这是自然。”   碰见了宋明昭,虞幼窈无端就有一种“怎么每回上宝宁寺,都能碰见他”的奇怪感觉,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太久,除开那场噩梦不提,宋明昭于她而言,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回到厢房里,虞幼窈就向寺里的老僧人讨要了菩提叶、木,打算带回府里,自己做些茶、香送给表哥吃用。   难得出来一趟,总要给表哥带点什么才是。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有僧人过来:“斋饭准备好了。”   虞幼窈点头,转头交代青袖:“劳烦姐姐去禅房走一趟,问一问祖母是否现在用斋。”   青袖走了不大一会,就与虞老夫人一道回来了。   春晓几个去端了斋饭过来,拢共六样,有豆腐,还有寺里自己种的青菜,从后山采的菌菇,木耳等,虽然清淡得很,可味道却极好。   虞老夫人喝了一些消食茶,与孙女儿聊了几句,就有些乏了,回房里小憩。   虞幼窈心里想着孙伯要为表哥炼制保元丹的事,一时也睡不着了,就带了春晓,并两个婆子一道去了宝殿,拜了佛祖,诵了一段《药师经》为表哥祈福,最后求了一个平安符。   回到厢房,虞老夫人已经起身了:“到哪里去了?”   虞幼窈也没瞒着:“给表哥求了一个平安符,求个心安。”   虞老夫人点点头,也没多问。   虞幼窈又搂着祖母的胳膊:“我问寺里求了菩提叶、木,回到家里做成了茶、香,给祖母吃用。”   虞老夫人笑道:“可算没白疼了去。”   便在这时,青袖过来了:“镇国侯世子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虞老夫人一听,也是纳罕,今儿佛沐节,上宝宁寺的人也多,遇到相熟的人家,打个招呼,寒喧几句便罢,就各做各事。   没遇着了,便是知道来了,也不会刻意过来请安。   镇国侯府与虞府也是亲近,但今儿宋老夫人不在,宋明昭倒也不必特意过来请安。   虞幼窈也想到这一点,便道:“刚才在许愿菩提那边,瞧见宋世子,想着没与宋世子正经认识,便没凑过去打招呼,只是远远福了一礼就走开了,不过,宋世子没回礼,估摸着也没识出我来。”   虞老夫人点头,也不认为宋明昭突然过来,是因为见了窈窈,就转头吩咐青袖:“请进来吧!”   青袖应声出去,很快就领着宋明昭进了屋。   宋明昭一身深青色直缀,显得修长俊秀,弯腰拱手:“方才在许愿菩提处,偶见了虞大小姐,”他抬眸,大大方方地瞧了虞幼窈一眼。   虞大小姐乖巧地坐在虞老夫人身边,近距离瞧着,便觉得小姑娘稚嫩得很,可眉目间潋滟已现,唇畔间娇色绽放,整个人显得天质鲜妍,明媚娇贵。   宋明昭目光顿了顿,便转开了,低敛着眉道:“一时也没识得,问了寺里的僧人,才知道虞祖母带小姐来了宝宁寺。”   虞幼窈却是听得一愣,却是没成想,宋明昭过来给祖母请安,说起来话,怎还夹带上了她?   这是几个意思?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孙女儿一眼,眼中透了一丝意味,指了一旁的椅子:“快坐,没得站着说话的道理。”   宋明昭不急着离开,就坐到椅子上,虞幼窈就坐在他对面,他一眼就瞧见了小姑娘,正低头吩咐了跟前的丫头。   那丫头掀帘进了内室。   “今儿是一个人上了宝宁寺,你祖母没来?”虞老夫人这是明知故问,但她与宋老夫人交好,见着了宋明昭,难免要问及长辈才是。   宋明昭收回了目光:“便也是我在家里呆得烦闷,随意出来走一走,家里却是一时也离不得祖母。”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镇国侯府家大,四房人没分家,便是有镇国侯夫人操持着,也不能少了老夫人镇着家里。   落下的帘子,很快又重新掀起,一个丫头端着茶水、点心走出来,麻利地摆到他面前。   宋明昭低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可这茶端到了唇边,他却想到了虞大小姐亲手做的药茶,便觉得这最上等的茶也是索然无味。   端起来了,又搁下了。   听得虞老夫人又问:“你祖母身体可好?”   宋明昭回答:“劳虞祖母惦记,也是多亏了上回,虞大小姐送的药梨膏的方子,与亲手做的药茶,祖母近来咳疾缓解了一些,精神也好了许多,今儿也是特地过来感谢虞祖母与大小姐。”   这话又叫虞幼窈听得一愣。   末了,宋明昭还真站起来,走到虞幼窈跟前,给虞幼窈拱手施了一礼,露出了手腕上红色的绳结:“祖母时常念叨小姐,便是多谢小姐。”   虞幼窈目光不斜视,眼角却难免瞧到了红绳上镶的一块碎玉,便也没有再多瞧了。   顶着宋明昭的大礼,虞幼窈突然就不想在房里呆下去了,但宋明昭礼数到了,她少不得也要回礼。   于是,虞幼窈搁下了手里的茶杯,也站起来,朝宋明昭曲身一礼:“世子客气了,宋祖母与我祖母向来亲厚,待我也是十分亲近,祖母心里惦记着宋祖母,我自然也盼着她好,少不得要尽些心的。”   宋明昭拿了宋祖母的身子作伐,过来给祖母请安,向她道谢,这理到哪儿也能说得通了去,也能显露出宋明昭的仁孝与周全。   行为举止符合礼数,是再合适不过了,可虞幼窈对宋明昭有些抵触,也不大想与他接触。   眼见虞幼窈神色如常,宋明昭低头瞧了手腕上的长生结,缩了一下手,用袖子掩住。   虞老夫人笑容一深,也道:“倒也不必这么客气,窈窈这孩子心眼实,也是举手之劳,便让你祖母仔细养着身子,缺了什么就打发人过来拿便是。” 第193章 表哥,怎么来了(求月票)   宋明昭点头:“多谢虞祖母。”   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宋明昭要告辞。   虞老夫人转头对虞幼窈说:“你去送送明昭。”   虞幼窈心里不大乐意,可面上却没表露,宋明昭特意过来请安,这礼可就大了,虞府活该全了这礼,总不能叫祖母去送吧!   两人肩并肩出了门,虞幼窈个头小,尚不及宋明昭的肩膀,可这一高一矮站一块儿,男人的俊秀清贵,女的娇姿妍态,也是叫人眼前一亮。   虞幼窈把人送到院子门口,便住了脚:“宋世子,且慢走。”   宋明昭站在原地没动,转头瞧了虞幼窈:“听闻虞大小姐,每年沐佛节都要随祖母一道来宝宁寺?”   这事稍一打听,便能知道,虞幼窈就点头:“祖母在寺里给我娘点了长明灯,我少不得每年都要过来添添灯油,悼念一番。”   宋明昭沉默了一阵。   虞幼窈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陪着站一起,也是尴尬,忍了又忍,她就问:“世子,可有其他事情?”   宋明昭看了虞幼窈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没错看她眉间淡淡的寡淡之意,于是摇摇头:“那倒没有,小姐也不必再送,便回吧!”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对宋明昭施了一礼,没等宋明昭先走,自己就回了院子里。   宋明昭偏头,眼角的余光瞧见与他擦肩的虞大小姐,唇瓣间蕴着笑意,那笑进了眼里,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璀璨,显得眸光晶亮明净。   这位虞大小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呢?   他低头微哂,手指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腕间的碎玉,大步离开。   虞老夫人见便孙女儿回到了房里:“也不知道这宋世子,是特意过来请安的,还是特意过来感谢你的。”   虞幼窈一听这话,眼皮子又是一跳:“自然是过来请安,顺带着感谢我,宋世子可不是那种不晓得轻重的人,这主次哪还能不分明了去,再说了,宋世子是后辈,偶然听闻祖母也在宝宁寺,不特意过来请安,也不会叫人指摘了去,宋祖母与祖母亲厚,特地过来一趟,也能显露礼数来。”   这道理,虞老夫人可比她懂得多了去,便瞅了她一眼:“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就能叫你说一堆道理,可是长本事了。”   她也能感觉,窈窈对宋明昭隐有回避之意,倒也没有多想,虽然没到“男女大防,需要避讳”的年岁,但好人家的女儿,见着了外男,不管长辈在不在场,回避之些反而更能显露出规矩与教养来。   虞幼窈吐了吐舌,事关了宋明昭,也没多说什么。   虞老夫人垂眼,瞧着手里头的药茶,茶烟丝丝,掩住了她眼里的诸多谋思。   宋明昭心思深得很,也不是轻易叫人揣测了去。   今儿他过来请安的举动,符合礼数,对窈窈的感激,也是行为得当,可偏偏对窈窈的态度,却有些晦涩不明,叫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想了一道,虞老夫人便轻笑了一声:“我去慧能大师的禅房听禅,你一个人呆着,若想出去走走,就带着丫鬟婆子一起,可不行到处乱走。”   倒也不必急着想这些,横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好坏都要仔细瞧着才行。   虞幼窈点头,亲自将祖母送去了禅房,回到厢房里,便有一个小沙僧,拿了虞幼窈之前要的菩提木、叶。   做来吃用的东西,定是要当场瞧清楚的,虞幼窈翻查仔细,没发现问题,却打布袋底下发现了一个折叠的字条。   呼吸一紧,虞幼窈也没打算声张,转头吩咐春晓:“便不必在跟前伺候着,也去歇一歇。”   眼见春晓出了门,还贴心的将门也关好了,虞幼窈这才展开字条,原是觉得不安,问寺里要的东西,混进了一张字条儿,这事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异常,可虞幼窈一瞧见上头熟悉的字,便笑弯了唇儿。   记下了字条上的内容,虞幼窈便将字条烧掉,唤来了春晓:“难得来一趟宝宁寺,我打算去禅房听听禅,也好给祖母和表哥祈福。”   这话没毛病,可,春晓忍不住问:“小姐往常不是最不耐上禅房听禅的吗?老夫人每次都一个人去,也不带着小姐一起。”今儿倒是奇怪得很。   虞幼窈也不解释:“突然就想去了。”   这回答春晓也是没辙。   虞幼窈就带了春晓,与两个婆子出了厢房,见着了一个小沙僧,便上前问:“慧济大师的禅房在哪里?”   小沙僧指了路,虞幼窈道了一声谢,便要过去。   春晓有些不安:“小姐,您不去老夫人那儿吗?”   虞幼窈摇摇头:“我也是心血来潮想要去听禅,也不好扰了祖母清净。”   是挺有自之知明的,春晓没再多说什么。   慧济大师的禅房隔得不远,拐了一道就到了,虞幼窈吩咐两个婆子守在外面,带着春晓进了屋,让春晓在外间呆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室。   房间里有些幽暗,稀疏的光影,打窗格里透进来,一片幽寂,虞幼窈一眼就看到,表哥坐在禅房的窗户下,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上头黑白子纵横交错。   “表哥!”虞幼窈声音欢快,坐到表哥对面的位子上,弯着唇儿问:“你怎么也来了宝宁寺?还使人给我送了字条。”   周令怀也是唇角微弯:“有些事要处理,想着你也在宝宁寺,就借了慧济大师的禅所,与你见一见,没什么特别的事。”   虞幼窈陡然想到了,那个喊表哥“少主”的黑衣人,眼皮子一跳,却也没问什么事,转开了话题:“今天不是孙伯开炉炼丹的日子吗?你怎么还到处乱走?”   周令怀笑了:“炼丹的人是孙伯,又不是我,我在不在也不妨碍什么。”   这倒也是,虞幼窈点点头:“孙伯的丹炼得怎么样?有没有成功,可惜我不在府里,不然就能亲眼见到。”   周令怀笑容一深:“一切还算顺利,不过,炼丹哪是这么容易的,开了炉,这丹也不是一时就能炼成。” 第194章 表哥,教我下棋吧(求月票)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瞪大了眼睛:“不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要炼个七七四十九日,那表哥……”   可把周令怀听笑了:“可别瞎想了,只是调养身体的药丹,又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哪儿需要这么久?至多三日,丹药也就炼好了。”   虞幼窈一听就放心了:“可算不像话本写的那样,不然表哥还要等许久,身子也要耽误许多日子。”   周令怀瞧着她:“你别再瞧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喜欢话本子,我改天送你几本,你挑着看。”   虞幼窈胡乱点头,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从袖里头拿了一个香囊,捧在手里,献宝似的递到表哥面前:“表哥,我今天在宝殿里为你诵经祈了福,还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表哥贴身戴着,能保平安。”   周令怀目光一顿,没瞧她捧在心里的香囊,反而落在她左手一截皓白的腕子上。   血蜜蜡佛珠光影流动,莹泽无加,散着瑰丽纯粹的光,纯净的红,映衬着小姑娘一身素淡,竟有一种惊心动一瑰丽。   注意到表哥的眼神,虞幼窈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这是祖母今儿才送与我的,说是十年前就供奉在寺里头,日夜诵经不停,受香火薰染,洗礼,沾了佛性,还经由慧能大师亲自开光,是一件难得的佛宝。”   周令怀颔首:“确实难得,”他话锋微顿,又道:“蜜蜡有三性,灵性、药性,佛性,避邪消灾是为灵,《药经》记载,蜜蜡堪称中医五宝之一,是调养身心之贵宝,又带有十种佛缘,便好好戴着。”   虞幼窈笑道:“我屋里有一个金黄蜜蜡佛坠子,也是极好,金黄色蜜蜡是佛家正统,颜色也适合表哥。”   蜜蜡是佛家七宝之一,加之蜜蜡难得,一般都是做成了佛珠、佛像这等与佛家有关的物儿,也能沾一沾佛性。   周令怀哭笑不得:“倒像是我变着法子跟你讨要东西似的。”   虞幼窈一副财大气粗样:“我有祖母送的血蜜蜡佛珠也就够了,再多了也戴不上身,这么好的东西,平白搁着多可惜了,倒不如赠予表哥,也能有些用处。”   不说别的,蜜蜡香质天然,戴在身上也不觉得什么,可偶尔一丝一缕的香萦绕鼻息末端,缠绕在心扉之间,丝丝入扣,却是令人身心安宁,可见这蜜蜡调养身心的作用,是真厉害。   便是《天香录》里异方奇多,也比不得这天地自然而然孕育而酿成天香。   表哥身子不好,身心皆养才能事半功倍。   话说到这份上,周令怀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也是推辞不掉的。   虞幼窈又将香囊捧过去:“表哥,快将我替你求的平安符戴起来。”   在小姑娘的晶亮的目光下,周令怀拿过香囊,缓缓放进了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只觉得心腔鼓动:“多谢表妹。”   虞幼窈笑了,连幽暗的房间也明亮起来。   周令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垂下眼睛,便问:“我方才瞧见了镇国侯世子,打你们小院里出来。”   两人并肩着站在一起,画面刺眼极了。   他悄然上了宝宁寺,行事也有诸多不便,原是没打算见小姑娘,可经过小姑娘厢房附近时,便没忍住绕了一道过来,突然就改了主意。   虞幼窈“喔”了一声,态度有些冷淡:“只过来给祖母请安,顺便谢了我之前赠了宋老夫人药方与药茶的事,祖母让我送了他。”   周令怀点头,便也多问,只是捻一枚黑子,摆到了棋盘上。   虞幼窈便是不懂棋,也隐约瞧出这棋下得凶险,宛如长刀直捣黄龙一般,声势颇大,突然道:“不如表哥也教我下棋吧,等我学会了,以后就可以陪着表哥一起对羿,表哥就不用自己跟自己下棋了。”   她去表哥书房,偶尔也会瞧见表哥一个人坐在棋座上一手白子,一手黑子,左右手互相交锋对峙的画面。   初时,便觉得惊奇。   可日子久了,难免就觉得这样的表哥,太寂寞了。   这么娇气又散漫的一个人儿,便是为了陪他一道下棋,就要学棋艺,周令怀一怔:“棋艺可不像琴艺那般好学,是需要钻研……”   虞幼窈一听,就摆摆手:“表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也就随便学一学,陪着你一道玩儿,哪儿有时间往里头钻研。”   “教你便是了。”周令怀哪儿拒绝得了,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一颗地检进了棋笥里头。   虞幼窈也帮着一起,突然道:“我屋里还有一套上等的云子,一会儿回到府里,便与金黄蜜蜡佛坠子一起送到表哥院子里,还有香榧木棋盘,听说云子与这相配,乃称双绝。”   这些都是外祖父使人送来的,她不通棋艺,束之高阁也确实可惜了,给表哥用了,也是“宝剑赠英雄”相得益彰。   小表妹财大气粗,一言不合就要送东西,周令怀也是无奈:“你便听着就是。”   虞幼窈吐了吐舌,也不说话了。   周令怀道:“棋盘为方,棋子为圆,子覆盘上,寓意“天圆地方”;子分黑白,寓意阴阳;棋盘共 361个点,暗合一年天数,天元一点寓意万物自一而始;9个星位暗合九宫之数,星位将棋盘分为四个象限,寓意一年四季,每个象限约为90个落子点,寓意每季天数;棋盘周边共72点,寓意一年72候。”   他一边解释,一边在棋盘上比划,指点着。   虞幼窈原是觉得这一个个小方格的棋盘,横竖也瞧不出个花样来,也没甚特别,可让表哥比划、指点,便觉自己孤陋寡闻了。   难怪叶女先生让她涉猎一些棋画,果真是涨见识了。   这会确实是来了几分兴趣,便随着表哥比划,认真观察棋盘,渐渐就有一种浑然一体,渡然无际的感觉。   周令怀解释了一番,又道:“棋圆而动,局方而静,是为棋局。”   落子的规则却是十分简单,周令怀讲了一遍,虞幼窈就记住了,下了一会,基本就掌握了落子规矩,但也仅限落子。 第195章 臭棋篓子   虞幼窈兴致勃勃:“下棋也没什么难的呀,表哥我陪你下棋。”   周令怀见她高兴,也不好打击她了,颔首:“好!”   两人你来我往的下棋,画面瞧着是挺美的。   “表哥,是不是这里呀?”小姑娘拿着白棋子,玉子通透无瑕,捻在她指尖,衬得她柔荑妙纤妙,相得益彰。   周令怀唇畔的笑意有点勉强,也绝了继续指点的心思:“表妹觉得好,便好!”   他大约也是没想到,小姑娘学什么都好,偏就在棋艺上头毫无天赋,一盘棋他连指带点,外加引导,棋局都给她做好了,可她偏就本事将一手好棋,下成了烂棋,期间他救场无数,这才盘活了这局棋,免强下得,不然早就让小姑娘自己给作死了无数回。   可算是教了个臭棋篓子。   虞幼窈抓了一下耳腮,又咬了咬唇瓣,有些拿不定主意,就耍起赖:“我不管,表哥不许吃我的子儿。”   周令怀无力地点头:“好,不吃。”   小姑娘笑着将棋子放下,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地瞅着表哥,提醒道:“表哥,该你了。”   周令怀瞧着这刚盘活的棋,叫小姑娘这一手,又狂奔在作死边缘,也是气虚得很,就这作死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不光如此……   走了几步,小姑娘后悔了,嫩生生的小手指将白子打棋盘上拿下来,耍赖地藏在身后:“表哥,表哥,我刚才下错了,这个不算,我们重新来过……”   周令怀提醒:“落棋不悔,真君子。”   小姑娘初学下棋,可不管什么棋品,规矩的,呶着小嘴儿:“喔,我忘记了,下回一定记住。”   所以,这回就算了。   过了一会,小姑娘又悔棋了,周令怀饶是周令怀涵养再好,也不禁额上青筋直跳:“表妹,落棋不悔……”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小姑娘声音欢快,振振有词:“真君子嘛!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还是半大一点的孩子,所以啊,悔棋也是可以。”   小姑娘一边悔棋,一边看着表哥,眼儿晶亮,仿佛有星光在闪烁,周令怀顿时也无力反驳了去。   话是这个人话,可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算了,小姑娘初学下棋,不懂棋品规矩也是寻常,以后慢慢教着便是。   接下来,周令怀就知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棋品这东西有些是天生的,改也改不好的。   “表哥,我换个地方……”   周令怀又提醒道:“表妹,落定无改!”   小姑娘拿起白子,振振有词:“这个不算,我手还放在棋子上没有挪开,就不算落定了,可以改一改。”   这也就算了……   周令怀也就喝了一口茶的工夫,便窥见小姑娘嫩白的指儿,飞快地打棋盘上拿了几颗黑子藏到棋盘下,还作贼心虚地坐直了身子,眼神也不乱瞟了,专注地瞧着棋盘,仿佛真的在认真观棋似的。   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一盘棋下了不多会,便以虞幼窈惨输而告终。   小姑娘撅着嘴儿,将嘴翘的老高:“表哥也太过分了,我今儿头一次学下棋,也不知道让一让我,让我赢一回。”   周令怀不想说话了。   哪是他不想让她赢,实在是小姑娘朽木不可雕也,一盘棋下来,他是送棋无数,可小姑娘总能将自己作死。   不过这盘棋可算是完了。   小姑娘也就恼了一小会,就又道:“表哥,下棋原来这么有趣啊,我们再来……”   周令怀刚端起茶来喝,听了小姑娘的话,险些一口茶呛进喉咙里,好险吞下,却也是一口茶哽在喉咙里,生生将白玉般的脸给涨红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敢情他不仅教了一个臭棋篓子,还是一个棋痴篓子。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周令怀深陷在与小表妹下棋的水深火热之中,直到他提议,让小姑娘教春晓下棋。   小姑娘自诩棋艺尚可,主要是表哥给了她这种错觉,一听说可以教旁人下棋,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当下就丢下表哥,拉了春晓去书房下棋,从此陪小姑娘下棋的人,就成了春晓,他也算解脱了。   虞幼窈在禅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就高高兴兴带着春晓出去了。   春晓在外间多少也听到了动静,虽然奇怪表少爷为什么来了宝宁寺,又为什么没去向老夫人请安,而是单独见了小姐。   小姐分明早就知道,表少爷在慧济大师的禅房里,却也不明说,只说要过来听禅。   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虞幼窈淡淡道:“表哥来了宝宁寺的事,便不必说与外人知道,任谁问起来,便说我来慧济大师的禅房里听禅,为祖母祈福。”   春晓没多想,也没多问:“小姐请放心。”   几个丫鬟里,春晓和冬梅都是家生子,春晓是打小就跟着她伺候,冬梅一直在祖母屋里,虽不在她跟前,但也一直帮着照顾她,也是打小的情分。   秋杏是打庄子上挑上来的,伺候了许多年,夏桃是府外卖进来的,规矩不如其他几个大,可伺候也是尽心尽力。   春晓心眼儿最实在,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往常去哪里,都要带着春晓,冬梅精明稳重,她最倚重,窕玉院的一应事都交由她在处理,夏桃机灵,她少不得也要多带一带,秋杏谨慎少言,心思深了一些,也是十分得力。   她一走,禅房就静了下来。   一室幽寂,周令怀淡声道:“出来吧!”   黑衣人陡然从梁上飞落,单膝跪在周令怀面前,抱拳:“少主。”   “平王什么时候进京?”周怀低敛着眉,将棋盘上错落凌乱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捡起放到棋笥里头。   黑衣人低回答:“三月底就已经出发了,不过平王年前与南蛮交战,被偷袭重伤,听说险些丧命,是养了个把月才把命养了回来,但新伤又牵扯了体内的沉苛旧患,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南境距离北境远了一些,这一路走得慢,估摸着殿试结束后,才能抵达京城。”   周令怀轻笑一声:“可真下得起本钱。” 第196章 必先使其疯狂   这伤肯定是真伤,重伤也未必全是假,伤势未愈也不全作戏,总要带了一身伤上京,才能体现出他的忠心来。   这世间没人不吃这一套。   黑衣人道:“少主,您为何要暗中挑动平王进京?”   在宝宁寺那日,少主让他派人盯紧梁王,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可不久,梁王在幽州的探子就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的内容他无从得知,可梁王野心膨胀,开始谋划着要带世子进京,他就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少主的手笔。   梁王进京这一事,是少主一力策划。   周令怀唇瓣轻动:“藩王不动一动,这趟水如何能浑了?须知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黑衣人一愣。   鲜花盛极则凋,烈火烹油则焚,少主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周令怀摇头:“盯着便是,”他也不继续说梁王了,话锋一转:“幽州情形如何?”   黑衣人低头回答:“尚在掌控之中,长兴侯此人,虽然几分用兵之能,却好大喜功,骄奢淫逸,镇守北境三年不思治理,却苛赋贱民,致北境民声怨道,头些日子,北境戒严,说是混进了奸细,长兴侯命人四处搜捕。”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奸细?”   到了申时,虞老夫人才从禅房回到厢房。   如此,这次宝宁寺之行,也是功德圆满,虞老夫人有些乏了,回到房里歇茶,虞幼窈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约摸两盏茶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妥当了。   一行人出了宝宁寺,上了马车,马儿“哒哒哒”地走着,回到虞府,酉时都过了半个时辰。   虞老夫人回府,家里少不得都要出来迎接。   杨淑婉一见虞老夫人下了马车,赶忙迎上去,替代了柳嬷嬷的位置,扶着虞老夫人:“今儿可是辛苦老夫人了。”   虞老夫人斜眼瞧了她一眼:“不如你辛苦,老早就去粥棚里舍粥。”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听不出好歹来,可杨淑婉却听得尴尬得很:“这施粥最后一天,我可不得多盯着点。”   一众人簇拥着虞老夫人回了安寿堂。   折腾了一整天,便是有孙女儿一路照料十分妥贴,虞老夫人也是乏了,也不耐这些面子上的孝心。   嘘寒问暖了一通,姚氏知情懂趣:“老夫人平平安安回来了,我也能放心,便回了二房操持着,一会儿老爷也该下衙门了。”   一屋子里的人,可算是走空了,虞老夫人靠在榻上,也是露了疲色:“人老了,身子是越发不中用了。”   许嬷嬷端了一碗药茶递给了她:“老奴倒还觉得您身子好了许多,往常去了宝宁寺,哪能折腾到这个时候,便是早早就吃不住,未时(13——15点)就打道回府了呢。”   叫她这么一说,虞老夫一想还真是。   她最近可没少吃用窈窈送来的药膳,药茶,药香,平时觉得这东西不错,也没觉得与旁的补品有什么不同,可这折腾了一回,便对比出效果来了。   虞老夫人笑了:“咱们窈窈,可真是长本事了。”   两人一道说了会话,白芍命人摆了膳。   便在这时,秋杏过来了:“许嬷嬷熬了药膳,清淡开胃,又解乏,大小姐命奴婢给您端了一碗过来。”   许嬷嬷笑眯眯地接过:“再没有比大小姐还贴心的人了。”   老夫人一回府里,这一个个尽往跟前凑趣儿,孝顺又贴心的话却是说了不少,可真孝敬起来,还是数大小姐最贴心了。   虞老夫人笑了:“可不是嘛!”   折腾了一整天,虞幼窈也有些累,吃了一碗药膳,用了一些米粥,就让冬梅将金黄蜜蜡佛坠子与一套云子,并香榧木的棋盘找出来,带着夏桃去了青蕖院。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也不好去青蕖院走动,可虞幼窈一直惦记着孙伯炼丹的事,是一定要走一趟才能安心。   到了青蕖院,虞幼窈连表哥也没找,先去了药房。   可这药房的门紧闭着不说,外头还贴了一张大纸,上头用大毫写了:“闲人莫进。”   便是没有指名道姓,虞窈也是清楚这大纸,这字儿,分明就是针对她。   可把虞幼窈气得,一把扯了贴在门上的纸,险些一脚踹到门上,可想着孙伯正在为表哥炼丹,也不知道这炼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贸然闹出动静,惊忧了孙伯事小,可影响了炼丹事大,只好愤愤地将脚缩回。   跟在虞幼窈身后的夏桃,忍不住低头闷笑。   虞幼窈回头,见她抖着小肩膀,哪儿不清楚她在偷着笑,眼儿一瞪:“可不许再笑了,再笑这个月的月钱就没有了。”   夏桃哪还敢笑了,连忙抿紧了嘴巴,忍住不笑了,生生将脸肉憋得一颤一颤地,样子瞧着滑稽得很。   “孙伯太过份了,不就炼个丹嘛,还让人瞧了,”虞幼窈气呼呼地跑去找表哥:“不行,我要告诉表哥。”   夏桃跟在后头张了嘴笑。   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到了书房:“表哥,表哥,孙伯他欺负人……”   “怎么了?”周令怀这会刚给琴胎刷了一层漆,从偏房出来,身上夹带了漆脂味,制作琴胎用的漆,是他自己调配,用的也都是珍贵的树脂漆,味道不似一般的漆那般冲鼻,反而多了一股木香。   虞幼窈气呼呼地将白底黑字的纸拍到桌子上:“我这不是对炼丹有些好奇,就想见识一下,可孙伯不让人瞧也就算了,还……”她瞪大了眼睛,气鼓了双颊:“表哥,你瞧瞧孙伯都写了什么,太过份了。”   周令怀一眼就瞧到了上头的字,也是忍俊不禁:“嗯,确实有些过分了,你想看炼丹,我带你过去看便是,也不必孙伯首肯。”   这些天,小姑娘心念着保元丹,比他这个正主还要更上心,也是天天往青蕖院里跑,有时候一天要跑几回,孙伯大约也是被她闹烦了。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高兴了,可又犹豫道:“还是算了吧,孙伯特意在门上贴了咳、纸,大约是不好叫人打扰,不看就不看了,想来炼丹也没什么好瞧的,我也就有些好奇,倒也不是一定要瞧,还是炼制保元丹要紧。” 第197章 表哥早点休息(求月票)   周令怀这还没开口,小姑娘突然又高兴起来:“表哥,我将东西都给你拿来了,你快瞧一瞧。”   这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倒让周令怀想好了安抚的话,也是没机会出口了。   虞幼窈先拿了金黄蜜蜡佛坠子,放到表哥手心:“表哥,佛坠子上头的红绳子,是我自己编的平安结,听说平安结辟五难,即灾、病、祸、邪、秽,能保平安,原是打算送给表哥做手绳戴着,现在穿在佛坠子上正好呢。”   周令怀呼吸轻缓,小姑娘嫩白的掌心上,红色的细绳上编织了一朵五瓣梅,蜜蜡佛就坠在五瓣梅下。   梅有五德:初生为“元”为是始,开花为“亨”是为吉,结子为“利”是为成,成熟为“贞”是为性。   梅开五瓣:快乐、幸运、长寿、顺利、和平。   周令怀缓缓闭了闭眼睛,梅还有五德,《书经》记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好德,五曰终命。”   长寿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寿绵长   富贵是钱财富足,而且地位尊贵   康宁是身体健康,而且心灵安宁   好德是生性仁善,而且宽厚宁静   善终是生而圆满,而且善始善终   周令怀睁开了眼睛,呼吸间是小姑娘身上幽幽莲香,沁人心脾,萦绕在鼻息之间,缠绕在之肺之处,丝丝入扣。   见表哥不说话,只是盯着平安结瞧,虞幼窈连忙问:“我帮表哥戴上好不好?”   周令怀表情微顿,点头:“好!”   虞幼窈走到表哥身后,手臂绕到表哥胸前,将蜜蜡戴到表哥脖颈间,手指灵巧地编了一个五瓣梅结,仔细端详了,觉得十分满意,就将双手搁在表哥肩膀上,将头探到表哥面前,问:“表哥,绳结紧不紧?”   小姑娘凑得进,周令怀一偏头,就能瞧小姑娘稚嫩又鲜妍的小脸,摇摇头:“刚刚好。”   蜜蜡佛坠在他锁骨下方位置,不松不紧,却是正好合适。   虞幼窈凑到了表哥身前,金黄色的蜜蜡宝光灿然,光影若有若无地闪耀,宛如佛光,显得庄严,表哥戴着有一种浑然一体的雍容贵气。   她突然凑近了一些,周令怀身体紧绷,下意识后仰了一下。   就见小姑娘突然探出手,轻轻掀开了他颈间的衣领。   周令怀抿了唇,觉得不妥,正要躲开,小姑娘拿起他胸前的佛坠子,将蜜蜡放进了衣服,笑弯了唇儿:“表哥,蜜蜡要贴着戴着才好。”   周令怀一怔,他一向不喜贴身戴着物儿,总觉得不舒坦,但蜜蜡天质细腻,肌理温润,戴在身上浑然无物,倒也不错的。   虞幼窈没发现表哥的异样,笑眯眯地道:“表哥,我们来下棋吧!”   一边说着,虞幼窈已经走到窗棂边上,将原先摆在那儿的一套“玉子”收起来,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带来的香榧木棋盘摆好,又取出“云子”摆好。   周令怀坐着没动,虞幼窈又唤了一声:“表哥,快来呀!”   小姑娘刚学了棋艺,正是瘾大的时候,按道理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小姑娘对棋艺感兴趣,才能学得好。   可一想到小姑娘那一言难尽的棋品,周令怀就不大想陪她一起了,见过棋品坏的,就没见过像小姑娘这样花样百出。   周令怀坐在棋座前:“天色已晚,今儿折腾了一整天,你早些回去休息。”   一边说着,他捻起了一颗云子。   云子是玛瑙、琥珀等物烧制,烧制工艺比失传的汝窑也是不遑多让,“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   黑子放在棋盘上,棋子漆黑一点,无任何杂色,将其拿起仰光一照,则棋子通透晶莹,常呈碧绿或宝蓝之光。   白子则温润如羊脂美玉,微有淡黄,翠绿色泽,悦目和谐,呈静美之态。   “云子”坚质细腻,高抛落地而不碎,拍于纹枰之上,声音脆而不浮,冬天在指尖上温和,夏天于掌心中凉爽,如有精气然。   虞幼窈撇了撇嘴,有些不大情愿。   但表哥今儿也上了宝宁寺,想来也是折腾了一通,便有些遗憾:“那就算吧,表哥也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寻了一表哥一道下棋。”   周令怀一听这话,眼皮子就重重跳了一下。   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表哥,拉着着表哥的袖手:“表哥,好不好呀!“   周令怀哪还有一个“不”字,当下就硬着头皮:“好!”   虞幼窈一听就高兴了:“表哥早点休息,我先走啦!”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去了香房,将今儿带回来的菩提木、叶炮制好了,就回了房里,让许嬷嬷塑了身,练了一会柔身术,又泡了药浴,便睡下了。   晚上,虞幼窈做了一个梦。   梦里,五六岁大的小幼窈,跟着祖母一起上了宝宁寺,随行一起的,还有继母杨淑婉和三妹虞兼葭。   小幼窈与祖母一道给娘添了灯油,心情十分低落,回到小院里,听到两个婆子在院墙角里嚼话子。   “谢大夫人当年可了不得呢,一等一的大美人不说,还精明能干,虽然是出身商户,可通身气派,规矩,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有什么用,却也不得大老爷的喜欢,谢大夫人过门三年一无所出,便是大老爷不爱往主院里去,谢大夫人去世不到百日,大老爷就迫不及待将杨大夫人迎进了门,老夫人拦也拦不住,可怜谢大夫人尸骨未寒,大小姐尚在襁褓之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要说他们之间没个首尾,我都不相信……”   小幼窈养在祖母屋里,鲜少听人提及关于亲娘的事,听了这话,心里可不就难受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儿,狠跺着脚就跑进了屋。   恰巧虞兼葭要出门,小幼窈猛然煞住了脚,好险没撞着虞兼葭。   可虞兼葭受了惊吓,踉跄着倒退了一步,让丫鬟扶住了,这才没有摔倒。   倒是小幼窈跑得急,猛然一煞腿,就自己跌倒在地上了。   虞兼葭这还没什么,跟前的丫鬟就不乐意了:“大小姐,可别再莽撞了,我家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好利索,这要撞出个好歹来,您可担不起这错处。” 第198章 你不要死啦   小幼窈摔得疼了,心里又正委屈,一听这话就恼了:“哪儿有你说话的道理,我这不是没撞到虞兼葭吗?虞兼葭这不也没事吗?”   虞兼葭大病初愈,小小的人儿,细瘦又苍白,一听这话就掩着嘴咳嗽:“我没事,大姐姐刚刚悼念了亡母,难免心情不大好,也不是故意的……”   小幼窈心里本来就难受,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哼,装腔作势,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知道作给谁瞧,浑似旁人欺负了似的。”   想到以前,每回与虞兼葭起了矛盾,最后错的人都成了她,是也不是,总要叫父亲喝骂一顿,又想到方才婆子们说的话,小幼窈便是再蠢也知道,那婆子有可能说的是真的。   父亲不喜欢她娘,喜欢继母杨氏。   杨氏没进门,父亲大约便与杨氏有了首尾。   思及至此,小幼窈气呼呼地瞪着虞兼葭:“和你娘一样坏,我讨厌你。”   说完,小幼窈转身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抹眼泪,哭得是一脸鼻涕一脸泪。   跑着跑着,小幼窈瞧见了一株高大的菩提树,菩提树上挂着许愿帛,她来过宝宁寺几次,也知道这是一株许愿菩提。   小幼窈跑到许愿菩提树下,想要许愿。   一不小心却瞧见不远处假山堆累间,有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人,那个男人很高壮,比父亲还要高壮许多,他手上握着一把大刀,青天白日里,雪亮的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倏地刺进了小幼窈的眼里。   强烈的光刺得小幼窈闭上了双眼,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幼窈很害怕,她方才分明瞧见,雪亮的刀刃上沾了血,小心脏“扑通”地乱跳,又睁了眼睛往那边瞧。   这会小幼窈瞧见地上躺了一个身着宝蓝色八宝纹直缀的小哥哥。   小哥哥很瘦,曲绻在地上,双手捂着肚腹,肚腹上有一条长长的口了,连衣带肉,鲜血从那里冒出来,沾了小哥哥满手,满衣。   虞幼窈惊恐不已,眼见黑衣男人举起了刀,她惊恐之下,大喊了一声:“父亲,我在这儿,你快来……”   霎时间,就有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瞧着狰狞凶恶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小幼窈吓傻了,想到有一次,祖母带她去庄子上玩儿,她在庄子附近瞧见一条恶狗,恶狗眼冒绿光,张着嘴大叫,尖尖的犬牙在阳光下显得骇人极了。   她“哇”的一声吓哭了,一边哭,她还一边喊:“父亲,父亲……”   许是这一声哭惊住了那黑衣大汉,黑汉来不及动刀,就惊慌窜走。   黑衣人走了,小幼窈吓得要死,一边哭着,一边想要跑开,可瞧着小哥哥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还在流血,觉得自己就这样跑掉不好,就跑到假山处,推着小哥哥,大喊:“小哥哥,小哥哥,你快醒一醒,坏人让小窈窈哭跑了,小哥哥……”   小哥哥一动不动,小幼窈又惊又怕地喊:“小哥哥,你不要死啦,小哥哥……”   这会,一直躺着不动的小哥哥,终于有了动静,颤了颤眼睫,拉开了一条细缝,只眼见眼前有模糊的身影晃动,他气若游丝地问:“你、你是谁?”   小幼窈见小哥还活着,大喜过望:“小哥哥,你不要怕,坏人让我哭跑啦,你等着,我、我去喊祖母过来救你……”   大哥哥流了这么多血,看着好吓人啊,小幼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附近也没有别的人,只想到了要向祖母救助。   小幼窈站起来,转身就慌张地往回跑。   跑了一段路,因为太惊慌,一脚踢到一颗石头上,尖叫着摔倒在地上,一头裁到石头上,摔了一个头破血流。   小幼窈嘴里念叨着“小哥哥”,渐渐昏迷了过去。   虞幼窈从梦中惊醒,胸闷得发慌,一时间竟连气儿也喘不上来了。   春晓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小姐,又做了噩梦?”   虞幼窈摇头:“就是白日听你提及了小时候的事,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梦见了宝宁寺发生的事。”   春晓一听,连忙就问:“小姐想起来了?那当时小姐是不是真叫贼人冲撞了去?”   宝宁寺进了贼人,寺里头也是讳莫如深,没有声张,具体情形也不好打听了去,许多事情都不清不楚的。   虞幼窈摇头失笑:“自己摔得。”   想着那时,自己竟然叫一个石头绊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还真是挺蠢的,不过她年岁小,也有些急智,见了贼人,知道喊“父亲”虚张声势。   那贼人逃进了佛门清净之地,便是想逃命,一听到动静可不得就惊了,又听到她哭得声大,怕将人引来了这处,哪还有机会杀人,可不得择路奔逃。   只是她那时吓得要死,倒也没仔细瞧,被她误打误撞救下来的小哥哥到底是谁。   春晓一听就松了一口气:“我猜也是,当时小姐却趾头都肿了,显然是叫石头给绊了脚。”所以,大家都认为大小姐是自个摔的,老夫人不让人说出去,也是担心让贼人冲撞了。   虞幼窈点头:“既然都过去了,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当初,大约也是她哭得声大,闹出了动静,惹来了附近的僧人。   贼人进寺,对寺里的声誉不好,这事也不好声张,宝宁寺没有提及她撞见贼人的事,只说在许愿菩提处发现了她。   祖母便是有所怀疑,可出家人不打诳语,也不好再打听什么了。   再加上事关贼人,祖母也不愿太过深究,甚至还主动让寺里头帮着一道遮掩了这事。   这么一件大事,就在宝宁寺的遮掩,与祖母的打点下,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人就是有心打听,怕也打听不到她头上。   春晓点点头:“只是想到了小姐摔坏的双鱼戏珠长命锁,怪可惜的。”   虞幼窈也觉得可惜,母亲送了十五个长命锁给她,她戴了九个,每一个都戴了一年,到了生辰才换了新的。   唯独这一个,差了些日子,当时祖母唯恐不吉利,便送了一个新的长命锁给她,还亲手给她戴上了。 第199章 小猪崽似的   第二日上午,族里要参加复试的子弟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见他们精神头不错,也是十分高兴:“明儿就要复试,今晚丑时就要去宫门口候着,黎明就要进场,这一考就要从白日考到黄昏,怎不在院子里歇着精神,大老远还跑过来给我请安,可是折腾了。”   虞善德恭敬道:“这些时日,承蒙三祖母精心照料,也是处处妥帖,总要过来给三祖母请安问好,才能安心应考。”   他们每日吃用的药膳、药茶、药香,初初还不觉得如何。   可吃了三五天,就吃出了好歹。   至少读书累了,吃些药膳,用些药茶,精神头也放松一些,睡前再点一支药香,保管一夜安生睡得好。   这吃好睡好了,可不得精神足了,读书也是事半功倍,便是立马要下场了,虽有些紧张,也是心儿不慌。   虞老夫人乐呵呵地:“可别谢我了,我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吩咐完事,事儿都是窈窈在操持呢。”   说完,就转头瞧了孙女儿,虞幼窈乖巧地坐在祖母身边。   虞善德连忙向虞幼窈道谢,另外三人也跟着一起。   虞幼窈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都是自己人,哪使得这样客气,没得外道了去,你们参加科考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咱们便是帮不上忙,也要尽些心才是。”   这天夜里,虞府灯火通明。   子时末,虞宗正和虞宗慎叫了虞善德四人说了些勉励的话,之后,府里就安排了大马车,拉带了虞善德四人去了宫门口。   宫门口已经候了不少人。   考生们聚一块,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难免三五人聚一起高谈论阔。   虞善德将宫里的一应规矩礼数重复了一遍,待三人点头记下后,就道:“时候还早,窈妹妹准备了清淡适口的药膳,与提神醒脑的药茶,你们也吃用一些,等到了丑时末,就不要吃用东西了,免得来了三急,在宫里失了规矩。”   这次复试的一应事,大多都是窈妹妹帮着在打点,是处处精心,事事周全。   如此一来,他们紧悬的心似乎也妥贴了许多。   几个人吃吃喝喝也是放松得很。   “方才上了马车,一想着马上就要复试,还觉得手脚发软,没个底儿,这会儿突然就安稳了。”   “大约是窈妹妹的后方安排得太妥贴,咱们也能排开一些杂念,安心的冲锋陷阵了,便也不觉得怕了。   “窈妹妹年岁小,可说话做事,就跟三祖母似的可真是不一般。”   “……”   吃吃喝喝后,大家又一起聊了一些话,又行了方便,便也到了黎明时候。   考生们经由内侍、负责考试的监官领着,经历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各种礼节,这才安稳地坐到保和殿里。   虞府里众人也都没睡,都聚在安寿堂里听消息。   直到天色蒙亮,有小厮一路跑着进了安寿堂:“家里的几个少爷,安安稳稳地进了宫里,这会大约在保和殿里等着策题。”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立时就笑了:“咱们操心就操到这儿打住了,接下来就要靠他们自己,守了一晚也都累了,都散了,回去歇着吧!”   虞宗慎也笑:“可是辛苦母亲操持。”   虞老夫人转头去瞧孙女儿,却见虞幼窈这会儿犯困,坐在椅子里头,手肘支在小几上,小手撑着小脑袋打着盹儿,小脑袋是一点一点地,后背上还搭了绒毯,是刚才搭在周令怀腿上的那条,也是好笑:“这回可没叫我操心,喏,真正辛苦的人,在那儿打瞌睡呢。”   大家一瞧,顿时就笑了。   这一笑,倒让睡得半醒不醒的虞幼窈醒了神,她一边捂着嘴儿打呵欠,一边惺松着眼儿,转头瞧见了表哥:“表哥,一会儿做蹄膀吃,你是喜欢烧得,还是焖得?”   这话可让屋里头好一通哄堂大笑。   周令怀只手握拳,抵住唇,挡住了唇边扩大的笑容,瞧着小姑娘睡眼惺松,显得茫然无辜,又纯稚懵懂的小样儿,也是可爱不已。   虞幼窈直接给笑懵了,眼神儿往屋里一睃,顿时如梦初醒,连小身板儿也挺直了,睡得一片粉红的小脸儿,这会儿直接羞得一片通红。   虞老夫人笑出了眼泪:“跟个小猪崽儿似的,连睡觉做梦都想着吃。”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这大庭广众地,祖母可不行这样埋汰人的,这不是守了一阵子,有些饿了么?”   虞老夫人一捏着帕子抹泪,一边笑道:“我怎就养了这么个活宝。”   大家又笑起来,屋里紧张的气氛也是彻底散了。   可杨淑婉却笑不起来,每回科考的一应事儿,都是老夫人亲自在安排,旁人却是沾手不得。   可这回,老夫人直接越过了她,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虞幼窈来操持。   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子往哪里搁?   虞兼葭低头喝着茶,她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么守了一大半晚上,也是又累又乏,虽然祖母一早就让她回院子里休息,可一屋人都在,唯独她一个不在,也是不好,就强撑着精神留下来了。   这会听着老夫人一逮了机会,就要显摆虞幼窈的本事,也是索然无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早就回了院子里歇着。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简单梳洗就睡下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辰时,今儿复试,虞府也停了课,虞幼窈难得不上家学,与许嬷嬷一道学了些药、香、茶、膳等,便打算去青蕖院里。   表哥说保元丹三天就能炼制出来,今儿就是第三天了,估计也差不多了。   这时,夏桃就过来说:“柳儿的伤养好了一些,过来给小姐谢恩。”   虞幼窈便点头:“带进来吧!”   夏桃领着柳儿进屋,柳儿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虞幼窈磕头,每一个都磕得实在得很,虞幼窈听得“咚咚咚”地,连心也跟着一起跳了几下,生怕她身上的伤没养好,又把头给磕坏了。   三个响头一磕完了,虞幼窈就道:“快起来吧。” 第200章 保元丹炼好了(求月票)   柳儿不愿起身:“奴婢也是贱命一条,承大小姐不弃,蒙大小姐恩德,从今往后便伺候在大小姐身侧,为大小姐鞍前马后,也是奴婢的荣幸。”说完了,她拿出了一直抱在胸口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掀开,里头是一条做工细致的鞋子:“奴婢没甚拿得出手,唯有这做鞋的手艺还使得,便为大小姐做了一双鞋子。”   她殷殷切切地将鞋子递上。   大小姐救命的恩德,她却是无以回报,便想着给大小姐做双鞋子。   这鞋子是她从前自己攒了布,一层一层地抹浆贴布,做了千层底儿,一直收着没舍得用,这回便拿了出来,一针一线纳了鞋底,花了足足六七日的工夫才做好的。   虞幼窈有些惊讶,注意到这双鞋子用的料子,是之前她赏给府里下人们的松江布。   松江布虽比不得云锦,缂布精贵,可松江布柔软、细腻、贴身、透气,最适合做贴身的衣儿,虞幼窈往常穿的里衣,都是松江布做的。   柳儿手巧得很,浅绿色的松江布鞋面上,绣了满了淡黄色的梧桐花,瞧着淡雅又清新,却是十分好看,显然是用心了。   鞋底儿也不是时下大户人家惯常的玉底,瓷底,木底,皮底鞋,倒像寻常人家自己用针线纳的底子。   虞幼窈没穿过这样的鞋子,但想来一针一线纳出的鞋儿,虽说不上贵重,可也比一般鞋子更费心思,便笑道:“你有心了。”   柳儿苍白的脸上露了笑容:“小姐不嫌弃,奴婢便斗胆伺候小姐穿上,小姐若是穿了不合适了,奴婢也好再改一改。”   见柳儿诚心,虞幼窈也不好拒绝,便将脚打裙里头伸出来。   柳儿跪过去,小心翼翼地为大小姐脱了鞋子,又仔细将自己做的鞋为大小姐穿上,她手脚麻利,又小心,手也没碰着她。   鞋子穿上脚,踩在地上,虞幼窈就察觉出了不同。   似是瞧出了大小姐的疑惑,柳儿解释道:“奴婢家里有祖传的做鞋手艺,讲究棉布填千层,麻线扎千针,这样做出来的鞋子耐穿不说,还贴实,软和,穿在脚上,也透气,吸汗,走路也不会咯脚,便是做活,也紧实得很,不会累着脚。”   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柳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虞幼窈却觉得她说得没半点虚言,这鞋子确实比她往日穿的更贴实舒服,就笑道:“怪不得,穿着比旁的鞋更轻便舒坦,”她心念一动,就想到了表哥,表哥腿脚不好,便是穿这样的鞋子最舒坦了:“便给表哥也做两双,也不急着要,养着身子要紧。”   说完,就报了表哥的尺寸。   还没进窕玉院伺候,便得了活了,柳儿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小姐请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做好。”   却自动将小姐后头的话忽略了。   柳儿走后,虞幼窈也没将鞋子换下来,可见是真心喜欢。   到了青蕖院,虞幼窈就见表哥与孙伯一道坐在小厅里说话,她拎着裙摆就进了屋:“表哥,保元丹炼出来了吗?”   进门第一句话就问这个,孙伯翻了一个白眼:“烦人的丫头,你这是瞧不起谁呢,区区一个保元丹,我出手了,哪还有炼不成的。”   虞幼窈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之前折腾了好些天,也没折腾明白这保元丹不是做的,而是炼的,哼!”   孙伯气得弯腰,想脱了鞋板儿抽她。   虞幼窈可不怕他,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搞怪又滑稽,又将孙伯给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眼瞅了一眼少爷。   见少爷端着茶杯,唇边若无似无的笑意,也透着纵容与宠溺,顿时扎心了,这丫头从前待他还有几分恭敬劲儿,现在却是越来越没大没小,全是让少爷给惯得。   虞幼窈不理孙伯了,高高兴兴地凑到表哥跟前:“表哥,保元丹真的炼好了?快拿给我瞧一瞧长什么样子。”   她这几天可都一直想着这事。   周令怀眼神往桌上瞧了。   虞幼窈跟着瞧过去,就见桌子上一个沉香药盒,里头摆了一溜的丹丸,颜色褐红,颗颗黄豆大小,表面光滑:“原来保元丹长这样啊,”小姑娘现在也不好奇了,凑近了一闻,竟然闻见一股淡淡的甜香:“感觉就像糖豆似的。”   周令怀弯了一下唇角。   虞幼窈转头瞧了表哥:“保元丹,表哥用了吗?效果怎么样?真的像孙伯说的那样,能调补元气,补筋壮髓吗?”   周令怀摇头:“也是刚刚才出炉,没来得及服用,你便过来了。”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那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周令怀笑着点头,就听到小姑娘问:“表哥,孙伯有没有说过,保元丹要怎么服用,有没有什么禁忌?”   周令怀回答:“每日早晚一粒,直接吞服即可,倒是没什么禁忌。”   虞幼窈伸手捻了一颗保元丹在帕子上,巴巴地送到表哥面前:“表哥,快吃一粒试试看效果。”   瞧着小姑娘眉眼间的关切,周令怀低头,将帕子上的保元丹吃进嘴里。   褐红色的丹丸一入口,便透了一股淡淡的甜香,与一丝一缕的幽幽莲香,小姑娘往常送给他吃用的药膳、药茶、药香,都带了这样的香,就连小姑娘自己身上,也透了这样香,不像薰香,反而像是天生异香。   周令怀敛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思绪,便觉得丹药入腹后,似乎有一股暖意,散向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骇,大约是头一次服用,感觉并不是太明显。   他还没开口,虞幼窈眼巴巴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追问:“表哥,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周令怀眉目蕴笑:“应当是有用的。”   中医望闻问切,孙伯先是仔细观察了周令怀服用保元丹情况,又对周令怀道:“把舌伸出来。”   周令怀依言照做。   孙伯看了之后点点头,又翻了周令怀的眼皮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把手伸出来,我再给你把把脉。” 第201章 以后我陪着表哥   这回把脉的时候有些久,大约是头一次服用保元丹,保元丹刚入腹,脉象上一些细微的变化也不太明显。   虞幼窈坐在表哥身边,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孙伯,连眨也没眨一下。   等了一会,见孙伯还没把完脉,就有些坐不住了,几次张了嘴想问,但又怕打扰了孙伯,最后又焉儿嗒嗒地闭了嘴。   虞幼窈之前听孙伯说过一嘴,只有调养好了表哥的根骨元气,表哥的腿才有治愈的希望。   从前孙伯试过不少法子,但效果甚微。   保元丹是调养根骨元气的秘药,如果保元丹效果不行,表哥治愈的希望,无疑会更加渺茫。   所以,虞幼窈在拿到了灵犀虫的药液之后,就对保元丹特别上心,总担心出了差错。   小姑娘坐在他身边,紧张到连小身板都绷得直直的,眼神儿一直盯着孙伯,一眼也不错。   孙伯轻抚一下长须,她也能紧张地捏住他的袖子,孙伯抖一下眉尾,她连呼吸也会摒住了,孙伯便是呼吸重一点,她手都紧握成了拳头。   紧张心情,比起他这个当事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令怀心下涩然,像突然吃了一颗青梅果子,满心满嘴的酸涩,他突然握住小姑娘紧握成拳的手:“别担心。”   虞幼窈愣了一下,抬眸看了表哥,又低头,表哥的手掌很大,五指修长,节骨分明,宛如汉白玉雕成一般,透着精致,掌心微凉,却十分干燥,一手就将她的手尽数包裹,突然就觉得很安心,紧绷的心弦也不禁放松下来。   紧握成拳头的小手,一点一点放开,虞幼窈抬起头瞧着表哥,唇儿弯弯的:“表哥,我不担心,我就希望表哥好好的,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表哥一起。”   “好!”周令怀声音发涩,连握着她手力道也倏然加重,却也没有弄疼了她。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   这时,把脉良久的孙伯,瞥了一眼相亲相爱的表兄妹俩,眼里掠过一丝了然,这才轻抚着长须:“保元丹效果毋庸置疑,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往后少爷日日服用,再搭我配的药与针疗,用不了三年,少爷的根骨元气便能恢复。”   话音方落——   “真的吗?”虞幼窈激动不已,目光灼灼地瞧着孙伯。   孙伯都懒得理她了。   虞幼窈眼里倏然有烟花绽放,却是璀璨到了极致:“太好了,”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偏头看他:“表哥,你听到孙伯刚才说什么吗?孙伯说,表哥以后每日服用保元丹,不出三年,根骨元气就能恢复。”   仿佛生怕表哥没听清楚似的,小姑娘又将孙伯的话说了一道,弯弯的细眉间,一双娇贵的睡凤眼,沁着黛色潋滟,鲜妍到了极致。   “听到了。”周令怀轻笑了一声,低头,小姑娘嫩白的手叫他握在手里,就像握了满手膏脂,凝滑得很。   小姑娘一时忘了被握的手,满脸兴奋:“以后表哥就不必坐着轮椅了,还能带我一道出去玩儿。”   周令怀应道:“好!”   复试一考,就是一整天。   直到日暮,紧闭的宫门才沉沉地打开。   参加复试的贡生们精神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宫门,等在门外的奴仆,纷纷迎上去嘘寒问暖。   虞善德几个也是如此,只是比起其他人精神要好些。   虞幼窈在马车里准备了清淡适口的吃食,几人也是饿坏了,囫囵地吃了东西,回到小院里,简单梳洗了,倒头就睡了去。   一直到第二天,才来了虞府,向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见他精神头不错,神色间也是坦然得很,不见任何忐忑之色,便知道这回复试,也是尽了全力,便也不问他们考得好不好,只让他们最近也不要紧着读书,好好养着精神,应对之后的殿试。   虞善德点头应下,又向虞幼窈拱手:“此番,便要多谢窈妹妹费心打点。”   虞幼窈忙说不用,又让春晓将一早准备好的药茶、药香拿给了他们:“小妹便预祝几位兄长,在殿试上运笔如神,榜上有名。”   复试后,考生们都不往外走动,关家房里头养着精神,攒着力气,意图在殿试之上一鸣惊人,从此功成名就,也不负寒窗苦读。   虞幼窈花时间整理了娘的嫁妆账册,便又召了几个得力的管事进府。   其中有一个岳嬷嬷,是从前母亲跟前服侍的嬷嬷,大约五十岁左右,却是满面风霜,瞧着十分苍老。   在见了虞幼窈后,岳嬷嬷“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老泪纵横:“错个眼睛,小姐就这么大了,老奴愧对夫人临死前的嘱托。”   大夫人去世后,谢府一大家子都来了,要将大小姐带回谢府。   老夫人无法,请了虞氏族德高望重的族老过来,当着谢府各人的面写下了保证书,保证会善待大小姐。   后来,老夫人要将她们打发到庄铺上,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可杨氏太可恶,眼里盯着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嫁妆,老夫人也是铁了心,他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担心惹恼了老夫人,大小姐今后在府里也没得好日子过。   进了庄铺,仔细打点着夫人的嫁妆,大小姐在府里头的底气也更足一些,也不会轻易叫人欺负了去。   他们人虽然在庄铺上,可府里的事也能听到消息。   虞幼窈本也只是想见一见庄铺上的人,了解一些庄铺上的人事,可岳嬷嬷这一跪,一哭,闹得她也是心酸得很。   一时愣怔着,不知作何反应。   她听祖母说过,娘去世之前就整顿了名下各个产业,换了一些人,打发了一些人,但凡能留下来的,便都是娘跟前最得力,最忠心,最信任的人。   娘留给她的,不是一烂摊子,而是一帮忠心又得力的老仆。   另外几个管事,也是垂头抹着眼泪。   夫人去世后,大小姐的嫁妆交由老夫人在打理,老夫人虽然将他们打发出去,可也不拘着他们进出虞府,他们三不五时也会进府,大小姐在祖母屋里,他们也是能见到,但在虞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也是说不上话的。 第202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岳嬷嬷一边哭,一边欣慰道:“小姐可是长本事了,现在也能自己理事……”   虞幼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起了岳嬷嬷:“岳嬷嬷快起来,都是从前我娘身边服侍的人,可不行这样大的礼。”   夏桃机灵地搬了圆凳过来,春晓也奉了茶过来。   虞幼窈赶忙招呼大家都坐着说话。   主仆相见,少不得要叙旧。   岳嬷嬷说了不少关于夫人的事:“……听说大小姐跟着许嬷嬷学药理,调香,夫人原来也是喜欢这个,经常捣鼓,夫人还喜欢下棋,却是个臭棋篓子,偏还是个棋痴,棋品还不大行,输了赢就耍赖说不算,要重来……”   虞幼窈手里捧着茶杯仔细听着。   几乎能想象到,娘在香房里调香,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因为她往常也是这般。   也能想到,娘下棋时悔棋、耍赖,偷棋、闹小脾气的模样儿,因为她与表哥一道下棋,也是这个样子。   之前她也纳闷儿,她明明学什么是都快,怎就偏对棋艺没甚天赋,这会儿却是知晓了,原是随了她娘。   心里顿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便是隔了阴阳,也与娘产生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   说了一会话,岳嬷嬷颤着手打怀里取了一封泛黄的信,递到小姐跟前:“这封信是夫人临终前交给老奴保管,让老奴等小姐大一些,就交给小姐……”   虞幼窈呼吸一紧,迫不及待就拿过了岳嬷嬷手上的信,当场就拆开来瞧,泛黄的纸上,一排排行楷,整洁,工整,显露出了一丝不苟。   她逐字逐句读着——   吾儿幼窈亲启:   金秋十月,金菊遍地,忽闻吾儿孕信,喜极而泣,遂呵护备至,唯恐……为娘,心有三憾,一憾不能常伴吾儿,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二憾不能庇护吾儿,遮风挡雨;三憾不能教养吾儿,唯恐吾儿失了教养,不能立身,立世,治事,为人……为娘死不足惜,万望吾儿切记,虞府众人可信,不可尽信;可亲,不可尽亲;可孝,不可尽孝……你爹寡薄,不可亲,疏之远之;杨氏猛于虎,需避之防之;祖母可亲,可近,却不可过于依赖……长命锁长伴吾儿,佩锁如吾伴身侧,万望吾儿珍之,重之,自爱之……   厚厚的一沓封信,足足有几十页那么多,记录着娘怀上她开始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胎动,第一次胎梦,喜欢吃的食物……   渐感身体不支后,对女儿的忧心,对不能亲自抚养女儿的愧疚,缺撼……   对女儿的前程安排……   以及最后对女儿的告诫之言!   字字肺腑,句句真心,全是一个母亲临终前,对女儿殷殷不舍的嘱托与爱护,虞幼窈顿时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问:“我娘,临终之前还说了什么?”   岳嬷嬷抹了一把老泪,看了眼四周,小姐跟前的丫头都懂事得很,知道小姐要与亲娘的旧仆说话,都退得远远地。   当年夫人临死之前,拉扯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交代,字字血泪:“虞府不是什么善地,从上到下,一屋子的算计,虞宗正寡鲜廉耻,薄情寡义,我死后,他定会娶了杨氏女做继室,定不会善待我的窈窈,老夫人是人老成精,心里头尽算计着儿子的前程,便是对嫡长孙女儿,有几分怜爱之心,可也掺杂了各样算计,可、可怜我的窈窈,还、还这么大点,就没了亲娘……”   她跪在夫人跟前,瞧着夫人哆嗦着唇,一边咳着血,一边强撑着一口气,将丁大点大的小姐抱在怀里,拉开了衣襟喂了小姐最后一口奶。   然后,便要使人将小姐抱了出去。   大约是母女连心,丁点大的小姐,睁着黑不溜瞅的眼睛,可劲地瞧着娘,软乎乎地小手儿,攥着娘胸前的衣带子,怎么也不松手。   丫鬟小心地掰开小姐的手,小姐急了,一双手不停地往夫人眼前挥动,张着嘴“哇啊”就嚎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夫人靠在迎枕上,也是泪流满面,紧紧攥着她的手:“我、我拟了书信,我名下嫁妆每年三成的盈利,捐给虞氏族里,二成的盈利便给了府里,便是瞧着这大笔的银子,族里也、也是要善待窈窈几分,老夫人再、再护上几分,又、又有谢府照、照看着,你们多照料着,我的窈窈大体是、是能安然长大的……”   她爬在地上,抹着老泪,瞧着大夫人口吐血沫,眼眶瞪得老圆,也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儿,一字一顿地交代:“若、若是虞府没得窈窈的容身之地,便、便带着她、她回、回了谢府,万、万不可让窈、窈叫人欺、欺辱了去。”   岳嬷嬷泣不成声了。   安寿堂里,虞老夫人跪坐在佛堂里,捻着手上紫檀木七宝佛珠,看着佛龛里供奉的白玉菩萨,有些恍然。   这还是当年谢氏嫁进虞府头年,将陪嫁的一块品相极好的昆仑玉送去了宝宁寺,捐了五万两白银的香油钱,这才请了慧能大师亲自出手,将这块难得的昆仑美玉雕了玉菩萨,开了光。   慧能大师见昆仑玉上有一处,朱砂自生,血莲天生,默念了一句佛偈,便用这处雕了一个佛童坐莲的玉坠子。   谢氏将这尊玉菩萨孝敬给了她。   她见之心喜,就供奉在佛堂里,每日早晚三柱香。   谢氏临死之前,将那枚佛童坐莲玉坠子当着她的面,亲手挂到窈窈胸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男戴观音,女戴佛,当年我初嫁虞府未久,慧能大师什么都不雕,偏就雕了佛童,可见咱们窈窈是个有佛缘的孩子。”   虞老夫人坐在桌边,谢氏一直看着她,眼睛里头黑沉一片,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冷。   她心想着!   谢氏怀窈窈时做过佛梦,窈窈也出生在四月里头,正是沐佛月,确实是与佛有缘。   谢氏紧紧地抱着女儿:“这枚玉坠子,经慧能大师开光,是一件难得的佛宝,我死之后,便让窈窈每日戴着它,”说到这里,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老夫人,嘴角血线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单衣上,晕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莲花,触目惊心:“不要取下来。” 第203章 我会护着窈窈(求月票)   虞老夫人看着谢氏,沉默良久,终于低下了头,凝声道:“好!”   得了老夫人的承诺,谢氏“哇啊”一声,就吐了一口血,正吐落在虞幼窈胸前的玉坠子上。   小小的婴孩儿,躺在襁褓里呼呼大睡,嘴里头还吹着小泡泡,瞧着天真又无邪,许是母女连心,一谢氏这一口血吐出,小孩儿就睁了眼睛,黑不溜瞅的眼儿,就盯着娘,“哇啊”地哭起来。   谢氏也在哭,血与泪一齐滚落:“窈窈,我的窈窈儿不怕,不怕,便是娘不在了,也会护你周全,让你平安长大,窈窈儿不哭,不哭……”   她一边哄着女儿,嘴里还哼着断断续续不成调的曲子……   虞老夫人紧紧捏着佛珠:“你放心,我会护着窈窈。”   往事历历在目,虞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不知何时就停了。   谢氏将佛童坐莲的玉坠子,亲手挂在窈窈胸前,又对她说了那番话,除了向她托孤之外,也是在变着法子提醒她,要善待孙女儿。   每回见着窈窈胸前的玉坠子,她难免会想到谢氏。   想到了谢氏,难免就会想到大儿子做的混帐事。   谢氏生下窈窈,便知道自己命不能长久,没法子护着女儿长大,所以就没将大儿子做的混帐事扒拉开叫旁的人知道了去。   反而帮着她一起遮掩!   便也是算计着,她是信佛的人,便是念着心中这些许的愧疚,将来会多护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几分。   谢府的人这么轻易就打发出去,显然也是谢氏临终前做了安排。   谢氏将名下的产业,三成盈利捐给族里。   虞氏是书香氏族,是要脸子的,承了谢氏的情,再加上虞氏族诸多产业也要依仗谢府,难免也会看顾窈窈几分。   谢氏将名下二成的盈利给了府里,便是冲着这大笔的银钱,以及儿子们的前程,她少不得也要多护着窈窈。   谢氏临死之前处心机虑,处处谋算,就是为了替女儿谋一个周全。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便在这时,柳嬷嬷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进来:“老夫人,大小姐招了谢府的旧仆进府,这主仆相见,难免会说许多话,您……”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阵,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向柳嬷嬷伸出手。   柳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扶着老夫人的手臂,将老夫人打蒲团上扶起来,两人一道出了佛堂。   虞老夫人将捻在手里的佛珠,一圈一圈地圈在手腕上:“谢氏的嫁妆,迟早是要交到窈窈手里头,一些事便也避免不了。”   她原是想着,等窈窈再大一些,再将谢氏的嫁妆交给窈窈。   可眼看着窈窈一天一天长大,这本事也是可见着一天一天长进,便也该清楚,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老夫人身上有浓重的檀香味,柳嬷嬷有些迟疑:“当年的事,谢大夫人自己没声张,便是她跟前的人也都不清不楚,可到底服侍了多年,未必是全然不知情,也难保谢大夫人临死之前不会留下后手,将这事告之了跟前的人,如今这主仆相见,如果……”   谢大夫人临终前处心机虑,处处为女儿的前程谋算,可谓是机关算尽,也未必没有可能。   虞老夫人摇头:“谢柔嘉跟前的老仆,一个个都是顶聪明的,当年将他们打发出了府,他们没一句怨言,这些年时常出入府里,最多寻机见一见窈窈,确定一下窈窈是不是真的好,却没一个往窈窈跟前凑的,你当为什么?”   柳嬷嬷没说话。   虞老夫人声音也是淡淡的:“他们有眼睛,能瞧得出我待窈窈是十分疼爱,便也担心私底下与窈窈接触,会惹了我不快,让我对窈窈心生不满,便干脆不接触罢了,便是现在与窈窈主仆相见,可窈窈还要在虞府立足,将来的前程,也少不得我处处谋划,他们自然也会更加谨慎。”   柳嬷嬷也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想得明白。”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当年老大与杨氏的混帐事,家里虽然遮掩的严严当当,可谢氏百日未过,老大就急巴巴娶了杨氏,这杨氏也不是别人,是老大上峰家的庶女,老大日常出入杨府,便是外人也都有诸多揣测,只当是爷儿的风流韵事,饭后茶谈一番,这样的事,在京里头也算不得新鲜事,哪家少不得也要有那么一二桩的,窈窈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我就担心窈窈……”   头些年,她不想窈窈与谢氏跟前的人接触,便是因为着窈窈年岁小,怕叫有心人撺唆了去,让窈窈与家里离了心。   柳嬷嬷深以为然:“大小姐是个知道的好歹的,也明白这些年是谁护着她,对她好。”   虞老夫人垂眼睛没说话:“到底还是我亏了她们母女俩,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这半截身子也要入了土,再多的谋算也该放下,便也只盼着窈窈能好,也能全了与谢氏婆媳一场的情份,与窈窈祖孙的情份,也能弥补些我当年……”   后头的话,已经轻不可闻了。   虞幼窈抱着岳嬷嬷呈上来的信,回了窕玉院。   春晓见小姐面色凝重,心里有些担心:“小姐……”   虞幼窈仿佛没听到,沉默着,走进书房里,坐到了桌边,又将抱在怀里的信打开,一页一页地瞧。   她瞧得很慢、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句,反反复复地瞧。   春晓瞧了一眼漏斗,小姐看了半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封信终于到了最后一页,虞幼窈定定地瞧着信末的落款——   虞谢氏柔嘉绝笔!   她轻颤着眼睫,久蓄在眼眶之中的泪,轰然溅落在落款之处。   虞幼窈慌神了,连忙用袖子去擦拭,当信纸上的墨迹晕开了,这才反应过来,不能用袖子擦拭,可落款处已经多了一团乌色的墨渍,于事无补了。   虞幼窈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无声无息地淌落:“娘。”   春晓打外间探进头来,瞧着小姐怔然地坐着,悄无声息地哭,泪珠儿跟决了堤似的,不停地往外淌着。 第204章 表哥,我没事!   春晓喉咙一哽,忍不住低头抹眼泪。   这样无声无息的哭,更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仿佛有太多的委屈、难过、伤心、悲痛,无法喧之于口,只能自己承受。   眼泪淌着淌着,便残泪流尽,虞幼窈没再继续哭。   她打开了香盒。   五层的香盒,每一层都放着虞幼窈平常用的薰香,最底层放的是麝香,拿了玉勺子,挑了一勺子麝香,投进了凤首香炉里,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嗞”声,一丝一缕的烟香从炉孔里飘出。   虞幼窈将信纸放到上头,翻转薰烤。   周令怀一进了窕玉院,就察觉了气氛不对。   听到虞幼窈跟前一个叫夏桃的丫头在说:“咱们要不要劝一劝小姐,小姐心里头难受,这样一个人呆着,憋闷在心里头,没得把身子给憋坏了毛病。”   冬梅和春晓站着没动,便是再担心小姐,可哪儿知道要怎样劝?   “发生了什么事?”周令怀倏然出声。   夏桃眼神一亮:“表少爷,您可算来了,小姐今儿见了亲娘从前的老仆,心情不大好了,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也不搭理人了。”   周令怀面色微沉,点头。   冬梅松了一口气:“小姐与表少爷最亲近,有表少爷陪着一起,大约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周令怀进了屋之后,也没打扰虞幼窈。   他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又一张有些泛黄的信纸,拿在手里仔细地瞧一遍,然后又仔细压平,一一薰香,待香气透纸之后,就放到一个樟木盒里头。   他是知道,麝香薰过的纸张能持久弥新,樟木盒子防潮防虫,一些重要的书信,便要这般保存着,才能长久。   她做得专注,便是书房里多了一个人也没察觉到。   周令怀心里发闷,倒也不是叫小姑娘忽视了。   只是,小姑娘紧绷着脸儿,细致的眉眼,透着令人心碎的哀伤,有太多的委屈伤心,藏于口齿之间,却是难以宣之于口。   他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十页信纸,花了虞幼窈一个时辰才薰制好了,书房里充满了麝香馥郁的浓香。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合上樟木信盒,一抬头就瞧见表哥不知何时过来了,正在看她,她愣了一下,又扬起了笑容:“表哥,你怎么来啦!”   笑容一如从前明媚,可周令怀却觉得心疼。   这一个时辰,小姑娘的内心不知道了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的煎熬,才能在见到他时,重新绽开了笑颜。   周令怀轻揉了小姑娘的发顶:“我安排了几个老仆进京,你抽时间见一见,借给你了,便是你的人,你自己瞧着安排。”   叫表哥一提,虞幼窈想到了之前问表哥借人的事,因为最近家里事忙,倒是一直耽搁了:“谢谢表哥。”   周令怀瞧了一眼叫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樟木盒子,表情微顿:“之前教你弹的新曲子,学会了没有,那首曲子对初学者来说要难一些,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道?”   虞幼窈歪着小脑袋:“表哥,你忘记啦,那首曲子我昨儿才弹你听过,你还让我自己多练习呢。”   昨儿她也是一时兴起,想到表哥为她画的那幅《青梧赋琴图》,就拉了表哥去青梧树下,弹了新曲给表哥听。   表哥说弹得不错,让她多练练。   周令怀愣了一下,便想到了小姑娘昨儿一身黄绿对襟襦裙,在树下弹琴的画面,百褶的裙子铺了一地,上头绣了缠枝青梧枝叶,便是未到青梧花开的之时,他也觉得满目鲜妍。   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周令怀又道:“叶女先生的课讲到了《春秋》,这里头涉及儒、道、法、墨、兵、名等诸子百家,内容庞大且繁杂,我再给你讲一讲,以后在家学里学起来也轻省些。”   虞幼窈笑道:“表哥每日指导我课业,都会夹带着讲些《春秋》里的内容,叶女先生的课我都能吃得住呢。”   周令怀一时词穷了,又想到小姑娘喜欢下棋,提议道:“不如,我陪你一道下棋,也瞧一瞧你棋艺长进了没有?”   虞幼窈“噗哧”就笑起来:“表哥明明不喜欢与我一道下棋,每回都勉强得很,还以为我瞧不出来呢。”   周令怀摇头:“倒也不是不喜欢与你一道下棋,就是……”   虞幼窈握着表哥的手,笑弯了唇儿:“其实,我是故意总拉着表哥与我一道下棋,我就是想瞧着表哥,明明受不了我的棋品,还不忍心拒绝我的要求,哄着我不说,还要绞尽了脑汁地给我做局,让棋,好让我赢,让我高兴,表哥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呢。”   周令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虞幼窈轻声道:“我知道,表哥担心我,”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眼里经泪水洗礼,也是一片剔透,亮得惊人:“表哥,我没事!”   周令怀喉咙哽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逝者已矣,你……”   想说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就在小姑娘璨然的目光下变成了徒然,后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如今也说不出嘴了。   虞幼窈爬在表哥腿上:“我打小就没有娘,祖母便是再疼我,但我就是知道,与娘是不同的,我不知道叫娘疼着,宠着,是个什么滋味,往常总是羡慕二妹妹,总想着如果我娘没死,”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眼眶,却没有哭:“表哥,我今儿见着了岳嬷嬷,也才知道,我也是有娘疼的人,便是我娘不在了,可对我的疼爱,也没少了半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儿,瞧着可怜巴巴的,又要哭似的。   周令怀见她忍得难受:“想哭,就哭出来……”   “我才不哭呢,”虞幼窈倔强地吸着小鼻子,努力将眼中的泪花憋回去,连声音也是哽咽得不行:“我这是高兴,我娘在信中说,我在她肚里的时候,可乖啦,一点也不折腾人,怀我三个月的时候,做胎梦,梦见了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娘与祖母说了,祖母很高兴,说我有佛缘,还有啊,我娘怀我的时候,特别爱吃酸的,” 第205章 小主子(求月票)   说到这里,小姑娘皱着小鼻子:“这点与我不像啊,我喜欢吃甜得,一点也不爱吃酸得。”   周令怀拿了蓝帕子,轻柔地为小姑娘拭去了眼上残泪,小姑娘乖巧得很,就一动一动任着他拭泪。   小姑娘喋喋不休说了一堆话:“娘跟我说了,她打给我的每一个长命锁,都有不同的喻意,只可惜,我弄坏了一个,不过,”她眼神一亮,又高兴道:“也许正是因为我娘天在有灵,保佑了我,才让我避了灾祸。”   那贼人凶狠,便是杀人也不眨眼睛。   小姑娘心性纯稚,心思通透,便是不需要他安慰,已经自己想开了,周令怀颔首:“你以后好好的,想必你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虞幼窈用力点头,想到自己刚才哭过了,面上肯定狼狈得很,还让表哥瞧了,连忙拿了帕子捂着脸:“表哥,我先回房梳洗一下,一会儿就过来。”   说完,也不待表哥反应,人已经跑开了,她身影欢快,刚才还气氛凝重的窕玉院,顿时也变得鲜活。   周令怀陡然松了一口气,握紧扶手的手也松开了。   小姑娘去得快,回得也快。   换了一身粉白色的百蝶裙,跑起来的时候,裙裾像蝴蝶一样翩跹,裙上绣的蝴蝶,顿时活过来似的,跟着一起飞,越显得烂漫。   虞幼窈蹲在表哥跟前,握着表哥的手,眼神一亮:“表哥吃了几天保元丹,气色瞧着比之前好太多,连手也不像之前那样凉了。”   周令怀笑着点头。   又陪着表哥说了一会儿,虞幼窈重新见了岳嬷嬷几人,与他们一道商量着做规矩。   夫人的嫁妆产业,难免与虞府有些牵扯,大小姐之前做了新规矩的事,岳嬷嬷他们也是知道,如今这规矩推行了也有一段时日,已经初见成效,他们都是谢大夫人的人,谢大夫人去世之后,忠心的就是小主子虞幼窈,对她也是支持得很。   之后虞幼窈又问:“咱家的庄子上,有没有种朝廷每年发下来的新种?”   岳嬷嬷点头:“也就象征性种了一些,朝廷每年发下来的新种都有不少,从前没人种过,一时也是种不好,劳神又费劲不说,到了后头还没得收成,从前还重视些,可这些年头,年景好,当今皇上也不如前头的皇帝重视,所以哪家也没太在意了。”   虞幼窈皱眉:“还是要寻几个人仔细着种,没出收成也不打紧,横竖我也不缺了那几亩田亩的收成盈利,关键是朝廷的事,不能敷衍了去,别人家怎么样,咱们也不去管,就管好自家的事才好。”   她总觉得朝事紧张,如此一来家里头的事,便要事事桩桩小心谨慎。   再加上种植新种,这也是一件大好事,若能种出来,也是一桩善事,家里头祖母礼佛,凡事都要往善了做。   岳嬷嬷点头:“姐儿说的是,回头我仔细寻摸几个人专门打理这事。”   这也不是什么太紧要的事,安排一下就使得。   虞幼窈点头:“我表哥家里有几个老仆,都是得用的人,改明儿你也见一见,便让他们做这事吧!”   这一通话下来,也是顺理成章。   便是岳嬷嬷也不禁感慨,大小姐聪明又知事,做起事来也让人打心眼里舒坦:“便按大小姐说的安排。”   嫁妆产业里头的人事都是安排妥当的,贸然安排新人进去,且不说他们这些老仆,心里头不会乐意,便是这活计,也是不好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好随意挪动?   大小姐主动提及了庄子上种植新种的事,便是存了心将人往这上头安排。   一来庄子上确实没怎么重视这个,大小姐把人安排过去,也是一句话的事,二来种植新种,也不是太紧要的,老仆们也不会多想,三来这活儿也轻省得很,也算让周家的老仆们,有一个妥当的去处。   看来大小姐也确实如夫人一般,是仁厚又心善的人,老夫人这些年,也是真心教养大小姐,也不枉夫人临死前做的一番安排算计。   虞幼窈留了岳嬷嬷一行人在府里用午膳。   虞老夫人得了消息,瞧着桌上一应的清粥小菜,顿时也没了胃口,摆摆手:“撤了吧,往后窈窈那边的动静,也不必总往我这里说,她年岁大了,做事也有了章法,也不必我这个祖母从旁看着。”   柳嬷嬷也是无奈,想劝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了。   便在这时,青袖进来了:“老夫人,大小姐院子里的柳儿过来了。”   虞老夫人愣了一下,转头瞧向了柳嬷嬷。   柳嬷嬷笑着解释:“柳儿是后门马婆子的干女儿,原是在大夫人屋里做事,后来犯了事,让大夫人打发去了外院,大小姐怜柳儿命苦,便将柳儿收到了房里,顶了原来秋杏跑腿的活计,让秋杏到书房里伺候,这不柳儿身子刚好一些,便上了窕玉院领了差事呢。”   便也是一句话,也叫虞老夫人听出了关键,不禁笑起来:“窈窈年岁大了,跟前的丫头也确实不大够用,是得多挑几个得力的使着,便让她进来吧!”   怕是之前马婆子闹腾了一通,让杨淑婉没脸,主院里头容不下柳儿,窈窈顾忌着世仆的情份,肯定是要帮衬一些,这才有了这安排。   不过,马婆子一心向着她,窈窈用了柳儿,也是不打紧的。   青袖得了令,出了门。   紧跟着,柳儿就进了屋向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先是瞧了柳儿端在木托里的盅子,眼神亮了亮,又见这丫头长得瘦弱,模样寻常了些,却也有几分清秀,就越发满意:“马婆子是个好的,你是她的干女儿,想来也是差不了,到了窕玉院,便好好做事。”   柳儿受宠若惊连连应是,这才说了来意:“四月是沐佛月,老夫人吃得比往日还要清淡一些,小姐瞧着老夫人瘦了许多,便担心老夫人身子受不住,亲自去厨房熬了温补的药膳,让老夫人补着身子。” 第206章 花会帖子   虞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转头瞧着柳嬷嬷:“这丫头,可不知道千金难买老来瘦。”   可见这祖孙情分,也是如从前一般,柳嬷嬷也笑了:“大小姐这是变着法子孝顺您呢。”   这话虞老夫人爱听,脸都笑成了菊花纹。   四月,也注定是个多事之月,虞幼窈下了家学,青袖就过来了:“老夫人有事,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呢。”   虞幼窈没多想,就点头。   待青袖走后,夏桃就凑到她耳边:“上午那会,长兴侯府来了一位嬷嬷,去了老夫人的安寿堂。”   虞幼窈眼皮子重重一跳。   长兴侯府与虞府没甚交情往来,突然登门……   不知怎么回事,虞幼窈就想到了,那日在父亲书房外头听到的话,突然就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长兴候年前,在幽州打了胜仗,向朝廷递了请功的折子,让内阁压下来了,殿试一过,这事就该拿一个章程出来……   虞幼窈到了安寿堂时,杨氏、姚氏两人都在,让她惊讶的是,连家学的虞兼葭和虞霜白也坐在屋里头。   虞老夫人向虞幼窈招招手。   虞幼窈上前给长辈一一见礼,这才走到祖母身边,规规矩矩地坐下,惹来虞兼葭一阵侧目,她只当没瞧见。   虞兼葭低下头,老夫人对虞幼窈的喜爱,真正是半点也不遮掩。   该来的都来齐全了,也该说事了,姚氏笑问:“老夫人今儿把我们都叫过来,可是为了什么事?”   长兴侯府的嬷嬷进府,老夫人也没藏着掖着,她自然也得了消息。   杨淑婉眼神斜瞥了姚氏一眼,这话原是她准备先问的,哪晓得她还在琢磨这长兴侯府的人上门的事,就叫姚氏抢了一个先。   虞老夫人没回答姚氏的话,只是转头瞧了杨氏。   杨淑婉正盯着虞老夫人,等着话,冷不防就叫这一眼沉沉地,看得呼吸一窒,连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耳边老夫人问她:“你几时认识了长兴候夫人?”   杨淑婉先是惊了一下,接着眼里就透了欢喜,但碍于老夫人问话,也没敢表露:“就是上次去宝宁寺时,带着葭姐儿与清宁去寺里赏梅,偶遇了长兴侯夫人,随便说了几句话,长兴侯夫人还夸葭葭乖巧知礼。”   是二月初七那次,她在梅园见着一个妇人,穿了一身棕金色缂丝褙子,上头绣了大朵大朵的金牡丹,本是显得老气的料子,让她穿得是通身气派,盛气凌人。   长兴侯夫人在京里头,是再风光体面的一个人,她往常去各家走动,自然也是见过的,就上前搭了几句话。   本以为长兴侯夫人是个不好亲近的,哪知长兴侯夫人竟笑着与她宣喧,还拉着葭葭的手,夸她会教养。   与长兴侯夫人一番交谈,这才知道!   原来之前在宝殿时,清宁冲撞了解签文的大师,她难免训斥了几句,竟叫长兴侯夫人将葭葭安抚她的话听了去。   一旁的虞兼葭眼神微亮,就想到那日,长兴侯夫人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夸她长得好,又乖巧知礼,也不禁搁下了手里的茶,偏了偏头,侧了耳朵。   杨淑婉没忍住,就问出来了:“老夫人,怎就突然问起了这个?”   虞老夫人面色淡了几分,将扣在桌上烫金的帖子拿出来给人瞧了:“长兴侯府要举办花会,日子就在四月二十二日,殿试的头几天,邀请了我们家,”说到这里,她声音微顿,目光先是打虞兼葭那儿瞧了一眼,又一一从虞幼窈和虞霜白身上滑过:“还让带上家里几个小的。”   姚氏一脸错愕,便没忍住问:“长兴侯府怎就挑了这个时候举办会花……”   还要带几个小的,可家里几个小的都是半大的孩子,还没到带出去的年岁,这有些不合规矩吧!   虞兼葭眼神又亮了几分,握着帕子的手也紧了紧,目光瞧向了杨淑婉。   杨淑婉会意了,就难免要问:“咱家的姐儿年岁都小了些,没到带出去的年岁,是京里头都知道的,怎就突然提起要带她们了?”   方才老夫人特意问她几时认识了长兴侯夫人,难不成长兴侯夫人是因为喜爱葭葭,又觉得她会教养,才特地意提了要带着家里的姐儿们?   虞老夫人似笑非笑:“那嬷嬷说,杨大夫人好教养,家里的几个姐儿便是小小年岁,也是不一般,说是,府里的七姐儿,也与窈窈几个一般年岁,应当是能玩一块去。”   说到后头,她的语气也就淡了。   虞兼葭眼里透了欢喜。   那日,长兴侯夫人拉着她的手,眼神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连有些刻薄的面容,也是十分柔和,可见是真的喜爱她。   她转头瞧了一眼,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虞幼窈,与一旁憨吃傻喝的虞霜白,轻抿了唇儿。   既然要带她一起,那么家里其他姐儿,自然也要稍带着一起,免得失了礼数。   杨淑婉眉毛顿时一翘,神色难掩得意,张口就道:“长兴侯夫人也就见了葭葭,与葭葭说了话……”   言下之意,家里几个姐儿是沾了虞兼葭的光,才能去长兴侯府的花会。   屋子里顿时一静。   虞老夫人阖上眼,轻捻着佛珠,虞幼窈坐在祖母身边,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姚氏端了茶来喝,虞霜白没心没肺,压根没察觉气氛不对,吃蜜果子吃得欢儿。   杨淑婉也察觉自己失言了,连忙堆起笑,补救:“大约也是前一阵我病着,窈窈帮着管家,在外头传了名声,叫长兴侯夫人听了去。”   虞老夫人睁了眼睛,瞧向了杨氏:“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杨淑婉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这帖子都送上门来了,哪还有不去的道理?没得失了礼数,平白得罪了人。”   这是一门心思想钻了长兴侯府的高门,虞老夫人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摆摆手:“既然如此,都回去准备着,我年纪大了,也是一把老骨头,不好出去走动,就你俩就带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走一趟吧!” 第207章 吾家有女(求月票)   杨淑婉一脸喜气,满脑子都是该怎样打扮才能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好生露一露脸子,站起来便要带虞兼葭走。   倒是虞兼葭上前一步,向虞老夫人曲身行礼:“祖母,便好好保重身子,孙女儿先告退,也不打扰祖母歇身了。”   虞老夫人便是不喜这个孙女儿心思多,也不得不承认,这虞兼葭是个知礼、懂事的人,凡事都滴水不漏。   姚氏坐着没动。   等杨淑婉母女走后,姚氏瞧了一眼,坐在小杌上憨吃傻喝的女儿:“花会上人多事杂,窈窈和霜白还是半大的孩子,往常也没去旁人家走动,怎好带出去?”   这是在向她讨要主意呢,虞老夫人表情真切了几分:“倒也没甚妨碍,咱家与长兴侯府不相熟,礼数到了,走个过场便罢,窈窈与霜白你便带在身边,她俩年岁小些,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实在带不上,便寻了镇国侯府,让她们同镇国侯府的姐儿们呆一块,镇国侯府几个姐儿年岁大些,也是知礼的,倒也不必与杨氏呆一处。”   听了最后一句,姚氏心中大定,这才带着虞霜白走了。   屋里的人走空了,虞幼窈扶着祖母回了内室。   虞老夫人喝了一口茶,转头睨了一眼孙女儿:“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虞幼窈仔细斟酌了一下:“之前偶然听父亲提及,长兴侯年前在幽州打了胜仗,向朝廷递了请功的贴子,这事叫内阁压下,长兴侯府这时候办花会,也是在变着法子将这事搁到台面上来,待殿试一过,内阁也不好再压着此事了。”   虽只是一场花会,却是剑指朝堂。   老大让窈窈管着大书房,她是知道的,虞老夫人看了虞幼窈半晌:“你三表哥上京带了一个消息,藩王异动!”   虞幼窈悚然一惊,连眼睛也瞪大了。   虞老夫人没直接开口,反而问虞幼窈:“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幼窈呼吸一紧,下意识问:“可知,是哪一位藩王……”   虞老夫人看着虞幼窈的目光,倏然一亮,又摇摇头:“你二叔父派人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   大户人家的姐儿们,读《四书五经》为的是什么?   便也是为了夫唱妇随,更好的打理内宅。   一些事自然是要知道的。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幽州地处极北,与京兆遥相呼应,历来幽州兵马强盛,一是为了与外族交战,守卫疆土,二是为了震慑藩王,自打……幽州一事之后,藩地也不如从前太平。”   虞老夫人眼睛越来越亮,连佛珠也不捻了,眼瞅着虞幼窈让她继续说。   虞幼窈:“长兴侯年前在幽州打了胜仗之事,内阁想要将这风光压下,也不是压不住,当年幽王镇守幽州,胜仗也是没少打的,要是回回都赏,朝廷怕也赏无可赏,再者镇守幽州本就是长兴侯的本份之事,打胜仗也是臣子应尽之事,可若是这时藩王异动,那么打了胜仗的长兴侯,就显得格外打眼,皇上少不得要借由此事,大力嘉赏长兴侯,以示天恩浩荡,与帝王之威严,震慑各地藩王。”   届时,长兴侯府怕是如烈火烹油,风头无两。   长兴侯作为威宁侯府的嫡系,威宁候府怕也是势无可挡,内阁未必能压得住威宁侯府的气焰,朝野上下也要乱起来。   虞老夫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微微一叹:“你父亲是御史,这事他撇不开身,你二叔是阁臣,又是夏阁老一脉,这事儿他也避不开,咱们家想来也不会太平了去。”   虞幼窈深以为然。   虞老夫人看着孙女儿:“藩王异动一事,只有咱们家得了消息,估摸着要到殿试之后才会闹开,这事便不要声张了出去。”   虞幼窈点头:“祖母,我晓得轻重。”   虞老夫人又想到了长兴侯府的花会,提醒道:“花会虽然是不打紧,但也要多注意些,你是老大,行事也有几分周全,便多带着些……”话还没说完,她就想到杨淑婉母女,是迫不及待要往长兴侯府钻的模样,皱了皱眉,又摆摆手:“还是算了,你顾好你自个,也不要和杨氏凑作一堆,至于霜白,是打你二婶娘肚肠里出来的,肯定是要先顾着她,用不着你带。”   虞幼窈点头:“祖母放心。”   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也别担心,便由着她作去,横竖我这个老东西没死,家里头还轮不到她主张。”   虞幼窈倒也不担心什么,却还是点头应下。   虞老夫人话锋一转,又问:“四月十八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将相熟人家的姐儿们一起请过来聚一聚,闹一闹,也好热闹起来,叫外头的人都知道,吾家有女初长成。”   十岁的孩子,便已经到了走家访亲的年岁,活该露一露脸子。   虞幼窈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四月二十二就是长兴侯府的花会,家里也要早早就准备着,就一家人吃一顿饭,聚一聚便罢,也不是太紧要。”   虞老夫人摇头:“花会哪儿有这事重要,可不行你说了算,你回头自己准备帖子去,我让柳嬷嬷和许嬷嬷一道安排起来。”   虞幼窈无奈,也只好点头应下了。   杨淑婉喜气洋洋地拉着虞兼葭,一路回了主院,满脸的张扬得意,便是连下人也瞧了一个清楚。   到了内室,杨淑婉就拉着虞兼葭的手:“也是你得了长兴侯夫人的眼子,长兴侯夫人喜爱你,才让带上府里的姐儿一道去,大姐儿和二姐儿,也是沾了你的光。”   虞兼葭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淡淡的嫣红:“母亲可别这么说,长兴侯府要办花会,定不会只请了我一个,便是家里头的姐妹一起才符合礼数。”   杨淑婉笑盈盈地拉着虞兼葭去了偏房:“这还是你头一次去外头走动,可不能马虎了去,让虞幼窈给抢去了风头。”   虞兼葭皱了眉,先头谢府的人过来,拉了整整三个大马车的东西送给虞幼窈,都是精贵的东西。 第208章 我,替你兜着!   杨淑婉翻箱倒柜地扒弄:“娘压箱底还有一匹上好的月华锦,是顶好的料子,颜色光鲜又雅致,最适合你不过了,明儿我带你出去逛一逛,好好置办一身行头……这回花会,可不能往素了打扮,定是要光彩照人才好,嗯,月华锦高雅,要搭配南珠才好看……”   “长兴侯府广发请帖……”周令怀拿着特制的软毛刷子,小心翼翼地往琴胎上涂漆,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暗卫的禀报。   琴胎已经琢型完成,琴身琢以九羽,着以蜜黄漆色,瞧着又甜又美,透着难以言喻的华贵。   就这一把琴,足足花了周令怀半个时辰,才涂完了一层漆,他将小刷子扔进一旁的缸里头,淡声道:“红色的那个锦囊,可以拆了。”   殷三身影一闪,便来去无踪。   周令怀瞧了琴胎,漆色均匀柔亮,这间屋子是特意布置过的,刚刚涂上的漆,放在里头自然阴晾,是最好不过。   转着轮椅回到书房里,不一会,周令怀则了耳朵,听到了小姑娘的脚步声,轻盈又欢快与旁的人不同,每一回总能叫他一耳就听出来了。   便是有人跟着一起,他也能分辩出哪个脚步声是小姑娘的。   “表哥,你今儿没上学堂,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孙伯瞧了没有?保元丹每日有没有按时吃用?”虞幼窈一进屋里,就奔到表哥面前,眼巴巴地瞅着表哥,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周令怀摇摇头:“这几日,湖山先生在讲策论,这些都是我从前学过的,而且我今后也不走举业的路子,却也不必再学一道。”   复试和殿试考的都是策论。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呶着嘴儿:“表哥应该再仔细学一学的,表哥的腿今后一定会恢复,难保以后不会走举业的路子。”   周令怀轻笑:“希望表哥为你挣个功名回来?”   举业算是男子最好的出路,她当然希望表哥高官厚禄,虞幼窈正要点头,就想到了长兴侯花会的事,便摇摇头:“只要表哥好好的,怎样都好,考不考功名,也不是多重要,自打幽州出事之后,朝廷上下也不安生,考功名也不定是好事。”   与表哥说话,她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了。   听虞幼窈提及了幽州,周令怀目光轻闪了一下,还没说话,便听到小姑娘又说:“长兴侯府要举办花会,今儿往府里递了请帖不说,还刻意提了,要带着府里的姐儿一道去,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她可不相信,长兴侯夫人就在宝宁寺见了虞兼葭一回,就真喜欢上了,因着虞兼葭才请了她们。   周令怀也有些意外:“姑祖母是怎样说得?”   虞幼窈摇头:“祖母只让我在花会的时候顾着自个就成,别的没有多说,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周令怀眉目轻动:“你一个半大的姑娘家,刚到了在外头走动的年岁,只要大面上不错了去,便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旁人也不会计较了去,倒是没有妨碍,”想来虞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他话锋轻转:“但是,长兴侯府既然刻意提了你们,便也不是没有缘由,回头使人打听一下长兴侯府几个姐儿,大人们的应酬用不着你,但姐儿之间少不得要接触,多知道一些,也能有个防备。”   大户人家的宴会,都是男客,女眷分开宴请,姐儿们也不与长辈们一道,而是由主家持重的嫡女招待着一起热闹,规矩没那么大,但一群姑娘家聚一起,难免会生出许多是非来。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不管长兴侯府是个什么心思,都要从几个姐儿身上显露出来。   她看着表哥,笑弯了唇儿:“表哥,真厉害,我都没想到这些呢。”   周令怀摇头失笑,又交代道:“花会的时候,你将许嬷嬷带过去,春晓有些把式,再将夏桃带上,便也能听一些消息,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虞老夫人不去花会,虞幼窈便只能跟着杨氏。   杨氏不会真心带她,姚氏也要先紧着自个的女儿,窈窈头一次正式出门走动,身边不能没有持重的人指点着,许嬷嬷是肯定要带的。   头一次正式出门走动,不是相熟的人家不说,还要去花会这样盛大的场面,长兴侯府瞧着也不是善茬,花会上也不知道要有什么事,便是虞幼窈也有些心慌。   听了表哥的分析与安排,虞幼窈也是心中一定,点头:“我知道了,表哥!”   周令怀淡淡道:“长兴侯府的花会,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到时候走一遭便是,”说到这里,他话锋轻顿,薄薄的唇透了苍白的锋利:“遇事也不必忍着,让自己委屈了去,万事都有,”他盯着虞幼窈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替你兜着!”   虞幼窈心中猛颤,瞪大了眼睛看着表哥,笑弯了眉:“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你就放心吧,定不会让旁人委屈了我去。”   三年前,幽王谋逆论处之后,威宁侯向皇上举荐长兴侯镇守幽州,皇上同意了,长兴侯府手握重兵,也是风头大盛。   她是不知道表哥是哪里来的底气,才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仿佛长兴侯对他来说,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他随时就能捏死一般,这无疑让她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藩王异动这事,肯定与表哥有关。   只是不知道表哥要做什么。   虞幼窈心里有些不安,可更多的却是担忧,便握着表哥的手:“表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周令怀愣了一下,反握了小姑娘的手,柔荑纤妙,宛如凝脂一般,他张了张嘴,到头来只是轻“嗯”了一声,作了应答。   小姑娘笑盈盈地转了话题:“表哥,四月十八日是我十岁生辰,祖母说要小办一场,让我自己拟帖邀请相熟人家,与我差不多大的姐儿一道热闹热闹。”   周令怀陡然就想到,被他收在屋里头,准备了好些时日的礼物,便吮了一笑容:“活该闹一闹才好。” 第209章 表哥太讨厌啦(求月票)   虞府是书香之家,除了与镇国候府关系甚密,另外还有翰林院掌院唐家,还有同属都察院的齐家,至于杨家,便是碍于杨淑婉的面子,虞幼窈怕也是不会请的,有虞老夫人在,也不怕叫人指摘了去。   虞幼窈神色有些黯然:“表哥,我小的时候,府里还传过一些流言,说我命硬,克死了亲娘。”   那时候她年岁小,听到下人们说,她娘是因为摔了一跤,难产了,才提早生了她,坏了身子,最后月子也没熬过,就去了。   她很难过,一个人跑到房里,蒙着被子哭肿了眼睛。   周令怀喉咙一哽。   虞幼窈吸了吸鼻子:“后来有一回祖母病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道婆,那道婆说我刑克六亲,要送到观里养几年,冲一冲煞,祖母知道了这事,气得连病也顾不得了,就带了我的生辰八字上了宝宁寺,见了慧能大师,慧能大师说我有佛缘,若能向善,便享大名大福……”   周令怀握紧了扶手,后背上青筋凸起,幽邃的眼底,隐隐有戾光透出:“你娘的死,与你……”   他蹙了眉,到底是虞府家事,他也不好多说了去。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我小时候过生辰,都是与祖母一道过的,我其实也不大愿意办热闹了去。”   周令怀明白了,这事儿虽然叫虞老夫人解决了,可小姑娘打心眼里还是认为,亲娘的死与自己有关,便是连每年的生辰也过得不痛快。   他握着小姑娘的手,抿了唇。   小姑娘突然就笑了起来,眼儿亮晶晶地瞅着表哥:“我生辰的时候,表哥可不能忘了要送我生辰礼物。”   她今儿上青蕖院找表哥,就是要告诉表哥她的生辰时间。   哪有向旁人讨要生辰礼物的,周令怀哭笑不得,却颔首:“好!”   得了保证,虞幼窈笑得更高兴了,突然就想知道,表哥要送什么东西给她,就问:“表哥,那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   周令怀摇头:“说了就没有惊喜。”   虞幼窈呶着嘴儿,不依道:“表哥,你告诉我嘛,就一点点,便是提前知道表哥送什么东西给我,我收到礼物,还是高高兴兴,惊喜交加……”   表哥送她的东西,都是不一般,之前送她的香扇,便是现在瞧见了,依然觉得惊喜又高兴呢。   周令怀轻笑不语。   虞幼窈软磨硬泡,也没打表哥嘴里套了一言半语,心里是既气恼,又好奇,既失望,又期待,磨磨蹭蹭好大半天,这才出了青蕖院。   待虞幼窈走后,周令怀这才松了一口气,拿了蓝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隐隐冒出的汗意。   小姑娘实在是太磨人了,他险些没顶住,当场便要将提前准备了许久的礼物拿出来,递到她手里头去了。   京里头因着长兴侯府的花会又热闹起来。   第二日,杨淑婉就带了虞兼葭出门。   夏桃有些不高兴:“大夫人带着二小姐出门去逛,连问也不问大小姐一声,哪有她这样带一个不带一个的,也不怕旁人说道了去。”   大夫人便是不带四小姐,也是无可厚非,可连大小姐也不带,尽带了自个的女儿,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虞幼窈神色淡淡地。   杨淑婉不想带她出门,她也不想与杨淑婉一道出门,半大的孩子一旦出了府,便离了祖母的眼界,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但是!   身边没得长辈带着,也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   虞兼葭也时常与杨淑婉一道出府逛一逛,可她一年里头,也不见得能出门几回,祖母年岁大,也不好叫祖母带着她一道。   就像上次办粥棚子,虞兼葭便是年岁小,让杨淑婉带出去露了脸,虽然祖母瞧不上这般作为。   可其实,也没甚不好。   希望表哥的腿能尽快好起来,以后就可以让表哥带她出门了。   想到了表哥,难免就想到昨儿表哥说要送她礼物的事,好一阵心痒难耐,又想到昨儿表哥油盐不进,岿然不动的模样,真是好不气恼。   从前,只要她一拧眉,一呶嘴,一皱小鼻子,撒一撒娇,耍一耍赖,表哥少不得要想法子哄她开心。   这回竟然不管用了。   想着想着,虞幼窈就委屈地撅了嘴儿。   哼,表哥太讨厌啦!   她今儿一定要忍住,不去找表哥。   就让表哥一个人呆在青蕖院里发霉吧!   夏桃可不知道,自己家小姐魂儿飞去了青蕖院里,压根没听她说了什么,瞧了大小姐拟好的帖子,不高兴:“再过几天,便是大小姐的生辰,大夫人这个做继母的也该过问的,可大夫人眼里尽盯着外头,尽想着置办去长兴侯府花会的行头。”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阵气愤:“长兴侯府的花帖,昨儿才送上门来,今儿就迫不及待往外头跑,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上赶着要巴结长兴侯府似的。”   长兴侯府虽然是京里头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可虞府书香门第,也是清贵,大夫人怕是忘记了,家里头还有一位阁老呢。   虞幼窈笑了一声:“因为科考,京里头很是消停了一阵子,没办几场宴会,难得长兴侯府举办花会,杨氏大约也是急着想要显摆出去,也不光是她,别家大约也都如此。”   杨淑婉为人一向张扬,在府里头管家不顺,便想着到外头显摆了去,再加之,虞兼葭头一回出门子,可不得好好置办了去。   虞兼葭露了脸,她这个当娘的面上有光。   夏桃瞪着眼儿,翻了一个大白眼子:“三小姐半大一点,还能打扮出个花儿来?家里头最该置办的人,还是满了十岁,名正言顺到外头走动的您。”   虞幼窈摇摇头:“生辰的事,有许嬷嬷与柳嬷嬷操持着也是妥当,再说了,也只是姐儿们之间小宴,也不是太紧要,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夏桃撇了撇嘴。   虞幼窈也不想多谈这话题,将拟好的帖子拿给她:“便去拿给许嬷嬷。”   虞府与京里头各家都有一些往来,但真正亲近相熟也没拢共也是三四家,与虞幼窈年岁相当的姐儿,加起来也没几个。 第210章 长兴侯夫人   便说杨淑婉高高兴兴带着虞兼葭上了马车,这才想到了虞幼窈,也是意识到,她这个做继母的,难得出门逛一回,若只带着亲女儿,叫人瞧了,难免落人口实,可这马车都上了,再使人去请虞幼窈也是说不过去。   虞兼葭也想到了这些:“再有几日,就是大姐姐的生辰,想来家里也要操持一些,大姐姐大约也是没空与我们一道。”   杨淑婉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按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路驶上了街,杨淑婉先带虞兼葭去了锦绣庄。   两人与锦绣庄商量好了衣服的款,便将一匹上好的月华锦,并一匹光艳的流光锦交给了锦绣庄。   之后,杨淑婉又不放心的叮嘱:“这是二十二那天,上长兴侯府的花会穿的衣裳,要加紧做了,可不能耽误了日子。”   长兴侯府的花会,也是近来京里头最盛大的日子,锦绣庄今儿一早,就接了不少单子,工期也是忙得很。   可虞府是老主顾,自然不能怠慢了去。   孙掌柜笑眯眯道:“杨大夫人可得放心,保管在花会头三天给您送过去。”   杨淑婉放心了,又带着虞兼葭去了京里头最大的胭脂铺子脂玉楼,挑选了好些上等的胭脂水粉。   虞兼葭喜欢素雅,便挑了几盒裸色,这样的水粉瞧着不显眼,可上到脸上,便能显得肤色更通透白亮,旁人也不大能瞧出是上了妆的,只觉得本身肤色就是这样,比起那些浓妆艳抹,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杨淑婉见女儿挑的都是不显眼的颜色,便道:“可不行尽挑这些寡淡的颜色,花会上各家女儿齐聚一堂,便是半大一点儿,也是要搁一起比较了去,葭葭长得这样好,没得叫旁人抢去了风头。”   虞兼葭便道:“我年岁尚小,胭脂水粉也不好往脸上搽了去,叫人瞧了,反倒觉得我张扬轻浮。”   杨淑婉这才想到,葭葭也才九岁,确实不好打扮太过,还是道:“口脂还是要涂一涂,也显得庄重一些,免得让人觉得咱家太随便了。”   虞兼葭点头。   杨淑婉一眼就瞧中了一盒蜜桃红,拿起来仔细瞧了,笑着搁到虞兼葭手里:“这个颜色适合你,惹眼也不过份张扬,我往常也鲜少瞧见有人用这样的色,大约也是太鲜嫩了,一般人压不住这色。”   虞兼葭也觉得这个颜色不错,便点头:“就这盒吧!”   招待她们的大娘听了这话,赶忙道:“这个颜色,还是今次泉州的商船进京才有的,也是颜色太鲜妍了一些,调配起来也不容易,拢共也只三盒,夫人要不全拿了,保管姐儿用上了,是京里各家头一份上。”   杨淑婉一听这话,连忙道:“自然是全要了。”   虞兼葭面上也透了欢喜,又有谁不喜欢独一无二,一枝独秀呢。   “去千金楼挑几样体面的首饰。”杨淑婉是千金楼的常客,一进了屋,就让小丫鬟领到了二楼,一眼就瞧见不远处穿了宝蓝褙子,头上戴了赤金牡丹的妇人。   杨淑婉面上一喜,连忙带了虞兼葭过去:“今儿可真巧,竟在这儿碰见了长兴侯夫人。”   长兴侯夫人转头,见堆满了笑容的杨淑婉,愣了一下神,这才想到,这是虞御史的继室杨氏,便也笑道:“原来是虞大夫人,可真巧!”   她长得瘦小一些,额骨也较高,这一笑便有些盛气凌人。   杨淑婉笑意更深了,转头:“葭葭,快过来给长兴侯夫人问安。”   虞兼葭也不好躲在母亲身后,踩着小碎步,身态娇柔地上前,轻轻一曲身,身上粉白的裙子,逶迤于地,宛如绽开的莲花一样美丽:“夫人好。”   长兴侯夫人又笑了:“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虞三小姐,却是又长好了。”   虞兼葭满脸羞涩:“夫人过奖了。”   正要再说几句讨喜的话——   “葭葭也来了,可真巧。”   虞兼葭偏头一瞧,就见一个长得娇小可爱的绿衣姑娘,正挽着一个身量纤细的粉紫少女一道走过来。   长兴侯夫人摆摆手:“一道玩儿去,我与你母亲好好叙叙话。”   虞兼葭笑着应下,快步上前迎去,笑着地对绿衣少女说:“那日在宝宁寺与曹七姐姐一见如故,这一别,还当七姐姐忘了我。”   曹七小姐不是旁人,正是长兴侯府的嫡七小姐曹映雪,当日在宝宁寺,两人一道说了些话,倒也认识。   虞兼葭一边说着,就瞧向了曹七小姐身旁的粉紫少女。   瞧着比她们要年长一些,少不得十一二岁,粉紫色的花裙,搭了鲛纱罩衫,却是贵重极了,正是花骨朵的般的年岁,便是还没长开,已经是明艳不可方物。   虞兼葭心中有了猜想,眼中却带了疑惑,转头瞧了曹七小姐。   曹映雪少不得要介绍:“这是我表姐,威宁侯府五小姐,陆明瑶,今儿上我家作客,叫我拉出了门子。”   “窈?”虞兼葭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是哪个窈?”   问完之后,她也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连忙向陆明瑶欠身:“我家中长姐,名讳里也带了一个【窈】字,方才失礼之处,便向陆五小姐道歉。”   谁任也不喜欢,有人与自己名讳相似,陆明瑶眉峰淡不可窥地拧了一下:“虞三小姐,言重了。”   虞兼葭可算松了一口气,笑道:“可亏得陆五小姐大度,不见我的怪,与我计较了去,不然我往后可就要做一个锯嘴的葫芦。”   陆明瑶顿觉,虞三小姐虽然冒失了一些,可也是知礼懂事,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这个瑶字,出自《清平调其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也不知道令姐又是哪个?”   可见是有些在意有人与自己撞名了,虞兼葭笑:“是《诗经·关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话音方落,曹映雪便掩嘴笑起来:“这名儿也是轻浮得很,却是不如我表姐。” 第211章 云想衣裳(求月票)   虞兼葭愣了一下,张口便要解释。   就听曹映雪“咯咯”地笑着,张嘴便是一首诗吟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如此一来,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儿,反而不好上赶着解释了,就笑道:“陆五小姐明艳大方,方才初初一见,便恍如见了瑶台殿前月光照耀下的神女,这名儿,可算是月辉映水,相得益彰。”   虽是恭维的话,可陆五小姐确实长得好,加之威宁侯府还出了一位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陆皇贵妃,这话便也不显得刻意了。   被人夸了美貌,哪还有人不欢喜,便是端持着的陆明瑶也不禁娇笑出声:“你俩是变着法子寻我的开心。”   曹映雪和虞兼葭对视一眼,笑了。   “哪个是你长姐?”陆明瑶有些好奇,伸了脖颈张望,也没见着哪个出挑的少女,便只当虞兼葭家中的长姐也不如何出色。   虞兼葭摇摇头:“过几日便是长姐生辰,家里少不得要操持一些,也是没空,她今儿便没一道出来。”   曹映雪心直口快,一派天真:“你长姐生辰,便也该由你母亲操持才是,怎就你与你母亲一道出来了,她反而没空?”   虞兼葭轻抿了一下唇,面上隐含了一丝难色,便笑道:“祖母疼爱长姐,自然要亲自操持了才行,母亲便是不愿祖母劳累了身子,也不好拦着,今儿出门,除了置办长兴侯府的花会的穿戴,也是为长姐寻摸像样的生辰礼物,长姐十岁生辰,可不能轻忽了去。”   陆明瑶目光微闪。   曹映雪撇了撇嘴,她往常也听说了,虞家大小姐虞幼窈,打小就养在祖母身边,叫祖母宠得娇纵横蛮,时常欺负家中姐妹。   虞兼葭便是极力替大姐姐遮掩,可谁也不是傻子。   虞幼窈生辰,继母操持着,才是名正言顺,可虞老夫人却不让继母沾手,继母非但不敢拦着,还急巴巴上街替继女寻摸礼物,唯恐轻忽了去。   午时方至,各家便收到了虞府的请帖。   镇国侯三小姐宋婉慧,高高兴兴地拿了请帖,打宋老夫人的屋里出来,便遇着了要去给宋老夫人请安的兄长宋明昭。   宋婉慧与兄长相处不多,可关系也算亲近:“大哥哥,你终于肯从宝宁寺出来啦。”   家中人事繁杂,日日也没得清净,祖母担心扰了大哥读书,就在宝宁寺捐了一个小院,大哥哥也时常去宝宁寺小住一段时间。   这回是沐佛节就去了,直到今儿才回府。   宋明昭颔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请帖上,粉白色的帖子,廖廖几笔春杏,萧疏有致,由红至白,至盛至凋,颇有几分烂漫:“这是?”   宋婉慧低头看了手里的帖子:“哦,这是虞府方才使人送来的请帖,虞大小姐过几日生辰,邀请我去她家作客,祖母也同意了。”   宋明昭表情微顿,便想到沐佛节那日,小姑娘一身素锦裙,站在绿盖如云的菩提树下许愿,掷锦的画面。   小姑娘年岁小,身段儿也纤细得很,踮起脚尖儿掷锦时,柳条似的腰儿,向后轻轻一折,端是纤柔曼妙,便是小小年岁,眉目间已经含了潋滟,透了娇色。   他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长命结上的碎玉:“我记得虞大小姐似乎比你小一岁?”   宋婉慧也没多想,祖母喜爱虞大小姐,时常提及一些虞大小姐的话,宋虞两家关系也走得近,大哥知道也是寻常:“我是六月的生辰,虞大小姐是四月,恰巧比她大十个月。”   虞大小姐今年便也是十岁了,宋明昭点头。   宋婉慧拿着请帖,有些苦恼:“祖母让我不要怠慢了去,我却是有些苦恼,不知道要送什么礼物给虞大小姐。”   她也是随口说了一道,也没打算她这个性情淡漠的兄长会搭理。   哪知,宋明昭还真搭理了:“我屋里有一对和田的锦鱼佩,一黄一红两只锦鲤,合一起是双鱼圆佩,拆开来就成了两只锦鱼铛,也是女儿家的款,我也不好戴出去,你送给虞大小姐倒也合适。”   宋婉慧眼神一亮:“多谢大哥哥。”   宋明昭淡淡“嗯”了一声,拔腿就走了。   宋婉慧瞧着大哥一惯淡漠的背影,摇摇头,暗道自己也是想的太多,怎么会觉得大哥哥会对虞大小姐过于关注呢。   请帖发出去了,其他事虞幼窈也就不管了。   到了中午,虞幼窈一个人在书房里练了会字,也没法静下心来,干脆扔了笔,拿了一本《春秋》来瞧。   这本《春秋》是表哥送给她的,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表哥亲笔写下的注解,绳头小楷工整极了,掩不住神筋秀骨,后头还有译文、释义,用词谴句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字字句句都是见解独到,不流于俗,便是轻易就能瞧懂,仔细琢磨,也能自个学透。   一看就知道,这一本《春秋》,花费了表哥不少心神。   翻了没两页,虞幼窈看不进去了,搁下书,托着香腮,唉声叹气。   春晓瞧着姑娘没精打采,忍不住问:“小姐,您怎的不去青蕖院寻表少爷,之前不是说,要同表少爷一起下棋的吗?”   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幼窈翻了一个大白眼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今儿就不去寻表哥了,我自己呆会。”   春晓被瞪得莫名奇妙,也有些纳罕。   近些天,表少爷没去学堂,小姐生辰将近,也没去家学,每天都要去青蕖院陪一陪表少爷,担心表少爷一个人呆着憋闷。   虞幼窈又拿起一旁的《春秋》来瞧,实在是看不进去了,就收起了《春秋》,抱起了架子上的古琴:“走,去青梧树下练琴去。”   春晓立马使人置了香案。   虞幼窈焚香净手后,坐于青梧树下,才弹了一个音节,就不想弹了,勉强弹完了一曲《平沙落雁》,也是七零八落,曲不成调。   之前弹给表哥听了,表哥说弹得不错,可今儿这脑子,这双手却是不听使唤了。 第212章 表哥又哄我!   这会满脑子都在想,表哥这会在做什么?是不是又一个人坐在棋座前,左手与右手,自己与自己下棋?   表哥性子淡薄得很,便是长安也不是一直贴身伺候着。   他总喜欢一个人呆在书房里,虽然作画,看书也不无聊,可这一天天,总是做这事,到底寂寞了些。   虞幼窈弹不下去了,丧气地爬在琴上,鼓了鼓双颊,懊恼得很。   春晓见姑娘唉声叹气,有些担心:“小姐是不是在院子里呆闷了,不如去青蕖院寻了表少爷一道说一说话。”   虞幼窈没好气地瞪她,气呼呼地:“张嘴闭嘴表少爷,改明儿,你就去给表哥做丫鬟算了,省得一天到晚戳我的心窝子。”   春晓便是再傻也该知道,小姐这是在生闷气呢,连忙问:“小姐与表少爷吵架了?”   表少爷疼小姐,可不比老夫人少,平常都是哄着小姐,生怕小姐委屈了去,说句不当的话,这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表少爷哪儿舍得与小姐吵架?   转念又想,这牙齿还能咬着舌头。   虞幼窈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没有。”她决定单方面生表哥气,忍着不去找表哥,这不算是吵架吧!   嗯,怎么觉得怪怪得?   春晓听得一愣:“没吵架,那您恼什么?”   说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虞幼窈气鼓了双颊,又瞪她:“你知道什么,表哥可过份啦,他不告诉我生辰要送我什么礼物,故意让我干急眼,你说过不过份。”   春晓一听,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姑娘这是让表少爷惯大了性子,哪是真生气,怕是因为表少爷没满足小姐的好奇心,小姐便来了气性,就想作一作。   春晓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嗯,表少爷也真是,明知道姑娘好奇心大,也不告诉您,要送什么礼物给您,让您心里头想着,怕是要茶不思,饭不想,寝食不昧了。”   虞幼窈用力点了头,觉得还是跟前的丫鬟最了解她了。   可听春晓说了表哥不对,虞幼窈心里又觉得不对味了:“其实,表哥也没有很过份啦,也是从前表哥每回送我东西都不大一般,所以我对表哥送我生辰礼物,就特别期待,也特别好奇。”   刚才还理直气壮了,说表少爷过份。   这会儿,却由不得旁人一道说了表少爷去,春晓努力憋着劲不笑。   哪有人,提前问别人送什么礼物得?!虞幼窈张了张嘴,这话却是没好意思说出来,便觉得这气性真是好没道理,也不禁红了脸:“算啦,看在表哥为我准备了生辰礼物的份上,我就不与表哥置气啦!”   春晓背过身去,可劲儿地笑。   虞幼窈打青梧树下站起来,碧色的衣裙鲜嫩得很,衬得虞幼窈鲜妍极了:“走,去青蕖院找表哥去。”   话音方落,虞幼窈就听到轱辘的声响。   抬眸一瞧,虞幼窈顿时笑弯了唇儿:“表哥,你来啦!”   一边说着,小姑娘拎着裙子,已经跑到表哥的面前,周令怀抿唇轻笑:“过来瞧一瞧表妹的棋艺长进了没有。”   虞幼窈歪了歪脑袋:“表哥可不行笑话我。”   周令怀又笑,打袖子里拿了巴掌大的玉盒递给了她:“虽然生辰礼物,是不能提前告之于你,不过生辰之前,倒是不妨送你个小玩意儿。”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接着就笑起来,捧着玉盒没急着打开:“表哥,表哥,这盒子里是什么?”   周令怀没回答:“打开瞧瞧就知道。”   虞幼窈不依,拉着表哥的袖子,皱着小鼻子撒娇:“这回,我要表哥亲口告诉我。”   可算是有气性了,周令怀也没拒绝:“就是自己雕的小玩意儿,也不值当什么,也就玩个新鲜。”   虞幼窈可算是高兴了,连忙打开盒子来瞧。   里头是一块黄玉坠子,弯弯的一道月牙,上头镂雕了双鱼戏莲,两条鱼儿摆着尾巴,在莲叶间嬉戏,活灵活现,却是精巧极了。   虞幼窈捧着玉盒,撅着嘴儿:“表哥又哄我!”   没头没脑的话,着实让周令怀听得一愣,便也想着,自己刚才到底又是哪儿得罪了小姑娘去,便见小姑娘唇儿一弯,耳边听得小姑娘声音欢快:“表哥雕艺这样好,还说不值当什么,差点真将我唬住了。”   周令怀松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得紧:“你这丫头……”   差点被唬住的人是他吧,还真当她生气了。   虞幼窈拿着坠子翻来覆去的地瞧,越瞧越喜欢:“表哥是知道我弄坏了娘送我的一个长命锁,那锁上就是双鱼戏珠,所以便自己雕了个双鱼送我,又担心雕了一样的,让我赌物思人,心里不痛快,所以就将双鱼戏珠,改成了双鱼戏莲送我。”   却是将他的心思,瞧得透透地,周令怀轻笑:“你喜欢就好。”   虞幼窈扯着表哥的袖子,小脸儿带了一点心虚:“表哥,我、我之前没与你置气,就是有那么一丁点,”她抬起手,两根指头比划了一条针眼大的小缝儿:“恼!”   周令怀没说话。   虞幼窈偷瞄了表哥的神情,讨好地笑:“不过,表哥费心为我准备生辰礼物,我还是很高兴的,方才正要去青蕖院找表哥,表哥就过来了,表哥,”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表哥,拉着表哥的袖子:“你说,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周令怀没忍住笑了,抬手轻弹了小姑娘的额头:“惯得你!”   虞幼窈笑弯了唇瓣:“我以前可不是这样,让表哥惯坏了性儿,表哥可得对我负责,往后也要一直惯着我才行。”   周令怀表情微顿,小姑娘眼里如水般的剔透,偏生眉目间横生了一抹潋滟,叫人一眼瞧了,便如水照心湖,连心里头也是一片涟漪潋滟,于是轻点了一下头。   虞幼窈“咯咯”地笑:“表哥,我去屋里寻一条红绳,将坠子穿起来,戴在身上。”   小姑娘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屋里,周令怀笑意微露,也不禁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之色。 第213章 他心尖轻颤   昨儿小姑娘走的时候,皱着小鼻子,嘴儿撅得老高,他看着是既无奈,又好笑,可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小姑娘气性大,是真来了脾气。   于是,就连夜将之前雕了一半的双鱼戏莲的坠子雕好了。   今儿摆好了棋局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小姑娘过来,索性就带了双鱼坠子来窕玉院寻她,远远就听到她一首《平沙落雁》,弹得是七零八落,心烦意躁,便也猜到小姑娘确实是来了气性。   却是哭笑不得!   很快,虞幼窈就拿了一条红绳跑过来,坐在他面前,先将黄玉坠子穿进绳里头,手指灵巧地穿棱:“表哥,你看,我也打了梅花结。”   周令怀呼吸轻缓,想到了戴在颈间的金黄蜜蜡佛坠子。   虞幼窈凑过来,周令怀双手陡然握紧了扶手,僵着没动,小姑娘轻轻掀开了他颈间的衣襟,指甲一挑,就将藏在衣裳里的金黄蜜蜡佛坠挑出来。   虞幼窈退开身,将手里的黄玉坠子拿给表哥瞧:“表哥,这黄玉是什么质地?瞧着与金黄蜜蜡十分相似。”   “是寿山田黄冻石,不是玉种。”周令怀低头,金黄的蜜蜡佛坠,在阳光下莹光湛湛,戴了这么久,也是习惯了胸前有这样一件物儿烫贴着身肉,这会儿乍然失了蜜蜡的温润,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虞幼窈眼儿一点一点地睁大:“黄冻石!”   见她震惊的模样,周令怀解释道:“黄冻石色如枇杷金黄,其质凝腻如蜜蜡,故又称为蜜蜡石,原是我之前刻印剩下的石料,之前见你喜欢,就刻了这块黄冻石坠子。”   虞幼窈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用黄冻石雕刻坠子,你也太暴殄天物了吧,你怎就不刻个章送与我,我都十岁了,已经可以用章……”   虞幼窈也是见惯了好东西,黄冻石便是不常见,可也是认得,之前还见了表哥的黄冻石刻章。   可她万万没想到,表哥竟然拿了这么珍贵稀少的籽料刻了坠子。   可不就瞧走了眼睛,将黄冻石瞧成了黄玉。   周令怀唇畔淡淡弯了一下,便又隐住了笑意:“便也是用剩的边角料,也不好刻了章送于表妹了。”   虞幼窈懊恼地呶着嘴儿:“我不介意啊,我愿意与表哥用一块料子刻的印章啊!”   周令怀不说话了。   虞幼窈叹了一口气,一低头,瞧着玉盒里头精致小巧,又活灵活现的双鱼戏莲坠子,又高兴起来:“坠子就坠子吧,表哥送什么给我,我都高兴。”   小姑娘一脸欢喜,也让周令怀轻笑了一声。   虞幼窈将打了梅花结的黄冻石坠子,拿给了表哥:“表哥,帮我戴上。”   周令怀愣了一下,这才接过了红绳,上头的梅花结,与他颈间的毫无二致,下头的双鱼戏莲坠子,也是色泽金黄,与蜜蜡佛坠的质地极像,便是他也难以分辩,可仔细一瞧,却又比蜜蜡佛坠子要浓艳一些,想来小姑娘戴上,也是鲜妍得很。   虞幼窈背过身蹲在表哥面前,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表哥的动作,便回头来瞧:“表哥,快帮我戴。”   这迫不及待的架式,让周令怀一阵莞尔,骨玉般的手指,轻捻着红绳,绕过小姑娘的脖颈,却小心翼翼避免碰触了小姑娘。   之后,周令怀瞧着两端的红绳,却是犯难了。   小姑娘之前帮他戴蜜蜡佛坠子时,在脑后打了一个梅花结固定,可是他不会打梅花结啊!   等了这一会,没等到表哥帮她系好坠子,虞幼窈又催促:“表哥,我还等着呢。”   周令怀抿了一下唇,认真地为她打了一个“礼”结,他没学过编绳,除了“礼”结,旁的也不会。   礼结是活结,周令怀还要帮上姑娘调整一下坠子的松紧,可小姑娘倏然回头,周令怀的指尖,擦过小姑娘白腻的脸儿,指一阵凝腻,便如他之前把玩在手上的黄冻石,凝润到了心里头,他心尖轻颤。   虞幼窈也愣了一下,却也没当一回事:“我会好好戴着表哥送我的黄冻石坠子,肯定不轻易取下来。”   周令怀垂下眼,遮去了眼中的异样,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润:“好!”   杨淑婉带着虞兼葭,直到未时过半(14点)才回府,去了安寿堂告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见她们脸上意犹未尽的神情,便也知道,今儿在外头,大约还有别的事。   杨淑婉担心她独独带着女儿出门,没带虞幼窈,会让老夫人不高兴,便道:“今儿去了千金楼,倒是有些时兴又漂亮的首饰,便也给窈窈置办了一套头面,”她话锋一顿,就想到了拘在含露院学规矩的虞清宁:“连清宁也有。”   虞老夫人哪儿不晓得她的心思,摆摆手:“你有心了。”   虞兼葭给祖母福了一身:“头面儿是我与母亲一道挑的,想着过几天便是大姐姐生辰,家里头操持着,外头也该置办着才是。   这话儿,可真是说得漂亮,将杨淑婉带她出门置办花会的穿戴,说成了替虞幼窈置办生辰的面头。   虞老夫人淡淡瞧了一眼虞兼葭,没说话。   杨淑婉却反应过来,堆着笑容问:“窈窈的生辰,也不知道安排的怎么样?都请了哪家,帖子都送出去了吗?”   虞幼窈十岁生辰,她这个继母便是不沾手了,也该问一问才是。   虞老夫人眉目不动:“请了镇国侯宋家,翰林院掌院唐家,左都御史齐家,这三家与我们关系近,也有与窈窈差不多大的姐儿。”   杨淑婉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没请杨家?”   她说的杨家,是她的娘家,左副都御史杨府。   虞幼窈生辰,要请相熟人家年岁相当的姐儿过府,却独独不请她娘家,便是她对娘家没甚感情,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   虞老夫人连声音也淡了几分:“窈窈与你娘家没甚往来。”   淡淡的一句话,让杨淑婉面色一僵。   按道理说,她嫁进了虞府,成了虞幼窈的继母,那么她的娘家,也就成了虞幼窈的外家。 第214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虞老夫人不大与杨府往来不说,也不让虞幼窈同杨府亲近,便是杨府的人上了门子,也都让虞幼窈避出去。   这作法,可真正是打她的脸子。   虞老夫人也懒得多说:“也是折腾了半天,快回去歇着吧!”可别继续呆这儿,没得碍眼了去,让人心里不痛快。   杨淑婉恼着一张脸,带着虞兼葭出了门子。   走了一道,虞兼葭轻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大姐姐生辰,会不会请四妹妹,”说到这儿,她幽幽一叹:“四妹妹也是可怜,被拘在院子里学了这么久的规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若大姐姐邀请了四妹妹,四妹妹也是能借机出来放一放风。”   杨淑婉听了这话,顿时眯了眼睛。   不一会儿,虞幼窈就收到了杨淑婉让木槿送来的一套头面,她打开来瞧,是一套赤金牡丹头面,瞧着倒是十分贵重精致,也只是寻常的款,算不得时兴。   她撇了撇嘴,就让冬梅收到箱笼里去。   家里头,都知道大小姐十岁生辰,要小宴相熟人家年岁相当的姐儿,也不敢马虎了去,如此操持了几天,就到了四月十八这天。   一大清早,虞老夫人就让青袖将虞幼窈请来了安寿堂。   虞幼窈路过莲湖那边,瞧见一旁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便拎了裙摆折了一捧,高高兴兴地捧着上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瞧着刚满十岁的孙女捧着花进屋,娇艳国色的花,也不及小姑娘脸上初露的芳菲,与挺直的背脊间那一截子风骨。   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便脸子与身段没长开,可也是含苞露芬菲,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不小心就叫这花儿迷了心眼子,也只有擦亮了眼睛,仔细地瞧着,分辨着,才晓得哪一朵是真芬芳,大户人家瞧人,不光要瞧貌,风骨才气才是最重要的。   虞老夫人恍然惊觉,窈窈是真的长大了,不光长了娇容,还长了风骨,一下就湿了眼眶,又想着今儿是孙女儿生辰,流泪不吉利,就捏着帕子,揉了揉了眼睛。   “祖母,咱家的海棠花开得可漂亮啦,我折了一捧过来给祖母插花斛,祖母屋里也太冷清了些,海棠花红艳,瞧着也热闹。”虞幼窈说完了,就将花交给了青袖,让青袖将花斛里插的白玉兰换了。   青袖笑着应是。   虞老夫人笑眯眯地招招手:“快到祖母身边来。”   虞幼窈拎着裙摆,坐到祖母身边,依偎着祖母,就瞧见祖母跟前的小几上,摆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虞老夫人拿起盒子,塞到她手里:“快打开来瞧一瞧。”   虞幼窈已经猜到这是什么,抚着檀木盒上的云纹,眼眶也有些湿了。   虞老夫人见了,连忙道:“今儿你生辰,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行哭鼻子,掉金豆子。”   虞幼窈吸了吸小鼻子,努力将到了眼眶里的泪给憋回去,小心翼翼地打盒子,里头果然是个长命锁。   这回的锁是锦鱼衔锁样的,一左一右两条锦鱼,鱼嘴里衔了一块婴儿巴掌大如意锁,鱼身上的鳞片,是用米粒大小的红黄两色的玉镶成的,瞧着珠光宝光,又精巧漂亮。   “这镶嵌工艺可真漂亮。”虞幼窈一见了锦鱼就喜欢,这是娘送给她的第二个锦鱼样长命锁,可惜之前那个坏掉啦!   她将长命锁翻了一面,背面刻了牡丹纹,写着:“长命富贵,福运东来!”   虞老夫人先是解开孙女儿脖颈间戴了一年的长命锁,又拿过了被虞幼窈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头仔细瞧的锦鱼衔锁的长命锁:“送长命锁也是有讲究的,只宜祖辈送,不宜父母送,所以你娘打了十五个长命锁,就交由我来保管,让我在你每年生辰的时候亲手为你挂上,也算是借了我的手,将这福送予了你。”   虞幼窈喉咙里一阵酸涩,用力点点头。   虞老夫人将锦鱼衔锁的长命锁,扣在虞幼窈的颈间,搂着孙女儿:“你可得好好的,祖母这后半生就盼着你好。”   虞幼窈扑进祖母怀里,糯糯地唤:“祖母。”   声音嫩得,跟乳燕似的,虞老夫人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以后就是大姑娘,可不行总往祖母怀里钻。”   虞幼窈可不依:“就是大姑娘,我也永远是祖母的孙女儿,哪不行往祖母怀里钻,祖母可不行我长大了,就不疼我了。”   虞老夫人心中的伤感,顿时也散了许多。   虞幼窈打祖母怀里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瞅着祖母:“祖母,我的生辰礼物呢,可不行蒙混了去。”   虞老夫人没好气瞧了一眼,叫她藏在袖子里的血蜜蜡佛珠:“不就戴在你手上吗?”   虞幼窈鼓了双颊:“祖母,祖母,你可是答应我了,要送我生辰礼物的,”一边说着,她抬起了手腕,露出了腕子上的血蜜蜡佛珠:“这个不算,可不行说话不算数。”   虞老夫人拿了手指,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可是怕了你,我要不给你,今儿怕是不得消停了。”   一边说着,一边喊了柳嬷嬷,将一早准备的礼物拿来。   虞幼窈可算知道,祖母哪儿是不想给,分明是故意逗她玩呢,气鼓鼓得:“祖母,尽拿我寻开心。”   虞老夫人“哈哈”地笑,接过柳嬷嬷捧过来的盒子,塞进孙女儿怀里:“拿去!”   虞幼窈得了好处,哪儿还顾得上气恼,抱着盒子笑弯了眉:“可是祖母自个给的,不是我问你要得。”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瞪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虞幼窈吐了吐笑,连忙打开了盒子来瞧,里头摆了个攒珠的小冠,冠上攒了各色的宝石珠玉,四面流苏,全坠了色泽浅金,熤色生晖的鲛珠,每一颗都花生米大小,颗颗饱满莹亮,圆润高贵。   鲛珠也是珍珠的一种,颜色淡金,在最光下灿然生辉,比赤金还要耀眼一些,较南珠与东珠要稀少珍贵许多,等闲也是不常见。   可见这一顶小冠,祖母是早就打好的。 第215章 表哥还会做螺黛   虞老夫人笑着说:“今儿你是小寿星,怎样打扮都不过份,便戴着吧!”   出了门子,小姑娘家家太贵重了,可是不行的。   虞幼窈又红了眼眶。   虞老夫人摆摆手,就开始赶人:“快回去准备,隅中(10点)就要开始迎客了,今儿你是主,人也得你自己招呼,咱们这些老东西,便也不掺合了。”   虞幼窈这才捧着盒子,戴着娘送的长命锁回了窕玉院。   此时,窕玉院上下是忙得热火朝天,许嬷嬷卯时就进了小厨房,打现在还没出来,柳嬷嬷也带了安寿堂里得力的人过来布置。   虞幼窈唤来了柳儿,低头吩咐了几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去吧!”   柳儿点头,就退出了房间。   这时,春晓就端了药膳过来:“小姐快用些药膳,许嬷嬷说,客人没上门,可不行吃胀了肚,便吃一碗药膳垫着肚子。”   虞幼窈可是知道,姐儿们聚一起,就是吃吃喝喝,玩闹着,许嬷嬷准备的小宴,光是点心都有几十种,还有各种瓜果,汤羹,果茶,便是吃,也能叫客人吃了一个尽兴。   用完了药膳,虞幼窈又被推进了浴房:“许嬷嬷给小姐准备了药浴,小姐多泡泡,养一养精神气,便也只是小宴,也是折腾得很。”   泡完了浴,虞幼窈又被冬梅拉进了房里:“许嬷嬷给小姐挑好了衣裳,小姐今儿生辰,可要好好打扮着,一定要光采照人才是。”   小姐年岁小,也不行搽脂涂粉,也就用花露按摩了脸,之后涂了润面的膏子,花露养了面,让姐儿的皮肤瞧着鲜嫩,膏子润了容,又多了几分光彩。   冬梅便又拿了螺黛,要为小姐描眉。   虞幼窈摇头:“用不着这个。”   冬梅笑:“用得,用得,这可是今儿一早,表少爷使长安送过来的呢,螺黛也是表少爷亲自调配的,奴婢瞧了,这颜色不大一般,比起三表少爷这回送来的还要漂亮呢。”   一听是表哥送来的,还是亲自调配,虞幼窈眼睛都亮了:“表哥还会做螺黛,那我肯定是要用的。”   冬梅拿了眉笔,轻蘸了螺黛,仔细上到姑娘眉间。   姑娘的眉型长得好,疏密有致,显得灵秀,宛如掬了一弯月牙儿似的,含了皎色,晖光。   螺黛一描上去,冬梅便瞧出了不一般来。   这颜色黛中含青,青中含了烟色,将姐儿一对眉衬得宛如山岚叠障,真正是黛翠含烟,这一缕烟色间,又沁了一抹山光潋滟。   冬梅脑子里,倏然就想到了一句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姑娘这眉,可不就如雨后初霁时,山叠烟罩时那一抹的潋滟山色吗?   虞幼窈仔细盯着琉璃镜瞧,两眉轻轻一弯,又含了娇妍:“表哥可真厉害。”   “可不是吗?奴婢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表少爷不会的。”冬梅抿着嘴笑,帮着虞幼窈梳了一个单螺,将老夫人送的攒珠小冠戴上去,用发带固定好了。   四面的流苏垂下来,前头的鲛珠坠在小姐光洁的额头上,轻盈流转,光莹无比,衬得姑娘容光焕发,两侧的鲛珠坠在姑娘耳盼,顾盼摇曳,又多了灵动。   之后,冬梅又服侍虞幼窈穿衣。   最里头是对襟的小衫,下面是绣了黄绿色梧桐花的八幅斓边百褶裙子,外搭了黄绿色的上襦,罩了浅金色的鲛纱衫。鲛纱上头绣了缠枝青梧叶子。   黄绿的打扮,娇嫩又鲜妍,又不失风雅才气,瞧着还贵气得很,搭上姑娘头上的小冠,又透了娇贵。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虞幼窈这还没宴客,便已经是头大:“便也只是十岁生辰,哪用得着这样隆重,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是及笄呢。”   冬梅抿着嘴笑:“可是老夫人吩咐的。”   一提及祖母,虞幼窈嘟着嘴儿老实下来。   等虞幼窈准备妥当了,姚氏带着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几个一道进了屋,见盛装打扮的虞幼窈,也是眼神一亮:“窈窈可真漂亮。”   虞幼窈有些羞涩:“叫丫鬟折腾了个把时辰,可不得要折腾出花儿来,不然可就叫她们白白辛苦了去。”   听了她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姚氏笑盈盈地说:“我先去寻了许嬷嬷,帮着一道操持,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马虎了去。”   说完了,姚氏风风火火地去了,也是真心过来操持。   虞霜白几个立马凑到虞幼窈跟前,同虞幼窈说话。   又过了一会,杨淑婉才带着虞兼葭姗姗来迟,一眼就瞧见虞幼窈头上攒花鲛珠小冠,浅金的颜色,瞧着刺眼得很。   虞兼葭垂下头,轻咬了唇瓣,顿觉昨儿去千金楼,与母亲一起精心挑选的那套搭月华锦的南珠头面,拿不出手了。   长兴侯府的花会,她想要在行头上盖过虞幼窈,是不大可能了。   顿时,连期待万分的花会也有些兴致索然。   她强打起精神,微笑:“大姐姐今儿可真是光彩照人。”   虞幼窈点点头,不咸不淡:“多谢二妹妹夸赞。”   一边说着,也打量了虞兼葭。   雪青色的衣裙,瞧着淡雅得很,但衣上却绣了层层叠叠的粉白一片,便宛如绽放的一树粉桃,却是夭夭灼灼,白唇间那一抹粉艳,将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精髓,展现到了淋漓尽致。   淡雅处,却显露了争艳。   杨淑婉回过神来,要笑不笑着说:“你们几个一道聊着,我去小厨房看看去。”   到了隅中(10点)。   虞幼窈踩着玉底鞋,与许嬷嬷一道去垂花门前迎客。   姐儿们年岁都不大,便是去别家作客,身边也都带了持重的嬷嬷一道过来,便由许嬷嬷领到一旁去招待。   最先来的是镇国侯府的宋三姑娘,宋婉慧。   宋婉慧好长一段时候没见着虞幼窈,乍一见到,一时愣在那里,险些不敢认人了,在她的记忆里,虞幼窈长得圆乎乎的,讨喜得很,祖母每回提了虞大小姐,便笑眯眯地说:“窈窈一团喜气,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第216章 宠妾灭妻   见她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虞幼窈也是无语:“可把你眼珠子收一收,不然掉地了,我可不负责捡。”   宋婉慧可算回过神来:“你怎就瘦了这么多,差一点就把你认成了你三妹妹,可不得愣在那儿。”   虞幼窈撇了嘴:“我之前病了一场,抽了条子,又跟着嬷嬷学规矩,哪还有不瘦的。”   宋婉慧瞧着虞幼窈:“可真漂亮,祖母常说,谁家娘子也不如你娘长得好,瞅瞅你这样儿,却是尽随了你娘,可真叫人羡慕。”   从前圆乎乎的一团人儿,也是粉琢玉砌,跟玉做的似的,现在瘦了,却是娇贵鲜妍得很。   虞幼窈斜眼瞧她:“你还用羡慕我?”   宋婉慧今儿穿了一身桃粉,长了一张标准的满月脸,这脸又叫牡丹脸,瞧着皎皎如月,端婉大气,是哪家都喜欢的长相。   聊了几句,翰林院掌院家的唐五小姐,唐云曦过来了,与她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个年岁长一些的小姐。   唐云曦穿了一身豆绿色的襦裙,长得矮胖,低着头跟在那小姐身后,那小姐长得高挑,瞧着有十一二岁,一身玫红色的衣裙,生生将她清秀的脸也衬出了三分艳。   虞幼窈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   宋婉慧用手肘轻顶了一下她,小声问:“你请了唐云梦?”   虞幼窈不认识唐云梦,摇摇头:“只请了五小姐。”   见她有些不明所以,宋婉慧小声解释:“唐大爷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家道中落,寄住家里头,唐大爷正妻还没过门,两人就有了首尾,唐大夫人过门一个月,唐大爷就迫不及待迎了表妹过门,做了贵妾。”   “唐云梦就是那贵妾所出,是唐府的庶长女,唐大爷对这个女儿十分喜爱,几次三番要将大女儿记到嫡母名下,但唐夫人也是个气性硬得,咬死了不同意,五小姐长得不如何出挑,在府里也不得宠,就叫唐云梦抢尽了风头,往常去各家,唐云曦不一定去,唐云梦一定会跟上嫡母去。”   唐家的事,虞幼窈只知一些只字片语,倒不如宋婉慧这般详尽,她抿紧了唇,唐大爷这作派,与他父亲却是一般无二。   书香之家所谓的礼仪廉耻,都成了笑话。   当今皇上宠妾灭妻,盛宠陆皇贵妃,却是连满朝文武也是上行下效。   从前有幽王在,满朝上下还能收敛些,如今幽王谋逆论处,这一个个仿佛都掀了遮羞的布条,大周朝是烂进了根里头。   唐云梦眼珠子一转,便拉着唐云曦一道上前,将虞幼窈通身气派瞧了去,轻推了唐云曦一下。   唐云曦飞快地抬头瞧了虞幼窈一眼,又低下头,小声介绍:“这是我大姐姐唐云梦。”   虞幼窈还没反应,唐云梦就笑眯眯地说:“我五妹妹胆小些,往常也少去别的人家走动,嫡母不放心,便让我跟着一道过来,也不知道虞大小姐欢不欢迎。”   虞幼窈淡淡笑了:“来者是客,自然是欢迎的。”说完了,就瞧向了唐云曦,见她低着头人,似乎很紧张的样子,便上前拉了唐云曦的手:“五姐姐可算来啦,方才宋三姐姐还在问你什么时候来。”   唐云梦被晾一旁,僵在原地。   唐云曦也是一愣,长长的刘海覆着额头,差一点就挡住了眼睛,虞大小姐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她,眼里头一片明净,满是对她的欢迎,不含半点她从前往别家小姐脸上瞧见的嘲笑:“我、我来晚了,对、对不起。”   说完,又连忙低了头。   虞幼窈笑道:“没到我宴请的时辰,哪儿是晚了。”   宋婉慧也笑道:“我是听窈窈说,今儿准备了许多精致的吃食,便想着你快点过来,也好一道开吃,可是馋死我了。”   唐云曦抿着唇儿,也不那么紧张了。   唐云梦一个人站在一旁,真正是好不尴尬,正想插了话去,又有一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前。   齐六小姐,齐思宁也过来了。   齐思宁十一岁,比她们都大一些,模样长得俊俏,一进屋,就瞧了虞幼窈:“哟,这是打哪儿来的小美人儿,这就急着显摆出来了。”   虞幼窈叫她一通调侃,也是俏脸一红:“可别说我了,你可显摆在我前头呢。”   齐思宁一来,虞幼窈请的人也都到齐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一道去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安,唐云梦落在后头,让春晓招呼了一声,这才不尴不尬跟了上去。   孙女儿生辰,虞老夫人也一改往日寡淡,穿了棕金色团寿纹褙子,头上系的也是虞幼窈之前绣的“卍”字纹抹额,抹额叫她翻转了一个面,这一面是“寿”字纹,瞧着也是喜气洋洋。   姚氏和杨淑婉都坐在堂里头。   几个姐儿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眉目间的稚嫩,掩不住花骨朵般的芬芳,让在场几人瞧了也是眼神儿一亮。   杨淑婉没瞧见虞兼葭,便也知道,虞幼窈在外头迎客,院子里头少不得家里头的姐妹帮衬着,也不好跟着一道过来。   几个姐儿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好,向虞老夫人请安后,一一向杨淑婉,姚氏见礼。   虞老夫人乐呵呵地,问起了她们家中长辈。   正说着话,虞幼窈听到了轱辘声响,就转过头去。   长安推着周令怀进了屋里。   周令怀穿了一身青织金纹直缀,衣襟、袖口、腰间、衣摆处都绣了缠枝桐叶,少了淡薄清寡,多了几分雅人深致。   虞幼窈眼睛一亮。   这身衣裳,是之前她出了料子帮表哥做的,前几天锦绣庄才送过来。   宋锦以草木矿染,颜色厚重古雅一些,两重经丝,一底经,一面经,明暗两重,层次感尤其分明,表哥这身就是暗纹织金,明纹淡绿,相互交织,便又多了几分贵重。   周令怀抬眸,就瞧见小姑娘眼儿晶亮地看着他。   他目光微顿,小姑娘弯弯的一道眉尤其好看,宛如一弦月,透着皎色,竟是揽尽了山河之灵秀,皎月之潋滟。   淡白的唇轻弯了一下。 第217章 表哥很疼我   “令怀来了。”虞老夫人瞧了周令怀,脸上笑意不减。   周令怀往常淡薄惯了,衣裳也大多都是青色,鲜少这样贵重,今儿这身,也是因为窈窈生辰之故。   可见与她的心思一般,是真将窈窈搁在心里头了。   周令怀应了一声,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   几个姐儿半大年岁,倒是不必避着,便也大大方方地去瞧周令怀,见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宋锦青织金桐叶直缀,衬得他鬓若裁刀,眉目如画。   尤其是那双眼,宛如幽渊,似敛尽了星辰浩瀚,深含着无尽的寡薄,瑰丽之处,隐藏着黑不见底的深沉。   齐思宁转头瞧了与虞幼窈咬耳朵:“这个,就是你家打幽州来的表哥?”   虞幼窈点头。   “长得可真好看,”齐思宁赞了一声,见宋婉慧正与虞霜白说话,凑到虞幼窈耳边,小声说:“和宋世子一样好看。”   一边说着,便没忍住瞧了他一双腿,眼里掠过一丝惋惜来。   宋明昭哪儿比得上表哥!虞幼窈嘟了一下嘴,没表露出来,只笑道:“我表哥不仅长得好看,书也读得好。”   瞧着她显摆样,齐思宁也是无语了,转头瞧了一眼这位周少爷,又回头瞧了虞幼窈:“你今儿这身,与你表哥相似得很。”   虞幼窈还真没注意这个,连忙去看表哥。   表哥的青织金缠枝桐叶纹直缀,暗纹织金,明纹淡绿,可不与她这一身黄绿色缠枝桐叶纹湘裙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老夫人转头对虞幼窈几个摆摆手:“难得你们年岁相当聚一起,便自个玩去,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一道讨嫌了去。”   虞府相熟的人家,也远不止宋、唐、齐三家,这三家走得近一些是真,但窈窈头一次小宴,是奔着结交去的,是要往深了处,在各家有了相熟人,往后去外头走动,也不至于落了单,消息也能互通。   如此一来,请的人要贵精不贵多。   家世、品性才是关键。   得了祖母的话,虞幼窈连忙跑到表哥跟前:“表哥,今儿真好看。”   周令怀弯了下唇:“表妹也是。”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带着几个姐儿一道出了安寿堂。   小姐们往常养在闺里头,除了家中父兄幼弟,也鲜少见到外男,这会儿没得长辈盯着,哪儿还忍得住。   “你们这个表兄,长得可真好……”宋婉慧也是惊叹,往常总觉得她哥哥宋明昭,才貌是一等一的好,旁人都比不上。   可今儿见了周令怀,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只可惜周令怀坏了腿,不然这一上京,名头大约就传了出去。   有人夸了表哥,虞幼窈眼儿亮晶晶地,脸上也透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虞霜白瞧得心塞不已:“可得了吧,哪儿是我们表兄,分明是我大姐姐一个人的表哥,我们这个表哥性子淡薄得很,也就与我大姐姐最亲近,”一群人恰巧走到白石桥上,窕玉院里那株青梧绿云遮蔽,她伸了手指头,往那头一指:“瞧见那棵青梧没,最顶上的阳桐木,就是让周表哥斩下来的,说要亲手为我大姐姐斫琴,可把我们羡慕得。”   宋婉慧几个连忙抬了眼睛,果真见那棵参天青梧头上断了一截。   又是好一阵惊叹——   “周表哥还会斫琴,好厉害啊,我哥哥就不会……”   “表哥九岁就学了斫琴呢。”虞幼窈笑弯了唇,从春晓手里拿了香扇,一点一点地展开,一面杏花斜枝,一面桐花鲜妍,处处都透着不一般。   可把虞霜白瞧得无语极了:“可不止呢,我这个表哥是个能人,快瞅瞅我大姐姐手里拿的香扇。”   哪有人这样显摆表哥的,生怕旁人因为周表哥坏了腿,小瞧了他。   半大的姐儿们,哪个不喜欢这些精巧的物儿,齐思宁瞧到虞幼窈手里头的香扇,又是惊叹,又是艳羡。   “快让我瞧一瞧。”宋婉慧连忙拿在手里把玩。   扇子做得精巧,拿在手里也轻巧,轻轻一闻,淡淡的树脂香味,十分清新,尤其是上头的雕工,简直是巧夺天工。   齐思宁也是手痒得很,从宋婉慧手里接过来,仔细地瞧:“这香扇是哪儿来的,我从前还没见过这样精巧的……”   虞幼窈笑得开心,虞霜白摆摆手:“你们就别想了,这香扇是她表哥,”她一指虞幼窈,摇摇头:“亲手做得,用的就是斫琴的阳桐木,上头的雕工,也都是周表哥自己雕的,府里头只有我大姐姐才有,旁人是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虞莲玉掩嘴轻笑:“可不止这个,周表哥书法也写得好,画作也是极佳,送了不少墨宝给我大姐姐,大姐姐宝贝似的挂在屋里,一会儿去了窕玉院就能看到。”   虞芳菲也笑:“我父亲说周表哥有天人之才。”   这么一显摆,大家就都知道了,虞府这个上门来投奔的表少爷,便是寄篱下,也是不容小觎。   宋婉慧将香扇还给了虞幼窈,气闷道:“都是做哥哥的,怎就差别那么大,我哥哥可没送过什么给我,头一次要送东西,也不是送给我的,也就经了我一道手……”说到这里,她察觉自己失言了,连忙煞了话,转了一道:“周表哥可真厉害啊!”   锦鱼玉佩到底是从哥哥手里头出来的,拿来送人倒也无妨,可也不好让旁人知晓。   虞幼窈没听出来什么,就没当一回事,抿着嘴笑:“表哥一直很疼我。”   这话还真叫人心塞得很。   几个姐儿,哪家没有哥哥,但这些哥哥们忙着读书,忙着考功名,相处的也不大多,哪个像周令怀这样,肯在妹妹身上花心思。   可真是羡慕死个人。   几个人聊聊笑笑,唐云曦抿着嘴,瞧了一眼身后。   唐云梦正恼懊地跟在她们身后,几次想插言,却总能叫虞大小姐岔过去,便是平时装得再大方得体,也是气得扯了帕子,脚重重地踩在地上,恨不得将地也踩烂了去。   她往常也去别家走动过几次,但每一次…… 第218章 显摆表妹   这一次,收到了虞大小姐的请帖,她本是不愿过来,可母亲非要她过来,说唐虞两家关系近,她若是不来,便是失了礼数,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哪知临到出门,唐云梦盛装打扮了过来:“五妹妹胆儿小了些,往常也不大出门,父亲担心五妹妹在别家失了礼数,便让我跟着一道,也好提点着五妹妹。”   母亲生生气了一个仰倒,也是没法。   她生得矮小,长得痴肥,模样又不出挑,父亲总觉得她丢脸,母亲顾及她的感受,也不敢闹得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唐云梦吃瘪。   唐云曦抿着嘴角,眼里透了小心翼翼的笑意,一偏头,身边的虞大小姐,笑得便如方才见到的一树海棠,娇艳极了,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看她,便不是在与她说话,也没疏忽了她。   也因着这个,宋三小姐与齐六小姐也会时不时看她。   过了莲湖,就到了潇湘林,唐云曦瞧见了一棵粗竹上头有个小孔,就忍不住小声问:“竹子上为什么有小孔?”   虞幼窈瞧了一眼,笑着解释:“这是淡竹,竹节里头有竹沥,《金门记》记载,五月五日午时有雨,急伐竹竿,中必有神水,沥取为药,每年五月逢雨,我们家都要凿竹取沥泡茶喝,这水对身体好,味道也是不错,竹子上的孔,就是往年取竹沥留下来的。”   齐思宁也来了兴致:“现在竹节里有竹沥吗?一会儿我们也取一些泡茶喝?”   虞幼窈摇摇头:“大约是没有的吧,听说竹沥是雨后才有的,等下雨了,我便多取一些,给你们送些过去。”   唐云曦眼睛亮了一些。   宋婉慧连忙点头:“可是说好了,不能忘记。”   到了窕玉院,几个人也是大开了眼界。   她们几家,家世不弱,宅地也是京里最好的地段,宅子修得也大,都是家里头的嫡女,住的院子也是家里最好的,可比起虞幼窈住的窕玉院,还是差了许多。   窕玉院大不说,还引水入院。   虞幼窈带着她们进了院子里,虞霜白和虞兼葭一道走过来,虞幼窈介绍了一道,大家互相见礼,就一起去了花厅。   齐思宁一指墙上的一幅《青梧赋琴图》,眼睛都直了:“这个幅画,就是周表哥画得?”   虞幼窈点头:“是呢,”她又指了一旁那幅行草,与一幅《春杏图》:“这些都是表哥的笔墨,我喜欢表哥的笔墨,总缠着表哥送我,表哥拗不过我,便只好应承了。”   说完了,她连眼睛都亮了。   宋婉慧小小年岁,在外头已经有一些才名,眼光是有的:“周表哥小小年纪,书画造诣,堪称双绝,我哥哥更擅长书法,倒是没见过他作画,他学的是柳体,运笔在心,笔正则心正,闲云先生当初就是瞧中了我哥哥的字,这才收了我哥哥作弟子。”   语气里难免也透了显摆之意。   齐思宁和唐云曦听了,默默吃东西。   他们家里也有哥哥,在京里头也有薄名,可比起惊才绝艳的宋明昭,与不遑多让的周令怀,差了不止一筹,哪儿能拿出来显摆了去。   虞幼窈眼神淡了一些,但唇边笑意不减:“我表哥写的是王羲之的行书,我现在也在学行书,描的是我表哥的字帖。”   用笔在心,笔正则心正!   可是笔不会骗人,人却会骗人,到底是不是心正,只有人心才知晓,哪能从字体上见到真章呢?   她无意将噩梦里的一切,归咎在现实中的宋明昭身上。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唐云曦来了兴趣,小声道:“行书对腕力要求极高,我腕力不行,学得是簪花小楷,”她目光往墙上一瞧,指了一幅字:“那幅字,是不是你写得?”   是她前几日,闲着没事临了表哥写的《药师经》那段:“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虞幼窈险些捂脸,恨不得冲上去将字取下来,转头瞪向了春晓:“这幅字是什么时候挂那儿的?”   春晓笑着说:“前儿就挂上了,表少爷说小姐的字儿长进了不少,特意吩咐我们挂的。”   虞幼窈直跺脚:“表哥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练了一段时候的书法,虽然也练出了章法,可字儿比起打小就开始练的小姐们,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齐思宁一瞧这字,就知道火候尚浅,是近日才练起来的,但虞大小姐一手行书,行如流水,天质自然,也透露了天赋:“可是显摆了,行书见风骨,与你一比,咱们的簪花小楷倒是趋于阴柔,空有形貌,失之风骨。”   这话倒是不是虚的。   行书劲骨,不拘于形,簪花阴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有了喜欢显摆表哥的表妹,也就有了显摆表妹的表哥,周令怀让丫鬟挂了这幅,可不是为了显摆表妹么?   虞兼葭瞧着虞幼窈,借着周令怀出尽了风头,微抿了唇儿,抬眸瞧了虞幼窈写的行书,倏然就想到,周令怀初入府那日送与她的字帖。   虞幼窈学了一阵行书,这字儿却是像极了周令怀。   茶水点心瓜果零嘴就络绎不绝的送上来。   几个吃吃喝喝,聊得也开心,唐云梦不甘寂寞,眼珠子四处地逛,就瞧见不远处,虞三小姐跟前的两个丫鬟在小声说话。   她装作不经意,上前走了几步,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就侧着耳朵——   “今儿是大小姐生辰,三小姐吩咐了,便端几样精致些的点心去含露院,让四小姐也沾一沾大小姐的喜气,四小姐被拘在院子里学规矩,也是不容易。”   听了这话,唐云梦眼珠子又是一转,仔细思量了一下,这才想起,虞府大房还有一位庶出的四小姐。   可今儿虞幼窈十岁生辰,连二房庶出的五小姐、六小姐都请来了,却是独独没请这位四小姐,想来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第219章 一招祸水东引   唐云梦捏紧了帕子,瞧了不远处一身黄绿的虞大小姐,冷哼一声。   淡绿冲淡了黄的张扬,淡黄又中和了淡绿的清淡,两种颜色混一起,瞧着是文雅又贵气,外头罩了鲛纱衫,薄如蝉翼,还绣了缠枝纹样,这一身派头,还是之前偶然见到威宁侯五小姐陆明瑶穿戴过。   又瞧了坐在虞大小姐身边的唐云曦。   往常跟在她屁股后头,夹着尾巴的人,这会儿坐在一干光鲜的嫡女身旁,倒是挺直了腰杆子,脸色又阴了阴。   这会儿,大家正在商量着要玩什么。   “就玩诗令吧!”虞兼葭提议,大户人家的姐儿们聚一起,尤其是书香门第,大多都是玩各种花令,也好显露些才气,因此大家也都是赞同的。   唐云梦不甘寂寞,堆着笑容,也不管大家正聊着热络:“虞大小姐,听闻你家中还有一位四妹妹,今儿你生辰,怎的不见她过来?”   此言一出,场中静了又静。   在场的几位小姐,说不好奇那也是假的。   但今儿是虞幼窈生辰,她们也是奔着结交虞幼窈来的,旁的人就无关紧要,自然也不会出声询问,让虞幼窈不痛快,自讨了没趣。   虞兼葭轻抿了一下唇角,端起茶来喝。   虞霜白要说话,虞幼窈握住了她的手,瞧也没瞧唐云梦一眼,就笑道:“可不行玩诗令,我诗词学得不行,没得一会扫了大家的兴,我们人多也热闹,就玩击鼓传花,输了的人,表演才艺,这个也更热闹些,今儿没长辈陪同一旁,咱们是怎样高兴怎样来。”   这一提议,就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热烈反晌。   击鼓传花的花样可比诗令多,自然也比诗令玩着更有趣,但往常去别家,各家姐儿都端持着,也不大玩这些不太庄重的乐子。   虞幼窈让夏桃准备花球,还有花鼓……   唐云梦就这样,被在场所有人一致忽视,尴尬的站在原地,脸色也是红一阵青一阵。   春晓过来请她:“唐大小姐大约也是累了,不如到一旁用些点心。”   说完,已经不由分说扶着唐云梦的手臂,半客气,半拉扯着,将人扯到一旁的小桌上,可把唐云梦气得要死。   可她上门是客,自是要神着礼数,也不能真闹了去。   这一幕,大家瞧在眼里头,不禁又高看了虞幼窈几眼。   是个有脾性的人。   这样的人相处着,自然那些脸上笑着,心里揣着一把刀的人更放心。   杨淑婉打安寿堂里出来,走到窕玉院与含露院交接的一处,就见木槿打含露院那边拐过来。   杨淑婉脸上笑意一露,瞧了四周,将到了嘴边的笑意收敛了去,迫不及待就问:“都办好了?”   木槿连忙点头:“办好了,大小姐今儿办生辰小宴的事,借着几个婆子的嘴,递进了含露院里。”   杨淑婉又露了笑容:“守门的婆子都打点好了?”   木槿道:“大夫人请放心,含露院守门的婆子,平日里是谨慎得很,就是闻不得酒尿,几杯黄尿下了肚,这门是守不住了。”   杨淑婉压不住嘴角的笑,谨慎地问:“可不能攀扯到我身上。”   木槿一听这话,就忙说:“今儿大小姐生辰,府里头都紧着窕玉院忙着,比平日里松泛一些,奴婢使人挑动了清秋院的何姨娘,何姨娘自己置了酒,让院子的丫鬟打点守门的婆子,悄悄给四小姐送东西,这事闹大了去,那也是何姨娘的错处,可扯不上大夫人身上。”   杨淑婉也是彻底放心了,就笑道:“就你机灵,眼瞅着何姨娘是要放出门子,指不定还要怎样狐媚老爷呢,这一招祸水东引,估摸着又要在屋里关上个把月了。”   秋娘再受宠,也就一个奴婢。   何姨娘可是正经纳进门来的妾,真让她狐媚了爷儿,肚里再揣个东西,往后这气焰就压不住了。   木槿连忙笑起来:“奴婢也是可怜何姨娘,关在院子里个把月了,连女儿也是见不着,所以就行了一个方便。”   说得好像自己多心善似的。   杨淑婉给听笑了,也不提何姨娘了:“四姐儿叫窈窈拘在屋里头学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儿窈窈生辰,也好出来放一放风。”   她这个庶女,可是被她捧养出来的,是个什么性情,该怎样拿捏,没谁比她更清楚了,这一个在府里头风风光光办宴会,一个拘在院子里受磋磨,这样的差别,任个心高气傲的人,都是受不了的。   木槿连连点头:“大夫人心慈。”   杨淑婉微微一叹:“希望四姐儿与教司坊的嬷嬷学了一阵规矩,也真能规矩些,不然这关了许多日子,在屋里憋出来的怨气一发作出来,可不就闹了这大好的生辰日子,虞幼窈面上无光,请来的姐儿们,大约也不大愿意与虞幼窈结交了去,辛苦办了一场小宴,到头来却是脸面也丢尽了,往后也没脸到外头去走动了,老夫人哪能轻饶了四姐儿?”   有了虞幼窈丢脸,便显露出了葭葭的乖巧知礼。   姐儿们是好是坏,是要对比出来的,尤其是自家的搁一起对比,才更能显露出不同一般来。   木槿跟着露出忧心的表情。   杨淑婉看了一眼含露院,就道:“走,去大厨房看看去,今儿大姐儿宴客,大厨房里正在准备席面,我这个做继母的,少不得要过去多操持一些。”   虞清宁卯时就被金嬷嬷喊起来学规矩,头上不顶书了,顶着一个青花圆盘,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青花圆盘打头顶上掉下来摔砸了。   如此一来,这路就走得辛苦,一个时辰下来,虞清宁摔砸了三个圆盘子,连气儿也没歇一口,让金嬷嬷连着罚,走了大半个上午。   直到巳时末(11点),金嬷嬷盯着她许久,也盯得有些累了,就让她歇半个时辰,一会儿继续学奉茶的规矩。   虞清宁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有两个婆子坐一起,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闲聊—— 第220章 击鼓传花   “大小姐今儿十岁生辰,在府里办小宴,可是办得风光,不光请了别家的小姐进府一道玩儿,大厨房里还办上了席面,说是大小姐自个掏了银子,各个院子的主子都办了一桌,连下人们都有呢。”   “可不是吗?方才我偶然见着大小姐,一身黄绿,青葱又鲜嫩,花骨朵儿似的,头上的小冠,还是老夫人特地使人打的,上头的镶了鲛珠,个个都有花生米大小呢,大小姐往各家小姐中间一站,再也没有比她更打眼的了。”   “大小姐是风光得很,可怜咱们四小姐……”   “可不是吗?听说大小姐连二房的五小姐,六小姐都请了,却独独没请咱们四小姐……”   “……”   虞清宁这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生生憋得心头火起……   窕玉院这边,一群姐儿坐在圆凳上,围坐成了一圈,宋婉慧拿了花球,传给了身边的虞幼窈。   虞幼窈捧着花球还没传出去,鼓声就响起了。   宋婉慧笑起来:“玩了好几轮,可算是轮到你了,不然我都以为,你家里头的人伙同着一块儿作弊了去。”   大家都捂着嘴笑。   虞兼葭唇边的笑意犹深,大户人家的姐儿们,一个个才艺出众,她这个大姐姐不上才艺课,也只有文课拿得出手,可姐儿们一道玩儿,谁还行这个?   可不得要展一展才艺才行。   虞幼窈捧着花球:“可不是作弊了吗?你们一个个琴棋书画,歌词诗赋,百般才艺,齐齐上阵,我瞧了,是怯了胆儿,哪还胆冒了头去,”说完了,还转头瞧向了虞霜白:“我在家学里头,可只学了文课。”   虞大小姐眉眼大方得很,便是才艺不出众,也是不卑不亢,齐思宁笑了:“你们听听,她怕不是故意耍赖,不想表演了去?”   突然想到花厅里挂着的《青梧赋琴图》,虞大小姐也未必真的是不通才艺。   唐云曦眼儿也是亮晶晶的,怯声道:“你今儿是东道主,可得表演让我们瞧了,跟着一起乐一乐才行。”   说完了,便不安地瞧了虞大小姐。   虞幼窈也没生气,哀气叹气地站起来:“你们来者是客,你们有理,便是献丑,也要硬着头皮上了。”说完了,她转头瞧向了虞霜白:“将花球借我一用。”   虞霜白赶忙将花球递过去,末了还不放心地问:“大姐姐,你行不行啊!”   此言一出,大家哄堂一笑。   虞幼窈板着一张脸:“一家子姐妹,有你这样拆台的么?哪有问人行不行的,我这是不行也得行。”   说完了,就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可算不得规矩。   她抛起了手里头的花球,往地上一躺,一抬腿,足尖就顶住了花球,花球在足尖上旋转不停,却不往下掉落。   也不知道她的小足是怎样长得,脚背绷得直直得,跟腿骨成了一条直线,脚底却弯得跟月牙儿似的,便是穿了抹袜,也显露出了委婉又曼妙的曲线,半大的孩子,脚也没长大,瞧着小巧得很,比三寸金莲还要漂亮。   在场的各家小姐,瞧得眼神都亮了。   便见虞大小姐,腿儿往上一送,花球又抛起,她身段儿一个翻转,趴在地上,腿儿往上一伸,正巧接住了落下来的花球,花球又顶在她足尖上,趴在地上的人,将双腿往后背上折,足尖都抵上了后脑勺子……   唐云曦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得眼睛也不眨一下。   宋婉慧转头对齐思宁说:“这身段可真是软啊!”   齐思宁点头:“我打小就跟着嬷嬷学了柔身的法子,也做不得她这样,跟水做的一样,想怎样来就怎样来。”   难得的是,虞大小姐才艺不行,也不虚,便也不搞一些花头,真正是应了她那句,怎样高兴怎样来。   可见虞大小姐也是个性情人。   这时,虞幼窈折着后腿子,将顶在足尖上的花球,送到了头顶上,她缓缓调动身形,从地上站起来,花球好端端地顶在头上,分毫不动。   这表演,可是精彩极了,哪家姐儿凑一起,也不带这样玩的,真正叫人开了眼。   虞幼窈站好了身子,轻晃了一下小脑袋,花球一掉,就叫她接在手上:“大家就当个乐子瞧了去,可不许真笑话了我去。”   宋婉慧当下就笑着拍手:“今儿大家聚一起玩儿,本来就是图个乐子,咱们可没你这样厉害,让大家开了眼界,也就会一些酸文穷艺。”   齐思宁也道:“可不是吗?正要问,你这身段是怎样练的,可是羡慕死我了。”   虞幼窈拿着花球坐过来,笑眯眯地说:“我这可是天生的,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这话真正是讨打了去,齐思宁当下就横过手来,要挠她胳肢窝,虞幼窈冷不防就让她挠了一个正着,半大的姑娘,一身羞肉,哪经得这样抓挠,可不是“咯咯”地笑抽了,忙着着躲到宋婉慧身后去。   齐思宁一挠就挠到宋慧婉身上去了,三个人立时笑作了一团,唐云曦眼儿晶晶地瞧着,透了羡慕之色。   虞兼葭顿觉喝进嘴的茶,也是索然无味。   她也是不明白,虞幼窈才艺不通,便是表演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杂耍,怎就让宋三姑娘,齐六姑娘瞧上了眼,就亲近几来了。   她却是不知道,人与人相交,看重的不是才艺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而是性情。   虞幼窈会不会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到了之前说的,怎么高兴怎么来,便也不介意如何显摆,是真大大方方地玩儿。   这叫待人以诚!   大家正玩闹得开心,一个小丫鬟匆匆地跑进来:“大小姐,四小姐过来了,奴婢们……”不好拦着,也是拦不住,四小姐铁了心要往这儿来,闹大的动静,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四小姐到底也是主子……   她话音未落,便见了虞清宁一身狼狈地跑进来,瞧向了站在人群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的虞幼窈,也不顾丫鬟的阻拦,就要冲过去。 第221章 大姐姐饶了我吧   虞幼窈都来不及反应,虞清宁已经冲到她跟前儿,惊怕无助地哭:“大姐姐,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着虞清宁。   虞兼葭瞪大了眼儿,显得十分惊愕,一时竟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了。   虞清宁一身学规矩需要穿戴的九重衣,头发松散凌乱,上头乱七八糟地插满了钗环,小脸儿白得跟纸一样,眼底乌黑不说,嘴上还起了干皮,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这就是虞府四小姐?   便也只是个庶女,也不该是这个样儿?   虞幼窈来不及张口,唐云梦精神一振,捏着帕子捂着嘴,瞪直着眼儿,不可置信地惊呼:“天啊,虞四小姐这是怎么了?”   虞清宁哭得泪流满面,眼儿都是肿的:“大姐姐,你饶了我吧,教司坊的嬷嬷惯会一些磋磨人的手段,明着教规矩,暗地里却是变着法儿的折腾人,大姐姐,我真的受不了,我早上卯时就起来走路,你看,你快看,我的脚都走肿了,脚底全是水泡,”她干脆坐到地上,拔了自己的鞋袜,将脚露出来,白皙的脚上旧水泡没好全,新水泡又生了,好疼啊……   任谁瞧了,也觉得十分可怜。   虞兼葭更是当场捏紧了帕子,紧紧抿着唇,面露不忍。   宋婉慧和齐思宁两个也是面面相觎,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出,就看向了虞幼窈。   虞大小姐淡淡地站在那儿,唇儿轻轻一弯,透着慑人的冽色,眼儿亮得惊人,眼底映着四妹妹的狼狈,也不说话了,也不拉扯,便由着虞清宁自个说,自个闹。   虞清宁哭得凄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姐姐,对不起,我上次不是故意顶撞你,现在我也受到了教训,大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让金嬷嬷出府吧……”   到这会,大家才听明白了内情。   虞四小姐不知怎就顶撞了虞大小姐,虞大小姐便让教司坊里的嬷嬷,留在府里多教一教虞清宁规矩,可教司坊里的嬷嬷,哪个是好相与的,大户人家的姐儿哪个不晓得,这些个嬷嬷教导规矩是真,可磋磨人也是真厉害。   虞四小姐受不了磋磨,便趁着府里办宴偷跑出来,向虞大小姐认错,请虞大小姐饶了自己。   瞧着也真正可怜。   一个在府里头过生辰,办小宴,好不风光。   一个却关在院子里,学规矩,让教司坊里的嬷嬷磋磨了去,连门也不让出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就这样大?   虞兼葭张了张嘴,还是出声劝慰:“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今儿是大姐姐生辰,你可不行这样闹……”   虞兼葭向来是良善知礼,她这话也是一片好心,可虞清宁不理她,哭得好不凄惨:“大姐姐,你饶了我吧……”   好好的宴会,叫虞清宁这样一闹,也是尴尬到了极点。   虞霜白气得直跺脚,眼神频频地向虞幼窈看,见虞幼窈跟没事似的,站在一旁由着虞清宁闹,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虞莲玉和虞芳菲也是担忧地捏紧了帕子,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春晓几个丫鬟,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虞清宁一边哭,一边悄悄去看虞幼窈的反应,期待看到虞幼窈难堪、惊慌,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虞幼窈站在那儿,就这样淡淡地瞧着她,身上黄绿的衣裳,通身气派,就是看一眼,就觉得慑人得很,令人险些透不气来。   虞清宁陡然就想到了青蕖院里的周表哥。   之前有一次,她在府里碰着了周表哥,想着周表哥与虞幼窈亲近,又是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少不得要甩些脸子。   当时,周表哥也不说话,神色淡淡地瞧着她,她无端就觉得瘆得慌,匆匆转开了眼睛,不敢再瞧了去。   窕玉院上上下下都瞧着虞清宁闹腾,虞幼窈没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张嘴。   顶着这些人的目光,便是心性再强大的人,也是有些受不了,哭着哭着,虞清宁就有些哭不下去了。   眼儿没忍住四下张望。   见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瞧,虞清宁傻眼了,总觉得这些人瞧她的目光,充满了嘲笑与讥诮,脸皮再厚这会也顶不住了。   这一切,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今儿虞幼窈生辰小宴,哪容得旁人闹腾了去,见她过来了,虞幼窈还不得马上拦着不让她闹?   如此一来,就显得虞幼窈心虚,旁人也真当虞幼窈仗着嫡女的身份,欺凌家中妹妹,虞幼窈也算是丢尽了脸面,传到了外头,便也坐实了虞幼窈娇横跋扈的名声,看以后虞幼窈还有什么脸到外头去走动,看以后还有哪家,肯和虞幼窈往来!   可虞幼窈是怎么回事?   就由着她哭闹了去?   就不担心她闹起来,丢了自个的脸?   可这都已经闹上了,便是闹不下去了,也得咬着牙,硬撑着把戏做足了,于是虞清宁爬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这时,虞幼窈才幽幽一叹,上前一步,弯腰扶起了虞清宁。   虞清宁本也不想起来,见虞幼窈扶她了,她底气更足了,就更不想起来,想继续往大了闹去,一定要闹得虞幼窈当场出丑才行,可虞幼窈扶着她的手臂有一股子气力,连拉带拽将她打地上扶起来。   虞幼窈面色淡淡地,也不见喜怒,捏着帕子,轻轻擦了她的脸:“女孩子家,这么狼狈可不好看。”说完了,就转头吩咐一旁的春晓:“带四小姐去我屋里重新梳洗了,换一身衣裳,今儿是我生辰,既然四妹妹过来了,就一道热闹着玩吧!”   说完了,就松开了虞清宁的手。   春晓上前,扶着虞清宁:“四小姐,走吧!”   虞清宁愕然的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愣住,竟没想到,她闹腾了这么一场,虞幼窈就这么一句话完了。   虞清宁让春晓强硬扶着走。   虞清宁这才想到,自己还在作戏,挣扎着回过头来,哀哀凄凄地哭喊:“大姐姐……” 第222章 真是好没脸   虞芳菲一跺脚,再也忍不住了:“四姐姐,你也太过份了,哪能在大姐姐的生辰上这样闹腾?大姐姐还能上教司坊给你寻个嬷嬷来磋磨你么?怎的我们都没让教司坊的嬷嬷教规矩,就你让教司坊的嬷嬷教了规矩?你还好意思闹,你这么闹,不也就证明了,你是真没规矩么?教司坊的嬷嬷不教你规矩教谁去?”   虞霜白也道:“可不是吗?自己脸儿都没得了,还能闹得谁没脸。”   虞莲玉也是一脸不赞同:“四姐姐,你到是说一说,大姐姐有哪样对不起你,让你在大姐姐生辰这天,寻了大姐姐的晦气,让大姐姐不痛快?瞧瞧你头上插的钗环,身上的九重衣,哪样不是大姐姐送的,你真是好没脸……”   虞清宁一听这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连哭也忘记了,让春晓给拉走了。   虞兼葭皱了皱眉,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有些僵,让虞清宁闹了一出,大家也歇了继续玩儿的心思,到了花厅里吃东西。   宋婉慧和齐思宁将虞幼窈拉到一旁。   “你这个庶妹,还真是……”宋婉慧一时也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了,憋了一下才道:“能闹腾,也不知道是怎样教养出来的。”   后头一句话,便直接点出了重点,齐思宁跟着点头:“能这样闹腾的,怨不得被关在院子里学规矩。”   等闲人家有些教养的姐儿,也闹不出这样来,可见虞清宁是真失了教养,可这教养庶女,继母可是当仁不让,可见是让继母教坏了。   由此也能瞧出,虞幼窈这个继母怕也不是个省心的。   唐云曦也道:“她哭的时候,总是拿着斜眼悄悄地瞧虞大小姐。”   宋婉慧和齐思宁明白了,真伤心了,便只顾着自己哭着难过了,哪还有心思顾着旁人,可见这委屈是假,闹腾是真。   她们可不是真的憨吃傻喝。   进了这虞府的大门,便是打着结交的主意,头一次正式往来,自然是要仔细瞧个清楚这人的品性,才好决定往后要不要一道处着。   虽然她们家中也有庶出的姐妹,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但嫡庶有别,有些场合,一些庶女是真掺合不进来。   像虞幼窈这般,过生辰也拉带着家里妹妹一道出来宴客,还是少数。   二房的虞莲玉,虞芳菲两人坐在虞幼窈身边,神情大大方方的,没得一点拘谨,她们也不是傻子,一眼就瞧出,平常关系就好的。   虞霜白说话时,眼神总会去瞄虞幼窈,却不大搭理一旁三小姐虞兼葭,显然也是同虞幼窈更亲近。   虞兼葭瞧着柔柔弱弱,也是知礼,叫人瞧不出个好歹,但打姐妹之间的关系就能瞧出,虞幼窈在府里更得脸,也更得人心。   虞幼窈一听也就明白了,她们这是在表态,心里也是感动:“我管她怎么闹腾,反正丢脸的也不是我,事后被罚的人,也是不我。”   这话儿可真是大气,没得一点委屈在里头,可见这虞大小姐,不光是个有脾性,真性情的人,还是个明白人。   几个人顿时对看一眼,就笑了,凑一起说话去了。   虞兼葭远远地瞧着,顿觉得好一阵气闷,也是没想到,任由着虞清宁闹腾了一通,这几个人不仅没半点芥蒂,反而瞧着关系更亲近了些。   唐云曦看着虞幼窈纤细的身段儿,十分羡慕,她也听说过,虞大小姐从前也长得圆胖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怎样瘦下来的。   虞幼窈拉着她的手:“回头给你写几个调养身子的药膳方子,你吃着试一试,兴许有些作用。”   《鼎食方》里,便有纤体塑身的药膳方子,让许嬷嬷挑几个不伤身的,应当使得。   唐云曦很高兴,握着虞幼窈的手:“谢谢你。”   “可别跟我客气,我从前也是跟你一个样儿,是病了一场,抽了条子才瘦下来的,后来让跟前的嬷嬷控制着饮食,学了塑身术,才彻底瘦下来的。”虞幼窈也没避讳,便说了一些自己那会瘦身时,吃用的东西。   聊了一会儿,虞清宁穿戴整齐地回来了。   这会,她不想着闹腾,反倒是寻了机会就往她们这边凑,想要插上一道,可宋婉慧和齐思宁都不搭理她,唐云曦本就话少。   于是讨了一个没趣,便回到虞霜白那儿去了。   虞霜白几个翻了一个白眼儿,和虞莲玉,虞芳菲一道来了虞幼窈这边,几个人一道聊着,真正是好不热闹。   虞清宁便落了单,只好与一旁的唐云梦凑了一堆。   这边聊着聊着,虞莲玉和虞芳菲就显摆起姐姐了。   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虞大小姐跟着嬷嬷学了一身本事,会调香,做药茶,还会做药膳,分茶,点茶,最近还在学琴艺。   在家学里,课业是一等一的好,都快成了叶女先生的得意门生。   宋婉慧是知道一些她的底细:“我祖母的咳疾,就是她给的药梨膏方子,吃了才好些,之前还送了我祖母药茶,我祖母吃了一阵子,连精神也好了许多,便是连我哥哥也喜欢她做的药茶……”   乍一提及宋明昭,虞幼窈眼皮子跳了一下。   齐思宁连忙道:“就是这茶吗?我说怎么喝着与一般的茶不同,方才不知不觉就喝了好些,我这儿都换了好几趟茶了。”   这话也是虚得。   唐云曦正巧抱着茶杯,抿着嘴儿笑:“我也觉得好喝。”   虞幼窈笑道:“你们喜欢的话,一会就带些回去吃,我做了许多呢。”   几个人连连说好。   宋婉慧听了虞霜白说的绵羊乳面膏子,是很感兴趣:“绵羊乳面膏有没有多的,也给我使一使,我瞅着你们姐妹的白皮子,可是一个赛一个好。”   虞幼窈点头:“行,前段时间做了桃花露,也给你们一些,净面之后,先使桃花露按一按脸,之后再涂绵羊乳面膏,一整天都不干脸。”   齐思宁搂着虞幼窈的细腰子:“你可真是个多宝姑娘,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 第223章 有人挑唆了她(求月票)   虞幼窈听臊了脸,抡着小拳头就捶了她一下:“可真是没脸没皮,半大的姑娘家哪行说这个得。”   大家一听都哈哈笑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   半大的年岁,也不好在旁人家里多呆,便要打道回府。   几个人多少有些不舍,宋婉慧拉着虞幼窈的手:“咱们家隔得不远,以后有机会,请你到我家来玩啊!”   虞幼窈不大想去,倒不是因为宋婉慧,而是纯粹不愿意与镇国侯府交集太多,却也点头:“好。”   宋婉慧提拎着虞幼窈准备的大包回礼,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齐思宁笑道:“回去给你写信。”   最后是唐云曦,她拉着虞幼窈的手有些不舍:“窈窈,今天谢谢你。”   虞幼窈让许嬷嬷瞧了她的身子,许嬷嬷尤其擅长调养,就给了她几个纤体的药膳方子,还告诉她平日要多吃哪些食物,禁吃哪些食物,推荐了一个擅长塑身的嬷嬷,就在教司坊里。   这事儿,没让任何人知道。   虞幼窈摇摇头:“回家记得给我写信。”   唐云曦点头,还想与虞幼窈多说几句话,唐云梦便已经不耐烦地催她:“时候不早了,我说你到底走不走啊!”   唐云曦只好道:“窈窈,我先回去了。”   唐云曦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又和虞幼窈挥了手,道别。   唐云梦想着今儿在虞府里头受到的冷遇,心里不痛快,便酸言酸语地刻薄了一通,无非就说是,唐云曦如何肥得跟猪一样难看之类的话。   往常听到这话,唐云曦连头都抬不起来,回到家里,少不得一顿哭,可今儿在窕玉院里,瞧着虞清宁折腾了一场,虞大小姐却是跟没事一样的人,这会便是见了唐云梦,也是坦然了许多,不像往常一见了便觉得透不过气来。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丫鬟婆子正在收拾,许嬷嬷带着冬梅在整理今儿各家小姐送来的生辰礼。   虞幼窈少不得要过去瞧。   齐思宁和唐云曦都送了不错的头面,不是太贵重,却样子精巧得很,显然是长辈帮着准备的礼物。   等拆了宋婉慧送的礼物,虞幼窈眼睛一亮:“是双鱼圆佩。”   巧得很,这个双鱼圆佩,也是一黄一红两条锦鱼,像极了那个坏了的长命锁上的锦鱼,虞幼窈难免心生喜爱,就拿在手里把玩,很快就瞧出了不一般,轻轻一扳,圆佩从中间分开,变成了两只锦鱼铛。   虞幼窈十分喜欢,当下就取了腰间的羊脂玉佩,换上了双鱼铛,也没将两条锦鱼合一起,就这样挂着。   走起路来,两只锦鱼碰一起,发现“啷当”声响,悦耳极了。   又过了一会,柳儿也回来了。   春晓目光闪了闪,今儿小姐生辰小宴,丫鬟婆子全在院里头忙活,可大半天也不见柳儿,柳儿可不是躲懒的性儿。   虞幼窈喝了一口茶,打椅子上站起来:“去祖母屋里。”   春晓与柳儿跟在后头一道走。   到了安寿堂,虞老夫人沉着脸坐在榻上,手里连佛珠也没捻。   虞宗正大约刚下了衙门,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杨淑婉端坐在椅子上,一身正色的绣金牡丹裙子,透出了逼人的艳,堂下跪着已经许久没见的何姨娘,一身豆绿色柳枝纹裙,瞧着比之前低调素雅了许多。   但大约是关在院子里受了一些磋磨,身段儿又纤细了许多,便是跪着,也跪出了弱枊扶风,千娇百媚的味道。   虞宗正都没忍住,往她身上瞧了好几眼,可目光一触及跪在她身边的虞清宁,面色就沉了又沉。   虞幼窈上前给虞老夫人和父亲请安。   虞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客人都送走了?”   虞幼窈点头:“我回送了自己做的药茶,还有香膏子,宋三姐姐,齐六姐姐,唐五姐姐邀请我去她家玩,还说要与书信往来。”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头一次宴人,便约了书信往来,可见我们窈窈的好,也不是谁闹腾一场坏了去。”   说完,就阴沉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虞清宁。   虞宗正也笑了:“窈窈成了大姑娘,越来越有嫡长风范。”便是四姐儿闹腾,也没叫家里名声损了去。   虞幼窈抿着唇,轻笑了。   虞老夫人目光冷冷地盯着虞清宁:“谁准你出来的?”   闹腾完了,虞清宁也知道了怕处,老夫人的眼神一盯过来,她就畏缩起来:“我、我见外头没有婆子守门,就……”   原只是想过去给虞幼窈寻些不自在,可一路打窕玉院去,听着人人都在说虞幼窈如何风光,不知不觉就……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就跑到窕玉院里闹腾?”   虞清宁恶毒地瞧了虞幼窈一眼,缩了缩肚子,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虞老夫人盯着她:“佘人卖呆的东西,”说完了,她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回自个的院子里去,金嬷嬷就留在府里,你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走,”在虞清宁惊恐的目光下,虞老夫人转头瞧了柳嬷嬷:“含露院上下的丫鬟婆子,一人打十个板子,发卖出去,一个都不留着,含露院的门子用锁子锁死,没我的允许,四姐儿不许出来。”   虞清宁一脸惊恐,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她的脸上,直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她一偏头——   打她的人,正是自己的姨娘。   何姨娘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老夫人,清年岁小,也不是故意要闹腾大姐儿的生辰小宴,定是有人挑唆了她,请老夫人明察,”说完了,她转头瞧向了虞清宁,冷声道:“还不快向你大姐姐认错。”   清宁搬进了含露院,她在清秋院里禁足,也帮衬不上,老夫人请了教司坊的嬷嬷,将清宁拘在院子里学规矩,她哪儿不晓得,这些个嬷嬷的厉害之处,哪儿会不担心女儿。   也是大姐儿生辰小宴,家里头都忙着操办,她才寻了机会,置了酒水,使人送给了含露院守门的婆子,这才给清宁递了东西…… 第224章 老夫人开恩   哪晓得……   何姨娘抬眸瞧了一眼,脸上难掩得意神情的杨淑婉,眼里透了火光。   虞清宁一激凌反应过来,顶着火辣辣的脸,冲到了虞幼窈跟前:“大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丫鬟和婆子们嚼了舌根,说大姐姐生辰小宴,连二房的五妹妹,六妹妹都请了,唯独没有请我,我一时气愤,就……请大姐姐原谅我……”   虞幼窈慢条丝理地端起茶来,低头喝了一口,这才出声:“身为姐姐,自然也不会跟自家妹妹一道计较了去,但四妹妹也确实该好好学一学规矩。”   虞清宁眼泪掉得更凶了:“大姐姐……”   何姨娘也慌了,爬到虞幼窈跟前,哀求:“大小姐,四姐儿打小叫我娇惯了性子,我今后一定好好管着她,你身为姐姐,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若今儿大小姐不原谅清宁,清宁往后,大约也只能呆在院子里,等到了年岁,就随意指派一门婚事,草草地嫁了出去,这辈子大约也就全毁了。   虞幼窈搁下茶杯,杯底碰着桌面,发出“咯噔”声响:“我已经原谅她了,不然,你以为,就凭她闹了我的生辰小宴,凭什么事后,还能好好地坐在我的生辰宴上吃喝?我这个做姐姐的,既给脸面,又给体面,可是,”她话锋轻转,声音透了一种清淡的婉转:“脸面这东西,是要自己争取,从来不是旁人给的。”   虞清宁一边哭着,一边恶毒地看着虞幼窈,心里陡升了一股狠辣。   何姨娘张了张嘴……   “闭嘴!”这一次发话的是虞宗正,他的脸上酝酿着可怕的怒色:“不要以为窈窈原谅了她,这件事就会这样算了。”   何姨娘的脸色变得惨白:“老爷……”   虞老夫人摆摆手:“都拖下去吧。”   眼看着何姨娘母女,被两个婆子连拖连扯着出了安寿堂,杨淑婉脸上险些没忍住露了笑容,她低下头,捏着帕子轻按了嘴角,抬起头来,冷不防就对上了老夫人那双浑浊,却透着冷意的双眼,顿时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拿下了嘴边的帕子,并拢了双腿,坐直了身子。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今儿上午,你跟前的木槿上哪儿去了?”   杨淑婉眼睛一缩,连忙道:“今儿是窈窈的生辰小宴,我便没带着木槿,让她去大厨房帮衬着做席面。”   大厨房里头不少她的人,肯定是能遮掩的。   虞老夫人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不管家了,家里头,就是你一手遮天?”她转头瞧了柳儿一眼:“你来说。”   柳儿上前一步,对上了杨淑婉噬人的眼神,垂下头道:“家里晚上要办席面,大小姐就让奴婢上大厨房帮衬着,奴婢就早上那会见了木槿姑娘一回,后头直到各家的小姐们进府,木槿姑娘才回来。”   她从前在主院做活,认得主院里头的人,大小姐担心今儿生辰出了差错,就让她盯了主院一道。   杨淑婉扯着帕子:“这、大约是木槿这丫头跑哪儿去躲懒了……”她低了眼睛,眼角子往木槿身上瞟了眼。   木槿打杨淑婉后头走出来,腿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老夫人,是奴婢的错,大夫人今儿卯时就起身,一早就在府里操持,让奴婢去大厨房帮衬,奴婢到了大厨房里,见里头是井井有条,也用不着奴婢,便到后院躲懒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哭:“大夫人不知道这事,都是奴婢的错……”   虞幼窈抬了眼睛,瘦小的木槿跪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便是认错还要提一提,杨淑婉这个继母对她的生辰多么上心,可见是真的忠心。   如此一来,便是柳儿咬了木槿去了含露院那边,木槿也能说,她是跑到那边去躲懒了去,大夫人不知道这事。   责任全在她身上,将杨氏摘得干干净净。   虞老夫人垂着眼睛:“你跟前的人,随你一张嘴说了去,”她瞥了一眼木槿:“这丫头偷奸耍滑,连主家的命令也是不听。”   杨淑婉僵着脸,没敢多说。   虞老夫人又抬了眼睛:“瞧着年岁不小了,有二十多了吧,这些个丫鬟,年岁一大了,心思就多了,”她话锋一转,语气倏然生硬:“就拉出去配了府里的小厮,也算全了她服侍你一场的情份。”   丫鬟犯了错,大多数都是打了板了卖出去,她手里有银钱,到了牙婆手里,花些银子打点,也能有个好出路。   她长得不出挑,老爷也是瞧不上眼,大夫人原是想一直留着她,往后年岁大了,就是主院里的掌事妈妈,她是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往常也是作威作福,神气惯了的,可配小厮却不是好出路,配一个好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若是配了那种又老又丑的,这辈子也是全完了。   木槿生生吓白了脸,“砰砰砰”地磕头:“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求您开恩……”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木槿还是咬死了是自己的错,可见是让人拿捏得死死的。   杨氏倒还有些手段。   柳儿瞧了这一幕,想着自己从前在主院里头的日子,便也觉得齿寒。   主子交代下来的事,不管对错,都要仔细办了去,出一点差错,都是拿来牺牲的,这都是做奴才的命。   柳儿看了一眼大小姐,庆幸她是跟了一个好主子。   “你觉得呢?”虞老夫人瞧向了杨淑婉,到底是服侍了多年的情份,想听听她怎么说。   杨淑婉撇开脸,不去瞧木槿充满了期盼的眼睛,一咬牙:“这种偷奸耍滑的奴婢,我也是不敢要了,便依了老夫人的意思。”   虞老夫人摆了摆手,也是腻味。   若是杨淑婉能帮着木槿说几句好话,她还能高看一眼,可杨淑婉凉薄,跟在身前的丫鬟便是没得情份,也是有苦劳的。   木槿被拉下去了,一边哭,一边喊:“老夫人开恩,大夫人,大夫人……” 第225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木槿干的事,也活该有此下场,但杨淑婉以为推了木槿顶缸就没事了,那是不可能的。   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相夫教子,孝顺长辈,这是做为妻母应尽之责,你是四姐儿的继母,四姐儿这般闹腾,也就显示你这个做继母的教养不力,管家不严,将家中的女儿教养得没有规矩。”   这话杨淑婉可不认,她捏着帕子:“四姐儿打小是何姨娘……”   虞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外头都知道,窈窈打小是在我跟前长大,她的教养与你无关,四姐儿是庶女,打小在姨娘身边教养长大,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是母亲,教养子女是正妻之责,便是庶女也是一样,哪个大户家都是如此,葭葭是你自个教养的,四姐儿教养不好了,落在外人眼里头,葭姐儿能有什么好教养?”   杨淑婉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虞老夫人淡淡一笑:“姐儿们都大了,过几年就到了相看的时候,便是你千谋万算,她们的前程,都少不得我的口。”   仅一句话,彻底将杨淑婉拿捏得死死得。   无论将来虞兼葭想要许给哪家,旁人家里肯定是要问询长辈,长辈若是说出个“不”字,这亲事再好,也是成不了。   这下杨淑婉除了捏着帕子,抹着眼泪,也没得别的法子了。   虞宗正瞧得心烦,冷冷道:“母亲说得对,相夫教子才是妻之本份,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好,干脆就领了休书回了家。”   说完了,就拂袖走了。   杨淑婉身子一软,险些当场栽倒在地上。   虞老夫人低头,一边捏着佛珠,一边说:“何姨娘关进了院子里,大老爷眼前也不能少了伺候的人。”   杨淑婉心中猛跳,摒住了呼吸。   果然,虞老夫人话锋一转:“秋娘身家清白,从前学了些诗书,原也是从庄子上选进府里头的,也是忠心,她伺候老爷也有些年头,也得老爷欢心,便将秋娘提了姨娘,安排在雨秋院里,你身为正室,便自个操办着吧!”   杨淑婉惊瞪了双眼:“老夫人,秋娘世家弱了些,给老爷纳妾,是不是要仔细寻摸个更好的出身?”   这话也不是真的想给老爷纳个姨娘进府,毕竟纳个新鲜的进府,可不是将老爷勾得神魂颠倒了去?也是做个借口,将这事拖延了去。   她今儿费尽心机折腾了这一场,除了想让虞幼窈难堪,让葭葭得了脸去,还不是打了一石二鸟的算计,想一道将何姨娘再关进院子里,省得她狐媚了爷儿。   可何姨娘这个小骚蹄子,是关进了院子里,一时半会也是出不来了,她这还没得意上呢,老夫人就要提秋娘做姨娘。   那她算计一场,还将木槿折里头去了算什么?   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又想到秋姨娘那柳条儿似的身段儿,老爷向来最爱这一口,杨淑婉险些将帕子也扯烂了,那个狐媚子本就得宠,再提了姨娘,往后不得跟何姨娘一样,爬到她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更何况,秋娘是老夫人的人,一心向着老夫人,往后在老爷眼前吹一吹枕旁风,老爷这心,岂不是又回到老夫人身上去了?   杨氏的心思,虞老夫人哪儿不明白:“不如,我去寻个好出身的,给老爷纳一个贵妾,以后帮着你管家,你也能歇一歇身子。”   杨淑婉面色一惨:“媳、媳妇只是随口说了一道,秋娘伺候老爷多年,也是、是该提姨娘了。”   贵妾在地位上,比不得正室,可也是有身份的,宫里头的陆皇贵妃,可不就是贵妾么?   还以贵妾之身压制了中宫皇后多年。   她是庶女娶做了继室,老爷真要娶贵妾,少不得也是家世不错的庶女,出身上没个高低,她哪还能理直气壮地压制了去?   还不得让贵妾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   虞老夫人淡淡道:“便下去安排吧!”   若不是想着家宅安宁,担心贵妾乱了家门,她还真想这样来。   杨淑婉走后,虞老夫人搂着孙女儿,听她说了今儿小宴的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做得很好,你主动下了帖子,将人请上了门,便也不能端着性子,叫人吃了你的宴,还觉得心里不痛快,一屋子的姐儿,半大一点儿的,搞什么诗书才艺,真正是装腔作势了去,还是要热热闹闹,才方便把人瞧了清楚去。”   人是请上了门,不光旁人在瞧窈窈,窈窈也是要瞧人。   虞幼窈笑:“我就是这样想得。”   虞老夫人乐呵呵地:“也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敞开了与她们往来,所以虞清宁闹腾这事,在她们眼里,就成了闹剧,她们瞧中了你的性情,这些个庶女,自然也就不放在眼里头了。”   若窈窈一开始没敞开来,虞清宁一闹腾,可不得就让窈窈丢了脸子。   虞幼窈挺直了背脊:“我也是问无心愧,所以才由着虞清宁闹,便是她闹出花儿来,我也是不惧得。”   虞老夫人又笑了:“就你机灵。”   虞幼窈吐了吐舌。   虞老夫人摸了摸孙女儿的发顶:“从前我总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就万事不管了,由着杨氏折腾,她还能装腔作势地唬弄人,可管了几年家,心也管大了,手是越伸越长了,眼见你出了风头,哪儿肯甘心,可不得出了昏招,秋娘还算安份,提做了姨娘,也能让杨氏分一分心神。”   四姐儿,从前也是有一两分伶俐,知道讨好父亲,也知道在家学里用功,更知道爱面子,就是让教养得心气太高,不想着为自己谋前程,一门心思尽想着与嫡女攀高掐尖。   关在院子里,规矩没学到,到是关出了怨气。   估摸着,也是杨氏把持着含露院,让里头的婆子们,一天天地在虞清宁跟前嚼弄了。   学规矩本就辛苦,虞清宁也不是甘心要学,心里本就不痛快,再听了这些话,这怨气便是越积越深,让人一挑唆就上了头,连脸子也不要,不管不顾地闹。 第226章 真的好恐怖!   虞幼窈听着,没说话。   秋娘从前在祖母跟前伺候,年岁大了之后,模样出挑,就让父亲瞧中了,祖母便问了秋娘的意思,秋娘也愿意伺候父亲,便提了通房。   秋娘伺候父亲也有三个年头,是个安份不作妖的性子,也是因此,杨淑婉从前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外头不安生,家里头也闹腾,再这样下去,是迟早要闹出祸事,我这老婆子却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什么也是不怕,你爹,你二叔,在朝为官,时时刻刻都提拎着自己的脑袋,祸福全凭自己,我独独担心牵扯到你头上……”   虞幼窈握着祖母的手,轻声道:“祖母,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便看天意。”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小小年岁,说起话来怎就跟大人似的。”   虞幼窈垂头未语。   虞老夫人也有些乏了:“折腾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到了晚上还有家宴,少不得又要折腾。”   虞幼窈点头:“祖母也赶紧歇着去。”   杨淑婉神色恍惚,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主院,想着老夫人方才的话,又想着老爷对她的不满,不禁骇出了一身冷汗,伸手一挥——   桌子上的杯碟顿时“哐当”地落了一地。   “死老太婆,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想着千娇百媚的秋娘,杨淑婉不禁心口疼。   过了半晌,杨淑婉情绪平复了一些,唤了李嬷嬷过来:“木槿呢?”   柳嬷嬷连忙道:“关在偏院里头,等着配人!”   想着木槿从前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有不少事,都是沾了她的手,又想着老夫人那双浑浊,却洞察一切的神情,以及老爷那句“领了休书回了家”的话……   杨淑婉咬了咬牙:“木槿十岁就跟了我,我觉得她有几分伶俐,也会讨人欢心,就跟个小姐似的养着,也是一身细皮嫩肉,外院里的小厮哪能是好的,拉去配了,也是让人糟蹋了去,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嬷嬷听得眼皮子直跳,连背脊也弯了一道,眼神盯着脚尖,脑里头就想到了,先前院子里的草儿。   这大热天的,无端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说了一道话,杨淑婉脸面也冷了下来:“置一张席子,扔去乱葬岗里,给他家里老子娘一笔银子,便说让外地人买了走了,也好断了念想,再横生事端。”   李嬷嬷习以为常,平静地应下了。   杨淑婉也是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法子,木槿那丫头服侍了我十几年,我也是喜欢,往后在外院叫人磋磨了去,难保她不会对我心生怨怼,她若是不死,我就有把柄落在老夫人手里头,往后老夫人揪着不放,我哪有安生日子过?”   李嬷嬷跟着泥胎似的,着着一动不动,连气儿也没声。   杨淑婉低着头:“这十几年,我待她也是不薄,如此一条命,也算全了我对她的恩情,改明儿,我给她抄本佛经,盼着她下辈子投个好胎,也不要做这没皮没脸的奴婢。”   一条人命,叫她轻描淡写地夺了去。   杨淑婉缓了一口气儿,咬了咬牙:“把秋娘那个贱东西叫来。”   嫏还院——   茴香喋喋不休地在说,何姨娘又被老夫人禁足,虞清宁被锁在院子里,不允许出门,虞兼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脑中全是今儿虞幼窈在生辰小宴上,出尽了风头。   她原是心存了借着虞幼窈生辰小宴,与各家的贵女交好往来,所以在打扮上,也暗藏了一番心机。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先是二房里的虞霜白,并虞莲玉,虞芳菲两个庶女连同一气,变了法子的抬举虞幼窈,她连出头的机会也寻不着了。   她也不急,等虞清宁闹起来了,有的是虞幼窈的难堪,也有的是她冒头的机会。   毕竟,虞幼窈是大房里头的人,虞幼窈当场出了丑,丢了脸,才能更显露出她这个嫡三小姐的良善知礼。   如此一来,她就顺理成章法接过虞幼窈的风光,踩着虞幼窈的脸子,借着虞幼窈的生辰小宴,出面与各大小姐交好往来。   可虞清宁闹是闹了。   但是,虞幼窈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之中难堪。   她淡薄的态度,便如青蕖院里坏了腿的周令怀,便是坐在轮椅上,寄人篱下,可依然宠辱不惊,淡薄清疏。   这样的态度,任人瞧了都会高瞧一眼。   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成了别人”这句话,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   二房里的几个庶女,竟然不管不顾地维护虞幼窈,这样一来,虞清宁彻底成了笑话,这一场闹腾,也彻底成了一场闹剧。   来参加虞幼窈小宴的人,都是虞老夫人亲自挑选过来的人。   也都是家中嫡母精心教导的嫡女,哪个也不是蠢的,且不说虞清宁这么闹腾是为哪般,就冲着虞幼窈在家里头得脸,也都愿意往来的。   这样一来,便是有再多算计也落了空。   虞兼葭心烦意乱,喉咙里便生了痒意,拿了帕子轻咳了几声,最后铺了宣纸,打算练一会儿字,让自己冷静冷静。   “小姐,老夫人发落了夫人跟前的木槿姑娘……”   茴香喋喋不休地说着,虞兼葭听得心浮气躁,蘸了墨的笔尖,轻轻一抖,一滴墨从笔尖滴落,迅速在宣纸上晕开。   虞兼葭闭了闭眼睛,倏然睁开眼睛,将茴香盯往,眼里头翻涌着湿滑:“闭嘴!”   “小……”茴香呼吸一滞,倏然打了一个哆嗦,一种毛骨怵然的感觉,油然从背心爬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小姐正看着她。   病弱娇柔,纯洁无瑕的容颜,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可是无端的,她就是觉得此时的小姐,真的好恐怖!   茴香觉得有些冷,下意识低下头。   虞兼葭深吸一口气,咬着唇,柔声道:“便是木槿姐姐做错了事,祖母才发落了她,木槿姐姐伺候母亲多年,与母亲情份不同一般,想来母亲心里也是不好受,我却是有些担心母亲……” 第227章 没病也会憋出病   “是奴婢口无遮拦,平白让小姐心里难受。”茴香陡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小姐是担心夫人。   也是她忘记了,夫人从前交代过,以后府里的事也尽量少告诉小姐,免得小姐担心了,碍着了身子。   虞兼葭低下头,雪白的宣纸上,一团墨迹,真正是刺眼得很,她将宣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重新铺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脑中便又浮现了虞幼窈写的那幅行书,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从前引以为傲为的簪花小楷,过于阴柔。   虞兼葭轻蹙了一下眉:“周表哥初来府里那日,送与我的字帖你收哪儿了?去找出来吧!”   不得不承认,周令怀的字确实写得极好,便是虞幼窈临了短短一段时候,跟狗爬似的字,现在也写出了风骨。   茴香又是一愣,依言将帖子找出来了。   虞兼葭缓缓打开了帖子,周令怀的一手行书,不露锋芒,却透出了惊才绝艳的风骨之气。   她将字帖摊开到书案上,重新铺了纸,蘸了墨,对照着字帖临摹。   她练了书法许多年,临摹倒也难不倒她,虞兼葭唇边渐露了一丝笑意,虞幼窈能做到的事,她也是能做到。   可写了将将一个百大字,虞兼葭鼻尖就冒了细汗,写字的手腕,又酸又软,腕子一抖,又是一大滴的墨滴落。   她轻咬了唇瓣,低头瞧了自己写的字。   字是与周令怀写得极像,可行字之间也透了阴柔之气,只见虚浮,不见风骨,比起虞幼窈是差之远矣。   行书不是人人能练,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见小姐情绪不好,茴香下意识道:“小姐,周表少爷也就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一个废物,你怎么突然……”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被她瞧在眼里的残废,将从前蠢笨不堪,一无是处的虞幼窈,教导成了一个书香女。   不仅在家学里压了她一头,半大的孩子管起来家,连母亲也给比了下去,如今又有了拿得出手的书法,还在学琴艺……   虞兼葭盯着茴香,声音幽幽,一片柔意:“是不是我平日里待你们太过纵容,便让你们在我跟前口无遮拦,什么话也敢往外吐?”   茴香呼吸一喘,忍不住全身发毛,好像有一条湿滑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不断的收紧,小姐的话,就像咝咝吐着信子的蛇信,一吞一吐间,发出轻微低柔的“吡吡”声,茴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姐,是奴婢口无遮拦,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虞兼葭娇白的唇,如花似的柔媚,却冰冷的毫无一丝温度:“起来吧,下不为例!”   茴香连忙站起来,抬眸一瞧,小姐还是从前娇柔知礼的小姐。   想到她之前,便是因为口无遮拦,让大小姐收拾了不说,还让小姐为难,被大小姐教训了一通,就有些羞愧了。   周表少爷便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可到底也是主子,不是她一个奴婢可以置喙,小姐一向良善知礼,听了这话,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虞兼葭见茴香还杵在这里,有些不悦:“还不下去?”   茴香反应过来,就要走,可又忍不住道:“老夫人作主,要夫人提了秋娘做姨娘,府里已经传遍了……”   虞兼葭倏然握紧了手中的笔,老夫人发落了木槿,又作主要提秋娘为姨娘,显然是知道了,娘今儿在府里的头的算计,想来也是彻底恼了母亲。   父亲那边怕也……   虞兼葭突然有一种喘不气来的感觉,“虞幼窈”这三个字,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鲜明地压在她头顶,沉甸甸地,令她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慌。   虞兼葭眼前一阵晕眩,跌坐在椅子上,一张脸苍白如纸。   茴香吓了一大跳,连忙冲过去:“小姐,小姐……”   虞兼葭心口堵得慌,强烈的心悸,令她心口也有些胀痛,她喘着气:“药,药……”   茴香顿时明白了,小姐这是发病了,她惊慌不已:“小姐吃的药,灶上日日都熬着,奴婢马上命人端来。”   茴香大声喊了一声艾叶。   艾叶连忙进了屋,还没反应过来,茴香就叫她去端药,艾叶一听这话,脚下跑得飞快,哪还敢耽搁。   “奴婢派人去寻了夫人过来……”茴香一边说着,一边按着小姐的手上的穴位。   这是日常为小姐治病的大夫教的法子,十指连心,小姐病发的时候,按手上的穴位,能缓解小姐的病症。   “不用。”虞兼葭有些喘不过气,但情况并没有太严重,想着今儿是虞幼窈生辰日子,母亲又在祖母那儿吃了亏,连父亲怕也知道这事。   她若这个时候病了,不是明摆着寻虞幼窈晦气吗?   索性胡御医开的药效果也好,吃了药,好好歇一阵也就没事了。   周令怀在书房里看书,小姑娘今儿忙碌,大约要到晚上家宴的时候才能见着人,他收了手里的书册,只觉得满室清冷,竟有些不习惯了。   这段时间,小姑娘每日都会来青蕖院里陪他,倒真叫惯出了性子。   摇了摇头,周令怀收起了心中的杂念,想着小姑娘最近在学《论语》,便打算写一本注解给她送过去,如此学起来也不至于吃力,小姑娘也能轻省些,有更多时候学旁的东西,甚至是玩乐了。   小姑娘性子娇气又懒散,他却是不愿意,她整天跟个陀螺似的,没个空闲。   周令怀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论语》,回到书案前,挑了一支细毫,刚蘸了墨,便则了耳朵,淡白的唇间,也不觉露了笑容。   他抬眸看向门边。   果然见小姑娘拎着裙摆,跑进了书房里,恍惚就发现了,自打小姑娘时常往青蕖院里跑,他竟然有了不关门的习惯。   “表哥,你怎么一天天,总呆在书房里,闷不闷呀!”虞幼窈嘟嚷着小嘴,一把夺过了表哥手里的细毫,放到笔搁上,又合上了刚翻了一页的《论语》:“你这样,没病也会憋出病来,表哥这么大一个人了,怎就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228章 英雄气短得   一边说着,小姑娘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瞅着表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让周令怀瞧得是哭笑不得。   周令怀转了话题,问:“小宴办得如何?”   虞幼窈点头:“今儿小宴要请的人,是我与许嬷嬷商量好了,又让祖母掌了眼,这才发了贴子,宋三小姐端庄大方,从前就一起玩过,齐六小姐爽朗,唐五小姐温婉,规矩与教养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相处起来也是容易。”   一边说着,也讲了小宴上发生的事,提及虞兼葭时,难免撇了撇嘴,说到虞清宁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周令怀并不意外:“如此一来,等到了长兴侯府花会,也能一起有个照应。”   长兴侯府既然请了虞府里的姐儿们,少不得也要一同请了别家。   他倒也不担心,虞幼窈在花会上出了什么意外,但头一次出去走动,有相熟的人陪着一起,便也妥当一些。   虞幼窈点点头:“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周令怀低头,瞧见了小姑娘系在腰间的锦鱼铛,就瞧出了,这是一对儿,合一起是佩,拆开来了就是铛,虞幼窈一向喜欢这些精巧的东西。   注意到表哥的眼神,虞幼窈低头,伸手拨弄了腰间的锦鱼铛,美玉相击,环佩叮当,啷声入耳,却是好听极了:“这是宋三小姐今儿送与我的生辰礼物,与我娘之前送我的长命锁上头的锦鱼相似,我觉得精巧,就戴在身上啦。”   周令怀表情略顿,改天也给小姑娘雕一个更精巧一些的。   虞幼窈笑弯了眉,瞧着表哥一身青织金纹桐叶直缀,可真好看啊,就是……   目光在触及表哥腰间的香包时,虞幼窈想捂脸了:“表哥,你怎么还戴着这个香包呀,都戴了许久,里头的花瓣肯定不香啦,和你今天这一身一点也不搭。”   才绣好这个香包时,她可得意啦!   这可是她绣的第一个双面绣。   送表哥的时候,虽然也觉得技艺粗鄙了些,可大约让许嬷嬷吹捧上了头,便觉得,自己能学会双面绣十分了不起,也不觉得如何难看,便也不会觉得送不出手。   可如今,她绣艺精湛了一些,再瞧这个香包,便觉得不堪入目,亏得表哥不嫌弃,竟然还戴得出去。   周令怀低头:“还好!”   他没觉得这个香包如何不好,便是小姑娘亲手绣的,也觉得一针一线,没一处不好。   他也习惯了,思考问题时,便摩挲着香包上头的绣纹,粗陋的纹理,有些咯手,但更能让他沉下心神。   如果哪一天不戴了,他大约还会不习惯。   “不行,不行,”虞幼窈一脸窘迫,忙不跌地蹲到表哥跟前,伸手就要去解他腰间的香包:“表哥可不行再戴着,太丑了,快解下来。”   周令怀抓住了虞幼窈伸来的手,蹙眉:“我觉得好,便是好。”   虞幼窈呶了呶嘴,可眼里也透了欢喜:”表哥喜欢我绣的香包,我当然高兴啦,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加重了,显得十分严肃:“表哥一直戴着这个,旁人瞧了,便也觉得我绣艺粗陋,难登大雅之堂,可不得笑话了去,我可不认啦,我现在绣艺长进了许多,许嬷嬷都说,我已经有了旁人三年工夫。”   原来是担心,旁人因为这个香包,笑话了她去,周令怀松开了小姑娘的手,护着腰间的香包,不让她摘了去:“无伤大雅,不必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虞幼窈无法了:“大不了,我再给表哥绣一个香包就是了,表哥可不行一直戴着这香包,便是表哥不嫌弃,我也丢不起这脸。”   周令怀唇儿翘了翘:“等表妹绣好了,我替换下来便是了。”   虞幼窈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呶着嘴儿,既高兴,又苦恼:“那好吧,表哥喜欢什么纹样的?”   周令怀瞧了小姑娘一身黄绿,明亮鲜妍:“就绣桐叶纹样,一面桐叶,一面桐花,倒也雅致得很,”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便如表妹这身衣裳。”   虞幼窈低头瞧了自己这身,也觉得不错,就点头:“那行吧,我回头就绣,香包小巧得很,花不了太多时间。”   每日多花点时间,最多三五日。   周令怀颔首,小姑娘往常对女红并不怎么上心,也不想着短时间就能拿到了,毕竟之前几次,小姑娘都拖了许久。   虞幼窈勉强将目光,打香包上挪开,抓着表哥的袖子,轻轻摇了几下:“表哥,你今儿这身衣裳,与我身上这身很像呀,就像,”她歪着小脑袋,眼儿一亮:“嗯,兄妹装。”   她穿的这身,是之前在锦绣庄订做的。   后来她给表哥做衣裳,想着表哥喜欢梧桐,就挑了宋锦,做了一身缠枝梧桐纹样,之前也没觉得怎样,可这会一道穿出来,便显露出了相似之处。   周令怀没注意这些,听她一说,便仔细瞧了小姑娘一身黄绿缠枝桐叶纹衣,与他这一身石青与浅金,确实十分相似。   尤其是上头的缠枝纹,一鲜妍娇嫩,一雅人深致,令他陡然就想到,父亲从前每回出门穿戴,总要挑了与母亲相似的款,还美曰其名:“老子这样一穿,与你娘走一起,任谁也能瞧出身边这女得,是老子堂堂正正,八抬大骄,三媒六娉求娶来得!”   当时,他就笑话道:“也好让旁人知道,幽王殿下在家里头,是个英雄气短得。”   他这个爹,领兵打仗样样行,就是一碰着她娘了,就成了一个傻子,便是娶进门这么多年了,还总是一副“总有刁民想抢本王媳妇”的架式,在家里没皮没脸地秀,到了外头还要显摆着秀。   幽州人人都知道,幽王殿下与王妃恩爱。   父亲气得抬脚就要踹他:“老子这是秀恩爱,男人在外头逞英雄,在家里就是狗熊,你懂么,这是夫妻情趣儿。”   他就嘲笑道:“秀恩爱啊,汉时张敞就是恩爱秀得太多,让当时的皇帝觉得他,耽于儿女之情,不堪大用,最后未列公卿。” 第229章 表哥,我生气啦   可把父亲气得,抬腿就脱了鞋子,往他脸上砸:“你老子我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招才抱得美人归,不然哪还有你这臭小子,你也给老子学着点,今后兴许还能靠这个骗个媳妇儿,不然就你这人僧狗嫌的臭德性,这辈子也别想老婆孩子热坑头。”   合着,她娘在闺阁时,他爹就这样干,久而久之,外头的人大约也知道,幽王殿下对她娘有想法,但凡不是个蠢得,也不敢跟王爷抢人。   再有就是,两人总穿相似的款,难免会让人觉得,他俩有个什么私情的,她娘便是个仙女儿,这名声有了污点,可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之前,父亲总骂他混。   现在他是知道了,自己这一身混劲儿,可不得就随了他爹么?   他当时可鄙视他老子:“也亏得我娘,没让《女戒》《烈女传》给读傻了性子,不然但凡是个烈性的,还不得一根白绫吊了脖子,看你上哪儿找媳妇去。”   他老子当时可得意了:“那些个读书傻了性子的,你老子我也瞧不上眼……”   “表哥,今天宋三小姐,齐六小姐都夸你长得好。”虞幼窈看着表哥,笑弯了眉,眼里头全是欢喜之色,仿佛旁人夸的人是她似的。   周令怀回过神来,再瞧着小姑娘一身黄绿桐叶缠枝纹衣时,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握着扶手的手掌心,隐隐有些冒汗。   虞幼窈声音褪了些许稚色,多了几分嚥啭委婉:“表哥会给我斫琴、做香扇、雕坠子,担心我的学业跟不上,每日都会指导我课业,教我练字,琴艺,还有棋艺,还会给我做螺黛,别人家的哥哥,都不如表哥好,表哥这么疼我,她们都很羡慕我呢。”一边说着,她却是一脸得意,弯弯的唇儿,又甜又软:“以前,我羡慕二妹妹有大哥和二哥疼,现在二妹妹可羡慕我啦!”   周令怀又握紧了扶手,没说话。   说完了,虞幼窈又拉着表哥的手:“表哥,你快瞧,我早上用了你送我的螺黛,眉毛是不是很好看?快告诉我螺黛是怎样调的。”   “我往常作画,时常自己调制染料,便调了青黛,加以矿石、树脂等调制了螺黛,颜色鲜嫩一些。”   也是头几天,用了青黛染料,脑里头不期然就冒了一句诗:“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想着小姑娘一双眉,生得漂亮,若是描上螺黛……   鬼使神差便以菘蓝、木蓝、蓼蓝等做了青黛,剩下的工序便也不如何复杂,也是今儿早上,才晾晒好的。   调好的螺黛,黑中扬青,青中透了黑绿,蘸了水描上了眉,浓重的颜色稀疏开来,便是黑、青、绿三色并重,越显得鲜妍漂亮。   虞幼窈赞叹不已:“螺子黛是波斯国才有,一颗就要十多金,数量还稀少,表哥可真厉害,连螺黛也会调。”   周令怀轻笑:“这也不是螺子黛,颜色有些相似之处,可也有很大区别,我这个要鲜妍一些,螺子黛质地更厚重。”   波斯国的螺子黛是怎样调的,他却是不知道,但他打小就对一些“歪门邪道”感兴趣得很,自己学了调制染料,知道做眉染的工序,便也不复杂了。   虞幼窈笑:“我喜欢表哥调的螺黛,听表哥说得复杂,我也就不学了,以后缺了螺黛就找表哥要。”   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拒绝似的,周令怀也确实没拒绝,颔首:“好!”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我再试着调一调别的颜色,你以后可以换着用。”   说完了,又抬眸看了小姑娘的眉。   小姑娘的眉长得好看,弯弯的一道细眉,如秋月似勾,可又透了一抹远山般的淡远,倒也可以再试一试石黛,铜黛,青雀头黛。   石黛厚重,显得端凝,铜黛呈孔雀绿,着色之后显得娇俏,青雀头黛颜色深灰,更显得庄重一些。   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颜色都有些配不上姑娘,还得做出花样来才好看。   虞幼窈高兴不已:“谢谢表哥!”   周令怀瞧了她甜软的笑容,也不觉露了微笑。   虞幼窈笑着笑着,就歪了脑袋,瞧着表哥,眼里透了期盼:“表哥,今儿是我的生辰,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呀?”   不会一盒螺黛就把她打发了吧!   虽然表哥做的螺黛她非常喜欢,可总觉得少了一些惊喜呢。   周令怀叫她说得一愣,一时没反应:“忘记了什么?”   一听这话,虞幼窈就撅起了小嘴儿,有些恼了:“表哥,你竟然真的忘啦,你怎么能这样,你快想,快想,一定要想起来。”   周令怀蹙了眉,还真依言想起来。   虞幼窈盯着表哥,见他想也没想起来,就越发气恼:“表哥,你快想,快想,想不到,我就生气了!”   周令怀有些无奈:“我是真想不起来,不如表妹直接告诉我。”   虞幼窈气呼呼地瞪着表哥,泪珠儿也在眼里头打圈了,连声音都透了委屈与哽咽:“表哥,你太讨厌啦,我、我生气啦,我,”说完了,她“忽”地一下站起来,狠跺了一下脚:“以后不要理你了!”   说完了,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却叫周令怀拉住了手。   “你拉着我做什么,快松手!”虞幼窈气得回头瞪他,眼眶儿红红得,却是要哭不哭的,叫人瞧了也是心疼。   周令怀头皮子一麻,赶忙开了口:“给表妹准备的生辰礼物,险些忘记送给表妹了。”   说完了,他打袖中取了一个比婴儿巴掌还要小许多的金丝楠阴沉木纹盒,盒上雕了缠枝杏花,显得古雅又精致。   虞幼窈一下就瞪直了眼睛,瞧了表哥唇边的一缕狭促,哪儿还不明白,她这是让表哥给耍了,好一阵气恼:“表哥,你太过份了,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你快道歉,不然我以后真就不理你啦!”   周令怀拉着小姑娘坐下来,干脆俐落地认错,半点也不带含糊:“好、好、好,是表哥错了,表哥这就给你赔礼道歉,可别真生了表哥的气。” 第230章 表哥最了解我啦!   虞幼窈呶了小嘴儿,看了一眼表哥准备的礼物,有些不情愿:“算啦,看在表哥为我准备了生辰礼物的份上,我就原谅表哥这一次,表哥以后可不行这样。”   说完了,已经迫不及待拿过了表哥手里的纹盒。   周令怀笑了一下,赶情小姑娘这么快就原谅他,是冲着他准备好的生辰礼物。   虞幼窈轻抚了盒上的花纹,这才慢慢打开了:“表哥,你又哄我啦!”   之前表哥送她寿山田黄冻石坠子时,她嫌弃表哥暴殄天物,没给她刻一个章子,表哥当时是怎么说的?   “便也是用剩的边角料,也不好刻了章送于表妹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哪晓得,她却是没领会这里头更深一层的意思。   不好用剩下的边角料刻章送她,但可以用旁的好料啊!   这不,一块上好的桃花冻石刻章,不就到了她手里头吗?   大周朝“贵石而贱玉”,寿山石又叫“万寿石”,是顶贵重的刻章料,拇指大小的桃花冻石,便是举世难得。   四大名料里头寿山石、青田石、鸡血石、巴林石,寿山石就排了第一,享有“石帝”,“石后”之盛名。   表哥太讨厌啦!   瞧着虞幼窈脸上欢喜又懊恼的表情,周令怀忍俊不禁:“便也不好提前告之于你,要送什么生辰礼物。”   虞幼窈激动不已,小心翼翼地将刻章双手捧在手里头,凑近了,仔细地瞧,忍不住惊叹:“可真漂亮,莹润如脂,脂色光艳,红点细密,深浅不一,却疏密有致,”她又将手抬高了,抬着眼睛仔细地瞧:“观之却是聚散有情,浓淡掩映,点点分明,似三月桃花落于水流而上,凝而视之,似动非动,如花飘静水,娇艳欲流,又如雨酿桃花天,霁色烂漫,跟书上写得一样。”   表哥雕艺却是巧夺天工,小块的桃花冻石琢得美伦美焕,一簇杏花绽放在枝头上,胭脂尽染,不胜芳柔。   她翻开底面,上头也篆刻了杏花纹。   虞幼窈觉得这杏纹繁复漂亮,仔细地瞧,也瞧出名堂来了:“表哥,你竟然将杏花纹,刻成了花纹体字。”   上流社会的姐儿们,便喜欢搞这样的花样,将名儿折腾成漂亮的花体,与别人家书信往来,便写上花体名儿,显得好看又雅致,没想到表哥也会这样的花样。   虞幼窈连忙定眼去仔辩认:“虞、幼、窈,”她眼睛一亮,又惊呼了一声:“是我的名字!”   周令怀点头:“嗯,女儿家取表字,也是为了显露家中的重视,也不时常用的,与人书信往来,大多也是用了自己的名讳。”   也是书香门第讲究了一些,一些勋贵人家,也就女子及笄才象征性取个表字,有些甚至连表字也不取。   他将小姑娘的名儿和表字都篆刻上去,比拇指大一点的桃花冻石,可经不起这么多篆刻,一味刻字也显得刻板,不好看了。   便篆刻了花纹体字。   虞幼窈欢喜不已,杏花纹的花体字中间,有两个隶书字,正是“芷窈”二字,这是她的字。   她倏然就想到,表哥之前便问她有没有取表字,当时她就将母亲临终前,为她取的表字告诉了表哥。   这样想着,虞幼窈也就这样问了:“表哥,这枚刻章,是不是准备了许久了?”   周令怀表情略顿,便道:“我擅长这些,也没有费太多工夫。”   篆刻可比雕刻要难得多,因此世间,雕刻大师多,但篆刻师少,成名在外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枚桃花冻石,不仅要篆刻,还要雕刻,更是难上加难,他花了许久,从琢型、雕花、刻纹,到篆刻,几乎每一个过程,都是精细活儿,差之毫厘,便是毁于一旦。   光上头的一簇杏花,他都雕了一个月,期间杏花正艳,他就坐在杏花树下,一边观察杏花形态,一边拿着昆吾刀,一点一点地琢……   “表哥,你骗人!”虞幼窈嘟嚷着唇儿,一副“我已经看透你啦,你休想再哄我啦!”的表情。   周令怀笑了笑,未语。   “我记得表哥之前问了我的表字,”说到这儿,小姑娘瞅着表哥,一脸“我都记得,你别想否认”的表情,接着就道:“就是表哥之前在我书房里,写了那幅草书,我觉得喜欢,就问表哥讨要,还说要亲手绣扇面,与表哥交换。”   她得意洋洋地瞧着表哥,一副“看吧,我是真记得”的表情。   看得周令怀心中好笑,淡白的唇间也透了莞尔之色。   虞幼窈继续道:“当时,表哥取了寿山田黄冻石私章,我一见私章,就喜欢,表哥问我喜不喜欢,我说喜欢,表哥就问了我表字。”   她记得与表哥在一起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呢。   周令怀呼吸微滞,倒是没想到她记得这样清楚。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表哥一定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蓄谋要为我篆刻章印,虽然过了很久,你看,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表哥休想糊弄我。”   这个桃花冻石章印,是表哥花了许久的时候,一点一点慢慢雕琢篆刻完成的。   周令怀笑了:“我手里恰巧有一枚难得的桃花冻石,便觉得,比起黄冻石庄重,你应当更喜欢桃花冻石娇艳美丽。”   上好的桃花冻石比起黄冻石还要难得一些。   闲云先生收藏的这一块,便是极品,质地宛如蜜蜡一般,备具细、结、润、腻、温、凝之六德,光彩夺目,娇艳欲流。   世间独此无二,是举世也是难求。   虞幼窈笑容甜又软:“表哥最了解我啦!”   周令怀呼吸微顿,便道:“便也祝愿表妹朝夕以丰润兮,夜光丽而扬荣,心存华文以穆清兮,盖钟灵而毓秀。年年有今夕兮日久月长,岁岁有今朝兮星辰恒远。”   虞幼窈眼儿眨也不眨地看着表哥,听着表哥的生辰祝词,突然道:“唯愿明夕,似今夕,岁岁年年人常在。”   她希望今后每一个生辰,表哥都能常伴身侧。 第231章 和表哥一直在一起   周令怀表情一顿,握着扶手的手,又紧了又紧。   虞幼窈握住表哥的手,眼儿通透明亮,清澈照底:“表哥,你说好不好呀!”   此时,纯稚又懵懂的小姑娘,便就是觉得表哥好,想和表哥一直在一起,并不知道,有些约定是不能轻易许下。   面对着小姑娘晶亮,充满了欢喜,雀跃,与期待的眼神,周令怀一向是没有抗拒力,自然也拒绝不了,便颔首:“好!”   ——   齐思宁回了齐家,便去了母亲屋里。   齐大夫人正在与跟前的嬷嬷一道说话,见女儿过来了,招招手:“今儿回得晚了一些,可是虞府有什么事耽搁了?”   齐思宁摇摇头:“也是一道玩儿,有些乐不思蜀。”   齐大夫人有些惊讶,她这个女儿,瞧着是爽朗大方,便也不耐虚与委蛇的一套子,从前去别家也都是走个过场。   齐思宁笑道:“窈窈是个敞亮人,与我以前认识的姐儿们都不一样。”   齐大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处一块儿去了,就笑了:“倒是随了她死去的娘,当年的谢大夫人也是个敞亮人。”   齐思宁将今儿小宴上发生的事,与母亲说了一道。   齐大夫人若有所思:“这小娘养的,给寻常人做个正妻,倒也使得,可家世一大了,便是不够瞧了,连家里头的子女都约束不好,可见管家也是不如何,庶女这么能闹腾,可见是失了教养,便也是为母不慈,也难怪虞大小姐半大一点,虞老夫人就让她帮着管家了,这养在祖母跟前的正经嫡长女,眼界、涵养、性情,那是打小就薰陶了出来,可不比这小娘养的要强?”   杨大夫人管着家,让继女跑出来闹腾,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便也显露出了她自个教养不行,管家不力。   她们这些内宅妇人管着家里,孝敬长辈,教养子女,都是为了安定内宅,做个贤内助。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   夫祸少了,家里也安稳,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也更体面了。   齐思宁点头:“三小姐虞兼葭,倒是有心结交,寻了机会与我搭话,我就客套了几句,虞兼葭瞧着知礼,听说还是良善的性子,可有这么一个心思多的母亲,便也觉得处着不自在,干脆就不处了。”   齐大夫人点头:“人与人相处着,也要看眼缘的。”   齐思宁又道:“窈窈准备了许多回礼,她可是长本事了,与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学了一身厉害,做得药茶、药香,还有香膏也是极好,母亲这段时候不是睡觉不好吗?我特地问窈窈讨要了药香,与外头卖的不同,应当是有用的。”   说完了,就让跟前的丫鬟,将大包大包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齐大夫人一听就来了兴趣:“许嬷嬷啊,那可是个体面人,从前我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见过呢,打她手里出来的东西,哪有不好的,虞大小姐也是有心。”   看着桌上的大包小包,也是不少了,也是要费不少工夫,这亲手做的东西,往往比一些首饰头面更精心一些。   齐大夫人想着,就道:“你回去也该仔细想着,送一些自己拿得出手的物儿回送了,可不得再由我来挑来送,这关系啊,都是你来我往处出来的。”   齐思宁点头:“我也就画作还能拿得出手,回头画一幅《映水莲图》,便就画虞府里的莲池景致,送与窈窈。”   ——   自打女儿出了家门,唐大夫人这一整天,心里头也不安稳,不是担心女儿让唐云梦欺负了去,便是担心,女儿因为长相与性格不出挑,在虞府里头受了冷遇。   就这么坐如针毡等了一天,时刻让跟前的丫鬟注意着门房那头,一听说女儿回来了,唐大夫人立马捏紧了帕子到了垂花门口。   唐云梦率先下了马车,臭着一张脸,见了嫡母连礼也不行,冷哼一声,甩了脑袋就走。   唐大夫人就纳闷了,往常不管去了哪家,哪回唐云梦不是容光焕发地出门,高高兴兴地回家,可见是在外头尽出了风头。   今儿这是怎么了?   唐大夫人心头一紧,正要往马车边上去。   就见女儿打马车里下来,拎着裙摆就奔向了母亲,圆乎乎的脸上有了笑容,眼里头也有了光彩。   唐大夫人瞧了一眼四周,按住了女儿的手,不让她张口,一路带着女儿回了自己屋里,才问:“怎么回事?”   唐云曦脸上难掩兴奋与喜悦,便将今儿在虞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窈窈在小宴上很照顾我,我很喜欢她。”   唐大夫人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头:“可见,这世上的人,也不全是那种只看重外表,浅薄无知的,我的云曦温婉知礼,诗书才气较一般小姐要强,一手蜀绣放眼整个京兆也是少见,是有内秀的。”   怨不得唐云梦脸色这么臭。   原是在虞府里头,遭了虞大小姐的冷遇,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唐大夫人顿觉扬眉吐气,脸上的郁气也散了许多。   她鼓励女儿去参加虞大小姐的生辰小宴,也是因着虞大小姐长得如女儿一般圆胖,兴许也能与女儿处到一块儿。   唐云曦被夸红了脸儿,连忙转了话:“窈窈还请了跟前的嬷嬷帮我瞧了身子,许嬷嬷说,便是搭着瘦体的药膳,练些塑体的法子也是能瘦,许嬷嬷还给了药膳方子,荐了一个擅长此道的嬷嬷,母亲,许嬷嬷从前是太后娘娘宫里伺候的,是十分厉害的人,她说的话,肯定是对的,你快帮去教司坊将嬷嬷寻来……”   说完了,她就打袖子里取了一叠的药膳方子,拿给唐大夫人瞧。   唐大夫人往常也听说过许嬷嬷,哪还有不高兴的,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好好好,这件事交给娘来安排,你可不能声张了出去,免得那对母女使坏。”   她拿着药膳方子,一张一张地瞧,便是瞧不懂,也觉得激动,女儿小的时候,也长得粉雕玉砌,精致得很。 第232章 可是显摆了去!   可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头也不长了,身子也越发圆胖,旁的姐儿都是八九岁就抽了条子,往细了长,可云曦无论少食,还是食素,也不见瘦。   让唐云梦母女俩挑唆着他父亲,逼着她往外头带了几回,受不少冷眼和嘲笑,性格也越发怯懦了。   她是眼瞅着,心里头急得很。   私底下在外头寻了不少偏方,可也不见成效。   现在有许嬷嬷出手,肯定是有用的。   再之女儿说,从前圆乎乎的虞大小姐,现在瘦得跟柳条儿似的好看,心里头更是燃起了一股希望。   唐云曦连连点头:“我想给窈窈绣一幅屏风。”   唐大夫人连连点头:“应当的,这是应当的,不管这事儿成与不成,都应该好好谢一谢虞大小姐才是。”   唐大夫人也是一个爽利的性子,说完了,就唤来了身边的嬷嬷,安排着要给虞大小姐送回礼,是以她自己的名义。   虞大小姐热心,能拉把女儿一手,也是好心。   到了晚上,虞府特地为虞幼窈办了一个家宴,两房人聚一起吃了席面,祝贺虞幼窈生辰,也是满堂热闹。   杨淑婉一整晚都是强颜欢笑,想着就要提姨娘的秋娘,心里是将虞幼窈和虞老夫人骂了一气又一气儿。   虞兼葭下午那会发了病,但药吃得及时,倒也没有妨碍。   可总觉得胸闷气短,脸色也不大好看,时不时便忍不住咳了几声,也是真的难受咳了,但也没有人太在意。   毕竟,她从前也是这个样儿。   病得太久了,再多的紧张也变成了寻常。   最高兴的就是虞幼窈。   收了表哥送的生辰礼物,可把她兴奋得,到了晚上家宴,就耐不住将桃花冻石刻章,拿出来显摆:“是表哥亲手篆刻,以后我也是有刻章的人啦!”   虞老夫人面上止不住地惊讶,连忙将刻章拿在手里仔细地瞧:“这是好东西,我早年那会去荣郡王府,见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桃花冻石,荣郡王妃如获珍宝,直说要送进宫里头孝敬太皇娘娘,那块桃花冻石也好看,可不如这个。”   虞老夫人这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便得了她一句“好东西”,那这东西就是真的好,半点也不带虚的。   “表哥送我的,一向都是最好的。”虞幼窈转头瞧了表哥,见表哥端茶杯听着,一身青织金纹桐叶纹衣裳,更显得雍雅至极。   小姑娘目光灼灼,透着欢喜,周令怀抬眸,唇畔流露了一丝笑意。   虞老夫人一脸嗔怪地瞧了周令怀:“这么名贵的东西,你也舍得给窈窈一个半大的孩子玩儿,可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虽然有些好奇,周令怀是打哪儿来的这样的好料。   不过想来,周家祖上也是有几分显赫,哪家还没得几样传家的东西,便是虞府不也是有一块血蜜蜡么。   令怀肯将这样的好东西送了窈窈,可见待窈窈不光是亲厚了,便也如她这个祖母一般真心疼爱,是有什么好东西,也想全送到窈窈手里头了。   这样好!   虞幼窈听鼓了双颊,有些不服气地嘟嚷:“祖母,哪有你这个样儿埋汰人的,给我怎就成了糟蹋好东西了,怎的表哥偏就给了我,没给了旁人去,可见在表哥心里头,这个桃花冻石刻章,只有我才最适合用。”   说这话时,连眉稍也翘了起来,可见是得意了。   最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听了这话的周令怀还略一颔首:“表妹说的是。”   虞老夫人笑出了菊花纹了:“得了,你周家的东西,愿意送谁,那是随你高兴,我这都里外不是人了。”   说完了,就将桃花冻石拿给了一旁眼馋了半天的虞宗正,这样的好东西,任谁见了少不得要鉴赏一道才行。   虞宗正捧过了桃花冻石,仔细地瞧:“细、结、润、腻、温、凝六德齐全了,色淡红,而娇艳欲流,脂光艳,而鲜妍夺目,我往常也没见过这等极品的寿山石。”   语气里满满都是惊艳,赞叹,轻轻摩挲着桃花冻石,就唤来丫鬟:“去倒一碗清水过来。”   丫鬟哪敢耽搁,连忙从偏房里倒了一碗清水端来。   虞宗正将刻章放进碗里头,又是好一阵惊叹:“石上桃花片生,浸於碗水中,则水淡红,水色中有红白花片,随水上下。”   不光是他,连虞善言、虞善信也凑过来瞧。   虞善信是“啧啧”称奇,虞善言满目惊赞:“桃花雨后,霁色龙葱,果真是名不虚传。”   虞霜白翻了一个白眼儿,却是眼不见为净。   周表哥就是再厉害,那也是大姐姐一个人的表哥,她们这些个,可都是假的表妹,就是再眼馋也没得份,反倒瞧得闹心。   她偏了偏头,就见大姐姐虞幼窈眼儿晶亮地瞧着大伯手里的碗,眨也不眨一下,脸上的得意神情,真叫人心塞得很。   可是显摆了去!   虞霜白索性一个人吃点心。   这些点心全是许嬷嬷亲手做得,平常可不能吃这样尽兴。   “可真难得。”虞宗正私心里也是觉得,这样好的寿山石,却让周令怀刻了章送了大女儿,确实有些可惜了。   他轻叹一声,颇为不舍地将刻章递给了一旁,同样感兴趣的虞宗慎。   对比桃花冻石本身,虞宗慎倒是对刻章的雕工更感兴趣:“寿山石雕,听说是极高超,也极难掌握的雕刻流派,小小的一个章印上,是大有乾坤,用了包括圆雕、印钮雕、薄意雕、镂空雕、浅浮雕、高浮雕、镶嵌雕、链雕、篆刻和微雕等几十种技法,而且每一种技法都是极难,这枚刻章依势而相形,将寿山石雕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当真是巧夺天工。”   他的语气也透了惊赞,赞的却是周令怀本人。   对此子了解越多,便越觉得他深不可测,竟叫人探不到深浅了去,可真正是厉害。   虞幼窈只知道,这章刻得好看,也知道不容易,却是不懂雕刻与篆刻,也就不知道,一枚小小的刻章,竟是这样繁琐,呶了呶嘴儿,瞧向了表哥。 第233章 世独无双   周令怀表情微顿,这是又觉得哄她了。   可他总不能送了礼物,还对小姑娘说,这枚刻章他花了多少时候,多少心思,多少精力才做成的吧!   没人送礼的时候,还带这样。   虞宗慎看向了周令怀,笑道:“寿山石雕,被称为大周三绝,令怀这一手,便是大师也是能称道了去。”   便是坏了腿,周令怀也是世独无双。   几个长辈拿着桃花冻石刻章,争相传看,虞兼葭也是瞧得眼馋,眼神留在刻章上,半天也挪不动了。   想着周令怀送了不少虞幼窈稀罕的东西,府里其他姐妹,却也只能眼馋了去,更是喉咙里一痒,忍不住咳起来。   可屋里头所有人都叫一块刻章分去了神,谁也没注意她咳了。   便在这时,杨淑婉忍不住道:“令怀的雕艺可真厉害,我屋里有一块桂花黄的黄田石,也想请令怀帮着刻一个章,等过段时候葭葭生辰的时候,也好送与她作生辰礼物。”   此言一出,厅里顿时一静。   虞兼葭抬了头,眼里头难免透了欢喜,桂花黄的黄田石也是少有的刻章籽料,虽不如桃花冻石,可也是颇为难得。   想来经过周令怀的妙手,便只是桂花黄,也能显露出不一般来。   她忍不住瞧向了周令怀。   虞幼窈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大乐意,有点后悔,之前一时得意忘了形,将表哥送的印章拿出来显摆。   这不一显摆,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她可不喜欢表哥给旁的人刻东西。   大家也都瞧向了周令怀,倒是好奇,他会不会答应下来,刻章可不是什么轻省的事,需要花费许多的时间与精力。   顶着众人的目光,周令怀神色淡薄,搁下手里的茶杯:“便让大舅母失望了,我身体不好,精神也有些不济,便是替表妹刻了个章,也觉得吃力得很,桃花冻讲究“一相抵九工”,更注重依石造型,也是轻易一些,但桂花黄田石,却是更讲究精雕细琢,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怕是不能够胜任。”   虞幼窈连忙道:“对对对,黄田石难得,稍一不留神就刻坏了,连修补也是不能,表哥给我刻的章,是自个的籽料,刻坏了也不打紧的,可不行将母亲的籽料刻坏了去。”   这急巴巴的样儿,瞧着句句在理。   可周令怀一耳就听出,便是也是生怕他真的答应了给旁人雕了东西,他低敛了眉,唇畔的笑容也是若隐若现。   内行听门道,外行听热闹,作为屋里头除了周令怀之外,唯一一个内行人,虞宗慎端起茶杯,低头来喝。   黄田石与桃花冻,都是寿山石种,虽颜色不同,质地也有一定差距,但大体还是相似的,都是讲究“一相抵九工”,也都要精雕细琢了去,哪有什么轻不轻易之说。   周令怀是拿了内行的话来拒绝外行的杨氏呢。   杨氏便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黄田石难得,也不敢轻易让周令怀出手了,雕坏了是找不出第二块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哪儿是没精力,分明就是不愿意,旁人不清楚表哥的身体情况,只当表哥确实病弱,可她知道啊。   表哥吃了一阵子保元丹,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呢。   周令怀目光轻瞥,见小姑娘笑得跟偷了腥的猫儿似的,一脸欢喜,可见他拒绝了杨氏,她也觉得欢喜。   “既然如此,就算了。”杨淑婉有些不高兴,可一想到黄田石难得,这么一小块,真让周令怀刻坏了,便没得第二块了。   还块还是她当初,悄悄打谢氏的私库里扒拉来的。   后来东窗事发,老夫人让她将其他东西,连本带利地吐了出来,唯独这一块黄田石,她万万不愿拿出来,就用一块色泽相似的黄玉糊弄过去了。   黄田石稀少珍贵,下人们没见识哪能识得呢。   周令怀年轻,也不知道二叔是真心夸赞,还是有心夸大,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靠谱,她还是仔细寻摸个厉害的篆刻大师比较稳妥。   虞兼葭听了周令怀的拒绝,心里有些失望,捂着嘴咳了几声。   她如何能不清楚,周令怀的雕艺那是真的好。   周令怀说自己身子不好,精神不济,却愿意花更多心思为虞幼窈作画、做香扇、斫琴、刻章,可见都是做表妹的,也要分个高低远近亲疏。   说什么不能胜任,全都是推诿,他分明就是不愿意!   虞霜白瞧了一眼虞兼葭,撇了嘴:“周表哥进府之后,可没少吃大姐姐屋里头的药膳,刻个章送与大姐姐,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言下之意,周表哥愿意为虞幼窈刻章,那是因为虞幼窈没少照顾他,情份与旁人也不一般,有些人便不要去凑热闹了。   虞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令怀身子不好,将将养好一些,你们可不许再拿些小事去折腾他了去。”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瞧了杨淑婉。   杨淑婉脸色挂不住了,哪晓得就随口一句话,就讨人嫌了去:“呵,我就是随口一说,令怀的身子当然更重要。”   说完了,她就低头狠扯了一下帕子。   姚氏笑道:“还是令怀有心思,我们哪个写信,不是直接便署名了去,还以为印章是男人们的玩意儿,哪晓得用这个,如今连三姐儿也要刻章,看来我也得仔细寻一块好料,也帮霜白刻一个去。”   这也是大实话。   好的刻章籽料不好得,差一点也拿不出手去,便也不如不用了,所以,也不是谁都使得印章这精贵东西。   可如今虞幼窈、虞兼葭都有了,都是一家姐儿,可不得也要有了。   这也不是为了攀比,而是常态。   不过她也愁啊,家里老大,老二都是男儿,这东西是万万不能少了去,现在又加个霜白,这籽料还不能差了去,可不得叫人为难了。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便也不用你去寻了,我屋里还有一小块鸡血石,还是从前妙芙那块鸡血鸡印章上剩下的籽料,叫老太爷送了我,我也不使这个,就一直留着,正好送给霜白了,”说完了,就瞧了虞宗慎:“老二就会篆刻。” 第234章 感谢miao的舵主打赏   杨淑婉一下就瞪直了眼睛。   鸡血石也是四大名料之一,价值不在黄冻石之下,姑母那个印章,她是亲眼见过,浓艳逼人,价值肯定是在桂花黄田石之上。   都是一家的姐妹,凭甚老夫人就对二房里头的几个格外上心,连这样名贵的鸡血石,也给了二房?   老夫人怕不是忘记了,她到底是哪一房的人,这心眼子尽偏到二房去了,可真正没将大房放在眼里头。   简直是太可气了。   虞老夫人看了杨淑婉一眼:“原是窈窈得了表哥送的刻章,我是想将这块鸡血石送与三姐儿,但你有了上好的黄田石籽料,这块便送了霜白。”   虞兼葭不仅喉咙痒了,连胸口也憋闷得慌,一时间竟连气儿也喘不上来了,她赶忙按住了左手上的穴位,用帕子遮掩着,不敢教人瞧了去。   杨淑婉愕然到了极点,做了多年媳妇,她多少也是了解老夫人的,老夫人既然说了这话,便是真有此打算。   可她之前只顾着显摆黄田石,竟是弄巧成拙了。   一时之间,杨淑婉险些将帕子也扯烂了。   姚氏却是大喜过望,也不去瞧杨淑婉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连忙道:“可是多谢老夫人了。”   心里却想着,她屋里还有些上等的补品,一会儿送到老夫人屋里,让老夫人仔细补一补身子才是。   想着,姚氏就瞧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憨吃傻喝,就天上砸了馅饼的女儿,也是一阵无语。   突然觉得,当初去宝宁寺求的那个《窦燕山积福》的签子,还真是神了。   虞霜白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嘻嘻道:“祖母可真好,哪家祖母也如您好,有您这样的祖母,我可真是福气。”   说完了,就拿了一块莲子糕来吃,好像一块难得的鸡血石,也就是长辈赐给的一个物什儿。   这心大的性子,给虞老夫人瞧笑了:“这小嘴甜得哟!”   一边说着,便瞧了一脸丧如考妣的杨淑婉,与白着一张脸,瞧着快要晕过去的虞兼葭,也是摇了摇头。   便是一块鸡血石,也有这么多心思,可见这心性也不如何了。   虞幼窈小心翼翼收好了刻章,坐到表哥身旁,小声地与表哥说话:“这人啊,还真不能作,作来作去,可不得作到自己头上了。”   祖母说话从不带虚得。   说了想将鸡血石送与虞兼葭,便不是假的。   杨淑婉和虞兼葭也是清楚这点,因为一块不错的桂花黄田石,与一块顶贵重的鸡血石失之交臂,可不得怄死了。   周令怀笑了不禁莞尔:“表妹头前便从我手里头作了一块黄冻石双鱼坠子。”   可见这作与不作,还是要看人的。   小姑娘作的时候,他就想哄着小姑娘,让小姑娘高兴。   虞幼窈大窘,红着小脸儿,翘起了嘴儿不满:“表哥,可不带你这样翻旧账的,真真没得意思。”   周令怀听笑了:“只许官放火,不许民点灯。”   论起翻旧账,谁还比得上她了去。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袖子:“这话我可不认,我就是觉得刻章太辛苦了,不想让表哥为了我辛苦了去,心疼表哥呢,再说了,黄冻石坠子是表哥自己送的,可不是我问表哥讨要的,表哥可不行赖我。”   周令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虞幼窈手肘撑着小几,手儿捧着脸,偏头瞧着表哥:“雕刻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表哥身子不好,以后可不能轻易答应给旁人刻东西,没得把自己累着了,偶尔给我刻些小物儿,怡养情性也是使得。”   周令怀听得是哭笑不得,赶情给旁人刻东西,是花费时间与精力,给她刻东西,就是怡养情性。   虞幼窈歪头瞧着表哥:“表哥,好不好嘛!”   这是变着法子,不让他给旁人刻东西呢,周令怀原是想说好地,但瞧着小姑娘目光灼灼,便想逗一逗她,一时没说话。   虞幼窈呶起了嘴儿,撒娇:“快答应我。”   周令怀实在顶不住,憋了又憋,还是点头:“表妹说的对,雕刻确实太费时间与精力,我往常还有课业,也没有太多时间,身子也不大好,这等精细活儿,偶尔做一做还使得,多了便是有心无力了。”   虞幼窈笑弯了黛眉:“嗯嗯,表哥可得好好养着身子。”   以后表哥就只给她一个人刻东西呢。   虽然之前也只给她一个人刻了。   可真好!   到了亥时(21点)家宴就散了,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表哥,你教我雕刻吧,我也想刻东西送给表哥。”   周令怀听笑了,瞧着小姑娘葱玉般的手,正是柔荑纤妙:“我却是不愿意让你学了去,自己会刻东西,往后我送你的,便显得寻常了。”   学雕刻却是十分辛苦,也是很伤手。   他初学那会,很长一段时候,十根手指头没一根是好的,虞幼窈娇气又怕疼,他却是不想让她受了这份罪。   虞幼窈呶了嘴儿:“可表哥每回送与我的东西,都要花费不少时间与精力,与之一比,我送的,反倒寻常了许多。”   表哥对她好,她也想变着法子对表哥好。   周令怀笑:“我每日吃的药膳,推拿用的药油,养身的药茶,药香,甚至是保元丹,表妹每回送的东西,也都是我需要的,与之一比,我送与表妹的,倒也只是一时新鲜。”   虞幼窈眼儿亮了一些,笑弯了唇儿:“表哥也教我课业,练字,还有琴艺呢,这也是我需要的。”   周令怀摇头失笑,让长安推着回了青蕖院。   虞幼窈高高兴兴回了窕玉院。   屋里摆了不少今儿收的生辰礼物,家里人手一份,连她跟前的几个丫头,也都做了精致的扇面、抹袜、香囊、鞋子送给她。   许嬷嬷拿着小册在,在记录礼单。   虞幼窈折腾了一天儿,也不觉得累,一头扎进了侧室里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冬梅见了就过去问:“小姐,要寻什么东西,奴婢也帮着一道找。”   小姐屋里都是她管着,寻摸什么东西,也是她最清楚。 第235章 给表哥绣香包   虞幼窈道:“我要给表哥绣一个香包,想挑一块与我身上一般颜色的宋锦,你快帮我找一找。”   冬梅瞧了姑娘身上的衣裳,就打开了一个箱拢,里头放了好几匹这个颜色的衣料:“小姐瞧一瞧,这些可使得?”   “就这匹。”虞幼窈一眼就挑中了一匹月华锦,如她身上的流光锦一个颜色,但绸料比之宋锦,更雅致一些。   冬梅小心翼翼地裁了料子。   虞幼窈等不到明天,就让夏桃拿了绣篓过来,用绣棚子绷好了料子,就取了下午那会,她让表哥描的绣样。   表哥画得很好,便是寥寥数笔,也透了一股子华净妍雅,赏心悦目之美。   虞幼窈仔细瞧了,画样十分简洁,绣起来也不会太吃力,她多用些心思,至多三五日就能绣好啦!   到时候,表哥就能把身上丑得要死的香包换下来。   这时,许嬷嬷整理好了礼单,进了屋里,见虞幼窈正在配线,就有些纳罕了,转头瞧向了一旁的冬梅。   冬梅就解释:“这是觉得,表少爷身上的香包太丑了,丢不起这脸了,打算绣一个更好的,将表少爷身上的香包替换下来。”   许嬷嬷一听就笑了,姐儿好面子,关乎脸面的事,等闲都要积极一些:“今儿时辰有些晚了,姐儿也该准备着休息,不如明儿再绣?”   虞幼窈摇头:“那可不行,我答应了表哥,要尽快将香包绣好,肯定是要加紧着时候绣,免得又让表哥久等了。”   表哥是不嫌弃那个香包太丑,可整天戴着招摇,她却是丢不起这脸,肯定是要早点绣好的。   许嬷嬷拿过了她手里的绣棚,搁进绣篓里:“晚上做绣活伤眼睛,让表少爷知道,可不得心疼,而且屋里头不亮堂,绣出来的东西也不如白日里好,明儿再绣。”   虞幼窈原是想将绣棚再拿回来,可一听说,晚上绣的东西,不如白日里的好,就作罢了。   让许嬷嬷帮着塑了骨,虞幼窈自己练了一盏茶的柔身术,出了一身的汗,泡了药浴就睡下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上,虞幼窈卯时起床,穿了九重衣与许嬷嬷一道学仪止。   她现在穿的九重衣,比初学仪止那会,还要更厚重一些,一层一层地,累在身上怕也有几斤重,也是吃力。   也不光是走路,现在还要学坐姿、请安、奉茶、饮茶、吃食等等。   天气热了,每回做完仪礼,虞幼窈里头的衣裳都汗湿了,本就十分厚重的衣裳,沉甸甸地穿在身上难受得紧。   初一段时候,她还受不了,也会抱怨几句。   可时候久了就习惯了。   她现在也能做到,就是热得身上出汗,也能拿了帕子,仪态大方地往脸上拭汗,就是里头的衣裳汗湿了,穿在身上难受,也能面带笑容。   学了半个时辰的仪礼,虞幼窈连忙跑去了浴房,泡进药桶里。   待泡完了药浴,换了一身干爽又轻薄的衣料,虞幼窈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用了早膳,与柳嬷嬷一道去了侧室,里头搁着昨儿生辰收的礼物。   柳嬷嬷拿了整理的生辰礼单给虞幼窈瞧。   虞幼窈连忙问:“哪个是三表哥送来的礼物?”   三表哥谢景流进京之后,就一直很忙碌,头些日子去了保定府,现在还没回来,还记得给她送生辰礼物。   冬梅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黄花梨纹盒:“就是这个。”   虞幼窈满含期待地打开,陡然瞪大眼睛,盒内晶莹如玉,光照之下,璨如灯辉,又如蜜蜡:“这是灯光冻石。”   灯光冻石是青田石的一种,是四大名石之一,与黄冻石,鸡血冻并称三大奇冻,价值上来说,比起桃花冻更稀有名贵,但表哥送的桃花冻,胜在品相娇艳欲流,世独无二,比及这三冻也是不遑多让的。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捧起灯光冻石,是惊叹连连:“听闻灯光冻石有六相,即纯──质细密,有温润之感;净──无杂质,有清静之感;正──不邪气,有正雅之感;鲜──光泽艳,有恒丽之感;透──照透明,有冰质之感;灵──有生命,气脉内蕴,光彩四射之感,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一块灯光冻石竟有婴儿巴掌大小,也是世上罕见。   许嬷嬷也是赞叹不已:“与表少爷送你的桃花冻刻章,也是不遑多让。”其实还要更名贵一些,旁的不说,单论大小也是有个高低之分,不过表少爷那枚桃花冻,石相太好了不说,上头巧夺天工的雕工也堪称一绝。   如此一来,这二人的礼物,倒也区分不出一个高下来。   虞幼窈有些苦恼:“可我已经有了桃花冻刻章,表哥也有黄田冻,这么好的灯光冻放着多可惜啊!”   许嬷嬷笑了:“谁规定图章只能有一个?”   虞幼窈顿时笑了起来:“我先收着,改明儿看看再刻个什么。”   有了表哥,三表哥珠玉在前,旁的礼物也是黯然失色。   虞幼窈一样一样地看,父亲送了一方端砚,青花紫砚,是端砚之中名贵的石品。   虞幼窈虽然不缺这个,但也免不了欣赏了一道:“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摩之寂寂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倒是难得。”   端砚以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而闻名。   研墨不滞,发墨快,研出之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毫,字迹颜色经久不变。   上品端砚,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用手按其砚心,砚心湛蓝墨绿,水气久久不干,故有“呵气研墨”之说。   看来父亲这一回送礼给她,确实是费了一些心思呢。   虞幼窈将端砚递给了一旁的秋杏:“将我书房里的澄泥砚换下来。”   二叔每回送她的礼物,较旁人更精心一些。   这回是一件猴儿捧桃祝寿的牙雕。   牙雕也是大周朝三绝之一,上头雕工也是极好,猴子灵动,桃尖上一抹黄晕,瞧着也是十分讨喜。   虞幼窈很喜欢:“将这个牙雕,摆到多宝阁上头去。” 第236章 唐府登门   春晓小心翼翼地捧了牙雕,将多宝阁上的一个木雕替换下来。   许嬷嬷拿了一个不起眼的竹纹盒给了虞幼窈:“这是叶女先生昨儿下午特地让苏婆子送来的,那会小姐在青蕖院里,是我收的。”   一听是叶女先生送的礼物,虞幼窈眼睛一亮,小心地打开盒子一瞧,就笑了:“是先生做的笔呢,先生之前说要送我一套笔,可做笔哪儿容易,一支上好的笔,要一两个月才能做好,之前先生才送了一支笔给我,这还没歇口气儿,就又做了一支,想来这段时候也是辛苦了。”   许嬷嬷听笑了。   虞幼窈心性纯稚,无论是谁的好,她都能往深了体会。   旁人收了一支笔,也只当是一支笔,便是觉得开心,感激,可也不会去想,做这支笔的人又是如何不容易。   这样好的性儿,也难怪才办了一场小宴,便与别家的姐儿处一块去了。   三小姐虞兼葭是费尽了心思想要攀交,各家小姐一进府,就安排了府里的下人们一道说,三小姐是如何良善知礼。   不光这样,她还处处表现自己是真的良善知礼,可二房里头的几个姐儿不吃这一套,可劲地捧着虞幼窈,让她没得冒头的机会。   到了窕玉院,又说要玩诗令,都是一家姐妹,哪儿还不清楚,虞幼窈不精通诗词?   这提议叫外人听了,也是无可厚非,可她一耳朵就听出了,这是想压了虞幼窈一头,借着虞幼窈显摆诗书才气,出风头。   可结果呢?   后来,她还寻了机会就往宋三小姐,齐六小姐跟前凑话。   宋三小姐,齐六小姐瞧中了虞幼窈的心性,也不怎么搭理她。   虞幼窈仔细瞧了这笔:“是五紫五羊,前些日子,表哥说我的字儿长进了,我正想换了七紫三羊的笔,用五紫五羊,头先叶女先生送的狼毫,我却是没机会使得,这回可不能再辜负了叶女先生的心意。”   表哥用的是全羊毫笔,笔锋内敛而骨气生,她临了表哥的字帖,便也觉得软一些的笔,写出的字儿更好看。   她打小就泡着灵犀虫药液做的药露长大的,天生有一股韧气劲,莫说是五紫五羊,就是七羊三紫也是使得。   全羊的笔,她是不打算用。   女儿家的腕力到底不如男儿,太软的笔,写着也更吃力一些,字儿少些倒还使得,可字儿一多,也是自个受罪。   虞幼窈收好了笔,就吩咐夏桃:“将我屋里青花瓷的药茶,拿一盒送去给先生用。”   前段时候,苏婆子私下里问她讨要了调养身子的药膳,竟还是调理妇人病的。   她觉得不对劲,就悄悄使人打听了。   后来才知道,叶女先生当初是怀了胎,叫宅里头的妾室给害了身子,不仅没保住肚胎,还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   都这样了,常二爷宠妾灭妻,竟还护着那妾室。   叶女先生索性借着这个事,和离了。   便也是常宁伯府做了亏心事,叶氏也不是等闲人家,事儿闹大了,常宁伯府一个落魄的勋贵,哪能抵得住叶氏兴师问罪,便也不敢声张了去。   所以,叶女先生也能全身而退,便是和离了,常宁伯府也不敢说叶女先生一句不是,没叫常宁伯府毁了名声。   也是因此,叶女先生的身子也是不大好。   夏桃连忙应是。   小姐做东西,都是做两样的,青花瓷的更精心一些,往常都是送给老夫人、表少爷,还有小姐自个吃用。   旁的,都是拿来送礼。   整理好了礼物,青袖就过来了:“大小姐,唐大夫人跟前的嬷嬷过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虞幼窈点头,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领了春晓一道过去了。   一进了安寿堂,虞幼窈就瞧见屋里坐了一个圆脸嬷嬷,身上穿了灰紫色的褙子,瞧着一脸和气。   虞幼窈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那嬷嬷:“这是白嬷嬷,是唐大夫人跟前得力的人。”   “嬷嬷好!”虞幼窈上前福了一身,也是见礼了,礼是做给白嬷嬷的,却是冲着唐大夫人去的。   白嬷嬷忙道不敢,赶紧着站起来,给虞幼窈回礼,笑起来也是一脸喜气:“有劳小姐昨儿在生辰小宴上照顾我家五小姐,夫人特地让老奴带了谢礼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瞧了虞大小姐。   从前圆胖的一个人儿,这才两三月,就瘦细了身段,瞧着大方又美丽,仪态是好到了骨子里头,京里头哪家的姐儿也不如她。   五姐儿这回指不定真能瘦好了。   虞幼窈连连摆手:“可使不得,原也是我冒昧,下了帖子请了五姐姐过来玩儿,照顾她也是应当的,夫人太客气了。”   显然是没将自己送了药膳方子,当成一回事儿,提也没提一句。   虞大小姐待人接物处处透了大气,真正是随了她死的去娘,难怪五小姐来了虞府一回,就喜欢上了。   白嬷嬷连忙道:“使得,使得,五小姐从前憋闷在家里,性子是越养越木讷了去,夫人也是担心得很,昨儿打虞府里走了一遭,五小姐也是开朗了许多,夫人心里高兴,可不得要好好谢一谢大小姐,大小姐万不能推辞了去。”   没明着说唐云曦因为肥胖的原因,一直憋闷在家里,过得也不痛快,可里头的意思,虞幼窈哪还能不懂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亲生下她之后,便是身体不支,性命不济,也要为她苦心谋筹,为她谋了一个好前程,不叫她在虞府过不下去。   便是杨淑婉,对虞兼葭那也是掏心掏肺了去。   可见这天底下做母亲的,盼着儿女好的心都是一样,虞幼窈也不再推辞了:“就多谢唐大夫人了。”   白嬷嬷笑容更深了。   唐家看重孙女儿,虞老夫人哪有不高兴的,也笑道:“几个姐儿处出了情份,时常往来走动也是好的。”   这是明确表了态,欢迎唐云曦过来玩儿,旁人说这话,可没得老夫人说这话更得力。 第237章 秋娘   白嬷嬷笑得更欢喜了,便拿了一封信给虞幼窈:“这是五小姐给大小姐写的信,特地让老奴转交给大小姐。”   虞幼窈高兴地接过信:“我还是头一次收到旁人的信,可得回去仔细地瞧。”   又寒喧了几句,白嬷嬷就要走了,高高兴兴地让柳嬷嬷送出了家门。   虞幼窈也没急着走,打算多陪陪祖母。   这时,青袖便过来了:“老夫人,秋娘过来了,想给您请安。”   家里头,似何姨娘这样的妾室,也不能时常凑到老夫人跟前,更何况秋娘还只是一个通房呢。   虞老夫人心念一动:“可是要提姨娘了?”   青袖点头:“也是刚得的消息,大夫人说明儿日子好,就挑了明天的日子,打自己的箱笼里挑了一身喜庆的衣裳,送给了秋娘,让秋娘明儿晚上穿在身上,坐着小轿打侧门抬进府里,也算是把这事办下来了。”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上赶着把妾往屋里迎,生怕晚了一时半刻,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了,这是生怕我真给老大寻摸一个贵妾进了门呢。”   虞幼窈听着也是想笑。   祖母昨儿才说了,要提了秋娘做姨娘,杨淑婉却是一下也不带喘的,隔了一天就要把人迎上门。   虽然提个姨娘,也没什么大讲究,便是一身喜庆的衣裳,头上戴朵红花,好好打扮着,用一顶小轿子,打侧门抬进了府里,然后上主院,给主母磕头,敬茶,让主母摆一摆正妻的派头,讲一讲府里的规矩,以及一些做妾的本份,送去了雨秋院里,这礼也就成了。   可这也是父亲正经纳妾,也该费几天工夫好生操持了才行。   杨淑婉这急巴巴的作派,大约也是想着,老夫人这回连木槿也处置了,可见是真的恼了她去。   提秋娘做姨娘这事,也是老夫人主动提及,还拿了贵妾的事威胁,是不办也得办了,若是让她拖了去,恐怕也会让老夫人不喜,借机迁怒不说,真给父亲纳一个贵妾,可就不好了。   索性连脸子也不要了,是也不是先把事办完了再说。   这想法也是没错,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精明。   虞幼窈都有些佩服杨淑婉了,上不得大台面是真,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也是比谁都精,还能比一般人更舍得下一张脸不要。   便是时常出昏招,可也是蹦哒个没完。   祖母也不是猜不透杨淑婉的心思,也是因为猜透了,才觉得厌烦,可就是再厌烦,也是拿她没得法子。   虞老夫人吩咐青袖:“把人领进来吧!”   妾进了门,头一天是要给主母磕头请安。   到了第二天,得了府里爷儿欢心,姨娘的名分才能真正定下来,才要给家里头的长辈磕头请安。   秋娘还没真正纳过门,就过来给她请安,可见也是记着从前主仆的情份,过来给她表忠心呢,少不得是要见一见。   不大会儿,青袖便领了秋娘进屋。   秋娘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褙子,低眉顺眼地跟在青袖后头,跪到虞老夫人面前。   “奴婢打小老子爹去得早,家里有几个幼弟,幼妹要养活,却是吃了上顿,没得下顿,是老夫人怜悯奴婢家里苦,将奴婢带进了府里伺候,家里头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还让奴婢有了伺候大老爷的福气,老夫人对奴婢的恩德,奴婢一刻也不敢忘。”   说完了,就给虞老夫人磕头。   虞老夫人淡淡道:“起来吧!”   秋娘这才规规矩矩地起身。   虞幼窈打量了秋娘。   秋娘长得娇小,便显得身段儿细得出奇,模样儿十分清丽,瞧着还有几分文雅,这长相可算是长到了父亲心里头去了,难怪父亲对秋娘十分宠爱。   从前顾及着秋娘是通房,便也不好总往她屋里去,现下抬了姨娘……   祖母的手段可真厉害,虞幼窈端起茶来喝。   虞老夫人见秋娘坐下了,瞧着还有些拘谨,便道:“既然抬了姨娘,那也是正儿八经纳进门来的妾室,我让柳嬷嬷准备五十担彩礼,明儿就绑了红绸子,寻几个人抬着,一路吹锣打鼓地挑着,送到你家里去,再将你家里头的人接过来见一见,也算全了你父母教养一场。”   这样安排可是体面得很,秋娘一激动又跪到地上去:“多谢老夫人。”   见她还算懂事,虞老夫人就道:“既然提了姨娘,往后就安安生生服侍大老爷,早点为虞府开枝散叶。”   多余的话,便也是主母该说得,不该由她这个老婆子说了去。   秋娘连连应是!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便吩府冬梅:“打我箱拢里挑两匹喜庆的料子,并几样首饰,给秋娘送去。”   冬梅点头应是。   虞幼窈去了书房,拆了唐云曦给她写的信。   唐云曦在信中除了感谢她之外,还提了,她祖母身体不大好,母亲打算以此为借口,让她去慧宁庵里小住一个月,为祖母祈福。   唐云曦只是半大一个姐儿,独自一个人上庵里,到底有些不妥,身边少不得要有两个持重得力的嬷嬷跟着。   唐大夫人顺理成章地去教司坊,将许嬷嬷荐的那位精通塑身之法,与一些调养身子之道的张嬷嬷请进府里。   家里那位叶姨娘,只当唐云曦在府里不得老夫人喜欢,唐云曦也大了,往后的前程也要靠老夫夫一张嘴,唐大夫人昏了头,便想了这样的昏招讨好老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自然也不会阻止了去。   毕竟,唐云曦长得不出挑,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唐云曦在信中说:“其实我也不想呆在府里,庵里清净,慧宁庵也是大庵,里头还有宫里头出家的贵人,庵下面,还派了兵把持着,也是安生,等到了庵里头,也能好好试一试你给的药膳方子。”   虞幼窈看了之后,忍不住感慨:“唐大夫人为了唐五姐姐,也是处处周全谋划,希望那些药膳方子,唐五姐姐姐吃了也是真有用。”   不然,可不得叫人失望了去。   这样一想,虞幼也是察觉自己有些莽撞了:“早知道,我当初就不……” 第238章 表哥不会嫌弃   这给了人希望,结果收效甚微,好心也办了坏事,也是她从前没想好,只觉得许嬷嬷厉害,自己不也瘦下来了,便也没有考虑旁的。   许嬷嬷笑着打断她的话:“姐儿虽然有些欠缺考虑,但您也是一片好心,又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便是有些差错,也是没甚,唐大夫人今儿特地上门送了谢礼,承的是您的一片心意,心里也是明白。”   不然这礼,也是不该在虞幼窈生辰小宴第二日就送进府里了。   虞幼窈摇摇头:“便也是因为唐大夫人与唐五姐姐诚心待我,我才担心帮不上忙,倒叫她们失望。”   许嬷嬷递了一杯茶给她:“若我没得把握,也不会轻易出手,让姐儿为难了去。”   虞幼窈虽然有些欠缺考虑,却也不算莽撞,没自作主张地送了药膳方子,而是将人往她跟前领了,叫她掌一掌眼,可见为人做事还是有些成算,也是妥当的。   虞幼窈眼睛一亮,扑进了许嬷嬷怀里,撒娇:“嬷嬷最疼我了,便是我有欠缺考虑的地方,也都替我考虑好了,”她好奇看着嬷嬷:“之前却是忘记问了,唐五姐姐为何肥胖,怎么都瘦不下来呢?”   想到唐五姐姐家里头的事儿,她都要阴谋论了。   许嬷嬷道:“也是个人体质,这种情况,不使些特殊的法子,也不是轻易能瘦,光靠吃药,少食却是不行,还是要调理一些身子,改善一下体质,再练一练塑身柔身术,一齐使了才行。”   吃药、少食也不是没得用,只是收效甚微,往往吃一顿宴,这肉就吃回来了,所以便也不见成效。   虞幼窈点头:“嬷嬷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   许嬷嬷点头:“宫里头的骊阳公主,也是这样的体质,太后娘娘喜爱骊阳公主,便让我帮着调理过,骊阳公主现在也瘦细了身子,往后饮食上多清淡,少油荤,每日坚持练一练塑身的柔体术,便也能维持下来。”   骊阳公主是皇后娘娘所出,比虞幼窈还要小一岁,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欢。   虞幼窈心中一松,问了许嬷嬷减重的禁忌,就去了书房,取了一张杏花笺,提笔给唐云曦回信。   先写了减重的一应禁忌,足足写了三页纸,之后她又写了一些她当初减重时,被“摧残”的经历。   写完之后,虞幼窈拿给许嬷嬷瞧。   许嬷嬷点点头:“减重非一日之功,需要持之以恒,绝大部分人因为吃不了苦头半途而废,这封信能起到鼓励和对照作用。”   有了虞幼窈减重时的辛苦,和减重成功的经历,唐五小姐自然会更有信心,便是后头辛苦,也能咬牙坚持。   这封信也是用心良苦。   “我也是这样想的。”虞幼窈偏头,就比婴儿巴掌大一些的盒子,是稀见的金丝楠阴沉木,纹细密丽,金丝闪耀,显得古朴又贵重。   乌木是御料,各家用料都有规制,不能逾越规制。   昨儿晚上,她显摆表哥送的刻章,却没敢将乌木一道显摆出去。   婴儿巴掌大一点,倒也不至于逾越规制,只是表哥出手有些太……不像周家那种家世能拿得出来的。   黄冻石因色金黄,几乎成了皇室专用,青田石因为其色正雅,更受文人才士的追捧,鸡血石色红而纯正,倒是更受世家贵族之喜爱。   可表哥用的刻章就是黄冻石。   虞幼窈甩开了脑中奇奇怪怪的念头,轻抚着乌木密丽的纹理,笑弯了唇儿:“昨儿表哥才送了刻章,今儿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了盒子。   娇艳欲流的桃花冻,脂色光艳,无论什么时候瞧了也觉得好看,眨一下眼睛,也能瞧出些许不同,就是一连盯着看许久,也都不会觉得腻。   虞幼窈眼珠子一转,来了主意。   取了上等的生宣铺到案上,以镇纸压平,挑了表哥送的毫笔,轻轻蘸墨,写下:“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她素手执笔,玉腕轻折,一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呵气成,字行间左盼右顾,转盼多情,竟有几分缠绵之意。   写完了之后,虞幼窈仔细一瞧,却是十分满意:“表哥肯定没想到,初见时,那个因为字儿写的太差,被祖母埋汰,连《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篇文章都背不全的小姑娘,现在不仅会背,还能写啦!”   说完话时,她的表情可算得意,眉毛都不禁翘高了去,更神得神采飞扬。   欣赏完了自己的“大作”,虞幼窈拿过表哥送的刻章,轻抚着,顿时满手沾脂:“表哥送的刻章,我头一次用的笔墨,肯定是要送给表哥啦!”   虽然她的字儿不如表哥写的好,但表哥不会嫌弃。   虞幼窈打开了印盒,郑重地拿着刻章在印泥上一按,小心翼翼地将沾了朱砂的刻章按到落款之处。   朱砂印落在洁白的生宣纸上,虞幼窈惊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双鱼印。”   刻章篆刻成了奇石状,一上一下两条锦鱼相濡以沫,鱼身上雕了细致的鳞片,每一片都是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看刻章的时候,倒是瞧不出来什么。   用的时候,两条朱砂鱼儿鱼尾款摆,活灵活现,花体的杏花纹,宛如老村枝横斜的一枝杏花,胭脂尽染。   小小的一枚刻章上,廖廖数笔,却是勒出了一幅山石映水,老枝春杏,锦鱼相嬉之景。   虞幼窈陡然想到了,当日在宝宁寺,她见湖边的老树春杏开得正艳,便想折一枝春杏带回家里,给表哥做香包,却不小心在假山处撞破了表哥的行迹,被一剑削断了一缕头发。   情急之下,她喊了一声:“表哥,救我!”   后来黑衣人不见了,表哥为她折了一枝春杏,这一枝春杏是表哥赠予她的信任。   从此之后,她和表哥有了属于彼此的秘密,她与表哥更亲近了。   表哥是将宝宁寺那一处的光景,篆刻在小小的刻章上,那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第239章 表哥,耳朵红啦   虞幼窈轻抚着刻章细润的纹理,原来觉得好看,也爱不释手的刻章,这会儿突然被赋予了非同一般的意义,握在手里头也觉得郑重又感动。   她眼儿亮晶晶的,却嘟嚷了唇儿:“这个刻章,表哥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送的时候轻描淡写,还想瞒着我,哼!   她从古藉上见过不少章印,大多数都是刻字,刻物,刻相,却是没见过有人将字、物、相刻成了一景。   就是这廖廖数笔的景致也是极考验雕刻的技艺,这一枚小小的刻章,表哥运用了“寿山石雕”,“微雕”两大奇雕技法。   由此可见,这枚刻章到底倾注表哥多少的心血与心神。   待墨迹干透之后,虞幼窈打身后青花高瓶里,取了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字上轴,卷好。   虞幼窈又拿了印章,在信纸下方盖了章,将信交给了秋杏:“这是我给唐五小姐写的回信,装了封,使人送到唐府,我去青蕖院寻表哥去。”   也不待秋杏回答,已经捧着画轴往外跑。   刚跑到门口,虞幼窈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三表哥送给我的灯光冻石收在书房里,去帮我找过来。”   秋杏连忙取了灯光冻石过来。   虞幼窈一手拿着画轴,一手拿了黄花梨盒子来了青蕖院,周令怀刚扎完了针,与孙伯一道打内室出来。   周令怀弯了一下唇角,正要说话,就见——   刚刚还对他笑弯了唇儿的小姑娘,这会儿正凑到了孙伯跟前,声声啼啭:“孙伯,孙伯,表哥服用保元丹也有一段时间啦,身体是不是好了许多?我见表哥最近食量也大了一些,气色也好了许多……”   周令怀抿了嘴角。   孙伯坐在桌边,瞧了眼桌上的茶。   虞幼窈手比脑子反应快,麻利地倒了一杯温茶,双手奉到孙伯跟前:“可是辛苦您了,快喝茶歇一歇。”   孙伯这才慢吞吞地接过茶杯,揪开了茶盖,低头悠悠地喝了几口:“上次浪费了许多药液,保元丹炼得不多,你一会再送些灵犀虫的药液过来。”   效果好才要继续炼嘛,虞幼窈眼睛一亮:“太好了,灵犀虫的药液我收集了有两小瓶,这次能多炼一些。”   另一只灵犀虫现在也是用灵露在养,产出的药液要多一些。   她能感觉,药液的效果也越来越好。   这样表哥就能尽快好起来。   孙伯喝了茶,也就不打扰这小两口了,背起药箱就出了门。   房里只剩下虞幼窈和周令怀两个。   虞幼窈倒了一杯温茶,递到表哥跟前,笑弯了唇儿:“表哥方才做了许久的针灸,肯定比孙伯更辛苦了。”   她小的时候出疹子,死活不肯喝药。   祖母没得法子,就请了大夫给她做灸,细长的针扎在身上,比蚊子叮咬还要疼一些,而且还要等三盏茶才能拔针,可比喝进嘴里的一碗苦药可怕多了。   针扎到身上没一会,她就扯着嗓子嚎哭,要喝苦药,不扎针,可怕祖母给笑坏了。   她不喝苦药的毛病,就这样被祖母能治住了。   表哥坏了腿,扎针的时候骨里头刺痒着疼,可比这要难受许多。   接过小姑娘殷勤递来的茶,周令怀微抿的唇也松开了:“今儿没上家学?”   虞幼窈搬了小杌坐到表哥跟前:“昨儿办了生辰,收了不少生辰礼,上午与许嬷嬷一道整理了礼单,明儿再去家学。”   小姑娘与她说话时,微仰头着,鲜妍美好。   周令怀不觉露了笑容,虞幼窈喜欢坐在他的跟前,与他说话时,脸儿都带了欢喜,她生了一双娇贵的睡凤眼,眼内晶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蕴璀璨,常含欢喜,小杌比小凳矮一些,说话的时候,微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的眼睛,他能从她眼里,瞧见他自己璀璨了的身影。   伸手将桌子上的一本《论语》拿过来,递给了虞幼窈:“我近日没上学堂,便重新学了一遍《论语》,书上有我学习时写下的注解与释义,你拿回去看看,也能得一些启发,在家学时,也能轻省些。”   虞幼窈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瞧,果然如之前表哥送的《春秋》一般,上头写满了蝇头小字,字字句句皆是见解独特,可见是下了不少功夫。   虞幼窈捧着书,笑弯了眉毛:“表哥是不是打算将《四书五经》全部都重新学一道?”   周令怀唇畔一弯:“圣人之书,其意之博大,内含乾坤之宇内,日月之昭焱,轩昂之意气,当反复阅之,品之,思之,”他声音微顿,末了补了一句:“解读之,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虞幼窈笑眯眯地说:“表哥,如果我想学《道藏》,你是不是也要将《道藏》反复阅之,品之,思之,”她声音含了笑意,显得啼啭喈喈:“解读之,嗯?”   饶是淡定如周令怀,听到她语末一个“嗯”字,百转千回,婉转回肠内含带的一丝戏谑,也不禁耳阔一热,便端起茶来,低头喝。   殊不知,他这一低头,反而暴露了自己发红的耳阔。   虞幼窈见了“咯咯”地笑:“表哥,你耳朵都红啦,还糊弄人呢,我是好糊弄的么,哼哼哼!”   周令怀到了喉咙里的茶,也有些发哽,颇有些艰难才咽下:“就、就是想让表妹在家学轻省一些。”   一时连话也没说利索,虞幼窈没见过这样的表哥,笑得更欢了:“哼哼哼,我就是知道!”   小姑娘皱着小鼻子,眼里透着欢喜,周令怀也镇定下来了,就道:“表妹刚才说,想学《道藏》是真的?”   虞幼窈“噗哧”就笑起来:“表哥,你这是要笑死我啦,就听不出来,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吗?”   周令怀一时哑然,其实他是随口问了一句,问完了,也就反应过来,《道藏》拢共也有九书,晦涩得很,便是当今皇上信道,满朝上下难免上行下效,学些道家典藏,可正经学了的又有几个?   便是他当初,也是因为性子太混了,让他爹拘着修养身性才学了。 第240章 琴瑟在御   《道藏》对女子来说,也不是该读之书,女子学《道典》,被视为离经叛道。   虞幼窈笑声不止,一边笑,还一边说:“表哥,我才不要学《道藏》呢,现在表哥教我《四书五经》已经很辛苦啦,可不能劳累了表哥去。”   周令怀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怕不是自己懒,不想学。”   还推说不想让他劳累。   虞幼窈吐了吐笑,有些调皮:“还是表哥了解我。”   她如今学的东西已经比许多闺阁女子多了许多,她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将这些东西学好,学精,便已经是受用无穷。   周令怀笑了。   虞幼窈歪着头笑:“之前表哥送给我的《春秋》,让二妹妹瞧了去,她想借回去抄录,我担心她把书弄坏了,就没答应,让她自己来窕玉院抄,现在五妹妹,六妹妹也经常来窕玉院抄书,最近家学里的课业也都能跟得上,不光这样,连大哥哥,二哥哥,也时常借她们抄的笔录瞧呢,她们可羡慕我啦!”   想到虞霜白一边抄书,一边撇着嘴说:“都是做哥哥的,怎么那样不同,可真是人比人得气死,货比货得扔!”   这事儿周令怀也知道一些,点头:“你高兴就好。”   说着说着,虞幼窈想到了正事,连忙捧过了卷轴:“表哥,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快看。”   周令怀抬手接过,也没急着打开来瞧,反而仔细瞧了卷轴几眼,就道:“想来是表妹自己的笔墨。”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表哥,你怎么知道?”   “生宣白净是新纸,”周令怀抬起卷轴送到鼻间轻闻,笑了:“气馨微湿,是新墨才有的味道,用墨不到一个时辰。”   虞幼窈惊赞连连:“表哥可真厉害,连这也看得出来。”   周令怀微哂,便是随便哪个精通文墨的人,也能分辩得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卷轴,先是瞧到了上头的字,一个个行字大字,转盼多情,竟是大有长进。   他唇边露了笑容:“世人喜欢以曹植的《洛神赋》来赞美王曦之的书法,是因为王曦之转益多师,尤擅长取他人之长,早期的字,受卫夫人簪花小楷的影响,颇有具委婉之态,表妹虽学行书时候尚短,但天质自然,已经有了几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造诣了。”   欢喜之色溢于其表,可虞幼窈却故意呶着嘴儿:“我这点造诣,搁表哥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可不敢献丑了,表哥快看后面。”   小姑娘得意的神情,掩也掩不住了,连谦虚的话也透了点小骄傲,听得周令怀一阵莞尔,掠过文章,就瞧到了最后落款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   上头盖的章印,正是他昨儿才送的。   瞧着小小的一枚刻章,却是讲究大了去,比拇指粗一点的章底,刻的是当日宝宁寺假山湖旁老树春杏,为了尽纳其景物,他还使了微雕技法,颇费了一番心血才完成的,现在看来,一切都值得了。   虞幼窈凑到表哥身边,指着上头的章印:“我头一次用了刻章的笔墨可是送给了表哥,表哥一定要仔细收藏,可不能弄坏了。”   周令怀轻笑:“好!一会薰了麝,放到樟木箱子里保存。”   “这就很好了,”虞幼窈十分欢喜,瞧着上头的印纹:“对了,表哥怎么不告诉我,你雕的是双鱼印纹,还是之前在宝宁寺……”似是觉得自己不该提这话,她连忙住了嘴,朝表哥眨了眨眼睛:“我之前都没瞧出来。”   篆刻手法千奇百怪,图章若是不用,篆刻了什么也是瞧不大清楚的。   小姑娘一副讳莫如深,又欢喜调皮的模样儿,逗笑了周令怀:“喜不喜欢?”   “喜欢,”虞幼窈声音清脆,连唇儿上的笑容也越发鲜妍:“太喜欢了,我最喜欢锦鱼印纹啦!”   因为太喜欢,所以才过来寻表哥的。   周令怀笑容清润。   虞幼窈又捧来了黄花梨木纹盒,巴巴地送到表哥手里:“表哥,这是三表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放着也怪可惜的,你拿着把玩吧!”   她一个女孩子家,一个刻章就使得,也不要浪费这样难得的好料。   倒是表哥身为男儿,使用图章的地方也多,各种图章也有不同用途,这枚灯光冻正适合呢。   周令怀伸手接过,便打开了盒子:“这块灯光冻石倒也稀奇,我正好还缺个肖形印,往后用作与人书信往来。”   黄冻石刻章,是五面印,每一面都有不同的印纹,每一个印纹都有不同的用途,甚至是意义,是极隐私的刻章,他一般不会现与人前,却没有刻意瞒着小姑娘。   表哥送她的也是肖形印,虞幼窈笑了:“表哥打算篆刻什么纹印?”   乍然一问,还真将周令怀问住了:“表妹觉得呢?”   这下虞幼窈又被表哥给问愣了,呶了嘴儿,还真托着腮,拧着小鼻子认真想:“常见的肖形印有十二生肖,表哥生肖属蛇,可以刻个蛇形肖印,”一说完了,她又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蛇形肖印想想就觉得怪,与表哥有些不搭。”   周令怀听着小姑娘将十二生肖外,鹿、马、熊、鸟都嫌弃了一个遍,拧着小眉毛瞧着十分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想了又想,虞幼窈眼睛一亮:“不如表哥篆刻一个琴瑟吧,琴瑟在御,岁月莫不静好,我就希望表哥往后琴瑟在侧,岁月静好。”   肖形印的种类繁多,比较常见的是动物,禽类,一些文人雅士喜欢梅、兰、竹、菊四君子等,鼓、钟、琴、瑟这些相对要少见一些。   周令怀陡然就想到,挂在小姑娘院子里的那幅《青梧赋琴图》,已经想到了要刻的印样,桐叶,梧桐花,加一琴一瑟,想来画面却是极美了。   见表哥没说话,虞幼窈轻扯着表哥的袖子:“表哥不喜欢琴瑟吗?”   周令怀摇头:“喜欢,就照表妹的意思。”   虞幼窈可是高兴了。 第241章 但见新人笑   府里头都知道大老爷要纳了秋娘,提了姨娘就是半个主子,便是顾着大老爷的体面,也是该操办一些。   杨淑婉进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为丈夫操持着纳妾这事,心里头哪还能痛快?   气得连脑壳也疼了,让李嬷嬷伺候着喝了一碗药,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让下人将雨秋院收拾出来,然后让马房准备了马车,小轿……   杨淑婉从前是不知道里头的事,便也觉得纳个妾,没甚紧要,可一张罗,这才明白了,做正妻的苦楚与辛酸。   一应张罗下来,杨淑婉忙得是脚不沾地,却是没成想就是纳个妾,也是这么多规矩,处处都不容易,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但凡哪点不好了,就是不给大老爷做脸,惹得老爷不痛快了不说,没得就要落一个善妒的名声。   一事事,一桩桩,一天竟然还办不完。   难怪哪家纳妾,还要专门挑日。   可话都放出去了,便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子,也要先把事办好了,还不能往草率了办,不让老夫人知道了,她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杨淑婉辛苦操持了一整天,还是没办完,亏得明儿晚上才进门,剩下的事,明儿紧着操办着也成。   杨淑婉回了内室,让李嬷嬷卸了身上的钗环,靠在榻上揉着额头。   虞兼葭进了屋,见母亲屋里昨儿才提了大丫鬟的碧桃,正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屋,便也知道母亲操累了一整天儿,头症又犯了。   母亲这头症,怕是留下了遗症。   之前丁大夫上门诊治了一番,又严词交代:“要静养,不能思虑太重,气大则伤身,伤血,伤髓。”   可这一天天,府里也不得安生,母亲身为当家主母,哪儿能不操心了去。   杨淑婉喝了药,吃了几块点心,压下了嘴里头的苦意,这才瞧见了女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有些不舒服,怎就没在屋里头歇着?”   虞兼葭坐到母亲身边,柔声道:“就是过来看看娘。”   杨淑婉微微一叹:“娘知道,你是担心我,”她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神色间尽是疲惫:“老夫人让我提了秋娘做妾,我心里便是不甘愿,也没觉得如何,可这一操办起来,便知道了心里头的苦。”   一些事,没经过又哪儿晓得?   说着,说着,杨淑婉喉咙里有些哽咽:“我与你爹,从前也有许多恩爱的日子,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眼瞅着新人见门,我还要仔细操办,笑脸迎人,不能有一点不甘愿,还要办得体面,让你父亲高兴,全了你父亲的体面,可有谁会在意我这个妻子的感受?”   一边说着,她捏着帕子开始抹泪,也是辛酸至极。   虞兼葭心里也难受得很:“我却是知道娘的苦楚。”   秋娘模样儿长得好,身段儿也漂亮,父亲一直很喜欢,可到底一个通房,父亲也不好总往她屋里钻。   可这一抬了姨娘,这往后父亲便是没得顾及。   何姨娘是被关在了院子里,可秋姨娘大约也成了第二个何姨娘。   杨淑婉抹干了眼泪,也就不哭了,再哭下去,可不就真应了那句“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话儿,她还丢不起这人。   “你也不要太担心,左不过一个贱妾,还能越得过我去不成?便是何姨娘,现在不也关在院子里,连门也不让出吗?”   一边说着,杨淑婉眼里头透了冷意,殷红的唇瓣,也勾起了狠辣的笑色。   虞兼葭低着头,没说话。   杨淑婉握着女儿的手:“昨儿出了太多事,娘也没问你,昨儿在小宴上,可有结交到哪家的小姐?”   葭葭虽然结交了长兴侯府的曹七小姐,还有威宁侯府的陆五小姐,这两人都是勋贵人家,是一等一等的贵女。   但虞府是书香之家,还是要结交一些清贵世家,往后两个圈子里都能转得动,可真比什么都好。   提起这个,虞兼葭便觉得喉咙里痒,捂着帕子轻咳了两声:“娘,大姐姐的生辰小宴,我过去也是一道热闹着玩,一切还是要以大姐姐为主,可不行上赶着结交,让旁人瞧了,还当我没得礼数。”   杨淑婉听皱了眉:“你怎就这么心善,光顾着姐妹情份,守着礼数,也不知道变通?你大姐姐仗着有祖母宠着,是一门心思要压着你出风头,旁人家的小姐上了门,愿意和谁往来,想和谁结交,又不是虞幼窈说了算,怎就成了没得礼数?”   虞兼葭听得心烦意躁,也只好道:“我年岁还小,等过段时候十岁生辰,母亲也帮我张锣小宴,将各家的姐儿们请进府,也能大大方方地往来。”   杨淑婉却是不敢苟同:“这早结交,可比晚结交了好,宋三小姐,齐六小姐都是家里受重视的嫡女,她们提前与虞幼窈结交了去,处出了感情,再同你便有了亲疏远近,可不得输了虞幼窈一筹!”   虞兼葭自然也明白这些,不然也不会懊恼了去:“再请其他小姐就是了。”   杨淑婉微微一叹:“哪有这么轻易,与府里头走得近,又家世相当,年岁相当的嫡出小姐,拢共就那么几个,宋三小姐是长房嫡出,父亲拿了勋爵,家里其他几房的嫡小姐,都不如她贵重。”   虞兼葭听着,心里也不是舒服。   杨淑婉继续在说:“齐六小姐的父亲是都御史,正二品的官儿,家里也有几房人,可就数齐六小姐身份最高,唐五小姐虽然长得不出挑,让庶长女抢去了风头,可好歹也是家中嫡女,再请还能比她们更贵重?”   自是没有的!   虞兼葭哪儿不清楚这个,可宋三小姐,齐六小姐一门心思奔着结交虞幼窈,便是她寻了机会凑过去说话,也只是客套了几句。   杨淑婉也是无奈:“你却是不清楚这里头的道理,将来你的生辰小宴,请低了身份,可不就矮了虞幼窈一头,都是嫡出的小姐,闹到外头,可不得叫人觉得你在家里不如虞幼窈得脸?往后便是到外头走动,怕也不及虞幼窈风光,这可不行。” 第242章 哪闻旧人哭?   可若是将人请过来了,她们事先与虞幼窈交好,对葭葭也不亲近,就达不到真正结交的目的,小宴也是白白办了。   虞兼葭只好道:“娘可别操心这些,等我生辰的时候,便将曹七小姐,和陆五小姐一道请来,便不是书香门第的贵女,可论身份,京里头也没几家贵女能比得了,有了她们,便也不会叫人小瞧了我去。”   杨淑婉也点头:“横竖你生辰还有大半年呢,也不急着操持这个,还是先寻摸个篆刻大师,给你刻个章才行。”   提起了这个,虞兼葭心里又不舒服了,有些埋怨母亲太鲁莽,提及了黄田石,才让祖母借机将更名贵的鸡血石送了虞霜白。   眼下,虞幼窈的桃花冻石,是府里头一份,虞霜白也是不遑多让,倒显她这块桂花黄的黄田石差了不止一筹。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要刻章了,可想着虞幼窈和虞霜白也都有,如果她没有,也确实说不过去,便又闭了嘴去。   杨淑婉微微一叹:“可恨老夫人将鸡血石送给了虞霜白,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不然那块鸡血石配了葭葭,也是相得益彰,桂花黄的黄田石到底差了一些,但娘也弄不来更好的籽料,也只能出大价钱,寻个厉害的篆刻大师,刻个更精巧的章印,也能压上一头。”   听了这话,虞兼葭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娘便先歇着,我先去了。”   二叔都说了,周令怀的一手雕工,便是大师也不为过。   她之前瞧了周令怀给虞幼窈做的香扇,可是精巧极了,桃花冻石也仔细瞧了,不是内行人,也瞧不出雕工的厉害之处,可她也不是眼瞎的,那个刻章漂亮得不像话,哪还能找出比周令怀更厉害的篆刻大师?   母亲这话,是戳到她的心窝子里去了。   到了第二日,杨淑婉卯时就起身继续操持着,用了早膳后,就去了安寿堂与虞老夫人提了这事。   虞老夫人淡声道:“彩礼都准备了哪些?”   “准、准备好了。”却是没想到,老夫人连这个也要过问,杨淑婉连笑容也僵了一些,磨磨蹭蹭地将带在身上的彩礼单子递了过去。   虞老夫人瞧了,面色淡淡地,也瞧不出满不满意,只是转头吩咐了柳嬷嬷:“再出二十两,凑了八十两,加五匹松江布,茶两盒,四色干果,点心,并两只赤金镯子,挑几样像样的银饰,凑了五十抬,使人吹打着送过去,办得热闹些。”   柳嬷嬷应下了,便去办了。   她只准备了二十八抬,可老夫人一张嘴,就要准备五十抬,可算是体面了,便是打外头仔细寻摸个出身不错的小姐,纳进门来,也就五十抬彩礼多过了天去。   秋娘一个通房,抬了姨娘,哪用给这样的体面?   还要吹打着,办热闹了,老夫人是成心与她过不去,杨淑婉捏紧了帕子:“老夫人,这是不是太……”   虞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与秋娘好歹也是主仆一场,这东西从我悌己里出,不走公中的账。”   这下,杨淑婉也不好说什么了。   主仆一场,老夫人愿意给秋娘体面,这是长辈的事儿,她是哪能指手划脚的?   柳嬷嬷帮着将彩礼送出了门,还派了个体面的嬷嬷跟着一道去了,这下京里头都知道,虞府的大老爷要纳妾室了。   只是难免有些纳闷,这纳妾也不是小事,怎么之前就没听到一点风声,突然就要纳妾了呢?   杨淑婉不甘心,也是没法了。   虞宗正赶着天将黑的时候下了衙门,这还是衙门里头知道他要纳妾,让他提早回来了,不然还要忙活到了夜深。   杨淑婉让李嬷嬷帮她梳了头,换了一身紫灰色的衣裳,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身上连多余的饰物也不见有,整个人瞧着黯淡无光,又透了几分风韵气。   李嬷嬷见她眼底青黑,想要拿粉掩一掩。   杨淑婉摇头:“不用了,便这样吧!”   杨淑婉将虞宗正迎进了主院里,亲手帮着他换了一身赭红的衣裳。   虞宗正见杨淑婉沉默着,也没有多余的话儿,难免有些不习惯,瞧着杨淑婉低着头,显得各外贤惠,露了一截儿白得晃眼的脖颈,与一身紫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不由想到了,当初杨淑婉当初在闺中时的娇艳来。   恰巧杨淑婉抬了头。   虞宗正瞧着她还如从前一般如花似玉,只是到底黯淡了艳色,眼底的青影,透了些许疲惫。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纳了妾,而辛苦了操持了去?   还是因为心里头难受?   虞宗正握住她的手:“看看你,瞧着憔悴了许多,便是纳了妾,你也是我明媒正妻的夫人,旁人也不及你的。”   杨淑婉一听这话,眼中便现了泪光,似是不想让虞宗正瞧见了,觉得不吉利,又连忙低下了头,拿帕子抹了一道,又抬起头来,强颜欢笑:“老爷纳妾也是好事,老爷膝下虽有三女,也有嫡子,可到底还是单薄了一些,确实该好好为子嗣打算一番,也好为虞府开枝散叶。”   虞宗正眉头一松,杨氏虽有些小家子气,便也还算明理懂事。   杨淑婉将虞宗正送出了门,折回屋里换了一身正红色赤金纹牡丹裙,梳了牡丹头,头上插了赤金镶红宝的牡丹大花。   上头的红宝石,颗颗红艳,纯正,毫无瑕疵。   全身上下都透了一股威严气派,可是将当家主母的派头展现得淋漓尽致。   天色未黑,秋娘便穿上了杨淑婉送的桃红色衣裳,耳边别了一朵桃红色的花儿进了红顶小轿里。   小轿悄无声息地沿着虞府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黑透了,才由侧门抬进了雨秋院里。   娶妻正黄昏,纳妾天黑至!   这一前一后,也显露出了一个妻妾不同。   秋娘到了雨秋院,这屁股还没沾床,就让李嬷嬷领去了主院里。   杨淑婉端坐在主位上,一身正红色赤金牡丹衣裳,瞧着富丽堂皇,贵重得很,压得秋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243章 传世宝珠   秋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杨淑婉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又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茶杯,举过头顶:“姐姐,请喝茶!”   杨淑婉坐着没动,瞧了秋娘一身桃红衣裳。   这身衣裳也是她从前穿过的,只不过颜色太艳了一些,她身为当家的主母,也不好多穿,也是整新的。   她特地挑了自己从前穿过的衣裳送给秋娘,也是为了给秋娘一个下马威。   秋娘身段儿娇小一些,腰子也细,这身衣裳穿在身上,就显得腿长、手长,腰也肥大。   可瞧着这狐媚子,便是一身不合身的艳色,竟也显露了与从前素淡不同的风情,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警惕。   秋娘十四岁跟了老爷,今年也才十七岁,正是如花一般年岁,可比何姨娘更加鲜嫩一些,也难怪老爷疼得紧。   见杨淑婉没动,秋娘又道:“姐姐,请喝茶。”   杨淑婉端坐着,还是没动。   妾室送上来的茶,也不是敬了就要喝,也要憋一憋妾室的性儿,挫一挫她的气焰,也好明白为人做妾的本份。   一旁的虞宗正皱了一下眉。   李嬷嬷笑着说:“憋一憋,如意妾,妻妾和,万事吉谐,这新人进门,可不得要憋一憋,这是好事儿。”   既然是规矩,虞宗正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一憋,就憋了一大半盏茶。   一直到秋娘举着茶杯的手,抖了又抖,晕了脂胭的小脸,也白了又白。   杨淑婉担心再继续憋下去,秋娘当场失了态,反倒成了她刻意刁难,惹了老爷不快,便端过了茶,低头嗫了一口,就搁到了一旁。   杨淑婉没急着让秋娘起来:“你从前是伺候老爷的通房小丫头,也是我与老夫人,觉得你伺候老爷多年,也是妥当得很,就提了你做姨娘,便是正经纳进了门,往后要牢记府里的一应规矩,也要守着妾的本份,好好伺候老爷,早日为老爷添丁,为虞府开枝散叶。”   至于旁的话,碍于虞宗正在场,哪好说了去讨嫌,还是等明儿秋娘过来请安的时候,好好教一教她为人妾室的规矩。   一番话也是说得大方知礼,虞宗正满意了。   秋娘也是低眉顺目,应了一声:“是,谨遵夫人教诲。”   一应礼数是周全了,虞宗正便带着秋娘去了雨秋院。   杨淑婉瞧着这相携的一对新人,心里头憋着气儿。   待两人瞧不见身影,又过了一会,伸手一挥,便将秋娘方才奉上来的茶杯,给扫落到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府里办了几桌酒,秋娘自己掏了银子,又加了几个体面的大菜,给老夫人、杨氏,几个姐儿都送了几道,清秋院的何姨娘也送了一道,还请了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嬷嬷、妈妈们吃酒。   秋娘提姨娘,府里办得也是体面,也是有几分热闹。   虞幼窈坐在绣阁里,拿着绣棚穿针引线,纤妙细瘦的手轻捏着兰花指,捻着细针,难掩沉静美好。   晚上做女红也确实有些费眼睛。   虞幼窈绣了一盏茶,就觉得眼睛花,就搁下绣棚,轻揉了一会眼周,喝了一杯明目的药茶,听到屋里有动静。   一转头,就见冬梅捧了一个盒子,打侧室里头出来:“怎就不去吃酒?许嬷嬷、春晓她们都去了。”   秋娘请了府里的得脸的嬷嬷,妈妈,丫鬟等吃酒,柳嬷嬷也去了,许嬷嬷也就不好推辞了去,就一道去了。   冬梅摇摇头:“奴婢就不去凑这热闹,小姐身边也不能没人。”   虞幼窈重新拿起了绣棚:“你也去一道热闹热闹,也用不了多久,我这会在绣阁里绣东西,没哪儿需要伺候,柳儿还在外头呢,有什么事使唤了她去也是一样,我屋里东西多,事儿也多,你管得也辛苦,平常总呆在窕玉院里,出去走动一下也好。”   冬梅还是摇头:“现在柳儿也能帮我一些,也是不辛苦的,小姐可别担心了。”   春晓和夏桃是跟前伺候的,小姐是要带在身边,秋杏在书房那边,柳儿主要是跑腿的活计,但这活也不是时时都有,也能帮她许多。   虞幼窈也不勉强,只是道:“之前许嬷嬷,跟柳嬷嬷提了,要打庄子上挑几个家世清白的人过来,估摸着过些天就该有消息了,到时候调教些规矩,你们也能使唤些,可不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不得累死了。”   府里头也有小丫鬟,规矩都是调教好的,肯定要比庄上子挑上来的,更得力一些。   但许嬷嬷觉得,打庄子上挑来的更干净,也更好调教一些。   她跟前的几个丫鬟也是得力,倒也不必急着这事,慢慢寻摸着,慢慢调教使着,将来对窕玉院也更忠心一些。   冬梅笑着点头,就转开了话题:“小姐又在晚间绣东西,让许嬷嬷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教训你了。”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睛看着冬梅:“我也就做一小会,没打算做久,哪儿就伤了眼睛,你可别告诉嬷嬷,”说着,就低头瞧了一眼才绣了一片桐叶的绣棚:“我这不是想早点将香包绣好了,送给表哥用吗?”   头一次见小姐对女红这样上心,冬梅也不好劝了,就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虞幼窈呼吸也不由一滞——   世间有一物,采撷和孕育了天上日月、星辰之皓光,风晴、雨露之润泽,大地上山川、万木的颖华,人世间的精、神、魂、灵之瑞祥,融于一身。   乃传世宝珠——   虞幼窈惊呼一声:“夜明珠!”   昏黄的烛光下,两枚夜明珠静谧着,散发着光,宛如皓月吐银,一眼望去光芒璀璨,而夺目,尽显了神秘之光辉。   两枚夜明珠,都有荔枝大小。   一枚是月白色,淡蓝至白,白中透了一缕幽月之光,宛如月华一般皎洁。   另一枚却是暖黄色,其光华之灿然,宛如早上,打云层里透出的一缕晨光,灿烂极了。   虞幼窈拿了其中一枚月白明珠,捧在手心里,溶溶月色掬在手里,浸润了她身边烛光散发出来的一缕晦暗:“我怎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好物?” 第244章 日兮月皎   冬梅笑了:“小姐的东西太多了,哪能样样都知晓,这两枚夜明珠从前也是老夫人帮您收着,也没刻意提过,这颗月白明珠,名唤“月皎”,是谢大夫人初生之际,谢府的老太爷送给您亲娘谢大夫人的。”   原是娘亲的陪嫁之物,娘过世之后,娘的东西就留给了她,怨不得她是不知道这事。   虞幼窈顿觉这颗宝珠更加亲切了,笑得眉眼弯弯:“这颗暖黄明珠叫什么名字,又是何来历?”   夜明珠传世稀有,虽是荔枝大小,却也是十分难得,能得一颗便奉为传家至宝,她可是有两个呢!   也是泉州谢府传承久远,才有这样的宝物。   冬梅继续道:“这颗叫“日兮”,是当年小姐出生后,您的外祖父,谢老爷子亲手送给你的,喻意“掌上明珠”,当时您尚在襁褓之中,明珠又太贵重,一直由老夫人帮着收好,也是之前小姐自己打理亲娘的嫁妆之后,老夫人便将一些东西,渐渐送到了窕玉院,让奴婢妥当收存。”   说到这个,冬梅就又想到了老夫人把她叫到跟前时,说的话——   “从前窈窈年岁小,这些东西却是不敢交由她保管,免得她不晓得轻重,叫人哄骗了去,如今窈窈也能自己理事了,这些东西便要由她自己保管妥当着。”   “我年纪大,等闲有个什么也是挨不住的,真到了那个时候,搁在我房里的东西,怕也很难到了窈窈手里头,便是泉州谢府的拿了单子过来对,往我一个死人身上一推,谢府还能闹上天了去?”   “不说旁的,窈窈顾着我这个祖母的身后事,还有名声,也得捏了鼻子认,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   字字句句,皆是为大小姐打算,可真正是一片慈母心肠,想到大小姐对老夫人的孝心,便也不奇怪了。   这件事,她之前也和小姐提过,不过小姐手里好东西也多,对身外之物也不上心,再加上那阵子小姐也忙得很,大约也没往心里去。   “掌上明珠,”虞幼窈又拿了“日兮”,捧在手里瞧,脸上灿烂的笑容,与日兮明灿的光,交相辉映,璀璨极了:“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表哥们都很疼我呢。”   冬梅也笑了:“可不是嘛!”   虞幼窈好奇地问:“日兮,月皎,这名儿取得可真好,这两颗夜明珠可是一对?”   一月白,一日黄,连名儿也取得相妙,怎么看也是有一番来历。   冬梅点头:“听说是,但老夫人也不大清楚,也只跟奴婢提了一些,您若是想知道,也可以写信去问一问谢府,”说着,就瞧了小姐手上的绣棚:“今儿,也是瞧着小姐晚上绣东西,担心光不好,伤了眼晴,就想到了这两颗夜明珠,拿来给小姐照照眼睛。”   夜明珠光华璀璨,夺目得很,却不晃眼睛的。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拿了那颗“月皎”,放到一旁的烛台上,皎白的光,将烛光的昏暗驱散,显得柔和又白亮:“这可真好。”   她转头瞧了另一颗“日兮”,唇边露了一缕笑容来。   虞幼窈就着“月皎”,“日兮”的光照,绣了半个时辰,又绣出了一片桐叶,她翻转了绣面,另一面也有两朵黄绿色梧桐花,针脚平实,紧密,瞧着也十分漂亮。   虞幼窈收了绣棚,让冬梅将夜明珠收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行摆在外头,叫人瞧了去,没得惹了事端。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学了仪礼,用了早膳,早早便去了家学。   因为生辰小宴,虞幼窈也有五六日没上家学。   叶女先生考较了最近的课业,虞幼窈有表哥送的《春秋》,表哥也没少指点,倒是对答如流,没有错漏。   叶女先生满意颔首:“课业没有落下,琴艺学得如何?”   虞幼窈回答:“又学了新曲子。”   叶女先生听了,就露了一丝笑意:“听说你最近在学棋艺?”   之前考较了虞幼窈几次琴艺,发现每次学新曲子,旧曲子便也弹得似模似样,也就知道,她这个表哥是个能人,对她学琴艺也是十分上心,倒也不需要她刻意去考较了。   提起这个,虞幼窈满脸羞臊,连忙摆手:“大、大约是我,在棋艺上没什么天赋,便也只是会下,什么排棋布阵,却是一窍不通,表哥说,便怡一下心性也是好的。”   叶女先生听笑了,清淡的脸上,宛如出水的青莲,带着素美:“学一学便罢,也不一定要精通,你表哥说得对。”   原先她是觉得,虞大小姐是世间少有慧质天成的女子,学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什么都精,这会儿知道她也有不擅长的棋艺,也是觉得可爱得很。   虞幼窈点头,又道:“先生送我的笔,我昨儿使了一阵子,也是十分好用,便是多谢先生费心。”   她过生辰,叶女先生也是不必专门送生辰礼给她。   叶女先生送了,便是真心拿她当弟子瞧。   叶女先生有些惊讶:“原以为这支五紫五羊,你要过阵子才能用上,没成想你在书法上天赋甚强,进境也甚快,已经能用了五紫五羊了,往后可还要使七羊三紫?”   女儿家腕力弱些,太软的笔写着吃力不说,书写也会慢许多。   虞幼窈点头:“使一阵子五紫五羊,之后再用七羊三紫,便不用全羊的,费力不说,书写还慢,我是吃不住的。”   叶女先生也觉得这样不错:“便再给你做一支七羊三紫,不过这回可得你自己出料,我手里头没甚么太好的料。”   听虞幼窈的意思,这七羊三紫往后要经常使着,自然是料越好,做出来的笔质量越上乘,使的时候也更久。   砚和笔,是新不如旧。   虞幼窈高兴不已,也没有推辞,恭恭敬敬给叶女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人与人之间,都是你来我往诚心以待处出来的情份,叶女先生诚心相待,拿她当弟子瞧,她也奉叶女先生为师敬重着。 第245章 表哥,快夸我!   叶女先生又道:“你之前送来的药茶,我用着甚好,你有心了。”   虞幼窈连忙道:“也不值得什么,也就费些时间,先生喜欢,以后用完了,便让苏婆子过来拿便是了。”   到了中午,虞幼窈下了家学。   夏桃就凑过来说:“今儿早上,秋姨娘卯时就到了主院里头,要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一直到用完了早膳,才见了秋姨娘,秋姨娘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给大夫人敬茶,大夫人茶杯没拿稳,叫秋姨娘洒了一身热茶,秋娘姨吓白了脸,当下就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虞幼窈一早就猜到,今儿上午,主院那头怕是不得消停,杨氏为人做事,还真是半点也不叫人失望呢。   这昨儿妾室入门,杨淑婉要表现出正室的威严与大度。   第二日请安才是重头戏。   怎样压制妾室,给妾室一个下马威,这是哪家夫夫都要使的手段。   夏桃继续说:“大夫人好脾气,也没生气,就让李嬷嬷扶着去内室换衣裳,后头大夫人昨儿没睡好,就头上不自在,主院里头上上下下,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又是一个时辰,李嬷嬷出了内室,才发现秋姨娘还跪在地上。”   虞幼窈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杨淑婉有头症,这是府里头都知道的事,昨儿新人才进门,便是再大度的,恐怕也要煎熬了去。   晚上没睡好,头症就犯了,这完全没毛病。   夏桃:“李嬷嬷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秋姨娘,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快起来,快起来,您是新人进门,哪儿能这样跪着,咱们大夫人是顶温和大度的一个人,京里头不少人都知道呢。”   夏桃学着李嬷嬷平日里说话时,夸张咋呼的口吻,简直是唯妙唯肖。   虞幼窈听笑了,就将茶杯搁到一旁,这茶是不能喝了。   不过,李嬷嬷这话可真有意思。   杨淑婉有心给秋姨娘一个下马威,可话到了她嘴里,倒像是秋姨娘是自个儿故意跪在这儿,像被正妻夫人欺负了似的,要陷正室夫人于不义。   虞幼窈就问:“秋姨娘呢?真就这样起来了?”   夏桃清了清嗓子:“可不得这样起来了,但是,老爷今儿起晚了半个时辰,秋姨娘伺候……”觉得这话不好在小姐这个未出阁,又半大的姑娘跟前说,夏桃转了话:“秋娘起得晚,早上没来得及用膳,就去了主院请安,在主院里等了一个时辰,跪了一个时辰,这一起身,就晕倒当场,让主院里的人抬回了雨秋院。”   虞幼窈乐了:“一个个都不简单。”   早膳都没用,就想着要给主母请安,结果身子受了罪,教父亲知道了,少不得要心疼一番。   秋姨娘能伺候在父亲身侧三年,也不是没道理,安份是真安份,但安份也不代表就是一个傻的。   夏桃也忍不住笑:“这下,大夫人就急了,也顾不得自己的头症,跑去雨秋院去瞧了秋姨娘,当着秋姨娘的面儿,埋怨李嬷嬷不知事,竟是让新纳的人儿受了委屈,李嬷嬷当场就向秋姨娘道了歉,之后,大夫人还使人请了大夫。”   如此一来,主院这场妻妾戏也算是消停下来了。   这时,春晓就过来了:“表少爷过来了,在书房里等着小姐呢。”   虞幼窈连忙起身,连衣裳也来不及整,就跑去了书房,现在她上家学了,表哥也如从前一般,中午过来寻她。   周令怀正在看虞幼窈用五紫五羊的毫笔,写的《三字经》字帖。   《三字经》上头的字,由简及难,初次换了新笔,便用这个字帖练一练手也是使得。   “表哥,我现在能用五紫五羊的毫笔啦!”虞幼窈凑到了表哥跟前,脸上难掩得意,都将“快夸我,快夸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周令怀莞尔一笑:“嗯,表妹可真厉害,我初学行书,进度尚不及你,也是练了两个月,才换了毫笔。”   没说的是,他那时才五岁大,便是已经每日泡药浴,扎马步,练些把式,打熬筋骨,可身骨还是嫩了一些。   而且他那时换的也不是五紫五羊,而是六羊四紫。   但书法,是年岁越小,进境越大,年岁越大,提升的空间越小,虞幼窈起步晚,可进步比大部分人还要快上许多,也是她自己勤奋所致。   想到这些,周令怀难免就想到了,小姑娘初学练字,还差点气哭了,最后他提出要每日过来教导她练字,她还不情愿。   当时那左顾右盼,推三阻四的表情,实在是有趣极了。   便是他也没忍住,顺着她的话儿,逗了她一回。   最后,瞧着小姑娘可怜巴巴,耷拉着小脑袋,焉儿嗒嗒地勉强应下,心里也难免觉得好笑。   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短短时候,进步就这样大,几个月都快赶上旁人两三年的苦功。   叫表哥一夸,虞幼窈就飘了,哪儿还能想到这些,高高兴兴地问:“表哥,五紫五羊的毫笔,是叶女先生送我的生辰礼,我觉得好,写出来的字儿也不同一般,表哥快瞧一瞧,我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运笔沉着,不见虚浮,可见表妹已经掌握了行书之精髓,行字大小相兼,收放结合,又疏密得体,浓淡相宜,比及昨儿那幅字,又多了几分内敛。”周令怀赞了几句,又瞧了一眼挂在笔架上,最显眼的那支竹管笔。   这次是紫竹。   淡淡的灰紫色,上头点点斑泪,叶女先生就着斑纹,雕了极简的兰草纹,宛如画龙点睛,整支笔都透了高雅。   他记得,头两天这个位置上挂的毫笔,还是他从前使过了,后来送给虞幼窈的那支玉管笔。   而现在那支笔——   周令怀目光微凝,就瞧了被虞幼窈搁到笔架边上的七紫三羊。   无端就觉得,叶女先生送的这支笔有些晃眼。   但是,他却是没得自己使过的五紫五羊送给虞幼窈,他当时使的是六羊四紫,要更软一些,虞幼窈也吃不住。 第246章 喜欢表哥夸我   他想看小姑娘,手握着他从前握过的笔,用他从前写过的笔写字。   如此,怕是不能了。   周令怀有些遗憾,早知道当年,就不会为了跟他老子对着干,换了更软的笔,自个吃了一番苦头不说,最后也没气到他老子。   他可记得,当时拿了叫先生夸赞写得好的字,去寻了他老子。   他老子拿着纸,逐字地看,末了还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老子的种,这聪明劲,尽随了老子我去,五六岁大点,就已经会用软毫了,讲出去,老子脸上可有光了,”然后,他老子还得意又拍了他肩膀:“你可真给你老子我长脸。”   当年他在京里头,因为不喜欢读书,字也写得不好,每回都叫国子监的老爷打手心,可没少被人明着笑话。   谁要给你长脸了?瞧一瞧你儿子写的字儿都比你这个做老子的强,看你有没有脸。   还有啊!   就他爹这傻狍样,真随了他爹,他怕不是个小傻狍子?   自个是个什么榆木脑袋,心里没点数?   还搁他这儿吹牛!   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他这叫天赋异禀,是随了他自己,跟他爹有什么关系?嫩生生的包子脸,生生皱成了一团儿,暗道失策了。   他老子还得意洋洋:“老子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那就是娶了你娘进门,你娘当年可是京里头出了名的大才女啊!”   得了,这哪儿是没自知之明,分明就是太有自知之明。   所以,才跟追着骨头的狗儿似的,追着她娘跑,没皮没脸地将人弄到了手,可不得就生了他这么一个厉害儿子,可不就给他长了脸么?   想到了往事,周令怀哑然失笑,收敛了心神,去看小姑娘的字:“表妹可算下了一番苦功了。”   练字贵在专与勤,她是将这两点做到了极致。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每日教我练字,我可不能让表哥太辛苦了去,更不能让表哥丢了脸。”   大家都知道,表哥在指导她练字,临的字帖也是表哥亲手写的,她若是写得差了,岂不是叫表哥没面子?   这可不行呢!   小姑娘从前一点也不喜欢练字,觉得练字烦闷又枯躁,也是因为他,这才下定了决心,咬了牙练下来了。   周令怀表情微顿,喉咙有些哽:“以后每日,抽半个时辰练一练便好,也不必再像往常,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的字儿练出了章法与火侯,埋头苦练于进境没多大益处。”   末了,他瞧着小姑娘唇边盈盈笑容。   她唇儿长得好,薄薄的两片,却显得丰润又柔嫩,小小年岁,已经是红若脂染,宛如含丹,笑起来的时候,唇儿就像一朵含着苞儿的春杏,倏然含娇。   瞧了这样的笑,便也觉得鲜妍娇嫩,连心花也跟着一起怒放,世间万千般若佛,三千烦恼丝,也不滞于心了。   虞幼窈用力点了一下头:“表哥,练字练久了,我也觉得有趣呢,瞧着自己每天都在进步,每天写的字儿,都比头一天好看,也觉得心里头高兴得很,表哥你瞧,我还留了自己从前写的字儿。”   说完了,虞幼窈还真从书架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的樟木箱子,坐到表哥身边,当着表哥的面儿,就打开了箱子。   里头摆着虞幼窈往常练的书法,也不是每一张都存着,便是觉得自己有进步,就留下来做个念想。   周令怀瞧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不动了。   虞幼窈将自己最开始写的簪花小楷拿出来瞧:“你瞧瞧,我从前的字写的多难看,我自己都瞧不过眼,亏得表哥厉害,短短的时候,就叫我进步这样大,不然以后与旁人家的姐儿书信,可就要丫鬟代笔了,到了外头,也要惹人笑话。”   说完了,她眼儿亮晶晶地瞧着表哥。   周令怀没说话,接过她手中的一沓纸,一张一张仔细地瞧。   每一张纸都能看到小姑娘,伏案埋头苦练的痕迹,有些是他在的时候练的,更多的却是他不在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练的。   想到小姑娘每每在他走后,依然埋头书案,奋笔疾书,屋外无论是风晴雨露,千般有趣,万般热闹,也都与她无关,唯有书案上摊着一张他亲手誉写的字帖,陪着她渡过了这枯躁又烦闷的许多时光。   小姑娘一向最喜欢热闹。   从前也是坐不住,总想着往外跑着去玩,不然也不会在家学里总让叶女先生罚了去。   虞幼窈见表哥不说话,小声唤了一声:“表哥?”   周令怀回过神来,唇边含了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妹甚为刻苦,心里觉得有些,”【心疼】两个字,到了嘴边上,也叫他生生咽了下去,于是喉咙里就哽了一下,他话锋轻转,缓声说:“欣慰!”   虞幼窈歪着头笑:“每回表哥夸我,我就觉得高兴!”   周令怀听笑了,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都十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儿似的,羞也不羞呢。”   虞幼窈捂着额头,呶着嘴儿:“羞什么羞,我便是十岁,那也是表哥的表妹呢,在表哥面前,当然是怎样高兴怎样来,没得装个小大人,可难受啦!”   周令怀也是忍俊不禁。   虞幼窈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唤了一声春晓。   春晓守在外间,听到小姐喊她,就搁下手里的绣活,快步走进了屋里。   虞幼窈一指窗子边上的布帘:“快把屋里的帘子拉起来。”   周令怀听得一愣,便也没搞明白,话说得好好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又想到了哪一出,扯上了布帘上头去了。   春晓也是纳闷,但也没有出声问,手脚麻利地上前拉了屋里的布帘,刚才还阳光透屋,敞亮无比的书房,顿时隔了阳光,变得昏暗。   春晓拉完了布帘,见小姐没别的吩咐,就又出了书房。   瞧了蒙得严严实实的布帘,周令怀实在忍不住好奇:“表妹,这是做什么?”   虞幼窈偏头看了表哥:“表哥,你等等,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第247章 心跳漏了一拍(求月票)   周令怀瞧了拉紧的布帘,又见小姑娘踮起足尖,从书架上的一个暗格里,拿了一个黄花梨的木纹盒子。   虞幼窈将盒子放到书案上,笑弯了眼儿:“表哥你凑过来一点,不要离我那么远。”   周令怀抿了一下唇,果真就凑过去了。   “头低一点,再低一点。”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往表哥身边凑了凑,小脑袋都快凑到他胸前去了。   周令怀有些不自在,想往后仰,就听到虞幼窈说:“表哥,可不要眨眼喔!”   周令怀身体僵着没动,听了小姑娘的话,眼睛也没眨一下,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上的锁片,一只手捂着盒面,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将盒盖子拉开了一条细缝……   周令怀表情微顿,阴暗的书房里,能瞧见细缝里有一道极耀的光芒透出,便也猜到了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随着盒盖越掀越开,夜明珠传世的光华,宛如月光辉映,又宛如晨日朝晖,一下子打盒子里散开,弥漫了整个房间。   阴暗的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虞幼窈偏头看表哥,玉白小脸上,映着月皎晖光,越显得鲜妍:“表哥,是夜明珠呢,好不好看?”   周令怀点头:“表妹打哪儿弄来的,倒真是稀有得很。”   两颗夜明珠只荔枝大小,不算太大,也是不小了,一颗月白,一颗日黄,颜色也不如何出奇,品相倒是不错。   难得的是,夜明珠稀少,民间倒是少有见到,大多数都收藏在宫里,只有少数人家收藏着,也是捂得严实,生怕人知道了去。   当年他家里,便有一盒夜明珠,大的如茶碗口,便是小的也是如荔枝这般。   小的时候贪玩,觉得夜明珠的光很漂亮,就偷拿了,当成珠子往地上弹,后来叫父亲知道了,拿着鞭子撵着抽了一顿。   这才晓得,这一盒夜明珠还是他爹当年跑到宫里头,掏了皇帝兄长的私库弄来的,就是为了给她娘做聘礼。   虞幼窈笑眯了眼睛,指着一颗月白色的:“这颗叫“月皎”,是我太外祖父送给我娘的,”说着,就又指了另一颗日黄色:“这颗叫“日兮”,”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鲜妍明亮,与光华漫绽的夜明珠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是我外祖父送给我的。”   周令怀笑了:“原来是一对。”   夜明珠都是单个,一对还真没听说过,他又仔细瞧了一眼,放在盒子里的“日兮”,“月皎”,果真见一宛如月华辉映,一如日晖光灿,一黄一白交相辉映,其中又透了一缕幽蓝,一缕白练,倒是显露了几分奇特了。   虞幼窈突然握住表哥的手。   周令怀愣了一下,手也轻颤了一下,低头瞧着小姑娘,轻轻扳开他的掌心,将“日兮”放到他手心上。   “这一颗表哥收着,表哥总喜欢在夜里呆在书房里看书,还经常到深夜,”说到这里,她眼儿一瞪,呶着嘴儿有些不高兴了,嗔怪地说:“跟个孩子似的,怎么说也不听,”她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无奈道:“以后表哥就将夜明珠搁到书房里,也不怕伤眼睛了。”   周令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握紧了手,将“日兮”包裹在掌心内,手指间还有光缝从指缝里透出来:“好!”   虞幼窈偏头,瞧着表哥近在咫尺的脸,映着日兮的晖光灿漫,白玉般的脸,像在发光一样好看,不由笑弯了唇儿,一对弯弯的眉,也沁润了一抹山光潋滟。   两人靠在极近,小姑娘倏然偏头,周令怀顿时连心跳也漏了一拍,眼里头映着小姑娘娇嫩又鲜妍脸儿,双眼竟被她晶亮的眼里,那被夜明珠璀璨了光华的刺了一下,眼儿上的眼睫,浓长纤密,轻颤着,宛如蝶翼翕动,轻轻地,撩动了他的心弦,连心儿也止不住地轻缩了一下。   周令怀大力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五指都透了青白,他缓缓垂下了眼睛,小姑娘笑弯的唇儿猝不及防地闯入眼中。   蜜桃红的口脂,笑的时候,正如一朵开尽了夭夭其华,灼灼其色的艳桃,灼人眼目,小姑娘凑的近,他几乎能闻见一丝一缕蜜桃般和香甜。   小姑娘平常用的口脂都是蔷薇色系,粉嫩又娇俏,很是漂亮,还是头一次见着她用蜜桃红,瞧着格外鲜妍,大约是谢府这次带来的新品。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也开始关注小姑娘,眉染,口脂这等事?周令怀觉得不妥,又抬了眼睛,转了话题:“后日便是长兴侯府的花会,舅祖母虽然让二舅母带着你一起,可到了外头,她一个婶娘也越不过杨氏这个继母,遇事怕也插不上手,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虞幼窈又想到,之前表哥说“不管什么事,都有我替你兜着”这话,她也不是傻子,哪儿听不出来,表哥这话是半点也不带玩笑,半分也不带含糊的,心里止不住“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表哥很神秘,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便是长兴侯府这样显赫的勋贵人家,在表哥眼里,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想到这里,虞幼窈不敢再想了,反正表哥对她好,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害她的,思及至此。   她笑弯了唇儿:“表哥,我知道了啦,这段时候许嬷嬷教了我不少待人接物的礼数,也跟我说了京里头各家的人事,便是有什么事儿,也能知道怎么应对。”   值得一提的是,长兴侯府的曹七小姐,曹映雪,还有威宁侯府的陆五小姐,陆明瑶,花会上少不得要与她们打交道,自然要特别注意。   另还有一些身份贵重的宗室贵女,大多年岁稍长一些,大约也不会跟她们凑到一块儿,倒也不必太紧张了。   长兴侯府的花会就要到了,虞老夫人打自己的悌己里,挑了合适姐儿们的头面,各自送了虞幼窈、虞霜白、虞兼葭,便是庶女们,也都各得了一件样子精美的首饰。 第248章 私心太重(求月票)   姐儿们高高兴兴,一齐来了安寿堂向虞老夫人请安,一眼瞅过去,几个姐儿凑一起是花红柳绿,连清冷的安寿堂也热闹了起来。   虞幼窈送了祖母自己新做的药茶。   虞霜白就用虞幼窈送的药茶,当场表演了分茶技法,茶汤上头点了一个“寿”,让老夫人瞧得笑开了眉。   虞莲玉写了一首五福诗,讨了一个吉利,虞老夫人瞧了,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是顶好的诗性才情,便是走到外头,也能与外人较了高低。   虞芳菲手巧,就做了个五福样的头发箍,老夫人年岁大,不耐插钗戴冠,觉得头上重,难受得紧,这个发箍是布样的,在家里箍着头发,也是十分轻省,可见年岁最小的虞芳菲,也是心灵手巧,体贴的娇人儿。   虞老夫人笑出了菊花纹:“一个个地,可是长了本事了。”   一直到安寿堂安静下来,虞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没落下,与柳嬷嬷说:“瞧瞧,家里头个个都是能上台面的,无论是性儿,还是才情也都是顶好,等年岁再大一点儿,带到外头,虞府的好教养也该传了出去。”   家里姐儿们教养好,也是虞府的家风好。   柳嬷嬷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吗?二夫人是好教养,几个姐儿教养得也是极好,大小姐拉带家中姐妹一道学好,也是显尽了嫡长风范。”   这话可是说到虞老夫人的心坎里头,转念就想到了虞清宁:“可惜了,虞清宁叫杨氏养坏了性子,让老大宠出了脾气,又让何姨娘惯大了心眼,不然就她一手绣艺,说出去也该叫人称道一番。”   提及了虞清宁,难免就想到了虞兼葭。   “而三姐儿,”虞老夫人略一沉吟,便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神色间也透了几分斟酌之意:“心眼儿是太多了些,也是如杨氏一般私心太重,可性子,却是难得周全,连我也有些瞧不透好坏来。”   柳嬷嬷深以为然,就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的姐儿们个个出挑又孝顺,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哪个老人家年岁大了,不喜欢热闹的,老夫人性子淡了一些,家里头的姐儿们对她畏比敬多一些。   也是这段时候,二房里几个姐儿时常过来大房找大小姐玩,少不得要来安寿堂请安问好,也是因着大小姐,家里的后辈也都与老夫人亲近了许多,老夫人这心情,是可见着是敞亮了许多。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就去了香房。   方才在祖母屋里,瞧见了祖母手上换了一串沉香珠,沉香幽馨淡雅的香,就让她想到了,沉香珠也是香珠的一种。   《天香录》上收录了不少香珠的制作方法,她就想自己做香珠。   药香只能在家里使着,香包香气也不能持久,香珠时常佩在身上,发、耳、颈、腕、腰皆可佩,男女适用。   许嬷嬷笑着问:“姐儿要做什么香?”   虞幼窈拿过了《天香录》,翻到了香珠这一节:“就做木犀香珠吧,香珠的制作讲究耐性与匠心,还要难一些,我从前没有做过,木犀香珠的配伍简单,而且香气天真,幽致淡蕴,沁人心脾,佩之能使人心旷神怡,心神闲静。”(注:木犀,又称桂花)   清芬一日来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   木犀香堪比龙涎香。   头一次做香珠,虞幼窈担心做不好:“嬷嬷就在一旁指点着我做。”   许嬷嬷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取了干桂花仔细地研磨,这是水磨的功夫,需要沉下心来慢慢地磨细。   香有灵,便是一些简单的香方,可各人手法不同,环境不同,做香之人的心境不同,配香也都有优劣差距。   阳光穿堂而入,洒落一室明净,桂花的香由淡至浓,不知不觉,氤氲了一室清芬,香房里弥漫了淡淡的幽甜。   许嬷嬷见了,忍不住暗暗点头。   虞幼窈只要想做什么,都能沉下心来,摒弃了一切杂念,也是因此她无论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小姑娘一开始就俱备了这样难得的品性,之后又被周令怀教导书法、课业,琴艺,是彻底将性情打磨好了。   干桂花被研磨成了细粉,虞幼窈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胳膊,又拿一旁的细筛,将研磨好的干桂花筛细。   干桂花粉要以沉香、丁香、琥珀、龙脑配伍,龙脑和沉香她往常做药香经常用到,都有现成研磨好的。   丁香、琥珀需要虞幼窈自己来研磨。   等虞幼窈将做木犀香所需研磨完成,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许嬷嬷给她端了一杯茶:“下面要合香泥。”   虞幼窈正好口渴,就接过来喝,直到一杯茶见底,才将茶杯搁到一旁:“嬷嬷,合香泥用什么水比较好?”   许嬷嬷道:“姐儿去年不是窖了几罐雪水吗?天气越来越热,雪水清冽,用以合香泥,也会多一丝甘冽,冷淳,闻着更醒神也一些。”   窕玉院有个小冰库,旁边有个冷窖,往常便放一些,需要窖藏的东西。   许嬷嬷去冷窖取来了一小瓶雪水。   冬日藏雪,格外纯净,一缕凉冽直透人心,虞幼窈在里面加了一些灵露水,净了手之后,一边揉捏香泥,一边徐徐入水,捶打香泥。   反反复复的重复揉捏、捶打的动作,直到香泥变得松软又紧实。   虞幼窈开始揉珠,将香泥揉成樱桃大小的珠子,这是一个需要匠心的过程,虞幼窈拿了一根尖细的木签,在珠子上琢纹。   她琢了两种纹,一种是“寿”纹,一种是“福”纹,用小签子扦插晾干。   许嬷嬷瞧了十分满意:“放到避阳的地方阴干,两三日就差不多晾干,剩下的工夫,更讲究匠心与耐心,也是格外磨人。”   虞幼窈原是打算多做一些,却让许嬷嬷阻止了,最后揉成了的香珠,也只有五十来颗,可也用了三四个时辰,连饭点也给忘记了。   可见做香珠有多么不容易。   转眼,就到了长兴侯府的花会这日。   虞幼窈头一次到外头走动,许嬷嬷也是尤为重视,打箱笼里挑了一身碧绿色的缂丝纹窄袖抹胸裙。 第249章 花会(1)   桐叶一般的颜色,清澈明亮,淡黄至绿色的缂丝梧桐花,宛如浅浮雕般精美,突显在衣裙上,喇叭型的小花,没得花瓣,显露出不一般的鲜妍。   不光如此,裙子外头罩了烟水般的鲛纱,映衬着里头的刻丝梧桐花,显露出了一种雨后新梧,天水共碧的清新。   许嬷嬷满意地笑,又借机教导冬梅几个:“半大的姑娘,穿红着绿才好看,没得折腾些花样博人的眼珠儿,姐儿头一次在外头走动,又是与继母,婶娘一道,少不得要开一开眼界,涨一涨见识,多看、多想才是正经,不易太张扬,显人眼目,便不要穿红,绿色就很好。”   冬梅几个仔细地听,也是明白了,小姑娘家的本就是鲜嫩的年岁,好好打扮不为过,可也不能花里胡哨,要紧着身份教养来穿戴才行。   “绿也有不少种色,挑选也要有讲究,要挑纯正的颜色,碧绿色正好了,这是翡翠色,颜色纯净,明澈,又不失鲜妍。”   许嬷嬷一边说,一边挑了一顶小攒花小冠,冠上一簇赤金梧桐花,中间探出了一根根蕊丝,蕊丝下头,坠着碧绿的翡翠珠子。   虞幼窈也听得认真。   许嬷嬷将小冠簪到她头上,仔细端详,就满意笑了:“家世、身份、涵养、教养,先是从衣料、衣款、花样、首饰上显露,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衣,用什么样的首饰,都是大户人家,也是见过世面,哪儿能瞧不出来?之后才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显露。”   任你一身桃红柳绿,夺人眼目,可旁人最终要瞧的,还是你的涵养与教养。   冬梅几人点头,一脸受教。   许嬷嬷抬了虞幼窈的瘦腕,给虞幼窈戴了一串翡翠珠子,碧绿莹亮的珠子,衬得她腕子细瘦皓玉,衬了这一身的清新,可真漂亮。   装扮完了,虞幼窈看了妆台上的螺黛:“嬷嬷,快给我画螺黛。”   许嬷嬷忍不住笑,表少爷送的螺黛,姐儿每天都要描了才觉得自己好看,不过这螺黛颜色确实鲜妍,也适合虞幼窈。   这个年岁,便是描一描眉黛,也是不打紧的。   于是,就打开了螺黛盒子,挑了些螺黛,和了水,细致地描到虞幼窈眉上。   她描眉的手法,可比冬梅要厉害,螺黛上了眉,显得一对弯眉如重岚翠黛,又如远山淡远,透了迫人的灵气劲儿。   冬梅瞧得更仔细了,还询问了画眉的技巧。   许嬷嬷也不藏私。   待描了眉,许嬷嬷就取了一盒石榴红的口脂,涂了一些,鲜亮的颜色,衬得虞幼窈儿饱满柔亮得很,竟与腕间那串血蜜蜡交相辉映,整个人都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来。   许嬷嬷笑了:“可算好了。”   瞧着简单,可这一通折腾下来,也是有了一个时辰呢,可真是费时,费力,又费劲,但哪家姐儿到外头去,不是仔细装了又扮?   老夫人不放心,打发柳嬷嬷过来:“姐儿头一次到外头走动,老夫人打昨儿晚上就念叨着,今儿卯时就起身,一头扎进了库里头,给姐儿挑东西。”   一边说着,还将手上的木托往前一送。   上头摆了一个石榴花小冠,红色的碧玺石,一颗颗晶莹剔透,纯正到了极致,还有一个碧绿攒珠小冠,上头是一颗颗绿猫眼石,也是顶贵。   怕不是将压箱底也掏了,虞幼窈抿着嘴笑。   柳嬷嬷瞧了大小姐一身装扮,脸上掩不住笑:“姐儿这一身鲜妍又娇嫩,半大的孩子,就该这样穿戴,可真好看,”说完了,就低头瞧了自己手中的木托,往桌子上一搁:“现在看来,倒是用不着这个,老夫人也是白操心了。”   虞幼窈笑嘻嘻:“哪能是白操心,又不只这一回,往后总能穿戴上的。”   柳嬷嬷也笑了:“我可得跟老夫人说说去,免得老夫人想着。”   虞幼窈打理的差不多了,就带着春晓、夏桃,和许嬷嬷一道去了安寿堂,家里接了请帖,到外头去走动,是要辞别家中的长辈之后才能出门。   到了安寿堂,虞老夫人靠在榻上,连佛珠也没捻呢,见孙女儿过来,连忙招招手:“哎哟喂,我的乖孙,快过来让祖母瞧一瞧。”   “祖母!”虞幼窈拎着裙摆上前,在祖母跟前转了一圈儿,堆香砌叶一般的裙摆,宛如一朵梧桐花儿似的,在脚边散开。   虞老夫人瞧得眼神一亮:“咱们窈窈这一身可真是鲜妍又娇嫩,半大的孩子就该这样穿戴,可真好看,许嬷嬷可真能操心。”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瞧了一眼旁边的笑眯眯的柳嬷嬷,便觉得,果真是主仆俩,连说得话也是一样的。   “祖母可别担心我了,今儿许嬷嬷跟着一道去,我到哪儿也不会离了她眼珠,夏桃也机灵,春晓还会一些把式,昨儿宋三姐姐,齐六姐姐都给我送了信,说是宴会上要一道照应着。”   见虞幼窈一身妥当,虞老夫人确实放心了一些。   虞幼窈一头就要扎进祖母怀里,让虞老夫人挡住了:“哎哟,可不行这样,没得把梳好的头发也弄乱了,你可得老实些才行。”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祖母往常总说自己年纪大,什么事都经过了,吃了盐比旁人米还多,怎还这样经不住事儿,一个花会也把你唬住了,长兴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半大一点儿,便是有事也到不了我头上来,我最多走个过场,看一看,瞧一瞧,长些见识回来,顶了天去,也就是与旁的姐儿闹些不愉快,这还能是什么事?”   这话可怕虞老夫人说得一愣一愣得,等听完了,真正是哭笑不得,一旁的柳嬷嬷更是低下头,开始闷笑了去。   虞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可是长本事了,连你祖母也埋汰,”一边说,她还一边摆着手:“得、得、得,我可算是瞎操心了去,瞅一瞅你这脑子,可不比我还清楚,果然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第250章 花会(2)   虞幼窈可得意啦,挽着祖母的胳膊笑:“祖母可是一点也不老呢,以后我天天做药膳给你吃,让你养着身子,长命百岁。”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哪儿还有什么担忧。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叹息:现在的老人家也是越来越难哄了,哎,我真是太难了!   祖孙俩说了一会话,杨淑婉带了虞兼葭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鲜红的流光锦,绣了大朵大朵的暗纹金牡丹纹,全身上下都透了光彩,真正是衣光鲜亮,容光焕发。   这一身也算合适,虽然艳丽了一些,却没显得轻浮。   可这作派到底太张扬了去,彻底将书香门第首重的文雅抛之脑后了去。   虞老夫人不太喜欢,便瞧了虞兼葭。   淡红色绣荷外衫,搭了一条月华裙,红、黄、绿三色彩带,做成了百褶样,由浅及深,朦胧的光晕,如月韵生动,光彩照人,头上也戴了一顶攒珠小冠,用了红、黄、绿三色的宝珠,并镶了南珠,颗颗饱满莹润,也是十分贵重。   从头到脚,处处都显露出了贵重与精心。   虞老夫人暗暗地点,倒还有些分寸,没像从前【想要一身俏,便着一身“孝”】的作派,瞧着也舒服些。   请了安,杨淑婉便瞧了一旁的虞幼窈:“原是想着窈窈头一次到外头走动,就打发了李嬷嬷去窕玉院看看情况,也好帮着一起操持,哪知许嬷嬷太能干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是没得用武之地了。”   话里话外,生怕旁人说她只顾操持自个的亲女儿,不管继女似的。   从某些方面来说,杨淑婉面子功夫是真厉害,虞幼窈抿嘴一笑:“三妹妹身子骨弱一些,出门也要格外慎重,是半点也马虎不得,母亲自然要先紧着三妹妹,我却是不敢分了母亲的心神。”   “窈窈可真懂事,等闲也都顾着家里的妹妹。”杨淑婉的笑容淡了一些。   初一见着虞幼窈时,虽然觉得虞幼窈这一身鲜妍得很,可比起葭葭一身月华裙,气韵生动,又光雅流丽,还是差了一筹。   可走近了仔细一瞧,就瞧出了不一般。   刻丝未必比月华锦更贵重,可外头的鲛纱薄如蝉翼,上头还带着烟水朦胧般的纹理,初一瞧,倒也不如何出奇。   虞幼窈人影晃动,鲛纱变得生动,上头的纹理竟然变换不绝。   眨一眼,瞧一眼,再眨眼,再瞧一眼,一眼一个纹样,十眼十个纹样,甚至百人百眼,也是百个纹。   这样一层鲛纱衬在身上,便也显得虞幼窈通体上下,都透了一股不一般。   葭葭这一身月华锦,便显得寻常了。   她哪儿能高兴?   “也是亏得大姐姐屋里的许嬷嬷是个难干人,将大姐姐打理妥当。”虞兼葭抿着嘴笑,眼睫轻轻一颤,就落了下来,挡住了眼里头的情绪,只是握着帕子的手,难免紧了又紧:“大姐姐,今儿可真好看。”   虞幼窈全身上下都不过不及,恰到好处。   可仔细再看,便能感觉到由内及外散发的涵养与教养,再衬上一言一行之间幽柔入骨的仪态,真正是一派贵女气度,令人不容忽视。   虞幼窈点头:“月华锦华美又不失气韵,很适合你。”   这也是实话。   姐妹俩互相吹捧了几句,姚氏带了虞霜白过来了。   姚氏端丽庄重,一身正红绣银牡丹,银色的明亮,显得正红色也越发的鲜明美丽,庄重又华贵,真正一点也不比杨淑婉一身刻意张扬差了去。   从着裳上,这妯娌俩已经显露出了一个家世教养,与心性高低。   姚氏一来,就拉了虞幼窈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窈窈头一次到外头去走动,原是早了过来,帮着窈窈掌一掌眼,现在眼一瞅,该换着让许嬷嬷帮着霜白掌一掌眼了,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可真臊死我了。”   说完了,还真拿了帕子去捂脸,眼儿瞅了虞霜白一眼。   虞霜白银色刻丝粉蔷薇纹襦裙,上头是轻薄的蔷薇及腰小衫,下头是齐腰的湘裙,上下拼接,十分娇丽,银色亮眼,蔷薇烂漫,瞧着既大方又好看,头上赤金的蔷薇花小冠,下头坠着粉珍珠,可是娇俏极了。   虞老夫人瞧得眼睛一亮:“二姐儿也成了大姑娘,瞧瞧这娇俏劲,可真是好看。”   这下虞兼葭终于察觉了不同,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虞幼窈和虞霜白都穿了纯正颜色,一个是碧绿显得纯净鲜妍,一个是银色,显得娇丽大方。   如此一来,她这一身月华锦,便是独特美丽,却也不如她们更纯粹。   仔细观察,也发现款式与穿戴风格,也显得偏大了一些,倒不像半大的孩子,反倒像十二三岁,已经长成的姑娘家。   “二姐姐的小冠真别致,上头的金泊和银泊,薄得跟真花瓣一样,衬得二姐姐光彩照人。”虞兼葭嘴里直发苦。   说完了,就忍不住瞧了一眼,鲜红又张扬的母亲,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一直对母亲瞧不上眼。   姚氏是嫡出,打小的教养、见识、气度都更精心一些。   她娘便是读了诗书,也有些才气,规矩教养也不差,可比起正经嫡女打小的见识薰陶,还是有一段差距。   她顿时有一种,想要掉头回了嫏还院,重新换一身纯正颜色的衣裳。   可她知道,这也只是想一想。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换身衣裳说来简单。   可身上的首饰、妆容、穿戴什么都要重新换一个遍,她这一身打早上就折腾了一个时辰,再换一身,赶着时候也未必比这一身更好了。   杨淑婉没察觉这些,只觉得姚氏今儿这一身,虽然华贵,但却不如她鲜亮,神情难掩得意之色。   又见姚氏在虞老夫人跟前讨趣,一时竟也插不上言了,只能捏紧了帕子,扯着嘴角一道笑,笑容也是僵得很。   虞霜白凑到虞幼窈跟前,小声地问:“我怎么瞧着,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似的。”   虞幼窈想了想:“就是有点紧张。”   之前是有点怕的,但表哥都说了,让她别太在意,在花会上也不要委屈了自己,她哪还用得着怕。 第251章 表哥,我好不好看(求月票)   虞霜白惊瞪了双眼:“头一次去外头走动,就不担心出了差错?”   虞幼窈翻了一个白眼儿:“就是出了差错能怎样?长兴侯府还能把咱们吃了不成?再说了,我们都是半大的孩子,到了花会上,只要不言行粗鄙,做一些太出格的事,也没有太多需要谨守的礼数,哪儿能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虞霜白仔细一想:“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她脸色一松,也没那么紧张了:“大姐姐,一会儿去了花会,你可得带我一起,花会上少不得要应酬,我可不想呆我娘身边,肯定会无聊死的。”   虞幼窈笑了:“我跟宋三姐姐,齐六姐姐都约好了,到时候一道玩儿,她们从前到外头走动过,可比我们有见识。”   虞霜白终于放下心了。   虞兼葭听着这话,心里又有些发堵了。   虞幼窈的生辰小宴,这才办了几天?她就与各家的小姐们有了书信往来,连长兴侯花会也要带着她一起,可见这关系是处近了去。   等到下半年,她的生辰,怕也不好再请宋婉慧和齐思宁过府了。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轱辘声响,虞幼窈眼睛一亮,拎了裙摆奔至门口,见长安推着表哥进了屋里。   虞幼窈声音欢快:“表哥,你怎么来啦!”   她这一声,倒让一众人都看去了门口,周令怀吮着笑意:“给舅祖母抄了一篇《保寿延安经》。”   这话可把虞老夫人给听笑了,转头对许嬷嬷说:“听听这话,却是在拿我作伐呢,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真孝顺。”   哪儿是给她送佛经,怕是佛经还是顺带,是担心窈窈今儿要去长兴侯府,急巴巴地过来见一面才是真的。   许嬷嬷笑了:“这一举两得的事,向来是两全齐美,可不是真孝顺么。”   姚氏也跟着一道笑了。   周令怀与虞幼窈感情好,虞幼窈头一次去外头走动,他不放心借故过来瞧一瞧,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她家两个小子临出门前,不也到了霜白屋里。   杨淑婉撇了撇嘴,抄几句佛经就是孝顺,她前段时间,在安寿堂里立规矩还不知抄了多少佛经,那真是孝顺天了去。   虞兼葭抬眸瞧了一眼,就听到虞幼窈声音清脆:“表哥,你看我今儿好不好看?”   她垂下头,顿觉腻味了。   老夫人爱乌及乌,连对一个外人都比自己的嫡亲孙女儿更好。   虞幼窈生辰第二天,老夫人就送了周令怀一套上好的牙雕文房,牙雕笔、牙雕筒,牙雕镇纸,还有牙雕笔搁,可算是贵重了去。   “好看!”周令怀瞧着小姑娘一身碧绿,显得纯净,比之生辰那日一身贵女隆重,今儿倒是更文雅一些,也是一样鲜妍好看。   虞幼窈笑得又甜又软,打表哥手里拿过经帖展开来瞧:“表哥的字儿写的好,你抄的佛经祖母一定会很喜欢。”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   虞幼窈拿了字帖转头呈给了祖母:“祖母,快瞧,这是表哥抄的佛经,我看过了,抄得可好啦。”   “我自个长了眼睛,还要你帮着瞧。”虞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周令怀写的是楷书,严密工整,结构齐谨,便是瞧一眼也觉得庄严大气得很。   她哪儿有不喜欢的道理。   将字帖递给许嬷嬷收好,虞老夫人对周令怀说:“你字儿写的好,便是佛经抄得也与一旁人不同。”   周令怀恭敬道:“您喜欢就好。”   虞老夫人笑容一深。   虞幼窈已经凑回表哥身边:“表哥,我还是头一次参加花会,表哥从前有没有参加过花会?”   花会这样的盛事每年都有那么一两场,都是京里头顶贵的人家操办,宗室办得最多,她是没见过。   周令怀表情略顿,就说:“幽州苦寒,一年头到也不见得有几场宴,像这样的盛会,却是不曾有过,我从前多是深居简出,连宴也鲜少参与。”   虞幼窈轻叹一声:“可真不容易,哪儿像京里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只要碰着黄道吉日,没喜事,也能折腾个三分喜庆,今年也是碰着了科举之年,哪家都有子弟举业,也是不敢折腾了去,要是往年,年一过,各家的帖子早就纷沓而来。”   而京里的高枕无忧,却是幽州几十万将士守着严寒,困苦,流着血泪,拼了命换来的,可幽王满门却没得一个好下场。   周令怀眼底掠过一丝讽刺。   虞幼窈蹲在表哥身边,小声道:“表哥,我从前可喜欢看画本啦,看了许多幽州的画本。”   从前,每年秋冬季,幽州打了胜仗,捷报传进了京里,世人慕强,茶楼、书馆,到处都是说书、唱书的人传唱着幽王的事迹,就有许多幽王的话本层出不穷,便是家里头的下人也要凑一起讲一道。   提及了幽王殿下,少不得要说一说他与王妃鹣蝶情深的佳话。   有一次,她偶然与祖母提及,祖母就笑着说:“当年幽王殿下与王妃可真是跟话本上写的一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好奇,就追问祖母。   祖母一边笑,一边说:“幽王殿下求王妃的时候,那动静,可真是满城风雨,轰轰烈烈……后来我参加了他们的婚事,幽王妃穿着凤冠霞披,手里捧了,”她伸手比了一个鸡蛋大小,继续说:“这么大一个夜明珠,夜明珠泽如红日,宛如鸽血,可是轰动了京兆。”   小幼窈托着香腮,听着祖母像讲故事一样,给她讲了一场英雄美人的故事,眼儿亮晶晶的,觉得幽王殿下可真是个大好人。   嗯,比父亲要好,父亲对娘一点也不好。   小幼窈打小就没了亲娘,爹也不疼,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二叔与幽王殿下那样的人,是她对父亲大的向往。   她时常会想,她的父亲会像二叔那样疼她,或者像幽王殿下那样,是个鼎天立地的大英雄。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声音又甜又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便是苦寒之地,也养育了像表哥这样的绝世檀郎,亦有如表哥那位友人一般,绝无仅有的天人之人,富贵锦绣如京兆,也只出了一个宋明昭,可见幽州也是人杰地灵之地。” 第252章 长兴侯府(求月票)   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仰着小脑袋看他,石榴红的唇儿,弯弯的,宛如榴火灿烂,可眼底却含了关切。   大约是提及了幽州,怕他想到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心里担心他。   周令唇畔微弯:“这样的话便也不要在旁人跟前提及。”   虞幼窈撇了撇嘴,就转开了话题:“表哥,等我回来了,就跟你讲花会上的事。”   周令怀点头:“好,”想了又想,到底还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花会上人多嘴杂,各家姐儿们都聚在一起,难免会闹些口角纷争,你自己小心一些。”   虞幼窈握着小拳头:“表哥可别担心我,谁还跟我一个半大的孩子过不去,我也是走一个过场,涨一涨见识,可不是去惹事的。”   小姑娘也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周令怀就点头,小声交代:“在外头要记得多看,多思,遇事也要冷静,切勿惊慌了自乱阵脚,若是有人寻了麻烦,也勿与人胡搅蛮缠地攀扯了去,以免被动,被人拿捏,切记蛇打七寸,射人下马,先灭其威,再捏气焰,有一句话叫输人不输阵,与人往来,气势不能弱了人去。”   两人凑一块说话,旁人也没仔细去听,可虞老夫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捏着佛珠的手也是紧了又紧。   周令怀如此心性,从前还是小瞧了他。   而窈窈——   想着从前有些软糯的孙女儿,如今行事之干净俐落也是像极了周令怀。   虞幼窈扯着表哥的袖子,弯弯一道眉儿,描了螺袋,显得淡远,笑起来时更是皓色尽揽,如月当眉:“表哥,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   表哥之前也说过这话。   她眉间一抹温软乖巧,周令怀倏然就摇头失笑:“可是觉得表哥太哆嗦了?”   虞幼窈她轻皱了一下小鼻子,不满表哥这样说自己:“才没有呢,表哥一点也不哆嗦,表哥只是关心我。”她抿着嘴儿笑,眼儿也亮晶很:“表哥鼻子下面要是多两撇小胡须,担心我的模样儿,肯定很像我爹,”她自个就忍不住笑了,凑到表哥耳边,小声地说:“我爹都没表哥这样关心过我呢。”   男人四十蓄须,父亲前段时间也开始蓄须了,嘴巴四周也是青青黑黑一点也不好看。   想到表哥未来蓄须的样子,她猛然就打一个激凌,甩了脑袋不敢想了。   画面太美,实在不敢看。   周令怀表情微僵,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虞幼窈吐了吐舌,轻扯着表哥的袖子,撒娇:“表哥,对不起啦,我只是说笑,我是觉得表哥是除了祖母之外,对我最好的人呢。”   小姑娘说得可怜巴巴地,周令怀表情一松,便是有气,也气不起来了,无奈道:“外头不比家里,还是多注意些。”   虞幼窈“嗯了一声,点头如蒜捣:“表哥,我听话。”   表哥,我听话,温软的声音嚥婉啼啭,娇娇糯糯,听得周令怀耳朵一麻,连心也跟着化了,简直太乖了。   又聊了一会,时辰差不多了。   虞幼窈与表哥告别,拉着虞霜白的手,与杨淑婉、姚氏一道出门。   门口停了四辆大马车。   姚氏握着虞幼窈的手,笑着对杨淑婉说:“三姐儿身子弱了一些,可不能马虎了去,窈窈就跟我一道走,你就仔细照料着三姐儿,也更妥当一些。”   杨淑婉也不想带虞幼窈,便笑道:“便有劳二弟妹了,”她转头,握了虞幼窈的手,温声道:“便与你二婶娘一道走,可不行寻你二婶娘的麻烦。”   虞幼窈点头:“知道了,母亲。”   杨淑婉满意了,虞兼葭上前:“大姐姐,二姐姐,一会儿花会上再见。”   虞幼窈和虞霜白都点头了。   上了马车,姚氏笑着跟虞幼窈、虞霜白说了长兴侯府的事:“长兴侯府与威宁侯府是姻亲,威宁侯夫人,是长兴侯的嫡亲妹妹,长兴侯夫人有两个嫡女,嫡二女长得娇艳,头两年送进了宫里,封了庄嫔,是九嫔之一,嫡七女,闺名映雪,今年十一岁,比你们大一些,听说是娇俏可人的性子……”   这些许嬷嬷之前就跟虞幼窈讲过了。   陆皇贵妃在宫里瞧着风光得很,但也需要固位。   但为免惹了皇上猜忌,威宁侯府自是不会选自家姑娘进宫承宠。   如此一来,与威宁侯府是姻亲的长兴侯府,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庄嫔在宫里头,有陆皇贵妃帮着争宠,自然得势。   提及了长兴侯府,难免就要提一嘴威宁侯府:“威宁侯夫人有一位嫡女,在家中行五,名唤陆明瑶,比曹七小姐大了半岁余,我去年见过一回,颜色是随了宫里的陆皇贵妃,不光如此,听说她诗书才艺也是极好,已经有些名声了……”   姚氏又提了京里其他人家的姐儿。   这些,她早前就跟自己的女儿讲过,这会是讲给虞幼窈听,老夫人宠爱虞幼窈,这话少不得也要讲一讲,甚至比她讲得还要透一些。   但身为婶娘,总得多顾着点才是。   不知不觉,马车就到了长兴侯府的门前。   长兴侯府漆红的大门,敞开了迎客,连门外高大威武的石狮子也绑了花带,显露出了不一般来。   钱嬷嬷下了马车,拿了花帖上前,立马就有府里的婆子将虞府的马车,从大门旁供马车出行的洞门迎进了府里。   马车一直到了垂花门前才停下。   姚氏率先下了马车,与早她们一步到的杨淑婉打了一个照面。   虞幼窈和虞霜白陆续下了马车。   虞幼窈抬头,天空一片蔚蓝,太阳也明媚得很,可见长兴侯府是千挑万选了一个好日子。   垂花门前摆了一张长案,的一张案上,长长的宴客单子,光是各家小姐就沾了一半儿。   有管事在那儿唱名,声音十分洪亮:“虞府大夫人,二夫人携府中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到。”   唱完了虞府,毛笔就在名册上划一道。   便有个妈妈上前来接了贺礼与礼单,并且交给管事将记单登记造册,也是有条不紊。 第253章 威宁侯夫人(求月票)   “虞大夫人,虞二夫人可算来了。”长兴侯夫人得了消息,连忙笑着迎过来。棕金色赤金牡丹纹褙子,庄重贵气,连杨淑婉也张扬不过去。   杨淑婉上前,鲜红的身影都快挡姚氏跟前去了:“曹大夫人太客气了,哪用得大老远迎过来,咱们可是长了腿脚,便是使个人带着路,也能自个走过去。”   这话,倒显得她跟长兴侯夫人关系不一般似的,说完了还若有似无,偏头瞧了姚氏一眼,暗暗有显摆之意。   姚氏笑着顺了杨淑婉的话说:“曹大夫人今儿忙,便也不用刻意招待我们了。”   长兴侯夫人连忙摆手:“那怎使得,来者是客,是也不是礼数是一定要周全的。   说完了,她一双细长的凤眼儿,就往姚氏,杨淑婉身后一瞟,立马笑了:“哟,这就是你们府上的几个姐儿吧,咋就养成了这样的美人儿,再过几年长开了,可是不得了去,瞧着就叫人羡慕得很。”   虞幼窈拉了虞霜白一道从姚氏后头走出来,虞兼葭也是。   三姐妹一道向长兴侯夫人行礼:“夫人好!”   长兴侯夫人先是瞧了虞兼葭,见了她同身月华裙,也是眼儿一亮。   接着又看了虞幼窈,在注意到她身上的鲛纱时,暗暗吸了吸气。   最后瞧了虞霜白,一身银粉也是娇丽得很。   几个姐儿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见杨淑婉没开口介绍,姚氏笑着指了虞幼窈几人,给长兴侯夫人介绍了一道。   长兴侯夫人笑道:“你们家可真是有福气,养了这么几个小娇娇。”   杨淑婉心里恼了,她原打算带着葭葭先与长兴侯夫人说了话,也能显露出长兴侯夫人对葭葭的不一般,过后再一道介绍几个姐儿。   哪晓得姚氏竟然坏她的好事。   长兴侯夫人吩咐一道跟着的婆子:“带两位夫人,并几位小姐,去花厅那儿,与各位夫人一道说话。”   婆子不知道是有意显摆,还是长兴侯府确实太大,带着她们东弯西拐。   所到之处都种了花木,开得正好的是海棠、紫薇花,还有晚碧桃,过道的栏木上,也都摆了各种花草,都是这个时节开得正盛的,其中又以牡丹、芍药最多。   真正是鲜花着锦,一派盛景。   虞霜白忍不住小声的对虞幼窈说:“长兴侯府的花草真多。”   虞幼窈也小声说:“可真漂亮!”   心里却道,这些花,也未必全是长兴侯府种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打庄子上运进府里,还有一些是打郊外的花农那儿买的,甚至是租的。   前头带路的婆子耳朵动了动,听得胸脯一挺,表情也透了得意。   大约走了一盏茶,总算到了花厅。   花厅又大又气派,已经有不少夫人正坐在里头,喝茶聊天,家中的姐儿也都规矩地坐在身侧,一个个都是盛装打扮。   有杨淑婉,姚氏认得的人,免不得要上前打招呼。   虞幼窈几个姐儿,也少不得要行礼。   几个姐儿头一次出门走动,夫人们少不得要好好地打量了,再一个一个地夸一道,礼数才算周全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虞幼窈几个可是吃苦头了。   虞霜白凑过来小声说:“亏得我娘给我挑了一双牛筋底的鞋子,踩着软实一些,不然可要受罪了。”   虞幼窈抿着嘴儿点头:“我也是牛筋底,还让柳儿纳了一双鞋垫子,垫在鞋里头。”   说完了,她端起茶来喝,不经意瞧见身边的虞兼葭缩了缩脚,裙子下边一双玉底鞋儿,可真是精巧极了。   玉底鞋穿着好看,走起路来发出轻微且脆的声响。   可底儿也硬实,也不知道穿着吃不吃力。   怎么会不吃力?   走了一道不觉什么,可满堂夫人都不是一道来的,便是来一个,就要站起来迎一道,碰到相熟的,还要行礼问好。   一折腾,就是半个时辰,都是养在闺里头的,搁家里最远的路,也是每日打院子到家学这一段,再加上她身子本就弱了一些,哪儿能受得了去。   这会儿脚底就酸了。   早上秦嬷嬷帮她挑了一双牛筋底,可她嫌弃牛筋底配着衣裳,不如玉底鞋儿精致,就没听秦嬷嬷的话。   她轻咬了一下唇,便是难受也不好表露出来。   大人们一起聊天,却是热火朝天,真是可怜了屋里的姐儿们,一个个无聊地坐着,焉儿嗒嗒也没精神了。   到了隅中时末(10:30点)。   长兴侯夫人和另一个穿了朱红绣金五福纹的妇人一道进了屋。   这夫人梳了一个高锥髻,头上簪了一大个赤金镶红宝的大凤簪,凤嘴里衔了一颗金珠,坠在额头上,却是一颗龙眼大的鲛珠,在场所有人瞧了,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鲛珠本就稀少,花生米大的已经弥足珍贵,像龙眼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着了。   富丽堂皇的气派,在场谁也比不过了。   长兴侯夫人笑眯眯地说:“可把威宁侯夫人给盼来。”   威宁侯夫人面上也透了笑容,只是她通身气派太强了,便是笑,也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我来晚了,大家等了许久,”说完了,就一脸嗔怪,瞧了身边长得明艳又大方的娇美人:“我家这个临出门了,见今儿太阳升得大,嫌弃上头的襦衫太厚了,又折回去换了一身薄的,可是折腾人了去。”   大家都认得跟在威宁侯夫人身边的正是陆五小姐,陆明瑶。   陆明瑶头两年就在京里头走动。   各家诗会、花会、小宴,也少不得她的身影,长得明艳,可是随了宫里的陆皇贵妃,连才情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今儿这一身橘红刻丝茜草的抹胸裙子,外搭了一件水烟纱,上头或山水,或花鸟,可真是端丽冠绝,惹眼又出挑。   便有夫人笑着说:“可是不打紧,今年是科考之年,打去年秋,到今年四月还没完,莫说是姐儿们,就是我们也在家里头憋闷得慌,这场花会可算是让咱们透一透风,热闹热闹,难得出门,可不得要怎样精心怎样来。” 第254章 迎高踩低   也有人附合着:“正是这个理儿。”   还有人迎奉着说:“快瞧瞧,今儿哪个姐儿不是卯了劲儿地打扮,可见爱美的心思都一样的,陆五小姐正是打扮的年岁呢。”   “……”   大家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捧着陆明瑶,可是将她闹了个大红脸。   曹映雪打母亲身后走出来,鹅黄色的及地裙天真娇憨,不失明媚,也是碧玉般的美人儿,让各家夫人也是眼睛一亮。   她挽着陆明瑶的手臂,嘻笑:“五表姐,你的脸好红,就跟我家花房昨儿才开的一朵赵粉一样漂亮!”   她声音清脆透了天真,惹得大家都笑。   虞幼窈看了陆明瑶。   赵粉是名贵的牡丹,陆五小姐长得明艳,打扮得也是十分鲜亮,还真如牡丹一样端丽冠绝。   今儿花会上,能跟她争艳的人,除了几个宗室的,怕是没得了。   各家夫人转了话,开始夸赞曹映雪如何漂亮,曹映雪也是脸红,忍不住跺了跺脚,恨不得藏到陆明瑶后头去。   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长兴侯去年底在幽州打了胜仗,可真是厉害,我听说狄人一个个人高马大,长得比咱们大周男儿要高壮许多……”   长兴侯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止不住地笑:“守了幽州三年,也就打了这么一场像样点的仗……”   立马就有人不敢苟同:“可不行这话,长兴侯镇守幽州三年,北境也是少有安生了三年,也是狄人惧了长兴侯的声威呢。”   说得好像,从前幽州就不安生似的!   有些夫人听了这话,便端起茶来喝,掩去了脸上一丝半点儿的异样。   “……”   一众夫人变着法儿,可劲地恭维长兴侯夫人。   虽没直接提了幽王名讳,可话里话外一捧高,一低踩,可真正将长兴侯吹上了天,将幽王殿下踩进了泥里。   虞幼窈有些腻味。   北境是安生了,可朝野上下却不安生了,尤其是藩王。   攘内才能安外,从前有幽王镇守北境,北境不比现在安生,朝野上下不比现在太平?   长兴侯在幽州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她是不知晓,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长兴侯震慑不住各地藩王,更震慑不住朝野上下。   说了一会儿话,长兴侯夫人显摆完了,就提议要去看戏:“家里请了四喜班进府,说是要唱新编的《定军山》,秦腔……”   虞幼窈神情微动。   《定军山》讲的是蜀国老将黄忠,在曹操攻打西蜀重镇葭萌关时,老当益壮,向诸葛亮讨令拒敌,打退敌将张郃,乘胜攻占曹军屯粮的天荡山,后计斩了曹军大将夏侯渊,夺取了曹军大本营所在的定军山,蜀军遂定东川。   秦腔朴实、粗犷、豪放,不如昆腔婉约,京里时兴昆曲唱腔,长兴侯府唱这曲子,除了显摆长兴侯夫人老当益壮之外,宝老未老外,也是在唱长兴侯镇守幽州的功绩,可算是用心良苦。   杨淑婉立马就笑道:“那赶情好,我还没听过秦腔呢,今儿可是有耳福了。”   大家纷纷应和,长兴侯夫人也是高兴,就大发慈悲地发了话:“姐儿们都自个玩去,也不必跟着我们一道干坐着无聊。”   各家夫人少不得要交代自家姐儿几句。   姚氏瞧着虞霜白一脸兴奋,也就绝了带着她的心思:“外头可不比家里,跟着你大姐姐一道走,可不行到处乱跑。”   虞霜白可紧地点头。   想着许嬷嬷跟着,虞幼窈年岁小,却也是个妥当的人,姚氏拉着虞幼窈的手:“你是大姐姐,比霜白要沉稳一些,有什么事就让丫头过来寻我。”   虞幼窈点头:“二婶娘放心,我们与宋三姐姐,齐六姐姐一道玩。”   姚氏听了就更放心了。   在场的各位小姐喜笑颜开,各找各伴,欢欢喜喜地结伴一起,簇拥着陆明瑶和曹映雪一道出了花厅。   虞霜白挽着虞幼窈的手臂也与宋婉慧、齐思宁走到了一起。   虞兼葭落后了一步,瞧着前面走一起难掩亲近的几道身影,她胸口发闷,捏着帕子轻按了嘴角,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   齐思宁悄悄凑到虞幼窈耳边,小声说:“早上我娘提了长兴侯府,就顺带提了你们虞府一嘴,你跟前的许嬷嬷,还没放出宫的时候,庄嫔就到太后娘娘宫里,请太后娘娘将许嬷嬷给了长兴侯府,教养七小姐曹映雪,太后娘娘没答应,将许嬷嬷放出了宫,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是我娘那天正好进了宫,打偏殿里听到了……”   虞幼窈愣了一下,多半许嬷嬷自己也是不知道这事,不然也不会没告诉她。   齐思宁提醒道:“你自己小心一点,虽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今儿也瞧见了,长兴侯在幽州打了胜仗,如今是鲜花着锦,便不会真的跟你计较了去,可你这号人,大约也在长兴侯府挂了名。”   虞幼窈点点头:“我知道。”   齐思宁点点头,便转了话题:“今儿一早,在来长兴侯府的路上,碰着了唐府的马车,唐五小姐要去慧宁庵,说是要小住个把月,给病中的唐老夫人祈福。”   太宗皇帝设翰林院,是为招贤纳才,尽揽天下文人才士辅佐,为朝廷效力,明文规定:“翰林之选尤重慎重,必人品端方,学问纯粹。”   可唐大爷宠妾灭妻,算不得什么人品端方之人,满朝皆知,却没得一个敢上奏皇帝。   陆皇贵妃宠冠六宫,把持后宫多年,又何尝不是宠妾灭妻的作为?   早些年,还有都察院上疏其中利害。   有一年,威宁侯府为祝贺陆皇贵妃生辰,大肆在大周朝各地扑捉翠鸟,做了一件“万翠妙羽霓裳”,导致京郊一带翠鸟踪灭,引得都察院大为不满。   宋婉慧皱眉,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这也太荒唐了,唐五小姐也才半大一点,哪儿能到庵里去?”   虞霜白想到唐云梦那个庶女,与四妹妹虞清宁一样猖狂的德性:“唐大夫人就由着唐五小姐去了庵里?” 第255章 落单   可见这庶女爬到了嫡女头顶上逞威风,这妾室也爬到了正妻头顶上作威作福。   书香门第的礼仪廉耻都不要了。   虞幼窈知悉内情:“庵里头也清净些,唐老夫人身子不好,唐五姐姐去庵里祈福,也是难得孝顺,往后我们多给唐五姐姐写写信,免得她在里头呆得无聊。”   到底是在旁人家里,也不好多说这事。   几个人点点头,就略过了这个话题不谈。   齐思宁拉着虞幼窈的手:“我娘好些日子,夜里睡不好觉,使了不少法子,还请了大夫开了方子,也没得用,那天我带了药香回家,我娘晚上就点了,第二日睡到了辰时,又搭了你送的药茶,药膳方子一起吃用,没两天精神就养回来了,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虞幼窈抿着嘴儿笑:“可别谢我,也是担心你今儿花会不带我,让我一个落单了去,可不得多尽些心思。”   听了这话,齐思宁翻了一个白眼儿,瞧了一眼虞霜白,这哪儿是能落单了去?   就不该跟她道谢的。   宋婉慧捂着帕子直笑,陡然就想到,虞幼窈生辰那日,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府里,先去了祖母屋里,大哥宋明昭也坐在祖母屋里。   祖母问她,虞幼窈生辰小宴的事。   宋婉慧转头瞧了大哥一眼,见他坐着没动,似乎也没打算回避,就只好将小宴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末了,她拿了虞幼窈送的药茶和药香孝敬祖母,就出了祖母屋里。   大哥宋明昭与她一道出来。   宋婉慧想着大哥似乎也喜欢虞幼窈做的药茶,就又均了一包药茶和药香:“这些大哥拿去吃用。”   宋明昭伸手接过,颔首:“多谢三妹妹。”   收完礼,就大步走到前头去了。   宋婉慧瞧着大哥淡薄的背影,总觉得不对劲。   走着走着,便想到是哪儿不对劲了,她与大哥一道出了祖母屋里,大哥没像从前来去自如,竟还和她一起走了一道。   也是拿了东西,才拔腿走人。   倒像是——   故意等着她,将东西送到他手上似的!   宋婉慧愣了一下,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小声地嘀咕:“这怎么可能,大哥又怎么会猜到,我会将虞大小姐做的药茶,药香送给他,一定是凑巧,凑巧,嗯,是这样没错,再说了虞大小姐做的东西也确实好,大哥喜欢也正常,之前祖母不也送了一些给大哥吗?”   这样一想,倒也没觉得什么了。   宋婉慧回过神来:“我娘用了你做的药香,觉得特别好,还特地问我多要了一些,给了我大哥,我大哥读书的时候点着,也能凝神静气,怡养精神。”   早知道就不送凝神的药香了,虞幼窈强忍着想要撇嘴的冲动。   虞幼窈与虞霜白、齐思宁、宋婉慧一路说说笑笑,偶尔驻足,观赏木栏上摆放的花木。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   方才跟了一道,瞧着这几人亲热谈笑的模样,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没过一会儿,就落到了后头去了。   虞兼葭也懒得再凑上去,偏了头,就见不远处,几个打扮得格外出挑的小姐,簇拥着陆五小姐和曹七小姐一道说笑,便踩着小碎步走到木栏旁,观赏上头摆弄的花草。   瞧着瞧着,似是真被这些开得花团锦簇的花吸引了眼目,不知不觉就沿着木栏一边走一看。   “咦,虞三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落单了。”   听到声音,虞兼葭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就看到陆明瑶和曹映雪,并几个身份贵重的勋贵之家的小姐,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与她说话的人正是曹映雪。   虞兼葭连忙上前了几步,抿着嘴微笑:“原是陆五小姐,和曹七小姐,”说着,就转头瞧了不远处与虞幼窈结伴的三人,勉强笑道:“方才只顾着赏花去了,没想竟落到了后头去了。”   曹映雪顺着虞兼葭的目光,瞧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姐相携着一起说笑,真是好不热闹,便也明白,那里头肯定是有虞兼葭家中的姐妹。   瞧着柔弱的虞三小姐,曹映雪不禁撇了嘴,也不知道虞府大小姐,这个大姐姐是怎样当的?   明知道家中妹妹体弱,竟还放着不管,让家里的妹妹落了单去,自己一个人在花会上攀交得热闹,真真是没眼瞧了。   陆明瑶对虞兼葭印象还是不错的,心里也是这般想着。   只说了一句,虞兼葭赶忙转了话题,笑:“我打小就体弱,也不好走动了给人添麻烦,便对这些花花草草上心些,父亲为了让我安心养着身子,给我盖了一个花房,从前养在院子里,也是没见过长兴侯府这样多的花,”虞兼葭一边笑着,一边指着木栏上一株精心摆放的花——   “这是花牡丹,花色艳红美丽,花瓣上点点白斑,气质独特,长兴侯府这株花牡丹开得极好,花大,色艳,跟牡丹真正是一个样,我方才险些没看出来,它其实是山茶花,”说完了,又指了另一盆白山茶:“这是白宝珠,是难得的白山茶品种,花期是2-3月,现在都四月了,竟然还开得这样高雅美丽,可见长兴侯府没少下了工夫伺弄……”   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花草,虞兼葭显得兴致高昂,柔弱的脸儿上,也染上了一丝嫣红。   木栏上但凡不错的品种,她都说得头头是道,每每说到兴致,便也忍不住赞叹长兴侯府,会伺弄,花开得漂。   长兴侯府办的就是花会,夸花开得漂亮,伺弄得好,也是在间接夸长兴侯府的花会办得好。   可不把曹映雪听得高兴,拉着陆明珠就走过去了:“你院子里有花房,都伺弄了哪些花草?”   虞兼葭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些兰草、山茶、牡丹、芍药这些,便也不如你家这些名贵稀奇。”   不动声色的恭维,让曹映雪又走近一步:“你可真厉害。”   虞兼葭红着脸,连忙摆手:“也是请了会伺弄的人帮着一起,出力的人也不是我,哪儿能是我厉害。” 第256章 让周表哥惯得   说到这里,虞兼葭想到了什么似的,柔声说:“花房里有几盆春兰,虽然不甚名贵,可春兰的花期是三月,我这几盆正好是四月的花期,大约过几天就要开花,七姐姐和五姐姐如果不嫌弃,我改明就送你们一盆,也就随意赏玩着,贪个香。”   兰花香气馨雅,是难得的雅物,便是不图品种,花香大家也是喜欢。   这举动也是有攀交的意思在里头。   曹映雪当然也清楚,但她之前就认识虞兼葭,也说过几回话,这举动也不算太突兀,就高兴地应下。   连陆明瑶也笑道:“兰花向来娇贵,便是普通的品种也不易养活,虞大小姐不仅花养得好,还能让花信改期,可真厉害,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见陆明瑶与曹映雪,和虞兼葭相谈甚,跟在她们身边的几个小姐,也是一道凑上来。   哪个女孩子家不喜欢花花草草的?   参加花会,哪还有不赏花的?   说了一会,其他几位小姐也都来了兴致,不知不觉就围拢着虞兼葭身边,与她一道赏起了花草。   渐渐的,也有其他小姐被吸引过去。   宋婉慧瞧了一眼,小声说:“你这个三妹妹,可是出风头了。”   方才她是注意到的,虞幼窈与她们一道走在前头,却刻意放缓了脚步,不时偏头去看虞兼葭,明显是想带着虞兼葭一道。   但虞兼葭似乎没这种打算,自己越走越慢,后来就拐一道,往陆明瑶那边去了。   虞幼窈偏头瞧了一眼,淡淡道:“她打小身子弱了一些,最爱伺弄花草,想来赏起花儿来也是头头是道,大家都是来赏花的,难免要跟着一道凑个趣儿。”   见她不加掩饰的冷淡,齐思宁就笑了:“不是一条道上的,自然不走一条路,管她做什么,我们自己玩我们的。”   虞霜白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指前头的八角亭:“我们过去坐会。”   姐儿们要歇脚,便有长兴侯府的嬷嬷、妈妈、丫鬟过来,带着小姐们身旁嬷嬷和丫鬟们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芜廊歇脚喝茶。   姐儿们一道玩,跟前的人也不好手跟手,脚跟脚地碍着。   许嬷嬷招了夏桃,小声吩咐:“长兴侯府做了安排,也是不好凑过去,花会上人多嘴杂,姐儿们聚一道处着,难免会生些是非,没得嬷嬷和丫鬟不在身边提点着,真闹腾上了,怕也没得轻重,你多盯着些,有什么事就与我说。”   进了旁人家里,她们除了提点些待人接物的礼数,其他的事儿,就要靠姐儿们自己,便是有个什么事儿,也轮不到她们来强行出头。   却也不能离了姐儿身边,就两眼一摸黑,在一旁干看着。   八角亭建得大,容纳十几二十人也是绰绰有余。   木栏上边上修了长形木椅,里头摆了石桌,石凳,还安放了茶座,棋座,甚至还摆了琴案,书案,案上还摆了文房宝盒。   虞幼窈一见了棋盘,眼儿都亮了,连忙拉了齐思宁:“我们一道下棋去。”   “原来你还会下棋,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才艺不行,可是会唬弄人了去。”齐思宁撇了一下嘴,由着虞幼窈拉着她一道坐到棋座上。   想着虞大小姐书法像模像样,琴艺似乎也尚可,想来棋艺也是不差的,便打起了精神,打算与她在棋盘上一较高低。   虞霜白见了,悄悄捂着嘴笑。   宋婉慧也是吃惊,竟是不知道虞幼窈会下棋,就想问问虞霜白,一转头见她笑得怪异,就问:“你笑什么?”   虞霜白小声凑到她跟前:“一会就知道了!”   宋婉慧满心狐疑,强压下心中的好奇,就与虞霜白一道过去瞧,没多久,她心中的狐疑算是解开了。   “我刚才是不小心下错了,原是没打算下这儿……”   “棋子还没松手,就不算落定……”   “一下吃我这么多子,你也不知道让一让我……”   “……”   虞霜白笑抽了,连忙背过身去捂着嘴闷笑,可肩膀却是一抖一抖的,可见是笑疯了。   连宋婉慧看得是好一阵无语,转头去瞧虞霜白:“你大姐姐,怎就是个臭篓子,还带悔棋,耍赖……”   虞霜白强忍着笑:“让周表哥惯得呗,她跟周表哥下棋,周表哥总是让着她,她想悔棋,周表哥就让她悔,她想赢,周表哥就绞尽脑汁地做局让她赢。”   宋婉慧越发无语了。   虞霜白继续说:“她自己是个臭棋篓子不说,还是个棋痴,学了两天棋艺,便觉得自己棋艺高超,见个人就要拉一块儿下棋,我大哥哥,二哥哥都被她……”   想到有一天,大哥哥难得没上学堂,就去大房给祖母请安,让大姐姐拉着一道下棋,大哥哥也存了想指点的心思,哪晓得!   “那天我大哥哥回来二房,一脸精神恍惚,瞧着是被祸害的不轻,还有我二哥哥也是,现在都不愿跟她下棋……”   宋婉慧忍不住捂着嘴笑:“你周表哥也忒纵容她了,你看看思宁都被气得脸红了,”又瞧了一眼,正在抓腮挠耳的虞幼窈:“也只有你周表哥受得了她这样。”   虞霜白抿着嘴:“可不是吗?府里没人跟我大姐姐一道下棋,可把她委屈得,就找周表哥说,你猜怎么着?”   宋婉慧好奇地追问:“总不能勉强旁人陪着你大姐姐一道下棋吧!“”   虞霜白翻了一个白眼儿:“你可小看了周表哥,他是把窕玉院的丫鬟喊过去,教她们下棋……”   宋婉慧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无语道:“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香榧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密布,周令怀指尖夹了一颗白子,色泽晶莹,衬得他指白而清润,修长而似玉。   指尖摩挲,也就想到虞幼窈送给他的那套云子。   便是手上最上等的玉子,也不如云子质密坚重,天质浑厚,着盘声磬,连手感也是过于柔腻,不如云子细润。   真正是差之远矣。   如此一来,便连十分的棋兴,也去了三分。 第257章 殷怀玺必反(求月票)   从前,他也不是没用过云子,觉得云子难得,与玉子各有千秋,倒没甚高低之分,也不会因为云子、玉子之分,影响了下棋的兴致。   可见,这棋子也是因人而异,便也是小姑娘送给她的东西,比旁的东西更合心意,用起来也更顺手。   倒是让虞幼窈惯出了性子。   想到了虞幼窈,周令怀难免想到了,长兴侯府的花会。   “阿弥陀佛,”边然响起的声音含了一丝清润,显得温雅:“你的心乱了。”   周令怀嗤笑一声:“你一个出家人,还管人家心乱是不乱,怕是身在佛门,心系红尘,搁我面前装什么装,混似谁不知道谁似的。”   灰衣小僧双拳合十,面色波澜不惊:“还请施主莫要妄言,小僧已经出家多年,法号慧济,前尘往事便如这三千烦恼丝,自在清净。”   他眉目疏淡,盘坐在蒲团上,阖目捻着手里的念珠,如周令怀一般年岁,虽一身灰仆仆的僧衣,也掩不住他如圭如璧,湛然高华!   周令怀噗地笑了:“装,你就可劲儿地装,我就看着你装。”   慧济禅师眉目不动,一片净澈。   周令怀冷笑一声:“你这小秃驴子,小脑瓜儿倒是光溜得很,为了断净这三千烦恼丝,怕不是每天都刮一刮,再打一遍蜡,可真正是糊弄人了去。”   慧济禅师懒得理他:“该你下了。”   周令怀索性没了下棋的兴致,手指一弹,就将夹在指间的白棋,弹进了棋笥里头:“反正也分不出胜负,可是无趣了。”   慧济禅师终于掀了眼:“倒是不如【你】表妹有趣得很。”   语气淡淡地,唯有一个【你】字,却透了淡淡的别样异味。   “你一个小秃驴子,跟我表妹比什么?比谁的脑袋瓜儿更光溜?”想着虞幼窈鸦色的长发,柔润又漂亮,周令怀摆摆手:“比不过,比不过,你赢了!”   往日与虞幼窈一道下棋时,小姑娘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咬唇捏耳垂,一会儿拧着小毛眉,皱着小鼻子,一会儿转着眼珠子,嘴里叽叽喳喳没完的情形……   周令怀哑然失笑。   倒是习惯了叫小姑娘闹腾,这会儿与这个小秃驴子一道下棋,倒是觉得无趣了。   可是叫小姑娘带歪了去。   纵是涵养再好,慧济禅师也没忍住额角抽了又抽:“你表妹也知道,你是这猫憎狗也嫌的狗德性?”   当年,这人拆了她娘凤冠上的几颗夜明珠,当珠子弹着玩,让他父亲发现了,气得拿了鞭子,撵着他抽,足足撵了他三条街。   周令怀淡淡一笑:“不装了?”   一句话,成功让慧济禅师闭了嘴。   两人坐在幽寂的禅房里,一时没有说话,唯有周令怀手中的青田灯光冻石,幽雅内蕴,光色斑斓。   石之美,首重质。   石之品,观其相。察其理,   审其色,再摸其肤,推其脂,照其灵。   周令怀墨眉长敛,昆吾刀在手,刀石相击,铮鸣入耳。   雕刻用的工具种类繁多,但越是技艺高超的篆刻师,需要用的工具就越少,顶尖的篆刻大师,一把昆吾刀足矣。   周令怀头也不抬,淡声道:“平王父子,今儿上午就到了通州,快马加鞭最迟今日未时(13-15点)就能进京。”   慧济禅师垂头瞧了榧木棋盘,取了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一处,整盘棋局透了一股大势将乱的肃杀。   他双手合十,面容上透了悲天悯人的悲慈:“人生如棋,世间众生皆不过这方寸之间,乾坤宇内,一场纵横捭阖,白刀黑刃。”   周令怀没说话。   慧济禅师道:“当年,你与闲云先生一唔之后,闲云先生亲临我家中,与我一见,他说,京兆重地,天子治下,亦不过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宋明昭,南方自古人杰地灵,却唯独谢景流奇葩逸世。”   周令怀倒是有些意外。   慧济禅师继续道:“幽州有一世子,乃天纵之人,亦有其人,世无其二,如你们这般人物,皆是世所罕见,便是一甲子出一位,能治中兴盛世半百之年,如今却一出其四,却是天之将乱,国之将倾。”   周令怀微怔,没有说话。   慧济禅师:“一山不容二虎,四人杰幽州独占其二,始分君臣,殷怀玺不死,必反无疑。”   周令怀轻笑:“殷怀玺已经死了。”   慧济大师看他:“当年,狄人大举兴兵,直逼北境,幽王殿下率兵应战,世子殷怀玺已然洞察先机,遂以幽州作罗天棋盘,布下弥天大局,随后年仅十二岁的幽王世子奔赴战场,力挽狂澜,收复失地,却在与狄人交战之际,让带兵驰援的威宁侯麾下一员大将长兴侯,一箭射下马腹,叫乱马踩踏至死。”   周令怀唇边吮着一丝笑意,叫人瞧不出喜怒。   慧济大师垂下眼帘:“据我所知,当年殷怀玺在奔赴战场之际,曾经世子的名义,去信三地藩王,信中的内容无人知晓,但也不难猜测,左不过是察觉了幽王府必死之局,希望三地藩王能在幽王命危之际替幽王陈情,救幽王一命。”   周令怀低头篆刻。   慧济大师:“殷怀玺自视甚高,世间等闲人事皆在眼下,而不在眼内,又岂会不知各地藩王分地而治,各自为政,哪儿来的情份呢?哪儿会不知晓,朝廷对藩王用之、忌惮之,哪里会冒着风险,替幽王陈情?旁人只当他一个孩子病急乱投医,可这封信实为诛心。”   周令怀轻轻摩挲着青田灯光冻石上的纹理。   “诛尽了藩王的仁义忠良之心,藩王动,则纷争起,平王携世子进京,足见殷世子尽算人心。”说到此处,慧济抬起头看他。   周令怀轻吹了青田灯光冻石上的石屑:“叶寒渊要进京了。”   慧济禅师猛然阖目不动,半晌才道:“天道好轮回,他也是求仁得仁。”   周令怀收起了昆吾刀,将灯光冻石用绢布裹好,放进袖内,又取了一个巴掌大的圆盒:“孙伯炼制了一种名叫保元丹的奇丹,可调补元气,一日一次,一丹分两次服用,多则无益。” 第258章 表哥,你快问(求月票)   耳边的轱辘声,让慧济禅师阖目诵偈:“阿弥陀佛,有心无相,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守本真心,刹那便是永恒,不可说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   周令怀出了禅房,耳边依稀还有佛偈,他目光幽邃,远处的许愿菩提绿盖如云,上头红色的许愿帛迎风摇展。   突然想到沐佛节那日,小姑娘在这间禅房里,轻扯着他的衣袖:“表哥、表哥,你看到禅房外面的许愿菩提了吗?我刚才就去那儿许愿了,我力气可大啦,许愿帛叫我抛得高高的,一定能挂很久,很久,许愿帛是挂得越高,越久,就越灵验呢。”   他向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但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周令怀却听得有趣。   虞幼窈叽叽喳喳地说:“我刚才抛许愿帛时,不知打哪儿刮来了一阵怪风,吓我一大跳,幸好那是一股好风,借力送了许愿帛一程,让许愿帛挂到了高枝上,卖许愿帛的大娘说,这是个好兆头,很吉利呢。”   周令怀轻笑:“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确实是好兆头。”   “是呢,是呢,”虞幼窈点头如蒜捣,然后就拉着表哥的袖子,高兴地问:“表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他不信这个,自然也没什么好问,可瞧着虞幼窈轻呶着嘴儿,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了期待,脸上写满了“表哥,你快问,快问”,周令怀忍不住弯了弯唇,从善如流地问:“不知表妹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虞幼窈“咯咯”地笑,歪着小脑袋:“可不能告诉表哥,说出来就不灵啦!”   周令怀顿觉手痒了,抬手就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虞幼窈一脸哀怨:“表哥,再敲就不聪明啦!”   周令怀倏然失笑,抬眸就见头顶上绿云遮蔽,这才惊觉,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来了这一树许愿菩提树下。   他坐在树下仰头,满树红色锦帛在风中轻摇,仿佛能看到,穿着素锦裙的小姑娘,站在树下轻踮起足尖。   一树菩提不惹尘埃,皆是般若,也不如她鲜妍华净,净无瑕秽。   不知道哪一条是属于小姑娘的?   也不知道小姑娘许了什么愿?   偶尔一阵风至,菩提树枝叶乱动,挂在树上的许愿帛飘落下来,洒扫的僧人弯腰捡起地上的许愿帛。   周令怀淡声问:“从树下掉落下来的许愿帛,寺里会怎么处理?”   洒扫的僧人敛眼:“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自是供奉在佛祖前受香火,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后,焚净,求佛但求心,也算了却因果偈。”   周令怀注意到许愿帛上穿的铜钱,恍然明了,挂在树上的,是许愿钱,掉到地上的,也是香油钱。   万般因果不过如此尔。   表妹那条许愿帛,大约早已经不在树上了,周令怀仰头看树,脸上怅然若失,他转了轮椅准备离开,   便在这时,有一条许愿帛“哐啷”声动,砸落在脚边,微风吹动,许愿帛翻转:“愿表哥,恶疾自去,百病皆消,远离灾祸,一世荣宁。”   周令怀目光倏然顿住,正是小姑娘的字迹   他弯腰捡起许愿帛,手指轻挲着上头一字一句,仿佛能感受到,小姑娘写下这一行字时,心里是默念了佛经,满心的虔诚盼望。   他哂然一笑:“殷三!”   藏身假山处的殷三倏然现身,恭手:“少主。”   周令怀将许愿帛递给了他,交代:“绑到树上最高处。”   既然这是表妹所愿,便也做了那一阵好风,借力送她达成所愿,定要让这许愿帛挂到最高处,长长久久。   “是——”殷三拿着许愿帛,纵身跃至树上,不消片刻,就到了树顶处,将许愿帛绑在上头。   周令怀站在树下,菩提树高耸入云,碧盖擎天,便如了窕玉院那一树青梧,可他依然能瞧见绿云如盖间,一抹鲜艳的红,在微风中轻扬,大约要很久很久才会褪色呢。   他看了许久,直到脖颈也酸透了,这才垂下头。   也不知道小姑娘在长兴侯府怎样了?   跟虞幼窈一道下棋的齐思宁,眼瞅着虞幼窈手里捻着白棋,盯着棋盘抓腮挠耳:“这一下要走哪里?”看到中间有一处空子,就将手伸过去:“这里可以吗?”   一边说,还一边抬头看她。   见她板着脸没回答,虞幼窈又将手挪到另一处空子:“还是这儿?”   齐思宁额上的青筋也滚了又滚,强忍着没有掀了棋盘。   可算是知道了,虞大小姐说自己才艺不行,是半点也不带虚的,见过棋艺烂的,没见过烂成这样,偏生是个臭棋篓子,棋品还奇差无比,生生能把人气死。   等了好一会儿,虞幼窈也不落子,齐思宁有些不耐了:“你到底下不下。”   虞幼窈呶着嘴儿:“我这不是还没想好吗?你别催呀,我表哥说了,下棋的时候要深思熟虑,想好了再落子。”   齐思宁木着一张脸:“你表哥说得对,所以你得找你表哥一道下棋去。”   便在这时,好几个小姐簇拥着陆明瑶,曹映雪,虞兼葭三人,一道向八角亭走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真是好不热闹。   花是赏完了。   两人对看一些,默契的各自然黑白棋子从棋盘上捡起来,放进了棋笥里头,也不打算再继续下了。   有丫鬟上了茶,就顺手端起来喝。   虞幼窈坐着没动,没打算上去攀交,可虞兼葭在进了亭子里后,一眼就瞧见了她,竟然还带着陆明瑶,曹映雪一道走过来了。   人都走过来了,虞幼窈再坐着也不合适,就站起来了。   虞兼葭热络地拉了虞幼窈的手,热情地介绍:“大姐姐,这是长兴侯家的曹七姐姐,威宁侯家的陆五姐姐,都是知礼又和善的人。”   自己在花会上结交了贵女,便迫不及待介绍家里的姐妹认识,落在任何人眼里,都觉得她是知礼又良善的性子。 第259章 丧妇长女   人都介绍了,虞幼窈也不好干站着,就上前福身见礼。   她一身刻丝碧绿梧桐花纹衣,不如陆明瑶一身橘红明艳,也不如曹映雪一身鹅黄娇美,可这会与陆明瑶、曹映雪两位贵女站一块,在座的各家小姐就发觉——   虞大小姐鲜妍纯净,两手扣于身侧,轻轻一福,裙摆轻轻堆砌,宛如一朵梧桐花儿,端是华净妍雅,是与陆明瑶不遑多让的贵女风范,甚至连曹映雪也差了她一筹。   陆明瑶叩紧了茶杯,端坐着没动。   她身边的教养嬷嬷,就是宫里头顶好的。   她的规矩仪态,在京里头也是头一份,走到哪儿都要被人称道。   可这会,瞧见这位虞兼葭只字片语之中的大姐姐,名讳与她相似的虞幼窈,眼里止不住轻轻缩了又缩。   “原来是虞大小姐。”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倒显得是虞幼窈上赶着过来倒贴脸似的。   曹映雪理也不理人,转头对拉着虞兼葭的手:“我们去办诗会。”   各家小姐凑一起,难免要显露些才情。   虞兼葭有些不安,轻咬着唇,回头瞧了一眼虞幼窈,眼里透了一丝歉意,却让曹映雪拉了一把,坐到了一旁的石桌上。   当下便有一位黄衫少女,安慰她:“你也是一片好心,陆五小姐,曹七小姐她们想与谁一道玩儿,是她们自己的事,大约也是你那位大姐姐自个不讨人喜欢,让她们瞧不上眼,不愿意一道往来,可别胡思乱想。”   虞兼葭咬了咬唇:“我大姐姐也是顶好的性情,大约是人与人之间,还是要讲究一个缘份。”   这话儿,说得在座的几位小姐直撇嘴,也是觉得虞兼葭太良善,虽然不太能苟同,可人都喜欢与这样的人一道处了去。   一群姐儿围拢着石桌坐着对诗,写诗,真是好不热闹。   虞霜白气不过,压低了声音:“但凡是个有教养的,别人见了礼,少不得也要回礼才是,陆明瑶和曹映雪是什么意思?”   宋婉慧若有所思地瞧了虞兼葭一眼:“早前我去千金楼,偶然见了虞三小姐与曹七小姐,陆五小姐一道。”   说话三分,点到为止。   虞幼窈会意。   瞧了八角亭里一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齐思宁也不耐呆下去,就提议道:“我们到外头赏花去。”   虞幼窈正有此意,几个人刚站起来——   方才还不搭理她们的曹映雪,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邀请:“我们在办诗会,虞大小姐一道过来玩,人多也热闹一些。”   虞幼窈听了这话,却是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我不通诗词,就不跟着一道凑趣着玩儿,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曹映雪拿了香扇掩着嘴儿笑:“今儿头一次见着虞大小姐,倒是想结交一番,虞大小姐可得给这个面子,莫要推辞了去。”   虞幼窈声音温软:“七姐姐这是变着法儿,想瞧我献丑呢?这面儿可不行给的,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倒成了我的过错。”   她声音柔婉含了笑意,不软不硬却是十分客气,听在人耳里像裹了糖霜的糖豆似的,甜丝丝地,却也咯牙得很。   曹映雪当场阴了阴脸,唇儿在笑,面皮子却沉着:“虞大小姐来者是客,原是想邀你一道玩儿,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不给面儿就算了,还带诬蔑人的。”   说完了,曹映雪还转头瞧向了虞兼葭,阴阳怪气道:“枉你之前还总在我面前夸你这个大姐姐,打小在祖母跟前长大,又与宫里的嬷嬷学规矩,礼数是极好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怕不是叫祖母宠坏了性子,才请了嬷嬷进府教养。   似是没想到,这话怎就攀扯到她身上来了?   虞兼葭愣了一下,瞧了一眼曹七小姐,又瞧了虞幼窈,轻咬了一下唇,娇白的唇儿,顿时充血变红,白中透了一抹极艳,更衬得她娇弱无辜,委屈堪怜。   齐思宁和宋婉慧也瞧明白了,曹映雪对虞幼窈的敌意不加掩饰,邀请虞幼窈一道办诗会是假,故意刁难才是真。   两人对视了一眼,蹙了眉。   虽然虞幼窈来者是客,曹映雪也不能将虞幼窈怎么样。   可曹映雪只要让虞幼窈当着众家小姐的面儿丢了丑,没了脸,虞幼窈往后哪儿还有脸在贵女圈里混下去?   恶毒心思可见一斑。   虞幼窈轻抿了唇儿:“我都说了自己不通诗词,曹七小姐还拿了面子作伐,这不是为难我么?我也是来者是客,曹七小姐要尽地主之谊,也不能刁难人了去。”   连七姐姐也不唤,可见是生气了。   曹映雪气大了眼睛:“好生伶牙利齿。”   虞幼窈摆摆手:“过奖,过奖。”   曹映雪一时没话了,气氛也僵了下来。   陆明瑶尖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上的粉彩纹,转了话题:“听说虞大小姐,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与教养?”   虞幼窈打小就没娘,丧妇长女是想赖也赖不掉。   《大戴礼记·本命》、《公羊传·庄公二十七年》都记载了,“丧妇长女,无教戒”的话,这也是事实。   只要牵扯到教养上,虞幼窈也是百口莫辩,任她伶牙利齿,舌灿如莲,还能给自己辩出一个亲娘来么?   虞幼窈还没开口。   曹映雪就反应过来了,掩着嘴儿“咯咯”地笑:“难道嬷嬷就教你,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抛下自己家中身子弱的妹妹自个玩闹?”   虞幼窈笑容温软,曹映雪是记恨许嬷嬷进了虞府这事,连带着迁怒到她身上。   虞兼葭自个儿不与她们一道走,怎就成了大姐姐丢下她不管?虞霜白气瞪了眼睛,正要怼回去——   就听到虞兼葭声音急不可奈地解释:“七姐姐,你、你误会了,方才是我自己见了长兴侯的花儿开得好,赏花太入迷,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后头,大姐姐也不是……”   便有一个小姐皱眉:“你落到后头,你大姐姐也不知道等一等你吗?哪有这样做姐姐的,你还帮着她遮掩,你也太好欺负了……” 第260章 泼你一脸茶   眼见这是越描越黑,虞兼葭脸都白了。   嘴里是在帮着她解释,可脸儿却是受了委屈似的幽色,这装腔作势的作派,虞幼窈瞧了也觉得好笑。   一个丧妇长女,也敢在她面前逞能,也是蠢得很,曹映雪似笑非笑:“听说虞大小姐打小就没了娘,所以才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养规矩,这奴婢教养出来的,自是与我们不同,骨子里都透了一股下作……”   虞幼窈叩住茶碗,慢条丝理地站起来,纤细的身段儿柔态万方,令在场其他小姐也不禁侧目,暗赞——   虞大小姐的仪态可真好啊!   “曹七小姐,你是在说我没教养吗?”虞幼窈低头瞧了手里的茶杯,上好的碧螺春曲卷似螺,翠碧诱人,吓煞人香。   嗯,可惜了这一杯好茶。   曹映雪被问得一愣,看着虞幼窈一身碧绿鲜妍纯净,站在她的跟前儿,纤细的身段纤妙柔蔓,姿仪静美,比起表姐陆明瑶也是不遑多让。   可她分明听虞兼葭偶然提过一嘴。   虞幼窈从前长得痴肥,也是许嬷嬷进了府之后,短短一个多月,就已经脱胎换骨,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切,都是许嬷嬷的功劳!   许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厉害的姑姑,原也是她瞧上的嬷嬷,却被虞幼窈抢了去。   曹映雪心中陡然烧起了一股怒火,讽刺地笑:“书上都说了丧妇长女,无教戒,不是说你又是说谁?还有脸上赶着问,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没得教养?”   此言一出,有几个小姐当场没忍住,就“噗哧”地笑出声来。   “这虞大小姐,也是太不知好歹了,曹七小姐好心邀请她一起玩儿,她竟然还不领情,可真是没教……没得礼数。”【教养】这个词儿,在嘴边上打了一个圈儿,还是觉得不妥,又改了一个词儿,但意思也是相差不多了去。   “曹七小姐是个知礼又和善的人,也是瞧不惯虞大小姐扔下体弱的妹妹落单不管,自己个儿与旁的小姐说笑玩乐,可不是没教养么?”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到了别人家,竟然还不给主人家面子的,丧妇长女无教戒,这话儿可算不错了。”   “……”   八角亭里,十几个姐儿坐在圆凳上,围拢着曹映雪、陆明瑶、虞兼葭三人坐着,或捏着帕子掩着嘴儿,檀口轻启地嘲笑;或拿了团扇,挡了半边脸儿,“咯咯”地讥笑;或干脆也不遮掩,明目张胆地看着虞幼窈鄙夷嘲弄。   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画面太美。   但是,小姐们檀嘴小口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含嘲带讽,帕子和香扇底下,遮掩的却是一张张鄙夷尖酸的脸。   虞兼葭满面忧色,檀口轻启,唇间便有一抹蜜桃,显得柔嫩鲜艳:“七姐姐,我大姐姐也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你不要计较……”   她开了口为虞幼窈求情,四周的小姐们免不得又要觉得她心性柔善。   可虞幼窈这处,隐约能看到虞兼葭微微上翘的唇角。   虞兼葭今儿上了咬唇妆,淡白透粉的唇儿上,透了一丝苍白弱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病弱,只会觉得她柔弱。   曹映雪踞傲地仰起头,看虞幼窈冷笑一声:“呵,既然葭葭为你求了情,我就不跟你计较好了,毕竟你来者是客,没得让人觉得我是刻意刁难你,还当我长兴侯府待客不周呢……”   虞幼窈轻弯了唇儿,石榴红的唇,灿烈如火:“曹七小姐果然大度。”   曹映雪抬高了下巴:“那是当然,我……”   “希望曹七小姐能一直保持这种大度!”虞幼窈白皙如玉手指,映衬着茶杯上的粉彩,端是柔荑纤妙,美不胜收。   曹映雪心口猛地一缩,还没反应——   虞幼窈一扬手,满满一杯温茶,顿时泼了曹映雪一脸。   明目张胆的行为,惊呆了在场一众小姐,此起彼伏的抽息声、惊呼声争先恐后地响起来——   长兴侯府的门第,也不是谁都能高攀得起,能受邀参加花会的小姐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   几时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泼人一脸茶的行径?   连曹映雪自己也惊呆了。   精心装扮的小脸上,糊了一脸茶叶,茶水顺着她湿嗒嗒的小脸,滴滴答答从下巴,往下淌,打湿了她精心挑选价值不菲的衣裳。   虞兼葭吓了一大跳,惊慌出声:“大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来者是客,怎么能、能……”   她咬着唇,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陆明瑶已经站起来了,冷冷地盯着虞幼窈:“虞大小姐,映雪已经原谅了你,也不计较你冒犯的错处,你竟然恩将仇报,泼了她一脸茶,你过份了。”   她一身橘红,鲜艳夺目,身段比虞幼窈高挑一些,站在虞幼窈面前,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威仪。   虞幼窈淡淡瞥了虞兼葭一眼,唇儿吮了一丝笑:“我三妹妹说得好,我是接了长兴侯府的帖子来参加花会,不论如何也是来者是客,曹七小姐身为东道主,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了,尽一尽地主之谊,方能显露出长兴侯府的待客之道,宴客之仪,倒是不知,我何处冒犯了曹七小姐?倒是曹七小姐无礼勉强我,失礼在前,后又口出恶言,冒犯我在后,错的成怎就成了我?”   虞兼葭心口一窒,张了张嘴。   她的意思分明是,虞幼窈来者是客,怎好做出泼人茶水,这般失礼的事?可虞幼窈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反倒拿了长兴侯府的待客之仪,说曹七小姐失礼冒犯。   陆明瑶哑口无言。   瞧着虞幼窈站在那儿,姿态是一片静美宛然,可削薄又挺直的背脊,便如那青梧碧树,中通外直,便是繁枝叶茂,也不掩其灼骨秀丽,有一种任何也不能撼动的坚韧之态。   真正是仪姿入骨。   她捏了一下帕子,反唇相讥:“虞大小姐一言不合,便泼了人一脸茶水,这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会做的事。” 第261章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只差没明着说,虞幼窈没得教养。   原也不想搭理这位威宁侯府的陆五小姐,但这位陆五小姐,却是上赶着来找存在感,也叫人厌烦得很。   虞幼窈这才抬了眼睛,瞧了陆明瑶:“陆五小姐比我年长两岁,在京里头也是有了才德的名声。”   一听了这话,陆明瑶眼皮子就止不住地乱跳,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听到虞幼窈声音温软,不疾不徐地说:   “请恕幼窈孤陋寡闻了,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养”这二字,是这般“没得轻重”,我打小学的闺中教条,诸如《内训》、《女诫》、《烈女传》、《闺训》没得一条教导我,身为有一个“教养”的女子,能随口说旁人没得“教养”,今儿却是长了见识。”   陆明瑶呼吸一滞。   虞幼窈没明着说她没得教养,但话里话外已见高低,旁的不必说,一个“没得轻重”,她却是跑不掉了,如此一来,她所谓的才德名声,也成了浪得虚名了。   杀人诛心,亦不如此。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了虞幼窈的厉害之处。   笑起来是最温软不过的一个人,便被人说了没得教养,脸上也透着笑容。   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除,慢条丝理,可话里话外却是软刀子进,硬刀子出,偏她还连反驳也是不能,只能乖乖受着。   一旁的曹映雪想到自己竟然让虞幼窈泼了一脸茶,哪儿还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一把挥开丫鬟递来的手帕,气急败坏地指着虞幼窈,尖声道:“虞幼窈,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泼了我一脸茶,还反咬一口说我失礼冒犯……”   虞幼窈看向了曹映雪:“曹七小姐是名门贵女,打小也是熟读各种教条规范,《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择辞而説,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   “你……”曹映雪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尽数被虞幼窈的话横拦,一时僵在原地,赤红了双眼。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原是想要帮腔的小姐们,被这一句堵得不敢张嘴了。   哪个大户人家不重教条闺范?   哪个小姐不是打小就熟读各种教条闺范长大的?   这些教条闺范,才是显露大家小姐是否有教养的唯一标准,可不行她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嘴上说一道的。   虞幼窈轻笑着:“《女论语》第十一篇和柔,一茶一水,笑语忻(读欣)然。当说则说,当行则行。闲是闲非,不入我门。莫学愚妇,不间根源。秽言污语,触突尊贤。奉劝女子,量后思前。”   说这话时,她唇儿漾着清浅的笑容,宛如冽冽的风寒,吹煞了一池寒水,透着一丝一缕的冷意,沁人身骨,落在曹映雪眼里,便也透了几分睨态,睥色,充满了一股令人羞恼成怒的蔑视。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曹映雪起伏着胸口,张口:“你给我闭……”   一个“嘴”字,还没说出口,虞幼窈鲜亮的唇儿再启,灿然灼烈刺痛了曹映雪的眼儿:“《李氏女戒》曰:……藏心为情,出口为语。言语者,荣辱之枢机,亲疏之大节也。亦能离坚合异,结怨兴仇,大则覆国亡家,小则六亲离散。是以贤女谨口,恐招耻谤,或在尊前,或居闲处,未尝触应答之语,他人话,傍边接声,发謟谀(滔、鱼,)之言(意指迎奉),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   《李氏女戒》是女子必读闺范。   曹映雪呼吸一窒,张了张嘴,到了喉咙的声音,却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充满了愤怒的脸,在虞幼窈不疾不徐,又慢条丝理的声音之中,一点一点涨得通红,眼里头隐隐迸射着火光。   虞兼葭缓缓垂下头,轻颤了一下眼睫,浓长的眼睫轻敛,将眼中的幽色尽数遮挡。   虞幼窈也是真高明,被人指骂了丧女长女,没得教养,她也不争辨,却是曲线救国,拿了女子闺范作伐,但凡受过女子闺范的小姐,也不敢轻易张了口与她争辨了去,唯恐成了没得教养的人。   如此一来,在场没得一个人再敢说虞幼窈没得教养了,之前说了虞幼窈没得教养的人,倒是成了真正没得教养的人了。   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她们方才嘲笑虞幼窈的行径,便也犯了“妇德”、“妇言”两德。   虞幼窈目光灼灼地看着曹映雪:“《闺训》曰: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言辞庄重,举止消停。戒谈私语,禁出恶声。心怀浑厚,面露和平,”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缓声问:“我是丧妇长女,不如曹七小姐有母亲教导,唯恐让旁人觉得我没得教养,打小就多读了几本教条闺范,也不知道我说得可对?”   《女诫》、《女论语》、《列女传》、《闺训》这都是大户人家女儿,七岁便要学的教条闺范,也是衡量一个大家闺秀教养的必学之规范。   虞幼窈便是丧妇长女,也能将这些教条信口拈来,可见在家中也是受了极好的闺中教养。   与之一比,她们这些个打小受母亲教导的人,却范了四德妇言,口舌不整,倒还不如她这个丧妇长女。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哪儿听不出这话?   可虞幼窈没有明白张胆得说,而是软刀子进,硬刀子出,在场哪个还敢反驳了去,可不得憋屈着,敢怒而不敢言么?   不然岂不成了对号入座,真正成了没得教养的人?   曹映雪气得直打哆嗦,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着,鼻息间尽是冷冷的抽气声,死死地瞪着虞幼窈。   凶狠的眼里头,虞幼窈鲜妍明亮的身影,便宛如长兴侯府一株青梧,透了一种巍峨之态,不可撼动之势,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既美又贵,亮得惊人,便是瞧一眼,也觉得慑人得很,便也不敢与她对视了去,唯恐被慑去了心神。 第262章 长兴侯夫人(求月票)   虞幼窈目光淡淡地,一扫了四周,温软含笑的声音,倏然淡了:“在座的众家小姐,也都有头有脸的人家,打小就受了良好的教养长大,我有没有教养自有长辈评说,众家小姐红口白牙说了,我却是不认的。”   众家小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神色间难掩尴尬,都是半大的姑娘家,往常也鲜少到外头走动,面皮薄的,更是当场臊红了脸,拿了帕子掩着不敢抬头了去。   之前曹七小姐指摘虞幼窈时,她们就没少在一旁帮着腔说了一道,只想着曹七小姐身份贵重,便有了想攀交的心思,难免要迎奉一番,哪儿想到,虞幼窈也不是个老实受欺负的主儿。   闹腾了一出,反倒成了她们没得教养了。   可虞幼窈高明得很,便是说人没得教养,也不像曹七小姐直来直往,叫人抓了话柄子,直接以女子的教条闺范反将了一军,叫人哑口无言。   虞幼窈轻吮了一朵笑花儿,灿烈至极:“上赶着自取其辱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了。”   “虞幼窈,我可是长兴侯七小姐,你竟然骂我啊……”曹映雪尖叫一声,脑子里“噗噗噗”地炸开来,就要冲上前去……   她今儿穿了一件及地裙,裙边轻盈地落在地上。   走起路来,裙摆轻轻翻着细浪,更显得轻盈高贵,坐着的时候,如水般质地的云锦裙子,堆砌在脚边,宛如花儿一般静美。   可算是显尽了仪态。   这样的裙子穿着美则美,可也极考验仪态举止,也要特别小心。   可这会,曹映雪哪儿还记得什么仪态?   眼里映着虞幼窈鲜妍娇嫩的面儿,静美的仪态,想到自己被泼了一脸茶的狼狈,还满扣了一顶“没得教养”的帽儿,恨不得一巴掌抽到虞幼窈脸上,煽得虞幼窈嘴歪脸肿,狼狈不堪,方能一解心中怨愤。   哪知,她冲得太急,一脚踩了堆砌脚边的裙角,身体一个趔趄,惊恐地瞪大眼睛,尖叫出声来:“啊啊……”   “小心……”陆明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去拉曹映雪。   却也晚了!   “啊啊——”曹映雪一边尖叫着,身体向前一扑,连带着拉扯她的陆明瑶,也是踉跄一步,惊白了一张牡丹面,慌乱地去扯虞兼葭的袖子。   虞兼葭闪躲不及,叫陆明瑶一拉扯,身子顿时一歪,玉底鞋子向前一滑,就听到脚下踝骨处“咔嚓”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脚腕子一阵巨痛,令她眼儿一红,一张脸顿时白得跟纸一样。   “砰咚”一声,三人摔作了一团。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令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虞幼窈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就觉得这画面——   很好笑!   虞霜白、齐思宁和宋婉慧也是瞠目结舌,方才还趾高气扬地嘲笑虞幼窈没得教养,想要闹得虞幼窈丢丑,没脸。   哪儿晓得,这才多久,就摔作了一堆,丢丑、没脸的人就成了她们自己,可真真是贻笑大方。   有毒吧~   侍立在八角亭外的丫鬟们,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愣了一小会儿,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地奔进了亭内,将摔得东倒西歪的小姐们扶起来。   “好疼啊……”曹映雪摔得最重,额头上红了一片,大约过一会儿就要肿一个包了,不光这样,她觉得自己头疼、手疼、腰疼、腿疼,全身都疼。   曹映雪又疼又气,肝啊肺儿都快要炸了,眼睛也是阵阵发黑。   都是虞幼窈这个贱人!   简直太可恨了!   陆明瑶嘴角也磕红了一块儿,一抽一抽地疼,她垂着头,拿帕子遮着嘴,不敢叫人瞧见了,心里却恼怒到了极点。   她打小就是金娇玉贵长大的小姐,走到哪儿,就叫人捧着,又何曾这样狼狈过,何曾这样难堪过?   哪儿受过这样的屈辱?   虞兼葭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虽然没得伤,可扭了脚,这会儿正疼得厉害,一站起来就钻心得疼,疼得她险些连气儿也喘不上来,苍白的小脸儿,顿时血色尽褪,连额头都溢了细细地汗。   她轻咬着唇儿,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宛如一朵打着摆子的花儿似的,孱弱可怜的姿态,可真正是委屈堪怜。   便在这时,夫人们瞧完了戏,簇拥着威宁侯夫人、长兴侯夫人,浩浩荡荡地过来这边赏花,一眼就瞧见八角亭里气氛不对劲。   长兴侯夫人目光闪了闪。   府里原是想向太后娘娘讨要了许嬷嬷进府,教导七姐儿规矩,哪晓得太后娘娘没同意,后来许嬷嬷出了宫,便想将人请进府里,却叫虞府捷足先登了去。   七姐儿知道了这事,哪儿能高兴?   便也迁怒上了虞大小姐。   长兴侯府顶贵的人家,将虞大小姐请过来,让映雪刁难几句,给个教训,让七姐儿出一出恶气,也是不打紧的。   不过都走到了这儿,八角亭里闹了事儿,她也不好视而不见,长兴侯夫人率先走进了亭子里,还没反应过来……   曹映雪就扑进了长兴侯夫人怀里,呜呜地,委屈哭了:“娘,虞大小姐实在太没教养了,哪行几句口角就泼人一脸茶,还害人摔跤的,呜呜,娘,我摔得好疼,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丢人过,呜,不要活了……”   长兴侯夫人见女儿额头肿了不说,头上的钗环也是松散凌乱,模样儿可是狼狈了去。   顿时,还有哪儿不明白的?   映雪是刁难人不成,反而自己吃了亏去,又叫虞幼窈恶人先告状,倒打了一耙。   夫人们却是没想到,便是瞧了一场戏的时候,八角亭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长兴侯夫人轻抚着曹映雪的后背,和煦的笑意淡了下来,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沉冷:“虞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虞幼窈站在一旁,小脸儿也是一片苍白,她眼眶儿红红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单薄的身段儿轻颤着,显得瘦小可怜。   也不等她开口,杨淑婉就端了一副慈母心肠的作派,忙声:“夫人,这事儿是我家大姐儿不对,我家平常待大姐儿是纵容了一些……” 第263章 没得教养(求月票)   姚氏咬了一下牙,打断了杨淑婉的话,对长兴侯夫人说:“夫人先别忙着动气,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大姐儿的错,是肯定要给曹七小姐一个交代的。”   曹七小姐是一身狼狈,可窈窈这会也在哭,话都没问清楚,是也不是就上赶着替继女认了错去。   有这样当继母的吗?   有这样当主母的么?   长兴侯夫人皱着眉,没说话。   可见是不悦得很。   杨淑婉被打断了话,心里也不痛快,便端着一副慈母心肠,强拉着虞幼窈的手:“窈窈,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怎就与曹七小姐闹腾上了?”   “我……”虞幼窈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也不给虞幼窈说话的机会,杨淑婉就继续说:“曹七小姐我从前也见过几回,是一个知礼又和善的人,你来者是客,她少不得是要精心招待一番,便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好好地说清楚,哪儿行与人闹腾的,没得让人瞧了,笑话咱们家没规矩,没教养。”   说到此处,杨淑婉握紧了虞幼窈的手,温声道:“快向曹七小姐认个错,长兴侯夫人是顶大度的一个人,曹七小姐也是和善,定不会与你计较了去。”   字字句句都是语重心长的劝解,显尽了大度的风范,可仔细一品味,也都表达了这一切是虞幼窈的错。   曹七小姐知礼又和善,那么错的人就成了虞幼窈,只差没指着虞幼窈的鼻子,明着说她娇纵横蛮,到别人家里闹腾。   虞幼窈呜咽地小声哭:“我没有,是曹七小姐她……”   杨淑婉打断了她的话,柔声道:“可别再哭了,免得哭坏了眼睛,姐儿们一道玩儿,难免会有些口角之争,便是有什么误会,母亲带你与长兴侯夫人,和曹七小姐好好解释一道,再道个歉,便也没事了,母亲也知道你是头一次到外头走动,难免会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年岁小,母亲也不会怪了你去。”   继女犯了错,做继母的非但没有半分苛责,反而温言相劝,为继女出头,可见是一个大度又知礼的人。   也难怪,当初谢大夫人过世之后,虞老夫人身体不好,家中幼儿尚在襁褓之中,谢大夫人的丧事在即,家里头千头万绪,也没个人打理着,这样贤惠的性情,也确实值得虞大爷,在谢氏百日之内,便是拼着名声受损,将人娶进门来做了续弦。   场中各人心思不一。   姚氏却是险些背过气去,冷冷地瞥了杨淑婉一眼:“便是有什么,也要等窈窈把话儿说清楚才是,你这样一句接一句地,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这个继母,上赶着把错处往继女身上推了去,便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人了。”   杨淑婉脸上做出了一副忧心继女,慈母心肠的表情,可偶尔看向虞幼窈时,眼里也漏了幸灾乐祸的情绪,可真正是没眼瞧了。   没见过拆了自家人的台子,去捧别家的人场子,真是没脸没皮。   可杨淑婉身为母亲,她这个婶娘还能越得过继母去?   杨淑婉也不恼,柔声细语地说:“我也是瞧了曹小姐被泼了一脸茶不说,还摔得受了伤,也实在可怜。”   姚氏气怒不已,敢情你只瞧了旁人家的女儿可怜,就瞧不见家里的继女哭了一脸泪?   果然!   有了杨淑婉这话,长兴侯夫人气焰也是涨了,看了虞幼窈——   “你母亲说得对,也是长兴侯府招待不周,让虞大小姐受了委屈,不过还请虞大小姐好好说一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泼人茶水,害人摔倒的事,可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小姐会做的事。”   有了母亲在身边撑腰,曹映雪便是哭红了眼睛,也没忍住得意洋洋地看着虞幼窈,眼里头透了嚣张。   威宁侯夫人看了陆明瑶嘴角明显的於红,眼里也透了冷意:“映雪这孩子也是我打小瞧到大的,是个知礼的孩子,怎就与虞大小姐闹腾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都开口了,其他与两人交好的,或是想攀交的夫人也连忙附合。   “姐儿们一起玩闹,难免有些磕碰摩擦,哪儿能这么严重了去,可真是不晓得轻重……”   “啧啧,瞧瞧曹七小姐这可怜样儿,便也能瞧出这虞大小姐是个什么娇蛮的性儿,可真正是没得教养……”   “可不是吗?这丧妇长女,打小就没得娘教,哪儿来的好教养……”   “……”   字字句句,全是虞幼窈小家子气,不懂事,没教养,曹映雪一脸得意,连毛眉都翘得老高了去。   虞幼窈有没有教养,她们这些半大的小姐说了不算。   在座的长辈们说了算。   方才虞幼窈伶牙俐齿,拿了闺范教条来反驳了她,这会儿,她倒要看看虞幼窈,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哼!   虞幼窈也是蠢得很,也不想一想,长兴侯府手握重兵,宫里的姐姐庄嫔圣眷正隆,父亲镇守幽州有功,还打了胜仗,背后还有威宁侯府与陆皇贵妃撑腰。   她可是京里头一等一等的贵女,连那些宗室女,见了她也要给她三分脸面,哪儿是虞幼窈一个丧妇长女能得罪得起的?   今天就要让她好看!   四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声音,让虞幼窈有些发懵,单薄的小身子也不禁轻瑟瑟地轻颤着,仿佛没想到,事情怎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虞兼葭低头着,轻提了一下裙角,露了月华裙底的鞋儿。   浅青色绣粉荷的鞋面上,镶了粉珍珠,瞧着精巧漂亮,玉底鞋走起路来,发现轻微“啷铛”的声响,搭了月华裙子,更显得气韵过人。   可这会儿,右脚肿了起来,将精巧的鞋面撑变了形,踝骨处钻心的疼,令她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想着方才摔倒扭脚的画面,虞兼葭没忍住瞧了虞幼窈一眼,见她哭得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便又低了头。   虞幼窈没有教养的名声,在一众夫人小姐跟前传开了,一出了这长兴侯府的大门,也该闹得京里人尽皆知。   女儿家名声毁了,这辈子也该毁了。   便是让许嬷嬷教了一身厉害的本事,与一身叫有艳羡的仪态有什么用呢?   今后也只能配个寒门小户,一辈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第264章 不枉她一番算计   夫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话,姚氏听得是火冒三丈。   这长兴侯镇守幽州三年,尾巴就翘上天了去,打了胜仗,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就猖狂了去,可是不得了去。   虞霜白再也忍不住了,气愤道:“分明是曹七小姐欺负人,大姐姐和齐六姐姐在八角亭里下棋,我和宋三姐姐在一旁观棋,”一边说着,她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低眉敛目,浑似没这个人似的虞兼葭:“三妹妹莫名奇妙就领了陆五小姐与曹七小姐过来认识,大姐姐给她们行礼,她们一个个可是眼睛长顶上了,连礼也不回,搞得好像我大姐姐上赶着攀交似的。”   虞兼葭脑袋一晕,瘦弱的身子也颤了起来,连眼眶都红了:“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介绍……”   姚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二婶娘的眼神凌厉吓人,虞兼葭吓了一大跳,没敢再继续说,也是没必要再说了!   虞霜白便是跳出来为虞幼窈出头,有什么用呢?   虞幼窈得罪的人可是曹七小姐,长兴侯夫人要教训虞幼窈,为女儿出了一口恶气,虞幼窈还能躲得过去?   如此一来,她这脚也不算白扭了!   杨淑婉将虞兼葭拉到了身后,忙道:“葭葭性子柔善,也是一片好心……”   虞兼葭冷不防,被拉得一个趔趄,脚下更是钻心得疼,险些又摔倒了,好险让茴香扶住了,这才稳住了身形,可脚疼得厉害,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了,便只能半靠在茴香身上,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虞霜白哭了起来:“曹七小姐办诗会,要大姐姐一道玩,大姐姐三番四次说自己不精通诗词,可曹七小姐不依不挠,强迫着大姐姐玩,说大姐姐打小没娘,是叫奴婢教的,就是与她们不同,骨里头透了下作。”   姚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可真是严重了去。   其他夫人也是抽息不止。   转头瞧了虞大小姐,半大的小姑娘,瘦小的一团儿,孤苦伶丁地站在一旁,便是哭,也只是小声的呜咽,小肩膀一颤一颤地,却是伤心到了极致。   哪儿像她们家一个个受点委屈,到了她们这些长辈跟前儿,可不得闹腾着哭。   瞧着可真叫人心酸。   长兴侯夫人暗道不好,冷冷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曹映雪,见她低着头,缩了脖子,就知道虞二小姐这话,是没得半点虚言。   虞霜白怒瞪着曹映雪:“还有,曹七小姐方才自己摔了一跤,怎还赖我大姐姐头上……”   “你,”曹映雪狠狠跺了一下脚,伸了一根嫩白的手指,趾高气扬地怒指着她:“那虞幼窈泼了我一脸茶水,这总是事实吧!”   虞霜白想说,你活该!   却被虞幼窈拉了一把,虞幼窈哭着说:“曹七小姐却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没娘,每回旁人提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一时精神恍惚,不小心泼了茶水,也是不知道是往曹七小姐脸上泼的,还真是对不住曹七小姐……”   场中静得是落地可闻——   大户人家的姐儿们,打小就教导着“骂人不骂娘,说人不揭短”,这才是贵女该有的涵养。   可曹映雪却是二者都占了。   谢大夫人死者为大,又是长辈,岂是她们这些后辈能嚼弄的?可不是连人家虞幼窈的娘都轻辱了去?   虞幼窈丧妇长女也是事实。   可人是你长兴侯府请上门来的,哪儿行这样折辱人?曹映雪当着众人的面儿揭人的短,这话到了任何人跟前都是没理,少不得叫人觉得没规矩,没教养,不知礼数。   便是被人泼了一脸茶,那也是活该。   长兴侯夫人哪儿能想到,这事竟也拐了一道弯子,连忙道:“映雪打小叫我娇惯了,说话也是口无遮挡,也无意冒犯虞大小姐,虞大夫人人你看,贵府的大小姐受了惊吓,不如先使人带下去好好梳洗一下,有什么话再好好说?”   但凡牵扯到教养的事,便都不是小事,可不行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腾,免得失了长兴侯府的威严与面子,倒让人觉得长兴侯府没得礼数。   今儿的花会,府里可是花了大力气在操办着,可不行叫人折腾了去。   姚氏没说话,抚着虞幼窈的背脊。   “长兴侯夫人说得是,”杨淑婉眼珠子一转,就凑到了虞幼窈跟前:“窈窈,可别哭了,没得哭坏了眼睛,瞧瞧这一脸狼狈……”   一边说着,就想要去拉虞幼窈的手。   虞兼葭脚下疼得直抽冷气儿,瞧了长兴侯夫人一眼。   便是曹七小姐有错又如何?   长兴侯夫人只要咬死了,这只姐儿们之间的口角,只是一场误会,曹七小姐不是这个意思,铁了心要追究虞幼窈泼了曹七小姐茶水,又害曹七小姐摔倒的事,虞幼窈还能怎么办呢?   便是巧言善辩,舌灿如莲又能如何?   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   也不枉她一番算计。   虞幼窈躲开了杨淑婉伸来的手,走到长兴侯夫人面前,福了一礼,哑着声音道——   “我是打小就没得娘,是祖母怜惜我,我没得一个月大点,祖母就将我抱到了身边教养着,虞府也是书香之家,我祖母是诰命夫人,其才德,是先帝与今上也称赞过的,曹七小姐便因我打小没娘,就一口咬定我没得教养,我却是不认的。”   在场的夫人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虞老爷子在世时,是都察院正二品都御史,先帝十分器重他,每每用人,都要请虞老爷子进宫商议、问询。   虞老爷子不入内阁,却是天子近臣。   虞老爷子为妻子请封之时,先帝盛赞:“爱卿品正则刚严,是家中有贤妻治理家宅,贤助爱卿忠君、侍君,为君分忧,于辅佐社稷有功,是为贤德。”   遂封了三品诰命。   此事在京里广为传唱。   后虞老爷子早逝,虞老夫人以寡身,将二子皆培养成了朝中重臣,其二子虞宗慎进了内阁之后,今上感慨虞老夫人之才德:“令母其德昭昭,乃命妇之典范。”   又破格提了虞老夫人正二品诰命,连威宁候夫人也是二品诰命。 第265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虞大小姐打小就是让虞老夫人教养长大,说虞大小姐没得教养,可不是在说虞老夫人教养不好吗?   可不得质疑了先帝与今上吗?   虞大小姐没明说什么,但在场哪个夫人不晓得这其中的意思?   虞兼葭脸似有若无的笑容,更是凝结在了脸上。   长兴侯夫人也是一阵愕然!   虞幼窈哑声道:“曹七小姐辱骂我丧妇长女,无教戒,我却是无可辩驳,只是我祖母教养我长大,我却是不愿意让人误会了我的祖母,免得让人觉得我祖母教养不好,污了祖母的名声,叫祖母蒙了羞,我少不得是要与曹七小姐掰扯一道。”   只差没明着说,说她教养不好,就是在说虞老夫人教养不好。   可虞老夫人才德是受过先帝与今上称赞过的,这就成了曹七小姐质疑先帝,质疑当今圣上!   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虞兼葭也是心惊胆颤,便是连脚下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了,退后了一步,到了杨淑婉身后,借了杨淑婉遮挡了身形,恨不得寻了一个洞往里钻,不让旁人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来。   她是万万没想到,原只是几句刁难的话儿,可这事儿就牵扯了长辈,太皇娘娘,先帝,还有今上。   想着原也是她领了曹七小姐到了虞幼窈跟前,就生怕哪个攀扯到她头上来。   长兴侯夫人也是面变胚变:“虞大小姐受了委屈……”   话才开了一个头,曹映雪再也坐不住了,指着虞幼窈的鼻子怒道:“你血口喷人,我几时攀扯了你祖母,你休要拿先帝与今上作伐来污蔑我,我可不认,”末了,她还一脸理直气壮,怒道:“是谁给你胆子,竟敢拿先帝……”   虞霜白气不过了:“我大姐姐打小在祖母跟前教养,这是事实,你拿我大姐姐教养说事,可不是质疑我祖母教养不好吗?你还狡辩,我们可都长了耳朵,也都不是聋的,辱及我家中长辈,泼你一脸茶还是轻的。”   曹映雪脑袋顿时一晕,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你们姐妹一条藤儿地合了一起来污蔑我,这些话儿我可不认,你……”   “闭嘴!”长兴侯夫人拨高了声量,喝止了曹映雪,话都攀扯上了先帝,今上,哪儿还有她一个半大的姑娘说话的份?   曹映雪吓了一大跳,躲到了母亲身后,一时噤若寒蝉。   长兴侯夫人沉了一张脸,转头瞧向了虞幼窈:“虞大小姐,姐儿们一道玩儿,难免会磕磕碰碰,生些口角,一时嘴快失了话,也是有口无心,哪能往圣人身上攀扯,小孩子家家还真是什么话儿也敢往外说。”   她盯着虞幼窈,眼儿透了凌厉之色,连语气也透了一股窒人的压迫力。   接着,她话锋一转,声音又放柔了一些:“但这事,也确实是映雪失言在前,却也没有辱你家中祖母的意思,映雪她姐姐打小就进了宫,我这个做娘的便是一年也见不到几回,少不得要多疼一些映雪,映雪打小就叫我给娇惯了性子,我一会儿让映雪给你好好道个歉……”   话里话外都说虞幼窈不懂事,三言两语便将先帝和今上这话岔过去了,还顺带提了宫里的庄嫔一嘴。   也是在敲打虞幼窈适可而止。   虞幼窈是只能拿了先帝与今上扯大旗,可长兴侯府却正有一位娘娘在宫里头,圣眷正隆,孰轻孰重,是个人也知道掂量一些。   虞兼葭终于松了一口气,顿觉全身一片冰凉。   这才惊觉,方才听虞幼窈提及了先帝与今上,竟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缓过劲儿,又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来,连胸口也憋闷得慌。   但是,姜还是老得辣!   虞幼窈妄想三言两语就拿捏了长兴侯夫人,那是不可能的,长兴侯夫人可是京里顶贵的夫人,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呢?   虞幼窈方才那话,也只能唬一些上不得台面儿,没见过世面的夫人小姐们。   真正是可笑至极!   虞幼窈为了自己的名声,可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到了此处,也该黔驴技穷了吧!   这样想着,虞兼葭便瞧了虞幼窈。   见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石榴红的唇儿,显得十分鲜妍:“我就想问问夫人,许嬷嬷伺候太后娘娘有功,是得了太后娘娘恩典出宫荣养,是有功之臣,曹七小姐张口一个奴婢,哪儿行这样污蔑的?”   场中一片抽息声不止。   当下就有几个命妇没站稳身子,摇摇欲坠着,险些栽到地上,好险让跟前的丫鬟扶住了,才避免出众失态。   曹七小姐是真口无遮拦,虞大小姐是真真厉害。   才将质疑先帝与今上的一顶帽儿,扣了曹七小姐一头,让长兴侯夫人不敢再提教养的话,还不得不抬出了庄嫔来应对,以期让虞幼窈闭嘴。   这会儿又将不尊太后的大帽儿,糊了曹映雪一脸。   可偏生,她句句在理。   许嬷嬷不是奴身,是有功之臣,可不行叫人侮辱了去,这不是不尊太后是什么?   便是奴身,可打狗也要看主人。   这伺候过太后娘娘的奴婢,哪儿能是一般人的奴婢?   况且,许嬷嬷出宫这才没两三个月,与太后娘娘还是有些主仆情份在里头,要是传进宫里头,太后娘娘少不得要过问的。   长兴侯夫人心中猛跳,目光倏然犀利,盯着虞幼窈:“虞大小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   攀扯到先帝和今上身上,也只是嘴上的话儿,先帝已逝,今上沉迷丹术,陆皇贵妃专宠圣前,她可不怕的。   可太后娘娘可不一样!   陆皇贵妃和庄嫔再怎么受宠,也是做媳妇的人,便是“孝道”二字,便能叫人背心生凉。   可见虞幼窈年岁小,心眼儿却是不少。   虞幼窈唇边吮了一丝笑,淡淡地笑:“大家人户的姐儿们,哪个身边没得持重的嬷嬷教导着,指点着,却是不知道曹七小姐为何偏要拿了我跟前的许嬷嬷说话?身为官家之女,她不会不清楚许嬷嬷是有功之臣。” 第266章 猖狂天了去   这话还真是叫人不能反驳了去,长兴侯夫人心口一窒,想要说七姐儿也是口无遮拦,可涉及宫中太后,这样不轻不得的话,也太没说服力,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才好,又怕张了口之后,又让虞幼窈拿了话柄。   春晓“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二夫人,您要为小姐作主啊,奴婢方才偶然听到长兴侯府的婆子说,许嬷嬷原是曹七小姐瞧上的教养嬷嬷……”   一句成,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长兴侯府故意欺辱人的证明。   分明是因为许嬷嬷进了虞府,曹七小姐迁怒上了虞大小姐,刻意刁难,长兴侯夫人心知肚明,却帮着女儿想要给虞大小姐难堪,坏了虞大小姐的名声。   虞大小姐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可真是可怜。   姚氏气得真哆嗦:“可真是太欺负人了……”   之前偏帮着曹七小姐说话的杨淑婉,可就成了,她偏帮着外人,一道欺辱家里的嫡长继女,恨不得找了一个地缝儿往里钻了去。   长兴侯夫人脑袋也是一晕。   曹映雪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语无伦次:“你胡说,虞幼窈泼了我一脸茶,分明是她的错,我没有不尊太后,你们污蔑我,……”   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变得尖锐。   一众夫人小姐从旁瞧着。   虞大小姐便是被人说了没教养,便也不见急怒,说起话来声音温软,不疾不徐,宛如嚥啭,婉转动人。   便是哭着,脸上表情也是不急不怒。   纤细的身段儿又娇又柔,宛如一株兰草,由内至外吐露芬芳,展露了良好的涵养与仪态,那挺直的背脊,便是细瘦,竟也有一种宁折不弯的气度,像极了一株碧竹,不卑不亢,有一种难言的风骨。   反观自诩教养过人的长兴侯七小姐。   眼儿圆瞪,与人说话时指手划脚,话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打喉咙里叫喊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越有理,声音越高越唬人,哪儿还有半点教养和仪态。   清贞廉节,守分整齐,行止有耻,动静有法,此为妇德也。   谁有教养,谁没得教养,便也是一目了然了。   可见虞大小姐便是打小没得娘,也叫虞老夫人教养出了一身大家风范,便是受了辱也是不卑不亢,端持着礼数。   虞兼葭瞧明白了这些,一个没忍住,就捂着嘴咳了起来,便是拼命忍着咳,可到了喉咙的咳,也是咽不回去,只能一刻赶一声,一声接一声地咳着。   她能也能感受到,四周一道道夹杂着好奇、探究、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头更是气闷得很。   京里头谁家都知道,她在胎里七个月就出生了,身上带了弱症。   今儿花会,她没敢打扮得太素了,也就装扮得柔弱一些,也免得让人瞧了,觉得她是恶疾在身。   恶疾这名声,比起丧妇长女还要更差。   虞幼窈有祖母教养这样的名声,以后便再也没人敢说她没得教养。   不仅如此,因着祖母才德昭昭,连被祖母教养的虞幼窈,也要沾了这光,任谁都要夸一句:不愧是虞老夫人教养的人儿,这教养就是不一般呐!   可恶疾,便寻常百姓家里也是嫌弃的。   长兴侯夫人哪儿晓得,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会是连花会也搅和了去。   虞幼窈捂着脸哭:“夫人和曹七小姐是想将我往死了逼去。”   场中一片哗然,这话可是严重了天去!   长兴侯夫人脑袋一轰,身子一个摇晃,好险让跟前的嬷嬷扶住了,这才没我跌到地上去。   她目光盯着虞幼窈一字一顿:“我、我何时逼你了?”   虞幼窈哑声说:“名声于女儿家来说,是生死大事,曹七小姐张口闭口,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没得教养,夫人身为长辈,也身为母亲,更身为诰命夫人,是京里头出了名的贤德之人,却不加劝阻,不加劝解,却也由着曹七小姐说我没教养。”   在场的夫人们面面相觎。   半大的孩子说话没得忌讳,可长兴侯夫人和曹七小姐方才的一言一行,可不就是要毁了虞大小姐的名声吗?   可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长兴侯夫人满腔气势,一瞬间化为乌有:“我原是只当只是姐儿们之间的口角之争,所以……”   虞幼窈带着哭腔:“倘若我打小不是在祖母跟前教养长大,岂不是任由你们红口白血一张嘴,头一次出了门子走动,就叫人将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哪儿还有脸回了家门?”   长兴侯夫人一听这话,更是眼前一黑,却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虞幼窈哭得柔弱无助,半大的孩子,身子娇小又单薄,站在那儿轻颤着,瑟抖着身子,可真正是无辜又可怜,分明是坐实了她欺负一个小姑娘,要把人往死了逼这话,让人连反驳也不能了。   这话儿要是传了出去,长兴侯府的名声都要坏了去。   姚氏气得直哆嗦:“长兴侯府可真是欺人太甚……”   唐大夫人当下就忍不住了:“许嬷嬷是有功之臣,可不是谁家愿意请,就能请来的,她愿意进虞府,那是瞧中了虞大小姐的品性可堪造化,怎就迁怒上了虞大小姐?可真正是鸿门宴,不安好心,是把人请进府里关了门的欺辱,可真是猖狂天了去。”   齐大夫人冷笑一声:“姐儿之间便是有几句口角,可骂人不骂娘,说人不揭短,谢大夫人死者为大,小姑娘家也是轻浮得很,什么话儿也敢说,连个死人也不放过,可真是缺德了去,还有啊,虞老夫人可是教养了两位朝廷重臣,还有人质疑她教养不好?”   齐府是御史人家,可是不怕得罪了人去,齐大夫人便是将长兴侯夫怼上了天,长兴侯府也是没法拿她怎么着。   与虞府交好的镇国侯宋大夫人也不好不张口:“老夫人才德品性,谁家不是赞称的,说虞大小姐没教养,可不是明摆着戳老夫人的脊梁骨么。” 第267章 饶不了你(求月票)   有了这她们几个开头,与她们一道交好的夫人,还有些瞧不见长兴侯府张扬,也纷纷出言附合。   “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口一个教养搁嘴边,混似她配了人,生了孩子,教养了谁去,真正是没脸没皮了去。”   “自己还半大一点儿,还没让家里教养大了去,还说人家没教养,可是让我开了眼界。”   “我见虞大小姐教养好得很,倒是曹七小姐字字句句,可不像是个有教养的。”   “长兴侯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人,怎好欺负一个小姑娘?可真是没得一张老脸,猖狂到了天去。”   “打了个一胜仗就猖狂了去,浑似谁没打了胜仗似的……”   “……”   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巴着长兴侯府的,便是与长兴侯关系好的,也不好帮着一起说话了,长兴侯府可不成了众矢之的。   曹映雪怎么也没想到,这没教养,没礼数,也没脸的人竟成了她自己,听着在场不少夫人七嘴八舌地说她,气得瞪直了眼睛,一张脸也胀得通红。   虞兼葭这会儿,也缩在杨淑婉身后,不敢再冒头了。   虞幼窈先是拿了祖母作伐,扯了先帝和今上的大旗,便没有人再敢认为她没得教养,再拉扯上了太后娘娘,让长兴侯府弱了气势,也不敢再紧咬了这事不放,也只得息事宁人了。   头一次出来走动,便在外头露了一把脸,之前借了女子的教条闺范,在众家小姐跟前立了威,从今往后,怕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跟虞幼窈过不去。   方才又拿了祖母作伐,攀扯了先帝,今上,太皇娘娘,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拿虞幼窈丧妇长女的话儿指摘她了。   如此一来,虞幼窈不仅保住了名声,而且维护了家中祖母,一个孝名也是跑不掉了,也是彻底在京里头的贵人圈子里脱颖而出了。   她竟不知道,虞幼窈还有此心性与手段。   长兴侯夫人想息事宁人,连忙道:“这事儿是我家七姐儿的错,”一边说着,就转头狠瞪了曹映雪,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虞大小姐道歉。”   “你要我向她道歉?”曹映雪指了虞幼窈,一脸不可置信。   姚氏沉了脸,冷笑着对长兴侯夫人说:“长兴侯府庙大,这花会,我也是不呆了,今天儿这事我便回了家中告了老夫人,”说完了,就转头吩咐了钱嬷嬷:“去,到前院禀了二老爷,咱们家脸子小,赏不起长兴侯府的花团锦簇,叫人戳了老夫人的脊梁骨,说咱家教养不好,大老爷那边也说一道。”   长兴侯府的花会,男客和女眷分开宴请。   长兴侯夫人眼睛顿时一黑,连忙道:“虞二夫人,这、这小孩子家家一道玩闹,哪能真攀扯到家门上去,”一边说了,伸手就是一把掌,抽到了曹映雪脸上,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上前去给虞大小姐赔不是。”   她这一巴掌可是下了重手,直抽得曹映雪脸儿红了一片。   姚氏到底是个长辈,见七姐儿挨了打,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   她再把人请进屋里,让映雪给虞幼窈赔个不是,出几样贵重的东西,好好安抚一下虞大小姐,这事多半也就过去了。   她想的很好,可是却唯独忘记了,女儿是叫自己娇惯大的。   曹映雪冷不防就叫这“啪”的一巴掌打懵了神儿,向来疼爱她的母亲,横眉怒眼地瞪视着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哪儿还听得进母亲的话。   她捂着被打发麻的脸儿,一边哭,一边跺脚:“娘,你竟然打我,我……”   一边说,就捂着脸跑开了。   长兴侯夫人傻眼了,反应过来后,就要去拉:“你给我回来,哪儿惯得你这脾气,”又急声吩咐跟前的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地,把七小姐拉扯回来,这脾气可是厉害了……”   几个丫鬟一听这话,连忙跑过去拉扯。   场中一片混乱,姚氏瞧了也是腻味,一手拉着虞霜白,一手搂着小声呜咽的虞幼窈转头就走了。   长兴侯夫人连忙吩咐跟前的嬷嬷:“快去把虞二夫人拦回来,可不行出了门子去。”   嬷嬷也知道轻重,连忙去办了。   在场的各家夫人也不好呆着,都借口回了花厅。   好好的一个花会,便是这样一闹腾,没脸也成了长兴侯府了,没教养的人,也成了自个的女儿了。   便在这时,曹映雪叫丫鬟拉扯过来了。   长兴侯夫人打了女儿,原是觉得心疼,可这会儿瞧着她闹腾着哭,也是来了一通气:“可是长本事了,在自己家办的花会上闹腾,闹腾得自家没脸,呵,还闹腾到大庭广众前头去了。”   想着这好好的花会,办成了这个样子,她是气也不打一处来。   曹映雪又被打了一巴掌,哭得更大声了:“我、我就是想刁难她几句,哪晓得,她是个伶牙利齿的……”   长兴侯夫人气得眼晕,伸着手指就戳着她的额头:“长兴侯府是顶贵的勋贵人家,便是刁难了人去,虞府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可你是猪脑子么,你刁难人,说人家教养做什么?你也是大家小姐,哪儿不知道教养这话哪能轻易说?便是提一道,也有得是人红了脖子与你掰扯了去。”   曹映雪捂着脸哭:“我、我就是气不过,虞幼窈抢了属于我的嬷嬷,又见她一个人扔下家中骨弱的妹妹,便觉得,便是有厉害的嬷嬷教养着,也不见她教养有多好,就讽刺了几句……”   哪儿晓得虞幼窈与她从前相处的小姐们不同,被讽刺了也不是忍气吞生。   曹映雪心中一阵愤恨:“虞幼窈也泼了我一脸茶水,害我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得全身都疼,凭什么全成了我一个的错?”   想着虞幼窈哭得无辜可怜的样儿,长兴侯夫人气得直咬牙:“小小年岁,真是焉坏了心肠,可是个肠穿肚烂的坏东西,怨不得虞大夫人与这个继女不亲近……”   心眼儿这样多的继女,哪个敢亲近了去,可不得远着些,免得叫人祸害了去。 第268章 骑虎难下背(求月票)   可一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竟让这么个坏东西算计了去,长兴侯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今儿各家夫人,可都听到了,看到了,便是我想替你遮掩,也是没得法子,你这没礼数,没教养的名头也是传出去了,叫人笑话了事小,可这将人往死了逼去的恶毒名声一传出去,连我也是兜不住的,明儿我少不得要去一趟教司坊,寻个嬷嬷做一个样儿,来仔细教一教你规矩……”   曹映雪吓得脸儿也白了,哪儿顾得上脸疼,连忙上前拉了母亲的袖子:“娘,我,我现在要怎么办?我没脸活了我……”   边说着,她还捂着脸哭。   今儿让虞幼窈泼了一脸茶,又数落了一通,已经够丢脸了,还闹到了客家夫人面前。   她以后哪儿还有脸到外头走动去?   长兴侯夫人也是脑仁儿疼:“你爹在幽州打了胜仗,等殿试过后,朝廷的封赏就要下来,到时候我让庄嫔求了皇贵妃娘娘,给你请一个五品的县君封号,有了封号,你就是宗室贵女,没人敢拿你名声说话。”   大周朝有功之臣的家眷,是可得宗室封号,享朝廷奉禄。   曹映雪心中一喜。   长兴侯夫人赶忙道:“现在跟我去花厅,好好给虞大小姐道个歉,可不行再耍弄脾气,不然,饶不了你。”   曹映雪虽然不乐意,可一想到马上要到手的宗室贵女封号,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今儿这身衣裳,是宫里头的姐姐赏赐给她,腰间系了一条红色的宫绦,宫绦上尾端有黄色的穗子,是内务府制,原是想穿戴出来显摆了去,哪儿晓得却是叫虞幼窈泼了一脸茶,丢了脸去。   话还没说完,就叫长兴侯夫人厉声打断了:“换什么换?就这样过去,也好叫人瞧一瞧,你也是受了委屈的人,免得叫旁人以为,这错的全成了你一个人。”   七姐儿当着满堂夫人的面儿认个错,她也放下长兴侯夫人的身段,好好跟虞大夫人,虞二夫人道个歉,再多拿点好东西出来赔偿,到底是小孩子家家的,虞府要是还攀咬着这事不放,那就是虞府气量小。   映雪也是半大的孩子,现在诚恳认错了,也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场的众家夫人,总不能去嚼弄一个孩子的是非,真与一个孩子计较了去。   过后,她大张旗鼓请教司坊的嬷嬷进府,把样子做足了,也好叫人知道,长兴侯府在好生教养映雪,再有县君的封号,看谁还敢多说半句闲话了去。   姚氏原是想带了虞幼窈回府,哪晓得长兴侯夫人猖狂天了去,竟使人守了门,不让她出门子。   长兴侯夫人跟前的岳嬷嬷卑躬曲膝:“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也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长兴侯府定要给虞大小姐一个交代,可不行让虞大小姐白白委屈了去。”   没皮没脸的话,说得姚氏气怒不已。   这哪儿是认错该有的态度?   分明是要“强行认错”,打着息事宁人的算盘,将今儿这事蒙混了过去。   可这会儿,长兴侯夫人守了门,不让走了,在长兴侯府一亩三分地里,她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虞幼窈站在姚氏身边,神色淡淡地,也瞧不出喜怒来。   “虞大小姐上门是客,却叫她在府里头受了委屈,我家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哪儿能让虞二夫人带虞大小姐这样走了,还请虞二夫人去花厅里花歇一歇茶,贵府的大夫人也在,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也是好的。”   这嬷嬷长得高壮得很,像一堵肉墙似的,挡在姚氏面前,一边说着,还抬了眼皮瞧到了虞大小姐,一双睡凤眸子轻眯着,显得眼儿狭长又贵气,令她无端想到了,往常进出内宫时,见到的陆皇贵妃,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滔天贵气!   心下顿时一“咯噔”,她连忙垂低了眼睛,忙道:“瞧瞧虞大小姐这脸儿,也是狼狈得紧,可得重新梳洗了才行……”   说完了,跟着岳嬷嬷一道过来的几个丫鬟曲了身——   “虞二夫人,请……”   “虞大小姐,请……”   这面上的礼数是做了一个十足,阵仗也摆出来了,赔礼认错的姿态也诚恳。   姚氏还执意要走,那就成了她胡搅蛮缠,不知好歹,便是没错,也让长兴侯府算计出了三分错了。   可若真去了花厅,让曹七小姐不痛不痒地认了错,这事儿便让长兴侯府蒙混过去了。   姚氏冷笑一声:“我家大姐儿,打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教养长大,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今儿这事,我却是做不得这主,定要先禀了老夫人才是,没得让老夫人埋怨我不晓得轻重,我却是担不起的。”   若不是虞幼窈自己脑袋好使,拿了家中的老夫人作伐,攀扯出了先帝、今上,还有宫里的太皇娘娘,让长兴侯府不敢再纠缠着“教养”这话儿,借题发挥,虞幼窈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去。   虞幼窈毁了名声是小,可虞府也是京里有头有人的人家,叫人这样白白欺负了,闹了一个没脸,岂不惹人笑话了?   真正是骑虎难下背了。   提及了虞老夫人,那嬷嬷下垂眼睛止不住一缩,忙声道:“哪儿用得惊动了老夫人去,虞二夫人可把心放肚里去,长兴侯府今儿一定给虞大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贵府的大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只差没明着说,姚氏越俎代庖,一个做婶娘的,竟然越过了继母,去替侄女儿做决定,可真正是没道理了。   想到杨淑婉那上不得台面的嘴脸,姚氏气得眼睛发黑。   看出了姚氏的为难,虞幼窈声音温软:“便去瞧瞧也使得。”   眼下长兴侯府是闹了个没脸,长兴侯夫人以大欺小,曹七小姐落了个没得“教养”的名声不说,还被她扣了“恶毒”的名声。   长兴侯夫人晓得了厉害,哪儿能轻易让她们走了? 第269章 真是一个祸害   不管怎么着,也要设法先将这事圆过去,全了长兴侯府的颜面,堵了虞府嘴巴,以免虞府将事儿往大了闹去,免不得要攀扯上先帝、今上,以及太皇娘娘。   一个不小心,大不敬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便是有长兴侯在幽州打了胜仗,也免不得吃一通挂落。   可长兴侯夫人算盘打得精,她却不愿捏了鼻子认。   虞幼窈轻翘了唇儿,转头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许嬷嬷与春晓两人,眼中掠过隐秘地冷意。   姚氏没法了,沉着脸与虞幼窈一起,叫长兴侯府的一干奴婢们,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去了花厅。   长兴侯夫人精神一振,连忙起身相迎:“虞二夫人快过来坐,就等你了。”   只差没明着说姚氏脸面大。   姚氏沉着脸没搭腔,长兴侯夫人面上尴尬了一瞬,又伸手握了虞幼窈的手:“我往常去别家走动,总不少得要听到有人提及虞老夫人才德过人,是命妇之典范,也只有虞老夫人这样的贤能之人,才能教养出似虞大小姐这样性情出众的小姐。”   却是放下了身段,有心示好,涉及家中长辈,不管是姚氏还是虞幼窈,也不好再甩脸了。   虞幼窈垂下头,低声道:“夫人谬赞了,窈窈丧妇长女,却是愧不敢当,也是仗了祖母才德,才大了胆儿到外头走动,便是如此,也是谨微慎行,唯恐行差错步,叫人诟病了去,连累家中祖母的名声,叫祖母蒙了羞,辱及了家中门楣。”   不软不硬的一番话,便也越显得长兴侯府没得道理。   长兴侯夫人吃了一记软钉子,笑容也淡了一些:“今儿这事是映雪的错,我让映雪给你道歉认错,”说着,她转头瞧向了曹映雪,厉声道:“坐那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向虞大小姐认错?你自个口无遮拦,一时不小心说错了话儿,让虞大小姐受了委屈,便是虞大小姐原谅了你,我却是不能轻饶了你去。”   便是三言两语,就将毁人名声这等事,说成了口无遮拦,不小心说错了话,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   曹映雪垂着头,抽抽嗒嗒地上前,一身狼狈样,瞧着也着实可怜:“虞大小姐,今儿是我不对……”   长兴侯夫人眉目轻展,只要映雪一道歉,这事儿也就过了,虞府也没得道理再继续闹腾下去了。   可没等曹映雪认错完了,便有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夫人,不好了,前院那头虞二爷和虞大爷连宴也没吃就出了府,还使了身边的人给虞二夫人和虞大夫人传话,让带了虞大小姐回府,老奴、老奴……”拦不住,也不敢拦了。   虞幼窈眉儿轻弯了一下。   夫人们一到了八亭角,众家小姐跟前的奴仆们,也都到了八角亭外候着,许嬷嬷和春晓也都在,却唯独不见了夏桃。   事儿闹到了前院,便是曹映雪道了歉有什么用呢?   闹都闹开了,哪儿还能糊弄过去?   长兴侯夫人脸都僵掉了。   姚氏也连样子也不做一个,打椅子里站起来:“事已至此,我这个内宅妇人却也不好擅自主张了去。”   说完了,就带着虞幼窈,虞霜白两人率先走了。   “虞二夫人,这……”长兴侯夫人伸了手要去拉扯,可这事都闹到了前院,她哪儿还敢拦人?   一时间,可不得僵在那儿,连伸出去的手也忘记了收回来。   却是连自个的脸也丢完了。   姚氏走了,杨淑婉也不好坐着,拉了虞兼葭一道站起来,走到长兴侯夫人跟前:“我和葭葭怕也没得眼福继续赏花了,还请夫人莫怪。”   话儿说完了,她就急着要走。   哪知长兴侯夫人一把拉扯了她的手,捏着帕子抹了眼泪:“虞大夫人,你可不知道了,这花会,府里头是打月初就开始筹办了,原也是想趁着殿试之前与众家夫人一道热闹了去,哪儿晓得,好好的花会却是办成了一场笑话,长兴侯府没脸了,七姐儿半大的孩子,连名声也毁了一个干净,还连累虞大小姐受了委屈,我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当长兴侯府才是受害方。   想到方才花会上发生的事,杨淑婉也是心有戚戚。   虞幼窈可真真是个祸害,长兴侯府是何等勋贵人家,竟也被她闹腾得灰头土脸,面子里子也都丢尽了,曹七小姐是何等知礼的一个人,竟也被她祸害得名声尽失,真真可怜了去。   长兴侯夫人原是装腔作势掉了泪,可话儿一说开,就真哭了起来:“我家七姐儿做什么故意跟自家过不去?在自家花上闹腾得自家没脸了?可不得叫我娇惯了去,也是有口无心……”   曹映雪狼狈地坐在小杌上,捏着帕子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还穿着之前那一身,鹅黄的衣裳,遮掩不住身上一片脏污的茶渍,显得狼狈极了。   这会儿,事儿闹大了也就真正知道怕了。   杨淑婉见状,忙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了曹七小姐,姐儿们凑一起一道玩儿,难免会生出口角……”   长兴侯夫人等的就是她这话:“我与大夫人相识一场,也是交浅言深,我家七姐儿是什么性儿,你往常也是见过的,她也是有口无心,是绝没有辱虞府门楣,指摘虞老夫人教养的意思,一定要和虞大老爷好好解释一番……”   若只是后宅妇人们的是非小事,便也是道个歉,拿些好物赔偿了,也能息事宁人。   可大户人家,哪家哪户不重教养?不重门风?   尤其是像虞府这样的书香门第,讲究尤其大,一旦牵扯上了“教养”这样的话儿,闹到爷儿那头就不能善了。   长兴侯夫人是有口难言,心里恨毒了虞幼窈这胚子,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虞大夫人从前使些气力。   听闻虞大老爷对这个继室,却是十分敬重。   对虞兼葭这个二女儿,也是十分宠爱。   杨淑婉连忙道:“夫人可别这么说,我是知道,夫人是最温和不过的一个人,曹七小姐也是知礼得很,今儿这事也是误会,我回头仔细跟老爷说一道。” 第270章 秋后的蚂蚱   一听这话,长兴侯夫人终于好受一些:“还是夫人理解我……”   虞兼葭让茴香与艾叶一左一右地扶着,站杨淑婉身后,弱弱地缩着肩膀,连气儿也不敢大声喘一下,生怕惹了旁人的注意。   藏在裙底的脚,却疼得她身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里头薄薄的一层内衫,已经湿透了,凉腻的衣裳,紧贴了身子,连她的身子也一并凉透了,瘦弱的身段儿,也隐隐地抖颤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冷得?   抑或是二者都有?   她原是打算,趁虞幼窈毁了名声之际,就将扭了脚的事表露出来。   如此一来,大家也会理所当然,将她扭了脚的过错,算到虞幼窈身上,所以才忍了脚疼不说。   可事到如今,她却是不敢表露了。   在座的哪家姐儿不是金娇玉贵,姐儿在旁人家里伤着了,可不是什么小事,曹映雪与虞幼窈闹了这么一出,长兴侯府已经够丢脸了,若让人知道,她方才在长兴侯府伤了,岂非更让人觉得,长兴侯府待客不周,宴客失仪,长兴侯府就更加没脸了。   如此,便只能自己忍着。   可养在深闺的小姐,哪儿受过这样的疼痛与,便越发觉得难以忍受,这长兴侯府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虞兼葭疼得越发难忍,长兴侯夫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虞大夫人可真是好教养,瞧瞧葭葭这孩子,可真是乖巧又懂事,便是在花会上,也是难得规矩安静,哪儿像我家七姐儿,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一边说了,长兴侯夫人一边撸下了腕子上的赤金镶红宝的臂钏,不由分说便套进了虞兼葭的腕子上。   “夫人,这、这太贵重了,可使不得……”虞兼葭白着一张脸儿,反应过来后,连忙就要伸手去摘了臂钏还给长兴侯夫人。   让虞幼窈这般闹腾了一场,她却是不好再收长兴侯夫人的东西了。   长兴侯夫人握着她的手,亲切地说:“小孩子家家的,穿金戴银才好看,可不行太素了去。”   长兴侯夫人执意要送,虞兼葭哪儿再继续推辞?   恍然间就想到,当日在宝宁寺,打宋老夫人手腕上,戴到虞幼窈腕子上的羊脂玉镯,顿时觉得连脚也不那么疼了,眉目也不禁轻翘了一下。   杨淑婉瞧向了虞兼葭,忙声道:“还不赶紧谢谢长兴侯夫人。”   虞兼葭唇边露了一个羞涩地笑容,只是脸色太苍白了些,显得病弱:“长者赐,不可辞,多谢夫人!”   长兴侯夫人瞧了一眼她的脸色,便挪开了目光。   心里倒是有些惋惜,大约折腾了一阵子,虞三小姐瞧着脸色惨白的,看来身子骨确实太弱了一些,这样的身子骨,便是性儿再好,显贵人家却也是不敢要的,免得伤了家中子嗣。   而她一般想的,还有在场一众暗暗关注长兴侯夫人的夫人们,姐儿们的性情,是要从打小就要仔细相看的,将来也好心里有底,无论是交好,还是结亲,也能自个儿心里明白,也就不能叫人轻易糊弄了去。   这样病弱的身子,真是可惜了。   ——   长兴侯府后门的幽巷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灰布马车,从外面看着不起眼的马车,内里却很大。   宝宁寺离京里至少也得一个多时辰。   但周令怀是让暗卫背着,直接打山里下来,马车也专挑近道走,节省了大半路程,生生半个时辰就到了京里。   马车内摆了一张小几,上面烧着小碳炉煮茶,鲜爽醇香的茶,伴着一丝一缕的药香,弥漫了满车。   周令怀眉目低敛正在分茶,他技法熟烂,下汤运匕,别施巧决,一举一动都透了雅人致深的意趣。   不大一会儿,茶面汤纹涌动,凝汇了一个“虞”字,却是须臾即逝,来不及眨眼,又凝汇了一个“幼”字,转瞬即变了一个“窈”字。   一汤三变,当今世上能做到这点的,只怕也没得几个。   暗卫精通一些口技法,将虞幼窈与曹映雪之间的口角,也模仿得唯妙唯肖。   周令怀拿了茶斗,瓢了一斗斟进茶碗里,蟹爪天青的汝窑茶碗,宛如堆脂莹润,金黄的茶汤,盛于碗内,清净透彻,宛如一汪琥珀。   他低头闻茶,眉目微敛,墨长眉,压着眉骨,如一把锋刀裁入了鬓边,耳边是暗卫一字一句的禀报。   “可是没叫人白白欺辱了去。”   暗卫可算松了一口气。   “但,”周令怀搁下了茶杯,杯底磕碰着小几,发出“咯噔”一声:“这茶杯不该用泼,应该用砸。”   最后一个“砸”字,叫他咬重了一个音,透了一抹狠戾。   暗卫的心跳,顿时也如这茶杯似的,被高高端起,又被沉沉搁下,发出了一声“咯噔”声响,险些没将脑袋也垂到地上去。   心道——   虞大小姐到底也是一个大家小姐,泼人一脸茶水,这举止已经有些出格了,若茶杯是“砸”出去的,就算是曹映雪的错处,也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没得轻重,下手太狠了。   “这秋后的蚂蚱,我原是不打算理会,由着他们上窜下跳地蹦跶,但,”周令怀端了茶杯,倒掉了杯里的凉茶,重新拿了茶斗,瓢了一斗茶斟进了杯里头:“这要蹦跶太过,让我心里不痛快了,就少不得要先断了一条腿,让他蹦跶不起来才是。”   暗卫心里一“咯噔”。   周令怀端起茶碗,低头嗫了一口:“把花会上的消息送进宫里去。”   暗卫连忙低头:“是!”   空气也变得安静,小几上的茶烟一丝不苟地向上升腾。   过了半晌,沉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走吧!”   车夫拉住马缰,低头打着响鼻的黑马,顿时仰头轻嘶,就转了一个方向,“哒哒哒”地朝暗巷外头走去。   耳边响起了车轱辘声,周令怀掀了车帘。   一辆马车地从旁边经过,车窗开着,马车轻轻颠动,掀了里头的挂帘,隐约窥见虞幼窈侧颜处,发红的眼尾——   荏柔纤弱!   周令怀双手倏然紧握,伴着细微的咔嚓——”声,手里的汝窑茶碗应声而碎,轻微的声音短促,尖锐。   令人不安的气息在车内缓缓流淌……   直到旁边的马车,渐行渐远,周令怀才收回了目光:“去食膳斋。” 第271章 真是个妙人儿   长兴侯夫人将杨淑婉送上了马车,一回到花厅,镇国侯夫人何氏,也领了宋婉慧,推说家里老夫人身子不好,要先走一步。   长兴侯夫人心里发苦,哪儿能拦了旁人回家“尽孝”了去。   镇国候夫人何氏带着宋婉慧一道上了马车。   宋婉慧眼儿亮晶晶地:“娘,窈窈可真是个妙人儿,你可不知道,那会儿曹七小姐上赶着找茬,我和齐六姐姐却是为她好生捏了一把冷汗,原也是要帮腔,哪儿晓得,窈窈是一女当关,万女莫敌……”   何氏听得是哭笑不得:“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哪儿行这样改了用。”   宋婉慧就将八角亭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道:“窈窈一句《烈女传》一出,曹七小姐当时就跟被雷劈中了似的,连在场的各家小姐,也都闹了一个没脸,恨不得拿了帕子挡了脸呢。”   何氏有些惊讶:“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心性可真不一般。”   宋婉慧点头:“可不是嘛!”   何氏瞧了女儿一眼,就道:“虞大小姐是丧妇长女,便是打小在虞老夫人跟前长大,教养得再好,往后无论到外头走动,还是再大一点相看人家,旁人难免会将她看低了,轻视了去,像长兴侯府今儿这般作贱她的,也是少不了的。”   宋婉慧深以为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请了许嬷嬷的人是虞二小姐,甚至是虞三小姐,曹映雪也不敢这样作贱了人去。   长兴侯夫人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想要毁了虞幼窈的名声。   这一切根源,却也是因虞幼窈是丧妇长女,便是叫人拿了“教养”作伐,也是事实,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何氏继续说:“今儿这事,曹七小姐是有心欺辱,虞大小姐却是将计就计,有心算计,她先拿女子的教条闺范作伐,让曹七小姐丢了脸,却也从侧面展露了自己熟知教条闺范的良好教养,在众家小姐跟前立了威,以后在贵女圈里头,就没人再不长眼睛,说她没得教养。”   宋婉慧也是一脸唏嘘:“也亏得是窈窈自己厉害,换作旁人,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了“丧妇长女,无教戒”这样的话儿作了伐子,怕也要捏了鼻子认,当场就丢了脸,往后在圈子里,怕也是抬不起头来。”   何氏点头:“长兴侯夫人兴师问罪的时候,虞大小姐拿了祖母虞老夫人作伐,却是将堂堂长兴侯夫人也唬了去,今后,哪儿还有人会因“丧妇长女”之名,而看低了她?虞大小姐小小年岁就长了城府,她是踩着长兴侯夫的威名,为自己谋了一个一劳永逸,谋了一个好教养的名声,连威宁侯陆五小姐也不如她,等再大一点……”   说到这儿,何氏的话就止住了。   虞幼窈这般心性,寻常人家却是压不住了,可若是配了勋贵世家要支应门庭,兴家立业的嫡长子,这厉害的性儿,却是旁人求之不得,打着灯笼也是找不着的,打今儿起,怕是不少人家都盯上了这位虞大小姐。   ……   回府的时候,姚氏安排虞幼窈和虞霜白一辆马车。   虞幼窈正和虞霜白一起说话,冷不防就被颠了个七晕八素,耳边“砰咚”、“哐当”、“哒哒”的声音,夹杂着尖叫痛呼,杂乱无章地响起……   好在车夫有些把式,很快就稳住了马儿,虞幼窈和虞霜白叫丫鬟护着,只受了一些惊吓,并没有受伤。   车里头一片狼藉,小几上摆放的点心、果盘、茶水,香炉等,全砸在地上。   几个丫鬟护着主子,没顾得上自个,或多或少都磕碰伤了,好在都是一些皮外伤。   车里就准备了跌打的药油,虞幼窈让夏桃拿了药:“先帮着擦一擦药,等回了府里,就请大夫好好瞧一瞧。”之后,又转头吩咐春晓:“去看看二婶娘那边如何了。”   春晓下了马车。   虞霜白受了惊吓,还有些惊魂未魄,攥着虞幼窈的袖手,心里充满了不安:“大姐姐,我娘……”   虞幼窈握住她的手:“家里的车夫都练过一些把式,有一把力气,马儿也是挑了最温驯的,你看咱们不也没事吗?”   虞霜白小脸儿白白地,还有些不安。   虞幼窈掀了车帘,就看到前头拐道处,停了一辆蓝顶马车。   乍然一瞧,这辆马车倒也没甚出奇,可马车的用料,却是最上等的榆木和柞木,关键部位都以金铁铸造,车厢用的是年份很久的棕褐色核桃木,木质坚硬韧性,不易变形,开裂,而且抗震极佳,就连马——   虞幼窈不识马,却也觉得这马瞧着威风,多瞧了几眼,就发现了,这马透了烈性与桀骜,与家里驯养的代步马儿,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正想着,对面马车的车帘掀了一角,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陡然映入了虞幼窈的眼帘,以及把玩在那双手上的一枚——黄琉玉扳指!!   全身的血瞬间冷透,虞幼窈满面惊骇,猛然甩下了车帘,惊慌地拉好了车窗。   许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忙声问:“可是吓着了。”   虞幼窈胡乱地点头,眼儿瞧见了面前的茶杯,突然觉得自己口干舌躁,连忙端起了茶杯,猛喝了几口水,这才镇定了一些。   这时,春晓回来了,也不待虞霜白问,就说:“二夫人叫钱嬷嬷护着没伤着。”   虞霜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镇定了一些,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春晓忙道:“前面拐道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冲出来,惊了二夫人的马儿,咱们的马儿也惊跳了脚,也亏得二夫人的车夫有一把力气,拉带着马儿生生偏了道儿,才没撞一块儿,京里头不允纵马疾行,二夫人要使了钱嬷嬷与对面理论呢。”   马儿受了惊,好险没伤着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也着实惊险得很,换作任何人也不能当作没事一样。   二婶娘气恼,想要与对方讨个说法,也是应当的。   只是! 第272章 造了孽哦(求月票)   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瞧见的黄琉玉扳指,虞幼窈心里不安,又道:“你过去寻了二婶娘,就说二妹妹受了不小的惊吓。”   春晓转头一瞧,二小姐果然白着小脸儿,眼儿里透了惊惶不安,连忙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府里的马车让了道。   春晓和钱嬷嬷一道回来了。   见二小姐是真吓着了,可把钱嬷嬷心疼坏了,连忙将人搂进了怀里头,一边抚着她的背心,一边小声地哄着。   虞幼窈听着耳边“哒哒”的马蹄声,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仔细一听,那声响,似乎比府里头的马儿更沉,更有力,一声一声地凿进了耳里头,听得人心里发慌。   一直到马蹄声远,虞幼窈这才没忍住,打开了车窗,掀开车窗伸头往后瞧去,却只瞧见了马蹄扬起时,足下的蹄铁。   马车”哒哒”地出了长兴侯府。   杨淑婉却是气得不轻。   她哪儿能想到,长兴侯夫人拉了她说话这会,姚氏连等也没等她,就一个人带了虞幼窈先走,也不怕叫人瞧了她们妯娌的笑话。   这就离谱了。   “长嫂为大,她合该等着我才是,哪儿有她先走的道理?急巴巴就领了虞幼窈就走,可见是藏了腌臜心肠,要到老夫人跟前嚼舌头了去。”   姚氏是个厉害得,最会在老夫人跟前卖乖讨巧了去,可不行让姚氏将错处全推到她身上,人都说一个婶娘半个娘,姚氏做婶娘难逃其责。   杨淑婉一把掀了车帘,吩咐车夫走快点,希望还能赶上姚氏的马车。   马车走得急了,也难免颠簸了些。   杨淑婉担心女儿身子骨弱,受不住,转头瞧向了女儿,就见虞兼葭惨白着一张脸,不由吓了一大跳。   “葭葭,你脸色怎就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虞兼葭疼得眼儿红红的,轻轻提了裙摆,露了肿胀的脚,哑声道:“方才在长兴侯府不小心与曹七小姐,陆五小姐一道滑了一跤,扭伤了脚。”   杨淑婉顿时急红了眼睛,连忙喊了李嬷嬷。   李嬷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蹲到地上去,捧着虞兼葭的小脚:“哎喂哟,可是造了孽哦,咋就肿成了这个样,小姐忍一忍,老奴帮着您将鞋袜脱了才行,可不行再裹着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帮着虞兼葭脱了玉底鞋,褪了抹袜。   白玉小脚从脚腕上头,一直肿到了脚趾头,就跟个大萝卜似,虞兼葭疼得喉咙里直抽冷气,泪珠儿也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滚。   杨淑婉心疼得一抽一抽地:“你这孩子,扭伤了脚,怎也不晓得早跟我说,就自个儿忍着,可是受罪了,可是心疼死我了。”   虞兼葭疼得受不住,一边掉着眼泪,却还在安慰母亲:“大姐姐受了委屈,我却也不好拿这点小事给您添乱,母亲可别担心,一会儿回了府里,请个大夫过来瞧一瞧,修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杨淑婉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虞幼窈这个祸害东西,她自个与曹七小姐闹腾了,还连累你跟着一道受罪,真真没得道理,可怜我的葭葭伤得这样严重,却还想着她受了委屈,连吭也不敢吭一声,生生忍了下来,平白遭了罪受……”   李嬷嬷让艾叶倒了一盆冷水,将虞兼葭的脚浸在冷水里头,揉按着虞兼葭的小腿。   冰冷的水没过了脚腕,虞兼葭哆嗦了一下:“我知道娘也是心疼我,可比起大姐姐今儿险些叫人毁了名声,受的委屈,我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了。”   杨淑婉听不得这话,气得连音量也拨高了起来:“她一个打小就有娘生,没娘养,也没娘教的丧门胚子,还不行旁人说她一句【丧妇长女】?”   哪家丧了娘的姐儿不是低了头,夹了着尾巴地做人?   怎的她就与旁人不同?   一个丧妇长女,哪儿有她张扬的道理?   杨淑婉越说越气:“说她几句,她还闹腾上了?可把她能得,差点没上了天去,旁人只当她年岁小,可这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本事,却是半点也不小,连长兴侯夫人这个长辈也敢顶撞了去,她一个丧妇长女,没叫人毁了名声,人长兴侯府精心教养的小姐,倒让她将名声毁了个一干二净。”   说到了此处,她更是好一通咬牙切齿:“毁了名声的人,不是她;办砸了花会,丢尽了脸面的,也不是她;扭了脚受了罪的人,更不是她,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虞兼葭垂下眼睛,只觉得脚骨里头钻心得疼:“话虽如此,可祖母来偏疼大姐姐,我却是担心娘不好交代,父亲也最重教养,这事既然闹进了父亲耳里头,他少不得也要过问的。”   杨淑婉一边生着姚氏的气,一边心疼女儿,一时也没想到这个,叫女儿这么一提,心中却显怵然一惊:“虞幼窈自个与曹七小姐闹腾了,我可是不在场的,老夫人再偏疼虞幼窈,也怪不到我身上!”   这话儿也是没错得,可她这样声色厉荏着说出来,却是没得半点底气。   老夫人那头斥责她一顿,让她去屋里立规矩顶天了去。   可虞宗正这边……   “拿了休书回了娘家”这样伤了夫妻情份的话,一旦说了头一回,就有无数回。   现如今,虞宗正也开始嫌弃她是庶女,上不得台面,也管不好家,待她不如从前信任,夫妻之间的感情,就是闹腾一回,便也要消磨一些。   又想到之前她在花会上,偏帮曹七小姐的事儿,杨淑婉难免有些惊慌:“你爹也不知道叫虞幼窈灌了什么迷魂汤,一门心思认定虞幼窈是个好的,少不得也要恼怒了去……   虞兼葭轻咬了唇儿,瞧了自己肿得跟白馒头似的脚,忍不住小声地哭:“娘,今儿这事也是怪我,曹七小姐与大姐姐起了冲突,我这个做妹妹的,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而不争气滑了一跤,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闺仪,叫人瞧了笑,若我能帮上忙,许是不会闹到这地步……” 第273章 成了笑话(求月票)   自责的话儿,说得杨淑婉是既心疼,又气恼:“哪有你什么错?虞幼窈与曹七小姐闹腾,害你滑了跤,在各家小姐跟前失了闺仪,叫人瞧了笑话不说,还扭伤了脚,虞幼窈受了委屈不错,可你不光受了委屈,还受了伤,遭了罪受。”   说到此处,她也反应过来了。   葭葭之所以扭伤了脚,遭了罪受,这全都是虞幼窈与曹七小姐闹腾,连累了葭葭。   虞幼窈是受了点委屈,葭葭可是连脚也扭伤了。   只要她拿了葭葭扭伤了脚作伐,老爷疼爱葭葭,心疼都来不及,哪儿还会责怪她们母女俩呢?!   老夫人就是再偏疼虞幼窈,总不能半点也不顾受伤的嫡亲孙女。   脚浸在冷水里,不一会儿就有一股子凉意,渗进了骨里头,虞兼葭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娘,可别生气,您身为继母,越不过“亲娘”去,身为继室,也越不过原配去,大姐姐是因为“丧妇长女”的原故,才叫人指摘了教养,便是在外头,您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垂下了眼睛,骨头里又冷又疼:“父亲对娘一向敬重,便是纳了秋娘,也不忘记母亲贤惠大度,您可不行与父亲置气,好好跟父亲解释才是。”   一提及了秋娘,杨淑婉难免就想到,秋娘提了姨娘第二日,虞宗正下了衙门,得知她犯了头症,连书房也没去,就上主院看她,送了她一支翡翠簪子讨她欢心,簪子通体碧绿,可簪头上有一抹艳红,却是纯正极了。   她分明瞧见了虞宗正眼里头,饱含的愧疚。   当天晚上,虞宗正就歇在她屋里。   杨淑婉反应过来了,握着女儿的手,脸上终于露了笑容:“我的葭葭儿,果然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你说的对,这事儿横竖都怨不到我身上来,”说到此处,她脸上又透了笑容:“可别再担心娘了,我与你爹夫妻多年,他总归是向着我的。”   也是葭葭提了,她这才想到,虞宗正纳了新人,对她也是愧疚当口,她大可以利用一点糊弄了去。   虞兼葭终于放心了,可想着虞幼窈今儿在花会上的一言一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马车“哒哒”地回了府。   姚氏带着虞幼窈、虞霜白才下了马车,就见等在垂花门前的青袖上前行了礼,道:“老夫人请二夫人过去一趟呢,大老爷,二老爷也都在,”她瞧了一眼,垂花门前就停了两辆马车:“大夫人没与二夫人一道回来?”   姚氏淡淡道:“得了二老爷的口信,却也不好继续耽搁,见大嫂正在与长兴侯夫人说话,就带了窈窈先行了一步。”   “辛苦二夫人了,”青袖一边想着老夫人交代的话儿,目光就瞧向了大小姐,见大小姐好端端的一个人,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小姐和二小姐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去。”   花会上的事,涉及虞府门楣,可不是什么小事,姚氏晓得轻重,连忙交代了钱嬷嬷几句,就跟着青袖一道去了安寿堂。   虞幼窈也回了窕玉院。   许嬷嬷带了春晓夏桃去处理身上磕碰的伤。   冬梅一早就得了消息,命小厨房准备了热水,伺候虞幼窈重新梳洗,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   虞幼窈懒散地靠在贵妃榻上。   柳儿拿了巾子,帮着小姐绞头发:“大夫人和三小姐回府了,大夫人让青袖请进了老夫人屋里,三小姐在花会上崴了脚,李嬷嬷拿了大夫人的牌子,去请了李御医,看样子是伤得不轻。”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   虞兼葭总是一副与世无争,处处谦让有礼的作派,却是心高气傲,处处都要拔尖的性子。   今儿在花会上,虞兼葭借着自己熟识花草结交了不少贵女,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虞兼葭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一跤,失了闺仪。   碍于陆明瑶、曹映雪身份贵重,在场的众家小姐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可一旦出了长兴侯府的大门,少不得也要被人非议言笑一番。   这大好的风头,也就成了笑话。   虞幼窈轻弯了唇儿:“一会儿挑一瓶上好的损打药油,并一些药材补品,一起送到嫏还院里去。”   柳儿应下了,见小姐的头发干了大半,就取了上好的茉莉花头油,倒了铜钱大点在掌心里头,搓均了,轻柔地抹到小姐的头发上去。   茉莉花油清淡,也不会干、油,清爽又柔润。   大约一盏茶,柳儿抹好了头油,虞幼窈的头发已经干了,柳儿拿了木梳,替小姐梳了一个单螺,用一根发带绑好。   这时,夏桃跑进了屋里。   虞幼窈一见她,就问:“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   夏桃吐了吐舌:“也就磕碰了几下,擦了药也就没事了,”说完了,她连忙转了话:“表少爷过来了,在小书房里等着小姐呢。”   虞幼窈“忽”的一下,打贵妃榻上起来,拎了裙摆,就朝书房里跑。   周令怀手里执着书册,眼里却一个字也瞧不进去,脑里头全是大街上惊鸿一瞥,小姑娘眼尾处,那一抹清滟的红。   半大一点的孩子,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戳了心窝子地骂了“丧妇长女”这话,还险些叫人毁了名声,哪儿会不难受?   周令怀眼底一片幽邃,用力握紧了手里的书册,就见小姑娘拎着裙摆,跑进了书房里,上头穿了一件粉紫色半臂小衫,下头拼接了一条百褶裙子,裙面上绣了大片的粉白蔷薇,瞧着粉嫩又娇俏,天真又烂漫。   “表哥,你在想什么呀,”虞幼窈搬了小杌坐在表哥身边,声音也如从前一般欢快:“书都拿反啦!”   小姑娘仰着头,鹅蛋脸儿鲜妍明亮,周令怀方才在脑子里仔细琢磨,反复斟酌,又删删减减的安慰之语,突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瞧着小姑娘笑弯的唇儿,他也轻笑了一声,:“在想,小姑娘娇气得很,吃不了气,也受不得委屈,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第274章 我很乖哒~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儿:“我才不会哭鼻子呢,”她撅着小嘴儿,直哼哼:“表哥可不许小看了我,我也是很厉害啦,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小嘴儿叭叭地,将花会上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曹映雪拿了【丧妇长女,无教戒】这话来攻讦我,陆明瑶坐山观虎斗,虞兼葭从中搅合,还有在场的各家小姐一个个幸灾乐祸,逢高踩低,我就知道了,她们是合着一条藤儿地害我,想要毁我的名声。”   说到这里,虞幼窈哼了哼:“我是光了脚不怕穿鞋的,当然要可劲地闹腾,也好叫人瞧一瞧,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后就没有人,敢再拿了【丧妇长女,无教戒】这种话儿来指骂我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透了欢快,跟枝头上的喜鹊儿似的,老实说有点吵,但没有人会觉得烦。   周令怀递了一杯茶过去。   虞幼窈正觉得口渴,接过茶喝了几口,黑亮的眼儿瞅着表哥,一脸“我是不是很厉害,求表扬”的表情,看得周令怀哭笑不得。   轻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刚刚洗过的头发,松软又柔润,散着淡淡的茉莉花香:“眼睛都哭红了,嗯?”   虞幼窈小脸一红,眼神儿飘啊飘地:“呃,也、也不是真哭,”她偷瞄了表哥,见表哥嘴角吮了一丝弧度,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连背脊也挺直了:“这、这不是跟虞兼葭学得吗?是也不是先扮个可怜,装个柔弱,掉几滴无辜的眼泪,自己先占了三分委屈,旁人也就没理了三分,这叫先抑后扬。”   周令怀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虞幼窈并拢了双腿,小身板儿又坐直了:“表哥,这叫我哭、我委屈、我可怜,我有理。”她斜着眼儿,悄眯眯地看了表哥一眼:“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周令怀心底轻叹:“眼睛难不难受?”   虞幼窈笑了起来:“柳儿用菊花枸杞泡了水,帮我热敷过了,之后又搽了玫瑰露,已经不难受啦!”   周令怀点点头。   虞幼窈歪着小脑袋,拉着表哥的手:“我记得表哥的话儿,没让任何人欺负了去,表哥不要担心我,我很乖哒~”   我很乖哒~   周令怀将这几个字儿放在舌尖上,细细地咀嚼着,又甜又软,又香又糯的滋味儿,一直蔓延到心里头。   他喉咙微涩,从小几上拿了一盒点心:“食膳斋今儿上新的牡丹花饼,用新开的牡丹花儿做的花馅,尝尝看,喜不喜欢。”   这个时节正值牡丹花开。   小姑娘爱吃零嘴,原也是刻意绕了道儿,去了食膳斋买来哄她开心的。   一听说有吃的,虞幼窈的小肚皮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   周令怀蹙了一下眉:“花会上没吃东西?”   宴客的席面都办得晚,要到日中(13点)才能吃得上,主家会准备许多点心吃食,以免饿着了客人。   虞幼窈捂着小肚皮,不让小肚皮继续叫,撅着小嘴儿抱怨:“我还是早上出门的时候用了一些药膳,在花会上连个点心都没来得及吃,都快要饿死啦,”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接过了表哥递来的点心盒子:“谢谢表哥,表哥最好啦!”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角。   才拆了一层油纸,虞幼窈就闻见了清香浓郁的酥油,混着馥郁鲜甜的牡丹花香,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馋得直咽口水,拆油纸都变快了许多。   直到色泽金黄的牡丹花饼,一块一块地呈现在眼前,虞幼窈连眼儿都瞪直了。   “牡丹花饼肯定很好吃,”她迫不及待就拿了帕子,捻起一块牡丹花饼,递到表哥唇边:“表哥,你先尝。”   小姑娘眼儿巴巴地瞅着牡丹花饼,分明馋得眼儿都挪不动了,却还记着要他先吃,周令怀觉得好笑,刚要拒绝……   “可不行拒绝我去,我就是想和表哥分甘同味,让表哥也尝一尝,我尝过的风味。”虞幼窈将牡丹花饼往表哥唇边凑近了一些。   这话叫他哪儿还能拒绝?周令怀张嘴咬了一口,都抵到唇上的牡丹花饼,酥香薄脆的酥油皮,与鲜甜馥郁的牡丹花馅在嘴里化开,却是入口即化,不黏牙,满嘴的香甜,软糯,竟意外觉得好吃。   他又想到了小姑娘方才的话——   我就是想和表哥分甘同味,让表哥也尝一尝,我尝过的风味!   小姑娘尝过的味道,分外香甜。   不管是从前吃过的樱桃,还是后面吃过的糖。   薄脆的酥油外皮,在表哥嘴里“咔嚓”一响,溏心的花馅裹着牡丹花泥,娇艳欲流,嘴馋得慌的虞幼窈,一下就瞪直了眼儿,也顾不得问表哥好不好吃,连忙就将牡丹花饼送进了自己嘴里。   嗷呜一咬——   呜呜,好吃到哭!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花饼,怎么能这么好吃?!   “表妹,你……”周令怀还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就着他没吃完的牡丹花饼嗷呜地咬了一口。   顿时,他呼吸一滞,鲜花饼就呛进了喉咙里,一张脸也红到了耳根子后头,忍不住掩嘴咳了起来。   “表、表哥,”虞幼窈吓了一跳,囫囵地将剩下的牡丹花饼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可劲儿地往喉咙里咽,也顾不得嘴里还没咽完,就含糊地问:“你怎么了?”   赶情他还不如一口鲜花饼!   贪嘴又嘴馋,怨不得虞老夫人总是小猪崽儿地叫唤。   可把周令怀看得是又气又笑,强忍着喉咙里的呛咳:“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呛了一下。”   虞幼窈连忙倒了一杯温茶过来,周令怀正要伸手去接,小姑娘就凑到他跟前,直接将茶送到了他唇边:“表哥,快喝水,喝了水,喉咙就不难受了。”   让周令怀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一杯茶下肚,周令怀喉咙里也舒坦了一些,却依然有些难受。   虞幼窈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搁下了茶杯,自然而然地伸了手帮表哥顺背:“好些了吗?” 第275章 真拿你没办法(求月票)   温软的小手贴着背心,从上到下,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掌心里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令周令怀连背脊也僵直了。   心尖儿止不住颤动,周令怀双手倏然握紧了扶手:“已经没事了。”   表哥的声音听着还有些沙哑,暗沉,不如从前淡冽,不过没听出不适,虞幼窈放心了许多,一脸嗔怪:“表哥,你也太不小心了,吃一口饼就把自己呛着了,”她摇头晃脑,用老气纵横的口气叹了一声:“真拿你没办法。”   周令怀顿时无语。   讲清楚,究竟是谁拿谁没办法了?   可把她惯得,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周令怀突然想到,小姑娘吃了他咬过的牡丹花饼,觉得有些不妥,迟疑了一下:“以后切莫……”见小姑娘眼儿如水一般清澈明亮,里头映照了他的身影,到了嘴边上的话,就变成了:“牡丹花饼好不好吃?”   虞幼窈可不知道表哥内心的纠结,又拿了一块牡丹花饼吃,一边吃,还一边点头:“很好吃呢,是表哥特地买给我的吗?”   周令怀“嗯”了一声:“今日外出,偶然路过食膳斋。”   虞幼窈咽了嘴里的花饼:“表哥,你又在骗人呢,宝宁寺和食膳斋不顺路,我去过宝宁寺,知道路,你骗不了我啦!”   表哥双腿不便,进了虞府之后,也是深居简出,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宝宁寺。   周令怀顿时不想说话了。   虞幼窈皱着小鼻子:“表哥,你这是什么毛病呀,你明明就是对我好,却偏要遮遮掩掩,生怕叫我知道了,你对我有多么好似的,”她撇了撇嘴,斜睨了表哥一眼:“怎就这么别扭?!”   周令怀叫花饼呛了一回,这会又险些让茶水给呛了,突然就有些手痒了:“连表哥都编排上了。”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吃饼。   周令怀见她又拿了一块牡丹花饼吃,忍不住提醒:“先吃几块牡丹花饼垫一垫肚,吃太多了,一会儿用不下午膳。”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表哥,回来的路上,马儿受了惊,我也受了惊,我可不可以多吃一块牡丹花饼压一压惊?”   周令怀眉间一沉:“怎么回事?”   表哥脸色阴沉沉地,瞧着好吓人了,虞幼窈连忙道:“就是拐道的时候,有一辆马车突然冲出来,婶娘的马儿在前头受了惊,后头的马儿也跟着跳脚……”   周令怀打断了她的话:“受伤了吗?”   虞幼窈摆摆手:“有春晓护着,我没受伤,就是颠了几下,颠得有些难受,表哥可别担心。”   周令怀松了一口气:“是谁家的马车?”   马车险些撞着了,无论哪家都要理论了去才是。   虞幼窈倏然就想到惊鸿一瞥,瞧见的黄琉玉扳指,摇了摇头:“表哥,纯正的黄琉玉,是不是只是宗室亲王才用?”   《礼记》里头讲了衣制礼仪,表哥给她讲过,叶女先生在课堂上也讲过,可心里头一慌,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周令怀目光倏然一深:“黄琉玉,又称玉璜,天子用环,王侯用玦,满者为环,缺者为玦,玦者遇满则缺,多为天子赐下,以告诫警示其不可自满,除此之外,手握重兵,镇守藩地的藩王,都会赐下玉璜扳指,雕蟠龙以首尾相接,蟠龙无角,伏地而盘踞,故不能乘云驾雾于九天之上,俯首于真龙之下。”   虞幼窈小脸都白了。   周令怀轻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藩王异动也不是一天两天,进京也是迟早的事,只当没瞧见,其他的也不必在意。”   听了表哥的话,虞幼窈也镇定了一些:“表哥,你可知道进京的是哪一位藩王?”   这话多少带了点试探,三表哥带了藩王异动的消息进京,虞府一早就知道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周令怀淡声道:“是梁州的平王,梁州地处南地,南地多山,多瘴,与泉州相隔甚远,却有几分呼应之势。”   虞幼窈心间乱跳,下意识看向了表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连二叔都打不听到的消息,表哥是从哪儿知晓的?   当初在宝宁寺,她无意撞破了表哥的行迹之后,就隐约察觉表哥很神秘,身份似乎也不简单,表哥没刻意防备她,她也知道,表哥如今住在府里头,与虞府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会担心,表哥对虞府不利,所以就没有深究什么。   可她总觉得,藩王异动的事儿,似乎与表哥有关,难免会担心。   小姑娘什么话也没说,可明亮的眼儿里,却饱含了对他的担忧,周令怀轻笑一声,用力揉了小姑娘的头发。   虞幼窈连忙捂着自己的头,不让揉:“表哥,头发都让你揉乱了。”   周令怀“哈哈”地笑:“小小年岁,瞎操什么心,小心以后长不高。”   虞幼窈连忙后仰了一下,躲开了表哥的魔手,呶着小嘴儿:“表哥还好意思说我,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说得好像自己多大似的,小心你以后也长不高。”   这样一说,她还真有点担心表哥腿坏了,长得比旁人要慢些,一会儿得问一问许嬷嬷,有没有长个儿的药膳。   周令怀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要是知道了,估计又要哭笑不得了。   便在这时,秋杏进了书房:“小姐,青袖姑娘过来了,请您去老夫人屋里。”   虞幼窈连忙站起来:“表哥,你不忙的话,就在书房里等一等我,等我回来了,陪你一起吃午膳。”   周令怀点头:“好!”   虞幼窈这才出了书房,与青袖一起去了安寿堂。   二叔二婶已经不在了,父亲沉着脸坐着喝茶,杨淑婉坐在他身边,轻微上挑的眉毛,难免透了些许得意之色。   虞幼窈给长辈行礼问好,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到祖母身边:“祖母!”   “哎哟喂,我的小乖孙,今儿可把你委屈得……”虞老夫人将孙女儿搂进怀里,捏了帕子抹着眼泪地哭。   若不是命妇进宫需要提前递了牌子,寻了时辰,她哪儿还能坐在屋里头? 第276章 感谢miao的舵主打赏   哭着哭着,虞老夫人气儿不顺,就骂起来了:“天杀的长兴侯府,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欺负,真正是没得脸皮,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瘫了,也由不得她长兴侯府爬到我虞府头上作威作福,明儿我就穿了大妆进宫,寻了太后娘娘评一评理去,定不能叫我的窈窈,平白受了这委屈……”   祖母礼佛,身上带了一股佛檀味道,虞幼窈觉得很心安,明明没觉得委屈,可这会儿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掉眼泪。   “祖母,窈窈不委屈,窈窈是丧妇长女,旁人说几句也是无可厚非,横竖我自个儿毁了名声,也连累不到妹妹们身上,可我身为家中的嫡长女,打小又是祖母教养长大,长兴侯府欺的是我,打的却是虞府的脸,伤的也是虞府的颜面,损的更是祖母的贤德名声……”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又抹起了泪来:“我的乖孙,半大一点就懂了这么些道理,便是吃了委屈,受了欺辱,也能想着家里,为了家里与旁人一较个长短,却是苦了自己啊……”   杨淑婉直叫这一席话,说得抬不起头。   顿时,回过味来!   虞幼窈是因为“丧妇长女”,险些叫人毁了名声,她身为继母,在“教养”一事上越不过亲娘,身为继室,在“礼教”上也越不过一个原配,也没得她的干系。   可是,虞府的脸面,老夫人的名声,却与她有莫大的干系。   虞幼窈这个小贱人可真正厉害,一句话就将她架到火上烤了去。   这还没完,虞老夫人越哭心里就越难受:“都怪我这个老婆子年岁大了,不中用了,平常在家里头还能护着些,可一到了外头,却是两眼一摸黑了去,可怜我的小乖孙儿,打小就没了娘,继母又是个不顶事的,尽顾着自己女儿崴了脚,也不护着点我的小乖孙,让我的小乖孙险些叫人毁了名声,哪儿像个做继母的样儿?”   “老夫人,我……”杨淑婉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老夫人兴师问罪,她也是拿了葭葭崴了脚作伐。   一通眼泪下来,虞宗正关心葭葭,分去了心神,也没顾得上计较旁的,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问了葭葭的伤得怎么样。   哪儿晓得,这个老婆子搁这儿等着她呢。   这时,虞宗正也回过味来,连茶也喝不进去,重重地搁下了茶杯,杯底碰着桌面,“哐当”直响。   方才碍于老二和二弟妹在场,母亲顾及着他和杨氏的脸面,也没多说什么,便也由着杨氏拿了葭葭崴了脚的事儿搪塞。   可葭葭崴了脚,养些天也就没事了。   窈窈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人毁了名声,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孰轻孰重,杨氏身为继母竟也拿捏不清?   大女儿受了欺辱,伤的也是虞府的脸面,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杨氏身为当家主母,竟也不知道?   虞宗正看着杨氏,心里止不住地失望:到底是小娘养的,真真是上不得台面。   便在这时,内室的帘子挑开了。   虞幼窈抬眸看去——   却见,茴香和艾叶一左一右地扶着虞兼葭进了屋。   单薄的身段儿一颤一颤着,像迎了风,打着花摆的荷苞,小脸儿一片雪白,微蹙了细眉,轻咬着唇儿,隐忍着疼,额头和鼻尖溢了细汗,就像荷包上清盈的露珠儿,越显得无辜又纯净。   可见是受了罪去。   杨淑婉一下捏紧了帕子,心里止不住地心疼。   虞老夫人连忙道:“快坐下来。”   “谢谢祖母。”虞兼葭让丫鬟扶着坐在杨淑婉旁边,没忍住瞧了一眼,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虞幼窈。   却发现,虞幼窈也在看她,黑亮的眼儿,亮得刺眼睛。   虞兼葭心下微喘,轻颤了下眼睫,就缓缓垂下了眼帘。   虞老夫人一脸嗔怪:“你这孩子,崴了脚,怎也不好好在屋里头歇着?你母亲说请了李御医进府,李御医看了没有,是怎么说的,伤得严不严重?”   虞兼葭回府也有一阵子,御医隔得也不远,也该进府了才是。   虞兼葭声音柔哑:“李御医方才进了府,帮着孙女儿仔细瞧了,说是扭了筋,没伤着骨头,给了通筋活络的药油,让每日三遍搓了,大约半月就没事,也不好叫祖母、父亲与母亲担心,所以就过来说一道,”说到这里,她轻咬了一下唇儿:“也是孙女儿不争气,叫长辈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虞老夫人放心了许多,温声道:“可别胡思乱想,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身子骨弱一些,平日里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虞兼葭松了一口气,点头应是。   虞宗正心里头憋着火,也不好当着母亲的面儿发作,见女儿惨白着脸,也是担心:“你祖母说得是,以后要仔细养身子才是。”   “我知道了,父亲!”虞兼葭乖巧地应下,眼角的余光里,虞幼窈不知道跟白芍说了什么,白芍弯着身子点头,掀帘进了侧室。   虞兼葭低头喝茶。   这时,白芍抱了一个软枕从侧室出来,到虞兼葭跟前:“三小姐崴了脚,脚上却是不能使劲,大小姐让奴婢拿了一个软枕让三小姐靠着,也能舒坦些。”   虞兼葭受宠若惊,连忙看向了虞幼窈:“谢谢大姐姐!”   虞幼窈点点头,没说话。   艾叶接过了软枕,连忙垫到了虞兼葭身后,虞兼葭靠在软枕上,顿时觉得身体也放松了一许多,脚上也轻省了一些。   虞宗正忍不住感慨,大女儿是越来越有长姐风范,总能想着家中的妹妹。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原也以为只是普通的花会,你们几个姐儿年岁也不小了,过去凑一凑热闹,也能长一长见识,哪儿能想到,这长兴侯府却是龙潭虎穴,不仅窈窈儿,险些叫人毁了名声,你也跟着崴了脚,可真正是欺负人了去。”   虞兼葭一听这话,心里止不住一“咯噔”,忍不住捏了帕子捂嘴,轻咳了两声,这才细声细气地说—— 第277章 兴师问罪(求月票)   “原也是与众家小姐一道赏花,认识了曹七小姐,便也想着,曹七小姐是主家,少不得也要介绍大姐姐一道认识了去,咳,却也不知道,曹七小姐瞧中了大姐姐跟前的许嬷嬷,对大姐姐生了不满,咳,竟然当场刁难了大姐姐,累得大姐姐受了委屈,却也是我对不住大姐姐了。”   虞兼葭柔柔的话儿,透着沙哑与黯然,时不时掺上一两句低咳,偶尔瞥向虞幼窈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无辜的疚意。   本就崴了脚,轻蹙的眉间还隐忍着一丝一缕的疼痛,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将自己的病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句话,就将自己的干系撇了个一干二净。   宋婉慧在千金楼里,见过虞兼葭和曹映雪、陆明瑶一起说话,虞兼葭一早就认识了曹映雪,两人交情很不一般。   曹映雪对她的敌意不加掩饰,如果说这里头没有虞兼葭什么事,她都不信。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倒也不必自责。”   这话并没有让虞兼葭放下心来,她垂下了头,仔细斟酌了话儿:“大姐姐在花会险些毁了名声,我这个做妹妹的,却是崴了脚,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大姐姐,”说到这儿,她目光真诚地看向虞幼窈,眼里头溢满了水雾:“请大姐姐原谅我。”   良善又无辜的作派,便是有一星半点的错处,叫任何人听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她也是无辜的呀!   她也不知道曹映雪,对大姐姐有敌意,不知者无罪,有心想帮衬大姐姐,可她崴了脚啊,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没帮上大姐姐的忙,心里觉得愧疚,可是已经道了歉,身为大姐姐,哪还能跟家里的妹妹计较了去?   看,这就是虞兼葭的路数。   从她一踏进安寿堂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摆出的每一个表情,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一字一句,字字诛讥,句句深意,将无辜受害者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将自己伪装到了每一根头发。   便是祖母也没瞧透,虞兼葭柔弱无辜的表情下,隐藏着怎样深沉可怕的心机。   “三妹妹言重了,”虞幼窈迎着她含了水光,显得楚楚可怜的眼神:“三妹妹也是受了我的连累,这才崴了脚,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虞兼葭心中一定,连忙道:“大姐姐可别这么说,却也是我自个身子骨弱,不争气,哪能怪了大姐姐去。”   “三妹妹不见我的怪,我就放心了。”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透了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虞兼葭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心里突然浮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不其然!   看着虞幼窈笑着笑着,虞兼葭耳里就听到,虞幼窈话锋倏然一转:“不过,我却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三妹妹。”   虞兼葭不安的心,猛然往嗓子眼里一提,喉咙里又痒了起来,忍不住捂了嘴轻咳。   虞幼窈也没管她答没答应,轻笑着:“在花会上,三妹妹原也是一片好心替我解围,这才当着众家小姐的面儿,替我向曹七小姐道歉,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感谢你才是,可三妹妹说我冒犯了曹七小姐,我却是不明白,我何处冒犯了曹七小姐?”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目光便看向了虞兼葭。   虞兼葭还在捂着嘴儿咳嗽,一时也说不出话儿来。   杨淑婉连忙递了一杯温茶过去,帮着解释道:“葭葭性子柔善,许是见了大姐儿与曹七小姐起了冲突,也是担心大姐儿吃了亏去,这才打了一个圆场,想要息事宁人,也是一片好心,没有旁的意思。”   虞幼窈目光光灼灼地盯着虞兼葭:“母亲说得是,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这才介绍了我与曹七小姐认识,曹七小姐要我一道玩诗令,我原也该瞧了三妹妹的面儿,不该拒绝了去,可我不精通诗词,三妹妹也是知道的,未免扫了大家的兴,便婉言拒绝了去,却是没想到,竟惹了曹七小姐不快,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了丧妇长女的话儿来指骂我。”   虞兼葭闭了闭眼睛,连呼吸也是冷得,再也没办法沉默下去:“大姐姐,我也是……”   虞幼窈声音温软地接了话:“我知道,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因为担心我,这才想要息事宁人,所以替我向曹七小姐道歉,我也能理解,只是曹七小姐逼我玩诗令,是无礼在前,指骂我丧妇长女,是冒犯在后,错的人是她,为何要三妹妹替我道歉?为何三妹妹要说,是我冒犯了曹七小姐?”   虞老夫人陡然握紧了佛珠,耳里听着窈窈一口一个“也是一片好心”,连她听了,也是齿冷得很。   是不是一片好心,她不清楚,可衡量个人好心与否,从来不是看出发点,而是看这个人说话,做事所造成的结果。   便是好心办了坏事,也不能说是一片好心,曹映雪拿了“丧妇长女”这话攻讦窈窈,虞兼葭不替大姐姐辩解,反而急着替姐姐道歉。   这道的是哪门子的歉?   怕不是上赶着,将窈窈的脸面,教养,名声,送给曹映雪踩?   也亏得窈窈机智,不然这歉一道,窈窈的名声就全完了。   她这个孙女儿,究竟是不晓得轻得,还是……   虞老夫人的目光倏然锐利,紧紧地盯着虞兼葭。   感受到落在头顶的锐利目光,虞兼葭心口一窒,险些透不过气来,她知道祖母怀疑她了。   她自认在长兴侯府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是精心算计,毫无破绽,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坏在虞幼窈字字句句间的那一句:“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虞兼葭心慌意乱,张了口想解释:“大姐姐,我没旁的意思……”   虞幼窈依然笑着:“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你心性柔善,因与曹七小姐交好,也是不忍见我与曹七小姐冲突,可三妹妹道了歉,是给足了曹七小姐面儿,却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大姐姐该如何自处?” 第278章 太令我失望了(求月票)   虞兼葭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虞幼窈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你这是将我的脸面、教养、名声,送给曹七小姐踩踏了去。”   “不,大姐姐误会了,我咳……”虞兼葭急切地解释,哪知因为太急了,倏然就灌了一嘴的冷风,呛得喉咙里直痒,却也好咳出声,只好低着头,拿了帕子闷咳了几声……   喉咙里刚舒服了一些,虞兼葭急着又要开口,耳里就听到,虞幼窈隐忍着哭声,沙哑地说着:“我知道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可就因我打小没得娘,是个丧妇长女,到了外头就活该叫人作贱了去吗?就连自家妹妹,都觉得我是个丧妇长女,就活该矮了旁人一头,活该叫人瞧不起,活该叫人骂?便是被人欺辱了,错的人也是我这个丧妇长女?该道歉的也是我这人丧妇长女?!”   虞幼窈一口一个“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每说一句,都要将这一句挟带上了,听在她耳里,却成了对她莫大的讽刺。   虞兼葭被堵得胸口发闷,小脸儿惨白一片:“我没这个意思,大姐姐请你相信我……”   “啪——”虞宗正听不下去了,猛拍了一下桌几,将桌面上的茶杯,啪得“哐当”直响:“你给我闭嘴!”   虞兼葭张着嘴儿,倏地有一股子凉气灌进嘴里,打嘴里头冲进了喉咙里,刺得喉咙发痒,连心儿也是凉透了。   她怔愣地看着父亲。   记忆里,父亲总是以欣慰又骄傲的目光看她,与她说话时,连声音也是温和的,她从来没见过父亲这般怒发冲冠的模样。   虞宗看着虞兼葭,一脸失望:“葭葭,你太令我失望了。”   虞兼葭红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泪珠儿,打眼眶里滚落下来:“父亲,我、我没有觉得大姐姐矮人一头,更没有瞧不起大姐姐的意思……”   想到至今还关在院子里学规矩的四女儿。   再看看,哭得委屈可怜的三女儿。   又想到了,拿了葭葭崴了脚作伐的杨氏。   虞宗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你打小就身子骨弱,我难免偏疼你一些,原以为你性子柔善,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性子,对你也一直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晓得轻重,竟也如四姐儿一般,叫你母亲教坏了性子,这般的小家子气,也上不得台面,书香门第的风范,气度,却是一点也没学到。”   原是要替女儿说话的杨淑婉,一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黑,喉咙哽住了似的,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父亲斥责她不晓得轻重,小家子气,上不得面儿,没有书香之家的风范气度,这些话,从前都是父亲拿来训斥虞幼窈的话!   父亲还拿了她和虞清宁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比?!   有那么一瞬间,虞兼葭以为是耳朵出了问题,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可瞧着父亲,满面失望地看着她时,虞兼葭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更是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父亲,我不是故意的……”她哆嗦着唇儿,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她无辜又茫然看向了杨淑婉:“娘,我没有……”   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杨淑婉就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老爷,葭葭打小就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儿,你能不清楚?她就是太柔善了,所以才委屈求全,才替窈窈认了错,可到了老爷嘴里,却全成了她的错处。”   说到这里,她声音也变得淒楚:“你心疼窈窈在花会上,险些叫人毁了名声,受了委屈,可葭葭在大庭广众之下滑了了一跤,也是失了闺仪,叫人笑话了,还崴了脚,你怎么能这样说葭葭,多伤孩子的心啊,葭葭本就同身子骨弱,若是有了一个好歹,可怎么办是好?”   虞宗正听得一愣,就听到屋里响起了细弱的咳声,三女儿垂着头,拿了捏子掩着嘴儿轻咳,小脸儿一片惨白。   顿时,他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将话儿说得严厉了。   葭葭虽然有些不晓得轻重,可到底也是他打小瞧到大的,性情,品性却是没得说的,为人处事虽然错漏,可她也只有九岁,又是头一次到外头走动,回头再仔细教养着,也是能养好的。   杨淑婉多了解虞宗正,继续哭:“老爷嫌弃我是家中庶女,觉得我上不得台面,我也是无话可说,可也不能迁怒到葭葭身上,葭葭一向乖巧懂事,待老爷也是体贴孝顺,她是无辜的啊……”   这么一说,虞宗正难免就想到,三女儿平常待的乖巧懂事,与孝顺体贴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虞幼窈,沙哑道:“父亲,我知道三妹妹是无辜的,她身子骨弱,我这个做姐姐自不会与她一般计较。”   等她一句话说完了,虞兼葭喉咙又痒起来了。   父亲向来疼她,便是因着她身子骨弱,也不会真正苛责了她去。   可虞幼窈这一招以退为进,让父亲意识到,她是身子骨弱,虞幼窈也是受了委屈,如此一来,父亲对她十分的怜惜,也去了三分。   想着大女儿今儿在花会上,险些被人毁了名声,虞宗正脸色又沉了沉,大女儿是不计较了,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虞宗正瞧向了虞兼葭:“既然你大姐姐不与你计较,我也不罚你,你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将女子闺中该学的教条闺范好好学一学,抄一抄,你大姐姐打小就是在你祖母跟前长大,道理大,规矩也好,往后多与你大姐姐学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女子闺中该学的教条闺范,她从七岁学到九岁,加起来也有几十上百本,这是摆明了说她,从前没将闺范学好,让她重新学一遍,学了还要抄,也是变相再说她没规矩,没教养,将她从前三年的学习与努力,全盘否定。   还让她与虞幼窈多学一学道理,规矩。   这是踩低了她,来捧高虞幼窈。   什么时候,在父亲心里头她竟然不如虞幼窈了? 第279章 猜猜我是谁?   虞兼葭缓缓地垂下头,露了一截儿修长又细瘦的颈子,她哑声道:“是,父亲!”   见三女儿虽然有些不晓得轻重,可到底还能听得进去话,虞宗正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既然崴了脚,就回院子里好好歇着去。”   虞兼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艾叶和茴香连忙一左一右地扶着。   她强忍着脚疼,曲身行了一礼:“祖母,父亲,母亲,女儿先告退!”   到了门口,虞兼葭不由顿了身子,偏头瞧了一眼,坐在老夫人跟前的虞幼窈,眼里头一片幽冷,眼底湿滑的情绪涌动。   虞幼窈抬眸,只看见内室帘子一起一落,以及虞兼葭一角月华裙子。   虞兼葭一走,虞宗正的怒火,就转向了杨淑婉,目光凶狠地瞪向杨淑婉:“我原以为,你虽是家中庶女,可也读过圣贤书,也有些诗书才气,这才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将你娶进了门,却是没想到,你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儿,家里管不好,儿女也教养不好,恁得小家子气。”   杨淑婉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哀哀凄凄地唤:“老爷……”   从前见了杨淑婉这副作派,他少不得,觉得杨淑婉受了委屈,心里少不得要心疼一番,少不得也要维护一些。   可今儿,杨淑婉将这作派,作到他的头上,虞宗正只觉得心烦:“打明儿起,你就到母亲屋里立规矩,管家的钥匙,也交到窈窈手里,让窈窈管家,三姐儿,四姐儿,都叫你教坏了性子,思哥儿你大体也教不好了,便让思哥儿搬了院子。”   “老爷,这怎么能行,”杨淑婉惊呼一声,连声音也变得凄厉:“思哥儿也才六岁多点,哪能这么早就搬了院子……”   虞宗正打断了她的话:“思哥儿是六月的生辰,也就两个月就满了七岁,我意已以决,你不必再多说了。”   杨淑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老爷……”   虞宗正不理她,转头瞧了虞幼窈:“赶明儿,你将前院松涛院收拾出来,帮着打点一些,让你四弟尽快搬进去。”   虞善思是家中唯一的嫡子,父亲待他十分看重,虞幼窈不大想掺合虞善思的事。   可父亲开了这口,虞幼窈也不好不应这荏儿,只好点头:“好的,父亲,只不过前院许多事情,我从前没有做过,便也担心办不利索,四弟搬院子也是大事,便让赵大帮着我一起,也更妥当一些。”   虞宗正重视嫡子,见大女儿这般慎重,哪有不应的:“便依你的意思,”这般说着,也越发觉得大女儿聪明大气不说,也是个妥当的人,便是有不懂的地方,也不会瞎折腾了去,也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叫人一道帮了去:“往后家里的事,你便多费些心。”   虞幼窈笑着点头。   杨淑婉瞧着他们父女俩你来我往,便将打自己肚里出来的儿子,安排清楚了,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   思哥儿搬到了前院,离了她的身边,往后有个什么事儿,她也是鞭长莫及,虞幼窈焉坏了心肠,如今管着家里,还有思哥儿什么好?   思哥儿搬进了前院,往后虞宗正看儿子,就不会再来主院,如此一来,虞宗正来主院的日子也会变少。   杨淑婉心中不甘:“老爷……”   虞幼窈也不耐听她多说,便站起来,笑道:“祖母,父亲,母亲,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表哥等着我一道用午膳。”   虞老夫人又是好一通心疼:“我都差点忘了,窈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儿,竟是连午膳也没用,可是饿坏了,快回去,快回去……”   虞宗正也道:“回去吧,别让你表哥久等了。”   虞幼窈对长辈曲身行礼,便退安了,走到门口,她突然想到平王进京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将她今儿在街上惊鸿一瞥看到的一幕告诉祖母。   可想到表哥让她只当没瞧见,便又作罢了。   藩王未经宣诏入京,罪同谋逆,牵涉甚大,一着不慎就要惹火上身,决非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该掺合的。   回了窕玉院,小厨房里已经准备了简单适口的饭菜。   周令怀坐在花厅里,抬头瞧着墙上的《青梧赋琴图》。   画画的颜料是他用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石、青金石、猫眼石、朱砂等矿石,与藏红花、大黄、蓝靛、凤仙花、麝香等植物,自己调配而成,以生宣着笔。   看着这幅画,周令怀便不由想到了今儿去宝宁寺,瞧的那一树菩提。   脑里头反复呈现了,小姑娘一身素锦裙子,仰着玉脖子,轻掂起足尖儿,双手捧着许愿锦帛,抛掷的画面。   他还记得许愿锦帛上写着:“愿表哥,恶疾自去,百病皆消,远离灾祸,一世荣宁,岁岁康健……   虞幼窈见表哥瞧得认真,都没有发现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来了主意,轻轻拎起裙摆,猫着脚,踩着落地无声的猫儿步,绕到了表哥身后,猝不及防就捂住了表哥的眼睛,故意装了腔:“猜猜我是谁?”   这还用猜?周令怀忍不住弯了唇儿:“调皮~”   “调皮是谁啊?我不认得她,表哥猜错了,再猜一次。”虞幼窈笑得眉毛弯弯,捂着表哥的眼睛不放。   周令怀笑:“不是你么?”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有些不服气:“我明明是表哥最最最聪明、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小表妹。”   周令怀笑着,将小姑娘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小姑娘长了一双红酥手,握在手里头,混似没有骨头似的,软玉温香,宛如膏脂,细瘦的手指,已经透了纤妙美丽。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直瞪眼儿:“表哥,就不知道配合一下么?”   他两岁都没玩过这么幼稚的把戏,叫他怎么配合?周令怀表情微顿:“要不,表妹再来一次?”   虞幼窈一脸无语,伸手将他搁在腿上的书册拿走:“表哥以后还是少看一些书。”   跳脱的思维,让周令怀也是闹不明白,也有些无奈了。 第280章 连表哥也嫌弃   “听说书读多了,会变成书呆。”虞幼窈觉得,表哥就是书读的太多了,小小年龄,就这样老成,一点乐趣也没有。   周令怀哭笑不得,赶情这丫头是嫌弃他无趣:“可是长本事了,现如今连表哥也嫌弃,看来以后表哥研读的注书,你也是不需要了。”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嫌弃表哥了?这是表哥自己说得,我可不认,”她讨好地看着表哥笑,话锋一转:“我这不是心疼表哥,整日里呆在屋里看书,一个人呆着憋闷不说,还伤眼睛,所以想让表哥少读点书,没事的时候多出来走一走,养一养神性,对身体也好吗?”说完了,她还委屈巴巴地瞅表哥:“我也是为了表哥好,表哥可不许冤枉我。”   小嘴儿叭叭地,哄起人来,简直要命,可把周令怀给听笑了。   见表哥笑了,虞幼窈蹲到表哥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很喜欢表哥给我写的注书呢。”   周令怀摇摇头,抽过她手里厚厚的一本书册,重新塞进她手里:“女子不考科举,《四书五经》所学也是有限,学一学也就罢了,这本要仔细瞧了。”   虞幼窈低头一瞧,蓝皮的书封上,写了四个《资治通鉴》的大字,厚厚的一本书,足有砖头那么厚实,顿时连头皮也麻了:“这么厚?”   周令怀点头:“读史可博闻通识,知古鉴今,明心见智,鉴古知行,这是我从前读过的书,上头也都写了注解,释义,你读着大约也不会太费力,这本《资治通鉴》是前朝大儒重编过的一版,里头有不少名人名事的小故事,不会枯躁。”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谢谢表哥!”   小心翼翼地翻开《资治通鉴》,这本书瞧着有些古旧,书页也有些泛黄,上头的墨笔新老交替,字儿也是新旧变化:“这是表哥从前读过的书吗?”   周令怀颔首:“嗯,上头的一些笔墨,有些是我从前留下来的,后来有了新的体悟,便也会写下来,所以笔墨显得杂乱,表妹若有不懂的地方,便记下来,我再仔细与你讲一讲,不过史书见人见智,表妹也该自己体悟才是。”   原也是打算重新整理过了,等过一阵子再送给她的,但今儿她在花会上受了委屈,他难免担心,便拿了这本书过来哄她开心。   虞幼窈如获至宝,笑弯了眼儿:“表哥读过的书,我一定会好好读。”   见她兴致勃勃地翻书,周令怀提醒她:“不是肚子饿了吗?去用午膳吧!”   虞幼窈这才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连忙与表哥一道去用膳了。   周令怀中午用过了午膳,陪着虞幼窈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最后,小姑娘又撒娇耍赖,勉强他用了一碗白玉参汤。   吃完了午膳,虞幼窈抱着《资治通鉴》看得津津有味。   周令怀回了青渠院,去了书房。   取了一张宣纸,铺于案上,以镇纸压平,周令怀一手揽袖,一手执笔,寥寥数笔,已见了菩提轮廓。   菩提树下,一个只见轮廓的小人儿,双手捧着许愿锦帛,轻掂着足尖儿,裙裾翩跹,宛如回空舞雪,轻盈的身段儿,仿佛要乘风归去。   “少主,消息已经送进了宫里……”   矿植物调配的染料,散发着厚重却又馨香的气息,空气之中,只有纸墨间细微的“沙沙沙”声响。   ……   寿延宫!   年愈六十的太后娘娘,穿了红色刻丝金凤袍服,梳了一个高锥髻,插了赤金镶红宝凤凰展翅大凤簪,凤嘴上衔了一颗打磨圆润,色泽纯正的红宝石,坠在额头。   她斜倚在凤榻上,一手支着额头,手腕上缠了一条沉香佛珠,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尾指上套了一根长长的镶了红宝的赤金玳瑁指套,正在闭目假寐。   凤首香炉里燃了薰香,正一丝不苟地袅袅升腾。   偌大的偏殿里头,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正低眉敛目,口齿伶俐地讲着长兴侯府花会上发生的事。   小宫女精通口技,将虞幼窈与曹七小姐、长兴侯夫人,甚至是在场各家夫人的话儿,都摸仿得唯妙唯肖。   大约一盏茶的时候,小宫女说完了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跟前伺候的沈姑姑也是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半晌过后,太后娘娘轻颤了下手指,缓缓睁了眼睛,浑浊的双眼透了常年礼佛的悲悯,眼底深处,却藏了一抹不动声色锐利。   太后娘娘伸了手。   沈姑姑连忙端了茶,指尖轻触了杯壁,这才递到她手中:“茶温正好合适,娘娘慢些用。”   太后娘娘接了茶,低头用了几口,额前的凤嘴衔珠轻微颤动,纯正的颜色流转了令人窒息一般的威严。   用完了茶,沈姑姑连忙接过茶杯。   太后娘娘双手叠在腿上,垂眼瞧了手腕上的佛珠:“今儿屋里用的什么香,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沈姑姑瞧了一眼凤首香炉,连忙道:“也是宁神香,与昨儿燃得是一个香,昨儿的香,是许姑姑出宫前做的,昨儿已经是最后一支,也是太后娘娘闻惯了的味儿,今儿的香,是叶姑姑调配的,叶姑姑是许姑姑亲自调教,尽得了许姑姑的真传,大约是各人不同,做香的手法也有些不同,味道也有些细微的差别,没想竟叫太后娘娘闻出来了。”   可见,许姑姑伺候太后娘娘多年,主仆情份也是不一般。   太后娘娘闻言,不由一叹:“许姑姑出宫也有两三个月,她打小就在哀家跟前伺候,哀家吃、穿、用、行,事事都是她在打点着,有一年南方干旱,哀家最喜爱的紫娟茶产量减少,也是她担心哀家喝不惯其他茶叶,就费了心思做了口味相似的药茶……”   紫娟茶是变种普洱,色泽紫黑乌润,这才得了这名,产自云南,采摘期只有十几天,产量稀少又珍贵。   紫娟茶香气纯正浓郁,隐带了玫瑰、药香的气息,她喜欢紫娟茶,每年上贡的新茶,几乎全进了寿延宫。 第281章 太后娘娘   沈姑姑低头听着,附合:“再也没有比许姑姑更精心的人了。”   说着,太后娘娘又是一叹:“哀家原也没打算放她出宫,可长兴侯家却三番四次地讨要许嬷嬷,想让许嬷嬷帮着教导家中的七姐儿,哀家没答应,她就求了到庄嫔那儿,庄嫔又求了昭阳宫那位到哀家跟前说项,哀家要是再拒绝,怕连皇帝也要惊动了去。”   沈姑姑压低了脑袋,眼睛盯着鞋尖。   太后娘娘嘴里的“昭阳宫那位”,正是住在昭阳宫陆皇贵妃。   太后娘娘话锋一转:“还当哀家不知道,这事就是昭阳宫那位撺唆的,是瞧了哀家早前让许姑姑帮着骊阳调理了身子,便也是担心哀家将许姑姑给了骊阳,为骊阳添了一个厉害人,算计可真真是厉害了去。”   说这话时,她语气寻常得很,也是不见半分喜怒。   沈姑姑不敢接话,也只垂头听着。   皇后娘娘常年久病,翊坤宫也是闭着宫门,许姑姑擅调养,许姑姑若是到了骊阳公主身边,就相当于到了皇后娘娘身边。   太后娘娘沉默了一瞬,殿里头顿时冷寂下来,只有凤首香炉里的宁神香,正孜孜不倦,口吐芬芳。   “伺候了哀家这么多年,哀家也不能让她入了火坑,索性放她出了宫,往后前程全由自己,她自己也是一个明白人,虞家倒也是不错的去处,先帝在时,十分赏识虞老爷子,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时常召虞老夫人进宫说话。”   沈姑姑笑着说:“奴婢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得了一块千年老沉香,做了两条佛珠,送到宝宁寺供奉了三年,其一条就带在太后娘娘的手上。”   一边说着,沈姑姑就瞧了一眼太后娘娘手腕子上缠的佛珠,大约是常年久戴,也不离身,佛珠莹亮无比。   太后娘娘也想起了这事:“听说虞老夫人与哀家一般礼佛,另一条就是赏给了她去。”   沈姑姑跟着一起笑。   太后娘娘话锋一转,又道:“虞府大小姐,似乎是虞御史的原配夫人谢氏所出,这谢氏出自泉州谢府,早前谢三郎进京,往宫里送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可真是叫人长了见识。”   沈姑姑垂下眼睛,没说话。   提起了谢氏,太后娘娘又想到了一桩往事:“记得有一年夏天宫宴,外命妇齐齐进宫,有一位淑人热中了暑气,晕倒了,在场的众家夫人都干眼瞧着,只有一位夫人冲过去,扶起了那位夫人,打香囊里拿了一粒解暑的香丸喂了那位淑人,后来哀家特意召见了她,一问才知道,正是虞御史原配嫡妻谢氏,可真是个古道热肠,又亮敞的人儿,可惜了。”   正说着,太后娘娘想到了什么,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谢氏的女儿虞府大小姐,是叫什么来着?”   小宫女连忙道:“回太后娘娘,名幼窈。”   太后娘娘听笑了:“朕幼清以廉洁兮,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幼取字幼清,亦指清洁廉身,窈取字窈窕,美心曰窈,美貌曰窕,这名儿取得好,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话儿,又道:“倒也是德配其名,真叫虞老夫人养出了几分风骨德行。”   京里头各家小姐多如江鱼,能被宫里的贵人们记住名儿,放在眼里头的,大约也就那么几个,虞大小姐就是其中一个。   太后娘娘先是提了与许嬷嬷的主仆情份,许嬷嬷进了虞府,便难免提了与虞老夫人少年情谊,于是又提及了虞府已经逝的谢大夫人,难免就要顺嘴提一提泉州谢府,谢府是皇商,本朝不行商人赐官,但谢府与宫里关系却是十分紧密。   最后,才提了虞大小姐。   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但在场没一个会真这样认为,到了太后娘娘这身份,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自带了深意。   这一个一个的人,都是牵扯了干系。   从陆皇贵妃、庄嫔、长兴侯府、虞府,听得人也是心惊胆颤。   太皇娘娘笑了:“赶明儿去内务府挑一条鲜妍明丽的宫绦,给虞大小姐送过去,便也不必让她进宫谢恩了,等她再大一点儿,宫宴上就能见着了。”   大宫女连忙应是。   虞大小姐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已经是天大的荣恩,若是再得了太后娘娘的召见,对半大年岁的虞大小姐来说,也确实太惹眼了一些。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以她的年岁,可担不起这么大的风头。   太后娘娘笑着笑着,面色就淡下来了:“宣,长兴侯夫人,曹七小姐进宫。”   ——   虞宗正和杨淑婉走后,安寿堂里安静下来。   虞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垂目捻着佛珠,沉香木佛珠因为经常拿捏,色泽黄色,透了蜜脂,更显金坚玉润。   柳嬷嬷记得,这串佛珠还是当年太后娘娘赏赐。   这么多年来,老夫人时常戴在身边。   虞老夫人想着花会上发生的事,良久之后,才轻轻一叹:“大约是年岁大了,最近我时常想起从前的事。”   柳嬷嬷没说话。   虞老夫人也不念佛珠了:“从前,我是算计太多了,算计了老二的前程,老二是出息了,却与我离了心,老大也与我离了德。”   柳嬷嬷犹豫着开了口:“老爷子去得早,偌大的家业都是您支撑着,您是孀妇,算计自然要比旁人更多,不然如何能护得住虞氏一族,这几百年来的名望?”   虞老夫人摇摇头:“当年,老大与杨氏厮混,祸根在我,虞府是书香世族,打祖上传承来名望,我却给老大娶了一个商户女,他怨我,心里憋着气儿,不满家中妻子出身,一心想娶那书香女,这才犯了混帐,又何尝不是他对我的反抗,原也是我们母女俩的怨孽,却害了谢氏一条性命。”   她让老大娶了谢氏,心存了私心与算计,掺杂了太多权衡,利弊,虽也顾着老大的前程,可对老二到底多有偏颇,一碗水没能端平,这才招致了老大的怨恨。 第282章 包藏祸心(求月票)   柳嬷嬷垂下头,这么多年了,老夫人依然对谢氏的死耿耿于怀,一刻也不得安生。   虞老夫人继续说:“谢氏死的那天,窈窈一整天都哭不停歇,哭累了,就睡,睡不大一会就醒,醒了就继续哭,本就是早产又难产下来的孩子,折腾了一天儿,险些将命也折腾没了。”   杨氏嫁进府里,肚里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后头是吃了保胎药,生生将瓜熟蒂落的胎儿,又保了一个多月,保不动了,这才无奈生下来了。   也是因为杨氏在怀胎的时候,吃了太多保胎药,虞兼葭一生下来,就瘦小,病歪歪的,跟个早产儿似的。   而窈窈,这个真正的早产儿,因谢氏在肚里头,养得好,便是早产了半个多月,瞧着也是皮实得很。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记得窈窈是真早产了的。   柳嬷嬷也是知道这事。   大小姐哭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又红又紫,老夫人说,小孩子会闻亲娘的味儿,要拿谢氏生前的东西。   小孩子魂儿轻,谢氏又是刚去的,头七还没过,她担心不吉利,便拦着不让。   老夫人执意拿了谢氏生前用的衣被,这才哄住了大小姐。   虞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掉起泪来:“都说初生的孩子不知事,但初生的孩子却是最有灵性,可怜我的窈窈儿,一出生便也知了这世间生离死别之苦,当时我抱着她小小的一团人儿,就想着,我害了谢氏的命,欠了谢氏的命,说什么也要护着孙女儿才是。”   这么多年来,柳嬷嬷还是头一次听老夫人,提了从前的事。   大约也是今儿,大小姐在长兴侯府被人指骂了“丧妇长女”这样的话,让老夫人心里难受了。   倘若谢氏还在,大小姐哪至于……   老夫人觉得夸欠了谢氏,又亏欠了大小姐,所以才提了这些事。   虞老夫人捏了帕子,擦了眼角:“老大鬼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要娶杨氏做续弦,认为杨氏是书香之女,便是庶女,也是有些诗书才气,我不是拦不住,可杨氏肚子都要显怀了,是一门心思要往虞府里钻,不把人娶进来,真闹腾起来了,老大的前途尽毁了不说,虞府的名声受损,老二怕也在朝堂上立不住了。”   柳嬷嬷将头压低了几分。   说到这时,虞老夫人一脸灰败:“当然,只要我能狠心一些,拿了剪刀往脖子上一搁,当个贵妾纳进来也是可以,可我不能这样做,我得留着母子情份,多算计些窈窈的将来,也希望,他便是不念着父女情份,也能看在母子情份上,也能看顾一二也是好的。”   柳嬷嬷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老夫人,喝口茶,缓一缓神儿。”   虞老夫人接过茶杯,又搁到桌子上:“我算计了那么多,就是希望我窈窈儿,我的小心肝儿,能有个好前程,可我的窈窈儿,那么聪明、乖巧、孝顺、可人的一个人,头一回到了外头,就险些叫人毁了名声。”   柳嬷嬷想了花会上的事儿,心里也觉得不好受。   大小姐是个有成算的,也没真的叫人欺负了去,可大庭广众之下叫人嘲笑了去,心里头哪儿能好,多半是为了安老夫人的心,这才忍着委屈不说。   虞老夫人恨声道:“继母是焉坏了心肠,还不知道要怎么幸灾乐祸,添油加醋地折腾,一个婶娘半个娘,可这半个娘,哪儿能指望?便是连姐妹也是藏了祸心,想压了姐姐的风头。”   她从前虽然瞧不上虞兼葭,那丧气的作派,可到底也是欣赏虞兼葭,冰雪聪明,又乖巧知礼,可今儿窈窈一口一个“也是一片好心”,连她也不禁齿冷。   杨氏上不得台面,也只能在家里算计些鸡毛蒜皮。   可虞兼葭这个孙女儿,却是包藏祸心,真正是深藏不露,叫人瞧不透了去。   想到这处,虞老夫人又是一脸庆幸:“可亏得我的小心肝儿,自己长了心智,这才没叫人毁了去,不然,我这个老婆子,非搁了长兴侯府撞她个头破血流,拉了长兴侯一家子下了地狱去。”   柳嬷嬷听得心惊胆颤。   老夫人是二口诰命,真要这么做了,长兴侯府的前途就尽毁了。   一口气把心里憋着的话儿吐出来,虞老夫人心里好受一些,这才端过茶来,低头喝了几口:“扶我去房里。”   柳嬷嬷弯下腰,将老夫人扶起来。   到了屋里,虞老夫人坐下来:“将我的诰命服取来,我明儿上午进宫。”   柳嬷嬷从侧屋的箱笼里,捧出了精心保管诰命服。   摆在最上面是头冠,齐额松山特髻,上翠松五株,金翟八,口衔结珠,正面珠翠翟一,珠翠花四朵,珠翠云喜花三朵,后鬓珠梭毬一,珠翠飞翟一,珠翠流梳四,金云头连三钗一,珠帘梳一,金簪二珠梭环一双,钑花金坠子。   搭真红大袖衫,深青色霞帔,霞帔上施蹙金绣云霞翟纹,褙子上施金绣云翟纹,质料用纻丝、绫、罗、纱等。(参考明代中期,命妇礼服,简称凤冠霞帔)   虞老夫人轻抚着富丽堂皇的大妆,喃声道:“算一算,我也有好些年头没有进宫了,也该到外头活动活动身骨,名利这大妆也要蒙了灰。”   柳嬷嬷压着头不敢多说一句。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虞老夫人盯着凤冠霞帔,眼中倏然流露出狠戾。   这时,白芍掀帘进了屋:“老夫人,太后娘娘召了长兴侯夫人,曹七小姐进宫。”   虞老夫人一愣,长兴侯府举办花会,宫里的贵人们少不得也要关注一些,却是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就传进了太后娘娘耳里。   她轻蹙了眉。   白芍继续道:“太后娘娘没见长兴侯夫人和曹七小姐,让她们坐在外殿抄写《烈女传》,《女戒》、《女论语》,《女训》,曹七小姐没有写好,太后娘娘大怒,当场就罚她抄一百遍《李氏女戒》。”   虞老夫人捻着佛珠,在花会上,窈窈就是拿了女子的教条闺范作伐,这才没叫人欺辱了去。 第283章 闷声干大仗   白芍继续说:“太后娘娘又说,长兴侯夫人贵为命妇,相夫教子乃本份,德行乃必备,品端而善行善德,方成妇人之典范,否则便是德不配位,让沈姑姑给长兴侯夫人讲了命妇守则。”   “庄嫔得了消息,去了寿延宫向太后娘娘求情,太后娘娘没见庄嫔,还让庄嫔在自己宫里好好呆着,多学一学规矩,说长兴侯在幽州为朝廷效力,身为妻女,理应体恤夫、父之劳苦,多学一学规矩、教养,以安整家宅,以免长兴侯后顾之忧。”   虞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变相禁了庄嫔的足。   只是!   哪家在宫里都安插了眼线,但这消息也不是轻易就送出来的,可想而知,定是太后娘娘授意。   这会儿,只怕已经传遍了京兆。   太后娘娘罚了曹七小姐抄写《李氏女戒》,又让人教导长兴侯夫人命妇守则,学规矩,可见也是觉得,长兴侯夫人和曹七小姐教养不好,要重新学。   可真正是丢尽了脸面,贻笑大方了去。   窕玉院里,虞幼窈也得了这消息,若有所思:“太后娘娘拿了长兴侯府德行说事,长兴侯大约也没脸再向朝廷请功,这场花会,办得好,长兴侯府面上有光,威名更甚从前,请功也是顺理成章,可花会办砸了,也是砸了长兴侯府的声威。”   在花会上,她与曹七小姐口角之争,争的是自己教养名声。   与长兴侯夫人据理力争,争的却是虞府的威严、脸面。   许嬷嬷笑容一深:“姐儿也是闷声干大仗的人,经此一事,长兴侯府也是彻底消停下来了,朝廷也能安稳一些,但是,”她话锋轻轻一转,略微一沉的语气,叫人听得心中也跟着一沉:“你如今在京里头出了风头,惹尽了人眼,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尽盯着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包括宫里的贵人,往后更要谨言慎行。”   虞幼窈心下微凝,点头:“嬷嬷,我知道了。”   许嬷嬷轻轻一叹,也不知道,虞幼窈这么早,就在贵女间脱颖而出,甚至早早就被宫里的贵人注意到,到底是好还是坏?   但是经过此事,也能看出,虞幼窈是个有大造化的人。   虞幼窈没想那么多,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再也没有比毁了名声更可怕了,就算明知道,她在花会上的所做所为,会彻底得罪了长兴侯府,甚至是威宁侯府,乃至于宫里的陆皇贵妃,她也没得选择。   其实,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   回府的时候,婶娘细问了花会上发生的事,只是不轻不重地安慰了她几句,就让她与虞霜白坐了一辆马车回了府。   之后,父亲、二叔、二婶娘、杨氏都被祖母请去了安寿堂。   她几乎能猜到,他们所说所谈的话题,都是与她息息相关,涉及虞家、虞氏族,甚至涉及了朝党、朝政。   这一切,都不是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掺合的。   而后面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也是两眼一摸黑。   她也会惶恐。   直到表哥来了窕玉院,她看到表哥坐在书房里头,手执书卷,眉目淡敛,神色淡冽至凉薄,便是坐在那儿,便也如一座嶙峋大山,难以撼动。   她突然觉得安心。   表哥轻描淡写的态度,更让她有一种,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的感觉。   虞幼窈去了香房,之前做的木犀香珠,在屋里头晾了两三日,这会儿已经干透了。   许嬷嬷拿了一个小碗,扣在桌子上,碗底朝上:“碗底有磨损,用来磨珠正好,磨珠需要耐性,是慢工出细活儿。”   虞幼窈点点头,捻着一枚香珠放在碗底上细细地打磨,直到香珠粗糙的珠面变得圆润,光滑,一枚香珠差不多就打磨好了。   成品的香珠,颜色褐黄,透着古朴幽雅,要像玉一样,经常戴在身上赏玩,颜色就会更加坚重玉润,更厚重,更漂亮。   许嬷嬷点头:“珠子磨得不错,闻闻看。”   虞幼窈低头轻闻:“桂花沁人心脾的香,变得内敛、厚重,入鼻时香气馨然,细品之后,又觉香气幽雅鲜甜,余味一丝一缕也隐有回甘,层次感层层递进。”   她放下了香珠,轻闻了手指,又觉得触手沾香,经久不散。   许嬷嬷品香了之后,也赞许道:“是上好的香珠,保养得当,戴个三五年,香性也能养出来了,第一次就能做得这样好,却是十分难得。”   虞幼窈心思纯净,透彻,做出来的香珠,也带了这一特性,香味儿也特别纯净,悠长,如此一来香珠也带了香性,富有灵韵,戴在手上养人得很,   香珠易做,香性难得。   香性易养,灵韵难求。   虞幼窈有灵性,有匠心,亦不缺耐心,于调香一道的天赋十分惊艳。   家学停了三天课。   第二日,虞幼窈不用上家学,与许嬷嬷学了仪礼,用了早膳,便打发了夏桃去松涛院,安排下人们打扫事宜。   待松涛院收拾出来了,再过去瞧一瞧,院子里要怎么修整。   虞幼窈埋头拟了一张单子,拿给了柳儿:“这是松涛院需要用的家什、摆件、花木等物,你拿到前院,给赵大瞧一瞧,若是没有问题,便让大库房里准备起来。”   也是担心有些东西,大库房里一时没有,或者是,不合适,也可以另外使人去外头采购,免得临到搬院时,这也没有,那也不行,便也慌了手脚。   柳儿拿了单子去寻了赵大。   虞幼窈翻了黄历,最好的日子还在七天后,连打扫,带归置,七天日子还是紧了一些,但也是差不多了。   这样零零碎碎,也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把松涛院的事儿理了清楚。   虞幼窈伸了一个懒腰。   春晓忍不住道:“杨大夫人还没将管家的钥匙送过来。”   虞幼窈也没在意:“谁乐意管这样大一个家,吃力不讨好的,真正是累死个人了,不用管她。”   春晓抿着嘴儿笑。   这有人是恨了命似的,扒拉着管家的钥匙,捂着不肯松手,也有的,是巴不得将这到了手的权利往外头推了去。 第284章 匪报也,永以为好   虞幼窈转头就去了香房。   昨儿用了晚膳,她又花了两个多时辰,这才将木犀香珠打磨完了。   五十多颗香珠,让虞幼窈做成了寿纹和福纹两种。   寿纹的有龙眼大小,她只做了十颗,是要送给祖母串在佛珠上的流苏结,祖母捻动佛珠时,满手沾香。   福纹的做了四十颗,只有花生米大小。   虞幼窈取了一股红绳,将其中二十八颗木犀香珠穿到红绳上,每四颗木犀香珠中间,穿一颗淡黄至绿色的蓝田玉珠,玉珠比香珠要稍大一些。   许嬷嬷笑道:“蓝田玉有调节阴阳气血、袪病、益神之功效,又称保寿延安玉,有神性、灵性、人性之三性,暗合道家天、地、人三才,木犀香珠以花木制,木主生机,二者相辅相成,暗合天道自然之意,以珠香养玉,以玉养珠性,戴个一年半载,珠能养出玉性,质地坚密温泽,玉浸染了珠香,美玉生香,是难得的雅致,却是相得益彰。”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嬷嬷,你竟然也通道典?”   许嬷嬷笑了:“今上沉迷道术,我会这些也不奇怪,等你们再大几年,叶女先生会教《易经》,这是诸经之首,大道之源,《易经》虽是道典,却倍受儒家追捧,乃儒、道并学,宝宁寺的慧能大师,早年受《易经》影响颇深,曾以《易经》印证佛法,称其为天人合一,对《易经》极为推崇,因此除了《四书》之外,《易经》也是科举必考。”   虞幼窈将最后一颗蓝田玉珠穿好,就把两端的绳结编织了一个活结系好,一串木犀香珠串就做好了。   二十八颗木犀香珠,八颗蓝田玉珠,三十六颗珠,另绳结处的两根苏流上,各坠了一颗蓝田玉珠,一颗木犀香珠。   加起来一共用了二十九香珠,九颗蓝田玉珠。   八为阴之极数,九乃阳之极数,无论是取八,还是用九,都是极好呢。   “这是要送给表少爷!”许嬷嬷一瞧就笑了。   这丫头心里想着表哥,不管做了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表哥的,表兄妹俩关系好得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   虞幼窈吐了吐舌:“昨儿表哥送了我一本《资治通鉴》呢。”   那本《资治通鉴》许嬷嬷也看了,比现在市面上的印版,更生动有趣一些,虞幼窈十分喜欢,昨儿下午一连看了一个时辰。   周表少爷为了这个表妹,也是用尽了心思,每日教导课业,指导练字,教授琴艺不说,为免她学东西吃力,竟还将表妹每日要学的《四书五经》注书了之后,送给了表妹。   虞幼窈学习进度能这么快,他这个表哥首当其功。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这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   你将木瓜投赠于我,我拿琼琚作为回报。   不是为了答谢你。   珍重情谊,永以为好。   许嬷嬷心里生了些许异样,又瞧了虞幼窈,她脸上带了笑容,眼儿清透如水儿,明净一片,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木瓜》这首诗,咏叹的也是人与人之间,礼尚往来的真情实意,不同的人吟来,也有不同的释义。   虞幼窈又取了十二颗木犀珠,四颗蓝田玉珠,并流苏结上的各一颗,做了一串同款小些的香珠串。   她将小串的香珠戴在手腕上,感觉还是大了点,却也不至于脱手,刚做好的香珠,颜色和外观没那么精致细润,也不如想象之中惊艳。   但香珠入腕、坚重、质轻、不沉手,也不压腕,更不会硌人,比首饰戴着轻省一些,隔了一层薄袖,还有暗香盈动,却是幽雅得很呢。   “真好看。”虞幼窈笑弯了眉,又拿起另一条稍大的香珠串儿,在右手腕上缠了一圈,大了许多,就又缠了一圈,还是有大了一些。   也不知道表哥戴着会不会大?   虞幼窈想到了,之前说了要送给表哥的香包绣了几天,也才绣了小半,还要好些天才能绣好。   不如先将木犀香珠送给表哥?!   这样一想,虞幼窈就坐不住了,连忙喊了冬梅,寻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香珠放好,转头说了一句:“我去青蕖院找表哥。”   周令怀在书房里作画,还是昨儿那幅《菩萨蛮》。   雪白的宣纸,铺满了整张书案,宽大的幅面上,菩提大树老树虬枝,盘根错节,碧树擎天,绿盖如云,大到老枝上虬结的纹路、根系,小到每一片菩提叶上的脉络、光影,纤毫毕现,却是妙入毫巅。   乍然一瞧,却是疏密有致,气势浑厚之庄严。   菩提树下!   小姑娘微仰着一截儿秀玉颈项,轻抬了鹅蛋秀润的下颌,琼鼻玉柱,玉颜露了半张,却是皓月之天真,日辉之明焱,动人心魄。   她捧着许愿锦帛,轻掂了足尖,纤细的身段微微向前,腰间的衣带飘动,身姿婉然若千花树,穆若清风徐,翩若仙娥影,似要乘风而去。   其清婉之灵动,淋漓尽致。   菩提树旁奇石堆累,叠障千奇。   整个画面鲜雅明丽,便是树下小小的一个人儿,也已经有了“人大于树,人重于山”,第一眼看到树、山、光、影,皆成了“人”之陪衬。   周令怀擅景观,却从未画过这样大的卷幅。   从昨儿,到今儿,从夜深,到天明,他执笔不停,落笔如雨落,却是风趋雷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是以全神。   花费了一个日夜,已经初步完成。   之后画面上的轮廓、光暗、质感,气象、色彩等,都需要精心修饰、修整,所用到的技法,是一个更庞大精细的工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快一些的三五天,慢一些的三五月,三五年也有的。   周令怀遂停了笔,顿觉口干舌躁,手臂酸麻不似自己的。   长安听了动静,连忙打内室里头端了茶过来。   周令怀一把就端过了茶杯,茶水正温,适合入口,几口喝下了肚,也觉得不痛快,便拎了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第285章 表哥这么乖(求月票)   “少爷,你慢点喝。”长安瞧得嘴角直抽,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他对这一幕,是半点也不意外,所以端茶的时候,是连壶一起端的。   一壶茶灌完了,周令怀终于觉得舒坦了,握往右手腕活动了一下筋骨。   长安:“少爷,您昨儿又熬了整整一宿,没合过眼皮,”瞧了少爷脸上的疲惫,他忍不住又道:“表小姐,让奴才盯着你平日里的饮食起居……”   现在长安是唯小姑娘之命是从,周令怀斜眼瞧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告诉表妹……”   他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小姑娘清脆欢快的声音:“表哥,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不要告诉我?”   周令怀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他怎么好像、似乎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   他转头问长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见少爷一脸恍惚,怕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长安想笑又不敢笑:“辰时过了半个时辰(8点)。”   周令怀松了口气,这会儿时辰尚早,小姑娘平常不会这么早过来,大约是熬夜了一晚,精神有些不济,所以出现了幻听。   正要去内室梳洗,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打门外透进来:“表哥,表哥,你快开门,一大清早的,你关着门做什么呀!”   周令怀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了,连脸都僵了,转头瞧向了门口。   书房的门关着,他和长安说话,声音也是不大,小姑娘耳朵怎就这么好使,打门外就将话儿听进去了?   长安眼瞅着少爷变脸,顿时抿紧了嘴巴闷笑:“奴、奴才先收拾书房,您哈,和表小姐说完话,记得用早膳……”   说完,就偏过头去,一边抖着肩膀闷笑,一边瞧了书案上初步完成的画作。   站在菩提树下的表小姐虞幼窈,玉颜露了半张,可一双眼里,却透了顾盼神韵,仿佛盛满了星光,晶莹透亮。   不认识画中人的外人瞧了,不知又该如何神思遐想?   正如顾恺之那幅《洛神赋图》,千百年来倾倒了多少文人墨哥?   周令怀抿着嘴,瞧了铺了满桌的大幅《菩萨蛮》,就转了轮椅去了门边。   虞幼窈抬了手准备继续敲门,门“吱呀”一声,就打里头打开了。   表哥坐在门口,阳光斜斜地透进来,仿佛在表哥身上镀了一层光,耀眼得很。   虞幼窈看眯了眼睛,突然觉得表哥与日月争辉,宛如天人。   她看着表哥,笑弯了唇儿,声音甜软:“表哥,你关了门,在书房里做什么呀?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一边说着,她用力抽了抽鼻子,闻见屋里有一股很浓颜料味道,就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瞧,眼里头尽是好奇。   周令怀忍俊不禁,转了轮椅,出了书房。   虞幼窈收回了目光,就见表哥面色苍白,带了疲惫,眼底也交织着红血丝,恍然大悟,一下就瞪大了眼儿。   “表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了一宿?还不许长安告诉我,也太不将自个的身子当回事了,这么大一个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听着小姑娘又嗔又恼的声音,周令怀弯了唇:“新血来潮,兴之所至,一时就忘了时间,”说到这儿,他语气轻顿,又道:“不是故意的。”   虞幼窈其实也能理解。   她昨儿打磨香珠太入迷,等醒神过来时,亥时都过了半个时辰(22点),许嬷嬷见她浑然忘我,也不好打扰她,便也由了她去。   但是,表哥身子不好,哪受得了熬夜折腾?   熬夜,就像熬灯油。   熬一次,身上的元油也就去了几分。   一时倒也不觉得如何,可天长日久,好好的身子也就熬坏了,坏了的身子,想要补起来,就不是一天两三的事。   所以,保养身子要从小抓起。   见小姑娘呶着嘴儿,还有些不高兴,周令怀解释道:“我这段时候,作息都十分规律,每日亥时歇身,早上也是卯时过了一个时辰后(6点)才起身,中午小憩两盏茶,每日七餐,除了主餐之外,早、中、晚、宵也都有吃你送来的药膳,孙伯说我身体好了一些。”   表哥一本正经地交代自己起居日常,只差没明了说“我很乖”。   虞幼窈“噗哧”就笑了,眼儿里透了水光,瞧着一片潋滟,在阳光下,有细碎晶莹的光在眼底闪动。   她蹲到表哥跟前,一边笑着:“表哥,很乖哦!”   周令怀表情麻了。   虞幼窈“咯咯咯”笑得开心:“所以,偶尔熬夜一次,我是不会生气啦,表哥以后每一天,都要像现在这样乖,才能尽快将身体养好。”   周令怀面无表情。   虞幼窈抱着表哥的手臂,眼巴巴地瞅着表哥:“好不好呀?”   小姑娘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看他,软乎乎地“歪头杀”,可可爱爱地,周令怀喉结滚了滚,闭着嘴巴没说话。   虞幼窈又摇了摇表哥的手臂,撒娇:“表哥,你快答应我啦!”   嫩生生的声音,婉啭喈喈,听得周令怀耳朵发痒,眼神儿轻颤了几下,动了动唇,轻轻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有些含糊的“嗯”字。   虞幼窈笑弯了眉,将抱在另一只手上的小盒子,塞到表哥手里:“表哥这么乖,这是奖励给表哥得。”   乍然听到“乖”这个字儿,周令怀耳朵有点热,耳根子也有点红,他掩饰地低头,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清了嗓子,就见手里躺了个精致的小盒子。   周令怀愣了一下,小姑娘刚才说什么了,这是奖励?   什么奖励?   虞幼窈笑盈盈地瞧着表哥,催促:“快打开来瞧一瞧。”   反应过来的周令怀,突然觉得这到手的礼物,也不是那么令人期待了,但瞧了小姑娘笑得如花儿一般烂漫,不禁哂然一笑,就打开了盒子。   盒里摆了一串手珠,他没急着拿起来瞧,抬眸看了小姑娘,就见小姑娘凑了过来,细嫩的手指,拿起了盒子里的手珠。 第286章 表哥,香不香(求月票)   虞幼窈将手珠放到表哥掌心里:“这是我自己做得木犀香珠,今儿才做好的,你快闻闻香不香?”   “香!”盒子一打开,周令怀便闻了有一股幽雅清雅,沁人心脾,淡淡地幽莲香味,与桂花的馥郁巧妙地糅合,莲香不夺桂三分甜,桂子不喧莲七段幽,相辅相成。   所以,根本不需要凑近了去闻。   但是,小姑娘一脸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周令怀忍不住听了她的话,低头轻轻一嗅。   厚重的香,并不冲鼻,而是层层叠叠,往鼻间轻送,层层递进,宛如水之涟漪,绵延不绝,令人心窍皆开。   周令怀轻笑:“很香。”   再也没有比“很好”这两个字,更好的夸赞了,虞幼窈连眉毛都翘起来了:“表哥喜欢就好,木犀香珠香甜不腻,淡雅而沁心脾,表哥时常戴在身上,无论是读书、写字、作画,还是品茶、小憩、夜睡,都觉神清身宁,凝神养性,最适合表哥这样,用脑比较多。”   他就知道,小姑娘每回送他的东西,必然都于他身心有益。   周令怀握紧了手珠,木犀珠上细腻的纹理,刻进了指间的肉内,也一笔一画地刻进了他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耳边,小姑娘还在卖弄自己做得香珠有多么好:“许嬷嬷说,蓝田玉有调节阴阳气血、袪病、益神之功效,又称保寿延安玉,有神性、灵性、人性之三性,暗合道家天、地、人三才,木犀香珠以花木制,木主生机,二者相辅相成,合天地之自然而然。”   “以珠香养玉,以玉养珠性,戴个一年半载,珠能养出玉性,质地坚密温泽,玉浸染了珠香,美玉生香,再以珠玉养人,就成了难得的药珠,最能调养身心……”   周令怀低头,将手珠一圈一圈地缠在手腕上,刚好缠了两圈,不松也不紧,珠子不大不小,戴着也不会碍了手上的活儿,红绳也略带了弹性,随着年岁长大,也能跟着手骨调节松紧,这一串能戴许久。   没有一处不合心意,他唇边吮了笑,声音震动五内,有些沙哑:“谢谢表妹,却是辛苦表妹了。”   周令怀没做过香,但小姑娘喜欢调香,所以近来也会看一些香谱了解一些。   却也知道,香珠做起来比较费神、也费力,配伍简单的香珠,做起来也只三五日时候,但过程却最是磨人,也最考验人了,耐性差一点的,心性差一点的,哪一道工序出了错,便也是全功尽毁了。   虞幼窈瞧了表哥手腕上的手珠,笑得更高兴了:“大小正合适,表哥戴着很好看,”新做的香珠没那么润净,但表哥是男儿,腕间筋骨毕露,这一点糙质,也透出了几分浑然一体的厚重,她露出了自己的手腕:“表哥,你瞧,我也戴了一条与你一个样的。”   周令怀呼吸一顿,小姑娘露了一小截儿皓白的玉腕,腕上也戴了小串的手珠,福纹的木犀香珠,搭了淡黄至绿的蓝田玉珠,与他手上这一串,只有一大一小的不同。   略显质地的手珠,衬得小姑娘雪白的皓腕子,白腻一片,晃得人眼晕得很。   他倏然握紧了扶手:“表妹戴着也好看。”   虞幼窈歪着头:“表哥,等再热一点,我就做清凉珠,夏日天热,心烦气躁,就闻一闻,味道清凉又解暑;到了秋天,就做沉香珠,天干气躁,适合温肾养元;冬天里头,天寒地冻,就做辟寒珠,袪寒活血,表哥若有喜欢的香,也可以告诉我,我能做出表哥喜欢的香珠。”   周令怀又笑了:“好,我对香珠知道不多,表妹喜欢的,我觉得就很好了。”   提及了辟寒珠,他就想到,前段时候他旧疾发作,小姑娘就做了辟寒香,日夜在屋里薰烧,他屋里还有没用完的。   虞幼窈笑着点头,便看到了表哥系在腰间的香包:“表哥,香包我还要几日才能绣好,等我绣好了就给你。”   每回做女红,她总有一种自己很快能做好的错觉。   可每一回,总要花费许久。   周令怀摇摇头:“不着急,表妹慢慢绣,若是没时间就不要绣了,女红做多了伤眼,”他又瞧了一眼,缠在手腕上的香珠手串,暗香盈动,便连熬了一宿后,有些疲惫的神儿,也觉得缓解了些:“表妹,已经送了许多东西给我了。”   虞幼窈摆摆手:“生活要经常收礼物,才有惊喜与期待。”   周令怀若有所思地点头:“有劳表妹。”   虞幼窈瞧了表哥身上,还穿着昨儿的衣裳,衣服上起了折皱,还沾了颜料:“表哥,熬了一宿,还没用早膳吧,你赶紧回房梳洗一下,吃完东西就去休息,可不许再折腾自个的身子。”   被她一说,周令怀这才想到,自己从昨儿晚上一直到早上,水米未进,也是刚才喝了一壶水,这会儿确实饿得厉害,就点头:“好!”   “表哥,我的香珠还没做完,就先回去啦!”虞幼窈拎了裙摆就跑,生怕自己慢了一会儿,耽搁了表哥休息的时候。   周令怀瞧着她欢快的身影,消失在青蕖院里,这才收回了目光,低头又瞧了手腕上的手串,抬手低头轻闻。   香意溶溶,沁入了心间。   回了窕玉院,虞幼窈又去了香房。   将要送给祖母的十颗香珠装好的,让柳儿送到安寿堂。   剩下的香珠只有两颗,都是龙眼大小,虞幼窈挑了一红一绿两条结绳,将香珠穿进绳子里,各自搭了一颗白色的、也小些的蓝田玉珠,做了两条香珠项链。   许嬷嬷端了一盘酥点过来。   虞幼窈将其中一条绿绳的香珠项链,放进许嬷嬷手里:“嬷嬷,我第一次做的香珠,很有纪念意义,这一条绿绳的送给你,你要经常戴着,对身体好。”   “我也有?!”许嬷嬷怔然地接过香珠项链,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根打了平安长胜结的绿绳,一颗珍珠大小的蓝田白玉珠,并一颗龙眼大小的木犀香珠。   简简单单地一条项链。 第287章 宫中来人   许嬷嬷倏然就红了眼眶:“谢谢姐儿,姐儿做得香珠项链很好看。”   当初,她进了虞府,也是希望能与姐儿处出了情份,将来也能有个好结果,却也没想到,短短两三个月相处下来,不知不觉就掏了心肺。   此时,收到了虞幼窈做的礼物,她突然感慨:这世间不是付出的每一份真挚的感情,都能获得回报。   她何其有幸,碰到的是虞幼窈。   这个小姑娘,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人的好。   便在这时,青袖过来了:“大小姐,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跟前的沈姑姑,老夫人让您换一身衣裳过去。”   虞幼窈心中一紧,连忙应下。   回到房里,许嬷嬷手忙脚快,不消片刻,就帮虞幼窈换了一身银绣山茶,对襟高腰襦裙,梳了一个单螺,并一条攒花发串。   许嬷嬷一边帮着虞幼窈搭配首饰,一边交代:“沈姑娘是寿延宫里的掌事姑姑,打小就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是太后娘娘的亲信,见了沈姑姑,不需要刻意表现,只需要礼数到了便好,”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话儿,略一沉吟,又道:“昨儿,太后娘娘罚了曹七小姐,今儿派了沈姑姑过来,少不得要赏赐些物儿,安抚你几句,你应着便是。”   太后娘娘插手了长兴侯府的事,她并不意外。   可沈姑姑突然登门,她却是有些吃惊了。   可见太后娘娘是真将虞幼窈放在眼里头了,也是碍于虞幼窈半大的年岁,也不好大张棋鼓的赏赐,也只派了跟前的姑姑过来。   这样一来,虞幼窈也是成了京里头十分得脸的贵女了。   往后与之往来的,大约也都成了宗室贵爵之女。   不到一盏茶的时候,虞幼窈已经一身齐整,简单不失庄重的打扮,衬得虞幼窈鲜妍大方,又多了几分纤柔娇楚之态。   许嬷嬷跟着虞幼窈一道去了安寿堂。   沈姑姑坐在堂里喝茶,穿了一身绛紫云纹褙子,梳了圆髻,头上斜插了一支赤金云纹长簪,身上也都戴了赤金的首饰,款式虽然简单,可成色却是不能再好了,全身上下都透了气派,两个小宫女垂首站在她身后。   虞幼窈先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沈姑姑。”   虞幼窈连忙转身向了沈姑姑,双手交叠于身则,眉目低敛,规规矩矩地深蹲行礼:“沈姑姑,好!”   沈姑姑见她一举一动之间,透了难言的娇柔之态,深蹲行礼时,裙摆堆砌在脚下,便也宛如一朵山茶一般,透了轻盈鲜妍,模样儿也是一等一等的好,细黛眉,睡凤眼,小檀口,凝玉面,无一处不娇。   可真正是玉致天成,娇态鲜妍。   沈姑姑瞧了一眼,站在一旁低眉敛目的许姑姑,又仔细打量了虞幼窈,仪态、规矩、礼数、性情都是极好,果然是许姑姑亲自教导的娇人儿。   沈姑姑搁下了茶杯,轻笑了一声:“便也不必多礼!”   “多谢姑姑。”虞幼窈敛身。   沈姑姑站起来,走到了虞幼窈跟前,小宫女托着金雕漆盘,跟在她的身后。   “太后娘娘夸虞大小姐名字好,”沈姑姑见虞幼窈规规矩矩站着,全身上下都透了不卑不亢,低了头,细瘦的肩膀却稳稳当当,也不下塌,削薄又单薄的背脊直立着,不弯不折,腰身往下压,又显露了恭敬,可见是真养出了风骨:“朕幼清以廉洁兮,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正是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也是德配其名,真叫老夫人养出了几分风骨德行。”   太后娘娘使她走一这趟,该说什么话,说多少话,便也要看虞幼窈如何表现,表现得当适宜,三分话儿,也能说了七分好,再加三分满,就是十成十的好。   表现得不如人意,便是十分的话,到了嘴里也成了三分。   坐在堂上的虞老夫人眼神微亮,忍不住捻了几下佛珠。   夸人也是有讲究的。   碰到相熟的人家,见了旁人家的姐儿,难免要夸一道才行,问题就在于,该怎么夸,用什么话儿来夸。   寻常的话儿,谁也能信口捻来。   像,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这是太后娘娘给窈窈的赞词,前者是借了窈窈,夸的是虞府家风,后者赞的是窈窈的容貌,才情,还夸了性情。   连家带人一起赞,这份量可是不低。   以后不管走到哪儿,这十个字儿就成了窈窈的德行标范。   虞幼窈一听这话,连忙又深蹲见礼:“太后娘娘厚赞,窈窈愧不敢当。”   说深蹲,就深蹲,腿肚儿都弯了下去,没半点虚浮之态,沈姑姑笑了,又亲自将她扶起,仔细打量了她的眉眼,笑容又是一深:“果然是个玉一般的人儿。”   许嬷嬷见这一幕,瞧在了眼里。   瞧了又看,看了又夸,可见也是将虞幼窈瞧进了眼里,因打量的多了,便是见了一次面儿,到了太后娘娘的跟前儿,能说的话儿就更多了。   虞幼窈面含羞涩,小声地说:“姑姑过奖了。”   沈姑姑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连忙托了金雕漆盘上前一步,沈姑姑打开了漆盘上一个条形的宝盒,打里头拿了一条宫绦。   宫绦一出,连虞老夫人也坐直了身子,眼儿紧盯着宫绦瞧,眼里掩不住的欢喜。   黄绿色的绳结上穿了黄、绿两颗小圆珠,下方是蓝田玉雕的玉蝉,色泽淡黄至金黄,油润艳美,宛如老脂一般,不透明,却是莹亮无比。   玉蝉下方是镂雕牡丹纹样的玉锁状,这玉锁也是蓝田玉,颜色浅绿至,却是翠色晶莹,神韵横生。   玉蝉淡黄至金黄,艳美高贵。   牡丹纹玉锁淡绿至黄的色泽,又显得华净妍雅。   玉锁下方打孔,坠了长短不一,错落有致,黄、绿、白三色的流苏小圆珠,旁边还系了一条黄绿色的流苏穗子。   虞幼窈不敢多瞧,敛下了眉目,大周朝不行宫绦,便也是宫里的贵人赐下了,才会佩戴了去,所以宫绦所代表的义意,也有些不一般。 第288章 太后赏赐   “这条三色玉蝉宫绦,是太后娘娘赐给虞大小姐的,”沈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宫绦系到虞大小姐腰间,仔细端详了瞧,觉得十分满意:“我瞧着这宫绦,挺合适虞大小姐的,虞大小姐戴着也好看。”   虞幼窈连忙敛了衣裳,跪到地上,双手交叠平放于地,额头贴到手背上:“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厚赐,太后娘娘凤体金安。”   她是知道,京里头各家小姐多如江鱼,能得宫中贵人赏赐得,也没有几个,便何况,太后娘娘深居寿延宫,已经不理事了。   近些年来,她没听说过,太后娘娘赏赐过谁。   足见这条宫绦的份量。   沈姑姑满意地笑了一下,弯腰扶起了虞幼窈:“可不必多礼,”说完了,又拿了另一个小宫女漆盘上的长盒,塞进虞幼窈手里:“你年岁小,便也不必进宫谢恩,太后娘娘礼佛,便抄写两本佛经,使人送进宫里,太后娘娘也是喜欢的。”   虞幼窈连忙应是。   沈姑姑又与虞幼窈说了几句,便向虞老夫人告辞了。   虞老夫人连忙站起来,要亲自去送:“老身送一送沈姑姑。”   “可不行劳累了您老的身子。”沈姑姑连忙拒绝,隐晦地瞧了虞老夫人手上的沉香佛珠,黄金的佛珠,透了蜜脂色,显然贴身戴了多年,才能养出这样的庄重模样。   虞老夫人也不坚持:“老身多年没进宫了,姑姑代老身向太后娘娘问个好。”   多余的话,在虞幼窈来之前便已经说了,便没必要重复多说,横竖虞府礼数也是周全的。   沈姑姑笑着应下了,就要走。   虞幼窈赶忙跟着去送沈姑姑。   沈姑姑到了许嬷嬷身旁时,顿了脚步,含了笑容:“太后娘娘是个念旧的人,自打你出宫之后,就一直记挂着你,她用惯了你用的香药,往后得了空闲,便多做一些使人送进宫里,太后娘娘收了,也是高兴的。”   许嬷嬷垂下头,连忙道:“是!”   虞幼窈去送沈姑姑,一路将沈姑姑送上了马车,见马车远走了,这才回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了,连忙朝她招手:“快过来,让祖母仔细瞧一瞧太后娘娘赏的宫绦。”   虞幼窈快步走到祖母跟前。   虞老夫人凑过了来,将宫绦握在手里:“质地致密,细腻坚磬,是上等的蓝田玉,更难得的是,蓝田玉以黄绿为贵,这条宫绦颜色虽不纯粹,便是宗室贵女,也不过这般了。”   宫绦也要分三六九等。   上乘的便如窈窈这条,上等的蓝田玉,连颜色、款儿也是一等一的好,上头的玉蝉雕样,牡丹纹样,也都是精致得很,意头也好。   虞幼窈轻抚着腰间的宫绦,顿觉触手油润、温泽,便笑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玉是四大贵玉之一,古有和氏璧,完璧归赵;又有秦皇初定天下,命丞相李斯采蓝田玉制玉玺,上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后有唐明皇命人采蓝田玉,为杨贵妃制作謦乐玉带;今有蓝田暖玉润泽身心,袪病、益寿,乃称保寿延安玉!   虞老夫人高兴,拉着虞幼窈坐到身边:“这一条宫绦,也能抵一个县君封号,往后窈儿也是真正的贵女,去哪家走动,少不得要戴了出去显摆了。”   她并不觉得孙女儿风头太盛,惹尽了人眼。   窈窈聪明可人,便是再出挑也不为过,横竖她这个老东西还能顶些用,早年积攒的名头,还能唬一唬人,不管如何也能护着孙女儿一些,倘若哪天她护不住了,那就是家门大祸,便也没什么所谓。   她希望孙女儿有个好名声,将来也能有个好前程。   便是嫁了人,也能护住自己,在夫家立身立命。   虞幼窈抿着嘴儿轻笑:“太后娘娘赏赐的物儿,自是不能蒙了尘垢。”   这宫绦,赏赐却有些过了,但目前看来,对她有显而易见的好处,至于旁的事,与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干系?   便是有些干系,不是还有表哥吗?   虞老夫人轻抚了孙女儿的发顶:“太后娘娘赏的另一件物儿是什么?”   虞幼窈接过春晓手里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摆了一支蓝田白玉毫笔,她拿起玉笔仔细地瞧,便笑了:“是五羊五紫,正合适我用。”   可见这笔,也是精心挑了的。   虞老夫人似乎并不意外:“便用这支笔,抄两本佛经送进宫里去,也是谢了太后娘娘赏赐之恩。”   沈姑姑也是特意提点了这话。   虞幼窈点头,将玉笔收好,又拿给了春晓。   虞老夫人将孙女儿搂进了怀里:“我的窈窈儿,如今也是出息了,为自己挣了前程,往后可要一直好好的。”   一边说着,她眼眶便有些湿润了。   她原是准备今儿上午进宫,却没想到,太后娘娘厚爱窈窈,使人又送了体面,又了送好,这下她这把老骨头也没了用武之地。   虞府是保皇党,与太后娘娘干系甚深。   窈窈闹腾了长兴侯府的花会,是递了一把刀给了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借机打压了陆皇贵妃一系的气焰。   朝堂相争,连她们这些内宅的妇人、孩子,都逃脱不开。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祖母,我已经长大啦,可以保护自己,你不要总将我当作小孩儿,总觉得我受了委屈,其实,昨儿在花会上,我是故意将事儿往大了闹,这样一来,以后便没有人再拿“丧妇长女”这话来攻讦我了。”   虞幼窈依偎在祖母怀里,闻着祖母身上常年礼佛,带了的檀香味。   这香是她做的,带了一丝药香,透着一丝淡淡的清苦,也有安神益血的效果,倒不像一般的香,有一股熏人的味道。   祖母担心她,她是知道的。   虞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抹泪:“好、好、好,我的窈窈儿,是真长大了。”   虞幼窈用力抽了鼻子,就瞧了祖母手里的沉香珠,果然看到流苏结下坠了两颗木犀香珠,正是她不久前让柳儿送过来的。 第289章 窈心以善德   虞老夫人顺了她的眼儿一瞧,就笑了:“你做得木犀香珠,真香哩,你咋就这么能呢,外头都说你不愧是我教养得,我小的时候,可没你这么能。”   她小的时候,也跟窈窈一个样儿,养得娇气得很,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她娘也是拿她没得办法,只能让她多读几本书,多教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也是因此,她从前也纵着窈窈。   直到窈窈病了一场,她这才恍然惊觉。   窈窈与她不同!   她打小有娘护着,教养着,就是瞧着娘为人做事,也能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学许多道理。   可窈窈儿打小没得娘,她身体也不大好,也没那多么精力,将人常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家里又是杨氏在管家,许多道理,没有人教导窈窈。   所以,之前窈窈都九岁了,还是懵懂着。   这不,许嬷嬷也才来了两三个月,窈窈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   虞幼窈依偎着祖母:“等到了夏天,我给祖母做清凉珠戴,这是许嬷嬷自己调配的香方,以带了香味的药材成珠,香珠的芳香,可以避秽,醒脾清暑,解除湿热之毒,若是热中了暑气,还能取下香珠,当药丸嚼服救急,祖母苦夏,有了清凉珠,肯定会舒服许多。”   虞老夫人都笑出了菊花纹:“哎哟喂,我的小心肝儿,哪儿养了你这样贴心的小袄儿。”   祖孙俩腻歪着说了许多话儿。   柳嬷嬷笑眯眯地听着。   这时,虞幼窈打袖里头取出了之前做得红绳项链,拿给了许嬷嬷:“嬷嬷,这一条木犀香珠项链,送给你戴。”   柳嬷嬷高高兴兴地接过:“姐儿以后可得多做点东西,孝敬了老夫人去,老奴也能跟着一道沾了光,得了好,”一边说了,她就低头闻了香珠,乐呵呵地:“这香一闻,都有香进了脑髓里头去,可真好闻。”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斜眼瞧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说你这样的。”   这老货是越老越刁了去。   这会儿,沈姑姑来了虞府,赏了虞幼窈宫绦这事,已经传遍了虞府东、西两府。   不消片刻,杨淑婉就带了虞兼葭,姚氏也带了几个儿女,一前一后来了安寿堂。   一大家子聚一块儿,围着虞幼窈观赏她腰间的宫绦。   姚氏拉着虞幼窈的手,笑盈盈地夸道:“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太后娘娘如此这般盛赞过哪家姐儿,咱们窈窈,可真是了不得呢,”一边说着,她一边盯着虞幼窈腰间的宫绦瞧,心里难免有些艳羡,眼里笑容也淡了一些,但唇边的笑容却半分不减:“哟,瞧瞧这宫绦,可真是精巧得很,还是蓝田玉制。”   再没有比这还大的体面了。   虞幼窈打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可到底没得娘教,儿怕隔代疼,老夫人是越老,心越慈,对她也是十分纵容,八九岁的孩子,还叫老夫人宠得小孩子心性。   与之一比,大房的三姐儿兼葭,倒是乖巧懂事得很。   可哪儿晓得,虞幼窈这么病了一场,险些把命给折腾没了,也让老夫人意识到这一点,寻了个厉害嬷嬷过来教导。   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就脱胎换骨,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昨儿在花会上,她可是眼瞅着虞幼窈半大的孩子,字字句句都带了刀子,一刀一刀地往长兴侯夫人和曹七小姐身上割。   割的不是人身上的血与肉。   是长兴侯府世世代代,累世功勋,而成就的威严名望,还有长兴侯在幽州流血流汗,拼了性命,才挣来的名声。   长兴侯府也是丢脸丢进了宫里,好端端的花会,生生办成了一场笑话,沦为了笑柄。   再没有比虞幼窈更厉害的人了。   虞霜白挽着虞幼窈的胳膊:“我昨儿瞧了曹七小姐,腰间也系了一条宫绦,是红玛瑙制,并同色流苏穗子,活似旁人瞧不见似的,可把她显摆得,不过,”她嘻嘻地笑,是真心为虞幼窈高兴:“她那个不如你这条体面气派。”   虞善言、虞善信、虞善礼也少不得要夸了几句。   杨淑婉夹在中间,便是再不乐意,也要说几句场面话:“咱们窈窈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既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赏,还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   如此一来,虞幼窈成了贵女,无论是在家里头,还是在外头,葭葭都矮了她不止一头,如何也越不过一个虞幼窈。   她陡然揪紧了帕子,连脸上勉强维持的笑,也有些僵硬。   昨儿葭葭在花会上,滑了一跤,失了闺仪,叫人瞧了笑话,还崴伤了脚,到了家里,还让虞幼窈给害得,叫父亲好一顿斥责,可是遭了罪受。   可虞幼窈这小贱人,却踩了她们母女俩,是既得名声,又得体面,今儿还得了太后娘娘的夸赞与赏赐。   真真没得天理去!   虞兼葭白着一张小脸儿,涟漪一般的浅笑:“大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赞词,有了贵女的尊荣,是虞府之荣,也是妹妹们之幸。”   虞幼窈有了好名声,虞府也有了“好教养”的名声,府里的姐儿们,到了外头也会叫人高看一眼。   女儿家首重教养。   而教养,首重品性、贤德,其次是才情,再其次才是容貌。   虞幼窈便是头一次出了家门,到了外头,便为自己争了一个好名声,又得了太后娘娘一句——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清,以为品性。   洁,喻以才貌   廉身乃为贤德。   窈心,是心美既善出众者。   善德,是为教养出众者。   “恭喜大姐姐!”虞兼葭说完了,就没忍住垂下头,掩着嘴儿咳了一声。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沈姑姑一出了虞府大门,这事儿立马就要传遍京城,这又是怎样的风光与尊荣。   虞兼葭咳完了之后,没忍住又瞧了一眼虞幼窈系在腰间的宫绦。   宫绦做得十分精巧,雕工也是浑然天成。   蓝田玉稀少贵重,她屋里的玉枕,就是用蓝田白玉制,便也是因蓝田玉调节阴阳气血、袪病、益寿,是老夫人送给她的。   可大周朝,蓝田玉以黄绿为尊,却也不如宫绦上的蓝田玉来得高贵。 第290章 曹老夫人(求月票)   虞莲玉也瞧着宫绦,眼儿直放光:“大姐姐戴着宫绦可真气派,三姐姐方才说得好,大姐姐得了尊荣,我们也都要跟着沾光呢。”   比起虞兼葭隐晦地说词,她却是直白多了,也是真心觉得高兴。   虞芳菲摸着宫绦上的蓝田玉,也有些爱不释手:“蓝田玉可真好看。”   虞幼窈笑道:“我屋里有一对白色的蓝田玉镯,你们喜欢的话,我一会使人给你们送去,正好一人一个。”   虞莲玉和虞芳菲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里瞧到了惊喜:“谢谢大姐姐。”   嫡母待她们也是和善,平常置办的首饰也是精心,但是像蓝田玉这样的贵玉,却也不是她们这些庶女能肖想的。   也只有大姐姐,才有这样的手笔。   虞霜白撅着嘴儿,连忙问:“那我呢?大姐姐送了五妹妹和六妹妹蓝田玉白镯子,打算送我什么?我可说好了,不是蓝田玉得,我可不要。”   虞幼窈瞪了她一眼:“哪有向人讨要礼物得,你还能缺了一个蓝田玉不成?”   虞霜白不依:“可不行厚此薄彼了去。”   虞幼窈一脸无奈,摇了摇头:“怕了你了,我屋里还有一个白绿色的蓝田玉碗,一会儿一道给你送过去。”   虞霜白得意地笑。   虞莲玉和虞芳菲也跟着一道笑了。   大姐姐送东西也是用了心思,她们是庶女,手头上的贵重东西不多,便送了首饰,再大一点戴出去也能显摆了,显露出体面来。   二姐姐不缺这些贵重东西,就送了碗,装饰着用。   大姐姐每回送东西给她们,也是真心实意为她们做了考虑,从不拿一些不轻不重,小恩小惠的东西,敷衍打发了人去。   虞兼葭看着她们几个,围在虞幼窈身边迎奉讨好,忍不住咬了唇儿。   她就坐在堂里,连二房的庶女也都送了东西,虞幼窈却仿佛忘记了她这个三妹妹,没说一句要送东西的话儿。   虞幼窈不知道虞兼葭心中所想,虞兼葭自己没开口讨要,她也不打算送。   她手上的东西,也不是大水冲来的,也是外祖父家辛苦挣来的,送给虞霜白几个,是因着姐妹情份。   送虞兼葭就算了,吃亏不讨好的,她又不是傻子。   杨淑婉也是心中恼怒,可她一个长辈,也不好开口跟继女讨要了东西去,虽然这东西,不是她自己要得。   孙女儿这阔气样,瞧得虞老夫人乐呵呵地。   便在这时,青袖进了屋:“老夫人,长兴侯府曹老夫人,带了长兴侯夫人与曹七小姐一道过来了。”   姚氏和杨淑婉面色一惊,险些当场打椅子里站起来了。   曹老夫人,便如家里的老夫人一般,都是老封君了,基本上,都深居在家里头怡养天年,不到外头去走动了。   竟然亲自登门了。   两人目光止不住地闪动了几下,没忍住瞧了虞幼窈一眼,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虞老夫人笑容也淡了一些,稳稳当当地坐在榻上,瞧了杨氏和姚氏:“你们俩过去迎一迎,礼数到了就行。”   长兴侯府不讲礼数,虞府还要脸子。   姚氏和杨淑婉连忙站起来,整了衣裳,便相继出了门。   虞老夫人目光扫了屋里,温声道:“窈窈、霜姐儿,三姐儿留下,五姐儿,六姐儿就先回去吧!”   虞莲玉和虞芳菲点头应是,上前给虞老夫人行礼之后,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出了安寿堂,回去了二房。   虞老夫人又瞧了虞幼窈几个:“先去屏风后头呆着去。”   曹老夫人辈分高,她们几个小辈,要得了招呼,才好顺理成章地见人,可不行大棘棘地杵着,叫人瞧了没规矩。   虞幼窈点头,和虞霜白一起去了屏风后头。   艾叶和茴香扶了虞兼葭后一步进来,屏风后面设了圆桌,小凳子,白芍又命小丫鬟上了点心,瓜果,还有茶水。   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虞幼窈听到二婶娘姚氏和杨淑婉的声音,目光打屏风外头瞧去,也只能瞧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晃动,主子带丫鬟一群人。   曹老夫人,让长兴侯夫人扶着,众星拱月一般进了安寿堂。   她身上穿了姜黄色团寿纹褙子,头上也戴了镶祖母绿翡翠的抹额,年纪比虞老夫人大些,却长得高瘦,瞧着十分精干。   直到她进了屋,虞老夫人这才让柳嬷嬷扶着到了堂下,迎了半道:“哎哟喂,许多年没见着老姐姐,今儿怎就劳了老姐姐的架式,老姐姐快坐,快坐……”   曹老夫人也笑道:“今儿冒昧登门,连个拜帖也没送上,也是事出有因,打扰了老妹儿的清净,失礼之处还请老妹儿见谅。”   一行人互相见礼之后,便相继落坐,丫鬟连忙奉了茶水,点心。   长兴侯夫人低眉顺目,坐到了曹老夫人身边,穿了一身灰绿色及膝褙子,身上戴了金镶玉饰,显得庄重大方,却没那么张扬。   曹映雪也收起了身上的张扬,穿了淡蓝色的衣裳,首饰也搭得简单,坐在长兴侯夫人身后的小凳上,脑袋压得低低得,大气也不敢喘了。   满脑子都想着,昨儿虞幼窈走了不久,花会上,便相继有人借口离开,母亲是留也留不动,拦也不拦不住,气得险些背了气去。   没过一会,宫里就来了人,将她和母亲都宣进了寿延宫,花会也是办不下去了。   曹映雪长这么大,也进宫了几回,连昭阳宫也去过两回。   寿延宫很大,满地都铺了金砖,满目的金碧辉煌,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一进了殿里,连腿儿也软了。   太后娘娘隔了一道刺眼的明黄帘子,威严的声音打帘子里透出来,听得她精神恍惚,也不大真切,却是慑人得慌,她脑子也成了糊浆,以至于连从小学到大的《烈女传》也背不出来,叫太后娘娘罚了去。   至到这一刻,她才晓得了厉害与怕处。   心里满满都是懊悔,自己不该在花会上刁难虞幼窈,闹了自己家里的花会,丢了自家的脸不说,还毁了自个的名声。 第291章 祸害东西   曹映雪想着,如今叫太后娘娘一罚,这毁了的名声,往后怎么补救也是不能好了,母亲之前说好的宗室县君封号是不可能了。   可恨的是,虞幼窈却踩了长兴侯府的威严脸面,平白得了太后娘娘的盛赞,还得赐了一条宫绦,虽只是一条宫绦,可也要瞧是谁赏赐的,既是太后娘娘赏的,便也能抵了一个五品县君的封号。   虞幼窈却是将她的风光全占了去。   曹映雪低着头,瞧着脚尖儿。   昨儿她与母亲一直在宫里呆到黄昏过了,太阳尽落,才准许出了寿延宫,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戌时(19点-21点)。   一只脚才从马车里出来,就被丫鬟请去了祖母曹老夫人屋里。   曹老夫人气得勃然大怒,当场就摔砸了茶杯,那茶杯落到曹映雪的脚边上,碎片儿一阵飞溅,吓得她闭了眼儿尖叫。   曹老夫人怒喝一声:“闭嘴!”   曹映雪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长兴侯夫人吓白了一张脸,跪在一旁,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曹映雪都已经哭了,可祖母依然不饶了她,指了她的鼻子骂:“丢人现眼的东西,哭,你还敢哭,人虞家大小姐,便是差点被毁了名声,也能挺直了腰背,与人据理力争,你哭什么?你有什么脸哭?”   都是做孙女儿的,也都在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差别怎就这样大?   平日里还有几分伶俐,搁她跟前儿惯会讨好卖乖了去。   可一经了事,脑子就叫纸糊了。   想到这处,曹老夫人更气了:“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德性,长兴侯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父亲在幽州拼死拼活为你挣来的风光,你这祸害东西,尽拖后腿子,丧了家门的玩意儿,当初你娘生你下来时,我怎就没一盆水溺了你去……”   连珠夹炮的声音,就跟炮仗似的骂了不停,曹映雪跌坐在上,脑子一片空白。   长兴侯夫人便是再心疼女儿,也不敢张了口。   曹老夫人骂累了,跟前的嬷嬷递了一杯茶过去,她喝了茶,怒火就转向了长兴侯夫人:“七姐儿一个半大的孩子,便是做错了,也是小孩子之间的口角,你一个长辈,还封了诰命的,跟着瞎掺合什么?你的脑子是叫屎尿糊住了?眼里头只瞅见了,虞大老爷只一个四品的御史,虞大小姐是打小丧了娘的,可你怎么也不想一想虞氏族的底细?”   长兴侯夫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连话儿也不敢多说,张了张口想解释,可瞧了老夫人横眉怒目,赶忙低下了头。   曹老夫人胸口起伏:“虞氏族世代书香,祖上极为显赫,曾与临江府叶氏,并称天下第一文流,素有南叶北虞之美名,当年大周未立,天下烽烟四起,前朝最后一任宰辅,就出自虞氏族,就是后世称其“六朝第一相”的虞相,他儒释道三学并重,观星象,断言前朝龙脉断绝,气数已尽,道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最后也是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弑君,降了高祖,彼时大周国立,这才免除了烽烟战火。”   提起这桩往事,曹老夫人就连语气也变得慎重。   跪在堂下的长兴侯夫人,更是骇得面如土色,虞氏族有这样的经史,又哪儿是轻易能招惹了去的?   曹老夫人瞧着她瑟瑟发抖的熊样,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高祖皇帝入主皇城,感念虞相襄助之德,连夜召虞相进宫,你可知这后头的事?”   厅里的气氛倏然一肃,曹老夫人拔高了声量:“虞相这一支,除了嗷嗷学步的孩儿,上上下下男丁妇孺举家插胁,自尽于家祠之内。”   长兴侯夫人瞳仁猛缩。   曹老夫人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说着:“先帝得了消息,连夜乘马出宫,用虞家一家老小未干的血,写了“贞烈”,“忠君”二字,后追封虞相忠烈公。”   曹老夫人也是满面唏嘘:“也是因着这段惨烈的过往,虞氏这才落没下来,也因这段往事,虞氏族行事也低调了许多,等闲都不敢抬了祖宗名讳,担心辱没了虞相那一支的忠烈肝胆。”   说到这儿,曹老夫人话锋一转:“但是,那一幅血书,与功勋诰劵,至今还供在虞氏族的宗祠里头,忠烈公在文人学子之流,便也有“小圣人”之名,虞氏族,至今依然是天下文人学子的朝圣之地。”   长兴侯夫人一阵齿冷,连牙齿也“咯啦”起来,更不敢说话了。   曹老夫人气绿了眼睛:“虞氏族虽然落魄了,但先帝却曾留了口谕,要后人善待虞氏,对虞氏要多提拔,多重用,忠烈公的贞烈忠君,是虞氏一族的丰碑,有这一座碑在,虞氏族将会成为大周朝最可靠的臣子,所以,虞氏族但凡有出挑的子弟入仕,都会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她就想到了榜眼出身的虞二爷,狠瞪了媳妇子。   “你当虞二爷一直呆在户部,任正三品户部侍郎,多年来没有挪动,是为了什么?”   长兴侯夫人哆嗦着唇儿。   曹老夫人瞧着她一脸蠢相,真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是为了等着接夏言生首辅一职,正在熬资历呢,虞大爷瞧着不出挑,却是夏党在都察院一把刀,指哪儿,插哪儿。”   虞家就要出一位首辅?长兴侯夫人听愣了神儿。   曹老夫人喘了一口气,这才道:“虞老妖婆是孀妇之身,从前就颇有烈性,连威宁侯府的老封君也是不敢招惹了去,你该庆幸,昨儿虞幼窈没叫你们母女俩毁了名声,否则那老东西,便也能穿了诰命服,一头撞在长兴侯府的门口,到时候,长兴侯府也该前途尽毁了去。”   长兴侯夫人眼睛一黑,险些当场晕了过去:“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曹映雪更是吓瘫了身子,连哭也不敢哭了。   曹老夫人发作了一通,人也冷静了一些,冷道:“太后娘娘出面罚了你们,虞府便也不会再紧咬着不放。” 第292章 前程尽毁   长兴侯夫人可算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就听了,婆母曹老夫人略一沉吟,皱着眉头说:“明儿上午,我亲自去虞府老一趟,你俩跟我一道过去好好道个歉,虞老夫人多少也要给我几分面儿,至少要将这事儿圆了过去,这往后,”她一边说着,目光锐利地瞧了曹映雪:“映雪名声也毁了,呆在京里头也是惹人笑话,就送进族里去避一避风头。”   长兴侯夫人顿时惊瞪了眼睛,连滚连爬地爬到老夫人脚下,痛哭,求饶……   曹映雪连呼吸也变重了。   起初,她并不能理解送进族里去避一避风头,到底意味着什么,还当祖母是真的在为她打算。   后来,她看着母亲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字字泣泪。   这才恍然知道了,避一避风头,也不过是面上的话儿,只要她一回了族里,这辈子,大约也没机会再回京兆。   待年岁再大一点,就在族里相熟的姻亲里,挑一个年岁相当,家世普通过得去的人家,几抬嫁妆,就低调嫁了出去。   从此以后,就是在夫家也抬不起头来,一辈子的前程也是彻底断送了。   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还算仁慈。   再厉害的人家,被毁了名声的姐儿,都要送到家庵,青灯古佛,带发修行,或者干脆剪了头发,做了姑子。   更厉的一点的,一碗砒霜,连命也没有了。   曹映雪恍惚地想,如果昨儿毁了名声的是虞幼窈,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大约与她也差不离吧!   曹老夫人与虞老夫人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总算是把话盘活了,也说开了,心里多少也有些庆幸,虞府是书香之家,讲情面,也重礼数的人家。   曹老夫人话锋一转,就笑道:“把你家几个小得,都叫出来给我瞧一瞧,昨儿花会,原也该带到我屋里让我瞧一瞧,认一认,但我前儿凉了身子,正吃着药,也不好见了人,省得把病气给过了她们。”   是不是真病,暂且也不清楚,可这话一说出口,便也带了示好的意思,表明了她今儿也是大病初愈过来的,显尽了诚意。   虞老夫人顺理成章指了屏风,说道:“你们几个也别藏掖着,快出来给曹老夫人请安,问个好。”   虞幼窈率先走出来,身后跟了虞霜白,虞兼葭让艾叶一个人扶出来的。   三个姐儿一走出来,曹老夫人浑浊的眼儿,也跟着一亮:“这一个个鲜嫩得,就跟花骨朵儿似的,真正是可人得很。”说完了,就又瞅了一眼虞老夫人,脸上透了艳羡:“你这老货,谁的福气也不如你大。”   二个儿子,一个将来是要做首辅的,一个在都察院里也是得力。   几个孙女儿,也是似摸似样,一举一动,大大方方,没得半点儿张扬,便是瞧一眼,也能知道是教养极好的,也不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大好前程。   虞幼窈带着虞霜白,虞兼葭给曹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安好。”   曹老夫人一眼就瞧见了虞兼葭,目光在她的腿脚上瞧了一眼,连忙关切道:“是三姐儿吧,这是怎么了?”   虞兼葭垂着头,柔声细语:“回老夫人话,昨儿不小心崴了一下,伤了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见谅。”   虽然叫人扶着,但无论是性情,涵养,礼数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   曹老夫人瞧了一眼她苍白病弱的脸儿,面上却半点不显:“是昨儿在我家里头崴了吧,”一边说着,就横了身边的长兴侯夫人一眼,嗔怪道:“可真是造了孽去,便是小小的姑娘也照应不好,却是遭了这样的罪去。”   长兴侯夫人连忙瞧了虞兼葭,一脸歉意:“却是我的不是,三小姐上门是客,理应好生招待照料,却没想,竟让三小姐搁我家里头崴了脚,”说完了,还关切地问:“脚伤得怎么样,可有请御医上门瞧过了?”   虞兼葭淡白的唇儿轻弯了一下,露了羞涩的笑容:“多谢老夫人、夫人关心,”接着,她又柔声道:“家里请了擅长筋骨的李御医过府瞧了,就是扭了筋,多养一养便也没事了,夫人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长兴侯夫人放心下来,又堆起了笑容:“我家里有些上好的补品,与治疗损打伤药,一会儿就使人送过来,这阵子可得好好养着。”   曹老夫人笑了,打腰上取了一块绿莹莹的玉佩,塞进了虞兼葭手里。   虞兼葭只觉得触手细润,却是上等的绿翡翠,连忙推辞:“老夫人,这怎使得……”   曹老夫人笑道:“一个顽物,也不值当什么,拿去玩儿吧!”   虞兼葭一脸为难,抬头瞧了祖母一眼。   虞老夫人摆摆手:“长得赐,不可辞,接着吧!”   虞兼葭这才向曹老夫人道了谢。   曹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崴了脚,快坐着去,别站着说话。”   虞兼葭又道了一声谢,便让艾叶扶到一旁的小圆凳上坐定,脚下顿时一轻,钻心的疼也缓解了一些。   曹老夫人又瞧了虞霜白,见虞霜白娇丽大方,透了灵动活泼,规规矩矩站着,仪态和礼数也是极好,连笑容也温和几分:“这是二姐儿吧,这模样儿可真好,”说完了,就转了姚氏一眼:“虞二夫人可真正是好教养。”   虞霜白的长相娇丽大方,正是老家人最喜欢的一款,哪家长辈瞧了,都要心生喜爱,少不得要夸一回。   姚氏抿着嘴儿轻笑:“跟个皮猴儿似的,哪当得老夫人这样的夸赞。”   虞霜白顿时跺了一下脚,一脸娇怪:“娘,客人还在呢,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吧!”   屋里顿时哄堂一笑。   “可是个乖乖。”曹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打手腕上扒拉了一个玉镯子,不由分说就套进了虞霜白手腕上。   半红半白的玉镯子,便是这玉相,也是价值不菲。   有了虞兼葭收了礼物在前,虞霜白就大大方方收了礼物,声音娇甜地道谢:“谢谢老夫人。” 第293章 悔死我了   曹老夫人笑眯了眼睛,就握住了虞幼窈的手,转头瞧了虞老夫人:“这就是你打小带在跟前的小心肝儿窈窈吧,”也不待虞老夫人说完,她又转了头,一边打量虞幼窈,一边笑:“可是个玉致天成,娇贵鲜妍的人儿,我若有这样一个孙女儿,怕也要疼到胳肢窝里去,怎么疼也不嫌够。”   这夸赞,可真是掏了心窝子了。   连一旁的虞兼葭听了,也不禁垂下了头,顿觉喝进嘴里的茶,也失了滋味儿。   虞幼窈抿着嘴儿笑,小脸儿透了羞涩。   半大的孩子,眉眼间却是玉润天成,一举一动之间,也是打骨子里头透了贵女仪态,细瘦的身段儿纤柔得很,削薄的背脊间,确实生了一段娇香灼骨。   这样又娇又贵的人儿,京里头也没得几家能养得起来?   也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造化?   曹老夫人轻颤了眼睛,将眼底的深沉掩去,就瞧了虞幼窈腰间的宫绦,笑道:“方才在来虞府的路上,碰着了宫里的马车,这也知道了,沈姑姑奉了太皇后娘之命,给虞大小姐送了赏赐,这宫绦可真好看,”她语气也唏嘘了起来:“太后娘娘喜欢蓝田玉,当年老太爷为我请封时,太后娘娘赏了我一棵白绿的蓝田玉松。”   大家只当她在闲话家常,也只是听着。   虞幼窈垂着头,听到曹老夫人话锋一转:“太后娘娘对我说:蓝田之玉,其有四善昭性,即和、柔、真、坚;亦有五德昭其馨,即仁、义、智、勇、洁;更有其六谓品,即纯、透、静、润、清、善、芳。”   此言一出,安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一道一道目光都瞧向了虞幼窈。   原也以为,一条宫绦便也是体面大了去,哪儿晓得这宫绦还有四性、五德、六性,这是太后娘娘对虞幼窈的嘉许,也是对她的警示。   也足显了,太后娘娘对虞幼窈的看重。   虞老夫人笑道:“我却是知道,太后娘娘有一尊色泽黄白的蓝田玉佛,就供奉在寿延宫里的佛堂里头。”   杨淑婉悄悄捏了帕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圆凳坐着硬实得很,崴伤的脚搁在地上,也是胀痛难忍,虞兼葭有些坐不住了,想立马回了自己的院子。   虞幼窈自己也有些吃惊:“多谢老夫人为我解惑。”   曹老夫人点头,目光带了欣赏地瞧着虞幼窈:“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是让家里养出了风骨,才有了这样风范,”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叹,脸上透了温和的歉意:“好孩了,昨儿在花会上,你受委屈了。”   “老夫人,却是折煞我了。”虞幼窈轻咬了唇儿,瞧了曹老夫人。   曹老夫人辈分高,说了这话,做为后辈也不该拿乔。   曹老夫人转头瞧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丫鬟。   那丫鬟也机灵,连忙将一个宝盒递进了她手里。   宝盒上头镶满了珠玉翠宝,眼瞅着是珠光宝气,耀眼得很,大家都不由都猜测,这盒子里头的礼物,有多了不得。   虞老夫人目光闪动了一下,垂眼捻着佛珠。   曹老夫人打开了盒子,打里头取了一卷帛书:“早前家里得了一卷帛书,上头的用字,皆是先秦时的金文,家里也没人认得,但帛书上头印了徽记,与你外祖家谢府有些渊缘。”   她轻展了帛书,这一卷帛书瞧着年代久远,却保存得极好,上头的金文承袭了甲骨文的形体,瞧着晦涩得很,还画了一些事神鬼图,帛书最末端,确实印有谢府的徽记,只是这徽记与谢府又有不同,似乎更繁复一些。   但是,虞幼窈知道,应当就是谢府的徽记没错。   这卷帛书,确实是谢府旧物。   虞幼窈呼吸一紧,曹老夫人说这是早前偶得,未必是真话,这帛书是先秦古物,肯定是一早就收藏在家中的。   今儿曹老夫人带了帛书登门,也确实是带了诚意。   曹老夫人见她神色郑重,便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将帛书放进了宝盒里,连同宝盒一道递给了虞幼窈:“这帛书今儿便赠予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多谢老夫人。”虞幼窈双手捧过,转头递给了一旁的春晓。   曹老夫人打开了局面,就瞧了长兴侯夫人一眼。   长兴侯夫人打了一个激凌,连忙堆起了笑容:“好孩子,昨儿真真是委屈你了,我这个长辈也是痴长了年纪,却是个不经事的,可不就犯了湖涂,可是臊了脸皮,悔死我了,今儿就舔了脸去,跟你赔个不是。”   却是完全放下了长辈的身段儿,当真舔了脸去。   这下,虞幼窈都有些佩服起长兴侯府了。   她一个晚辈哪儿当得起,连忙道:“夫人却是言重了,原也只是我与曹七小姐之间的口角之争,哪儿晓得,竟也闹腾了夫人家里的花会,我心里也是十分过意不去。”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敬人者,人亦敬之。   长兴侯府这赔礼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却也带了诚意,做为一个晚辈,自然也该给了这三分体面。(改自《孟子·离娄下》:“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长兴侯夫人悄然松了一口气,顿觉连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她堆着笑:“我家七小姐儿,打小叫就我娇惯坏了,竟养成了她这样不晓得轻重,今儿也带了她登门,让她好好给虞大小姐道个歉,认个错,”说完了,她就转头瞧了曹映雪,连声音也变得严厉:“快过来,给虞大小姐道歉。”   曹映雪连忙打椅子里站起来,踩着小碎步上前,垂着头,对着虞幼窈行了一个深蹲大礼,这才哑声道:“虞大小姐,对不起,昨儿在花会上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曹七小姐低着头,瞧不到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一截儿尖尖的下巴,透了玉润光洁。   虞幼窈点点头:“曹七小姐客气了。”   多的话,就没有了。   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但大面上也算过了这一荏儿。 第294章 表哥不乖(求月票)   屋里气氛顿时一松。   曹老夫人与虞老夫人两人闲话家常,姚氏、杨淑婉、长兴侯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凑着趣儿,几个姐儿从旁听着。   如此聊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曹老夫人面露疲乏:“年纪大了,身子也是不中用了,折腾一回,便也去了半条命。”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可不是吗?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曹老夫人顺理成章地提了告辞,虞老夫人也就客套了几句,也是没留,便打发姚氏,杨氏,并几个小的,热热闹闹地将人送出了家门。   一行人上了马车,马车“哒哒”地驶出了虞府。   长兴侯夫人掀了车帘,抬眸瞧了一眼虞府红漆的大门,堆了满面的笑容,顿时阴冷下来。   迫于太后娘娘之尊,与家里老夫人之威,她今儿也是打落了牙齿,和了血地吞,便是脸子也没要,就领了女儿一道来了虞府向虞幼窈道了歉。   可她心里是真恨呐!   好端端的花会,却变成了一场笑话,丢尽了脸面的是长兴侯府,毁了名声,一辈子前途尽毁的,也是她的女儿,叫太后娘娘罚了一通,连府里的威严体面也失了的,还是长兴侯府!   她虞幼窈有什么委屈?   凭甚还要她舔了脸了,带了女儿来向她赔礼认错?   想到女儿,就要被送回曹氏族里,那可是她十月怀胎,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精心养了许多年,才长了这么大的女儿啊!   虞幼窈是既得了名声,又得了赞赏与赏赐,可是风光得很。   可这风光却是踩了她长兴侯府的威严,踩了她女儿的名声与前程,踩了她的脸子得来的。   马车出了府,虞府一众人这才回了安寿堂。   姚氏和杨淑婉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相继带了儿女走了。   虞幼窈将祖母扶进了屋里,伺候祖母躺进了贵妃榻里:“祖母累了,便好好歇一歇神儿,我先回去了。”   虞老夫人点点头:“快回去吧!”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表哥正坐在花厅里喝茶。   虞幼窈一下就瞪了眼儿,气势汹汹地拎了裙摆走过去:“表哥,你昨儿熬了一宿,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还到处乱跑,一点也不乖!”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轻笑:“用完了早膳,听说宫里来人了,就过来看一看,”一边说着,他就瞧了小姑娘腰间的宫绦,就摩挲了一下手珠上的蓝田玉珠:“府里都震动了,我哪儿还能睡得着。”   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你借口可真多。”   周令怀一圈一圈地解下手珠,拿在手里头把玩,新做好的香珠,要经常把玩才能养好:“宫绦很漂亮,也很适合你。”   有了太后赏赐的宫绦,往后小姑娘到了外头,也就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上赶着找荏,给她委屈受,旁人见了她也要敬着些,也能省了许多麻烦。   如此,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虞幼窈解下了腰间的宫绦,拿在手里把玩:“表哥,太后娘娘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有些不解:“长兴侯府举办花会,宫里头自然也会关注一些,但宫里宫外,隔了一道森严的宫墙,以及无数道宫门,一道消息要传进上位者耳里,需经过无数人的嘴,因此许多消息都大打了折扣,变了味道,十分的消息,差不多去了一半多,能留三四分已经不错。”   说到这里,她皱了小眉毛,又强调道:“更遑论,如今宫里是陆皇贵妃执掌凤印,管理后宫事宜,太后娘娘深居寿延宫,已经不大理事,消息送进了宫里,怎么可能就越过了陆皇贵妃?”   也是陆皇贵妃尚未得了消息,太后娘娘却先一步有了动作,这才打了长兴侯府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消息经了陆皇贵妃的手,就没太后娘娘什么事了。   虞幼窈看向了表哥。   周令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扶手,没说话。   虞幼窈就又道:“长兴侯府也不是傻得,花会上出了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处理,而是先将这事遮掩了去,再想法子处理、解决,京里大户人家,哪家哪户遇到事儿,都是这样来处理的。”   可太后娘娘宣了长兴侯夫人,曹七小姐进宫后的作为,可见花会上的事,是半点也没瞒过太后娘娘的耳目。   这就离谱了。   单看曹老夫人今儿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就该知道。   花会上的事,便是再晚个把时辰,曹老夫人有了动作,与陆皇贵妃搭上了线,今儿恐怕就又是另一番局面。   太后娘娘会注意到她,也许会有赞赏的话,从宫里传出来,却不会特地派了沈姑姑给她赐了宫绦。   长兴侯府的道歉还是会来,但道歉的姿态也要大打折扣。   这也太奇怪了?   倒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锐,还能想得这样深,周令怀吮了一丝笑意:“消息是我命人送进宫里的。”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一脸呆滞:“表哥,你、你……”   周令怀也没多说,轻抚了她的头发:“要记得,以后只有你欺负旁人的份儿,可没有受人欺负的道理,嗯?”   虞幼窈脑子都是懵的,只知道忙不迭地点头。   点完了头,她又一脸复杂,表哥是为了她,才将消息送进了宫里,所以她才能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赏与赏赐。   可表哥曝露出来的手段,却绝非寻常。   虞府在宫里也安插了人,可也只是寻常消息往来,更隐秘一些的,也未必能打听得到,周家的门第比起虞府还差了不止一筹,周家远在幽州,怎么可能就将手伸进了太后娘娘宫里?   还有就是,花会上的事才一闹开,表哥就知道了消息,这也反映了,表哥的眼线也渗透进了长兴侯府。   表哥似乎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虞幼窈心儿“噗咚”乱跳,止不住一阵心惊胆颤,神色复杂地看着表哥,张了张嘴想要问,可可话到了嘴边上,就成了:“谢谢表哥!”   有些话她不该多说,更不该多问。 第295章 帛书之秘   小姑娘眼儿盯着自己的脚尖,睫毛低垂,轻轻地颤动。   周令怀又揉了她的头发,软软的发丝,令他掌心发痒:“方才长兴侯府的人登门,都说了些什么?”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这才抬了头:“舍了脸的道歉,半点也不带含糊,曹老夫人还与祖母说了从前的事。”   曹老夫人和祖母提了从前的事,便是个知礼的人,也要搭上一二句,这样一来而二去,没得交情,也得套出了三分交情。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情,少不得要讲些情面,后头长兴侯府不管是道歉,还是赔礼,只要摆出了诚意,虞府少不得要接一接。   所以说,曹老夫人是个厉害人,   周令怀也不意外。   虞幼窈又想到曹老夫人送给她的帛书,连忙让春晓去拿:“表哥,长兴侯夫人送了我一卷帛书,说与谢府有些渊缘。”   周令怀有些意外:“帛书是先秦文书,当时记录文字大多用皮、简之物,丝织品属贵重之物,所以帛书应用并不广泛,只一些重要文书,才会以帛书记载,如此说来,这卷帛书应当颇有来历,不过,”他略一思忖,又道:“应是帛书内容不详,或者所记载的内容无甚重要,长兴侯府才拿了此物送你。”   即便如此,长兴侯府赠了和虞幼窈有些牵扯的帛书,也是花了心思。   虞幼窈也是这样想:“既是外祖家之物,待三表哥回了京里,我便转赠于他。”   周令怀点头。   这时,春晓捧了帛书过来了。   虞幼窈打开了盒子,拿出了这一卷帛书,一点一点展开。   上头的文字皆是甲骨文,大约年代太久,一些字也有些模糊不清,虞幼窈一个字儿也不认得,就去看上头的图画。   看了就更懵了。   这些画,全是以细线勾描的简画,以青、红、白、黑四色,虞幼窈却是知道,先秦时颜料不如现在繁多,其中又以青、红、白、黑为尊为贵。   她仔细地瞧,发现简画描绘的手法,有些出奇,大周朝还不曾见过类似的,好像某种特殊的图腾画样,便是简单的结构,也是神态各异,活灵活现,以人物居多,或立或卧,或奔走或跳跃,个个栩栩如生,却透了庄重肃穆,用笔之工、描绘之细分毫不爽。   虞幼窈看不懂,就将帛书递给了表哥:“表哥,你帮我瞧一瞧,帛书上都记载了什么内容,我一点也看不懂。”   周令怀有些犹豫:“到底是谢府旧物……”   他话没说完,虞幼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表哥,你想得忒多了,长兴侯府得了帛书,指不定要怎么解读,帛书虽然到了我手里,可到底是古物,长兴侯府不可能没有复刻留存,而且真正重要的东西,也不可能到了我手里。”   既然不是太重要,看看也是无妨。   周令怀确实是对帛书有些兴趣,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也没有推辞,接过了帛书来看。   虞幼窈见表哥看得津津有味,这才恍然意识到:“表哥,你竟然能看懂帛书上的内容?你连甲骨文也认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话十分矛盾。   周令怀听笑了:“略通一二。”   略通一二,表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谦虚呢,虞幼窈无语了。   周令怀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就问:“你不知道我能不能看懂帛书,方才怎就将帛书拿给了我,让我帮你看一看,好像我就一定认得。”   虞幼窈这才反应过来,呶着嘴儿:“这不是习惯了有不懂的地方就找表哥,也就没想表哥是不是也能看懂。”   大约她心里头,也是认定了表哥是一定能看懂。   毕竟,表哥这么厉害,会的东西那么多。   周令怀弯了唇:“这卷帛书内容挺有趣的,你过来,我读给你听。”   “表哥,帛书上都写了什么?”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搬了小杌坐到了表哥身边,紧挨在表哥的身边,一手只支着小脑袋。   周令怀低头看她,指着上面的图画:“严格来说,这不算是谢府旧物,应也是谢府从前收录过的,上头记载的是楚地流传的神话传说和风俗,还包含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等方面,亦有些天象、灾变、四时运转和月令禁忌,帛书虽小,但容丰富庞杂。”   虞幼窈听得津津有味。   上面绘帛了鬼神画,表哥每每读到,便也会指着帛书上面的图画,给她讲那些流传的神鬼故事。   听得她眼儿也是亮晶晶的,没想到表哥还知道楚地的一些神鬼故事。   看着看着,周令怀表情略有些凝重,看着帛书眼里一片惊疑。   虞幼窈连忙问:“表哥,你怎么了?”   周令怀也不继续读帛书了,小心翼翼地卷起了帛书,收进了盒子里放好:“可有听说过巫祝?”   虞幼窈点头:“我只知道书上记载,历朝历代都有巫蛊之祸,每一次都牵连甚广,流血成河,大周朝禁止事巫之术,一经发现,按律当斩。”   周令怀解释道:“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巫者分正邪两面,正者为祝,邪者为蛊,巫祝与巫蛊不同。”   虞幼窈来了兴趣。   周令怀继续道:“这上面记录了巫文化,祈福祥、顺丰年、逆时雨、宁风旱、弥灾兵、远罪疾等,包含了仁治、农耕、天象、兵法、医术等,只不过里头除了甲骨文,还掺杂了大量的金文、象形文,几种文字类别不大,许多信息词意不达,内容含糊不详。”   巫祝文化以神、鬼、人为基。   形态、姿势、动作、仪式、禁忌等,只是它的表象,世间先有巫,才有了道、儒,道、儒两家都受了巫文化的影响。   巫文化有极强的实用性。   祈福祥包含了仁治、功德,从而事神鬼,得其祝祷,顺丰年也含有耕种时令、时节,宁风旱里包含有天时天象,以预测晴雨,弥灾兵就更了不得了,里面讲了奇门盾甲,排兵布阵图,远罪疾,便是医术。   泉州谢府传承的蛊药,大约也是这一流派。 第296章 打断了一条腿   这卷帛书确实与谢府有些渊缘,却并非谢府旧物。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表哥,这卷帛书之么厉害?”   周令怀点头:“嗯,自汉开始,巫文化被禁止,相关书籍也一并成了禁令书,大量焚毁,若有事巫之人一经发现,按律当斩,巫文化残缺,所以长兴侯府得了本帛书,却一直没有发现帛书的秘密。”   因为没有人懂巫术。   虞幼窈张了张嘴,脑里头想的不是这卷帛书的价值,而是:“表哥,你居然连巫术也懂,可真厉害啊!”   周令怀听笑了,摇了摇头:“我却是不懂巫术,只是少时因为好奇,偷偷看了几本禁令书,后来教父亲知道了,将我打断了一条腿,养了两三个月才好,因此我对巫祝一事,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   说完了,他就有些懊恼自己嘴快了,怎就提了这事?!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忍不住嘟嚷:“姑父对表哥也太严厉了,便是悄悄看一看,不让旁人知道了,也没甚紧要,怎还能狠得下心,打断了表哥一条腿,”说到这里,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表哥,握着表哥的手:“表哥那时候一定很疼。”   周令怀轻笑:“时间太久了,我也不大记得。”   虞幼窈呶了呶嘴儿,姑父若是还活着,知道表哥是真坏了腿,也不知道该有多么心疼,指不定还要后悔,当初打断了一回表哥的腿子。   周令怀又扯回了话题:“这卷帛书上头的文字,不到万字,但每一个字,都包含了庞大的信息,其中最关键的信息,都隐藏在事鬼神图里,我方才一观,也只窥了一叶之秋,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来解读,并不是容易之事。”   虞幼窈点点头,又皱眉:“既然帛书不算谢府旧物,里面记载的又是巫文化,终究是个祸患,便也不好送到谢府,还是表哥收着吧。”   表哥看起来对帛书很感兴趣,而且帛书交给表哥保管,也更妥当一些。   周令怀点头:“好,我改日寻人将帛书解读了,将里头关于医术部分抄录,到时候你再送回谢府,也算全了这卷帛书与谢府的一场缘份。”   虞幼窈觉得如此甚好:“好,就听表哥的。”   周令怀也不说帛书的话了,而是问:“昨儿送你的《资治通鉴》在看吗?有没有不懂的地方?”   虞幼窈点头:“有看呢,我把不懂的地方都记下来了,改日一起向表哥请教,今天,”她瞪着表哥,又娇又凶的样子:“表哥该回去休息了。”   方才不知不觉,又和表哥说了许多话,她差一点就忘了这事。   “好!”他若是再不休息,小姑娘真该生气了。   想着过一会儿就要用午膳,虞幼窈连忙喊了春晓:“小厨房熬的药膳,这会儿应该差不多熬好的,快去把药膳端来。”   春晓连忙应是,转身出了屋。   虞幼窈转头瞧了表哥,连忙道:“表哥先用一些药膳再睡吧!”   周令怀点头:“就听表妹的安排。”   虞兼葭崴了脚,让几个婆子担着椅子,回了嫏还院。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因为沈姑姑进了府的事,沸腾了,一个个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脸上的喜气掩也掩不住。   “太后娘娘跟前的沈姑姑进了府,给大小姐赐了宫绦,还夸了大小姐,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宫绦是蓝田玉制,还是黄绿色得,宗室里有封号的夫人、小姐们,戴得也是这个样儿的,往后咱们大小姐,便也跟宗室贵女一般体面呢。”   “咱们大小姐,可真是了不得呢,这才满了十岁没几天,头一次出了门子,到外头去走动,就为自己挣了名声与体面,再没有比她更有福气的人了。”   “可不是吗?大小姐仁厚又心善,跟老夫人一样,是个菩萨般的人,这大好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丫鬟婆子们正事不干,聚一起高谈论阔,管事们见了,竟也不出声阻止,甚至还凑在一起说,与有荣焉的模样,浑似得了赏赐与赞赏的人是他们自己。   虞兼葭回了院子,听到自己院里的下人们也在说这事,轻咬了一下唇儿:“大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赞赏,却也不好大肆谈了去,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家轻狂,”一边说着,她轻蹙了一下眉,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当,让人听了,还当她嫉妒虞幼窈,便又补充了一句:“让小厨房多做几个菜,给院子里的下人加几道。”   茴香不乐意,但小姐吩咐了,便也应下。   分明是一家子姐妹,一道去了花会,怎就大小姐得了体面,小姐却崴了脚,受了罪不说,竟还让大老爷斥责了去。   真真是,好的全让大小姐占了去。   坏的全让小姐沾上了。   茴香出了屋里,虞兼葭靠在贵妃榻上,却是心烦意乱,一刻也平静不下来,便是让艾叶换了宁神的香,也是心神不宁   满脑子,全是昨儿花会上的事,还有叫父亲斥责的画面,以及祖母居高临下看她的眼神,直叫她连心也凉透了。   好在,父亲斥责了她一通后,祖母没说什么。   虞兼葭也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便也松了一口气,没成想,她回了窕玉院不久,柳嬷嬷就过来了。   虞兼葭吓了大一跳,连忙就要起身。   柳嬷嬷笑眯眯地阻止:“三小姐崴了脚,快别起来,就坐着。”   态度虽然温和,但虞兼葭却也明白了,方才在安寿堂里,老夫人没说什么,并非不打算追究,而是不打算当着父亲的面儿追究。   父亲已经罚了她,若是老夫人再罚了她,父亲难免会对她维护一些。   老夫人偏疼虞幼窈,在会花上,虞幼窈因她受了委屈,老夫人怎么可能会饶了她呢?   虞兼葭垂了头,掩去了眼中冰冷的讽刺,对柳嬷嬷道了一声谢,柔声问:“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柳嬷嬷就道:“老夫人说,三小姐身子骨弱,这头一次出了门子,就在外头崴了脚,可是遭了罪受,这往后得仔细在屋里养着些,可不行再到外头折腾了去。” 第297章 虞幼窈,也配(求月票)   虞兼葭一听这话,喉咙里止不住地发痒,这是变相禁了她的足,以后也不许她到外头去走动了。   柳嬷嬷将手里的一本《心经》,拿给了她:“老夫人少时,心性浮躁得很,一刻也不得安闲,便去宝宁寺求了一本《心经》,这本《心经》正是老夫人从前那本,之前胡御医为三小姐请了脉,交代三小姐的病症,要静心安闲以储养心、气、神,才能储血以养症,老夫人让三小姐多读一读,抄一抄《心经》,心宁神定,则身闲、体静,百病去。”   这一字一句,就跟针扎了似的,扎得她心如刀绞,眼前阵阵发黑,虞幼窈愣坐在那儿,一时竟没了反应。   柳嬷嬷将《心经》往前头一送:“三小姐收着吧,老夫人礼佛,三小姐抄了《心经》,隔三岔五地往老夫人屋里送一本,让老夫人供奉在佛祖跟前儿,也能保三小姐平安。”   这是读了写了还不行,还要抄了,送进安寿堂里瞧了才算。   虞兼葭眼睛一黑,抖着胳膊,双手捧过了递来的《心经》,垂下了头,恭敬道:“祖母心慈,记挂孙女儿身子,孙女儿却是无以回报,自当谨记祖母的恩德,认真读写《心经》,让祖母安心。”   哪儿是牵挂她的身子?   分明是不满她在花会上的言行,才罚了她抄写佛经。   但碍于她昨儿在花会上崴了脚,又身子骨弱,这才拐弯抹脚,拿了她的身体作伐,摆了一副“慈母”心肠,可真叫人倒尽了胃口。   虞兼葭想到了,系在虞幼窈腰间的宫绦,一声音又轻又柔,又滑又腻,又冷又幽,一字一顿,咝咝地吐露:“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话音一落,她陡然挥袖——   哐啷,砰咚,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几上的杯、茶、碟、碗等砸落了一片狼藉。   虞兼葭目光幽冷,盯着一地的狼藉,低不可闻的声音,咝咝地在耳边响起:“虞幼窈,也配?!”   茴香敲打了下人回来,听到屋里的动静,吓了一大跳,连忙进了屋,见小几上的东西,砸了一地:“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虞兼葭垂下头,声音柔哑:“突然想到祖母昨儿送来的《心经》,今儿还没看,一时不慎就碰翻桌上的东西。”   茴香连忙道:“小姐身子还伤着,《心经》等些时候也能瞧,哪能急于一时。”   心里却埋怨老夫人,明知小姐的脚还伤着,还让小姐抄写《心经》,这不是折腾人吗?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小姐好,可大小姐从前心性浮躁,连家学也上不进去,怎也不见老夫人让大小姐少写佛经?   可是将心偏进了胳肢窝里了。   虞兼葭转开了话题:“下人们都敲打过了?”   茴香拉着一张脸道:“奴婢才传了小姐的话儿,北院的婆子就过来了,传了老夫人的话儿,说是大小姐得了赏赐,今儿府里加菜,大家一起高兴这一天儿,也是没甚,到了明儿就把得意搁到心里去,还让下人们一会儿去管事那儿领赏钱,人人都有,体面的管事丫鬟一人二两,连马房里的小厮,也能得五百文,整个府里也是喜气洋洋……”   却是没人记得,三小姐昨儿崴了脚,这会儿脚正疼着。   可是气死个人。   虞兼葭胸口又是一堵,连气儿也喘不上来了。   “小姐……”茴香又是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取了小姐腰间的香囊,打里头倒了一粒药,化进了热水里,勺子搅了,喂小姐喝了热茶。   待一杯热水喝完,虞兼葭还是觉得难受,靠在贵妃榻上歇神。   茴香半跪在她身边,帮着她揉按手上的穴位:“小姐,您这段时候,已经发病了好几回,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让她想个法子,再请胡御医进府瞧一瞧?”   胡御医的药却是极好,小姐不舒服了,吃了药过一会儿,也能缓过来。   可这病一天天地严重,也叫人担心得很。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儿,半晌才道:“胡御医也不是轻易就能进府里,需要父亲出面请了才行,”说到这儿,她轻咬了一下唇,面色带了委屈:“昨儿父亲生了我的气,我怎好再拿这事惹他烦心,便再等些时候再说。”   茴香心疼小姐,却也只能这样了。   虞兼葭垂了头,轻声道:“母亲的头症也犯了好些回,亏得丁郎中的脉案好,开得药也拿得住,这才能好些。”   茴香低着头,没说话。   夫人心疼小姐,眼见大小姐一个丧妇长女,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赞赏,可小姐却是崴了脚,受了老爷的斥责,还遭了罪受,心里不痛快,方才从安寿堂回了院子,叫喊着说头疼,李嬷嬷没让她告诉小姐,免得小姐担心。   虞兼葭低头瞧了自己还肿着的脚,轻声道:“祖母迁怒母亲在花会上没护着大姐姐,让大姐姐受了委屈,母亲心里也不好受,你一会儿将四弟叫到我屋里,我和他好好说一说话,他年岁也不小了,可不行再像从前那样吃喝玩闹了,折腾了母亲去。”   茴香心里一酸,小姐便是伤着了身子,还想着家里的母亲幼弟,再没有比小姐还心善又体贴的人了。   大小姐哪儿比得上小姐?   怎偏就让她得了好?   真正没得天理了!   这一整天,府里头都是乐呵呵地,关着门的得意显摆。   到了下午,虞宗正和虞宗慎下了衙门,一道来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安,少不得要提一提这事。   虞老夫人乐呵呵地,将沈姑姑来了府里后,一言一行都说了一遍,又让青袖去喊了孙女儿戴了宫绦过来了一趟。   虞宗正看着大女儿,脸上难掩骄傲:“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窈窈以后当谨记此言,方能不负太后娘娘对你的良苦用心。”   这十字金口是赞赏,也是警示。   蓝田玉制的宫绦,四善昭性,即和、柔、真、坚;   五德昭馨,即仁、义、智、勇、洁;   其六谓品,即纯、透、静、润、清、善、芳。   喜欢表哥万福请大家收藏:()表哥万福520更新速度最快。 第298章 身份的象征(求月票)   这是太后娘娘对窈窈的赏识,也是期许。   由此可见,太后娘娘对窈窈却是十分看重,虞宗正也是与有荣焉,少不得也要提点女儿几句。   虞幼窈点头:“多谢父亲教诲,女儿记住了。”   虞宗慎也笑道:“窈窈半大一点就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便也不要太有压力,如从前一般便好。”   虞幼窈抿着唇儿笑:“二叔,我知道啦!”   又说了几句,虞老夫人就提了曹老夫人,携了长兴侯夫人、曹七小姐过府赔礼道歉的事。   虞幼窈便也不好继续呆了,便回了窕玉院。   第二日,虞幼窈上了家学,到了隅中(10点),柳儿就过来禀了:“小姐,镇国侯府宋三小姐、都御史家的齐六小姐过来了。”   虞幼窈连忙寻了叶女先生告了假,回了窕玉院。   这会,宋婉慧和齐思宁正在花厅里头闲聊。   见虞幼窈回来了,齐思宁连忙搁下了手里才拿起来的糕点:“快将太后娘娘昨儿赏你的宫绦拿来我瞧一瞧,也让我开一开眼界。”   宋婉慧也道:“若不是昨儿不好登门,我一早就过来瞧了。”   虞幼窈有些无语:“合着你们不是过来看我的,害我白高兴了一场,早知道就不回来这样快,就该你们多等着。”   说完了,她就转头吩咐春晓去拿宫绦。   齐思宁一听就笑了,转头瞧了宋婉慧:“快听听这话,这妮儿派头也是眼瞅着见涨了,这都上了门儿,还要咱们多等着。”   宋婉慧捂了帕子跟着笑:“谁让她是得了宫绦的体面人呢,宗室里的贵女就跟她这个样儿呢。”   两人一唱一合,可把虞幼窈臊死了。   她跺了一下脚,不依:“哪儿有你们这样,专程上门来寻了人开心,再这样,宫绦可就不让瞧了。”   齐思宁和宋婉慧忍不住又笑了。   便是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赞赏,也是与从前一个样儿。   这时,夏桃端了瓷白的碗过来。   嫩嫩生生的玉豆腐,浸在浇了桂花蜜的黄糖水里头,上头飘着点点桂花碎,杏仁碎,沁人心脾的香味。   虞幼窈几个,连眼儿也亮了起来。   夏桃抿着嘴儿轻笑:“今儿天气闷热,许嬷嬷一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做了桂花杏仁豆腐,放在水井里窖了才拿出来。”   家里有冰窖,但许嬷嬷说了,姐儿年岁太小,不能太贪凉,要到了三伏天才能用冰呢。   齐思宁迫不及待拿了小勺子,瓢了一口糖水。   凉儿丝丝地糖水,熬得浓稠,清甜的桂花味,浓郁的豆香,杏仁香,一进了嘴里头,连头发丝儿也清爽了。   “可真好吃,”一边说了,便忍不住瞧了虞幼窈一眼,直叹气:“再也没有比你更有口福气的人了,当初许嬷嬷出了宫,我家里也去找了,可许嬷嬷没答应到我家里来,我娘为此,还遗憾了许久。”   上回虞幼窈生辰小宴,许嬷嬷做了一道栗羊羹,用红豆、栗子、番薯等,做了不同的口味,那滋味可真是,没法形容了。   后来齐思宁还问虞幼窈要了方子,让家里的厨娘照着做,可做出来的味儿,就是不如许嬷嬷做得好。   “可不是吗?”宋婉慧搁下了小碗,拿了帕子按了嘴角:“曹映雪为了许嬷嬷与你闹腾了一场,也是不冤。”   这样厉害的嬷嬷谁不想要。   瞅一瞅虞幼窈的仪态、涵养、气度,但凡是个心高气傲地瞧了,也难免生出几分比较,嫉妒的心思。   提起了曹映雪,齐思宁也是一脸复杂:“你们听说了吗?曹老夫人要带曹映雪一道回族里祭祖。”   乍一听到这消息,虞幼窈不禁一愣:“回族里?”   宋婉慧微叹:“说是祭祖,怕也只是面上的话,送曹映雪回族里才是真,不过曹老夫人亲自送曹映雪回族里,曹映雪在族里,只要安份做人,过个三五年,等这事儿彻底烟消云散,回京也不是不可能。”   大户人家对待毁了名声的女儿,都比较苛刻。   如曹映雪这般,已经算是不错了。   虞幼窈垂下头,顿觉得全身都冒了凉气,之前没想过的,这会儿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脑里头。   如果前日在长兴侯府,被毁了名声的人是她呢?   祖母疼她是真,可就是为着她不在京里头被人指指点点,也会同意送她回族里,一回到族里,她一个丧妇长女,便是有祖母疼爱,也是鞭长莫及,能有什么好下场?   兴许族里会因着母亲嫁妆铺子的五成盈利,对她多顾照几分。   也会因着外祖家,对她也宽待一些。   但是,族里嫡支、分枝、旁枝盘根错节,还有一些依附虞氏族的小家族,外头瞧了是一团和气,可虞府是要走科考入仕,家中的资源有限,每一个举业的子弟,从读书到走上仕途,都需要庞大的资源,内部本身也是竞争关系。   她夹杂在这样的环境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曹映雪是幸运的,祖母是个老封君,父亲手握重兵,母亲是诰命夫人,姐姐是妃子,她在族里就是作天作地,也没人敢惹她。   虞幼窈笑着转开了话题:“桂花杏仁豆腐做来复杂又费力,许嬷嬷也就做了第二回 ,你们喜欢,一会儿抄个方子带走,在家里做来吃。”   齐思宁和宋婉慧连忙应下了,也没再继续这话题。   这时,春晓就捧了装着宫绦的宝盒过来了。   虞幼窈接了宝盒,打里头拿了宫绦,齐思宁和宋婉慧连忙凑过去瞧。   宋婉慧一脸唏嘘:“大周朝以蓝田为尊为贵,蓝田又以黄绿为美为贵,太后娘娘待你可真不一般!”   齐思宁深以为然:“玉石有德,太后娘娘赞你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是半点也不带虚得,可见是真将你瞧进了眼里。”   两人瞧着宫绦皆是惊叹连连,赞的不是宫绦,而是虞幼窈这个人。   这下,虞幼窈也明白了,太后娘娘赐下的宫绦,都成了她身份的象征了,往后不管到了哪儿,碰到了谁,见了这宫绦,少不得也要如她们这般,先赞叹一番这宫绦如何体面。 第299章 讨打了去   最后,少不得也要如太后娘娘一般,赞她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这话。   也是到了这时,虞幼窈算明白了,这一条宫绦代表的是什么。   这是表哥处心机虑替她谋了的荣华。   齐思宁将宫绦拿在手里,仔细地瞧,就又瞧出了不一般来:“宫绦下面的玉珠流苏,似乎不是蓝田玉制。”   内务府的匠人,手艺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这宫绦也是漂亮,工艺也是浑然一体,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用料的不同之处。   至少之前,就没人瞧出来。   虞幼窈和宋婉慧连忙凑近了去瞧。   宋慧婉轻捻了一颗黄白玉珠,仔细观察了质地:“这颗黄白玉珠是独山玉里的贵品,质地细腻柔润,珠上光泽斑驳陆离,变化多端。”   齐思宁也道:“碧绿的这颗,是岫岩碧玉,质地坚实而温润,细腻而圆融,通透少瑕,也是稀少的贵品。”   虞幼窈瞧了最后一颗白玉珠,这是和田玉。   宫绦用了黄、绿、白三色,蓝田玉、和田玉、岫岩玉,独山玉,四大贵玉用一起,质地也是精挑细选,工艺更是浑然天成。   昨儿家里全被蓝田玉晃了眼睛,也没谁真注意到,蓝田玉苏流下坠的玉珠。   宋婉慧一脸惊赞:“可真漂亮啊!”   虞幼窈瞧了一眼她腰间,恰巧就佩了一枚淡白至粉的“芙蓉红”,芙蓉雕玉佩,这可是独山玉里最珍最贵的稀品。   又瞧了齐思宁,腕子上戴的就是一个深绿色岫岩玉镯,同样是岫岩玉里最稀少的贵色。   大周朝尤其推崇四贵玉。   除了蓝田玉以皇家宗室多用,大户人家都喜佩戴贵玉,大户人家金贵的嫡女,一出生长辈就要寻摸好的贵玉,为姐儿打造贵玉饰,待姐儿们再大一点,就赐了姐儿随身携带,养命养性养玉,却是极好的。   所以,这条宫绦除了是太后娘娘赏赐之外,也没有太出奇。   齐思宁注意到她的眼神,撇了撇嘴:“我们身上戴得,跟太后娘娘赏赐得能一样么?可把你的眼儿收起来,真是讨打了去。”   赏完了宫绦,虞幼窈就收起了宫绦,让春晓放回去。   虞幼窈转了话题:“前段时候窖的桃花水好了,我做了桃花面膏、口脂,还有桃花露,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说完了,她吩咐夏桃去拿。   齐思宁一听,就来了兴趣:“你做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前些时候给我的绵羊乳膏,用着就极好。”   宋婉慧也道:“绵羊乳膏细润,还能白皮,我觉得我这几日似乎白了一些。”   虞幼窈轻笑:“近儿天气也越来越热,绵羊乳膏质地厚重了一些,用了会觉得油,桃花面膏更清爽些,洗了脸,先用桃花露按摩了脸部,用口脂搽一搽眼周,再搽了桃花面膏,不仅能提气色,也能白皮。”   这时,春晓拿了东西过来。   琉璃制的小肚瓶里,盛着晶莹剔透的桃花露,色泽呈粉红,如蜜一般漂亮,桃花面膏是盛放在偏圆的瓷盒里,粉白的一团,宛如凝玉膏脂,口脂的质地就更浓稠一些,红得浓艳,跟一团晶莹红猪油似的。   东西一打开,就有淡淡的桃花香,散了满屋。   宋婉慧和齐思宁瞧得眼儿直放光。   她们平常用在脸上的,也是打铺子里买的贵货,用着也是不错的,可与虞幼窈亲手做得,还是差了一些。   到底是宫廷秘方,与寻常的哪能一样?   宋婉慧倒了一点桃花露在手背上,油状的花露,搽到手背上,一点一点地涂抹开来,涂过花露的地方细润晶莹,竟一点也不油腻。   她惊叹不已:“这可真是好东西,比铺子里卖了五两金的蔷薇水,还要更清爽细润一些,味道也香。”   齐思宁也拿了口脂,转头问了虞幼窈:“口脂不是用在唇儿上的吗?为什么要用口脂搽眼周?”   虞幼窈也不说话,用小指甲尖轻挑了一团口脂,凑近了齐思宁,以无名指的指肚儿,在她的眼周打了几圈儿,将口脂涂均了。   完了之后,她问:“感觉怎么样?”   齐思宁眨了眨眼睛:“好像清润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干了。”   虞幼窈解释道:“这个口脂,瞧着颜色红亮,但涂起来不带颜色,质地也更细润,眼睛和唇儿更细嫩一些,涂了这个更清润,出门的时候,在涂口脂之前,先涂一层桃花脂,口脂会更均匀,颜色也会更鲜亮。”   听她这么一说,宋婉慧叫嚷着要试一试。   齐思宁也是跃跃欲试。   虞幼窈将她们带到房里头,重新洗了脸,一一用了桃花露,桃花脂,还有桃花面膏,两人果然十分满意。   两人拉着虞幼窈去了凉亭,跟虞幼窈讨教起了美容养肤秘决来。   虞幼窈也不藏私,手里头的东西一时又送出去不少了。   等到了下午,齐思宁和宋婉慧走的时候,又是大包小包提拎了满手。   于是,长兴侯府攒足了劲头,使了大力气筹办花会,却是不疾而终。   曹七小姐毁了名声,长兴侯夫人被太后娘娘斥责,曹老夫人亲自上虞府赔礼道了歉,长兴侯府威严尽失。   曹老夫人赶在科举头一天,带了曹七小姐回族里。   这件事,也是落下唯幕。   之后,京里头议论最多的,还是虞大小姐虽然是丧妇长女,可打小就在虞老夫人跟前长大,被虞老夫人教养得极好,连太后娘娘都称赞有加,还特地赏赐了蓝田玉制的宫绦。   虞幼窈在京里头也是风头无两。   不过大家议论了两天,就消停下来了。   折腾了大半年的科举,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场殿试。   虞幼窈如前次一般,帮着柳嬷嬷一道打点,不知不觉也是折腾了一整天。   二十六日凌晨,虞氏族里参加殿试的虞善德几人就过来了。   虞老夫人郑重道:“多的话儿,我也不说了,便也盼着你们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不堕了祖宗门楣。”   虞善德几个恭声应下。   之后,虞宗正说了自己从前殿试的事,加以鼓励。   虞宗慎只说了殿试的一应规矩。 第300章 琴棋书画   闲话完毕,府里就使了马车,将虞善德几个送到了宫门口。   殿试的一应流程,与殿前复试类同,虞善德几人经过了一回,这一回又从容了许多。   待到黎明时候,宫门大开,考生们点名入宫。   因着殿试,家学又停了三天课,虞幼窈不用上家学,便拿了已经绣了一半儿的香包,坐在青梧树下绣香包。   许嬷嬷吩咐春晓:“针线做久了,伤眼睛,你从旁盯着些,每三盏茶的时候,就给姐儿上一次枸杞菊花决明子茶,歇一盏茶后,才能继续绣。”   春晓连忙应下:“嬷嬷请放心,奴婢省得。”   虞幼窈绣绣停停,绣了一上午,效率也是十分喜人,到了午饭时候,香包已经绣了一大半儿,估摸最多两三日就能绣好了。   虞幼窈十分高兴,拿着绣绷翻来覆去地瞧,绣工平整紧密,针线也细腻,技艺已经赶上了旁人三五年的苦功,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   春晓又递了一杯茶:“小姐该用午膳了。”   虞幼窈点头,便搁下了绣棚。   想着前两日才送了表哥木犀香珠手串儿,表哥每日戴在身上,几日下来,身上也带上一丝沁人心脾桂花香。   木犀香珠混合了沉香、龙脑、琥珀等,味道更内敛,厚重一些,也是宜男适女。   但表哥到底是男儿,若是再戴了香包,一身的脂香粉味,却是不适合了。   想了又想,虞幼窈就问了春晓:“若是将香包改成了荷包,怎么样?”   春晓点头:“表少爷身上也随身带了荷包,改成荷包,装一些紧要的小东西也使得。”   只是这样一来,荷包就要绣大一些了,答应要送给表哥的“香包”,又要推迟几天了,看来还要加紧一些。   虞幼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回了屋里用膳。   今儿是许嬷嬷亲自下厨,做了斛草海参鹧鸪汤。   以白玉海参,铁皮石斛,冬虫夏草,红枣等入药,做出来的汤补中益气、养血润燥、调和脾胃,强筋骨。   这药膳老少皆宜,十分温补,四季皆适,虞幼窈给祖母、表哥各送了一盅。   吃完了午膳,虞幼窈回了书房,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消食,就回房午睡。   这一觉,又是半个时辰。   醒来后,春晓就过来回禀:“小姐,庄子里挑上来的小丫头都送进了府里,许嬷嬷过去瞧了,让奴婢问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虞幼窈摇摇头:“等许嬷嬷挑好了人,我再看看吧!”   府里丫鬟有犯了错,打发出了府;年岁大了,到配人的年岁;或契子到期,自己拿回了身契出府的……   如此一来,人手便也不够用了。   每一年府里都要在庄子上挑一些小丫头进府,填补缺漏。   挑人这事儿,便是她去了,也不会比许嬷嬷更稳妥。   虞幼窈靠在贵妃榻上看了几页《资治通鉴》,许嬷嬷就领了几个丫头回了窕玉院,让她过去掌一掌眼。   虞幼窈搁下书,去了院子里。   七个小丫头站成了一排,小的只有八、九岁,这是最好的调教年岁,调教好了,规矩和忠心样样不缺,等再大一点,用起来也更合主子心意。   最大有的十二、三岁,年岁大了一些,但胜在更知事、懂事,稍加调教,便也是一个得力的人。   一个个低眉顺目地站着,除了规矩差了一些,却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虞幼窈心里有了谱儿,声音柔淡:“抬起头来。”   几个丫头听了吩咐,连忙抬了头,哪儿见过这样金娇玉贵的人,冷不防就被大小姐一身贵气给晃了眼睛,又连忙垂下了眼睛。   虞幼窈仔细地一一瞧过,目光就落在站在最边上,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身上。   一身蓝布裙子也掩不住她妍丽的颜色,露了一截儿玉脖子,细瘦又修长,弯着头,宛如天鹅垂颈似的。   可真是十分出挑了。   许嬷嬷就坐在虞幼窈身边,见虞幼窈多瞧了这少女两眼,目光闪了闪,就道:“这也是个苦命的丫头,家里头三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弟去年冬天落水生了一场病,就落下了寒弱之症,也是药不能停,这丫头小小年岁,是既当长姐又当娘,帮着爹娘拉把了弟妹,也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签了卖身契进了府里。”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听出了关键。   身家清白,又是家中长姐,帮着拉把弟妹多年,有责任也有担当,好好调教一番,少不得也是一个得力的人。   家中幼弟得了寒弱之症,这病只能养,不能根治,长年久月地吃药,百姓人家哪儿负担得起,可家里就这么一个弟弟,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养着独一的根儿,少不得也要倚仗主子。   有弱点,也好掌控。   至少忠心这方面,是不用担心了。   虞幼窈点点头,瞧了这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小声地回答:“我、奴、奴婢没得大名,家里的爹娘都唤奴婢大丫儿。”   虽然紧张,但口齿清楚,虞幼窈又满意了一些:“既入了窕玉院,以后就叫琴心,好好跟嬷嬷学规矩。”   琴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谢谢小姐赐名。”   虞幼窈瞧了琴心,神色间带了一点儿复杂,人也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吧,我院子里的规矩没那么重,只要你们平日里好好做事。”   琴心这才站起来。   许嬷嬷表情一深,就道:“姐儿跟前还差了一个二等丫鬟,便让琴心今后在姐儿跟前端茶倒水,姐儿意下如何?”   虞幼窈转开了目光,点头:“就按嬷嬷说了来安排。”   许嬷嬷又点了三个丫头:“姑娘屋里头的小丫头也是不够,我挑了三个,姐儿瞧一瞧满不满意?”   这三个丫头模样干静清秀,瞧着也是安份的性子。   虞幼窈低头瞧了名册,都是八、九岁的年岁,就点头:“嬷嬷挑的人我哪儿有不满意的,就她们吧!”   许嬷嬷笑着应下了。   虞幼窈一指最左边的少女,依次赐了名:“棋玉、书云、画意。” 第301章 殿试策题   三个丫头得大小姐赐名,也都纷纷跪地谢了恩。   刚进府的小丫头,要先调教几天规矩,寻摸好了性儿,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到主子屋里伺候。   瞧完了人,虞幼窈回到了屋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爬在桌子上。   许嬷嬷安排了几个丫头学规矩,便回到了屋里,见虞幼窈爬在桌子上,眼儿发愣地盯着凤首香炉里的薰烟瞧。   “这就心里不痛快了?”许嬷嬷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幼窈接过茶杯,却没喝:“嬷嬷,你有没有见过祖母屋里的红玉?长得可漂亮了,今年与琴心一般年岁,平日里就做一些针线活儿,祖母将她当半个姐儿养着,我屋里许多香包、小衣、鞋袜,都是红玉在做。”   许嬷嬷一听就明白了。   老夫人养着红玉,搁在身边调教着,等将来虞幼窈一定亲,红玉就要派到虞幼窈跟前伺候。   主仆两磨合几年,处出了情分,到了出嫁的时候,这丫头就会跟着一起陪嫁。   模样儿长得好,又是打小养到大,当成通房在调教,这样的丫头好拿捏,对主子也忠心,又擅长讨男人欢心,做了通房,能帮着主母固宠固位,甚至是斗小妾、斗姨娘,将来怀了孩子,就抬了姨娘,这孩子也会成为嫡子的助力。   大户人家无论哪家都养了这样的丫头。   这样的道理,家里虽不会大张棋鼓,可也不会瞒着来做,稍长一点年岁,也该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虞幼窈一瞧了琴心,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虞幼窈呶着嘴儿:“我也才半大一点,没订亲,也没嫁人,却要先帮着未来还不知道是谁的夫君养小妾,嬷嬷,我不喜欢这样儿。”   半大一点的姐儿,说这样的话,也着实不妥了一些,可许嬷嬷却没制止她——   “谁也不喜欢这样,可嫁了人之后,身为媳妇子,你要孝敬家中长辈;”   “身为妻子,你要为丈夫开枝散叶,排忧解难,管家内宅;”   “身为主母,你要管家经营,兴家旺族;”   “身为一个女子,你还当修齐己身,打理自己的嫁妆,这才是你立身立家真正的底气;”   “身为嫡母,你还应该教养家中儿女,安定内宅;”   “更甚者,大到外出结交,小到人情往来,事事桩桩都需要你出面;”   “这些,都是你必尽义务,可事实上,一旦嫁了人,你真正要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如此一来,你便没有太多的时侯与夫君朝夕相处,再深的夫妻感情,也会被身为嫡妻的责任消磨。”   虞幼窈听得脑袋都麻了:“所以,与其叫旁的那些心怀鬼胎的小妖精勾走了,还不如我主动给他安排一个,至少我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的人对我心怀二心。”   排斥都写在脸上了,许嬷嬷轻叹:“大户人家哪个姐儿也要经这一遭。”   虞幼窈陡然就想到了谢府:“我外祖家就不会这样,谢府有不纳妾的规矩。”   许嬷嬷觉得虞幼窈有这样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却并没有制止:“如谢府这样规矩的人家,京里头却是没得,如虞府这般重规矩的人家,还是少数。”   以老夫人对虞幼窈的宠爱,将来虞幼窈也不会远嫁,又以她如今的名声与教养,将来是必然要嫁进高门,做那宗妇,长媳。   她的未来一片荣华似锦,可这样的路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辛苦。   虞幼窈抿了嘴儿,没说什么了。   她也只是半大一点,这样出格的话儿,却也不该提及。   许嬷嬷又摸了摸她的头:“姐儿不喜欢,便也不要勉强自己,琴心除了模样出挑,也是个麻利能干的人,你便当成寻常丫头带在身边也好。”   虞幼窈自己不愿意,便是勉强施为,与琴心离了心,再多的算计也是不成了。   未来的事还长远着,哪儿能因为这事儿先委屈了她,让她连日子也过不痛快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虞幼窈这才露了笑容,扑进了许嬷嬷怀里:“谢谢嬷嬷!”   许嬷嬷轻摸了戴在颈间的木犀香珠项链,再多费些心思,多教她一些道理和手段,也未必不行。   这件事就此打住。   到了黄昏,考了一整日的殿试结束了。   直到戌时,天黑得透透地!   府里的马车才接了虞善德几人回府,考了一整天,几个人让小厮扶着下了马车,整个人都虚脱了。   虞幼窈赶忙使人端来了药膳。   几个人用小碗药膳,缓了些神儿,就让小厮扶进了前院“江芷院”梳洗,之后又用了一些清淡吃食,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日,虞善德几人睡了一晚,也精神了许多,便上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安。   科举刚考完,满朝上下徇休一日,虞宗正和虞宗慎都在家中。   虞宗正就问:“昨儿殿试策题考了什么?”   虞善德恭敬地回答:“是治藩。”   此言一出,厅里头霎时一肃。   殿试策题都是皇上亲自出题,自幽王以谋逆论处之后,满朝上下对藩地上的人事也都是讳莫如深。   皇上以“治藩”策题,这其中又暗藏了多少暗潮汹涌?   也难怪虞善德几人考完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殊不知,皇上出的是题,可考生们是拿了脑袋在应考。   周令怀垂下眼睛,手腹轻轻地摩挲腕上的木犀香珠,挡住了眼中的诡谲之光。   虞宗慎沉吟了片刻,就问:“把你们的答题说一说。”   虞善德一脸慎重:“我的答题是农耕以治,以各地风土、气侯,适宜耕种的物种,鼓励农耕,以农强兵、养战,幽州苦寒,土质薄,多沙石,当多植桑棉、豆梁等作物……”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心里有了谱。   中正平和,却也有条有理,言之有物,绕开了敏感的藩地问题,强调了百事以农为本,治藩先强耕。   题答得不错,是个能实干的。   但文章过于保守、碌实,只能治事,不能治人,却无经纬之能。   甲榜治人,取的是治国经纶。   乙榜治事,取的却是治事为人。 第302章 一笔一深情(求月票)   这样的题卷,一般能取得不错的名次,去翰林院熬上三两年,领了外放,在地方治理出了成绩,回到京里头能稳扎稳打,也有不错的前途。   另几个人答题也都脚踏实地,言之有物。   忠烈公重农、工、商,还亲编了相关的书籍赠了虞氏族里,多年来,这也是虞氏族学教谕之根本,如《四书五经》一般必学。   而虞氏子弟不仅要学,还要参与农耕、农事,与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一起学习工事,经营等。   如此一来,碰到这样的题卷,学以致用倒也合适。   虞宗慎笑了:“都答得不错,农、工、商、皆是国之根本,这些日子便放松了心情,等着放榜吧!”   答得虽然不错,却未必是皇上想看的,可也能瞧出,他们的答卷脚踏实地,是有才干,能做实事的。   得了肯定,虞善德几个纷纷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   可虞幼窈一想到“治藩”这两个字,便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忍不住瞧了表哥一眼,见表哥垂眸,轻抚着手上的木犀香珠手串,表情淡薄至虚无。   ——   殿试完了后,京里头沉寂了两三天,就又热闹起来了。   考生们经历了重重考验,也是身心俱疲,如今尘埃落定,难免约朋会友一起对题肆谈,或是游山玩水。   如此一来,有关长兴侯府的事,便如同砸进湖里的石子,泛了些许涟漪,便也沉浸下来。   虞幼窈被太后娘娘赏赐的事,也淡了下来。   安生了几天,虞幼窈就将荷包绣好了,巴巴地拿给许嬷嬷瞧。   许嬷就笑道:“姐儿的绣工又精进了许多!”   虞幼窈学女红也就三两月,绣工并不如何精巧,可她对配线、构图、配色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天赋,绣出来的东西,难得都透了灵气。   如此一来,三分的绣工,加五分的灵气,便也是瑕不掩瑜,有了八分的精心。   再练个一年半载,差不多就赶超了旁人三五年的技艺。   “我去找表哥啦!”得了夸赞,虞幼窈笑弯了眉,拎着裙儿就跑出了屋里。   到了院子,就见表哥坐在青梧树下喝茶。   表哥一身天青色直缀,颜色介于淡蓝与浅青之间,真正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透了一股湛然如玉的风采。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拎着裙子跑过去:“表哥,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周令怀唇畔轻弯,一边摩挲着腕上的手珠,目光就落在小姑娘的眉间,浅灰的远山眉黛,如烟似雾,宛如雨后山岚生烟,笑起来的时候,透了灵秀。   不如之前的螺黛潋滟妍雅,却透了淡淡的仙玉灵秀。   注意到表哥的眼神,虞幼窈凑到表哥面前:“表哥,我今儿用了你送的青雀头描眉,是不是很好看呀!”   表哥做的青雀头,颜色比市面上时兴的深灰,还要更浅一些,透着淡淡的烟色,轻轻一扫便有一种朦胧灵黛,正适合她的年岁。   连许嬷嬷都说好看呢。   周令怀笑容一深:“很适合表妹。”   青雀头颜色深灰,是比较庄重的眉色,他是借鉴了前朝的烟薰眉,才做出了淡雅的烟灰,这颜色清滟好看,画上远山眉,真正是仙秀极了。   他陡然想到了那幅《菩萨蛮》,画上小姑娘的眉,便也用了这种青雀头染料。   得了夸赞,虞幼窈笑弯了眉:“我也觉得好看呢,和表哥之前送我的螺黛一样好看,昨儿二妹妹见了,问我讨要,我都没舍得给。”   周令怀觉得好笑!   半大一点的姑娘,也是臭美得很。   每日都要画眉才觉得好看,他也是觉得,小姑娘用了许久的螺黛,便新做了青雀头送了小姑娘,让小姑娘换一换颜色。   虞幼窈又笑:“表哥做的眉染,我每天都有用呢。”   周令怀一怔,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喜欢画眉,不是因为臭美,而是因为眉黛是他送得,所以每天都要用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脑里头突然就浮现了,母亲坐在铜镜前,打磨光鉴的铜镜里,映照着母亲朦胧美好的身影,父亲一只手搂着母亲的腰,一只手执了眉染,轻蘸了眉黛,小心翼翼地为母亲画眉的画面。   向来粗手粗脚,糙汉一样的父亲,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执笔画眉的手,一举一动皆是丝丝入扣的柔意。   却是一笔一深情,笔笔入心。   母亲总是娇声抱怨,说父亲画得不好看。   父亲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说:“我画的眉,是给我自个瞧得,我觉得好看,那才是真好看。”   不知为什么,周令怀手颤得厉害。   目光盯着小姑娘的黛眉,内心陡生出了一种偏执的情绪,正待要仔细探究,就见小姑娘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周令怀目光一顿,有些惊讶:“香包这么快就绣好了。”   虞幼窈笑弯了眉,将荷包拿给表哥瞧:“原是打算给表哥绣一个香包,不过之前给表哥做了木犀香珠,表哥是男儿,也不好跟女儿家似的满身佩香,就改做了荷包。”   “荷包也很好。”周令怀闻言就笑了。   他低头瞧了手上的木犀香珠,就戴了几天,也是因为时常把玩,香珠表面上也隐透了一丝光润。   虞幼窈扬起了眉毛,亮晶晶地眼里透了得意:“我绣艺长进了许多,像荷包这样小巧的绣件,绣起来也轻易,便没花多少时候就绣好啦,也不好每回都让表哥等很久。”   却也没说,为了尽快将荷包绣好,她是一得了空就绣,甚至连晚上也绣了。   周令怀眼里笑意倏然一深,接过了荷包,这一面是缠枝纹桐叶碧绿鲜妍,栩栩如生,他翻了内里的一面,是喇叭状的桐花,华净妍雅。   又怎是一个鲜、净、妍、雅了得?!   虞幼窈巴巴地问:“表哥,喜不喜欢?”   每回送了东西,都要这么问一句,便是知道无论她送了什么,他总是高兴的、喜欢的,也总要特意问一问,从来不忽视他的感受。 第303章 藩王必反   “自然是喜欢的。”周令怀摩挲着荷包上的绣纹,与之前比之,上头的绣纹又密实了许多,指腹也是十分平滑。   想来这荷包,她是花了许多心神才绣好的。   听了表哥说“喜欢”,虞幼窈眼瞅着表哥腰间那个,她头一次绣的香包,越发没眼瞧了,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戴了这么久,还戴出了门?   虞幼窈连忙道:“表哥,快把香包取下来,把新绣的荷包换上。”   周令怀低头瞧了腰间,香包戴了许久,因为小姑娘绣艺不佳,上头的绣纹有些松散,颜色也不如之前鲜亮。   到底是小姑娘头一次绣好的物儿,戴惯了的,便也舍不得摘下来了,换上新的。   虞幼窈可不知道表哥的心思,见表哥没反应,连忙凑过去,便要将香包取下来。   周令怀怔了一下,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自己来。”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   周令怀解开了系在腰带上的绳结,在虞幼窈清澈的目光下,将取下来的香包抚平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收好。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香包都用坏啦,你还收着做什么?”   不是该扔掉吗?   周令怀声音含笑:“表妹送的东西,怎么好随意丢弃?!”   虞幼窈撇了一下嘴儿:“表哥怕不是担心我取了香包之后,就不还给表哥,所以才要自己取的吧!”   虽然,她心里确实这样想的。   觉得这个香包太难看啦,简直是黑历史,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很无语,虽然很想将那个香包处理掉,但到底送出去的东西,也不好再问表哥要回来,而且表哥重视她送的东西,她其实也挺开心的。   黑历史就黑历史吧!   反正表哥又不会嫌弃。   想明了这些,虞幼窈就拿着荷包:“我给表哥戴上。”   也不待表哥反应,她已经凑过来,将荷包的绳结系在表哥的腰带上,还打开了个漂漂亮亮的“礼”结。   然后,歪着脑袋左瞧右看。   荷包绣得十分精致,搭着表哥天青色的直缀,宛如雨后天青一抹碧意,很是相配,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满意。   虞幼窈坐到石椅上,托着香腮,笑容甜软:“表哥戴着荷包很好看,以后便也不会叫人笑话了去。”   周令怀低头瞧了,眼里一片鲜妍明亮,不禁露了笑容。   两人又聊了几句。   周令怀话锋一转:“殿试结束后,很快就到了三年一度的官员考绩,过些时候,外放的官员也该陆续进京,你二叔父在户部侍郎的位置呆了许久,也该往上挪一挪。”   虞幼窈没想到表哥竟会对她说这个,不由瞪大了眼儿:“往上挪?!”   每次科考之后,朝庭上下少不得要有许多变动,该挪的挪,该下放的下放,这是发展党羽的最好时机。   二叔父是夏言生的门生,再挪就是户部尚书了,直接越过了从二品,直到升到了正二品,连升两级。   可夏言生任户部尚书多年,又兼东阁大学士,是内阁首辅,户部已经没地儿挪了。   周令怀点头:“户部尚书。”   “夏阁老要卸了尚书一职?!”说完了,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叔父若是任了户部尚书一职,他在内阁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仅次于夏言生,成了名副其实的次辅。   反观夏言生,便是卸了户部尚书一职,依然还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如此一来,夏言生一系在朝堂的影响力也将进一步加深。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叔父一直呆在户部侍郎一职,多年没有升迁,原是为了韬光养晦,接任尚书一职。   只是,表哥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周令怀淡声道:“窈窈!”   “嗯?”虞幼窈抬眸看向了表哥。   看着小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睛,周令怀突然沉默下来了。   虞幼窈有些狐疑:“表哥,怎么了?”   周令怀呼吸微紧,这才道:“内阁里的阁臣绝大多数是由进士而翰林,拜命入阁,久在翰林苑,舞文弄墨,并无治国治事的经验,有才而无识见,阁臣为保官秩,大都庸庸碌碌,宦官又居中窃柄,阁臣对皇帝唯唯诺诺,对宦官俯首听命,而不敢有违,遂使政风因循腐化。”   “表哥……”虞幼窈张了张嘴,表哥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说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陡生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周令怀继续道:“夏言生虽有作为,却也不免被指越权专政,为皇上所忌惮,遂抬举威宁侯制衡于他,朝党多随俗浮沉,以求免祸,唯取媚皇帝以巩固权力,于政事则无所主张,政治遂因循积弊,日甚一日,便是幽王被判谋逆,除了都察院有几位御史说了几句话外,举朝上下竟跟风流俗,指鹿为马。”   虞幼窈心里扑通乱跳,表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可唯独在提及幽王时,语气里透了一种强烈的悲怆。   她对朝中的形势,大约也是知道一些,可也是表露在外粉饰的太平景象。   因此,表哥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冲击。   周令怀垂着头,一边摩挲手腕上的香珠,一边道:“皇上怠荒,深居内宫,不亲政事,不见大臣,内阁官宦勾结,狼狈为奸,后宫干政,演成朋党倾轧,是以阁臣间争夺权势,斗争激烈,内阁阁臣,无不是倾轧排挤而得之,朝野上下只知争斗,却不思治国治事,威宁侯更是倾轧了幽王,得了幽州三十万兵马。”   虞幼窈脑子发懵。   幽王以谋逆论处,满朝上下讳莫如深,她从父亲那儿听了一些,也猜到了这其中大约有什么内情。   而表哥现在却说,幽王之所以谋逆论处,是遭了威宁侯府的算计。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表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   周令怀荼白的唇间透了一抹冷然:“窈窈,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该乱了。”   虞幼窈想到了,已然进京的平王,混身血液顿时凉透了,她愣愣地看着表哥,懵懵地问:“表哥,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呀?” 第304章 小讨债鬼   周令怀哂然一笑:“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直到表哥回了青渠院,虞幼窈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停地回荡着表哥那句:“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该乱了!”   想着表哥说这话时,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凉薄入骨的神情,以及掌控一切的胸有成竹,虞幼窈胸腔乱跳,一声比一声急,连耳朵里也都是宛如擂鼓的心跳声音。   这时,春晓进了屋:“青袖姐姐过来传话,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深吸了一口气,虞幼窈终于镇定了一些:“这就过去。”   虞幼窈端起茶杯,低头喝了几口,药茶含了一丝清苦,入喉之后又带了一丝甘甜,天气热的时候喝这个,清暑热,宁心躁,却是极好。   于是,一杯茶下了肚,虞幼窈也就彻底冷静下来,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带了春晓一道出了门,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年岁大,不耐寒热,还不到五月,屋里就换上了清热解毒的薰香,带了一丝药苦,混杂着有些浓重的檀香,味道薰闷得慌。   虞幼窈拧了眉,看来之前说得清凉避暑珠,也该做了。   见孙女儿过来,虞老夫人精神了一些,脸上也不觉露了笑容:“昨儿,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从今儿起,你就跟着祖母一道管家。”   虞幼窈听得一愣,连忙道:“这可使不得,哪儿能操劳了您去,家里的事有我和柳嬷嬷一道管着,便也妥当得很,您可得仔细养着身子才是。”   关切的话说得虞老夫人笑容满面:“傻孩子,祖母知道,我的小窈窈是个能干得,里里外外都能妥当了来,可你年岁尚小,每日也有许多事要学、要做,家里可不能没得长辈操持。”   虞幼窈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可祖母的身子也才养好了一些……”   之前杨氏主动交了管家的钥匙,那也只是一时的,这管家的钥匙,迟早还是要交回到杨氏手里。   祖母让她帮着管家,也是为了让她趁机学一学管家的道理。   可这回,父亲亲自发了话,让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今后想要再将钥匙要回去,怕也没那么容易。   父亲是一家之主,但凡他开了口的,家里哪儿还敢驳了去,三从四德里就有:“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杨氏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挑战了一家之主的权威。   所以,父亲让她管家,便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久的。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一时半月,是为了长辈分忧,日子久了便也不合适。   偌大的家里,不可能没有正经长辈管家。   所以,从前祖母身子不好,根本就管不了家里的事,杨氏这才有恃无恐,在家里可劲地作。   虞老夫人笑道:“这不是还有我的小乖孙,与柳嬷嬷这老货么?况且,家里事事桩桩都有惯例,规矩也都是做好得,哪儿能真操劳了我去?祖母身子好了一些,这平常活动一下身骨,也是好得。”   虞幼窈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虞老夫人将虞幼窈搂在怀里,轻叹:“你却是不知道,这管家里头的道理大着哩,我从前身子不好,也没甚精力,将你带在身边仔细教养着,只一味的溺宠,险些将你给养坏了,也亏得你病了一场,才叫祖母醒悟了,没再继续错下去,让你跟着柳嬷嬷学管理的道理,又寻了许嬷嬷进府教养你。”   提及了这事,老夫人却是一脸后怕。   想着杨氏那么不成体统的一个人,可虞兼葭身边有了母亲照拂、教养,也养出了心思,心眼儿。   可她的窈窈儿,就因打小没得娘,很多道理没得人教,九岁了还不知事。   她这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了一时,险些养坏了孙女儿,害了孙女儿一辈子。   虞幼窈摇摇头:“也是我自个不争气,仗着祖母宠着,便也不知道上进,这么大一个人,还总惹得祖母操心。”   话不是这样说得,小孩儿能知道什么?还得靠大人教养了才是。   虞老夫人摇摇头,没再继续这话题:“柳嬷嬷管家再精明,许嬷嬷手段再厉害,但她们都是做下人的,能教导你的始终有限,一些驭人理事的本事,还是要家里头的主子来教导才是,我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也有些精力,自然要好好教一教你才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   窈窈儿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落了一个“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的名声,将来的前程自是不必说了。   打柳嬷嬷,许嬷嬷那儿学的一些本事,那只是小道,一个真正的贵女,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其中最紧要的是格局,却是不够了。   还得她带在身边仔细教养着才是。   这大约才是祖母真正的目的,虞幼窈点头:“祖母,我知道了,不过祖母可不行累着了身体。”   虞老夫人点头:“便是为了你这个小讨债鬼,那也得紧着身子来,祖母还想多活几年,给你多撑几年腰呢。”   便是窈窈儿,如今得了父亲的器重,将来的路也好走一些,可老大那性儿反复无常,容易叫人拿捏,况且朝中也不安生,哪儿指望得上。   可不行让窈窈儿没了娘打算之后,又没得祖母仗势。   虞幼窈这才扑进了祖母怀里:“祖母,你可得好好的。”   虞老夫人就让柳嬷嬷拿了公中的账本,一边翻看,一边教导虞幼窈:“公中最大的出息,便是与京里头各家的礼尚往来……”   虞幼窈仔细听着,这人情往来需要注意的问题,她对这方面,还是不大清楚,柳嬷嬷之前教了一些,但礼单都是家里的主子拟好了之后,交给下人们去准备,主子们该送什么礼,回什么礼都有自己的考量,柳嬷嬷之前,也是拿了祖母做的礼单,教的也只是府里礼尚往来的惯例。   说了一会儿,虞老夫人又让柳嬷嬷拿了一个宝盒,打袖子里取了钥匙,打开了宝盒。   虞幼窈看得一怔,便也明白了宝盒的钥匙,是祖母一天天都随身携带着,从不离身,想来宝盒里的东西事关重大。 第305章 老不死的   果然!   虞老夫人打宝盒里拿了一本小册子:“这是虞府与京里头各家往来的名册,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瞧着只是一本小小的册子,可里头的关系,却是错综复杂,涉及家族,宗族,朝政,党羽,一着不慎,便能酿出滔天大祸。”   “祖母……”虞幼窈有些吃惊,张了张嘴,就想问,祖母为什么突然要叫她这些?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你势必要捊清楚了,才知道这关系要怎么处,分寸该如何把握,尺度该如何拿捏,进退之间的轻重,又该怎样权衡,心中自有一杆称,千事万事,皆有城俯,这叫心术,也是祖母要教你的东西。”   虞幼窈心里又是一阵扑通乱跳,又想到表哥之前对她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安。   祖母要教的东西,说白了就是虞府在朝堂上的格局大势。   虞老夫人只教了半个时辰,便有些乏了,没再继续下去,“心术”二字说来简单,可其中涉及了虞府、虞氏宗族、外交、朝事、党羽、争斗,却是十分庞大,几乎涵盖了整个朝堂,也不是轻易学得,还需要循环渐进着来。   虞幼窈大致将祖母教的东西记下了,就精神恍惚地回了窕玉院。   自从长兴侯府的花会过后,很多事都发生了转变,表哥毫不避讳地对她提及了朝堂之事,还说了“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也该乱了”这话。   而祖母也强行打起了精神,教导她“心术”,这是权谋机变之术。   她不敢去想,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祖母教导的东西。   虞幼窈强行打起了精神,便又想到了,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殿试也过了好些天,那么虞善思搬院子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想到了虞善思,虞幼窈喊来了夏桃:“松涛院什么时候能修整好?”   这事儿,是交给夏桃在做。   夏桃说了松涛院的情况,便道:“大老爷对松涛院十分重视,方才下了衙门,还特地过去看了,又提了一些要求,估摸着还需要三五日是才能修整完。”   虞幼窈皱眉,这比她预计的时间要长一些。   照这进度,松涛院修整好了,就要到端午节了,父亲显然是要让虞善思在端午节前搬进去。   可时候长了,难免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虞善思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打一出生,杨氏就看得紧,生怕他出了半点差错。   虞幼窈和虞善思没什么交际,平常也避着些,同在一个府里也鲜少遇到。   可府里人多嘴杂,身边又有夏桃这个耳报神,多少也能知道,虞善思娇生惯养着,养了一身的富贵毛病,便是小小年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碍于殿试在即,杨氏和虞兼葭也晓得一些轻重,自然不敢让他闹腾。   可如今,殿试也过了,搬院子这事怕是没那么顺当。   虞善思自然不敢在父亲跟前闹腾。   可她就不一定了!   真闹腾起来,一个是唯一重视的嫡子,一个是并不如何疼爱的嫡长女,孰重孰轻,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衡量。   虞幼窈有些头疼:“这几日,多看着些四少爷。”   而此时,虞幼窈口中的四弟虞善思,又在夫子那儿吃了手板儿,当着夫子的面儿,摔砸了一地的笔墨纸砚,就跑回了主院里头。   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便想着钥匙交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来,今后家里全都由虞幼窈管着,心里不舒坦,就呆在房里头没出门。   李嬷嬷担心夫人犯了头症,也不敢提这事,就使人寻了三小姐,四少爷性儿虽然养得骄横,却肯听三小姐的话。   之前,大老爷开了口,要四少爷搬院子,四少爷得了这消息,哭闹着要去寻了大老爷。   眼瞅着殿试在即,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哪能让四少爷闹腾了去,让大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斥责大夫人,不会教养子女。   大夫人也是吓了一大跳,拉扯着四少爷,苦口婆心地劝,也没劝住。   最后还是三小姐将人给劝好了。   便也消停了好些时候。   砸东西这习惯一旦养成了,便成了瘾头,哪一回生气了,都要摔砸一通了才行。   虞善思一回到屋里,就开始砸东西,   虞兼葭一走进屋里,便听到内室里头传来“砰咚”、“哐当”、“哗啦”的声响,不绝于耳,还有虞善思一口一个“老匹夫”,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东西”。   虽然是在主院里头,可如今是老夫人和虞幼窈一道管家,若叫人听了去……   虞兼葭连忙唤了一声“四弟”,就掀帘进了屋。   屋里头一片狼藉,虞善思的贴身小厮莫财,捂着被打肿的脸,垂着头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到底是六岁的孩子,虞善思发了一通脾气,心气也顺了一些,见姐姐过来了,眼神一亮:“姐姐,你崴了脚还没好,怎么还过来看我。”   一边说着,人已经巴巴地凑了过去。   “已经好了许多,能下地走几步了,没什么紧要,”虞兼葭面上含了笑容,轻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又是谁惹我们四少爷生气了,可把我们四少爷气坏了。”   提起这个,虞善思脸上没了笑容,一脸的气愤:“是李夫子,他让我背课文,我背错了几处,他便要打我手板儿,他都收了娘的银子,凭什么还要打我手板,他怎么敢?”   虞兼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弟弟的头发,脸上始终带着柔柔的笑意:“父亲重视四弟的功课,便也是觉得李夫子,性子刻板严厉一些,也能更好的为四弟传道解惑,以尽师责,所以才请了李夫子进府为四弟启蒙。”   四弟让母亲娇惯养了,这府里唯独父亲还能震一震他。   果然,听了姐姐的话,虞善思脸儿一垮,也气不成了,却还是不甘心:“老匹夫就是仗着是父亲请上门来的,我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就搁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哪儿能三天两头叫他罚了去。” 第306章 木槿之死(求月票)   说到这里,虞善思仰着头巴巴地看着姐姐:“姐姐,我不喜欢李夫子,你跟父亲说,让父亲给我重新换一个启蒙的夫子,好不好?”   虞兼葭轻叹一声:“四弟,李夫子为人虽然刻板,可学问却是顶好的,便是母亲开了口也是不能换的。”   若是能换,母亲早就把人换了,哪儿行天天让四弟罚站打手板儿的。   虞善思一脸失望,阴沉着脸不说话。   虞兼葭一脸无奈:“四弟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懂些事,跟着夫子好好学一学,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在李夫子跟前,便是有些不妥,也有母亲管着家里,为你遮掩,也闹不到父亲跟前去。”   这话说得虞善思不禁一愣:“母亲现在不管家了吗?”   虞兼葭黯然地点头:“父亲因为大姐姐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险些叫人毁了名声,从而迁怒了母亲,让母亲交了管家权,从今往后,家里就是祖母和大姐姐管家。”   这段时间,虞善思就没少听到府里下人们说虞幼窈,便是参加了一场花会,就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夸赞。   他虽然年岁小,可也不是个傻子。   虞幼窈是得了好,可一样参加了花会的姐姐,却是崴了脚不说,还让父亲罚抄了不少教条闺范。   母亲也叫父亲迁怒了,每日要上祖母屋里立规矩,连管家的钥匙也交了出去。   他时常听到,母亲躲在房间里骂虞幼窈贱人,说这一切都是虞幼窈害得。   他心中难免就暗恨上了虞幼窈。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也是一脸无奈:“我原也不该对你说这个,可你也不小了,也该晓得一些轻重,你这样一天天地闹腾,若是传出了你不好好学,不尊师重道的话,便没人帮着遮掩,叫祖母知道了,少不得也要闹到父亲耳里,到时候父亲势必是要生气的。”   虞善言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了。   虞幼窈害了母亲和姐姐之后,又要来害他了,顿时一脸气愤:“母亲说得对,虞幼窈分明就是个祸害东西。”   虞兼葭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四弟,你怎可说这种话?大姐姐是嫡长姐,你应该尊重嫡姐,不应该直呼她的名讳,叫父亲听到了,少不得要训你一顿。”   字字句句,皆是苦口婆心,一心为了弟弟在考虑,可虞善思却听得怒火高涨:“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我可不怕她,正好让父亲知道了,也好让虞幼窈瞧一瞧,父亲到底向着谁,看她以后敢不敢再害我们。”   虞兼葭听得头皮一麻,就捂着嘴儿直咳,咳得脸都红了:“四弟,你怎可这样想?再过些时候,你就该搬到前院松涛院里,你让我和娘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住?”   提及了搬院子,虞善思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原也觉得奇怪,他在主院住得好好得,父亲怎么突然发了话,让他搬到前院。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明白了,这肯定是虞幼窈害他的阴谋。   虞善思气得要死,就听着姐姐一边咳着,还一边说着:“长幼有序,大姐姐为长,我们为幼,我们做弟妹的理应尊重大姐姐,你若与大姐姐闹腾起来了,父亲便是再疼你,少不得也要生你的气,祖母又偏疼大姐姐,吃亏的肯定还是你,如今父亲恼怒了母亲,也罚了我,便也没人帮着你了,你是要气死姐姐么?”   虞善思听着姐姐一说完了话,就又剧烈地咳了起来,顿时就慌了神:“姐姐,你别生气,我、我听你的话,不与大姐姐闹腾还不行吗……”   虞兼葭听了这话,咳声这才缓和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欣慰之色:“四弟长大了,心知道心疼姐姐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   窕玉院墙角的蔷薇、月季开得奔放艳丽,不分彼此。   青梧树上碧如如翡,绿盖如云,枝桠间开满了黄绿色喇叭小花,长长的蕊丝从枝叶间垂落下来,却是华净鲜妍,摇曳多姿。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虞幼窈闲暇之余,便做了清热解暑的药茶、药香,连二房那边也都送了一些。   清凉珠也在做。   只是清凉避暑药香珠不比木犀香珠配伍简单,工序也简单,做起来也容易,也就三五天的事儿。   药香珠制作本就繁复,清凉珠更是个中之最,光是配伍的药材就多达三十余种,其中有二十多种名贵药材,除此之外,还需配以药草、香料等,制作工序包含了洗、蒸、煨、浸、焙、煎、煮等几十种。   沉香要以玫瑰汁浸泡;   檀香需以酒浸之后,在灶上微炒;   大黄、川穹需要蒸煮;   最繁琐的还是干菊花、川连、连翘、蔓荆、白芷、黄柏等,需要反复煎煮三次成膏。   不光如此,还要特别注意火侯,稍有差错,便是前功尽弃。   虞幼窈第一次做这么复杂的药香珠,便也不是三五天能做成,也不急着来了。   这时,柳儿过来了:“小姐,木槿姑娘没有了。”   “没有了?”虞幼窈听得一愣,过后就反应过来,柳儿说得这个“没有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说没有了,就没有了?   柳儿道:“木槿姑娘之前犯了错,叫老夫人罚了,便一直关在扶风院里等着配人,这段时候,家里也是事多,也就没人顾得上这事,大约是关久了,胡思乱想得多了,便有些想不开,心存了死志,今儿求了扶风院守门的婆子,说想要拜见大夫人,守门的婆子得了老夫人的准许,便把木槿姑娘放出来,哪儿晓得木槿姑娘回到房里,便吞了耗子药,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虞幼窈呼吸一紧:“耗子药是打哪儿来得?”   木槿从前是杨氏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心性手段也是厉害,也不像是会自寻短剑的人。   柳儿解释道:“府里每隔一段时候,都要使一回耗子药,这药也都常备着,普通的下人接触不到,但木槿姑娘从前是大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手里头肯定也是有的。” 第307章 造了孽去   想到了草儿的下场,这药是不是自己吞的,还是未知。   这可话,柳儿不敢多说。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却是明白了,不管木槿是不是自寻短剑,这事她都不该插手。   木槿是犯了错,叫祖母罚了,可只要一天不配人,就还是主院里的人,名义上还是杨氏跟前的丫头。   家里虽然是她在管家,可杨氏身为继母,涉及杨氏的事,她这个做继女的,还是需要避讳一些。   这世上,可没有做女儿的,明目张胆地管到母亲头上。   更遑论,如今在她管家期间,还闹出了人命,她就更不好沾手了,一不小心就要惹了一身骚。   虞幼窈心里头一阵凉意:“都查清楚了?”   柳儿点头:“下人房里的婆子,发现木槿姑娘没了气,立马就禀了老夫人,老夫人审问了今儿接触过木槿姑娘的下人,也是确定了,耗子药是木槿姑娘自己吃进肚里去的。”   虞幼窈半晌没话,怔然地望着青花莲缠枝纹盘里筛细的香粉。   耗子药虽然是自己吃进肚里去的。   可到底是怎么吃进去的,用什么方法吃进去的,还是有个说法。   祖母问清楚了木槿的死因,便也没打算再继续深究。   死一个小丫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若是牵扯上了什么,那就是事关家中名声的大事。   大户人家等闲碰了这样的事儿,大多也都是这息事宁人的作派,事关人命,没准会往大了折腾。   虞幼窈呼吸发紧,哑声问:“怎没早些过来禀报?”   照柳儿的说法,木槿死了也有些时候,如今家里是她帮着管家,也不该拖到现在才来禀报才是。   柳儿低了头,连忙解释:“是老夫人吩咐了,说大小姐年岁小,这等乌七八糟的内宅阴私,也不该沾了您的手,让处理好了再告诉您。”   虞幼窈一阵恍然,未出阁的女儿家,也确实不好掺合这些内宅阴私。   理智上,木槿因为没想开,自己吞了耗子药,这是最好的局面。   木槿是签了卖身契的,是死是活都是虞府的事。   可一想到木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好的年华,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虞幼窈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不管木槿从前做了什么,也不管她的死与杨氏有没有关系,木槿伺候杨氏也有十几年了,多年主仆,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功,没成想竟落了这样的下场。   人心之凉薄,难免令人齿冷。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出了香房,回到房里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带了柳儿一道去了主院偏院里的下人房。   家里闹出了人命,祖母一早就命人守了下人房的门,也敲打过下人了,大家都安安份份做事,也不敢往这边凑。   却难免心有戚戚!   木槿虽然犯了错,可也不是什么滔天大错,老夫人不是苛刻的人,便是让木槿配了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在外院,也能继续过活。   哪儿就想不开,吞了耗子药呢?   前有杨妈妈、周管事,因为贪墨府里银钱,险些叫大夫人送进了官府,拉去流放,还是大小姐出面,这才给了两人一条活路。   如今又有了木槿,从前可是大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人,是多体面的一个人啊,可这无声无息,却是连命也没有了。   见大小姐过来了,两个婆子连忙了门。   虞幼窈进了院子,祖母沉着脸坐在院子里。   杨淑婉坐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这丫头怎就这么傻?便是到了外院,配了人,也能继续在府里伺候着,咋就想不开,这就吞了药?”   口口声声不提木槿犯错的事,只提了虞老夫人罚了木槿,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当老夫人不给人活路,生生将人往死里逼去。   虞老夫人阖目,轻捻着佛珠,见虞幼窈过来了,就睁开了眼睛:“你年岁小,便不要往跟前凑了去。”   她心里微微一叹。   便是她这样活了大半辈的人,什么也都瞧了,可每回见了死人,也是打心眼里瘆人得慌,便也好些天夜不安寝。   窈窈这半大的孩子,哪行让死人冲撞了去。   虞幼窈点头,转而问起了木槿的死。   她原也只是过来瞧一瞧,毕竟现在是她管着家,许多事便是不沾手,也避不开。   虞老夫人也是一叹:“……原也是觉得她年岁大了,心思也多了一些,又是犯了错的丫头,便打算在外院,仔细寻摸一个能过日子的人,也能定一定性儿,沉一沉心思,好好地伺候,哪儿能想到这丫头,这么想不开。”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若是随便配个人,哪儿需要寻摸呢?祖母也是想帮着她寻一个不错的人家,所以才将这事拖了去。   虞老夫人轻捻了佛珠,轻道了一声:“可真是造了孽去!”   一句造了孽去,也不是知道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旁人,虞幼窈目光轻闪,低声道:“祖母原是打算将木槿配给哪个?”   虞老夫人道:“是外院赵木匠的儿子,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今年刚满了二十,比木槿小了三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赵木匠家有祖传的木匠手艺,在府里也得用,有个手艺傍身,将来日子也过不差,我原也打算,过两天就找了赵木匠说这事,哪儿晓得……”   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表哥进府之后,青蕖院里的木匠活,也都是赵家父子在做,是一把好手艺,做事也尽心尽力,可见祖母也是花了心思。   虞幼窈握着祖母的手:“也是她自个没福气。”   赵木匠在府里得用,手艺人无论在哪儿,都能叫人高看一眼,可比端茶送水的丫头强,木槿到了外院,日子也能过得体面,哪儿会比在主院里差?   祖孙俩说话,却是没理会一旁低头抹泪的杨淑婉。   杨淑婉连哭也是没得意思。   她拖拖拉拉不肯交管家的钥匙,除了是真不想交之外,还有就是因为木槿的事还没处理好了,担心虞幼窈管了家之后,这事就插不上手。   是做了一番安排之后,才交管家的钥匙。 第308章 神不知鬼不觉   木槿关进了扶风院后,下人们少不得幸灾乐祸地嘲讽——   她派人盯着扶风院,听到有两个婆子在说木槿的话,就悄悄地支使了从前与木槿交好的婆子过去,给木槿送东西。   老夫人关了木槿,却并不禁止旁人过去瞧她,平常送些吃食什么也不打紧。   那婆子一进了扶风院,就听到了一通风凉话:“都关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要配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多么风光的一个人啊,啧啧,还真可怜……”   那婆子一听就来了气,拔高了大嗓子,就吵嚷了起来:“说什么呢,木槿只是躲懒叫人发现了,这才叫老夫人罚了,都过了这么久,老夫人也没将木槿配人,木槿到底是主院的人,又是大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丫头,伺候大夫人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大夫人一直念着木槿姑娘的好,这段时候就没少提及木槿姑娘。”   第二日,木槿提出要拜见她,显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就想见一见她,向她求了情,兴许就不用配人了。   木槿关了好些天,出了扶风院肯定是要先回屋里梳洗,吃些东西。   她安排人将混了耗子药的汤羹送到了木槿跟前。   木槿无知无觉就吃了,咽了最后一口气,李嬷嬷就悄悄过去清理了现场。   这一切都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   便是老夫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时,虞幼窈与祖母说完了话,转头瞧了杨氏,柔声道:“我知道,母亲心里难受,木槿七八岁大点,就在母亲院里伺候,与母亲也是主仆情深,之前木槿偷奸耍滑,犯了错,母亲也是气狠了,这才同意将木槿拉出去配人,哪儿能想到,木槿也是个烈性的丫头,临死前还心念着母亲,大约也是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在母亲跟前伺候,想不开,这才吞了药。”   当日,木槿搅和了她的生辰小宴,谎称是自己躲懒,将责任全揽在自个身上,将杨氏撇了一个干净。   祖母便拿了,拉出去配人这话来拿捏木槿。   木槿也是硬气,咬死了是自个的错。   祖母念及木槿是杨氏跟前的大丫头,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去,便问了杨氏的意思。   也是杨氏不顾主仆情份,说了一句:“这种偷奸耍滑的奴婢,我也是不敢要了,便依了老夫人的意思。”   就也断了木槿的前程与生路。   今儿木槿在临死前,说了要拜见大夫人,是经了扶风院婆子的嘴,送进了安寿堂,这其中也经了好几道口,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虞幼窈这话也是没错的。   杨淑婉张了张口,也怕多说多错,也只哑声说了一句:“我哪儿晓得,这丫头这么轴,可是悔死我了……”   原也是扶风院让婆子守着,不好动手,这才设了局,让木槿放出了扶风院。   哪儿能想到,虞幼窈这个祸害东西,竟借口将木槿的死推到她的身上,虽没说是她的过错,可木槿是怎么死得,她却是心知肚明,心里哪儿能舒服?   虞幼窈微微一叹:“母亲可别伤心了,接下来木槿的后事,还要靠母亲出面操持,也才能全了一场主仆情份,母亲可要打起精神。”   这都是杨氏屋里的破事,她是不想插手,也不愿祖母为了这事操劳,原也该由杨氏自己出面处理。   虞老夫人眼神一深:“窈窈说得对,你与木槿好歹也是十几年的情份,她的后事理应由你来办,这几日就不用来安寿堂立规矩了。”   杨氏垂着头,也不禁捏紧了帕子。   木槿都已经死了,她却是不愿再沾手死人的事,可虞幼窈和老夫人一唱一合,现下她是不沾手也不行了。   原先说的,卷了一张席子扔到乱葬也是不能够了。   杨淑婉想到木槿的死因,又想着原也是一张破席子卷了完事的人,现在却还要她亲自出面,办了后事,便也是头皮发麻,打心眼里怵得慌。   虞幼窈扶着虞老夫人回安寿堂。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孙女儿,这一路都沉默着,也是轻叹:“是不是觉得这事不该轻易便了揭过去?”   到底还是年岁小,事儿经得少了,这心肠啊,就是软和。   也不想一想,这些年木槿跟在杨氏跟前也是没少作孽。   从前主院有个丫头,似乎是叫草儿的,似乎与木槿吵了几句嘴,就叫木槿告到了杨氏跟前,说草儿在院子里勾搭大老爷。   恰巧,草儿长得细弱,模样也是清秀,杨氏得知了这事,哪儿能饶得了她?   没过几天,草儿就一病不起。   最后连命也去了。   木槿如今这下场,也是死不足惜。   虞幼窈摇摇头:“本该如此处置。”   家里出了人命,未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快刀斩乱麻了,息事宁人,才能将事态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是死是活没谁会在意。   京里头哪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这般处置。   再者,杨氏既然能这样做,便也自信不会叫人抓了把柄,事关人命,这没得证据的事,也是不能轻易张了口。   便是杨氏不慎,叫人抓了把柄又能怎样?   木槿的卖身契是捏在杨氏手里,又是犯了错的丫头,杨氏身为主子,是有处置的权利,便也因手段太残酷了,连家里也要帮着一道遮掩着,免得传了出去,坏了府里的名声。   虞老夫人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轻叹一声:“谁作了孽,这业障便要算到谁的头上,若不想背上业障,便永远不要做那亏心的事,造了孽。”   “我知道了,祖母。”虞幼窈垂着头,她也不是同情木槿,只是不认同杨氏草菅人命、薄情寡义的作为。   便也觉得齿冷得慌。   当天下午,杨淑婉命人去衙门报备了木槿的死因,衙门出派了人过来消籍。   完了后,府里便备了一口薄棺,请了几个道士,扶了棺,让李嬷嬷出面,将木槿送回了自个家里,请家中父母出面安葬。   事儿办得利索,也没花多少工夫。   木槿只是个丫头,死在府里也是不吉利。 第309章 忠烈公(求月票)   虞府也是厚道,才肯帮着处理后事,遇着苛刻一点的人家,便也是一张席子卷了,扔进乱葬岗里完事。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也如扔进湖里的石头,不轻不重地揭了过去。   虞幼窈与祖母学了半个时辰的“心术”,虞老夫人有些累了,就让白芍取了一个匣子,拿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好奇地问:“祖母,这是什么。”   虞老夫人笑着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几本书,如《四书五经》一般,也是虞氏子孙必读的书,你虽是女子,但将来管理家业,这内里的东西,自然也要清楚一些,才不会叫下人们胡弄了去。”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祖母口中的老祖宗,就是那位被称之为“六朝第一相”的“忠烈公”,大户人家子孙后辈启蒙后,首先学的就是家族史。   从这一刻起,就与家族的荣辱兴衰紧密相连。   往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要以家族荣辱为重,万不可做了那有辱祖宗,背祖忘宗之事。   虞氏族里对“忠烈公”的感情也是十分复杂的,崇敬有之,景仰有之,怨愤亦有之,“忠烈公”其名,就是一座压在虞氏满族背上的一座丰碑。   一代一代,压得虞氏族都要透不过气来。   因“忠烈公”其人,虞氏族的名望空前绝后,大周历代皇帝对虞氏族也要厚待几分。   也是因“忠烈公”,虞氏族从兴盛走向了落没。   更是因“忠烈公”其名太盛,以致于虞氏族多年来履薄冰,谨慎低调,唯恐行差错步,辱了祖宗名望,叫天下人戳了脊梁骨。   虞善德颇有几分才干,可碰着了“治藩”二字,碍于虞氏身上这一座丰碑,也只能以农耕作题解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这几本书,你回去好好读一读,也不要求你读通,学会,却也要读会,读懂。”   虞幼窈点头,让春晓抱着匣子,就回了窕玉院。   匣子里摆了一摞的书,拢共十二册书,其中九册是忠烈公编撰,还有三册是《天工开物》。   虞幼窈知道这本书。   小时候上家史的时候,族里上课的族老就专门提过这书。   这本书极受老祖宗“忠烈公”的推崇,称它为“富国强民”之作,是千百年来唯一一部“百科全书”。   也是因这本书,“忠烈公”入仕之后,便也极重视农、工、商,后期编写了不少相关书籍,也都是受了《天工开物》的影响。   虞幼窈取了上册打开来瞧。   书里用词谴句通俗易懂,但里头涵盖的知识量太过庞大,所涉及的知识,大多都是她不曾了解的层面,读起来委实吃力。   但《天工开物》确实是市面上难得实用性极强的书,比如第一卷 《乃谷》,就讲了农作谷物的土壤、气候、栽培方法。   读起来也不会枯躁烦闷。   读了一会儿,虞幼窈有些累了,手中的书冷不妨就叫人抽了去——   虞幼窈愣了一下抬头,就见表哥拿着《天工开物》翻看:“《天工开物》,确实是难得的好书,当年忠烈公读了此书,便留下了“得窥了一斑,而知了全貌,从而天下万事万物,皆在掌内”这话。”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顿,就又开了口——   “忠烈公入仕为官之后,前朝内忧外患,一片腐朽,他大力发展农、工、商,改革朝政,起衰振隳(huī,辉)、力挽狂澜,延长了前朝国祚,却被指越权专政,受奸党排挤、陷害,以致政权分化,此时前朝烽烟战起,外忧内患尽数爆发,已经是回天乏术,这才有了弑君一事。”   前朝就是亡于朝臣结党营私,朋党倾轧,内外斗争不休。   而如今的大周朝,与前朝又是何其相似?   便有夏言生平衡朝堂、政权,有虞宗慎治理户部,解决国库空虚的财政危机又能如何?   内忧一爆发,外患必起,这朝堂,这天下也该乱了。   虞幼窈好奇:“表哥也看过《天工开物》?”   周令怀颔首:“忠烈公深觉,《四书五经》义理深大,偏教化,《道典》玄之又玄,偏人治,文人寒窗苦读,却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何治理朝堂,平天下之事?而《天工开物》实用性强,却也弥补了这一点,所以这本书在文人学子之中很受推崇,大多数人都会去看。”   虞幼窈恍然大悟,顿时精神一振:“表哥,祖母今儿送了我一匣子书,让我好好读一读,可只一本《开工开物》,还是最基础的,我读着已经很吃力,小半个时辰,也没读上几页。”   见小姑娘一脸期待看着他,周令怀止不住地笑:“《天工开物》虽然基础,但知识量很庞大,你读着吃力也属寻常,以后我每日抽半个时辰帮你解读,也能轻省一些。”   虞幼窈挽着表哥的胳膊,笑容甜软,像含了蜜似的:“表哥,你真好呀,多亏有了表哥,不然每天要学这么多东西,可不得把人都要累死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噘了嘴儿。   现在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知识量也越来越庞大,她连头皮也是一麻,苦巴巴着一张小脸儿。   哎,我真是太难了。   自从长兴侯府的花会后,一切都变了。   周令怀忍不住蹙了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感受到表哥的担忧,虞幼窈连忙摇头道:“许嬷嬷重新帮我安排了每日学习的作息安排,仪礼时间减了一盏茶,药理课取消了,合并在药香、药茶、药膳里顺带了一起教,加起来每日一个时辰。女红课也取消了,加了描红,这样一来,我每日学习的时间,大约二个时辰左右。”   “另,表哥每日指导课业、练字、学琴艺,差不多一个时辰。”   “管家、看账、做事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差不多要有一个时辰。”   “小憩,看书差不多半个时辰……”   “累不累?”周令怀的眉越蹙越紧,上午还要去家学上两个时辰的课。 第310章 护你心如琉璃   算下来,小姑娘每日忙碌的时间,加起来竟有七个时辰,休息的时间也只五个时辰,连玩乐的时间也没有。   虞幼窈想了想:“时间还是比较宽松,能保持每日四个多时辰的睡眠,白天也不会觉得累。”   以前有祖母护着她,她就想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小咸鱼。   但是!   经过了一场噩梦后,她认真去看身边的人事,便也发现了,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资格做小咸鱼。   因为,会被吃掉!   叶女先生说得很对,趁着年岁小多学一些道理总是好得。   好在有表哥在,她无论学什么也不会太辛苦,不然她哪儿能吃得消?   有表哥可真好呀!小姑娘看着表哥,眼儿也是亮晶晶地,充满了对表哥的崇拜和感激。   周令怀抿了唇,他还记得,初进虞府的那日——   小姑娘坐在虞老夫人身边,小小的一团人儿,精致、娇圆、玉润,比府里其他姐儿都要“圆胖”一些,瞧着也是娇俏又明亮。   这也才三个月!她已经瘦尖了下颌,瘦细了身段。   娇小的姑娘,连身量也拨高了不少,就连眉目间的无忧无虑,也被一抹横生的潋滟所取代,已经像一个大姑娘了。   周令怀心头一颤:“以后琴艺课每三日学一次,你年岁小,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但该玩的还是要玩。”   从前那么娇气、散漫、贪嘴,又爱玩的一个人儿,不知不觉已经成长到,能承担责任的地步,而他心里竟一丝欣慰也无。   只有对她的心疼。   虞幼窈歪了头笑:“表哥这么厉害,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不能给你丢了脸去,便是做不到表哥这样厉害,也要多学一些。”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周令怀心颤得厉害:“你不必勉强自己,我从未来要求你……”   从未要求你,为了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只想护你安然喜乐,一生无忧;   护你心如琉璃,净无瑕秽!   虞幼窈摇头,打断了表哥的话:“我才没勉强自己呢,表哥每日都要花许多时间教导我课业,要学东西的人虽然是我,可受累的人却是表哥呢。”   她每日学习的课业,都有表哥写的注书,学起来并不费劲,如今要学《天工开物》,也有表哥帮忙解读。   真正受累的人,是表哥。   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表哥了。   周令怀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如今也没有旁的事做,指导你的同时,也能温故而又知新,如此甚好,倒也不觉得受累。”   虞幼窈看着表哥,笑弯了唇儿。   转眼,端午节就要到了。   这是京里头难得的盛事,每年端午节,京里头都要热热闹闹地闹上一回,以祈风调雨顺,消病除灾,袪邪避秽。   端午节的日子,府里都有惯例,倒也不需要虞幼窈费心。   虞幼窈也乐得轻松,与夏桃一道去了松涛院。   松涛院已经差不多修整完了,家什、摆件、用具等,也都陆续搬了进去。   院里很大,里头植兰种竹,松柏成萌,很是风雅,院里还设了湖泊,旁边累堆了一座清幽幽的小假山,淅淅沥沥的湖水,从假山上缓缓潺流进了湖里,一旁还设了八角亭,走进亭里一望,满目皆是雅致的景象。   虞幼窈看了后,点头:“再仔细检查一遍,四弟年岁小,难免贪玩,尤其是小湖泊四周的围栏,一定要检查安全了。”   因虞善思年岁小,虞幼窈吩咐府里的工匠,将湖泊四周围了一圈木栏,这样也安全一些。   夏桃不敢马虎,忙声应下了。   虞幼窈又交代了一些安全上的事,便道:“晚上父亲回来了,我问一问父亲,看看什么时候让四弟搬进来。”   夏桃连忙道:“小姐请放心,今儿下午一准将松涛院的事安排妥当了。”   虞幼窈点头,眼角便扫了松涛院院门外,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张望。   见这小厮身量不高,也就八、九岁,眼睛上一团乌青,嘴角也青了一片,瞧着这伤,似是叫人打了。   虞幼窈皱眉,转头问了夏桃:“你认不认得?”   夏桃顺着小姐的目光瞧过去,就见那小厮缩了脑袋,却也瞧了清楚:“应当是四少爷跟前的小厮莫财,是四少爷奶娘的儿子。”   虞善思马上就要搬到松涛院,他跟前的小厮提前过来打探情况,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   虞幼窈目光轻闪:“去打听一下,莫财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夏桃有些欲言又止。   虞幼窈瞧了,便也知道了,夏桃这个耳报神,大约一早就听了风声,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夏桃这才道:“奴婢听说,四少爷在启蒙夫子跟前不学好,每回叫夫子责罚了,便拿了莫财撒气,还经常摔打东西。”   听了这话,虞幼窈还真有些惊讶。   父亲很重视虞善思,除了虞善思是他唯一的嫡子外,很大原因是,虞善思天资聪颖,小小年岁便是勤学上进,父亲常常以此为傲。   从前,父亲哪回斥责她了,少不得拿了虞善思说话:“你这个做长姐的,尚不如你家中幼弟懂事,好学,上进……”   她和虞善思没什么接触,虽然听说是养了一身富贵毛病,可想着,到底还是小孩子,应当也是真有几分聪颖,才叫父亲这样看中。   可今儿听了夏桃这话,似乎完全不是这回事?   虞幼窈蹙眉:“这话是打哪儿听来的?”   夏桃道:“柳儿从前在主院里头伺候,虽然只是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但这种事,多少也能听到一些消息,奴婢也在府里听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柳儿沉稳,夏桃机灵,两人都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这话既到到了她耳里,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回了窕玉院,虞幼窈唤来了柳儿,又仔细问了虞善思的事。   柳儿低着头道:“四少爷屋里的事,都是大夫人亲自在打点,用的人也都是大夫人的亲信,院子里的丫鬟没经许可,连靠近四少爷门前也不允许。” 第311章 不想掺合   虞幼窈听了,也忍不住感慨,杨氏对虞善思真是好一片慈母心肠。   也怨不得,虞善思那儿没传出什么不妥的消息。   竟连祖母也瞒了过去。   杨淑婉这人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在子女的事儿上,却总能更精心一些,这大约也是“为母则刚”。   虽然她并不认同。   柳儿继续说:“奴婢虽然在主院里伺候,但四少爷的消息,也是听得不多,只是呆得久,难免也能察觉一些端倪,奴婢就曾看到,四少爷的奶娘吴妈妈搂着一脸伤的莫财哭……”   柳儿是谨慎的性子,便将自己从前发现的一些细枝末节的端倪说了一遍,也没明着多说什么话儿。   虞幼窈心里有了底,交代了柳儿几句,便又去了香房。   主院的事,她虽然不想掺合。   可是,若虞善思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该防备一些才是。   等到了晚上,虞宗正回了衙门,虞幼窈就去前院大书房寻了父亲,提了虞善思搬院子的事。   “松涛院已经修整好了,里头的物什也都一一归置,再有三日就是端午节,女儿寻思着端午节前后的日子都不错,便问一问父亲,看什么时候让四弟搬进去合适。”   松涛院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整好的,随了他的要求,大女儿做事尽心,颇有长姐风范,做起事来十分精心。   虞宗正十分满意,略一沉吟就道:“也不行撞了端午节的日子,就明日搬吧!”   端午节是难得的盛事,到时候府里也要仔细操办,事儿一多,难免就有疏漏,早些搬也更妥当一些。   虞幼窈点头,也觉得明天日子好:“就依父亲的意思,只不过四弟搬院子是大事,少不得母亲出面操持,才能更精心一些,况且四弟年岁尚小,搬院子这等大事,也该重之慎之,不能没得长辈操持,您看是不是知会母亲一声?”   松涛院修整妥当了,这后面的事儿,她也不打算再掺合。   搬院子是大事,若是搬出了什么好歹,她也担不起这责任,还不如避了去。   父亲重视虞善思,杨氏再不济,也是虞善思的母亲,便是顾着虞善思的感受,父亲也会同意这话。   提及了杨淑婉,虞宗正便皱了眉,可听完了大女儿的话后,便也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虞宗正就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露了笑容。   虞宗正心情大好,留了大女儿考校功课,《四书五经》都考了一些,大女儿不仅对答如流,而且颇有见解。   虞宗正听了,又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窈窈认真学了一阵子,却是大有长进,你表哥没白教你一道,”语气之中,透了对周令怀的欣赏与赞叹,之后又问:“你最近跟你表哥学了琴艺,不知学得怎么样了?”   虞幼窈就道:“最近在学《春江花月夜》,改日父亲不忙了,便弹给父亲听一听。”   这么一说,虞宗正更高兴了,《春江花月夜》是名曲,曲子也是比较难,大女儿能学这首曲子,可见琴艺也学出了章法。   比起这些,虞宗正更重视虞幼窈的书法:“写几个字给父亲瞧一瞧,看看最近你的书法长进了没有。”   他记得大女儿在书法颇有天赋。   虞幼窈颔首,走到书案前铺了纸,从笔架上挑了一支五紫五羊。   虞宗正见了,颇有些惊讶,五紫五羊的笔稍软一些,很吃腕力,对腕力要求极高,便是许多男子也有些吃不住。   他用的也是七紫三羊。   没想到大女儿竟用了五紫五羊。   虞幼窈写的还是那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墨笔受了卫夫人簪花小楷的影响,字儿透了婉约秀美,颇有几分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的流畅高逸。   可再观其形,便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观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秾得衷,修短合度。   虞宗正一看,脑里头不期然就浮现了《洛神赋》上头的篇段,世人经常以《洛神赋》,来赞美王羲之的书法。   顿时,他大吃了一惊。   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大女儿的书法已经练出了几分精髓。   “好、好、好,”虞宗正是既骄傲又复杂,便忍不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样天资聪颖的大女儿,他从前竟然会认为她不学无术,蠢笨不堪!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窈窈果然没让父亲失望。”   心里止不住又想,大女儿若是托脱了男儿身,未必不是能与宋明昭比肩,将来虞府大房,未必不能出一个状元榜眼。   家族里也不至于叫老二独占了鳌头。   这么一想,虞宗正心中难免有些惋惜失望。   可转念一想!   前些日子,大女儿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想来前程也差不了。   思哥儿虽然年岁尚小,可也是聪颖好学,他好好培养着,将来入了仕途,有了长姐的助力,未必没有大好前程。   这般一想,又不觉得失望了。   虞幼窈不知虞宗正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她低着头:“父亲过奖了!”   当天晚上,杨淑婉得了虞宗正的话,气得混身直打哆嗦:“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思哥儿可是他唯一的嫡子,修整松涛院时,不允我沾手也就算了,可松涛院也才修整好,就急巴巴地让思哥儿搬进去,一点准备的时候都不给,哪有这么草率的。”   她却忘记了,松涛院原本就是顶好的院子,不需要修整,也能住人。   可为了虞善思这个嫡子,前前后后花了十日,银子也使了五千多两,里头的一应家什、摆件,全是公中库里最好的东西。   连老夫人见了松涛院的物品单子,也皱了眉头。   可碍于虞善思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便也没多说什么。   四少爷是大夫人唯一的嫡子,搬院子之么大的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关心?时刻都派人盯着呢。   所以,李嬷嬷对这事知道得最清楚。   大小姐做事也周全得很,但凡里头的整改、归置、家什、摆件等等,都会拟了单子,专门使人送一份到主院里头。 第312章 虞幼窈中邪(求月票)   每一回,夫人总是百般挑剔。   若非大老爷满意,夫人只怕早就寻机闹腾起来了。   杨淑婉气得不轻:“老爷是叫虞幼窈那个祸害东西糊住了心眼子,满心满意地认为虞幼窈是个好得,便连自个的嫡子,也由着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去折腾,也不想一想,思哥儿和虞幼窈可不是打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与思哥儿能有什么姐弟情份,对思哥儿能有什么好?”   李嬷嬷也觉得,大小姐手段也太厉害了。   大老爷从前是半点也瞧不上这个大女儿,等闲不是斥责,就是教训。   可这才过了多久?   大小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大老爷对她彻底改观了不说,还十分看重,将从前对三小姐的欣赏,也全转到了大小姐身上了。   杨淑婉越说越气:“我看虞幼窈是祸害我和葭葭还不够,连思哥儿也不肯放过,小小年岁,心肠竟也如此歹毒……”   这么一说,便是新仇旧怨一齐涌上了心头。   她与老爷,原也是恩爱夫妻。   可叫虞幼窈搅合了几回,老爷对她爱重不在,满心皆是对她不满,还嫌弃她是庶女,上不得台面,如今连家也不让她管,思哥儿的教养,也不许她插手了。   长兴侯府的花会后,大老爷已经有一段时候,没歇到她的屋里,倒是把清秋院那个小骚蹄子,伺候得红光满面。   还有葭葭!   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人儿,一向最得老爷的欢心!   可让虞幼窈在花会上闹腾了一回,便也让老爷说了“失望”这样的话,成了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晓得轻重”的人儿。   想到这一切,都是从虞幼窈大病了一场之后开始的,一股子凉气倏地从脚底。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虞幼窈中了邪,是专程来害她们的。   不管杨淑婉心里有多么恼怒。   到了第二天,她天还没亮就起身,热火朝天地张锣搬院子的事儿。   家什、用具都是安置好的,象征性地搬几件是个意思,吃穿用度这些细软,却是不能马虎了去。   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   虞幼窈也不受影响,照常上了家学。   虞兼葭崴了脚,又叫父亲变相禁了足,好些时候没来上家学了。   家学里,只有虞幼窈、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四个,除了《四书五经》,叶女先生每日还会花些时间,重新讲一讲女子的教条闺范。   下了家学,叶女先生如往常一般,留了虞幼窈考校功课,之后说:“打明儿开始,你每隔三日上一趟家学。”   虞幼窈愣了:“先生?”   叶女先生解释道:“你进度太快了,目前我能教你的东西也是有限。”   其实是,虞幼窈学习进度实在太快,府里其他几个姐儿与之一比,却是相差甚远,远远不及。   平常在课堂上,她的教学都是偏向了虞幼窈,可家学不是为虞幼窈一个人办得,她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便也不能随了自己的心意,只教虞幼窈一个,完全不顾及其他几位姐儿。   可若是放慢了教学进度,也是耽误了虞幼窈,浪费她的时间。   她却是知道,虞幼窈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府里头的长辈,大约也有许多东西要教她。   以虞幼窈现在的学习进度,每三日上一趟家学也是合适的。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就点头应下了。   因为有表哥指导她课业,她如今学习的内容,已经有些超前,叶女先生不可能不管几个妹妹,往前头教了去。   早些时候她就发现了,在家学里能学的东西已经十分有限,继续上家学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进益,也有些浪费时间。   这段时间,她学的东西越发多了,时间上就有些吃紧。   但尊师重道乃学生之本份,便是每日辛苦了些,她也照常在上家学。   想来叶女先生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这才说了这话。   思及至此,虞幼窈心中感激:“谢谢先生。”   叶女先生淡淡笑了一下:“每日上课的内容,我会使人送到窕玉院,你自行学习,若有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上家学的时候向我讨教,便是不上家学,也不要放松了学习,趁着年轻多学一些,将来路也会好走一些。”   这话是真正发自肺腑,虞幼窈点头:“自当谨记先生教诲。”   虞幼窈走后,叶女先生坐在屋里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木犀香珠。   也就一颗香珠子,搭了蓝田玉珠,用五色的丝线,编了长命缕做成的手链,简单又精巧,经过配伍的桂花香,内敛又雅致,香味儿正对了她的脾性。   这是前些时候,虞幼窈送给她的。   上头的木犀香珠是虞幼窈自个做得,是十分难得的上好香珠。   回到窕玉院,表哥果然坐在青梧树下,手里拿了书册在看书。   这几日天气炎热,跟度夏似的,虞幼窈苦夏,不爱在屋里呆了,就使人在青梧树下置了书案、香案、茶座,还置了一张贵妃榻。   青梧树浓荫遮蔽,凉风自来,焚一缕香,在青梧树下练练字、喝喝茶,或是小憩片刻,便也感受不到炎日的酷热了。   连表哥也喜欢呢。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唤:“表哥!”   周令怀已经收起了书册,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她:“外头太阳大,以后每日去家学要记得打伞。”   茶水透了余温,不热也不冷,入口解渴也解燥。   虞幼窈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笑得眉儿弯弯,眼儿晶亮:“表哥,我已经不用每日都去家学,叶女先生让我每三日去一趟。”   周令怀弯了嘴角:“这样好,也能轻省许多。”   虞幼窈忍不住感慨:“叶女先生可真好呀!”   周令怀摩挲着手腕上的手珠,轻笑:“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了,我画了《端午瑞景图》,待端午节那日,挂在屋里应一应景。”   说完了,他就从书案上拿过了画轴。   这段时侯,他一直在精修《菩萨蛮》那幅画,有些时候没正经动过笔墨,今儿也是瞧了院子里的蜀葵开了,便即兴作了一幅。 第313章 妾发初覆额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凑过去:“表哥画的是什么?是钟馗像吗?”   端午节要挂钟馗画像驱鬼辟邪。   周令怀抬眸,见小姑娘笑得一脸精怪狭促,就知道这丫头又调皮了:“倒让表妹失望了,表妹想要钟馗像,我改日画两幅送你,待端午那日,便挂在门上,保管百鬼自避,至于这幅画,我便……”   一边说着,他将展了一点儿的画轴又卷起,作势要将画收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虞幼窈就急了,连忙凑到表哥身边,巴巴地开口:“不失望,一点也不失望,表哥无论画什么我都喜欢,表哥说了要送给我,可不行反悔了去,快把画展开给我瞧一瞧,表哥好久都没送我画作了。”   一边说着,还伸手扒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真将画收回去了似的。   周令怀眼里透了笑意,也不继续为难她了,一点一点地展开画轴。   虞幼窈眼儿都瞪大了:“是蜀葵呢。”   蜀葵又名锦葵,株似葵,花如木槿花,多为红色,花大鲜艳,端午前后开花,又称“端午花”,全株皆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血的功效。   端午节插艾于门上,插葵于室中,有袪病除秽,保平安之意。   文人墨客也极喜欢画艾,画葵,挂于室内,高雅美丽又吉利。   虞幼窈一脸惊喜:“表哥院子里的蜀葵开了?”   蜀葵和艾草都有驱虫,避邪之功效,所以当日帮表哥修整院子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种了一些,天热的时候,院子里连蚊虫都能少许多呢。   周令怀颔首:“今儿早上开得,很漂亮。”   虞幼窈呶了小嘴儿:“我院子里的蜀葵还没开,大约要到端午节后了,我一会儿去表哥屋里瞧一瞧。”   周令怀点头:“青蕖院里开了不少,喜欢的话,便折一捧插瓶于室内。”   虞幼窈高高兴兴地应下了:“谢谢表哥!”   周令怀摇摇头:“原也是你之前种下来的。”   时值五月,青蕖院便也如窕玉院一般,一片繁花热闹的景象。   栽在墙角的蔷薇月季,已经得一片烂漫,不分彼此。   葡萄树缠枝叶绕,绿意成荫,院子里的花草,也都欣欣向荣,特别是养在缸里的芙蕖,已经露了花苞,再过不久就要开了。   美好的景致,无论瞧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   这时,画已经完全展开了,虞幼窈定了眼睛去看画。   画上寥寥数笔,却肃疏有致,湖石以淡墨渲染做为背景,复加以苔点,湖石边上小绘以萱草、石榴、等花叶,加以衬托,花叶则艳丽细腻,又以稀疏的野草、艾蒿灌木作为点缀,使得整幅画变得丰富饱满,更是生趣盎然。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幅《端午瑞景图》,仔细地瞧。   小脸儿满满都是惊喜与欢喜:“表哥画得真好看,总觉得表哥的画技,似乎又厉害了许多呢。”   表哥之前的画也很好看。   可越是简单的画,就越考验画技,她虽然不精通画艺,可多少也学过一些,欣赏的眼光也是有的。   表哥这幅画随性而疏狂,落笔处都透了从容淡泊,不拘谨,更不拘一格,有一种心随意至的美感。   周令怀轻笑:“喜欢就好。”   画了那幅《菩萨蛮》,他的画艺确实又精进了许多,对各种笔法的运作也更加从容了。   虞幼窈欣赏完了画,她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好,笑嘻嘻地看着表哥:“表哥之前说要给我画钟馗像,可不许反悔哦。”   周令怀突然觉得手痒,便抬了手,要向以前那样,轻敲一下小姑娘的额头。   可一见小姑娘额头覆了薄薄的刘海,不知怎就想到一句:“妾发初覆额,折花于门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恍然惊觉,小姑娘已经到了发初覆额的年岁。   抬起来的手,便也不由放下来了,周令怀敛下眼里的暗潮,笑了一声:“回去就画,明儿给你送过来。”   虞幼窈挽着表哥的胳膊,头一歪就搁到表哥肩膀上:“表哥,你可真厉害,连驱鬼图都会画呢。”   周令怀偏头,见小姑娘将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得灿烂,就抬眸看了树外,炎灿的阳光刺得人眼晃,也不如小姑娘笑容明媚得璀璨。   周令怀将小几上的青花纹盘端到小姑娘面前。   一颗颗橙黄的枇杷,饱满又漂亮,瞧得虞幼窈嘴里直冒酸水:“是枇杷呢,我都险些忘了端午节正是吃枇杷的时节。”   说完了,就拿了一颗枇杷。   周令怀赶忙端起茶来喝。   虞幼窈见了,刚拿到手里的枇杷,也不好再递出去了,撇了撇嘴:“哼哼,表哥不喜欢吃酸,我又不会逼着表哥吃,至于么!”   周令怀端着茶杯,但笑不语。   小姑娘是不会逼着他吃,但只要她小手一伸,枇杷往他跟前一递,他便是再不想吃,也是拒绝不行了。   枇杷也是熟透了,薄薄的一层黄皮,轻轻一掀就剥掉了,因为放在水井里窖过,吃进嘴里后,凉丝丝地,口感酸中透了甜,吃得虞幼窈口水直冒。   吃完了一颗枇杷,虞幼窈就道:“表哥吃不了酸,改日我就做一些川贝枇杷蜜膏给表哥吃。”   周令怀点头,这才搁下了茶杯。   虞幼窈继续吃枇杷。   周令怀就问:“端午节准备怎么过?”   提起这个,虞幼窈就噘了小嘴儿:“端午节是难得的盛事,护城河里每年都有赛龙舟,热闹的得很,往年家里都会在护城河附近圈好了地儿,一道去瞧赛龙舟,可今年是科举之年,又恰逢朝官考评,京里头也是人多杂乱,也不好再出府了,只能在府里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祖母年岁大,表哥也行走不便,出门多有不便,而虞兼葭崴了脚,被变相禁足,杨氏也不可能专程带了她出门。   端午节那会,护城河人山人海,也是鱼龙混杂,这可不比花会,是在别人家里,便也不好麻烦二婶娘带她一道了。   周令怀一听就明白了,这也只是借口的话。   真正原因还是没人带她一道。 第314章 四少爷溺水了   看着小姑娘眼里黯然的神色,周令怀低头瞧了自己的腿,眼里倏然一深:“你若想去,我……”   虞幼窈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摇着头:“便是出了门,身边没得正经长辈跟着一道,祖母也会担心,还是算了。”   周令怀抿了唇,没再多说了。   虞幼窈最见不得表哥这样儿,就拉着表哥的手:“表哥,等到初五那天,我们可以包棕子,插粉团,斗百草,也是很有趣呢,到时候表哥上窕玉院,我们一起。”   她还是头一次与表哥一起过端午呢,如此一想,也不想着到外头去看赛龙舟了,连笑容也灿烂了起来。   周令怀点头:“好!”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又道:“表哥要记得给我准备礼物,以后不管什么节日,也都要送我礼物,当然啦,我也会给表哥准备礼物得。”   周令怀听着她欢快的笑声,眼中的阴霾也一点一点散去:“想要什么礼物?”   虞幼窈呶了嘴儿:“我若告诉表哥想要什么,等到端午节那天就没有惊喜啦!表哥是不是想偷懒?”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周令怀听得一愣。   便又听到小姑娘叽喳着说:“是不是不想费心替我准备礼物,干脆问我喜欢什么,就准备什么,也是省心又简单。”   直到这一刻,周令怀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周令怀见小姑娘盯着他瞧,轻眯着眼儿,又娇又凶的表情,又是好笑:“也是以为,表妹若是得了想要的东西,便也会更欢喜。”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表哥看着准备,只要是表哥送的,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周令怀点头:“好!”   说了一会话,表兄妹俩便如往常一般,一个指导课业、琴艺,一个认真学,之后就在青梧树下一起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周令怀这才回了青蕖院。   虞幼窈又拿了《天工开物》来瞧。   便在这时,夏桃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小姐,不、不好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喉咙里“嗬嗬嗬”的,脸色热得通红,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滑进了眼里,也顾不得擦,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因为喘得太厉害,声音一时哽在喉咙里,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虞幼窈赶忙放下了书,递了一杯茶给她:“先喝口茶,坐下来慢慢说。”   这两日,天气热得有些不寻常,这一路跑回来,一不小心就要热中了暑气。   端午节将至,府里都在忙着准备过端午,除了搬院子的松涛院,也不会有旁的事能叫夏桃这样惊慌失措。   夏桃顾不得喝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脸惊恐:“小姐,不好了,四少爷方才跌进了湖里……”   “什么?!”虞幼窈脑子一懵,端在手里的茶,“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一旁的春晓也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夏桃哭了起来:“都是奴婢不好,昨儿小姐再三嘱咐了奴婢,让奴婢仔细检查湖泊四周的围栏……”   惊了一瞬,虞幼窈就迅速冷静下来,面色凝重地打断了她的话:“四弟怎么样了?”   夏桃心慌意乱,被问得一懵。   虞幼窈猛然闭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是一片冷然,厉声问:“我在问你话,四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桃打了个激凌,脑子也清楚了一些:“幸好下人发现的及时,将四少爷救上来了,只不过四少爷喝了不少水,又受了惊吓,就昏迷不醒……”   虞幼窈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快去寻了许嬷嬷,让她去松涛院看看四弟。”   御医隔得不远,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花费许多时候,运气不好,碰到御医去了别家,就又要跑另一家,更是麻烦。   溺水这么严重的情况,却是一时也等不得,待御医登了门,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虽是五月,天气也热,可四弟年岁小,又受了惊,于身体多少有些妨碍,自然是越早瞧了越好,是半点也不能耽误。   “奴婢马上去找许嬷嬷。”夏桃这才冷静了一些,一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可劲儿地往外跑去,生怕耽搁了半点。   青梧树遮天蔽日,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虞幼窈。   春晓面如土色:“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四少爷是府里唯一的男丁,还是大老爷唯一的嫡子,大老爷将四少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四少爷搬院子头一天就溺了水,险些闹出了性命。   松涛院是小姐负责修整的,四少爷出了事,横竖都与小姐脱不开干系。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唤来了柳儿,吩咐道:“仔细去打听一下,松涛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弟到底为什么落了水,让赵木匠再仔细检查一下湖泊边上的木栏……”   昨儿她和夏桃一道去瞧了湖泊边上的木栏。   木栏用的全是上好的金丝柚木,木质坚硬,不易断裂,而且耐腐、耐磨,又兼花纹美观,高雅耐看,稳定性高也是极好。   木栏是赵木匠做得,他手艺好,这么多年来做了不少木活,也没出过差错。   昨儿,她也是再三交代了夏桃,要仔细再检查了湖泊边上的木栏,夏桃办事一向稳妥,不可能阳奉阴违。   柳儿连忙下去办了。   虞幼窈又唤来秋杏:“使人去衙门寻了赵大,将四少爷溺水的事说一声,一定要赶在府里送信的人前头。”   “是。”秋杏晓得轻重,连忙去办了。   虞幼窈原想派人通知祖母一声,但转念一想,虞善思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也是大房唯一的男相丁,祖母和虞善思虽不亲近,但也是十分重视。   大户人家的子女,自个搬了院子,就代表能自立了,这么大的事,安寿堂肯定是要帮着一道操持才行。   虞善思溺了水,祖母这会大约也得了消息。   该交代的,该安排的也都清楚了,虞幼窈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先过去看看四弟。” 第315章 是你害了思哥(求月票)   看着小姐冷静淡薄的面色,春晓脑里头就想到,表少爷平日里也是这般从容不迫,慌乱的心情也镇定下来了。   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几个粗壮的婆子,匆匆赶去了前院松涛院。   这时,松涛院已经乱了。   两人小厮守着门口,院子里不断有丫头婆子穿棱。   虞幼窈倏然抿了唇,扯了腰间的对牌,交给了一个年长的妈妈:“陶妈妈,四弟溺水,此事非同小可,你拿了我的对牌,将今儿在松涛院里出入过的下人,全部都聚在一起,带到偏院里头,派人守好了偏院的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   春晓的老子爹陶大,是祖母屋里赶车的车夫,有一把力气。   老子娘原是北院的管事妈妈,大家都叫她陶大娘,后来虞幼窈搬进了窕玉院,祖母便将春晓一家给了她。   陶大娘长得圆润,笑眯眯地一张脸,很是和气:“小姐请放心,老奴晓得轻重,这事儿一定给您办妥当了。”   虞幼窈笑了:“大娘办事,我自然放心。”   下人们见对牌,如见主子,也不敢违背了去,可今儿虞善思搬院子,松涛院有不少主院的人,也未必会安份。   这事儿交给陶妈妈才能妥当些。   交代完了,虞幼窈领着春晓进了屋。   就听到内室传来杨氏的哭声:“都这么大会儿,人还没醒,这么大热的天儿,身上却是又阴又冷,御医,对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过来?快,快派人去催一催,我的儿啊,这可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虞幼窈掀帘进了屋。   杨淑婉坐在床头边上,捏着帕子抹泪,哭得肝肠寸断,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虞兼葭也坐在床边,瘦弱的身子轻微地抖颤,眼里头满含了惊惧之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担心幼弟,所以只顾着惊恐害怕,就忘记了担忧幼弟。   虞幼窈连忙看向了床榻。   不满七岁的虞善思躺在床上不省人世,小小的一团人,正光裸着小身子,小脸儿一片青白,肚子鼓胀着,瞧着就叫人害怕。   虞兼葭身边的秦嬷嬷跪在床上,不停地按压虞善思的肚腹。   虞善思闭着嘴巴,也不吐水。   照这情况,过不了一会儿,人指不定就要出事了。   许嬷嬷这时还没过来,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虞善思年岁小,命也轻,可不能拖了性命。   虞幼窈倏然握紧了帕子,转头对春晓道:“把松涛院里的下人都聚一起来,问一问有谁能治溺水之症。”   便是许嬷嬷赶过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溺水。   今儿松涛院小迁,府里不少下人都在松涛院忙着,三个臭皮匹,顶个诸葛亮,问一问兴许能有办法也不一定。   春晓一个激凌就往外跑。   听到虞幼窈的声音,杨淑婉倏然抬了头,就见虞幼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了松涛院,顿时新仇旧恨涌上了心头。   她死死地盯着虞幼窈。   大约是哭得太狠,太伤心,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瞪人的时候,就跟死鱼眼儿,眼里头交织着红血丝,闪动着骇人的凶光。   虞幼窈也吓了一跳:“母亲,许嬷嬷马上就……”   一句话没说完,杨淑婉就尖声道:“虞幼窈,你这个祸害东西,祸害了我和葭葭还不够算,竟然连思哥儿也不放过……”   思哥儿落水之后,她却是心焦如焚,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段时侯,府里发生的事事桩桩,认定了是虞幼窈害了思哥儿。   虞幼窈听皱了眉。   杨淑婉一脸凶狠,恨不得要将虞幼窈撕了嚼碎了:“你说,思哥儿是不是叫你祸害了去,你怎能这么狠心?思哥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他才六岁多点,那么小的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崩溃地哭了起来:“你把思哥儿还给我……”   虞幼窈打断了她的话:“还请母亲慎言,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杨淑婉尖叫了一声:“虞幼窈,你还敢狡辩,松涛院可是……”   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连声音也哑了:“松涛院是我负责修整好的,四弟搬院子头一天,就落了水,我这个做长姐的,也是难辞其咎,就算母亲怪我,我也是无话可说。”   杨淑婉眼睛一黑,她原想拿了松涛院修整这事质问虞幼窈,哪儿晓得虞幼窈竟抢了她的话,装得一副无辜又坦荡的模样,真正是恶心透了。   虞幼窈话锋一转:“但母亲说我害了四弟,我却是不认的,松涛院是父亲吩咐女儿修整的,女儿就是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怠慢了去。”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也是深以为然。   松涛院是大老爷让大小姐修的,也是担了责任,四少爷若是出了个好歹,大小姐也是脱不了干系。   四少爷是大老爷唯一的嫡子,大老爷将四少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四少爷出了事,府里没谁能承担得了责任,但凡是个有点脑子的人,也不能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杨淑婉气晕了头:“虞幼窈,思哥儿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若思哥儿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你父亲。”   虞幼窈哑声道:“母亲说得是,四弟出了事,也有女儿的责任,请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查清了这事,给母亲和父亲一个交代,但那些没得证据的话,母亲还是不要信口开河得好,污了女儿的清白事小,却也损了母亲的威严。”   与其让杨氏淑,拿了松涛院修整的事来质问她,倒不如她主动把责任揽下来。   如此一来,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也能堵了杨淑婉的嘴。   杨淑婉气得混身发抖,陡然拔高了声量,尖声道:“交代?你拿什么交代?思哥儿现在昏迷不醒,又岂是你一句交代就完事的?”   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虞幼窈眼儿一颤,当场就落了泪:“那母亲想怎样?只要能让四弟好起来,让母亲消了气,不管母亲让女儿做什么,女儿也都愿意。” 第316章 滚出松涛院   这一问,反而将杨淑婉问得一愣。   听着虞幼窈这装模作样的表情,装腔作势的话,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怨恨地瞪着虞幼窈,恨不得吃了她。   虞幼窈低头抹了泪,强自镇定道:“母亲忧心四弟,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只是四弟生死未卜,御医尚未进府,还请母亲冷静一些,以四弟的安危为重,至于其他的事,该女儿的责任,女儿也绝不会推托了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杨淑婉若还拎不清了,继续闹腾,就真正说不过去了。   杨淑婉打了一个激凌,目光慌乱地看向了儿子。   便在这时,许嬷嬷背了一个小箱子,匆匆走进了屋里,夏桃跟在她的身后。   虞幼窈眼儿一红,连忙道:“嬷嬷,四弟他……你快帮忙看一看四弟他怎么样了……”   许嬷嬷顾不得多说什么,连忙上前。   却让李嬷嬷挡住了,不让过去。   杨淑婉怒瞪着虞幼窈:“带着你的人滚出松涛院。”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   这段时间,她和葭葭让虞幼窈害得不轻,思哥儿搬院子的头一天,就溺了水,松涛院又是虞幼窈修整的,虞幼窈嫌疑最重,换作是谁都要怀疑她去。   哪儿还敢让虞幼窈跟前的人靠近了思哥儿。   便也是一心将虞幼窈当成了瘟神,恨不得立马扫地出门。   虞幼窈心急如焚,也只能好声劝慰:“母亲,许嬷嬷从前在宫里伺候,见多识广,还是让她先看看四弟,御医现在还没上门,四弟的身体要紧,可不行耽搁了去……”   杨淑婉凶狠地瞪着虞幼窈,瞪着瞪着,眼里的虞幼窈突然变成了两个,不停的分离、重合、交叠。   她吓了一大跳,眨了一下眼睛,定睛一看!   虞幼窈还是一个虞幼窈。   一股子凉意,倏然打脚心里窜进了心里。   虞幼窈虽然打小就养在老夫人屋里,可也是她瞧到大的。   从前叫老夫人偏疼着,都是半大的孩子,却也没长多少知识,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最蠢笨的一个人了。   眼瞅着,就要被老夫人养废了。   可是!   自从虞幼窈大病了一场后,就跟像中了邪似的,突然变了一个人。   半大的孩子,便学了大人管家。   半大的孩子,心智都没长全了,能管什么家?   可府里头的下人们就跟糊了心眼似的,人人都说虞幼窈好!   老爷从前是最讨厌虞幼窈这个嫡长女了,等闲不是训斥,就是责骂。   这才过了多久?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一门心思认定,虞幼窈是个好的,信了虞幼窈的挑拨,与她夫妻关系越来越疏远。   就连葭葭也讨不来好。   这也就算了,可虞幼窈何德何能,一个半大的孩子,便是参加了一回花会,就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变成了一个贵女!   这就离谱。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变化这么大?   除非虞幼窈她根本……   杨淑婉止不住地打了哆嗦,强忍着惊恐:“思哥儿这个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给我滚,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装好人。”   她时常听说,小孩子魂儿轻,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尤其是大病之后,阴气最重。   会不会……   “母亲,你冷静一些,四弟的情况可拖不得……”虞幼窈也是头疼。   杨淑婉眼里的防备之色,几乎化为实质,这是一门心思认定了,是她害了虞善思,担心她对虞善思不怀好意,连许嬷嬷也不让上前了。   涉及了四弟的性命,虞兼葭也是心惊胆颤,跟着劝:“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府,秦嬷嬷虽然精通一些药理,可四弟昏迷了这么久,还没醒来,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您快让许嬷嬷帮四弟瞧一瞧,许嬷嬷本事大,兴许会有办法……”   四弟出了什么事,虞幼窈是首当其冲。   除了她和母亲,现在最担心四弟安危的人便是虞幼窈了,所以虞幼窈自然会竭尽全力去救四弟。   许嬷嬷也道:“大夫人,我曾经在宫里见过御医处理溺水的救急,   “虞幼窈,你休想靠近思哥儿,我是绝不让你害了思哥儿,你死了这条心……”   杨淑婉瞪圆了眼睛,凶狠地盯着虞幼窈,险些将眼角也眦裂了,面容扭曲狰狞,神色间也透了几分癫狂。   虞幼窈觉得她情绪不对。   心知虞善思不能再拖下去,虞幼窈猛然端起桌上的茶杯,一个箭步上前,对准了杨淑婉,狠狠一泼。   “啊——”虞兼葭惊呼了一声,双手握拳,猛地抵住了下颌,想到长兴侯府花会上的那一幕,有一种被“泼茶水”支沛的恐惧。   一杯茶水猝不及防地拍打在脸上,就像被人煽了一个耳光,“噗”的一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脸上湿嗒嗒地,水痕沿着面颊滑落,“嘀哒”“嘀哒”地下颌滴落。   杨淑婉呆住了,整个人木楞楞地站着,瞠目结舌,已经忘记了反应。   屋里头的其他下人,也都是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谁也没想到大小姐竟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泼了大夫人一脸茶。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大小姐大长兴侯府的花会上,大约也是这个样,就泼了曹七小姐一脸的茶。   虞幼窈沉着脸:“母亲好好冷冷静静。”说完了,就转头朝室外喊了一声:“来人!”   等在外头的两个婆子,连忙掀帘进了屋:“小姐。”   “将大夫人拉开。”来松涛院时,考虑到虞善思落了水,松涛院指不定也乱着,便带了两个婆子一道过来,若真有什么事,使唤起来也方便安生一些。   哪儿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两个婆子是窕玉院的人,听的是大小姐的命令,哪儿管杨氏是哪个,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杨淑婉。   这一幕,生生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看着大小姐小小的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屋里头,个头比大夫人矮了一个头,身段儿也是单薄,纤瘦。 第317章 猪油蒙了心   可大小姐却也如老夫人一般,透了一股慑人的威仪,睡凤眼儿,既美又贵,黑不溜瞅,凝住不动地看着人时,看得人心儿直颤,恨不得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去。   杨淑婉惊瞪了眼睛,扭着身子疯狂:“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这是以上犯上……”   两个婆子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就杨大夫人这点力气,连给她们塞缝都不够。   两人连拉带扯着将杨淑婉拉扯开了。   杨淑婉气得脸都涨红了,扭头瞪向了虞幼窈:“虞幼窈,我可是你的母亲,你竟然敢对我不敬,快让这两个狗奴婢放开我,思哥儿至昏不醒,你竟然还敢闹腾,我告诉你,虞幼窈,倘若思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虞幼窈也不管杨淑婉闹腾,转头对许嬷嬷说:“嬷嬷过去看看四弟。”   许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凑到了床边。   虞幼窈走到桌边,将瑞脑香首打开,倒出里头的香灰,又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香盒,从里头挑了一枚香丸,焚燃。   香丸的香气有些重,闻着竟有些辛热。   虞兼葭担紧了帕子,忍不住问:“大姐姐,这是什么香丸?”   虞幼窈头也不抬,淡声道:“是麝药香丸,以麝香、红景天、冰片入药,用于似四弟这般,昏厥不醒,食药不进的病患,其香通达经络,疏通气机,入心通窍,是十分难得的吊命香丸,四弟情况未知,燃一丸也能更妥当一些。”   杨淑婉慌了,尖声大叫:“你给思哥儿点了什么,虞幼窈你给你走开,”说到这里,她就跟疯魔了似的:“思哥儿,我的思哥儿,不许你害他……”   虞兼葭惊了一下:“可四弟这么小,用麝香对身体会不会……”   麝香有碍子嗣,家中男儿房中不允用,只有书房处才允用少许,虽然她知道,虞幼窈是真心想救四弟,可也担心虞幼窈阴险,趁此机会暗害四弟。   虞幼窈冷笑一声:“蠢昧,麝香是名贵香药,只要剂量合适,并且对症,对身体非但无害,还有益处,男子便是经常使用,也是无碍的,只是在房中需慎用,怀胎的妇人不要接触便好,这些找本医书都能搞清楚。”   一听话这话,虞兼葭就知道,虞幼窈说得是真的,到底希望她能救四弟,顿时也低下了头,也不敢多说了。   麝药香在屋里散开,虞幼窈连忙到了床前,见虞善思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骇了一大跳:“嬷嬷,四弟怎么样了?”   许嬷嬷伸了手去探鼻息,又爬到虞善思胸口,侧耳听了心跳:“四少爷失去了意识,必须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把体内的积水吐出来,不然……”   她一边说着,一边检查虞善思的口鼻,见是干净的,又抱起了虞善思,屈着膝,将他放在膝盖上,头部朝下,捶打虞善思的后背。   不然……   许嬷嬷这后头的话,便是没说,在场的人也能猜得出来,毕竟四少爷溺水之后,却是耽搁了许久。   杨淑婉彻底崩溃了:“思哥儿,我的思哥儿,快放开他……”   “我看你是让猪油蒙了心,好赖不分!”苍老的声音透了威严,倏然响起。   虞幼窈转头瞧向了门口。   虞老夫人让柳嬷嬷扶着,匆匆进了屋里,犀利的目光落在杨淑婉的身上:“思哥儿生死未卜,你这样大呼小叫,是嫌思哥儿命太长了。”   杨淑婉身子一软,哭得肝肠寸断。   虞老夫人也不管她了,转头对虞幼窈说:“你做得很好,就该这么处理。”   松涛院在前院正南,安寿堂在后宅正北,这一南一北,隔得也远了一些,也不像窕玉院修得四通八达,位置处于府里中间地带,到哪儿都方便。   她一得了消息,就立马往这边赶了,还是迟了一些,幸好窈窈及时赶到,控制了松涛院的局面。   虞幼窈心头一松,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又转头去观察虞善思的情况。   方才过来时,除了麝药香丸,也带了一些吊命的秘药,里头放了少许的灵露,效果也是不错的。   眼下许嬷嬷正在施救,她仔细盯着,一旦情况不对,就掰了嘴喂虞善思吃。   捶打了十多下,虞善思嘴里只流了少量的水。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嬷嬷面色变得凝重:“你们也是瞎胡闹,溺了水,从湖里捞起来那时,才是最佳的救治时候,拖得越长,人就越危险,哪儿能平躺了,是嫌吐水不够快?耽搁了这么久,四少爷连意识也没有。”   也是杨淑婉自己不顶事,虞善思溺了水,也不知道寻一寻府里,有没有会处理的人,便让秦嬷嬷折腾了去。   十个溺水,九个死。   秦嬷嬷虽然懂些药理,可没见过溺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不就搁耽了。   虞兼葭抿了嘴角,忍不住小退了一步。   四弟溺了水之后,她是带了秦嬷嬷,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也是她提议让秦嬷嬷帮着救治四弟,想着秦嬷嬷懂些药理,四弟也只是喝了一些水,肯定是能救过来的。   哪儿晓得,四弟也就落了个水,不多会就让人救了起来,怎就变得这样严重?   屋里的气氛变得凝重。   “也亏得窈窈带了麝药香丸来,四少爷虽然失了意识,但麝药香丸,香入心窍、神髓,这才把命吊住了,不然四少爷半大的孩子,哪儿还能拖这么久长……”许嬷嬷也是急恼,也是虞幼窈的麝药香丸点得及时。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连闹腾的杨淑婉也软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拿条板凳来。”许嬷嬷的声音又急又快。   立马就有一个婆子转头出了屋里。   不消片刻,就搬了板凳过来,放到地上。   许嬷嬷将虞善思横放到板凳上,板凳顶着肚腹,虞善思嘴巴一张,淅沥地吐了一口水。   但是,水还没吐完。   虞善思失去了意识,没得求生欲,也不知道配合吐水,情况很危险。   许嬷嬷一边按压虞善思的后背,一边吩咐虞幼窈:“去掐人中。” 第318章 这可怎么是好(求月票)   虞幼窈连忙蹲到地上,用拇指用力地掐虞善思的人中。   都掐红了一片,可虞善思依然没得反应。   眼见许嬷嬷救治了好一会儿,四弟也没有起色,虞兼葭不由捏紧了帕子,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父亲嫌弃母亲庶女之身,祖母对母亲也多有不满,她和母亲之所以还能安生着,很大部分是因为,母亲为父亲生了唯一的嫡子。   四弟就是她和母亲的护身符。   只要有四弟在的一天,虞府就有她和母亲的一席之地。   原也只是落了一个水,救上来了也就没事,哪儿晓得竟这么严重,若是四弟出了什么事……   这时,春晓领了一个婆子进了屋,那婆子还端了一顶大锅。   春晓连忙道:“小姐,刘婆子的孙子头些年险些溺了水,是刘婆子,用了家里灶上的大锅,顶着肚腹,将肚里的水给泄出来了。”   刘婆子是窕玉院的粗使婆子,也亏得是小姐,叫她去问了松涛院的下人,可有会救溺水的,刘婆子一听了消息,就揭了小厨房里的大锅,一路跑得飞起来了松涛院,主动寻了她,说了这事。   虞幼窈连忙让刘婆子上前。   刘婆子也是个麻利人,将大锅往地上一扣,一把抱过了四少爷,放到锅底上,帮着许嬷嬷按压四少爷的背部。   按压大约十来下,虞善思嘴儿一张,就吐了一大口水出来,吐完了,嘴里还淅沥地流了不少水出来。   刘婆子大喜过望:“四少爷吐水了。”   许嬷嬷也松了一口气,便道:“吐了水,便也性命无碍了。”   虞幼窈心弦一松,顿觉全身发软,连忙扶住了桌沿。   虞老夫人也是面色一松,这才让柳嬷嬷扶着坐到椅子上。   杨淑婉更是腿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连跟前的李嬷嬷也是没拉扯住。   虞兼葭握着帕子的手一松,还来不及庆幸,就听到——   许嬷嬷蹙了眉道:“今儿天气虽然热,可四少爷年岁小,身骨幼嫩,在湖里淹了水,又拖了这么大会,指不定湿邪入体,眼下御医还没登门,拖得久了,身体的根基都要坏了……”   此言一出,虞兼葭心中一窒,喉咙一痒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四弟的身体根基受了损,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父亲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重视四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淑婉倒是没想到这些,可一听说,思哥儿身体受了损伤,也是晴天霹雳:“思哥儿,我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虞老夫人连忙道:“许姑姑可有什么法子?”   许嬷嬷进了府之后,也只窕玉院的人,才叫许嬷嬷一声“嬷嬷”,府里其他人,少不得也要尊一声“姑姑”。   许嬷嬷转头瞧了虞幼窈。   半大的孩子,便是遇了这事,也能冷冷静静地,半点也不见慌乱,可相处的久了,便也能瞧得出来,小姑娘紧抿的唇儿,是紧张不安的表现。   许嬷嬷略一沉吟便道:“也罢,帮人帮到底,救佛救到西,我可以试一试,但也不保证有用,还是要尽快将御医请进府里才是。”   虞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种事一般人都不会沾了手,免得吃力不讨好,还落下了埋怨,招了仇恨。   许嬷嬷肯试一试,也是看在窈窈的面子上。   于是,她连忙道:“便有劳许姑姑试一试,今儿也是多亏了姑姑,才救了思哥儿的命,不管怎么样,府里也都承了许姑姑的人情。”   刘婆子也帮了忙,可思哥儿失去了意识,若不是许姑姑处理及时,思哥儿怕也等不到刘婆子了。   杨淑婉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只求着许嬷嬷是真能将思哥儿救好了。   许嬷嬷点头,打开了带来的小箱子,打里头取了艾绒,瞧着了虞幼窈:“我要给四少爷做艾灸,过来帮忙。”   来的时候,她已经预料了这情形,该使的东西也都准备了一起带过来了。   “不……”杨淑婉想要阻拦,却让虞老夫人横来的眼神,唬得一愣,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连动也忘记动了。   虞幼窈连忙上前,将艾绒铺在长条的草纸上,卷成一条。   许嬷嬷接过艾条,点燃了一头,食指和中指分开,按住了心肺附近一处施灸穴位的两侧,将艾条对准了穴位上头薰烤。   虞善思昏厥,这样做也能通过自己的手指,感受艾灸时的受热温度,以免烫伤了。   之前表哥犯了腿疾,虞幼窈为了缓解表哥的疼痛,就跟着许嬷嬷学了艾灸,便也拿了一根艾条,问了许嬷嬷穴位,也帮着一起艾灸。   艾灸一处,大约需要小半盏茶的时候(5-7分钟),直到穴位处自然泛红,透了温热,才换了另一处穴位。   主仆两人配合着,一种无形的默契,竟也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连杨淑婉焦虑不安的情绪,也渐渐镇定下来。   脑子清醒了,便也想到了!   虞老夫人虽然和思哥儿不亲近,但好歹也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又是府里唯一的男丁,将来大房还要靠思哥儿支应门庭。   有老夫人在场坐镇,虞幼窈便是吃了熊心豹了胆儿,也是不敢害思哥儿。   心情也就放松了一些。   两处穴位艾灸完了,大家就能瞧见,虞善思青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就知道虞善思没事了。   可见这艾灸是真有用,许嬷嬷也是真厉害。   至于大小姐……   若没有大小姐的吩咐,许嬷嬷也不会来松涛院,更也不会救四少爷。   许嬷嬷不出手,府里也没人知道许嬷嬷会救溺水?   这溺了水的人,只要一失去意识,基本也是救不回来了,也是大小姐心好,拿了麝药香丸,这样厉害的药香,吊住了四少爷的命,许嬷嬷这才能顺利救人。   若真是大小姐害了四少爷,哪儿还会帮着救人?   那会儿大夫人一口一个“祸害东西”地骂大小姐,还说是大小姐害了四少爷,大小姐受了委屈,也没有与夫人计较,反而坚持要让许嬷嬷看看四少爷。   这才救了四少爷的性命。 第319章 表哥来了   若真由着大夫人折腾,只怕四少爷现在已经没命了。   小半个时辰(30分钟)下来,十来处穴位艾灸结束后,虞善思已经面红色润,呼吸绵长,连手脚也都暖和起来。   人是真没事了。   直到这时,虞府才请来了一位,因为年迈致仕的史御医。   杨淑婉来了精神,连忙冲到门口:“御医,思哥儿溺了水,您快仔细瞧一瞧……”   虽然思哥儿没事了,可御医没瞧过,她始终不能心安。   总觉得虞幼窈不安好心。   方才闹腾了一通,她衣裳凌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头发散乱,髻上的钗环也是歪七竖八,脸上的妆容,也是乱七八糟地糊了一脸。   老御医冷不丁还当是哪儿来的疯婆子,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就连忙进了屋,就闻见了一股温辛的药香。   老御医用力抽了几下鼻子,就凑到了桌前,对着瑞首香炉,使劲地抽鼻子:“麝香、云景天、冰片……”他一张嘴就念了三十多种药材,每一种药材都是名贵的草药,香料:“还有六味药,不,不止六味,至少还有十多味药……”   见老御医进了屋后,没忙着去帮思哥儿把脉看诊,反而凑到香炉前,对里头的药香品头论足,杨淑婉也是心急如焚的扯紧了帕子。   原是想张口让老御医先为思哥儿检查身子。   可一想到,这麝药香丸是虞幼窈点的,也不知道对思哥儿有没有害处,便又生生忍下了话,改了口:“这香药,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话音未落,虞老夫人就沉了脸。   屋里其他下人也是面面相觎。   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麝药香丸可是救了四少爷的命,怎么可能会有不妥之处?   大夫人平常装得慈母样儿,今儿可真真是原形毕露,对大小姐真正是满心恶意,没得一点慈心。   反观大小姐,平常虽然与大夫人不亲近,可对大夫人也是十分敬重。   老御医冷不丁地瞪了杨淑婉:“你不懂,瞎说什么话?老夫一进这屋里,闻了这药香,就知道你儿子命是保住了。”   所以,这才不急的嘛!   杨淑婉听得一愣。   “老夫在宫里听说过,这是麝药香丸,这一枚香丸,就要用了上百种药材、香料、花草,配伍复杂,制作十分不易,因许多药材稀少珍贵,所以得一枚香丸不易,连宫中的太后娘娘也只备了三枚,你家这枚原是给老夫人备命的吧!”   此时一出,连虞老夫人都动容了,忍不住瞧了孙女儿。   虞幼窈点头:“原也是偶得了麝药香丸里几样稀世的药材,便做了香丸,准备过几日赠了祖母备命。”   麝药香丸之所以珍贵,主要还是药材难寻,配伍制作并没有传言的那么复杂。   她之前确实缺了几味药材,也是表哥神通广大,替她弄来了,她一起做了一盒子,倒也不是独独一枚。   不过这话没必要与旁人说了去。   大约是受那个噩梦的影响,她十分热衷做各种保命、救命的药,好些方子,还是表哥替她搜罗的而来的。   比如这麝药香丸的方子,便连许嬷嬷也是没有的,还是从表哥那儿得来的。   史御医瞧了虞幼窈,忍不住直点头:“小娃儿,倒是个大气的人。”   说完了,就到了床边给虞善思检查。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随手接了递来的帕子擦汗。   今儿天气本来就热,这么折腾了半个时辰,虞幼窈缓过神来,才恍然惊觉,身上出了许多汗,后背的衣裳更是完全湿透了,湿哒哒,黏呼呼地贴在背心,原是大热的天儿,无端感觉背心又凉又湿。   也是难受极了!   擦完了汗,虞幼窈看着手中的蓝帕,转头一瞧——   不知什么时候,表哥也过来了,正坐在她的身边。   周令怀端了一杯茶递给了她:“喝水!”   虞幼窈出了许多汗,正觉得口干舌躁,傻乎乎地接过茶杯,也不管热不热,烫不烫,就迫不及待往嘴里送。   事实是,茶水犹带余温,不热也不凉。   一杯水下了肚,虞幼窈犹不解渴,乖乖地将茶杯递给了表哥,巴巴地看表哥:“我还要。”   周令怀早有准备,将另一杯也递给了她:“慢点喝,小心别呛到了。”   一连喝了两杯水,虞幼窈这才觉得好受一些:“表哥,你怎么也过来了?”   周令怀抿了唇,这才说:“过来看看情况。”   也是担心虞善思出了什么好歹,杨淑婉闹腾起来,小姑娘应付不来。   不过他却是小瞧了她。   小姑娘虎起来,连继母也敢泼一脸茶去,生生就将场面给镇住了,杨淑婉在她跟前儿,怕也翻不起浪来。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我没事呢。”   哪儿能没事,这会儿虞善思是救过来了,可这过后的事呢?   事关子嗣大事,不可能轻易揭过,等御医出了府,杨淑婉还有得闹,父亲那儿怕也不好交代了。   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小姑娘嘴里说没事,可眉目间的一抹疲惫,却是骗不了人,周令怀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别担心,有表哥在。”   虞幼窈点点头,转而就问了这位老御医:“表哥,可认得这是哪位御医?”   表哥每日在家里深居简出,朝中人事却是无一不晓,无一不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表哥会不认得这位老御医。   周令怀瞧了一眼,正抚着一把白胡须的老者,淡声道:“是上一任太院院史,史大人,因年岁大了,就致仕荣养,不过他医术高明,很受宫中贵人倚重,圣上恩许他在京里荣养,主院今日要请的御医,正巧在宫中当值,我便作了主,使人拿了你的牌子,去将隔了一条街的史御医请过来了。”   表哥打了她的名义,这御医就是她请上门来的,虞幼窈笑了:“还是表哥考虑周全。”   虞善思溺水,她将府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却忘了府外的事,也没想到御医可能会请不来的可能性,忘了做第二准备。 第320章 有表哥在   周令怀轻笑:“别担心,有表哥在。”   他没说的是,会治溺水的御医很少,而主院请的御医,虽精通内症,却恰巧不会此道。   他一得了虞善思溺水的消息,就猜到了这一情形,安排人去请了史御医,而史御医也一早就到了虞府。   只不过,小姑娘既然出了头,总要给她表现的机会。   也好让人瞧一瞧,他的小姑娘到底有多么优秀。   所以,在得知小姑娘稳住了松涛院的局面,又用了麝药香丸,他就知道,虞善思多半没事,自然不能让旁人抢了小姑娘的劳苦功高。   就命人将史御医的马车,停在虞府后巷子偏门处。   一直到虞善思转危为安,彻底没事了,这才让人将御医带进了松涛院。   换而言之,不论如何虞善思也不会有事。   “谢谢表哥。”虞幼窈也猜到了,表哥肯定一早也做了安排,她眼儿晶亮,对表哥轻眨了一下右眼,尽是俏皮神色。   周令怀半边身子都麻了,总觉得她睛里头,有光,亦有电,这光电是冲着心去,砸进了里头,便是如光亦如电,连心也明亮了。   虞幼窈歪了头:“表哥,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令怀轻颤了一下眼睫,低垂了眼睛,又抬了眸:“表妹临危不惧,什么事都能处理妥当了。”   倒也不需要他出手。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都是跟表哥学得呢!”   噩梦里,大窈窈奉祖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进了镇国侯府,她不是蠢,更不是傻,祖母教了她为人做事的手段,却没有教导她心智,没有告诉她人心险恶的道理。   所以,她无知无觉地进了镇国侯府。   最后死在人心险恶之中。   噩梦一场,仔细瞧了身边的人事,便也知道了,命运是要握在自己手里,许嬷嬷教了她道理,手段。   却是表哥一点一点地教导了她心智,打磨了她的心性。   让她知道了,人生要靠自己一点一点谋划,无论身处如何险境,都能临危不惧,为自己谋出一条最好的出路。   这时,史御医为虞善思检查了完了身体:“十个溺水,九个死,也亏得贵府用了麝药香丸这等奇香,保了四少爷的性命,之后又处理及时,手法得当,四少爷转危为安,身体没有大碍,身上也不见湿邪。”   杨淑婉终于放下心来,连忙堆起了笑容:“思哥儿没事就好,谢谢您老,今儿劳您老跑了这一趟。”   说得好像虞善思能没事,全赖了御医的功劳似的。   史御医点了点头,十分耿直道:“也是贵府救治得当,不然贵府四少爷,这么半大一点的孩子,真等了我上门,怕是魂儿也没有了,夫人不必谢我,要谢也该谢了那对四少爷有了救命之恩的人。”   大家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也得亏了是大小姐当机力断,制住了大夫人,又舍了奇香,不然四少爷连命也没有了。   杨淑婉下识意识瞧了虞幼窈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什么救命之恩,谢谢虞幼窈?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虞幼窈害了思哥儿,思哥儿怎么会遭了这样的罪,险些连命没有了。   老御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四少爷年岁尚小,此番溺水,难免受了惊吓,我给开几幅定神药,吃几天也就没事了。”   杨淑婉连忙跟着老御医一道去隔门拿药方了。   松涛院里,可算是安生下来了。   虞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窈窈,今儿可是多亏了你,思哥儿才能化险为夷。”   虞思善出了事,杨氏做为一个母亲,竟也是六神无主,慌了神,几分“为母则刚”厉害劲,却是用错了地儿,全冲窈窈去了,险些误了思哥儿的性命。   虞幼窈摇摇头:“松涛院是我修整的,四弟此番出了意外,我也是……”   “事都没查清楚,就不要急着往自个身上搅责行,”虞老夫人面色一沉,便打断了她的话:“你救了思哥儿的性命,也是事实!”   想到之前,杨淑婉一口一个“祸害东西”地骂她,又口口声声说是她害了虞善思,虞幼窈小嘴儿一瘪,委屈红了眼睛:“祖母……”   这委屈的小模样,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将将孙女儿搂进了怀里:“我的小乖孙聪明着呢,哪儿会去做这又毒又蠢的事,今儿受了委屈,你放心,今儿这事祖母一定查清楚了,给你一个公道,绝不会让人口红白牙将你诬蔑了去。”   虞幼窈点点头:“我同祖母一起,四弟溺了水,我让陶妈妈将今儿出入松涛院的下人,全部都聚集到了偏院里,一会儿也方便问话。”   一听这话,虞老夫人就知道了,虞善思溺水后,孙女儿已经做了安排,掌控了全局,如此一来,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权就在自己身上,后头的事儿,也就有了应对,也不至于叫人拿捏了,策手无策。   这丫头果然是长进了,虞老夫人欣慰笑了:“那就走吧,这事宜早不宜迟。”   虞幼窈扶着祖母出了屋。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孙女儿一眼,神色却有些复杂。   杨淑婉是在谢氏孕中,就怀了胎,这才生下了虞兼葭。   而何氏,仔细算一算日子,竟也是在谢氏生下窈窈不久后,就怀了胎。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谢氏死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房除了虞善思这一个男丁,竟一无所出。   而虞善思,便也成了大房独一的根苗苗。   她便是再不喜杨氏,与这个孙儿也不亲近,可虞善思是老大唯一的嫡子,她这个做祖母的,哪用不重视的?   衙门里,赵大得了四少爷溺水的消息,悚然一惊。   瞬间就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   大老爷让大小姐修整松涛院时,大小姐唯恐做不好,就提议让他帮着一起做,松涛院虽然是大小姐主张在修整,但事事桩桩,也都是跟他商量着来。   松涛院里头有他一半的事。   大小姐是主,他是奴,松涛院的事儿办妥当了,功劳全是大小姐的,可四少爷溺水,也是他这个奴才办事不力。 第321章 让你好看(求月票)   赵大心中一片惶然,可到底是大老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他寻了大老爷跟前的小厮过来,交代:“今儿四少爷搬院子头一天,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儿大老爷问起来,如实告诉便是。”   大约再过一会儿,府里送信的人也该到了。   他必须要赶在大老爷头前回府,知道了具体什么事,后面大老爷问起来的时候,也能有个交代。   小厮一脸谄媚:“还是赵哥做事周全,难怪大老爷对您这般器重……”   四少爷可是大老爷的眼珠子,赵大对四少爷的事尽心又尽力,大老爷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觉得赵大做事周全又妥当。   赵大出了衙门之后,就和大小姐派来的小厮一道坐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一回了府里,就去寻了大小姐商量对策。   史御医开了药,杨淑婉正要送人离府。   春晓恭敬地上前:“大小姐吩咐了,史御医年岁大了,为了四少爷车马劳顿进了府,也是辛苦了,便让您先去偏院里歇一口茶,坐一坐,再送您回府。”   盛情难却,史御医就点头应下了。   眼见春晓领着史御医走了,杨淑婉脸色有些难看,方才她只顾着虞善思,竟是忘了好生招待御医一番,确实有些不应该了。   回到屋后,李嬷嬷见她一身狼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四少爷已经没事,这儿有老奴守着,您、您是不是应该回、回主院,呃,重新梳洗……”   “梳洗?!”杨淑婉听得一愣,就反应过来,之前她被虞幼窈个小贱人,泼了一脸茶,之前只顾着担心思哥儿。   她竟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杨淑婉冲到桌前,将头往铜盆里一伸,就瞧见水里头,映着她花了一脸妆容的脸,杨淑婉心态崩溃了。   “啊,虞幼窈,你怎么敢,我跟你没完……”杨淑婉尖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脸,崩溃地跑出了松涛院。   回到主院后,杨淑婉立马回房换了一身衣裳。   想着史御医已经为思哥儿诊断过了,思哥儿确实没事,李嬷嬷还在松涛院照料思哥儿,老夫人将柳嬷嬷也留在那边儿,思哥儿也是稳妥。   这心弦一放松,杨淑婉也有脑子想些其他事了。   她立马唤来的桑枝:“四少爷为什么会溺水,可有问清楚?”   思哥儿溺水之后,她一门心思全在思哥儿的安危上头,许多事情也就交代了几句,也就没心思管了。   桑枝连忙道:“回夫人话,是、是大小姐来得太快了,她让陶妈妈将今儿出入松涛院的下人都带到了偏院,任何人也不准接近,奴婢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杨淑婉一听这话,气得脸都扭曲了:“好你个虞幼窈,小小年岁,心眼儿可真正是厉害了去,以为拿了松涛院里的下人,这事儿就算完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思哥儿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将来还指望思哥儿传宗接代,光宗耀祖,思哥儿溺了水,便是没事,老爷也是要追究责任的,哼,老爷再看中虞幼窈,还能比得上自己唯一的嫡子……”   桑枝深以为然。   老爷待四少爷的视重,满府皆知,若是追究下来,大小姐可是难辞其咎。   “你去看看老爷什么时候回府?”杨淑婉冷笑一声,虞幼窈,呵,等老爷回府了,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这时,被杨淑婉心心念念的虞宗正,在接了虞善思溺水的消息,心急如焚地回了府里。   他一到了大门口,就见赵大迎上来。   “四少爷怎么样了?”虞宗正面色又急又怒,一大步走进府里,身上都带了风。   赵大连忙道:“老爷请放心,四少爷已经没事了,幸好大小姐及时赶到了,用了原是给老夫人备命用的麝药香丸,保住了四少爷的命,加之许嬷嬷救治及时,妥当。大小姐命人请了史御医上门,方才、已经给四少爷诊治过了,四少爷不仅性命无碍,连身子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一席话里,只透了一个意思。   保住虞善思性命的人是大小姐,救治妥当的人,是大小姐跟前的许嬷嬷,就连御医也是大小姐请进门来的。   虞宗正一听虞善思没事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因为走入太快太急,一时不慎,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老爷——”赵大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   虞宗正这才没摔着,也顾不得自己险些栽倒的事:“去松涛院看看四少爷。”   没见着宝贝儿子,他如何也不安心——   于是,虞宗正一路到松涛院,便听到有下人在说——   “大小姐可真正是厉害啊,四少爷溺了水,大夫人一个大夫,都惊得六神无主,亏得大小姐一个半大的孩子,将四少爷救回来了。”   “可不是吗?连御医都说了,四少爷能活命,是全靠了大小姐,为老夫人做的备命的麝药香丸,四少爷失去了意识,命去了大半条,就是靠这香丸才吊住了性命。”   “三小姐跟前的秦嬷嬷不会治溺水之症,险些误了四少爷的性命,也是大小姐让许嬷嬷过来了,许嬷嬷恰好知道怎么救治,四少爷这才性命无碍。”   “真亏得大夫人,一口一个祸害东西,口口声声说是大小姐害了四少爷,还让大小姐滚,亏不亏心呐!”   “大小姐对大夫人也敬重,不光任大夫人骂,竟然还认下了自己的错处,说松涛院是她修整的,四少落了水,自己难辞其咎。”   “四少爷落水,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大小姐一早就去了家学,松涛院忙着搬院子,大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没看住四少爷,四少爷年岁小,又正是调皮的时候,不小心溺了水,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也是傻哟,是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今儿四少爷能保命,是全靠了大小姐,怕是一会儿做了好人,还吃力讨不来好,招了责罚……”   “……”   话儿是听了一路,虞宗正沉着脸,也不禁放缓了脚步。 第322章 吃人的嘴软   乍一得知,思哥儿溺水之事,他是心急如焚,难免想到松涛院是大女儿负责修整,如今思哥儿出了差错,生死未卜,心里也是怒火中烧。   可这会儿,闲话听了一耳朵,便也将思哥儿溺水之事,捊了个清楚仔细,连许多细节之处,也没有落下。   虞善思溺水,命在旦夕,杨氏这个做母亲的,是糊了纸的老虎,半点儿也不顶用,只知道哭哭啼啼地添堵不说,还骂虞幼窈,口口声声地污蔑虞幼窈害了思哥儿。   三女儿身子骨弱,什么忙也帮不上,还险些让跟前的秦嬷嬷误了思哥儿的性命。   母亲是个能顶事的,可北院隔得远,竟也没能一时赶过来。   而思哥儿一条性命,竟是多亏了大女儿当机力断,稳住了松涛院的局面,用了给母亲做的备命药,吊住了思哥儿的性命不说,又让许嬷嬷救治,思哥儿这才没事了。   就连史御医,都说是大女儿救治及时,得当!   史御医是前任太医院院史,医术比之胡御医,还要厉害一些,便是圣上,也不允其还乡,让他在京里荣养。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说了这话,可见对大女儿有多么欣赏。   跟在虞宗正身边的赵大,小心翼翼地觎了大老爷一眼。   方才还又急又怒的大老爷,这会儿连色竟然缓和了许多,连忙道:“史御医还在松涛院里,您是先去瞧了四少爷,还是先到史御医那儿?”   虞宗正连忙道:“先去史御医那儿。”   问清楚了思哥儿的情况,再去看思哥儿也不迟,况且史御医虽然卸了职,却是德高望重,亲自登门了,他理应先去拜会了。   赵大一听,就明白了,大小姐的安排和算计就全成了。   心里却止不住地感慨。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个能人,四少爷溺水这么大的事,大老爷铁定是要迁怒上她的,哪儿是能躲得过去的。   方才他回府之后,就寻了大小姐商量对策。   哪儿晓得,大小姐面色淡然,只让他守着门口,待大老爷回来之后,就立马将四少爷落水的事“如实交代”清楚。   当时,他还在心里想着!   大老爷器重四少爷,便是将这事交代清楚了,大老爷该生气,还是得生气,该恼怒,还是得恼怒。   大小姐这回怕是逃不过责罚。   哪儿能晓得,大老爷一回了府,大小姐竟然就安排府里的下人唱了这么一出戏。   三人成虎,众口砾金!   所有人都说,是大小姐救了四少爷。   大小姐救了四少爷性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小姐没有错处,只有如何救四少爷的辛苦与劳功。   还有杨大夫人这个身为母亲的,如何不顶事。   杨大夫人一张嘴,能抵得过府里几十张嘴不成?   做母亲的都不顶事,没看住自己的儿子不说,儿子溺了水,半点儿作为都没有,全赖了继女,才保了儿子的命,若还说继女不是,那就真是里外不是人。   大小姐亲手给杨大夫人做了套子,杨大夫人若是聪明,最好闭紧了嘴巴,最多叫老爷斥责一顿完事。   若是蠢了,大老爷这怒火,不是冲着大小姐去的,而是冲着杨大夫人去的。   况且,还有老夫人偏着大小姐。   这若不够,这不府里还有一位对大小姐十分欣赏的史院使,还在府里头“等着”大老爷回府呢。   史御医是长辈,又是连皇上也敬重的御医,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大老爷跟前的份量,那是比老夫人还要重上几分。   可见真正厉害的人,便是到了任何险境,也能凭着聪明才智,化险为夷人。   这一桩桩,一事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彻底扭转了局面。   怕是这事,大小姐非但不会落下任何埋怨,还要叫大老爷嘉奖一番。   虞宗正一路到了松涛院里的偏院。   史御医一边喝着虞家大小姐精心准备的养生药茶,一边吃着府里点心,这一歇脚,便不知不觉歇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见了虞宗正,老人家低头瞧了桌上精致的点心,突然觉得吃进嘴里的点心也不香了。   好丫头,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虞幼窈安排他在府里歇脚,他还觉得这丫头细心又体贴,可比她那继母强多了。   赶情,是搁这儿等着他呢。   老人家在宫里大半辈子,这些个小算计,哪儿能瞒得过他的心、眼?   虞宗正给史御医行了官礼,以示敬重,这才道:“幼子溺水,劳史大人车马劳顿进了府为幼子诊治,多谢史大人。”   罢了,吃人嘴软,史御医摆摆手:“虞大人不必客气,我也是白走了趟,贵府大小姐也是了不得,使了一颗难得的麝药香丸,护住了贵府四少爷的命儿,再加之身边的嬷嬷精通救治溺水,救治及时,又处理妥当,之后未免溺水后伤了根基,还为四少爷做了艾灸,老夫过来的时候,贵府四少爷转危为安,也只受了点惊吓,喝几幅药,养两天就活蹦乱跳了,也当不得虞大人这客气。”   听了赵大说,窈窈如何救了思哥儿,他心中怒气稍缓,觉得窈窈还能顶些事。   后来又听下人们说了一路。   他们语气之中对大女儿的敬重之情不言而喻,提及了杨氏,就完全不是那回事。   此时,他心中也开始恼了杨氏不济事,身为母亲,照顾不好思哥儿,让思哥儿落溺了水不说,竟然还把责任往大女儿头上推了去,也不想一想,窈窈原也只是半大的孩子,还是继女,杨氏简直是不堪为人母。   到了这会儿,又听了德高望重的史御医,口口声声对大女儿不加掩饰的赞赏时,虞宗正心里便也是与有荣焉,既欣慰又骄傲了。   史御医觎了一眼虞宗正,又低头瞧了一旁,包装精致的礼盒。   这礼盒是虞大小姐派人送来的。   之前他喝了虞大小姐派人奉上来的药茶“惊为天人”,就忍不住问了几句。   哪儿晓得,不大一会儿,便有丫头拿了不少过来,说是虞大小姐的谢礼,还让他莫要嫌弃。 第323章 拿人的手软(求月票)   罢了,拿人的也手软,史御医又道:“虞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怨不得连太后娘娘都难得赞了她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她今儿这一举一动,却也当得起如此称赞。”   他这一句夸赞,虽有刻意,但并无夸张。   这位虞大小姐有胸襟,也有心智。   幼弟出了事,命在旦夕,继母只知道干着急,跟个疯婆子似的,可她却还能舍得下如此珍贵的麝药香丸,救幼弟。   这是仁、是义,亦是德。   他上门之后诊治之后,又特意留了他在偏院歇脚,“等着”父亲归家。   这也是算计着,只要从他这儿确定了,幼弟是真的没事,虞宗正便是十分地怒火,也去了七八份。   至于,这剩下的半点儿怒火,怕虞大小姐还有其他安排。   这是礼、是智,亦是贤。   太后娘娘对虞幼窈的夸赞,还真是点到了点子上,那蓝田玉宫绦,也送得名符其实。   待再过两年,这位虞大小姐怕要了不得啰!   交好这样厉害的人,他何乐而不为呢?   虞宗正听得脸上都带了笑:“小女当不得大夫这般夸赞。”   两人客气寒喧了几句,老御医提出要告辞。   虞宗正当下就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府门。   返回府里时,虞宗正转头瞧了赵大,忍不住感慨:“多亏了窈窈,今儿思哥儿才能没事,瞧瞧思哥儿去。”   赵大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叹息,再也没有比大小姐做人做事,还要更漂亮的人了。   今儿这事,要是换作杨大夫人,怕也要推他出来顶缸,可大小姐稍作安排,便将坏事变成了好事。   四少爷没事了。   大老爷心里也舒坦了。   虞宗正脚下生风,一路到了松涛院房里,见柳嬷嬷和李嬷嬷在房里守着,思哥儿气色不错地躺在床上,心中一定。   “大小姐呢?”虞宗正问了柳嬷嬷一声。   柳嬷嬷见大老爷提及大小姐时,脸上不见怒意,悄然松了一口气:“大小姐赶来了松涛院,让陶妈妈将今儿出入松涛院的下人们都聚到了偏院,这会儿正和老夫人一道问话呢。”   虞宗正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思哥儿出事之后,杨氏不顶事,只顾着担忧惊慌,松涛院难免乱起来了,是大女儿稳了局面,做事周全。   可见幼弟出事,窈窈也是在尽心尽力地查找原因。   虞宗正转头瞧了李嬷嬷,便问:“大夫人呢?四少爷还昏迷着,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也不好好照料着。”   大老爷脸上隐隐透了怒意,气势压得李嬷嬷都要透不过气来:“这,大夫人她……”   李嬷嬷心里暗自叫苦。   这话叫她要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大夫人是回了主院梳洗打扮了去,四少爷入了一回鬼门关,大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还有心思梳洗打扮,听大老爷耳里,成何体统了。   更不能说有事回了主院,府里哪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刚刚入了一回鬼门关的四少爷?   虞宗正瞧了这老刁奴,吱吱唔唔不敢说话,就知道当中有事,气都不到一处来:“给你老老实实交代。”   李嬷嬷“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夫人她,是、是大小姐泼了夫人一脸茶,夫人脸上妆容也花了,实在有碍观瞻,担心一会儿四少爷醒了,会吓着了四少爷,就回房换了一身衣裳,一会就过来了。”   虞宗正一听这话,又是一通怒火:“依我看,这一杯茶是没将她泼醒。”   思哥儿溺水了,松涛院里一应事,是窈窈这个做继女的安排妥当,思哥儿也是虞幼窈这个做继女的在救,御医也是虞幼窈这个继女请进门来的,如今审问下人,竟然还是虞幼窈这个继女,和母亲在做。   她杨淑婉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脸回去梳洗打扮?!   李嬷嬷傻眼了,怎么也没想通,四少爷溺了水,为什么大老爷这火气,竟是冲着夫人来的,大小姐身为继女,泼了继母一脸茶,是不敬长辈,怎么大老爷竟还斥责大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应该啊!   便在这时,春晓过来了,向大老爷行礼:“老爷,老夫人和大小姐这会正在偏院里头问下人话,大小姐得知您回了府,特命奴婢过来问,四少爷溺水这事非同小可,您要不要一道过去听一听?”   做人有德行,做事有章法,虞宗正点头:“过去看看吧!”   思哥儿溺水之后的事,他是听了一耳朵,至今还不知道,思哥儿为什么会溺水。   思哥儿是大房唯一的嫡子,将是要继承家业,传宗接代,光宗耀祖,思哥儿出了事,定要查清楚了才行。   虞宗正一进了偏院,虞幼窈就搁下了茶杯,上前一步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虞宗正笑道:“窈窈今儿天辛苦了,快坐着吧!”   虞幼窈没得及坐下,杨淑婉得了消息,就赶到了偏院。   一见到虞宗正,杨淑婉就捏了帕子呜呜地哭:“……思哥儿小小年岁,怎就遭了这样的祸事,那会儿思哥儿在湖里头扑腾,嘴里喊着【救命】,【母亲救命】,【救救我】,水不停地往他嘴里灌,人也眼瞅着往水里沉,几个家丁婆子跳进湖里,拉扯着才将人救上了岸……”   想着儿子溺水的情形,杨淑婉至今还是心有余悸。   虞宗正只知思哥儿溺水了,倒也不知过程竟这样惊险,听了后,也是吓了一跳,刚缓和不久的脸色,又紧绷了起来,重新变得难看。   杨淑婉一边哭,一边诉说儿子救上了岸后,一直昏迷不醒,她是如何心急如焚,焦虑不安,害怕担心……   她本就会故作姿态,此时这三分的故作姿态里,又加了七分的真情切意,十分的可怜,便也放大了十二分。   字字句句,肝肠寸断,简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虞幼窈垂下了头,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香珠,不得不说杨氏对付虞宗正是真有一套,而虞宗正也吃这一套。   但是,她不吃这一套呢!   虞宗正听着听着,心里对杨淑婉的恼火,也散了一些。 第324章 有你什么错?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乍一听闻儿子溺了水,不也是心急如焚,紧赶着回了府里。   杨氏说也是一个妇道人家,思哥儿出了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因为心急焦虑,便有些不妥也能说得过去。   哪知!   杨淑婉说着说着,话儿就转了一道:“老爷,你是知道的,思哥儿一向乖巧,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溺了水?如今管家的是大姐儿,松涛院是大姐儿修整的,她到底年岁小,也是头一回做这事,兴许是不小心哪儿出了差错?思哥儿险些连命也没有,您一定要给思哥儿做主啊……”   听到这儿,虞幼窈端了茶杯低头,微微翘起的嘴角,透了一丝嘲讽。   若是以前,父亲听了这话,这滔天怒火怕是全要冲着她来。   可现在……   虞宗正脸色都变了,刚端到手里的茶,一个没忍住,“哐当”一声就砸到杨淑婉的脚边,“哗啦”的碎片一下全溅开了。   “啊——”杨淑婉尖叫一声,惊得连连后退。   虞幼窈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跪到了父亲面前:“父亲请息怒,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   见虞幼窈都跪地求饶了,杨淑婉惊跳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老爷这怒火是冲着虞幼窈去的。   虞幼窈今天看你怎么收场。   哪知,她这还得意未完,就听到虞宗正道:“窈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父亲知道今儿也是多亏了你,你四弟才能化险为夷,保了性命,思哥儿的命是你救的,哪有你什么错?”   一旁的杨淑婉听傻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   为什么老爷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儿,她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她却是半点也听不懂?   虞老夫人连忙站起来,走到虞幼窈身边,就要扶起她:“哎哟喂,我乖孙儿,地上又脏又硬,你怎么说跪就跪,把膝盖都磕得“砰咚”响,你自个不晓得疼,可你打小就是长在祖母身上的一块肉,祖母疼啊,快起来,有什么事就好好说,一家人哪儿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虞幼窈执意不肯起来:“父亲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体,父亲体恤女儿,是父亲心慈,可女儿错了便是错了。”   虞老夫人一下没拉扯起来,也恼了:“你这孩子,怎就这样倔呢,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尽把错处往身上揽了去?”   虞宗正怒火稍缓,放缓了声调:“有什么话就站起来说,不要动不动就往地上跪。”   杨淑婉更傻了,木木楞楞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这是在演哪出?   按道理说,虞幼窈主动认错了,老爷应该怒火高涨,当场就教训了虞幼窈才是,怎么这发展跟她想得不一样?   因为不知道虞幼窈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杨淑婉一时也不敢开了口。   虞幼窈低着头:“殿试结束未久,父亲衙门事忙,是父亲信任女儿,才让女儿管着家里,但女儿辜负了父亲的信任,非但没能为父亲为忧,还为父亲凭添了麻烦,让父亲为了家事分心,家中不宁,父亲何以安心朝堂,此为女儿一错。”   杨淑婉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虞宗正却道:“窈窈,让你一个半大的孩子管家已经为难你了,父亲知道你辛苦,要错也是你母亲的错,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错?”   这样至纯至孝的孩子,哪有什么错?   杨淑婉瞪直了眼睛:“不是,老爷,管家的人是虞幼窈,怎就成了妾身的错,老爷啊,您千万不能冤枉了妾身啊……”   “你住口,”虞宗正一听了她的话,就气也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这个主母不顶事,连个家也管不好,我怎么会让窈窈一个半大的孩子管着家里?你出去打听打听,京里头哪家小姐,是半大一点就管家的,可怜窈窈半大一点,就要为长辈分忧,你这个做继母的,一不知领情,二不知反思,三不堪重任,你还有脸说窈窈的不是,你是哪儿来的脸子?”   杨淑婉被劈头盖脸训傻了:“老爷,思哥儿……”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虞幼窈声音沙哑:“父亲理解女儿,女儿心里感激不尽,可不管怎么说,也是父亲信任女儿,才让女儿收拾了松涛院,帮着四弟搬了院子,四弟搬家头一天就溺了水,险些出了意外,定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女儿身为长姐,亦是难辞其咎,此为女儿第二错。”   提了思哥儿,这下老爷该发怒了吧!   杨淑婉得意地看了虞幼窈一眼。   哪知,虞宗正非但没有发怒,竟还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四弟溺水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当初就是担心自己年岁小,唯恐怠慢不妥,这才提议让你母亲出面操持。”   杨淑婉愕然地张了嘴,耳里头全是虞宗正透了威严,也不失慈爱的声音:   “之前觉得你做事妥当,可今儿仔细一想,便也觉得,你此举用心之良苦,堪称至善至孝,其一顾及了你继母的体面,其二也顾及了思哥儿这个幼弟的心情,其三,你事事为思哥儿考虑,也全了与思哥儿幼弟情份。”   听到这儿,杨淑婉跟遭了雷劈似的。   赶情思哥儿落了水,虞幼窈非但一点错也没有,反而还有功了不成?   老爷这是怎么了?   莫非真叫虞幼窈这个妖孽给迷惑了?!   “你处处显尽了周全妥当,这院子既然交到了你母亲操持,就是你母亲的不妥,毕竟今儿上午,你一早就上了家学,松涛院里的事,都是你母亲在处理。”   便是有错,也是身为母亲的杨淑婉才是首当其错。   虞幼窈至纯至孝,至善至德能有什么错?   杨淑婉听不下去了,尖声道:“老爷,思哥儿溺水,分明就是虞幼窈的错,怎么到了老爷嘴里,就成了我的错?思哥儿是打我的肚皮里出来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害了他不成?老爷是不是虞幼窈在你跟前乱嚼弄了什么……” 第325章 你的脸呢?   虞宗正瞧着她一脸尖酸,不禁大怒:“杨淑婉,你的脸呢?身为一个母亲,你没有看住思哥儿,以致思哥儿溺水,这不是你的错,又是谁的错?你还有脸怪窈窈,口口声声说是窈窈的错,你可知,若不是窈窈救了思哥儿的性命,思哥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会儿已经领了休书,回了杨家去。”   当初就不该娶了杨淑婉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若不是看在思哥儿的份上,这会儿他都想写了休书,直接将杨氏休回家去。   “老、老爷你……”杨淑婉身体一软,歪倒在地上,就瞧了满院的下人,一时手脚冰凉,脑子全乱了。   虞幼窈见此情形,连忙道:“父亲,母亲担忧幼弟,也是慈母心肠,四弟溺水这事,不能全怪了母亲,身为长姐,帮着母亲教养幼弟,原也是我应尽的责任。”   虞宗正沉了脸:“你母亲待你满心恶意,毫无半分慈母之心,你竟还要帮她说话!”   虞幼窈低下头,情绪有些黯然:“父亲,且不说,今儿四弟为何会落水,便也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未曾教导思哥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思哥儿这才不知危险,去了湖泊边上,此为我三错。”   她话音刚落,虞老夫人就不干了:“你、你这个倒霉孩子,什么错都往身上认,莫不是方才叫你母亲骂傻了不成,你母亲说你害了思哥儿,你就真以为是自己错了?”   虞幼窈被骂得一愣:“原也是我有错,母亲又担心四弟……”   虞老夫人都快要气死了:“你也不想一想,你母亲看思哥儿跟眼珠子似的,请安都不常到我的院子,连我这个祖母都见得少,你一个长姐,哪儿能亲近了去?”   虞幼窈轻咬了唇儿:“可是……”   虞老夫人一口截断了她的话:“思哥儿溺水有你什么错,巴巴地跪地上认错,今儿你可是救了思哥儿的性命,哪去找你这样敦亲弟妹的长姐去……”   杨淑婉听到这儿,哆嗦着再也不敢开口了。   虞幼窈果真是个妖孽。   把虞宗正迷惑了,一门心思地认定虞幼窈是个好的,虞幼窈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见女儿一脸自责地跪在地上,虞宗正也道:“你祖母说得对,松涛院虽是你主张修整,可赵大也从中帮了忙,里头的一事一桩,你都报了我知道,也是尽心尽力,处处精心,父亲知道你辛苦了。”   虞幼窈是一脸自责,低着头没说话。   虞宗正上前一步,弯腰将大女儿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姐姐,思哥儿溺水,生死未卜,是你这个做长姐的挺身而出,救思哥于命危之际,你顾念手足之情深,父亲以你为傲。”   “你祖母身体不好,也是你半大一点站出来,帮着管理家中事务,为长辈分忧,至纯至孝,显尽了我虞宗风范。”   虞宗正看着女儿,一字一句道:“窈窈,你非但没错,反而有功。”   说到此处,虞宗正心里对大女儿欣赏更甚了,小小年岁有责任,也有担当,做人有德行,做事有章法,有风骨,亦有曲直。   身为女儿家,以安定家宅。   若是身为男儿,便也是那治国平天下的大才。   虞宗正声音里透了温情,虞幼窈一时湿了眼眶,却始终低了头:“谢谢父亲夸赞!”   说完,虞幼窈背过身后,低着轻擦了眼中的泪。   这泪是为从前懵懂的期待父亲喜爱的虞幼窈,为已经死去的母亲,为噩梦里惨死的虞幼窈而流。   至于她——   父亲,你可知道,人心是不能伤的。   虞宗正转了话题:“刚刚问话,都问出了些什么,你四弟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溺了水,我记得湖泊边上修了围栏。”   虞幼窈有些犹豫,虞老夫人就拉着乖孙女坐到身边,接了话:“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来说吧,到底是主院的事,省得叫人听了,觉得窈窈一个做继女的,管到母亲房里头。”   虞宗正沉了脸,就听出了杨淑婉的不妥之处。   杨淑婉惊瞪了眼睛,尖叫道:“老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思哥儿可是在松涛院溺了水的,怎就扯到了主院里头,我是思哥儿的母亲,我怎么会害她呢……”   虞宗正面色一沉:“住口!怕不是母亲平常太纵容你,纵得你这般不知道规矩,长辈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杨淑婉面色一惨。   虞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对虞宗正说:“思哥儿溺水后,窈窈就命人请了赵木匠去看了,你自个听听赵木匠怎么说。”   这时,赵木匠从人群里走出来,跪到了地上:“木栏也是新修得,要过一两天才能紧实了,大小姐再三交代了,让老奴多注意些,因此今儿一早,老奴又去检查了一道,还寻了大夫人提了这事,让四少爷尽量不要去湖泊边上玩儿,便是去玩,身边也要跟着会水性的下人。”   其实,真相是松涛院木栏有一处松动了,他猜测是为人的,就寻了大小姐拿主意。   大小姐听了之后,就吩咐他不要声张这事,就当作不知情。   并且交代他一会儿避重就轻,不要多说木栏松动的事,只说木栏新修不紧实这话。   如此一来,这里头就没有了他的干系,是身为母亲的杨大夫人看顾不力的错处。   但,这也是实情。   杨大夫人本就该拘着四少爷,不让他去湖泊边上。   虞幼窈面色淡薄至凉,轻掀了茶盖,送到了唇边,茶水还有烫舌头,不如表哥准备得尽心。   虞善思溺水这事,是冲着她虞幼窈来的。   木栏松动,这里头有赵木匠的干系,何尝不是她办事不力?揭开了对她没好处,毕竟府里下人,可不敢做出谋害主子的事。   如此一来,最大的嫌疑就成了她。   她是有把握全身而退,可如此一来,虞善思遭了人谋害,势必要有人出来顶了缸,这事才能完,便也害了赵木匠父子。 第326章 背主的奴才   赵木匠父子本也是踏实做事,此番是遭了她的连累。   最好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   但是!   避重就轻,就不代表这件事能揭过去。   虞宗正气得脸都青了:“杨氏,你说,赵木匠的话可是实情!”   思哥儿溺水,竟真是杨淑婉自个的错,怨不得方才窈窈不敢开了这口,却是怕冲撞了杨淑婉这个母亲。   杨淑婉身体一软:“老爷,老爷,不是这样的,赵木匠确实说了这话,妾身也吩咐了思哥儿跟前伺候的莫财,还有几个婆子,让看紧了思哥儿,哪儿知道思哥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杨淑婉如此,殊不知旁人亦是如此,虞幼窈轻扯了嘴角,指腹轻轻摩挲着腕上的木犀香珠。   好戏就要开场了!   这时,人群里有一个妇人冲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不停地对虞宗正磕头,一边磕,还一边说:“老爷,老奴有话说……”   虞宗正定眼一瞧,就认出了这妇人正是虞善思的奶娘莫大娘,心里到底顾念了情份:“你想说什么?”   莫大娘哭声凄厉:“请老爷明察,是四少爷听了下人们说,湖泊这边修得漂亮,里头养了不少锦鱼,四少爷听了,便执意要去湖泊边上去玩,那会儿,松涛院里正忙着,四少爷身边的几个婆子被叫去帮忙了,莫财一个人是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一起过去了。”   虞宗正听皱了眉,狠瞪了杨氏一眼。   瞧一瞧这站了满院子的下人,就知道了,今儿搬院子,府里的下人半数都在松涛院里了,还真是大张棋鼓。   都这了,还人手不够,竟还要将思哥儿身边的人派去帮忙。   简直是不堪大用!   莫大娘哭道:“……哪儿晓得围栏一处不结实,四少爷跌进了湖里,莫财为了救四少爷,自个也跳进了湖里,可四少爷在湖里头乱扑腾,莫财他人小,力气也小,一时也没将四少爷救起来,自个也险些溺了水,至今还在屋里躺着,这事儿府里不少人都知道……”   四少爷溺了水,整个府里头都围着他团团乱转。   可怜她的儿子,为了救四少爷,险些将自个也搭了进去,竟也是吃力不讨好,还招了人恨。   事后,大夫人竟管也不管莫财,还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四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也绝不能饶了阿财。   听了莫财忠心救主,也险些出了意外,虞宗正怒气也缓和了一些,但到底还有余怒。   “大夫人都交代了,让看好了四少爷,不让四少爷去湖泊边上,莫财身为小厮,怎还由了思哥儿的性子?!”   思哥儿年岁小,又是懂事聪颖的性子,若莫财真使劲拦了,怎么就拦不住了?   莫大娘一听这话,就忙不迭地磕头:“老爷,莫财他拦不住啊,老爷有所不知,四少爷打小就让大夫人娇惯了,什么都由了性子来……”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   “住口,”杨淑婉猛然打断了莫大娘的话:“莫家的,四少爷乖巧懂事,这也里家里人尽皆知的事,你,”她颤手着莫大娘,满脸的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了替莫财开脱,污蔑思哥儿,你……”   莫大娘不停地摇头:“不、不,老奴……”   杨淑婉打断了她的话,冲到了莫大娘面前,声泪俱下:“莫家的,思哥儿落水,虽然是莫财照看不力,可莫财忠心救主,也是将功折罪,且不说莫财伺候思哥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便是顾念,你与莫财在府里伺候多年的情分,也不会怪罪了莫财去,你大可不必为了替莫财开脱,往思哥儿身上泼了脏水啊……”   言下之意,若是莫大娘改口了,就不追究莫财的责任。   莫大娘也不是傻的,自然听明白了大夫人话中的意思,她拼着得罪大夫人也要站出来,不是就是担心老爷怪罪莫财吗?   可是!   只要一想到杨妈妈,周永昌,还有死去木槿,又想到了四少爷溺水那会儿,杨大夫人凶狠地盯着她说,四少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绝不轻饶了莫财,以及方才老爷,怪罪大夫人没看住四少爷,大夫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交代了四少爷身边的下人,把错处全推到了莫财身上……   大夫人的话能信吗?   莫大娘牙一咬,“砰砰”地磕头:“老爷,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老爷啊,四少爷是真的叫大夫人养坏了性儿,在夫子那儿不学好,时常让夫子打手板,四少爷吃了气,就打骂阿财撒气,可怜我的阿财时常叫四少爷拳打脚踢……”   杨淑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音声凄切:“老爷,可怜我儿今儿落水,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可这,”她咬着牙齿,狠瞪了莫大娘一眼:“这老妇,竟还污蔑我儿,我儿命苦啊,求老爷为我儿做主。”   当初,她也是瞧中了莫大娘老实巴交,这才挑中了莫大娘,做思哥儿的奶娘,这些年来,她将莫大娘一家拿捏得死死的。   哪儿晓得,这刁奴竟然胆敢背主!   呵,她也是蠢。   这些年来,在她的刻意安排下,思哥儿乖巧聪慧的形象,早已经是深入人心,思哥儿可是老爷的儿子,哪儿有做父亲的,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莫大娘“咚咚咚”地磕头:“老爷,老爷,老奴不敢欺瞒老爷,四少爷不学无术,每日功课也都是阿财帮四少爷写得……”   她话还没说完,虞宗正已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莫大娘:“你这个刁奴,真正是好大的胆子,为了替自己的儿子开脱罪责,竟然诬蔑主子,真正是可恨至极。”   思哥儿是他打小瞧到大的,是个什么性儿,他哪能不知道,可恨这老妇,竟敢这么污蔑思哥儿。   “老爷,老奴不敢欺瞒老爷……”莫大娘脑袋“砰砰砰”地磕个不停,没几下,额头上就红肿了一片。   “你这狗奴才,给我闭嘴!”杨淑婉冲上前,“啪”的一巴掌煽到莫大娘脸上,打得她脸一歪,身子就倒在地上了。 第327章 老天都救不了(求月票)   “思哥儿打小就是吃你的奶长大,我念着这情份,一直待你不薄,让你的儿子莫财跟在思哥儿跟前伺候不说,还让他与思哥儿一同进学,识字学文,思哥儿待你这个奶娘也是十分亲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思哥儿,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院子里,只剩下杨淑婉声泪俱下,肝肠寸断的声音。   虞老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蹊跷。   谢氏去世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之后身子就不大好了,府里的事都是杨氏在打点,直到闹出了杨氏私吞谢氏嫁妆一事,她这才强行打起了精神,接过了谢氏留下的偌大的嫁妆。   可如此一来,她的身体就越发不好了,也没有心力去管府里其他子孙。   杨氏看虞善思看得紧,也不大愿意她这个祖母插手虞善思的教养。   为免杨氏借此作妖,她索性就放了手,想着杨氏是虞善思的母亲,总归是不会害了他,再有就是,她见虞兼葭小小年岁,便也教养的似模似样,虞善思又是老大的独子,老大平常关照一二,倒也不会出了差错。   哪儿晓得今儿虞善思落水,竟也牵扯出了隐情。   虞幼窈轻敛着长眉,青雀头黛透了一抹逼人端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杨氏演戏,眼里头全是冷冽。   演戏得再好有什么用?   脑子不好,老天都救不了。   虞宗正气急败坏,“忽”地站起来,指着莫大娘,大怒:“来人啊,把这个以下犯上的狗奴婢给我拉下去……”   莫大娘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嚎哭:“老爷,老奴是冤枉的,老爷开恩啊……”   杨淑婉捏了帕子轻掩了嘴角的冷笑,区区一个狗奴才,也敢和她斗,还真是不知死活。   见这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虞幼窈瞧得甚为满意,睨了杨淑婉一眼,慢条丝理地开了口:“父亲且慢。”   杨淑婉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猛然看向了虞幼窈,眼中一片惊疑不定,这个小贱人一向狡猾得很,她想干什么?   盛怒之中的虞宗正,转头瞧向了大女儿:“窈窈,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一怒之后,人也冷静下来了,他不精通内宅庶务,这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问问窈窈的意思,如此也能更妥当一些。   虞幼窈淡声道:“莫大娘是四弟的奶娘,莫财又是四弟跟前的小厮,他二人在府里伺候多年,也是忠心耿耿,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四弟,这般武断就发落了莫大娘,难免落人口实,到底不妥,未免事后有人嚼了舌根,还是要查清楚了,也能显得虞府宽仁大度。”   杨淑婉面色胚变:“老爷……”   虞宗正却觉得甚为有理:“窈窈所言极是,是父亲草率了,你四弟虽然年幼,可莫大娘污蔑你四弟,对你四弟名声有损,再来莫大娘又是你四弟的奶娘,有养恩情份,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置了莫大娘,难免惹人口舌,”将来思哥儿若是走上了仕途,这不明不白的事儿,难免会叫人说道,还是大女儿考虑周全,于是就问:“不知窈窈意下如何。”   该死!   杨淑婉大惊失色:“老爷,既然莫大娘是主院的人,又事关思哥儿,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事……”   她话还没说完,虞老夫人就冷笑了一声:“连自个院里的下人都管不好,搞得家里乌烟瘴气,思哥儿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虞宗正点头:“母亲所言甚是,还是交给窈窈来处理最妥当。”   “老爷,我可是思哥儿的母亲啊,你……”杨淑婉身体一软,便已经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   虞幼窈淡淡瞥了她一眼,就道:“四弟溺水,莫财没拦住四弟虽然有错,但也忠心救主,不功不过,莫大娘奶了四弟一场,与今儿这事功过也能相抵,便将他们二人送到庄子上去,也算全了一场主仆情谊,但是,”她话锋轻顿,抬眸扫了一眼满院的下人:“服侍在四弟跟前的其他人,擅离主子身边,形同背主,便一人打三十个板子,扔出府去,是死是活,便,”说到这儿,她话锋轻顿,一字一顿,抑扬顿挫,透了一股彻骨的冷意:“听、天、由、命!”   一句话说完了,虞幼窈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来,慢条丝理地品茶,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方才仅一言,就决定了十几条人命生死的人——   不是她!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孙女儿一眼,却笑了。   杨氏这人眼皮子虽浅,但拿捏人也是有一套,虞善思跟前的人,也都是杨氏身边信得过的人,便是问话,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三十个板子打完了命也去了半条,再扔出府了去,身上带了一身伤,得不到医治,这条命怕也熬不动了。   可这背了主的奴才,出这府门,走哪儿都是叫人唾骂的存在,哪儿还有什么活路呢?   聪明人做事从来不需拖泥带水,往往一出手便能直击七寸之处。   这段时侯的“心术”还真是没白教了。   光这一手人心,便叫窈窈拿捏得分毫不差。   虞幼窈这一口茶才咽进喉咙里,就有十几个下人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求饶。   “大小姐开恩啊,奴才(奴婢)们并非有意擅离四少爷身边,是、是四少爷听说湖泊修得好非要去瞧,奴婢(奴才)们拼命拦了,可四少爷不听,还拿了大夫人威胁奴婢们,说谁要是胆敢拦着,就让大夫人打了板子卖出府,大夫人娇惯四少爷,这些年来,因为四少爷处置了不少下人……”   分明就是四少爷自己太过顽劣,这才溺了水。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拧得过主子的大腿不成?   错的人不是他们,凭什么要他们赔了一条命?   大小姐心性仁厚,一向赏罚分明,念着情份保了莫大娘一条命,只要他们招供了真相,大小姐一定会饶他们一命。   “你们住口,住口,快住口……”杨淑婉瞪大了眼睛,目看虞幼窈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思哥儿跟前的人,都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如今竟然因为虞幼窈的三言两语背叛了她。   这怎么可能? 第328章 你这蠢妇!   这些下人们众口一词,虞宗正就是再傻也知道了,莫大娘方才的话,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寄予厚望的独子,怕也不是他所认为的那般聪颖上进。   一股子怒火直冲了脑门,虞宗正却生生地按捺下了这怒火,盯着这一地的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字一句老实交代,胆敢有半分欺瞒,便以背主论罪。”   “老爷饶命啊,我们说,我们说……”大周朝背主奴才打了板子,还要扔进衙门里,发配流放。   接下来的事不需要逼问,一干人就老老实实将虞善思往日所作所为一一招供。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唇畔透了一丝温软。   赵大是父亲跟前的亲信,深得父亲信任,所以虞善思溺水之后,她首先派人通知了赵大。   父亲回府之后,由赵大将府里的事“如实禀报”,表达了四少爷是大小姐救的,更容易取信父亲。   接下来,她安排的下人也就上场了。   府里众口一词,是大小姐在四少爷命危之际铤身而出,救了四少爷的性命,而身为母亲的杨氏,却半点也不顶事,险些误了四少爷的性命。   在虞宗正心里种下了,对杨氏不满的种子。   接下来,御医登场了。   外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虞宗正亲口从御医嘴里得知,虞善思溺水之后,在大小姐的救治之下转危为安,身体毫无大碍。   如此层层深入,虞宗正对大女儿救了宝贝儿子一事深信不疑了。   心中仅剩的,是他对杨氏的不满,是虞幼窈种下的不满种子。   而这枚不满的种子,在杨氏意图将虞善思溺水这脏水泼到她身上之时,破土而出。   又在她,并没有辩驳,反而跪在地上以退为进,承认错误时,化为滔天怒火全冲了杨淑婉去了。   一个在儿子命危之际,铤身而出,竭力救治,事后还愿意反省自己,承认错误。   一个身为母亲,却在儿子命危之际,半点也不顶事,不仅险些误了儿子性命,事后也不知道反省,还把责任往救了儿子的人身上推了去。   孰是孰非,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分辩。   这一局,杨淑婉演的是戏,而她算计的是人心,从虞宗正踏入虞府开始,她一事事,一桩桩的安排,无不是牵着虞宗正的鼻子走。   虞宗正的一颗心,叫她从头算到了底,分毫不差。   之后,她顺手推舟,将赵木匠推出来,赵木匠不提木栏被人为破坏,只说木栏新修不紧实,还提醒了杨氏,让看好了虞善思。   如此一来,虞善思落水就怨不得旁人,是杨氏自己照看不力。   杨氏为了推卸责任,理所当然就将虞善思跟前的伺候的下人攀扯出来。   可府里人人都知道,虞善思是大老爷的眼珠子,虞善思溺水,大老爷怪罪下来,没人能承担得起。   莫大娘对杨氏积怨已久,为了儿子也只能铤而走险地攀咬虞善思。   赌老夫人、大小姐的赏罚分明,还能为他们母子俩留条活路,毕竟木槿只有死路一条,而杨妈妈和周管事背主,却还能活一条命。   这一局,她算的也是人心,是莫大娘的爱子之心。   她对莫大娘的处置,赏罚分明,尽显了仁厚心肠。   处置虞善思跟前服侍的下人,算的亦是人心。   他们认为大小姐赏罚分明,又心肠仁厚,连莫大娘都能保一条命,他们招供了真相,就也能活命。   这就是心术。   杨淑婉仗着虞善思是父亲的独子,便以为自己能在府里无往不利。   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往日里,不管杨淑婉怎么闹腾,父亲虽然厌烦,祖母虽然厌恶,可到底因为她生了嫡子的份上,容忍下来了。   毕竟杨氏是虞善思的母亲。   但是!   若父亲知道了,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让杨氏教养得如此不堪,自己还被蒙在古里长达数年之久。   这滔天怒火,不是杨氏能承受得了的。   “……大夫人娇惯四少爷,四少爷不爱念书,大夫人就花钱买通了李夫子,让他不要将四少爷的事告诉老爷,未免老爷怀疑,四少爷的功课都是莫财提前做好了,然后主动拿给老爷瞧的,就连背书,也是莫财学会了之后,一字一句教少爷背的,四少爷主动上进,久而久之老爷省心了,便也不会经常逮着四少爷的功课……”   一个个生怕落了人后,七嘴八舌地交代。   虞老夫人听得面沉如水。   虞宗正更是头晕脑胀,一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独子,竟让杨氏养成了一个废物,不堪至极,健壮的身体也有些承受不住,踉跄地退后了一步,险些没站住,当场栽到地上去,好险撑住了身后的桌子。   “四少爷脾气暴躁,李夫子虽然收了大夫人的钱,可李夫子为人迂腐清高,四少爷不学好,经常挨打挨罚,四少爷吃了气,不敢跟夫子闹腾,就经常打莫财出气,莫财身上经常带了伤,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把莫财叫过来,扒了衣服瞧……”   虞宗正目光凶狠地盯着杨淑婉,像要吃了人似的。   “闭嘴,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胡说八道……”杨淑婉吓得脸色惨白,单薄的身段也直哆嗦:“思哥儿只是年岁小,不懂事……”   她原也打算,待思哥儿再大些,就寻了一个由头,推了莫大娘母子出来,将这一切都推到莫大娘母子身上。   可她万万没想到,虞幼窈这个贱人,竟然挑动莫大娘背主攀咬她,连思哥儿跟前伺候的下人,也一个个地跳出来咬她。   “四少爷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大夫人亲自安排的,主院里的下人未经许可,是不能靠近四少爷住的侧院……”   “你这蠢妇!!”虞宗正再也听不下去了,盛怒之下,陡然上前,抬腿,一脚踹到杨淑婉的心窝子上。   “啊——”杨淑婉捂着胸口惨叫:“老爷,痛,好痛……”   虞老夫人蹙了眉,目光沉沉地扫了院里的下人:“管紧了你们的嘴,都下去吧!” 第329章 你怎么敢!   大老爷发了这么大的火,偏院里一干下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得了老夫人的话,却是如蒙大赦,如鱼贯饵出了院子。   虞幼窈也不好再多呆了,也站了起来,曲身行礼:“祖母,父亲,松涛院尚有些事,女儿先下去安排妥当了。”   长辈之间的事她也不好在场杵着。   虞老夫人一脸疲惫,摆摆手:“去吧!”   虞幼窈敛下眉目:“女儿告退。”   说完了,她转身就出了偏院里,喊来了一个婆子,交代:“将李夫子,还有四少爷跟前伺候的人都关到柴房,再行发落,四少爷院子里不能少了人伺候,就让柳嬷嬷从北院调几个老成持重的人,暂且照料四少爷的生活起居,松涛院那处湖泊填平了吧……”   虞幼窈将松涛院事事桩桩都安排妥当了,便出了松涛院。   走了一段路,春晓发觉这不是去窕玉院的路:“小姐,您不回窕玉院吗?”   虞幼窈轻眯了眼睛,唇角轻轻一弯:“窕玉院要回,但是在回窕玉院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春晓下意识问:“去哪儿?”   虞幼窈轻笑:“嫏还院。”   春晓脑子一懵:“小姐,您不是从来没去过嫏还院吗?怎么突然就要过去?”   虞幼窈轻抚了一下腕间的香珠:“想来三妹妹正等着松涛院的消息,我这个做长姐的,又怎么会让她久等。”   虞幼窈走后,松涛院里只剩下虞老夫人,虞宗正,杨氏三人。   虞宗正便也没了顾忌,赤红着眼睛,怒瞪着杨淑婉:“杨淑婉,你怎么敢,思哥儿是我独子,将来是要走举业的路子支应门庭,光宗耀祖,你怎么敢……”   他打小就不如二弟人,虞氏没落之后,他与二弟一同入朝,事事桩桩都需要银钱打点,母亲让她娶了谢氏,不也是认为,他的前程不如老二大,担心老二娶了商户女,阻碍了前程,所以就牺牲他。   他不服气,所以才在杨淑婉的事上犯了糊涂。   思哥儿打小就聪慧上进,他是存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思哥儿,总不能他不如二弟,便也连他的儿子也不如二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杨氏这个蠢妇,竟然将她的儿子给养废了!   杨淑婉捂着胸口,疼得脸色煞白,连额头都溢满了汗,一边哭得凄惨,一边认错:“老爷,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妾身一回吧,思哥儿他还小,不懂事,等他搬了院子好好教导也来得及的,老爷,老爷……”   “你给我闭嘴,”虞宗正气急败坏的咆哮,身体都止不住地发抖:“你这个贱妇,我当初是瞎了眼睛,才会不顾母亲的反对娶了你进门,母亲说得对,你就是一个不守清闺,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   三岁是孩子心性教养的关键,所以大户人家会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启蒙,教导规矩、道理,学文识字。   养成了良好的心性,于学业一途更能事半功倍。   虞善思被教养坏了心性,重新教导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已经落后了同龄人许多。   若是不堪教化,这辈子怕也全完了。   杨淑婉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宗正:“老爷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当初是你说,要明媒正娶地娶了我,会一辈子对我好……早知现在,当日妾身就该在被人打湖里救起来后,直接吊了脖子,死一个干净……”   虞宗正一直因为当年在闺中欺辱了她,而对她心怀愧疚,又因她投了湖,险些丢了性命,认定了她的一片真心。   这么多年来,虞宗正对她爱重有加,也是因此。   杨淑婉原以为,提及了从前的事,虞宗正就不会对她这么狠心。   可是!   “砰——”的一声,虞老夫人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杨氏,你住口,当年你到底是怎么进了这虞府大门,你当真以为我这个老婆子半点也不知情?”   杨淑婉呼吸一滞,勉强维持了表情不变:“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姐姐当初怀胎九月,不慎滑了一跤,又是早产,又是难产,拼了命,这才将大姐儿生下来,以至于坏了身子,连月子里都没熬过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虞老夫人盯着她看:“我倒是小看你了,便是做了亏心事,还能面不改色,巧言令色。”   杨淑婉心里一“咯噔”,身子隐隐发颤,老太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就提起了谢氏的死?   虞宗正也蹙了眉:“母亲,你提这个做什么?”   虞老夫人目光倏然凶狠:“这么多年来,我顾念着你是思哥儿的母亲,对你处处忍让,可你一不能管理家宅,二不能教养子女,三不能安份守己,整天在家里头上窜下跳,四姐儿、四哥儿都叫你养坏了心性,我焉能再继续容忍你?!”   虞善思溺水,窈窈竭尽全力地救治虞善思。   可杨氏这个做母亲的,非但没有半分感激,还口口声声地骂窈窈是个祸害东西,污蔑是窈窈害了虞善思,却是恨窈窈入骨。   若非窈窈长了心智,在府里做了安排,掌控了局面,老大今儿这泼天的怒火,就全冲了窈窈去。   她年岁大了,身子虽然好了些,怕也撑不了几年,将来窈窈就算出嫁了,也要仰仗娘家,才能在夫家彻底立住。   倘若遭了父亲的厌弃,窈窈便没了后路,将来的日子哪儿能好过?   既然杨氏,如此不堪为人母。   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杨氏这般不堪,让老大彻底看清了她,厌弃了她,将来府里也能少了许多事端,省得她一天天地上窜下跳地不消停。   杨淑婉身体一软:“老夫人,我没有……”   虞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谢氏怀了窈窈后,便一心一意呆在家里头养胎,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这下贱东西,将印了口脂的香帕,故意留在老大身上,这才叫谢氏发现了端倪,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你们之间的苟且之事……” 第330章 厌弃   谢氏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这才与老爷发生了争执……   虞宗正凶狠地目光将杨淑婉盯住,透了骇人的凶光:“杨氏,你、你……”   “不是,不是我,”杨淑婉猛然倒退了一步,一边摇头,一边呜咽地哭:“老、老夫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知道,您一向都瞧不上我是庶女出身,可您也不能冤枉了媳妇,”她下意识瞧向了虞宗正,啼哭道:“老爷,谢姐姐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快帮我向老夫人解释啊,我……”   倘若是从前,虞宗正肯定是要吃她这一套,不惜忤逆了老夫人,也是要维护她的。   可现今!   虞宗正踉跄退后了一步,伸手扶了一下额,脑里头全是谢氏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似的。   虞老夫人盯着杨淑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时,柳嬷嬷抱了盒子过来了。   “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哼!”虞老夫人接过柳嬷嬷手里的盒子,连看也不看一眼,连同盒子一道,砸到了杨淑氏的脚边上。   杨淑婉吓了一大跳,惊退了数步,眼睛都不受控看向了地面。   巴掌大的盒子也是不经砸,这么用力砸了一下,盒子也砸开了,一条雪青色的绢帕,打盒子里掉出来。   虞宗正愣了一下,这条帕子他是认得的,当初他错将杨淑婉当成了杨府里的丫头,拉扯上了榻人,胡天胡地折腾了一晚。   第二日醒来,杨淑婉坐在床榻上,用锦被裹着自己的光裸的身子,却遮挡不住雪白颤抖的圆肩。   她就是拿了这条帕子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他倾诉衷肠,爱慕。   雪青色的帕子,不如从前鲜亮,绢面有些泛黄,上面绣了一条柳枝,与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诗句的旁边,印了一个褐红色的印,仔细一瞧,却是唇印子。   “啊……”杨淑婉尖叫一声,猛地退后一步,不停地摇:“没有,不是我,不是我,老爷,我没有做过,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害死谢氏,不是我,帕子不是我留在你身上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虞宗正颓然地看向了虞老夫人:“母亲,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老夫人冷眼瞧着他这作派:“当年,你被杨淑婉一身贱妾的作派迷了心眼,一门心思认定,杨淑婉出身书香之家,是个好的,无论旁人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若我当时将这帕子拿出来,怕是杨氏在你跟前掉几滴眼泪,你便认为是我为了阻止杨氏进门,故意诬陷她吧!”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冷笑了一声:“谢氏是被你和杨氏两人害了性命,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你以为,你就能心安理得?”   谢氏的死虽然与她没有关系。   但是!   在处置这件事上,她对大儿子多有偏颇,对谢氏有诸多不公。   大儿子做了苟且之事,杨氏肚里怀了胎,若不将这事遮掩了,尽快让杨氏进门,虞府名声尽毁,大儿子前程尽毁,老二的前程受阻,虞氏族里也要蒙羞。   她不得不这么做。   “我不是,我没有,老爷你相信我,不是我……”杨淑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抱住了虞宗正的腿,哭声凄楚。   虞宗正不喜谢氏,待谢氏虽无夫妻之情,却从没想过要谢氏死。   如今老爷已经厌弃了她,又知道了谢氏的死,有她刻意算计,只怕休了她还是轻的。   虞宗正身体倒退了一步,垂下了头,目光茫然四顾,就盯住了趴在自己脚边上的杨淑婉,猛然怒吼:“毒妇,你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杨淑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家是虞幼窈在管,松涛院也是虞幼窈修的,思哥儿溺水了,难道不是虞幼窈的错吗?   怎么到头来竟还成了她的错?   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害了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溺水的人是思哥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连命也丢了的人,也是思哥儿,可头到头,所有人都说,是思哥儿自己的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虞幼窈,对,是虞幼窈!”杨淑婉喃喃自语,陡然打了一个激凌,脑中就浮现了,之前虞幼窈坐在老夫人身边,手里端了一杯茶,微眯着眼儿睨着她时,眼中睨态尽现,睥色尽显,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尖叫道:“是虞幼窈,都是虞幼窈那个贱人害我……”   “住口,”虞宗正横眉怒目:“虽然窈窈打小就养在母亲跟前,可待你素来敬重,你竟对她口出污言,简直是可恨至极……”   杨淑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老爷,你不要被虞幼窈蒙骗了,今天这一切,分明是虞幼窈故意害我,是她害思哥儿溺水,故意演了这么一场戏,虞幼窈就是一个妖孽,你们都被她迷惑了……”   虞宗正忍无可忍,大怒:“你这个毒妇,休要胡言,窈窈至纯至孝,至善至德,上能孝顺长辈,管理家宅,为长辈分忧,下能敦亲姐弟,知学上进,害了四姐儿,思哥儿还不成,如今还想害了窈窈……”   大周朝信道,这话儿要是传到了外头,恐对窈窈的名声有损。   杨淑婉惊愕地看着虞宗正。   虞宗正冷冷地盯着她:“你这个毒妇,身为妻子,你不能为夫分忧,管理家宅;身为媳妇,你不能孝顺长辈,侍奉婆母;身为母亲,你不能教养子女,心性恶毒。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你却是半分也没有。”   杨淑婉泪流满面,看着虞宗正眼里头,对她满满的厌恶、嫌弃,她不住地摇头,哭喊:“老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休了我,我是思哥儿的母亲啊,思哥儿还小,他不能没有母亲,老爷……”   虞宗正双眼猩红:“看在思哥儿的面子上,我不休你,但是杨淑婉,从今往后,我不想在府里见到你。”   “老爷,你不能这样对我……”杨淑婉凄厉地哭喊,猛地抱紧了虞宗正的腿。 第331章 作茧自缚(求月票)   只要一想到,谢柔嘉的死,杨淑婉才是始作俑者,虞宗正就恨透了她,猛地抽腿,拔脚,将她一脚踹开,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老爷,老爷……”杨淑婉趴在地上嚎哭:“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当年我无意间发现自己怀了胎,让老爷纳了我做贵妾,是老爷你说,谢氏临盆在即,让我再等一等,等谢氏生产之后,就纳我过门,可我能等,我肚里的孩子不能等啊……”   生产之后还有月子,至少要等谢柔嘉坐完了月子,她才能过门,到那时候她的肚子就大了,遮掩也不行了。   杨淑婉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我没想过,要害谢柔嘉的性命,没有……”   虽然谢柔嘉死了,是意外之喜,叫她一个庶女做了继室,成了正妻,她一直为此沾沾自喜,可她最初将帕子留在虞宗正身上,是真没想到,谢柔嘉会因此滑了一跤,动了胎气,最后丢了一条性命。   “是谢柔嘉那个贱人自己命薄,凭什么她死了,要怪到我的身上,贱人……”杨淑婉趴在地上尖叫怒骂。   史御医为虞善思诊脉后,虞兼葭就借了身子不适,回了院子里,去了书房里抄写《心经》,父亲回府之后,松涛院也该闹起来了,身为家里最乖巧懂事的女儿,自然不该掺合进去。   便在这时,茴香进了屋里。   不待她开口,虞兼葭就搁下毫笔,柔声问:“松涛院那边如何?”   家是虞幼窈在管,松涛院也是虞幼窈修整的,四弟搬院头一天就溺了水,虞幼窈也是难辞其咎。   父亲一向看重四弟,虞幼窈便是救了四弟,怕也是难逃罪责。   “三妹妹想知道松涛院的情形,不如问我?”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虞兼葭心中一跳,抬头瞧向了门口,便见虞幼窈领着春晓进了书房里。   算算时间,这会儿父亲不是应该因为四弟溺水的事而大发雷霆,责骂虞幼窈吗?   虞幼窈怎么会有空来嫏还院?   而且,虞幼窈从不踏入“嫏还院”半步,今儿怎就突然过来了?   心思电转间,虞兼葭脑里头已经是千头万绪,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大姐姐怎么过来了?”   虞幼窈漫不经地打量了书房:“怎么?三妹妹看到我很惊讶?”   “大姐姐从未来过嫏还院,确实有些惊讶,”虞兼葭绕过书案,走到了虞幼窈跟前,微微曲身:“今儿也是多亏了大姐姐,这才救下了四弟。”   虞幼窈绕过了她,径自来到书案前,拿起了虞兼葭方才抄写的《心经》,仔细瞧了一阵:“三妹妹的簪花小楷轻盈灵动,连叶女先生也是赞不绝口。”   虞兼葭拿不准虞幼窈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谨慎道:“谢谢大姐姐夸赞,妹妹自小体弱,便也只能学一学这轻省一些的簪花小楷,倒是不如大姐姐一手行楷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天质自然,清骨神秀。”   换作任何人听了,都要认为虞兼葭谦逊,对她是真心夸赞。   可赞人便赞人,为何赞人了,还要加一句“妹妹自小体弱”这句?无非透露了,她受了身体所累,所以不能练行书,叫旁人听了,难免会对她心生几分怜悯。   虞幼窈轻弯了唇儿,话锋一转:“字是好字,只是我观三妹妹字行间,透了几分局促,易于局促者,病在把笔苦紧,于运腕不灵,则左右牵掣,下笔则不神,若不空其手心,宁其心,静其神,而意在笔后,徒得其点画耳,非书也。”   虞兼葭缓缓捏紧了帕子,低敛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虞幼窈抬起头瞧了虞兼葭,一字一顿,抑扬顿挫:“三妹妹,你心神不定,是左思右顾,笔下则如樊笼囚鸟,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这四个字,仿佛只是漫不经心,显得轻柔又婉转。   可虞兼葭却听得胸口猛跳。   她倏然抬头,看到的是虞幼窈唇角微弯,鲜妍明净一般的笑奤,只是这笑,却如初春的一捧冬雪,乍暖还寒,料峭入骨。   只一眼,就叫她遍体生寒。   虞兼葭眼皮轻跳了一下,就缓缓垂下头:“四弟此番溺水,虽然得了大姐姐救治,已经化险为夷,可我心中难免还有些心有余悸,抄写佛经时,也难以定下心神,倒让大姐姐瞧了笑话,葭葭惭愧。”   虞幼窈果真是来者不善。   如此一来,松涛院那边的情形,怕也未能如她所愿了,可父亲一向最看重四弟,虞幼窈到底是怎么逃过了父亲的责罚?   虞幼窈闻言就笑了:“原来如此。”   虞兼葭突然就想到,长兴侯府花会上,虞幼窈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笑,猝不及防就泼了曹七小姐一脸茶,突然有些心慌。   虞幼窈也没再和也绕圈子,转头瞧了春晓:“三小姐惦记着松涛院的情形,你便将松涛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于三小姐听。”   虞兼葭呼吸一滞,便听到春晓口齿伶俐:“……赵木匠说,湖泊边上的木栏是新修得,要过些日子才能紧实,还寻了大夫人,让大夫人多注意些,让四少爷不要去湖泊边上玩去,便是去,身边也要带上有会水的下人跟着……”   虞兼葭凝住了脸上柔弱无辜的神情不动,可那不停颤动地眼睛,以及哆嗦的唇儿,还是泄漏了她此时惊惶的情绪。   她多半已经能猜到了松涛院是个什么情形。   四弟溺水,不是木栏没有修整紧实,而是母亲失责没能照看好四弟。   父亲的怒火不是冲着虞幼窈去的,而是反噬到母亲身上去了。   “……大夫人就说,她交代了莫财,以及四少爷跟前伺候的婆子,要仔细照看四少爷……”   虞兼葭眼睛一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她可算明白了,虞幼窈方才那句“作茧自缚”,并非随口一说,是真的在嘲笑她成了“作茧自缚”。   虞幼窈知道了,四弟溺水是她的手笔。   “……莫大娘当下就冲出来,跪在大老爷跟前喊冤,说四少爷不学无术,执意要去湖泊边上,莫财拉扯不住……” 第332章 戏还真多   “怎、怎么会……”虞兼葭不停地摇头,好一阵天旋地转,她猛然扶住了书案,这才没有跌倒地上去,却紧紧地按住了胸口。   她安排了开头,算计了结局。   唯独没曾想到,这一切竟没有向她想的那样发展,反而被虞幼窈将计就计,反将了她一军,连累了母亲不说,四弟也牵扯进来了。   “……大小姐说,莫财忠心救主,不功不过,莫大娘在府里伺侯多年,也能将功过相抵,便将他们母子俩送到庄上去,至于四少爷跟前伺候的其他,擅离主子身边,形同背主,便一人打三十相板子,扔出府去自生自灭……”   虞兼葭心里堵得慌,窒息地感受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   她猛地抬头瞧向了虞幼窈。   虞幼窈坐在书房里,手里端了一杯茶,却是没喝,长长的黛眉间,透了一抹令人窒息的庄重与端凝,睡凤眼微眯,眼尾轻轻地勾挑着,竟也透了慑人威仪贵气。   尤其是看人时,眼儿间满满睥色睨态,衬了唇间一抹,同周令怀如出一辙凉薄淡冽淡笑。   连她也成了她眼底的蝼蚁。   虞幼窈,虞幼窈,虞幼窈……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春晓将松涛院的事儿说给她听,故意来嘲笑她,就是为了看她此番狼狈不堪的模样。   既然虞幼窈想看,她就偏不如虞幼窈的意。   “……大老爷知道了,四少爷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之后,大为火光……”   虞兼葭死命地撑着书案,便是身体阵阵地发软,也咬牙撑着自己不倒下:“多谢大姐姐,将这些告之于我,”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抹残泪顺着面颊流下,哽咽道:“母亲竟然这么糊涂,殊不知慈母多败儿,宠溺一时,害的却是四弟的一生,都怪我身子骨不争气,往常只顾着自己养病,不能帮着母亲教养幼弟……”   话还没说完,眼泪流进了嘴里,咸苦的滋味儿,令她跟哑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一时没忍住,就掩着嘴咳了起来。   话里话外都透了一个意思,无非是虞善思被教养坏了这事,她是不知情的。   戏还真多,简直和杨氏有得一拼。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只是虞兼葭打小就是以嫡女在教养,一个人的起点不同了,眼界自然不同,心性手段当然更胜一筹。   虞幼窈倒是有些佩服虞兼葭了,轻笑:“自家姐妹,便也不必客气,只是四弟年岁小,今儿溺水也是遭了罪,母亲又……三妹妹身子骨弱,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虞兼葭眼里含着泪光,哑声道:“多谢大姐姐关心。”   大户人家子嗣是头等大事,母亲养坏了四弟,也不知道老夫人和父亲要怎么惩罚母亲。   虞幼窈轻笑:“既然三妹妹身体不适,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你。”   说完了,也不待虞兼葭反应,转身就要走。   虞兼葭还来不及松了一口气,就见才走了几步的虞幼窈,突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她:“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一件事要告之三妹妹一声。”   虞兼葭刚刚半落的心,瞬间又被虞幼窈这话吊得老高了,她勉强轻扯了嘴角:“什、什么事?”   瞧着她瘦弱的身段儿摇摇欲坠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虞幼窈轻笑:“赵木匠检查了湖泊边上的木栏,发现木栏松动,怀疑是人为的,”她轻踩着碎步,来到虞兼葭面前:“三妹妹,你说是不是很荒唐呢?”   虞兼葭心口一窒,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   木栏确实是她使人弄得松动,也是她安排下人,说了松涛院湖泊处修得漂亮,四弟一向好奇心盛,便一定会去瞧个究竟。   她原也只是借着,四弟落水一事算计虞幼窈,连跟前精通药理的秦嬷嬷,都事先派到松涛院里帮忙。   可她万万没料到,只是溺个水,却险些害了四弟的性命。   好险让虞幼窈救了回来。   可人是救回来,父亲彻底厌恶了母亲,四弟原形毕露了,父亲大约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爱四弟了。   便在这时,艾叶匆匆跑进了屋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老爷要把大夫人关到主院后头的静心居,说大夫人头症严重,大夫交代了要寻个清净的地方仔细养着,以后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大夫人……”   虞幼窈乍闻此言,也是一愣。   这是大户人家惩罚那些彻底遭了厌弃,却又顾及家中体面,休弃不得的妻妾,便会寻一处偏远安静的院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虞兼葭恍惚地反应过来,惊愕地瞪大眼睛:“怎、怎么会?!”   父亲便是恼了母亲阳奉阴违,瞒着自己养坏了四弟的心性,可母亲到底是四弟的生母,便是看在四弟的份上,也不该罚得这样严重?   又何至于如此狠心?   “父亲,我要去见父亲……”虞兼葭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胸口一阵强烈的窒息,令她眼睛一黑,就软倒在地上。   “小姐。”茴香吓了一大跳。   虞幼窈声音一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你家小姐扶起来。”   茴香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扶了小姐坐到椅子上,又打开了虞兼葭腰间的香囊,取了一粒药丸,喂进了虞兼葭嘴里。   春晓眼疾手快,递了一杯茶过去。   茴香接过茶水,探了温度适合后,就小心翼翼地喂虞兼葭喝下。   虞兼葭轻颤着眼睫,泪水潸然滑落:“我、我不相信,父亲怎、怎么会、会……母亲可是他名媒正妻的正妻啊,父亲,不……”   母亲遭了厌弃,她这个二小姐在府里的地位也将大打折扣,今后虞幼窈管着家里,还有老夫人护着,这虞府便是虞幼窈的天下。   她一个弃妇之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幼窈冷眼瞧着:“三妹妹身体不适,便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出了嫏还院,虞幼窈就见一个婆子等在外头。   那婆子三步并两步来到虞幼窈面前,凑到她耳边:“大小姐走后……” 第333章 表哥快躲开(求月票)   虞幼窈瞳孔猛然一缩,眼珠儿在眼眶里头,止不住地颤动,垂放在身侧的手,也是一点点地握紧。   半晌之后,虞幼窈松开了手,重归平静:“回窕玉院吧!”   春晓撑着伞走在小姐身边。   乌黑的云铺天盖地,翻涌而来,虞幼窈抬眸,一道道电光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天空,耳边闷雷轻哼,憋足了劲儿,轰隆一声地炸开了。   虞幼窈轻眨了一下眼睛:“变天了啊……”   春晓被这一声惊雷一炸,吓了一跳:“自打进了五月,这天气就热得不寻常,钦天监算了,端午前后必有急雨,小姐我们快些回去,免得一会儿雨来得急,淋了身子。”   虞幼窈点头:“走吧!”   这雨果然下得急,虞窈一回到窕玉院,瓢泼的大雨“哗哗”地砸落。   “可有被雨淋到?”   虞幼窈猛然回头,就见表哥转着轮椅从屋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竟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周令怀来到廊下:“弯腰。”   虞幼窈木木呆呆地弯了腰,直愣着眼儿,就望进了表哥幽邃的眼中。   表哥坐着轮椅,她每回与表哥呆一块儿,总担心自己站着说话,表哥仰着头,脖子会酸,所以每回不是蹲着,就是坐在小杌上,鲜少像现在这样与表哥齐眉直视。   也是这会儿,她才知道表哥生了怎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长眉宛中墨笔勾画,透了几分萧疏狂态,眼儿狭长,眼尾逶迤入鬓,情态流长,幽邃的眼中,藏在宛如渊深之底,是瑰丽——   她瞬间惊愣!   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   廊外潇潇雨声,廊内一片阴暗,虞幼窈看到了表哥雕玉般的面容,是颠倒众生的轮廓。   周令怀轻按了她的肩膀:“再低一些。”   虞幼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上前了一步,又弯了腰。   风吹雨急打进了廊内,木质的地面上也有些湿滑,她脚下一个趔趄,“啊”的尖叫一声,就要向前扑去。   “表、表哥,你快躲开啦……”虞幼窈吓得要死,猛然闭上了眼睛。   完了完了,自己摔了也就摔了,横坚摔一跤,受点小伤,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可不能连累了表哥要和她一起摔。   万、万一把表哥的腿摔坏了怎么办?   周令怀弯了唇,一手揽着小姑娘腰,一手握住了轮椅扶手。   “啊,表哥你怎么不躲啊……”伴着一声惊呼,虞幼窈陡然跌进了表哥怀里,她闭着眼睛,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虞幼窈你这个笨蛋,你害表哥摔倒啦!   你、你还让表哥给你做了肉垫。   表哥身体娇弱,万、万一摔出了毛病怎么办?   周令怀一手绕到了她的后背,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腰。   掌下的腰纤质楚楚,细得不可思议,真正是不盈一握,仿佛握住这一截儿细腰,这个人,便能让他尽数掌控。   周令怀眼中倏然幽邃,不知不觉便紧了手掌,不可思议的柔软,令他像烫了手似的,如梦初醒般,倏然放松。   他低头,小姑娘爬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小身子还止不住地轻颤着:“吓到了?”   虞幼窈从惊吓之中回神,慌声道:“表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走神害表哥摔倒了,表哥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腿疼不疼?我、我去找大夫过来……”   她连忙要从表哥怀里起来,要去找大夫。   却没想,才抬了身子,后背和腰间便有一股力道,让她又跌回了表哥胸前。   “表、表哥?!”虞幼窈脑子懵了,抬头瞧了表哥。   小姑娘眼儿里映了他的身影,是那样澄澈无瑕,明净如雪,周令怀觉得刺眼,缓缓松开了小姑娘:“没有摔倒,别担心。”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表哥还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而她扑倒在表哥胸前,也没有摔倒。   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还好没摔着表哥,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周令怀蹙眉:“你就不担心自己摔疼了?”   反而担心他有没有摔着?   虞幼窈笑歪了头:“我身体好,健壮如牛,便是摔一跤也没事,可表哥身体娇弱,万一摔出了毛病怎么办?”   健壮如牛?   周令怀眼睛不受控制,又瞧了小姑娘纤质楚楚的细腰,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纤细柔软的触感。   他倏然握紧了手,分明是纤质楚楚。   还有身体娇弱?   周令怀倏然闭上了双眼,他七岁就进了幽州军,跟着父亲一起上战场,腿虽废了,可一身武艺还在。   究竟是什么给了小姑娘,他“身体娇弱”的错觉?   “表哥没事真是太好啦。”虞幼窈这才反应,自己还趴在表哥怀里,连忙起身。   周令怀按住了她的肩膀,将搭在腿上的斗篷,披在她的肩膀上,并且帮她系好了绳结:“外面雨下得大,湿气重,你穿得太少,小心着凉。”   虞幼窈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了,表哥让她弯腰,是要给她系斗篷,她转了转眼儿,就看到地上躺了一把油纸伞:“表哥,你刚才是不是要去接我?”   周令怀表情微顿:“天气变得太快,担心你没带雨伞。”   虞幼窈突然蹲到地上,握着表哥的手:“表哥的腿受不得湿气,外面雨下得大,湿气重,可不行还往外面跑,你腿疼不疼?”   周令怀摇头:“无妨,较之前却是好了许多。”   虞幼窈握紧了表哥的手,表哥干躁的手心有些凉腻:“表哥的手这样凉,还想骗我,一会儿给表哥做艾灸,也能舒服一些。”   周令怀摇头:“吕嬷嬷揉了药油,确实不怎么疼。”虞善思溺水,小姑娘折腾了一下午,也是辛苦:“累不累?”   虞幼窈摇头又点头,将脸儿贴在表哥的腿上,没说话。   小姑娘情绪有些黯然,乖巧的模样儿,周令怀就想到乍一见到他时,小姑娘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还险些摔了一跤。   周令怀蹙眉:“刚才在想什么?” 第334章 我心眼很小   虞幼窈抬起头,轻眨了一下眼睛,笑弯了唇儿:“没有呢,就是刚才在回窕玉院的路上,雷鸣电闪,太吓人了,所以有些害怕,不过,见到表哥就不觉得怕啦!”   小姑娘眼中透了一抹水光,像被洗礼了一般,是湖光山色的潋滟。   若不曾铅华入心,又如何能洗尽?   周令怀却清楚地看到了,小姑娘鲜妍明亮的小脸上,有一抹疲惫与黯淡:“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遑强。”   虞幼窈沉默了一下,摇头。   周令怀倏生了一股暴虐的情绪,就听到小姑娘轻声道:“表哥,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那天父亲打了我一个巴掌,我偷听了祖母和父亲的话,知道我娘的死不是意外,也知道了,是祖母帮着父亲遮掩了真相。”   周令怀没说话,颤着手轻轻地放到她的头顶上,轻抚着她的头发。   虞幼窈声音哽咽:“我不怪祖母,娘的死和祖母没有关系,虽然她在处理我娘的事上多有偏颇,可,将我养了这么大,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着我,纵着我,护着我的人是祖母啊,祖母一直很疼我,是唯一最疼我的人。”   周令怀轻抿了唇角。   我也会宠着你,纵着你,护着你,一直疼你,成为这世间最疼你的人。   所以,不要哭,窈窈,不要哭。   虞幼窈仰起头来,瞧着表哥,情绪倏然崩溃:“可,我娘就活该白白死了,还要成全那对狗男女?!”   轰隆隆的雷声,倏然炸响,便连这大逆不道的话也尽数吞噬。   周令怀垂放身侧地的手,倏然紧握。   虞幼窈看着表哥,表情是前所未见的冰冷与凶狠:“表哥,你相信报应吗?”也不待他回答,她看着表哥一字一顿:“我不信,我只信自己。”   周令怀挑起小姑娘的下颌,雕玉般的脸,倏然凑近,幽邃的眼中宛如渊深。   也不待他开口,虞幼窈就脑子一麻,连忙补充了一句:“还有表哥!”   求生欲真是很可以了,与当日在宝宁寺,不小心窥破了他的行迹时一个样儿,又娇又怂,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恰好,我也是只信自己。”   “什么嘛!”虞幼窈顿时气鼓了双颊,就听到表哥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悦耳,捏了一下她鼻尖:“还有你。”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那表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得知了娘的死因之后,就没想过要放过杨氏。   可她也知道,杨氏虽只是庶女,可父亲也是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又是父亲的上峰,嫁进虞府多年,为父亲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连父亲的独子,也是她生养的。   杨氏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能叫人拿捏的把柄还真是没有。   想要不动声色地动她,也非易事。   但,也并不困难。   杨氏在府里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毁掉就好了。   所以,她处心机虑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了,虞宗正和杨氏的夫妻感情,让虞宗正厌恶杨淑婉这个妻子,疏远杨氏。   看着从前,对自己“情深意切”,连礼仪廉耻也不顾及,也要与她苟且,甚至珠胎暗结,在原配去世不到二个月,不惜连母亲也要忤逆,连京中悠悠众口也不管,也要将她迎进门来做正妻的丈夫,一点一点情深不在,一点一点与她疏远,原来的恩爱被厌恶取代,最终彻底厌弃了她。   从前她娘遭受过的冷待、厌恶正一点点地反噬在她自己身上。   这样的惩罚,可快哉?!   周令怀倏然失笑:“说什么傻话,外面湿气重,快回屋去,小心着凉了。”   虞幼窈想到,表哥的腿也受不得湿气,一边推着表哥进了屋,一边说:“表哥,我心眼很小,只装得下我在乎的人,谁要敢欺负我,还有我在意的人,我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周令怀弯了唇角:“如此,甚好!”   以德报怨的,那是圣人!   一进了屋,虞幼窈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朝书案出看去。   就见小姑娘,拎着裙子跑到书案前的插瓶前,捧起插瓶里的一捧蜀葵,一脸欢喜:“是表哥送我的吗?”   周令怀表情微顿,蜀葵开得红艳美丽,捧在小姑娘怀里,半遮了一半娇颜,却是花衬了人三分娇妍。   “上午不说是,要去青蕖院看蜀葵,见你没时间过来,就折了一捧过来给你插瓶。”   虞幼窈笑弯了眉:“谢谢表哥,”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蜀葵,满目灼红,美艳无比:“今年的蜀葵开得可真好看。”   周令怀看着眼前人娇花美,便也是深以为然。   虞幼窈掐了一朵开得最漂亮的蜀葵,递给了表哥,人也凑到了表哥跟前:“表哥,快给我戴上。”   周令怀接过蜀葵,一低头,就见小姑娘乌发如云堆彻在香腮两则,便也忍不住抬了手,将手中红艳的蜀葵,轻轻地簪进了她髻边。   耳里听着小姑娘,透了欢喜的声音在说:“表哥,好了吗?”   周令怀轻“嗯”了一声。   小姑娘歪了歪头,笑弯了唇儿:“好不好看?”   乌发红花,有一种难言的鲜艳妍雅,周令怀颔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喉咙哽了一下,只道:“很好看。”   ……   表哥走后不久,夏桃就过来禀报了:“老夫人将四少爷跟前服侍的下人,一人打了二十个板子,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力,让柳嬷嬷收拾了静心居,今儿就将大夫人送进去了,大夫人身边只留了李嬷嬷和碧桃两人服侍,静心居的门用锁子锁紧,不允探视。”   虞幼窈并不意外。   祖母做事一向果断,既然决意要处置了杨氏,便不会给好死灰复燃的机会。   夏桃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二小姐得了消息后,拖着病体去向老爷求情,叫老爷斥责了一顿,一回到嫏还院就犯了病,晕了过去,茴香禀报了老爷,老爷担心三小姐,就拿了自己的牌子,使人去请了胡御医进府。”   老爷对三小姐还是很疼爱的。 第335章 向我娘忏悔(求月票)   求情是真求情,一边要表现自己的孝心,顺带也能探一下,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才能知道后面要怎么行事。   而虞宗正连自己也斥责了一顿,便也说明了,母亲大约短时间内,是出不来了,所性也不折腾了。   回到嫏还院就病倒了,以此获取父亲的怜悯,也向府里证明,便是母亲进了静心居,她虞府二小姐,虞兼葭,依然是父亲宠爱的女儿,无形之中又稳定了自己的地位。   虞兼葭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算计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真心夹着算计,算计也夹杂了真心,真真假假,是非虚实,永远叫人窥不透她深沉。   这才是真高明。   但是!   虞幼窈弯了一下嘴角,这发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便等着胡御医登门了。   届时,虞兼葭就该真正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   虞幼窈站在芜廊下,灰沉的天色眼看着就要黑透了,闪电在云层里张牙舞爪,雷声也还在怒咆。   轻抚着腰间的香包。   崭新的香包,是表哥走后,才换上的。   这时,春晓走了过来:“小姐,外头湿气重,快回屋吧!”   虞幼窈将伸手到了廊外,唇儿轻轻一弯:“雨停了呢。”   春晓看了看天:“看样子,这场雨还没完,过会儿又该下了。”   虞幼窈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包:“去准备几床棉被,并一些补品药材,还有……我们去,”她眼儿微眯,唇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意:“静心居看一看,母亲。”   低不可闻的“母亲”二字,仿佛梦呓一般。   春晓有些不赞同,劝道:“小姐,静心居已经锁了院门,您又何必……大夫人也不会领情,您……”   虞幼窈淡淡道:“按我说的做。”   静心居,是府里最偏远的院子,名儿取得好听,但府里人人都知道,这就是预备着关那些犯了错的妻妾的小院。   眼前的院子不大,虽不至于年久失修,却也是十分简陋,突然就与噩梦里,大窈窈在镇国侯府住的偏院重叠。   虞幼窈恍惚地分不情现实和噩梦。   “小姐。”春晓有些担忧地看着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从嫏还院出来后,小姐突然就变得怪怪的。   虞幼窈如梦初醒。   守门的婆子匆匆过来,行礼:“大小姐好。”   虞幼窈客气道:“今儿雨下得大,湿气重,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看看母亲,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小姐客气了,旁人自然是不行的,但大小姐却无妨碍,老奴这就开门。”婆子看了一眼,跟在大小姐身后的一干奴仆,连忙扯了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锁子,推开了院门。   家都是大小姐在管,哪有方不方便?!   静心居里简陋狭小,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井旁种了一棵歪脖子柳树,柳枝条如丝一般垂挂,也算是院子里唯一能入眼的景致。   拢共三间房,住主仆三人也是紧够了。   虞幼窈还没走进屋,就听到屋里头传来杨淑婉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以及李嬷嬷和碧桃的劝慰声。   “老爷他不可能这样对我,我、可是老爷名媒正娶的正妻,是思哥儿的生母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要去找老爷,老爷,老爷……”   “是老夫人不想我好过,才将我关进了静心居,老爷他一点也不知情对不对?他说了会对我好,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虞幼窈,是虞幼窈那个贱人害我……”   “……”   跟在虞幼窈身后的一干下人们,听着大夫人一口一个“贱人”地骂大小姐,都觉得杨大夫人真是不知好歹。   虞幼窈面然淡淡地,径自挑了帘子,越过了屏风,走进了屋里。   屋里,杨淑婉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身上只穿了灰色的松江棉布衣,全身上下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脸上还糊着凌乱了的妆容,娇艳的脸就像一朵干萎了的花儿似的,已然凋零了颜色,只剩下几分暮色残颜。   虞幼窈蹙了眉:“今儿下雨,地上湿气重,母亲怎坐在地上了?”一边说着,就瞧了杵在一旁的李嬷嬷与碧桃:“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大夫人扶起来?”   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过来,李嬷嬷和碧桃吓了一跳,都忘记了行礼,一听了大小姐的吩咐,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起了杨淑婉。   杨淑婉茫然的目光落在虞幼窈身上,眼眶一点一点地睁大,瞪圆:“虞幼窈,你来做什么,是故意看我笑话的吧,你给你滚,滚……”   虞幼窈理也不理她,转头吩咐道:“把东西搬进来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抬了一个佛龛进屋,一尊渡金的佛祖盘坐在莲花坐上,双眼下垂,似睁还闭,神情庄严,悲悯地俯视众生。   杨淑婉恨恨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虞幼窈低头,拔弄了手腕上的血蜜蜡佛珠:“静心居里日子清静,母亲便好好的在这儿养着身子。”   她弯了唇儿,踩着碎步一步一步上前。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虞幼窈一步步靠近,杨淑婉突然觉得头晕,眼前的人,倏然在她的眼中分裂成了两个,带了恶魔一般的笑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妖,妖孽……”杨淑婉脸上血色尽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像被吊在半空“噗通!噗通”地乱跳,她止不住地尖叫后退:“你……你干什么,不,要过来……”直到后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她猛然闭上眼睛,尖叫:“你别过来,虞幼窈你这个妖孽,贱人,别过来,你、你要做什么?”   虞幼窈凑到她耳边,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一边笑,一边道:“好好地,呆在静心居里,在佛祖面前,向我娘忏悔!”   低柔的声音,倏然灌进了耳里头。   杨淑婉瞬间僵住,仿佛有一条蛇,正沿着她的腿,缓缓的缠绕而上,正在的耳边吐着蛇信。   咝咝,嗞嗞,哧哧……   虞幼窈缓缓退开了身体,声音温软:“我只是想说,母亲若有什么需要,就差了身边的伺侯的人递个话,女儿一定为母亲准备妥当了,母亲躲什么呢。” 第336章 失心疯   说完了,虞幼窈退开了身,缓步到了佛龛前,从香盒里抽了三支香,点燃,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起身,将香供进了香炉里:“母亲切不可怠慢了这进了屋的佛祖。”   请佛容易,送佛难,既然佛都进了屋,势必要每日早晚三柱香供着才是。   容不得杨淑婉愿不愿意。   杨淑婉突然觉得头疼欲裂,她痛苦地扶着脑袋申吟,可耳边却不停地回荡着,宛如梦魇一般的声音……   在佛祖面前,向我娘忏悔——   向我娘忏悔——   忏悔——   悔——   杨淑婉倏然捂住了耳朵,尖叫:“拿走,给我拿走……”   虞幼窈蹙眉:“静心居清净,女儿担心母亲,无所是事地呆在院子里胡思乱想,不能修养身心,这才请了佛龛,让母亲与祖母一般,每日抄抄经,念念佛,为家中的长辈,以及儿女祈福之余,也能聊表慰籍。”   连屋里的一干下人都觉得大小姐仁厚又心善。   府里都说,大夫人头症严重,需要静心休养,老夫人这才挑了府里最偏远,最清净的静心居让大夫人住进来,也能好好养病。   可今儿四少爷溺水一事闹得大,府里谁不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   是大夫人教坏了四少爷,还口出恶言,污蔑大小姐,这才惹怒了大老爷,将杨大夫人发配至此。   大夫人遭了大老爷的厌弃,大小姐顾念着情份,大夫人却不领情,还真是狼心狗肺。   佛前的檀香,弥漫了整个屋子,薰得杨淑婉憋闷得慌,她急促地呼吸,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抽息声。   眼前似是魔魇了一般,明明是虞幼窈的脸,却倏然变成了谢氏。   她瞪大了眼睛,可转眼间,谢氏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就扭曲成了青面镣牙的恶鬼,正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张着血盆大口……   “啊……”杨淑婉疯了一般尖叫:“虞幼窈,你在报复我对不对,你恨我害死了你娘,故意向思哥儿下手,演了今日这场戏,让你父亲彻底厌弃了我,你小小年岁,竟如此心肠歹毒,我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虞幼窈表情淡薄:“母亲说什么胡话?我娘当初是因为不慎滑了一跤,动了胎气,这才因早产,导致难产,在拼命生下我了之后,便缠绵病榻,没有一个月就去了,怎么跟母亲牵扯上了关系?”   “哈哈哈,”杨淑婉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大笑起来:“你装什么装吗?你不是让我向你娘忏悔吗?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哈哈,没错,你娘就是我害死的,我原只是想顺水推舟,进了虞府做个贵妾,谁成想,你娘竟然是个短命鬼,倒是成全了我,成了名媒正娶的继室,做了正妻,哈哈,要怪就怪谢柔嘉自己命贱……”   “啪——”虞幼窈猝不防抬手,一巴掌抽到杨淑婉的脸上:“长辈之间的事,我这个做晚辈的无权置喙,可你既亲口承认,是你害死了我娘,想来这件事也不会有假,不打你,难消我之中之怨,之恨!”   杨淑婉捂着脸,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尖叫:“虞幼窈,你竟然敢打我……”   “啪——”虞幼窈再抽了一个耳光,眼儿像刀子似的刮她身上:“你害了我娘的一条性命,这一巴掌,是替我死去的娘打的,想来也不过份。”   杨淑婉嘴角溢出了血:“虞幼窈,我可是你母亲……”   “啪……”虞幼窈又是重重一个耳光挥过去:“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这些年来,我虽然是养在祖母屋里,可待你这个继母也是恭顺有礼,可你竟然害死了我娘,可恨我竟然认贼作母多年,当真是不孝至极。”   “啊……”杨淑婉尖叫着,被一巴掌煽歪倒地上,一连三个耳光,虞幼窈是用尽了全力,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重,面颊火辣辣地疼,连耳朵也是嗡嗡直响,只要一张嘴,牵扯了嘴角的伤,就疼得直抽冷气。   虞幼窈背过身去:“走吧!”   屋里头一干下人,却是一脸惶恐,原是大小姐安排她们过来,给大夫人送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以及佛龛。   大夫人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说是自己害死了原配谢大夫人!   这、这……   简直骇人听闻。   府里的老人多半也能猜到,当年杨大夫人还没过门,就与大老爷有了首尾,可哪儿能想到,谢大夫人的死竟然与大夫人有关。   怨不得老夫人将杨大夫人关进了静心居。   大小姐这三个巴掌还是轻了。   虞幼窈一步一步地出了屋子,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她低头,轻解了腰间的香包,拿在手里把玩。   香包里放了少量的曼陀罗香,这香在短时间不会对人体有害,只是香味会令人精神恍惚。   杨淑婉患有头症,只需吸入一点点曼陀罗香,便能中招。   曼陀罗香,又与佛前的檀香一起使用,会有轻微的致幻功效,能诱发人内心的恐惧,令人变得暴躁疯狂。   如果不曾知道,母亲的死还有杨淑婉的手笔,她也不会用曼陀罗香来对付杨氏。   让杨氏在静心居孤独终老,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只可惜,她知道了。   在府里下人面前发了疯,承认自己害了原配嫡妻,杨氏名声尽毁,这辈子休想再有翻身的可能。   娘,虞府欠了你一个真相。   我还给你!   虞府欠了你一个公道。   我替你讨。   春晓撑着灯,有些担心:“小姐,您、您没事吧!”   “走吧,胡御医大约也到了。”天色已经黑透了,淅沥的雨打在伞上,虞幼窈穿着羊皮小靴,踩在雨水里。   重新管了家之后,大半虞府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虞善思落水之后,她才能尽快做出安排,掌握了主动。   所以,在她离开了松涛院之后,后面发生的事也有人向她禀报。   虞宗正瞒着杨淑婉,她娘是被推了一把跌倒,这才大出血,未能及时救治,勉强生下她之后,坏了身子这才早死。   而杨淑婉却一直以为,是她留在虞宗正身上的香帕,导致她娘滑了一跤。 第337章 虞幼窈是妖孽(求月票)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既造了孽,便总要付出代价才是。   黑暗中,几盏晕黄的灯笼光影稀疏,光暗随行。   虞幼窈的身影,消失在淅沥的雨中,青石砖铺的路上,传来“轱辘”的声响,长安推着周令怀从暗处走出来。   殷三将静心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黑暗中,周令怀斜靠在轮椅上,手肘撑着轮椅的扶手,以手支额,声音透了一抹幽深:“都做干净了?”   殷三:“虞大小姐用的曼陀罗香,剂量很少,吸入人体后,约半个时辰左右,就会从人体排出,检不出任何异样,佛前用的檀香本身是没有问题。”   如此,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小丫头倒有些手段呢。   杨氏之恶不足以致死,身败名裂对她确实是最好的惩罚。   但是!   这只是相对于小姑娘而言。   周令怀坐直了身体,一圈一圈解下了腕上的香珠手串,又一圈一圈地绕到手腕上:“杨淑婉治疗头症的药里头,似有一味清肝的药?”   殷三:“丁郎中后一次为杨淑婉诊断结果是,除了胃火太盛,导致气滞血於外,又有肝气不畅之症。”   周令怀轻扯了嘴角:“将那一味药换成夜来香。”   夜来香清肝、明目,对了杨淑婉的头症。   与檀香里另一味香料一起长久使用,会导致脾气暴躁,精神失常。   殷三低声道:“是!”   周令怀摩挲着手里的香珠,倏然想到小姑娘呶嘴儿说:“表哥,我心眼很小,只装得下我在乎的人,谁要敢欺负我,还有我在意的人,我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他低笑了一声:“真巧,我的心眼也很小呢。”   虞幼窈带着春晓去了嫏还院,虞宗正领着胡御医也到了嫏还院。   虞幼窈上前行礼之后,这才道:“祖母年岁大了,身体多有不便,母亲也犯了头症,需静养,如今家里是小女在管家,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胡御医谅解,便请胡御医仔细帮我三妹妹诊治一番。”   胡御医点头:“大姑娘客气了,自当尽力。”   虞幼窈领着胡御医一道进了内室。   天青色的幔帐后,虞兼葭披头散发,面如死灰地靠在引枕上,连唇间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粉艳,也褪得一干二净。   茴香小声说:“小姐,胡御医过来了。”   虞兼葭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哑声道:“今儿下雨,外头的路也不好走,便有劳胡御医特地上门替我诊治,请恕葭葭身子不便,不能起身相礼,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胡御医见谅。”   礼数未到,客气却传了十二分。   胡御医忙道:“三小姐客气了,容老夫替你把一把脉。”   虞兼葭重新靠到引枕上,伸出了一截腕子,但眼儿却忍不住瞧了,站在胡御医身边的虞幼窈,胸口又是一悸,忍不住捂嘴轻咳起来。   心里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虞幼窈怎么会过来?   胡御医为虞兼葭搭脉,因为之前把过一次,心里也有了数,不消片刻,就对虞兼葭的病症了然于胸。   胡御医拿开了手,说道:“之前开的药就停了,老夫再重新给三小姐开药方,三小姐这病,还是要静养才好。”   虞兼葭面色一白,胡御医之前开的方子,效果一直很不错。   这一阵子,她履次犯病,不是胡御医的药没有效果,而是她的病情加重了。   虞幼窈轻撩了天青色的幔帐,替虞兼葭轻掖了一下被角:“三妹妹好好休息,我先陪胡御医去外头替你开药方,父亲也在外头。”   虞兼葭握紧了手,柔声道:“多谢大姐姐。”   到了外间,虞幼窈吩咐下人上了茶。   胡御医用了茶之后,这才道:“老夫之前开的药,是固本培元的良方,应当是有效果的,三小姐的病症,也不至于短短时候,就这般严重,”他沉吟了半晌,又问:“三小姐这阵子,是否接连犯病?”   虞幼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茴香。   虞宗正面色微沉,盯着茴香:“你是三小姐跟前贴身伺候的丫头,三小姐的身体如何,你如实说来。”   茴香哪儿还敢隐瞒,连忙跪到地上:“回老爷话,三小姐的病症,这段时间确实接连犯了好些回,不过胡御医开的药好,小姐每回犯病了之后,吃了药,也能缓过来,所以……”   虞宗正勃然大怒,“砰”的一声,猛拍了一下桌面。   茴香吓得直哆嗦。   虞幼窈连忙出声:“父亲请息怒,三妹妹的病情要紧。”   虞宗正怒火稍缓,连忙看向了胡御医:“小女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御医微微一叹:“三小姐这病症,是因先天不足,引起的气虚血弱,故而身子一直虚弱难医,但只要用对了方子,固本培元,静心以调养,也是能养好的。”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之前,老夫就说过,三小姐这病最忌劳神,思虑太过是要不得的,要常放宽心,储血养气,静心而养神,这病也就能见好了,只可惜,”他摇了头又叹:“贵府显然是没将这话听进去。”   短短两月,虞三小姐的病症加重了许多,这仅剩的底子,也折腾的所剩无几了,终是有碍子嗣,若再不能好好养着,连命也要妨碍了去。   虞宗正也听明白了。   茴香说了,胡御医的药方开得好,是有效果,那么三女儿病情加重了,就肯定是没有好好静养了。   胡御医:“今儿给三小姐把脉,三小姐心中郁结,怕是这阵子,心情多有抑郁,难以抒解,于养病大为不利。”   虞宗正沉了沉脸。   便也想到了,自从杨氏重新管家之后,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完没了,葭葭心思细腻,又体贴孝顺,少不得要为母亲担忧。   怕也是因此,才没能好好养着身子。   如此一来,以杨淑婉也更加恼恨了。   虞幼窈连忙问:“不知我三妹妹这病,还能不能治?”   胡御医沉吟了半晌之后,这才道:“我重新给三小姐开几副药,剂量再加重一些,先吃着吧!”   却没说能不能治。 第338章 必成祸患   没说能不能治,可虞宗正却是心知肚明,三女儿这病怕是不好治了,心中好一阵怒火:“有劳胡御医了。”   胡御医铺了纸,开始写药方,一连开了三副药,交代了用法之后,便站起来:“药虽重要,养才是根本,这病是耽误不得的。”   虞幼窈连忙使人备了丰厚的礼物,送胡御医出了门,又交代了虞兼葭跟前的艾叶去抓药。   等一切安排妥当了之后,虞幼窈回到屋里。   虞宗正已经勃然大怒,命人将“嫏还院”里的下人全部都聚集起来。   “三小姐履次犯病,你们在跟前伺候,一个个却知情不报,隐瞒主子病情,以致主子病情加重,简直是可恨至极。”   茴香惊惧不已经,连忙解释:“老爷,奴婢冤枉啊,这段时间,老爷衙门事忙,三小姐便不允奴婢将这事告之老爷,说是怕老爷您担心。”   虞幼窈蹙眉道:“三妹妹不愿意让父亲操心,也是一片孝心,但家中尚有其他长辈,三妹妹接连犯病,你一个奴婢,隐瞒了三妹妹的病情,耽误了三妹妹的身子,这责任又岂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茴香急声道:“老爷,老爷,奴婢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实在是老夫人年岁大了,大夫人头症也不时发作,三小姐一向体贴孝顺,也不愿意让长辈为了她的身子操心……”   “砰——”虞宗正猛拍了桌面,怒视着茴香:“满嘴谎言的东西,三小姐身子不好,便是不愿意让长辈挂心,这府里不是还有大小姐吗?大小姐是嫡长女,亦是长姐,有照料、教养家中弟妹之责,三小姐体弱,你竟怠慢至此,还巧言令色,百般推责,到底是何居心。”   窈窈顾念手足之情,若是一早知道葭葭的身体情况,何至于让葭葭的病情恶化至此?   茴香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奴婢冤枉啊,是小姐,小姐不让奴婢说的,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奴婢打小就跟了三小姐,对三小姐忠心耿耿,对三小姐绝无二心。”   虞幼窈冷声道:“你对三妹妹确实是忠心耿耿,只是三妹妹体弱,性子也是柔善,纵得你们一个个妄自尊大,不晓得轻重,前有栀子累得三妹妹跌倒在地,受了惊吓,发了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险些丢了性命,现又有你这刁婢,隐瞒三妹妹病情不报,累得三妹妹病重至此。”   茴香一听这话,脑袋都晕了,“砰砰”地磕起头来:“老爷,奴婢冤枉啊……”   “住口,”窈窈不提,虞宗正还险些忘了这一荏,之前还以为是窈窈娇纵,这才累了葭葭摔倒受惊,哪儿晓得分明是葭葭跟前丫头怠慢,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来人啊,将三小姐跟前的伺候的下人都给我绑了,一个打三十板子,卖到牙行。”   立马就有几个婆子,找了绳子过来,不由分说就绑人。   “老爷,开恩啊……   “老奴冤枉啊……”   “奴婢知错了,求老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   一干下人哭天抢地磕头求饶,屋里乱成了一团。   虞兼葭得了消息,也顾不得病弱,就让屋里的小丫头扶了出来:“父亲,您,您这是做什么?他们伺候女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父亲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饶了他们这一回吧,女、女儿回头一定严加管教……”   虞幼窈轻弯了唇儿,一只手轻叩着茶碗:“今儿下雨,天气凉,湿气重,三妹妹本就体弱,怎连一件厚实的衣裳也不穿,就跑出来了,你跟前的丫鬟,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虞兼葭暗道不好。   父亲便是因为,她跟前的下人不堪用,也不晓得轻重,这才动了怒,要发落了去,虞幼窈这话无疑是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   果然!   见三女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衫,连一件斗篷也没披,瘦弱的身子瑟瑟发着抖,虞宗正蹙了眉:“你姐姐说得对,你身体不好,就好好呆在屋里养着,”说完了,就转头交代了虞幼窈带来的几个婆子:“扶三小姐回去休息。”   嫏还院里的下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窈窈说得对,还是葭葭性子太过柔善,才纵得他们一个个妄自尊大,不晓得轻重,连主子也伺候不好。   绝不能轻饶了去。   虞兼葭不肯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哆嗦着唇儿,颤着声音:“父亲,请您网开一面,饶了他们这一回吧,女儿身子骨弱,往常都是他们在跟前伺候惯了的,若父亲处置了他们,女儿身边换了新人照料,倒也不如他们妥当了……”   虞宗正蹙了眉,便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就转头瞧了虞幼窈,询问:“窈窈,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虞兼葭愕然地看着父亲,什么时候父亲对虞幼窈竟然如此信任,便连处置下人等事,还要过问了虞幼窈。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拨弄了手腕上的血蜜蜡佛珠。   晶莹剔透,如血似荼的血蜜蜡佛珠,在晕黄的屋里,氤氲的光影下,凝脂玉润,宝光四溢,纯正而瑰丽,几乎刺痛了虞兼葭的眼睛。   她知道,这一串血蜜蜡佛珠,是老夫人在虞幼窈没出生,便供奉在宝宁寺里,前段时间功德圆满了,才让老夫人,当作了十岁生辰的礼物,送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戴了之后,便从不离身。   美丽又稀罕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她每一回见到了,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茴香见了,就会抱怨,老夫人是如何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大小姐,心里头只有大小姐一个孙女儿。   话是从茴香嘴里说的,可她心里又何偿不是这样想的?!   但是!   她有父亲的宠爱,虞幼窈始终比不上她。   可现如今,虞幼窈不仅得了父亲的信任,就连父亲对她的宠爱也抢走了,难道真如母亲所说,虞幼窈不是人,而是一个妖孽?   虞幼窈略一沉吟,这才道:“三妹妹跟前的人,肯定是不能留了,否则将来必成祸患。” 第339章 大势已去   虞兼葭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虞幼窈瞧了虞兼葭单薄的身子,沉下脸:“三妹妹才发病多久,跟前伺候的下人,竟也由她不顾身体,连衣裳也不穿严实了就跑出来,三妹妹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折腾,万一凉着了身子,于寻常人而言,也就几副药的事,可于三妹妹而言,怕是雪上又加霜。”   虞兼葭身体一软,哆嗦着嘴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果然!   虞宗正觉得大女儿说得有道理:“你大姐姐说得对,你跟前的人都纵坏了性子,如不加以处置,往后必将变本加厉,终究是个祸患,便都处置了,再挑些得力的人过来伺候,便是不习惯也是一时的,我记得前阵子,府里进了不少新人,调教了一些时日,大约也是得用的。”   虞兼葭嘴里直发苦,有些不甘心:“父亲,除了茴香和秦嬷嬷,我跟前还是有些得力的人,您……”   虞幼窈接了话:“三妹妹身子骨不好,贸然换了新人,也确实有些不妥,便将艾叶留下吧,她从前一直在你跟前伺候,也是一个妥当的。”   虞兼葭说不出话了。   艾叶确实是个很得力的人,可性子老实木讷,不茴香用得顺手,可虞幼窈已经做了退让,她若再提其它要求,怕父亲也要恼怒了。   虞宗正点头:“就按你大姐姐说得办。”   事已至此,虞兼葭也该知道了,大势已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从虞幼窈之前突然踏足嫏还院开始,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落入了圈套之中。   她病弱的模样,是正中了虞幼窈的下怀。   接着胡御医登门,更是虞幼窈一早就算计好了,就算她不主动请了胡御医,虞幼窈也会借着她病弱,将胡御医请上门。   有了四弟溺水一事在前,又有了母亲联同下人们一起欺上瞒下,养坏了四弟,父亲对府里的下人们,充满了不信任。   如今,再有她病情加重一事,父亲必然会勃然大怒。   虞幼窈就顺理成章,借此机会将她跟前的伺候的人全部处置,换掉。   身边没有信任得用的人,她在府里就处处受制于虞幼窈,成为虞幼窈手里头的蚂蚱,是死是活全凭虞幼窈拿捏。   虞幼窈好深的心机啊!   这一步步的算计,连气儿也不带喘的,将主院这边上上下下都换了一道血,从此之后虞府就是虞幼窈一手遮天。   虞兼葭缓缓闭上了眼睛,是她低估了虞幼窈,以致于遭了虞幼窈的算计,而不自知。   在她,还在利用自己的病症,得了父亲的怜悯,自己还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便是母亲遭了父亲厌弃,也没有人能动摇她在府里的地位,这一切的一切沾沾自喜时——   虞幼窈的屠刀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了。   虞宗正见她脸色不好,语重心长道:“葭葭,你大姐姐是个周全又妥当的人,你平常要多和你大姐姐亲近一些,有什么事就寻了你大姐姐,你大姐姐重情义,最顾念手足之情,定然会帮着你的。”   就因为,虞幼窈今儿救了四弟,所以父亲便认定了,虞幼窈重情义,顾念手足之情,对虞幼窈就更加信任了?   这让一手设计了四弟溺水的她,情何以堪?   到头来,竟也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茧自缚”原是应在这儿了。   虞兼葭心悸不已,垂下头:“我知道了父亲,茴香他们服侍女儿多年,女儿有些于心不忍,我知道父亲都是为了女儿好,让父亲为了我劳神,是女儿的不对。”   虞宗正眉头一松:“错不在你,便也是你母亲不顶事,连家也管不好,搅得府里头乌烟瘴气,下人们一个个都不成样子,好在你大姐姐是个周全又妥当的,今后有她管着家里,你也能安心养着身子,切不可再多生思虑。”   耳里头听着父亲口口声声地说,虞幼窈周全又妥当,母亲是如何不堪。   虞兼葭心如刀绞,陡生了一股怨恨。   她轻颤了眼睫,挡住了眼中湿滑的情绪,哑声道:“父亲说得对,”说完了,她起身,朝着虞幼窈行礼:“以后,便有劳大姐姐了。”   “都是自家姐妹,三妹妹不必客气。”虞幼窈冷眼瞧着虞兼葭泫然欲泣的模样,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虞兼葭的表情,竟也这般真实。   虞兼葭忍不住抬头,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竟也窥不清虞幼窈脸上的表情。   “扶三小姐下去休息。”随着虞幼窈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扶着虞兼葭回了内室里头。   虞兼葭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就听到虞幼窈交代道:“将三小姐跟前伺候的人都绑了,送到庄子上去,让柳嬷嬷再挑些得力的人到三小姐跟前伺候。”   虞兼葭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一直说虞幼窈周全又妥当。   嫏还院的人全换了,可虞幼窈却不亲自挑人过来,反而借了老夫人的手,让柳嬷嬷挑,将来若有什么差错,便也算不到她头上来。   柳嬷嬷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偏着虞幼窈,这些人名义上是柳嬷嬷挑过来的,但是和虞幼窈自己挑有什么区别?   柳嬷嬷办事,连祖母也是放心的,父亲必然也会认为,虞幼窈对她的事上心,是重情义,顾念手足情深,对虞幼窈会更加欣赏。   一件事,绕了一个圈子,过程不同了,可结果完全相同。   这份心性,这份手段,还真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果然,虞宗正满意道:“葭葭现在放心了吧,柳嬷嬷做事一向妥当,挑的人,肯定也最得力的,便是身了新人伺候,也不会出了差错。”   虞兼葭听得眼睛阵阵发黑,便又听到父亲,夸赞虞幼窈:“窈窈果然考虑周全,你母亲在静心居休养,你三妹妹身子骨弱,往后你便多费些心。”   变相的将她交到虞幼窈手上,虞兼葭胸口憋闷得慌,总有一种被虞幼窈支沛,掌控的感觉,迫切得想要逃离。 第340章 咳血   虞幼窈应了一声好,便又交代道:“三小姐病重至此,胡御医交代了,要静心以储血养气,切忌思虑,从今儿起,便封了嫏还院的院门,府里的事便也不必告之三小姐,让三小姐安心养着身子。”   这是变相禁足!   还是无期限的禁足!   何时解封,全凭虞幼窈的一张嘴。   虞兼葭再也听不下去了,踉跄着脚步和婆子一起进了屋,便再也忍不住猛咳了起来。   她连忙拿了帕子掩住嘴。   两个婆子也确实眼疾手快,一个赶忙扶着她上了床,另一个已经端了温水过来。   虞兼葭勉强忍住了咳意,拿下了捂嘴的帕子,顿时帕子上悚目惊心的红,刺眼得叫人眼晕得很。   她咳血了!   两个婆子也是吓了一跳,一个连忙服侍虞兼葭喝水,另一个脚下跑得飞起,去寻了大小姐,禀报了这事。   虞幼窈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虞兼葭竟然咳血了,连忙道:“胡御医的马车,这会儿大约刚出府,赶紧把人追回来,再给三妹妹诊一诊。”   婆子连忙往外跑。   虞幼窈没往虞兼葭屋里凑,坐在花厅里等了约一柱香,胡御医去而复返。   虞幼窈连忙说明了原由:“有劳胡御医来回跑,还请见谅。”   胡御医摇头:“医者仁心,三小姐身体出了变故,理当如此,老夫便再诊治一回,也能更妥当一些。”   说完了,就随着虞幼窈一道进了屋。   虞兼葭靠在床上,幔帐也没有放下来。   大约是咳了血,她脸色不像以往苍白,而白中透了黄,隐带了枯槁之色,仿佛这一口血,将她的精气神全吐完了。   大约片刻,胡御医道:“三小姐这是心思郁结,於血积于脏内,又急火攻心,才咳了血,老夫再开一副药,与之前三副药一道用了,只要往后好好养着,便也没事。”   虞兼葭松了一口气,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瘦弱的身段儿,曲绻在床榻上,竟是十分可怜的样子。   虞幼窈交代两个婆子仔细照顾虞兼葭,便带着胡御医去了外间。   没等她问,胡御医就道:“三小姐咳了血,便也伤了元气,如此一来,从前精心调养了数年的成果,便是半分不存了,往后发一次病,身体便损上一分,若能仔细养着,倒也能养个七成好,想要彻底恢复,是不可能了。”   倘若以前,还是能养好的。   虞幼窈心中有底了,命人奉上了不少礼物,客客气气地,亲自将胡御医送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出了府门,这才返回了嫏还院。   夏桃提了食盒过来:“小姐忙活了一下午,连晚膳也没来得及用,许嬷嬷让奴婢给您送了一碗燕窝过来,您先紧着用些。”   虞幼窈确实饿了,便接过夏桃递来的燕窝小口小口地吃。   待一碗燕窝用完了,柳嬷嬷终于领着一干下人进了嫏还院,连忙道:“今儿可真是辛苦大小姐了,嫏还院这头有我在,保管妥当,您赶紧回去歇着吧,若是累坏了身子,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   虞幼窈确实有些疲惫,揉了一下额头:“为三妹妹抓药的人回来了,我已经吩咐小厨房熬上了,药熬好了后,就立马喂三妹妹喝了,其他的事,便有劳嬷嬷了。”   柳嬷嬷笑着点头:“快回去歇着吧!”   回到窕玉院,已经到了戌时(19点),许嬷嬷命人摆了晚膳。   虞幼窈吃了一碗燕窝,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都收了吧,另外吩咐小厨房做个白玉参药膳,一会儿给表哥送过去。”   琴心带着丫鬟收拾。   虞幼窈让春晓服侍着泡了药浴,就拿了《资治通鉴》,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柳儿拿了大巾子,帮小姐绞干了头发,又揉了茉莉花头油。   外头淅沥的雨声,变得骤急。   书房里,日兮光华漫绽一室晖光。   周令怀敛眉低目,执笔作画。   长安不时地看了更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少爷,您这画又是要送给表小姐的吧!”   昨儿不是才画好了一幅《端阳瑞景图》送给了表小姐吗?   怎么又要送画了?   周令怀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长安撇了一下嘴:“如果不是送给表小姐,您至于这么,废寝忘食吗?从前可不见您对作画这么上心!”   虽然少爷以前也经常作画,可自打进了虞府之后,这个“经常”,就变成了隔三岔五了。   周令怀轻翘了嘴角。   长安瞧了一眼少爷画了什么:“这是要送给表小姐的端午节礼物?您不是已经准备了礼物,怎么还要送画?”   周令怀淡声道:“双倍的礼物,双倍的快乐了解下?”   长安好一阵无语:“可是少爷,现在亥时已过两刻钟,您是不是该歇下了?”   周令怀头也不抬:“你先下去。”   宣纸上已经隐有了护城河的轮廓,后日就是端午节,多花些时侯赶一赶,应当能在端午节那日画好。   长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少爷,您不是又要熬一宿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今儿下雨,湿气重,您犯了腿疾,需要好好休息,您可是答应过表小姐,每晚最迟亥时中(22点)一定要歇下的。”   听他提了虞幼窈,周令怀终于肯正视他了,抬眸:“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告到表妹跟前儿了?”   长安理直气壮:“表小姐让我盯着您。”   周令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了:“你什么时候对她言听计从了,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长安眼珠子转了转:“这不是跟少爷您学得吗?您不也对表小姐言听计从,您是我的主子,我当然以您马首是瞻。”   周令怀心气儿不顺:“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对她言听计从了。”   什么时候都是言听计从,长安撇撇嘴。   也不待他回答,周令怀自己就不想再说了:“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长安站着没动。   周令怀算是被他打败了,不,是败给了小表妹虞幼窈:“最晚亥时末(23点)准时歇身。” 第341章 没我表哥厉害   长安得了话,连忙道:“小厨房里还温着药膳,我给少爷端一碗过来,您用了之后再画吧,”见少爷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连忙补了一句:“方才表小姐命人送过来的,活血袪湿,说少爷犯了腿症,吃食应滋补一些。”   周令怀表情一松:“端上来吧!”   长安如蒙大赦,脚底抹了油似的逃出了书房,亏得他机灵,抬了表小姐出来,不然——   吾命休矣!   周令怀搁下了笔,便想到今儿上午,小姑娘提及端午节赛龙舟时,脸上既向往又渴望的神情,不由抿了唇。   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起身了,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去了小厨房。   窕玉院里的小厨房,每日都要做药膳,虞幼窈就安置了一间小药房,里头放了不少平常需要用的药材。   虞幼窈挑了茯苓、白扁豆、莲子肉、薏米、怀山药、芡实、人参、党参等,清冼干净,碾碎成粉,加入江米面,白米面,白糖等,用加了灵露的水和面,捶揉紧实之后,做成了小块的八珍糕,放到锅里蒸。   八珍糕说来简单,但制作却一点也不简单。   虞幼窈做了一锅,便也花了半个时辰。   交代赵大娘看好火候:“蒸好了以后,送一盘去安寿堂,八珍糕里放了人参,是大补之物,祖母一次最多吃一块,一天最多两块,最好三天一次。”   回到屋里,虞幼窈与许嬷嬷学了仪礼后,重新梳洗了一番,下人就摆了早膳。   虞幼窈用了膳,想着昨儿下了一夜的大雨:“潇湘林那片竹林,指不定会有竹沥,快准备一下,我们去凿竹取沥,竹沥可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入药,还能煮茶……”   春晓连忙下去准备东西。   “我去找表哥一起。”虞幼窈拎了裙摆,就跑去了青蕖院。   见虞幼窈过来了,长安正寻思着,要不要到表小姐跟前告少爷一状。   昨儿少爷是答应了他,亥时末(23点)歇下,可夜里睡了两个时辰,寅时(3-5点)就起身了,在书房里熬了半宿!   只是,他没来得及开口,虞幼窈就问:“表哥是不是在书房里?”   长安点头,正要说少爷昨儿熬夜的事。   就见虞幼窈一阵风似的跑开。   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进了书房里:“表哥,我们去潇湘林那边凿竹取沥,到时侯给你泡竹沥茶喝。”   周令怀轻弯了唇角,卷起了画了一半,已经干透了画:“好!”   虞幼窈三步并两步,来到书案边上的架子前,取了一件披风:“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外头湿气重,要加一件披风才能出门哦!”一边说着,她绕到了表哥身后,就要帮表哥穿上:“表哥,伸手。”   “有劳表妹了。”周令怀伸开手臂,任由小姑娘将大袖套到他手臂里。   穿好了披风,虞幼窈又绕到表哥身前,将披风齐襟上的带子系好了,打了一个“礼”结,又替他整理了衣裳。   看着这一幕,周令怀就想到了从前,父亲为母亲簪发描眉,母亲亦为父亲整衣理冠。   “好了!”虞幼窈仔细端详了表哥,黑色的披风上绣着鹤纹,衬得表哥气度深藏,矜贵又雍容,仿佛是打哪儿来的王孙贵族,与生俱来的贵气,浑然天成。   周令怀倏然回神,悄然握紧了扶手:“那走吧!”   “等等,”虞幼窈想到了什么,连忙拿了搭在椅子上的一条绒毯,蹲在表哥面前,轻柔地搭在表哥腿上:“外头湿气重,表哥腿症虽然好了一些,但也要多注意保暖。”   周令怀倏然闭上了双眼。   虞幼窈愣了一下:“表、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腿疼,那、那你在青蕖院里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去取竹沥,等取了竹沥,烹茶给表哥吃也一样。”   周令怀缓缓睁了眼睛,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仰着玉脖子看他,小脸儿凝玉一般白腻,满眼里,全是他的身影。   他倏然靠近,下颌抵住了小姑娘的头顶,闭了眼睛,一低头,荼白的唇,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发间。   淡淡的莉花香,倏然萦绕在鼻息之间,窜进了心肺之中,缠绕不去。   待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后,他倏然退开。   虞幼窈愣了:“表哥,你……”   周令怀目光微深,打断了她的话:“你头上落了花瓣。”   “嗯?”虞幼窈觉得表哥有些怪怪的。   周令怀转了轮椅:“走吧!”   “哦,好!”虞幼窈呆呆地,连忙站起来,跟在表哥身后,外头正刮着风,落了花瓣也很正常吧!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青石板砖铺的路有些湿滑,虞幼窈担心路不好走,就喊了长安一起推着表哥。   这会,长安已经歇下了告状的心思,少爷心情正好,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扫了少爷的兴。   春晓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带了几个婆子在潇湘林这边等着。   虞幼窈替表哥拢好了腿上的绒毯:“表哥,你在这儿等我,取好了竹沥,我们一起烹茶。”   周令怀抬眸瞧了潇湘林一眼,转头瞧了长安一眼:“竹林里泥泞湿滑,小心些,不要滑跤了,让长安和你一起。”   虞幼窈有些嫌弃:“那行吧!”   下了一夜的雨,竹林里湿泞。   “这一片是淡竹,取的竹沥,不仅可以直接入口,还能烹茶,先凿这边。”虞幼窈一连敲了好几棵粗竹,挑了其中一棵,指挥春晓凿竹。   春晓拿了凿子,凿开了竹子,将削尖的竹管凿进竹内,却不见有竹沥流出,不禁有些失望。   长安“哼”了一声,随手挑了一棵竹子,连凿子也不用,直接将削尖的细竹管,往竹子里一拍,就有淡红色的竹沥,从竹孔流出来。   虞幼窈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传说中的武功?”   长安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哼,孤陋寡闻,我刚才是用了内力和暗劲,所以不需要借助工具,就能直接洞穿竹子。”   虞幼窈就见不得他得意,撇了撇嘴:“有什么好神气的,你肯定没我表哥厉害。”   再厉害不也要听我表哥的? 第342章 你欺负我(求月票)   长安又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家少爷打一出生,就泡了各种药浴养着筋骨,五岁就开始扎马步,练把式,打熬筋骨,七岁就让主子扔进了军营里……”   话说到一半儿,长安倏然反应,自己失言了,连忙闭紧了嘴巴,完了,完了,他刚才说漏了嘴了。   虞幼窈也是愣了半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表哥先天不足,一直养在家里,深居简出。   扎马步,练把式,打熬筋骨,还有进军营……   这真的是她所知道的那个表哥?   见虞幼窈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怀疑了,长安连忙道:“我瞎编的,你竟然也信,哈哈,我家少爷打小身体不好,又怎么可能习武,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幼窈气极败坏:“长安,连我也敢骗,你皮痒了是不是。”   长安陡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虞幼窈理直气壮地指长安:“我之前答应了宋三姐姐,齐六姐姐,还有唐五姐姐,等到端午节的时候,取了竹沥,便送些给她们,你既然这么厉害,就多帮我取些竹沥,免得到时候不够用,你要不好好干活,我就告诉表哥,你欺负我。”   周令怀不禁弯了嘴角。   习武之人,耳目灵敏,不需要小姑娘告状,他已经将长安之前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长安也不是不知轻重,而是知道,他这个主子对虞幼窈全然信任,从不刻意隐瞒什么,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便也如他一般,在虞幼窈跟前不设防备。   而有些事,他从未想过要隐瞒她。   暂时没告诉她,也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希望到时候,小姑娘不要太惊讶才好。   取了一大罐淡竹沥,虞幼窈又指了不远处另一片竹林:“那边是苦竹林,取的竹沥,色淡黄,如琥珀,可以入药,你再帮我取一罐。”   长安任劳任怨。   镇国侯府!   明儿就是端午节,宋婉慧用五彩丝做了香囊,打算送给虞幼窈和齐思宁。   这时,她跟前的大丫鬟雀儿进了屋:“小姐,虞大小姐眼前的夏桃妹妹过来了,说是奉虞大小姐之命,给您送东西呢。”   宋婉慧一听就笑了,连忙道:“我的香囊还没送出去,窈窈的东西便先到了,走,一起去看看。”   雀儿跟着小姐去了前厅。   夏桃见了宋婉慧,连忙行礼:“宋三小姐安好,昨儿下了一夜的雨,我家在小姐今儿上午,在潇湘林里取了竹沥,特命奴婢给您送了一些。”   就完了,就将青花瓷瓮奉上。   雀儿连忙接过。   宋婉慧高兴不已:“都过了这么久,窈窈竟然还记得之前随口一说。”   当时,是唐五小姐见竹子上有孔,就随口问了。   窈窈就说,是取竹沥留下来的,还说等到五月份,如果下雨,有了竹沥,便取些送给她们。   如果不是窈窈今儿送来了竹沥,她都忘了这荏。   夏桃就笑了:“竹沥可直接饮用,亦可烹茶,三小姐尝一尝鲜便罢,多得却是没有的。”   也不是每一棵竹子里都有竹沥,取了一罐子,分装下来,也送了不少人,小姐自己留下的也不多了。   不过可以入药的苦竹沥,小姐却留着没送人。   主要是苦竹沥入药,也不好直接送人。   这般一小瓮,刚好够烹一次茶的量,宋婉慧不由笑了:“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说完,就转头吩咐了雀儿:“将我为虞大小姐准备的礼物,交给夏桃姑娘一并带回去。”   雀儿回到内室拿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夏桃。   夏桃道了一声谢,便告退了。   宋婉慧迫不及待打开了小瓮,倒了一小杯竹沥。   淡红色的竹液盛在瓷白的小杯内,宛如一汪琼液,澄澈剔透,淡淡的竹香入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   宋婉慧嗫了小口,竹沥初入口时,并没有什么味道,可入喉咙之后,齿颊间却隐有一丝甘冽。   “难怪窈窈对竹沥如此推崇。”宋婉慧眼珠子一转,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宋明昭在画《蜀艾图》,每年端午节,文人墨客少不得要画蜀,画艾,挂于室内也能应一应景。   小厮过来禀报:“少爷,三小姐过来了,说是虞家大小姐,今儿送了小姐一瓮竹沥,是难得的好东西,三小姐请少爷一道过去,烹茶品之。”   乍一听到“虞大小姐”这四个字儿,宋明昭瞬间想到,虞府大小姐,姓虞,名幼窈,小名窈窈。   难免想到了,四月初八沐佛节那日,虞大小姐一身素锦裙,站在绿盖如去的菩提树下,捧着许愿帛,踮起了足尖,许愿掷锦的画面。   虞大小姐姿仪静好,宛然静美。   虽然过了许久,可他依然记得她温软的声音,如娇莺燕啭,燕语喈喈,声声入耳:“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小厮见少爷一直没说话,想着三小姐还等着,就问:“三少爷,您可要前去?”   “去!”宋明昭随手将笔扔进了笔洗里,转身就往门外走。   倒让小厮看得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少爷的步伐急了一些,难道是担心三小姐久等了?   宋明昭到了八角亭。   宋婉慧已经支了小泥炉,燃了炭火,盏内淡红色的竹水,氤氲烟袅,淡雅的竹香,猝不及防便入了心窍。   宋明昭坐到凳子上,接过了宋婉慧手中的茶镊:“我来!”   宋婉慧惊了一下:“你要亲自烹茶?”   大哥天资聪颖,打小就展现了非一般的天赋,父亲为免家中庶务杂乱,扰了他的心性,不仅单独在府里划了一大块地方,给他建了一座院子,甚至在他七岁的时候,将他送进了宝宁寺,说寺里清净,也更能静心读书。   大约也是如此,大哥的性子淡漠,与她也不是太亲近。   她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大哥亲手烹的茶。   宋明昭淡声道:“《本草经》记载,竹沥乃天之神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不食,非竹水不饮,端午节前后的竹沥,更属难得。” 第343章 这不是亲哥吧   宋明昭一边注意着火侯,待盏内沸了边,不疾不徐地夹了茶,放进了茶盏里:“我是担心你糟蹋了这难得的好物。”   饶是温婉如宋婉慧,也不禁气结:“我也是打小就学了茶艺,怎就糟蹋了好物?!”   宋明昭时不时拔弄炭火,并未搭话。   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德性,让宋婉慧越想越气:“都是当哥哥的,差别怎就那么大,窈窈的表哥,不仅会指导窈窈练字、课业、琴艺,还会给窈窈做香扇、斫琴,窈窈十岁生辰那日,还送了窈窈一个桃花冻石的刻章,虞二小姐说,那是周表哥花了许多时间亲自雕得,连她父亲瞧了,都是赞不绝口呢……”   宋明昭呼吸微缓,打断了她的话:“是虞府那位从幽州而来的表亲?幽州挥指佥事家唯一的公子?”   宋婉慧又是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哥会对周表哥的事感兴趣:“嗯,就是他。”   见盏中的茶上下翻滚,宋明昭炉中的炭火拨开了:“叫什么?”   宋婉慧下意识回答:“似乎叫,周令怀!”   “他与虞府大小姐感情很好?”茶已经到了火候,宋明昭拿了茶斗,瓢了一斗茶,斟进了茶杯里。   放置了片刻,便端起茶杯,送到鼻间轻轻一闻,淡漠的唇间,便也透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显然对自己烹的茶十分满意。   宋婉慧见他只顾着自个自斟自品,气得不想说话了。   果然!   这不是亲哥吧!   宋明昭嗫了一口茶轻品,竹香透了一丝甘冽,与茶内一丝药苦,相辅相成,入口便透了一丝轻涩、微苦,入喉咙便甘冽醇厚,入腹又觉得香沁五内,茶魂入窍,又觉得口中丝丝回甘,缠绕不去。   宋明昭瞧了自家妹妹一眼:“怎么不说话?”   宋婉慧一边品茶,一边道:“窈窈与这个表哥极亲近,三句话,两句不离表哥,而且她这个表哥,也是个厉害人,听说不仅是天人之才,而且擅琴、棋、书、画,窈窈屋里就挂了不少周家表哥的书法、画作,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出神入化,只可惜坏了腿……”   宋明昭呼吸轻滞。   便又想到了四月初八那日,虞家大小姐站在菩提树下许愿的画面。   禁不住猜测,当时虞大小姐许了什么愿?   是不是与她这位周表哥有关?   宋明昭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就转了话题:“烹茶用的茶,是虞大小姐送给你的药茶?”   宋婉慧点头:“是窈窈取了竹露,自己做的药茶,用竹沥烹煮此茶,自当别有一番滋味,是不是很不错?”   宋明昭“嗯”了一声。   宋婉慧瞧了这么大的院子,提议:“大哥,不如也在你的九昭轩种一片淡竹,这样每年端午逢雨,便也能凿竹取沥,烹茶煮水。”   宋明昭瞧了满院名贵的花木,铲了竟也不觉得可惜。   宋婉慧没听到大哥回答,便知道,自己打算落空了。   她这个哥哥打小就油盐不进。   怕不是亲哥吧!   正胡思乱想着,宋婉慧便听到自己性子淡漠的大哥,出声:“钦天监断测,明儿天晴,护城河里的龙舟赛照常进行,你可邀请虞大小姐一道去看。”   宋婉慧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虞府大房这边老弱病残也确实不好出门,之前长兴候的花会,已经麻烦了二房许多,想来窈窈也不好再与二房一道出门。   这难得的端午龙舟赛,大约没机会瞧了。   若她给窈窈下帖,邀请窈窈一起看龙舟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大哥什么时候关心这种事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哥没少从她这儿拿窈窈做的药茶吃,依大哥的性子,能有此提议,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宋明昭转头交代了身边的小厮:“将南面那处小山头上的花木铲了,改种淡竹。”   早年京里时兴引山、引水入院。   他的九昭轩便填了一处山包,种了不少名贵花木,从前觉得倒也不错,可今儿却觉得种竹子似乎更雅一些。   他抬目望去,恍惚间竟瞧见了一片竹林,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穿了一身粉艳,正指挥着下人们凿竹取沥。   宋明昭突然觉得眼晕,他用力摇晃了头朝那处瞧去——   恍惚的画面尽数散去,耳边却依稀听到燕啭娇哝的声音:“宋明昭,我用竹沥煮茶给你吃好不好……”   声声入耳,字字入心,却半点也不真切。   宋明昭心悸得厉害,猛然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   “大哥,你怎么了?”见他有些不对劲,宋婉慧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就瞧见他脸色白得厉害,竟隐带了一丝青灰,显得枯槁。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宋明昭喘了一口气,颤手端起了茶,送到唇边喝了几口,慢慢地,心中的悸动,便也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如常了。   宋婉慧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变禀了母亲,请御医上门瞧一瞧?”   大哥方才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竟透了一股死灰一般的病态,仿佛人没死,可心已经行将就木。   她实在难以形容,心里总觉得不安。   宋明昭摇头:“我书房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待宋婉慧回答,他已经起身,大步走出了八角亭。   宋婉慧见他龙行虎步,也确实不像有事,也就放心了。   回到了书房,宋明昭怔然地坐在书案前,方才那恍惚间的模糊画面,不知为何,却令他心如刀绞。   他铺了宣纸,提了笔,闭了眼睛,半晌之后睁开,一片竹叶在他的笔下画成……   虞府里头,虞幼窈收了宋婉慧的礼物,见是十分精致的香囊,也是很高兴,把玩了一会儿,就让春晓仔细着收。   接着,便与表哥一道坐在潇湘林附近的亭子里煮茶。   虞幼窈双手捧着香腮,瞧着表哥碾茶为末,单手执壶,冲沸水由上而下,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时快时慢,注入盛有茶末的盏内。   茶、水相遇,汤纹水脉顿时变幻出了各种各样的图纹,有山川花鸟,虫鱼走兽,宛如一幅幅水墨丹青。 第344章 原谅表哥一次(求月票)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一脸惊奇:“表哥,分茶竟然还能这样玩?!”   周令怀轻笑:“分茶手法各有不同,我用的是注茶法,与你所学的“搅”茶法,是有些不同。”   “表哥,可真厉害呀!”之前许嬷嬷也提过“注茶法”,但许嬷嬷本身并不精通注茶法,所以就没教她这个。   周令怀将分好的茶,递给了虞幼窈:“尝尝看。”   虞幼窈双手捧过,低头轻闻了后,笑道:“茶气鲜香,甘醇,”说完了,她嘬了一口茶,含在舌尖滚了滚,这才入了喉咙:“既有茗茶之醇厚,亦不失竹沥水的清冽,我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表哥真棒。”   周令怀低笑了一声:“表妹谬赞了。”   虞幼窈捧着茶杯:“竹沥虽然是好东西,可性微寒,我做了八珍糕,袪湿行气,搭着一起用,表哥千万不要光喝茶。”   表哥每到雨天就犯了腿疾,她也是昨儿才想到了八珍糕,这是一种养生甜品,有健脾养胃,强身健体,袪湿行气功效。   她还往里头加了灵露,固本培元却是极好,正对了表哥的症。   周令怀就瞧了桌子上一小盘八珍糕,里头只摆了八块,上头印了“福,寿,康,宁”等字样,做得十分轻巧:“你亲手做的?”   虞幼窈点头:“八珍糕里用了少量人参,是大补之物,表哥最多吃三块,就不能再多吃了,不然虚不受补,反而补坏了身体。”   表哥身体弱了一些,需大补元气,多吃两块也是使得。   但不能过量。   周令怀坐着没动,便也想到了这段时候,每逢雨天,小姑娘都会洗手为他做汤羹,滋补身体,一次也没有落下。   见表哥没动,虞幼窈便就着帕子,捻了一块八珍糕,递到表哥跟前:“知道表哥不喜甜食,所以我少放了糖,味道一点也不甜腻,表哥尝尝看。”   周令怀却觉得,就是放了十斤糖,他也能吃下去,就伸手接过了八珍糕,低头吃了一口。   八珍糕入口即化,大约是用了药材,糖放得少,味道微苦,又巧妙地融入了一缕甜,非但不难吃,反而十分顺口,竟完全对了他的胃口。   虞幼窈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我之前尝了一些,觉得有些苦,也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欢。”   周令怀倏然笑了:“很好吃,我很喜欢。”   是真喜欢。   见表哥眼尾缓缓上挑,眼里透了一抹愉悦,虞幼窈就知道是真喜欢了,连忙道:“表哥喜欢,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八珍糕固本培元,对你身体好,又比较耐放,你每日吃一块,做一次能吃许多天,也不会费太多功夫。”   周令怀颔首:“好。”   两人一边品茶,吃糕,虞幼窈就想到了明儿的端午节:“明天表哥巳时(9点)就到窕玉院,我们一起包棕子,端午节要一起过才好玩。”   小姑娘提及了端午节,便也不像那日,眼里透了遗憾,周令怀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又想到了礼物的事:“我给表哥准备了礼物,表哥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小姑娘眼里透了好奇,周令怀倏然就想到,之前问他生辰礼物的事:“表妹亲自发话了,自然不能怠慢了去,不然又要哭鼻子了。”   虞幼窈也想到了那桩,顿时大窘:“谁哭鼻子了,还不都怪表哥你坏,故意逗我,我才会……哼,总之都怪表哥,表哥居然还敢提,真是太过份了。”   周令怀想笑,但在小姑娘又娇又凶的表情下,却生生忍下了笑,一本正经道:“好,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提,可好!”   虞幼窈哼了哼鼻子,勉强道:“看在表哥道歉这么有诚心的份上,这次就原谅表哥一次啦!”   说完了,她自个就先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柳儿就匆匆跑了过来:“小姐,松涛院里闹起来了,四少爷哭闹着要找娘,打砸了不少东西,下们人劝也劝不住……”   周令怀沉了沉脸,有些不悦。   虞幼窈转头瞧了表哥,弯了弯唇儿:“我先去松涛院看看,今儿天气湿凉,表哥在外头呆了许久,也该回去了。”   周令怀点头:“你先去吧,我再坐一回儿就回青蕖院。”   这段时间,他忙,小姑娘也忙,虽然每日也在见面,可小姑娘课程加了一门《天工开物》,便也没有太多闲暇时候。   今天倒是难得便得浮生半日闲,却让虞善思搅了去。   虞幼窈又蹲到表哥面前,拉了拉表哥腿上的绒毯,又握了握表哥的手,又嘱咐了一遍:“最多再呆一盏茶,就不能多呆了,不然受了湿气,你的腿又该疼得厉害。”   上次表哥腿疾来势汹汹,把她吓到了。   搞得现在每回下雨天,她都紧张兮兮,变了法儿地想帮着表哥滋补身体,身上暖和了,腿也能舒坦一些。   周令怀笑得一脸无奈:“知道了,小管家婆。”   虞幼窈听了这“小管家婆”三个字,有些不乐意地噘了嘴,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现在家里确实是她在管家。   小管家婆似乎也没叫错。   只是干嘛要叫一个“婆”字,感觉把她叫老了。   虞幼窈恶作剧似的,冲表哥做了一个鬼脸,这才和夏桃一起去了松涛院。   虞善思昨儿溺水,昏迷了一整晚,今儿上午一醒来,就哭闹着不住松涛院,要去主院找娘。   下人们就说,大夫人头症严重,搬进了静心居养病,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虞善思不相信,就要去嫏还院找姐姐。   下人们又说,三小姐昨儿犯了病,胡御医上门为三姐诊治之后,说三小姐需要静养,嫏还院闭了院子。   这下,虞善思哪儿还能忍得住,当场就发了火,闹腾起来了。   虞幼窈一进屋,就听到内室传来“哐当”,“砰咚”,“哗啦”的打砸声,还有虞善思嚎哭大叫的声音。   柳儿打了帘子,虞幼窈走进了屋里,一眼就瞧到了一室的狼藉,地上乱七八糟,全是虞善思打砸的东西。 第345章 恶毒的女人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一个婆子:“将屋里打砸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损了什么东西,都造了册子,送到静心居里交给大夫人,让大夫人填补上了。”   虞善思屋里的东西,都是走了公中,打砸的东西,也都是公中的,理应由杨氏这个做母亲的填补。   婆子连连应是。   见了虞幼窈,虞善思哇哇大叫:“虞幼窈,是不是你害我溺水,是不是你害了我娘和姐姐,我要告诉爹,让爹将你赶出虞府……”   虞幼窈表情淡淡地,连解释也懒得了:“直呼长姐名讳,毫无长幼尊卑,”她转瞧吩咐柳儿:“去将府里的教引嬷嬷请来,让她好好教教四少爷规矩,在四少爷规矩学好之前,不允四少爷踏出松涛院半步,松涛院每月用度减半。”   柳儿应是,下去请人了。   虞善思却听得哇哇大叫:“我可是父亲的独子,你敢这样对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被宠坏的小孩罢了,虞幼窈可不惯着他:“杨大夫人犯了头症,在静心居休养,三妹妹病重,需要静休,也不允打扰,都说长姐如母,我既为长姐,教养家中弟妹也是责无旁怠,你若不服气,尽管去寻了父亲。”   到底还是个孩子,平常叫母亲纵着,让下人们捧着,性子养得骄横。   可今儿碰到了比他还要横的虞幼窈,不仅不哄着他,竟然对他不假以辞色。   虞善思愤怒,委屈,难过,顿时变成了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了,扯着嗓子就嚎哭:“娘,哇啊,呜呜,我要我娘,我要去找我娘……”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看在四弟昨儿溺水,受了惊吓,今儿打砸了东西,便也算了,再有下次,打砸一回,饿上一天。”   虞善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大叫:“你、你我都哭了,你还这样对我,哇呜,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了我娘和我姐,现在又想来害我,我告诉你,我可是父亲的独子……”   虞幼窈目光微沉:“四少爷今儿的午膳,就喂了院子里的狗。”   虞善思顿时委屈得嗷嗷嚎哭:“哇嗷,我要告诉父亲,你欺负我,不给我饭吃……”   虞幼窈淡声吩咐松涛院里的下人:“以后松涛院里的事,也不必再往我这儿禀报,直接禀报了赵大,让父亲定夺。”   说完了,她就带着婆子出了松涛院。   春晓见她走得干脆,忍不住问:“小姐,您真的不管四少爷吗?”   如今家里是小姐在管家,老夫人年岁大了,长姐如母,如果小姐不管四少爷,四少爷岂不是没人管了?   虞幼窈淡淡道:“看顾一二便罢,四弟养坏了心性,父亲也不会放心让旁人插手四弟的教养。”   更何况,她也不想管虞善思。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就吩咐柳儿:“吩咐小厨房,以后每日熬一盅调补身体的药膳,送去秋姨娘那儿,她也该调养好了身体,为家里开枝散叶。"   她并不在意秋娘是否能为虞府开枝散叶。   只是祖母却因虞善思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也不能冷眼旁观。   杨氏不足为患,虞兼葭既为了对付她,连自己亲弟弟都下得去手,却不得不防,为免她将来拿捏虞善思作祟,大房也确实该添丁了。   安寿堂里。   虞老夫人在佛堂里抄了一上午的佛经,一直到午膳时候,柳嬷嬷过来喊人:“老夫人,该用午膳了,大小姐今儿上午使人送了亲手做的八珍糕,刚刚又命人送来了温补的药膳,您早膳用得少,午膳好赖也要吃几口,不然大小姐也该担心了。”   虞老夫人这才停了笔,微微一叹:“走吧!”   柳嬷嬷连忙扶起她,到了外间用膳。   大约是不想糟蹋了孙女儿的心意,虞老夫人勉强吃了小碗药膳,用了两块八珍糕,便也吃不下了。   “主院、松涛院、嫏还院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   杨氏管着家里,将家也管坏了,纵得下人们一个个不成体统,思哥儿溺了水,整个府里都闹腾得人仰马翻,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了一道。   柳嬷嬷点头:“都处理好了,大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打了板子,卖到了牙行,其他人也都绑了,送到庄子上做苦力,松涛院和嫏还院也都如此处置。”   她停了一下话,又道:“府里,头前挑了一批下人进府,调教了些天,勉强还是得用的,四少爷那边,大小姐送了教引嬷嬷过去教导规矩,三小姐跟前也挑了懂些药理的人伺候,只不过跟前伺候的人,还是需要仔细寻摸才是。”   这般安排也是妥当,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虞老夫人面色微缓:“如此甚好,其他的,你先紧着挑。”   柳嬷嬷应是。   “去库房挑些补品送到秋姨娘那儿,大老爷身边的几个通房小丫头的药也停了,好好养着她们的身体,吩咐下去,若谁能怀上,就提做姨娘,”说到这儿,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半晌才道:“大房也该添丁了。”   从前,主院的事她没管过。   一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管,二也是杨氏不服管,三也是因为大儿子信任杨氏,她也不想自讨了没趣。   可大房叫杨氏折腾得乌烟瘴气。   四姐儿被养大了心,一味掐尖要强,想要压嫡女一头。   思哥儿被养坏了心性,眼瞅着都要七岁了,连道理也没学全了。   就连三姐儿也是养多了心思,坏了身体,病弱至此。   她也该好好管一管了。   柳嬷嬷低声应下了。   虞老夫人用了一些茶,淡淡的药苦,进了喉,心中的憋闷也缓和了一些:“明儿端午节,家里都安排得如何?”   柳嬷嬷笑了:“大小姐管着家里,哪能有什么差错?一早就准备妥妥地,保管不叫您操了心去。”   虞老夫人有些欣慰,又有些难受:“也对,昨儿家里闹腾成了那样,连我也觉得棘手了,可窈窈却半点也不惊慌,都能一一处理妥当了,不让我操心,如此还有什么事,是她处理不了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半大的孩子,真是苦了她去。” 第346章 端午节(求月票)   柳嬷嬷深以为然,半大的孩子,却顶了虞府半边天,如今家里事事都离不了她,京里哪家小姐像她这样辛苦的。   莫说老夫人了,就是她瞧了也是心疼得很,恨不得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包揽了,让大小姐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虞老夫人心疼孙女儿:“杨氏关进了静心居,我年岁大了,身体也不中用,端午节家里也要靠她在府里周全,窈窈打小就喜欢热闹,爱玩儿,难得的端午盛会,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竟连府也出不得。”   柳嬷嬷就劝道:“所以啊,您老也该仔细养着身子,您身子好了,带着大小姐,哪儿去不得呢。”   虞老夫人摆摆手,却到底将这话听进去了,又用了一小碗粥。   不一会儿青袖过来禀报,姚氏过来了。   虞老夫人点头,她对这个二媳妇一向很满意,昨儿大房闹腾得这样大,也没往上凑,却在今儿大房事毕上门,也是识情懂趣。   因为惦记着虞善思的事,虞宗正申时(16点)就下了衙门。   一进府,他就听说虞善思不光闹腾了一上午,还打砸了不少东西,连长姐也骂,顿时气也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去了松涛院。   夏桃得了消息,就过来禀报:“四少爷向大老爷告状,说是您害他溺水,还说您心肠恶毒,不给饭吃……大老爷听得勃然大怒,指着四少爷的鼻子,骂四少爷直呼长姐名讳,毫无长幼尊卑,不敬嫡姐,是没得规矩教养,当场就让赵大请了家法,脱了四少爷的衣裳,狠抽了四少爷一顿屁股。”   对此虞幼窈并不意外。   父亲对虞善思寄予厚望,虽然恼恨杨氏,教坏了他的独子,但终其究底,何尝不是对虞善思恨铁不成钢,失望至极?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父亲心里憋足了怒火,在亲眼见到虞善思的不成气之后,彻底爆发出来也很正常。   虞善思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第二日,五月初五端午节。   府里卯时就忙活起来了,下人们手臂上都系了五彩丝做成的合欢索,忙着插艾于门前,贴钟馗象于门上,用艾草、菖蒲、榕枝,以用红纸配上蒜头、石榴花,编织“艾人”、“蒲剑”,悬于厅堂之上。   忙得热火朝天。   周令怀也终于赶在端午节这日,将要送给虞幼窈的画画好了,虽然颇有些仓促,但再修一遍也能拿得出去。   这时,长安拿了黑檀木盒子进来:“表小姐打发夏桃姑娘过来给您送礼物。”   周令怀唇畔微弯,接过了黑檀木盒打开。   里头摆了一条白、青、黑、红、黄五色丝线编织的“合欢索”,上头还编了五色珠,便是简单的五彩丝,却也叫她做出了花样,瞧着大方精致,这是要系在手臂上,意为“辟兵”,有祈福安宁,以求战争和瘟疫不要发生。   与合欢索一起的,还有一个精致的香囊,玄黑的香囊,用金线绣了金叶红花的蜀葵,香囊的绳带,用的也是五彩丝编织的五彩索。   他低头轻闻,就闻出了里头塞了艾草、菖蒲、香草,朱砂、雄黄、白芷等药材,戴在身上有驱虫袪毒的功效。。   最后一件是菖蒲做成的蒲剑,是要悬挂在腰上的。   这下辟兵、袪毒、避邪都齐全了。   大约花了不少时候准备这些,周令怀轻笑了一声,将东西一一放回到盒子里,低头瞧了铺在书案上的画,已经干透了。   他又检查了一道,没有不妥之后,就装了轴,卷好了画,用一早准备好的条盒装好:“将我替表妹准备的礼物带上,去窕玉院!”   长安看了时辰:“刚到辰时,会不会太早了些。”   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周令怀颔首:“正好陪表妹一起用早膳。”   长安推着少爷到了院子。   院墙处的蜀葵,经了风雨之后,似乎开得更艳了,周令怀便想到前日,小姑娘蜀葵插头时,眉目间初绽的抹艳致。   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悄然间已经绽露了艳光。   周令怀转动了轮椅过去。   蜀葵株高似葵,他挑了开得最鲜艳的,折了几枝。   一路到了窕玉院,府里到处都插了艾,挂了菖蒲,贴了钟馗象,下人们来来回回地忙活,却是有条不紊,分毫不乱,处处都透了过节的气氛。   周令怀倏然想到,这几日他忙着作画,竟然将之前答应要画给小姑娘的钟馗像,给抛之了脑后。   钟馗像他从前没画过,却也不难。   如果现在返回去画,最多半个时辰就能画好。   周令怀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就见虞幼窈领春晓,从前面廊道的拐弯处出来。   小姑娘穿了水青色的窄袖抹胸襦裙,身段细瘦纤柔,青色的衣裳如碧水一般纯净明亮,手臂上系了一条“合欢索”,腰间挂了绣艾的香囊,腰后还悬了一把小小的蒲剑。   见了表哥,虞幼窈立马拎了裙摆向他奔来,就瞧见了表哥怀里的一捧蜀葵,顿时眼儿一亮:“表哥,蜀葵是送给我的吗?”她一边明知故问,一边迫不及待就捧过了蜀葵:“我院子里的蜀葵今儿也开了,不过没有表哥送得漂亮。”   周令怀弯了唇。   虞幼窈臭美得很,便如前日那般,掐了其中开得最艳的一朵:“表哥帮我戴上。”   说完了,她已经凑了过来。   小姑娘今儿梳了个垂挂髻,头上只戴了一朵珠花,鸦色的发垂挂堆彻在鬓边耳侧,显得乌发如云。   周令怀将手中红艳的蜀葵,簪入她发髻中间,红花衬了她眉目,艳光初绽。   “谢谢表哥。”虞幼窈抬手,轻抚了一下发间的蜀葵,一举一动间,便也透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艳。   周令怀垂下眼睛,摩挲了一下腕间的香珠:“方才去哪儿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折了一捧蜀葵送去祖母屋里,给祖母插瓶,顺带去大厨房准备席面,今天端午节,午膳要去祖母屋里用,晚上家里还有小宴,大厨房也该准备起来了。” 第347章 表哥辛苦了   周令怀点点头,和虞幼窈一起进了窕玉院。   表哥前日送的蜀葵,已经有些焉了。   虞幼窈换了干净的水,重新换了新的,有些焉的那一捧,她也没有扔掉,打算做成香料,塞进香囊里,可以驱虫。   周令怀捧了一杯茶,看着小姑娘在屋里来来回回地忙活,不禁露了笑容。   等虞幼窈将蜀葵插瓶后,就发现:“表哥,我送给你的东西,不是一早就派人送去了吗?你怎么没佩在身上。”   周令怀从长安手里接过了檀木盒:“既是表妹送的,便也有劳表妹替我佩上。”   “好啊!”虞幼窈快步走到表哥跟前,打开了檀木盒子,先取了“合欢索”,一边往表哥左手臂上系,一边说:“避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周令怀偏头瞧了手臂上的“合欢索”,又瞧了小姑娘在手臂上,系了与他同款的“合欢索”,笑容微深。   虞幼窈系好了“合欢索”后,打了一个精巧的络结:“合欢索,也称长命缕或续命缕,《风俗通》上记载,五月五日,以五彩绳结续命缕,以益人命,我希望表哥福寿绵长,身心康宁。”   周令怀轻“嗯”了一声,便也能想到,小姑娘是怀了怎样真心的期盼,一丝一线地编了这根“合欢索”。   表哥腰间,还挂着她之前送的荷包,荷包戴了些时候,大约是主人十分珍视,上面的依然纹理鲜亮如新。   虞幼窈将香囊挂到了表哥腰间,一青一黑两个荷包,并例在一起,荷包稍大一些,香囊要稍小一些,却显露出了精致:“五月天气倏然湿热,易发病疫,戴上驱虫袪毒的香囊能保平安,表哥要平平安安才好。”   香囊是送了表哥荷包之后,就开始准备了,好在她的绣艺一日比一日精进,现在绣这些小玩意儿,已经不废什么功夫。   周令怀轻抚了香囊上精致的绣纹,绣面平滑柔润,可见小姑娘确实花了不少心思:“以后少做一些绣活,伤眼睛。”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俗话说,端午过得好,能防一年病,挂香囊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我希望表哥能戴我亲手绣的香囊,以后平平安安,百毒不侵,百病不扰。”   这么重要的事儿,当然要亲手做才能安心呢。   周令怀心跳倏然乱跳:“谢谢表妹。”   虞幼窈朝表哥眨了眨眼睛,将蒲剑挂在表哥腰后:“驱鬼避邪,百秽不侵,”东西都佩好了,她仔细端详了表哥,就笑了:“端午节要有仪式感,才能过得有趣,”她歪着头又打量了表哥,笑得眉眼弯弯:“这才像过节的样子。”   端午节一应风俗,都有惯例,其实也没什么新意,他从前也是过惯了的。   可今年这回,戴上了小姑娘亲手编织,又亲手为她系上的“合欢索”,挂上她一针一线绣的香囊,亲手调配的香料,悬上了她做的蒲剑。   周令怀突然开始期待明年的端午节了:“我也为表妹准备了礼物。”   虞幼窈闻言,眼儿不禁一亮:“礼物呢,快给我看看,早几天我就期待表哥为她我准备的礼物呢。”   长安将一大一小,一长一短两个盒子拿给了周令怀。   虞幼窈眼睛越来越亮:“表哥还准备了两份礼物。”   表小姐惊喜交加的表情,让长安总算领会了,少爷那句:“双倍的礼物,又倍的快乐了解下?!”   周令怀将条盒递到小姑娘手里:“打开看一看。”   这是特地为她准备的惊喜。   真的很期待,她看到后的表情。   虞幼窈迫不及待地打开,见里头摆了画轴,笑眯了眼睛:“这是表哥给我画的钟馗像吗?不过府的钟馗像都贴好了,表哥的礼物似乎送得有些晚了。”   提起钟馗像,周令怀有些心虚,握拳低唇,轻咳了一声:“不是!”似乎担心小姑娘生气,他又补充了一句:“钟馗像明年给你画。”   “不是!那又是什么?”虞幼窈却是一脸好奇,对钟馗像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之间也只是与表哥玩笑。   不过,表哥之前不是送了一幅《端午瑞景图》吗?   那幅画现在就挂在书房的墙壁上呢,怎么又送画给她了?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怀着狐疑的心情,轻展了画轴,首先映入眼帘的几座亭台楼阁,下面是一座弧开的拱桥,旁边几树垂柳,弱柳扶风,桥上人群攒动,细节处可以看到,人人手臂上系了合欢索,腰间挂了香囊。   画儿才展了一半儿,虞幼窈就从画上感受到了浓浓的节日气氛,热热闹闹地扑面而来。   她瞪大了眼睛,将画一展到底,就见了偌大的护城河里,有十几艘形态各异的龙舟,在河里划浆急行。   虞幼窈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砸得快要晕过去了,止不住地惊呼:“是《赛龙舟图》,表哥,表哥,哇啊,你还特地画了《赛龙舟图》送给我,天啊,我真是太开心了……”   小姑娘捧着画,满眼满脸全是欢喜,连眼儿都笑成了月牙儿。   周令怀突然觉得,熬了几个日夜的疲惫,也觉得甘之如饴:“虽不能亲自带你出府去看赛龙舟,不过也能感受一下赛龙舟的热闹。”   虞幼窈想到了前两日,她与表哥提及了端午节,护城河里的龙舟赛事,当时她还有些遗撼不能出府去瞧,没想到表哥却听进了心里,不声不晌就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   短短两三日,就画了这么大一幅画,想来这几天,表哥也没少辛苦。   护城河的龙舟赛再热闹,能比得上表哥亲手作画的心意?   虞幼窈欢喜不已,眼里头像是缀满了星光,晶亮又璀璨:“表哥画得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表哥……”   她将画铺到书案上,长长的一轴画,铺了半张书案,矿物染料做的颜料,让整张画都透了古朴的质感,画面上一景一物,疏密是有致,处处都透了洒脱不羁,想来表哥画这幅时,内心也是萧疏狂放,下笔时笔下急如雨点江河,骤如疾风,却是没有半分犹豫。 第348章 相惜亦欢喜(求月票)   直到周令怀一盏茶喝完了,小姑娘依然坐在书案前,双手捧着香腮观画。   周令怀搁下茶杯,刚喝了茶,声音也透了一抹清润:“这么好看?”   都看了好一会,连眼儿也不带挪一下的,他心里竟隐晦地生出一种,难道他还没有一张画好看?   虞幼窈头也不抬:“嗯,好看,表哥这幅画,画得颇有些仓促,可这仓促,与护城河里龙舟划浆急行的急迫,紧张,刺激相辅相成,本是十分的意境,竟也衬了十二分,笔法倒是其次,意境却是最难得,这幅画若是好好保存了,千百年后,必然要流芳百世。”   画画得好看是其次,她之所以一直盯着画瞧,是因为内心骄傲喜悦。   嗯,表哥太厉害啦!   小姑娘不擅画作,可每一回他的画作,却总能鉴赏,称道一二,这大约就是谓的“高山流水觅知音”。   子期本是粗俗的樵夫,却能听懂伯牙的琴中心音。   小姑娘是女子,却也能鉴赏他画中意境。   相知可贵,相惜亦是欢喜,周令怀心中隐晦地一丝不悦,顿然消散了,他轻笑一声:“不知表妹觉得这幅画能值几金?”   虞幼窈终于抬眸看他了,唇儿一弯:“搁到外头,自然是能值千金,遇到识货之人,便是万金,也未尝不可,但是在我这儿,”她停下了话,向表哥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调皮:“却是无价。”   因为是表哥画的,不管好与不好,都是无价。   不知为何,周令怀耳根处,突然有些热了,他只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表妹,却是高抬我了。”   湖山先生与闲云先生的画作,大约也值这价了。   小姑娘的话确实夸张了。   虞幼窈轻眨了一下眼睛,唇儿透了调皮:“表哥画艺高超,以后我要是落魄了,表哥卖画也不愁养不活我啦!”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有些在意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吃很少,很好养活。”   周令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痒,忍不住握拳,抵唇,猛咳了几声。   吃很少?   小姑娘是不是对“吃很少”,有什么误解?   大约是好日子过得久了,京里头的世家子们,便也骄奢惯了,贵女们流行饭盛半碗,却还要留个碗底。   一方面表现自己食量小,也是为了显摆家中奢靡。   但虞幼窈就不会这样。   她每顿用膳,饭前一碗汤,饭盛大半碗,用了一碗,添一碗,饭后还有点心,水果,零嘴从不落下。   连许嬷嬷都说:“能吃是福。”   她从前能吃得那样呃圆润,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原本说好了,五月就停了的礼仪,至今也没停下来,主要是许嬷嬷担心她吃胖了身子,变法得锻炼她。   而且!   周令怀巡视了小姑娘屋里一应物什,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她身上的穿戴,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若她有朝一日落魄了,光靠他卖画,怕是连她身上一条帕子都买不起,哪儿供得起她这样的花销?   又哪儿养得起这样富贵花儿的娇贵丫头?   明明只是一句笑言,周令怀突然莫名奇妙,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该抽个时间,好好问一问自己名下的产业,这些年的收入营利?   要不要亲自经营?   见表哥也不说话,只可劲儿地咳,可这咳分明就是假咳,虞幼窈瘪了嘴:“怎么,你还不乐意?”   表哥若是落魄了,她是一定愿意用娘留给她的嫁妆来养表哥呢。   周令怀险些被口水呛到了,话儿连脑子也没过,连忙就道:“没有,没有,我很乐意,肯定乐意。”   说完了,他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倏然就平静下来了。   既然将小姑娘划到自己的地盘里,那么这辈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自然是要护着她一世无忧的。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有些不依不挠:“那表哥刚才干嘛一直不说话。”   周令怀不禁抚额,也是被小姑娘的磨人,给彻底打败了:“我在想,表妹金娇玉贵,将来该怎样才能不委屈了表妹,让表妹吃了苦。”   这样一想,他确实该好好关心一下名下的产业了。   虞幼窈璨然一笑,脸儿就像在发光一样,明亮又鲜妍,头上的红花映衬着的娇颜,竟然凭添了几分艳光:“表哥,你真好。”   周令怀突然觉得这话题,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连忙转了话题:“表妹是不是忘记了,你还有一份礼物没拆?”   提到了礼物,虞幼窈偏头瞧了书案上,另一个扁平的方盒,连忙小心翼翼地卷好了《赛龙舟图》放好,拿过了另一份礼物。   周令怀也不说话,只看着她轻笑。   虞幼窈拿着盒子,也不急着打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笑意染进了眼里头,连黑亮的眼儿,也在发光一样。   “表哥,这段时候已经送了我不少东西呢,有画作、书法、螺黛、桃花冻石刻章、黄冻石坠子……前儿才送了一本《资治通鉴》的注书,还有《端午瑞景图》,《赛龙舟图》……哎呀,反正太多了,我数也数不过来呢。”   周令怀表情略顿:“礼物送的多了,你不喜欢吗?”   也不知道是谁说得,要经常收到礼物,生活才有惊喜,也是听了这话。   “怎么可能?!”虞幼窈抱紧了盒子,生怕晚一点儿,表哥就要把礼物收回去似的:“表哥送我的礼物,总比旁的更精心许多,我是巴不得天天都收到表哥的礼物,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不是担心表哥,每日劳神费力对身体不好么?”   周令怀摇头失笑:“我这段时间没去学堂,也没有旁的事,倒也不算费神。”   废了腿之后,若不想太依靠旁人,他这双手就需要代替腿,需要做的也要更多,他每日都要做半个时辰的雕刻,锻炼手、眼、心、气。   “谢谢表哥。”虞幼窈迫不及待就打开来瞧。   盒子里摆了一把月牙形的木梳。 第349章 不许反悔喔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木料,木梳色泽淡黄、油润,静静地呈放在盒子里,竟宛如金石美玉,细腻光润。   木梳背厚齿薄,齿梳细密,粗细均匀,背上雕了杏花纹,淡黄色的花纹,显得古朴又雅致,却是十分精致。   虞幼窈笑得满面欢喜:“表哥,这把木梳,就是你原本要送给我的端午节礼物吧,可真漂亮,上面还雕了我最喜欢的杏花纹,是用什么木料做得?”   木质细腻温润,比紫檀黄梨更甚几分。   周令怀笑道:“是黄杨木。”   “居然是黄杨木?!”虞幼窈一脸惊奇,将黄杨木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千年难长黄杨木,《闲情偶寄》记载“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也”,以寓黄杨木天命贵重,是以天限其命,生长缓慢,可难得啦!”   黄杨木有“千年矮”之名,没有大料,即便如此,也至少要生长百年才能勉强出料。   上好的黄杨木少则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   价比紫檀贵,堪比乌木。   表哥送的黄杨木梳,材质几乎跟金玉媲美了。   周令怀点头:“黄杨木长三年,闰年则不长,我在京郊有一个庄子的山头上,就种了黄杨木,养了一棵几百年的老料,寻一隐晦夜,无一星,取此木一枝,伐之则不裂,用水试之,沉则无火,乃为特贵之品,便做了这个木梳。”   黄杨木梳做起来也不容易,从开料到成品,需经过三十多道工序。   极讲究雕、描、烫、刻、磨等。   这一把也是一早就开始做了。   虞幼窈如获至宝,黄杨木香气很轻,很淡,似有若无,却透了雅致:“表哥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黄杨木梳?”   周令怀愣了一下,这才道:“《本草》记载:“世重黄杨,以其无火”、其木紧腻,作梳,清热、利湿、解毒”,头为诸位之首,而发为血之余,老古话说,千年矮梳一百,寿一百,不见白,黄杨木袪风除湿,行气活血,清热解毒,每日梳百下,也能疏通经脉,开窍宁神,延年益寿。”   母亲的妆盒里,就有这样一把黄杨木梳,也是父亲亲手做得。   母亲每日早晚梳头,都要用黄杨木梳贴着头皮梳一百下。   小的时候,他会经常看到,母亲披头散发坐在琉璃镜前,一向粗枝大叶的父亲,却难得温柔,拿着黄杨木梳帮母亲梳头。   木梳贴着头皮轻轻地往下刮,直到发尾。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仿佛一把木梳,便能一直梳到白头。   “以后我每天就表哥送的黄杨木梳梳头,每次梳一百下。”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撩了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拿着黄杨木梳轻轻地梳。   木梳打磨的非常光润,齿梳梳过了头发非常顺滑。   小姑娘梳发的模样,叫周令怀一怔。   他送了小姑娘亲手做得黄杨木梳,也是因为黄杨木梳对身体好,小姑娘每日课业、管家,也是十分忙碌。   用黄杨木梳早晚梳一梳头,也能缓解疲累,活血养神。   却也没想旁的。   可这会儿,眼见着小姑娘手里拿了,他亲自雕制的黄杨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握着扶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想要亲手拿过黄杨木梳,如父亲帮着母亲梳头那般,也帮着小姑娘一下一下地梳发。   周令怀垂下了眼睛,握扶手的手渐渐收紧了,又缓缓地放松,如此数次之后,他拿下了手,右手摩挲了腕间的木犀香珠:“好!”   说完了,他低下眼睛。   手腕上的木犀香珠,竭黄中透一缕温泽,不见一丝粗糙,一圈又一圈地绕缠在腕上,仿佛连心也被束缚了一般,可这内敛的香,却沁着心脾,令人心中欢喜,心悦自生,便也觉得被束缚了,也是甘之如饴。   周令怀抬眼,小姑娘一只手腕上,戴着虞老夫人送的血蜜蜡佛珠,宝光盈然,瑰丽生晖,而另一只手腕上,也戴了与他一样的木犀香珠手串。   他不由笑了,就听到小姑娘声音欢快:“表哥今儿送的礼物,我简直太喜欢了,太惊喜了,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端午节了,谢谢表哥。”   周令怀颔首:“也要谢谢表妹,这也是,”他偏头瞧了手臂上的“合欢索”,指腹轻轻摩挲了腰间的香囊:“我过得最有意思的端午节。”   最好的端午节,大约就是两个人,都为彼此精心准备了最好的心意。   这时,春晓过来了:“小姐早膳准备好了。”   虞幼窈连忙笑了:“表哥,我们一起去用早膳。”   有表哥陪着一起,虞幼窈觉得连早膳也变得更美味了,于是又多用了一碗碧梗粥。   周令怀便忍不住轻笑:“吃很少?”   虞幼窈一时大窘,但她在表哥跟前儿,一向是娇宠惯了的,呶着嘴儿:“我今儿打卯时就起来忙活了,饿得太狠了,才吃了这么多,我平常不会吃这么多,最、最多两小碗粥,”说到这儿,她就鼓了鼓双颊,瞪着眼儿凶巴巴地瞪着表哥:“表哥是不是嫌弃我吃得多?”   周令怀哪儿敢说一个“是”字,连忙摇头:“没有,我是觉得表妹能吃是福,身体好,如此甚好。”   他突然就想到,初入虞府那日,小姑娘圆乎乎的一个小人,透了婴儿肥,却是心如琉璃,眼里头澄澈一片,净秽无瑕。   他当时就想,没想到虞府竟藏这样一个小娇娇。   便也觉得,小姑娘圆润着也是可爱。   多吃点似乎也顶好?!   虞幼窈歪着头看表哥:“我不管,就是我吃得多,表哥之前答应我的话,也不能反悔喔!”   说了,以后她落魄了,就要养她,不能反悔喔。   周令怀倏然失笑:“我记着。”   虞幼窈终于觉得高兴了,又盛了一碗碧梗粥,摆到表哥跟前:“那表哥要多吃一点,能吃是福,身体好,如此甚好。”   周令怀其实已经比平日多用了一碗,这会儿已经饱了,可瞧着小姑娘笑盈盈地望着他时,便觉得,他还可以再来一碗。 第350章 此等吃货(求月票)   吃完了早膳,外头太阳也升高了,虞幼窈就和表哥一道去了安寿堂。   姚氏带了一大家子过来请安。   都是一个府里的,也就隔了一道墙,大房发生的事她哪有不知道的?   只是杨氏是个什么德性,妯娌多年,她哪能不清楚,事关大房的独子虞善思,她不想,也不能趟了这浑水。   所以,在虞善思化险为夷之后,就打发人过来询问关心了几句。   之后得知大房折腾没完,便也没有亲自过来。   也是昨儿,大房事毕之后,姚氏才带了不少补品、药材来给老夫人请安,又好好地关心了侄儿,如此也算周全了。   她可是知道,杨氏养坏了虞善思的心性,叫虞宗正以犯了头症为由,发配到了静心居,变相的禁了起来。   而虞兼葭也因为病重,需要静养,关了院门。   大房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了一道又一道。   老夫人年岁大了,没甚精力管家,最多只能镇着些,大房却是掌控在虞幼窈的手上。   若不是长兴侯府的花会上,她亲眼瞧着,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竟也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连手握重兵的功臣也涮得灰头土脸。   她几乎要相信,杨氏和虞兼葭的下场没有虞幼窈的算计。   可事实就是,虞幼窈尽得了好处,大房上上下下还在夸赞虞幼窈,重情义,顾念手足情深,竭力救了四少爷不说,还心性仁厚,赏罚分明。   不光如此!   她早上过来,还听到大房的下人们说,虞幼窈的亲娘,谢氏竟然是杨氏害死的,下人们胆敢在府里说这事,那么这事大约也是没错的。   这厉害的手段,真正是尽随了老夫人。   姚氏陪着虞老夫人说话。   虞幼窈就带着虞霜白几个到了院子里包棕子。   姐妹凑一起,热热闹闹地。   虞善言转头瞧了周令怀,便见他摩挲着手腕上手珠,目光落在大妹妹虞幼窈的身上,荼白的唇间,也难得吮了一丝笑意。   虞善言收回了目光:“你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学堂,前几日湖山先生还问了,你打算什么时间回去上课?”   湖山先生对周令怀的赏识不加掩饰。   还说过,周令怀是天之人才,与宋明昭一般,是不世能人,若没坏了腿,将来一定是入阁拜相的治世能人。   周令怀摇摇头;“表妹最近在学《天工开物》,我在整理相关的注书,等过阵子再说吧!”   周表哥对大妹妹的宠爱,府里是人尽皆知。   虞善言好一阵无语,但一听了《天工开物》,不由心中一动:“你准备好了注书,可否容我也抄录一份?”   周令怀的注书在府里很受欢迎。   原是帮着大妹妹写了《四书五经》的注书,辅助大妹妹课业,后来让二妹妹瞧了,就日日跑到大房来抄录,学习进度果然加快了许多。   二弟知晓了,就借了二妹妹的笔录,跟着抄录,这阵子在课堂上,竟也没再被湖山先生点名批评了。   见二弟难得长进,他这个做兄长的难免要关心几句,就问了缘由。   少不得看了二弟抄写的注书,便是自己学通了的道理,看了之后,难免也觉得见解独到,忍不住也抄录了一份。   最后连三弟也跟着抄了。   周令怀淡声道:“送与了表妹,便是表妹的东西,到时候你自个问她就是了。”   虞善言一听这话,就知道妥了。   《天工开物》是虞氏族必学,以他现在的年岁,要专心举业,等取得了举人功名,才会学这个。   不过周令怀的注书难得,他可不会放过。   这时,虞善信凑过来:“周表哥,大妹妹她们在包棕子,我们也过去帮忙吧!”   虞善言偏头看他,蹙眉:“君子远庖厨。”   虞善信嗤之以鼻:“大哥,你是读书读傻了吧,《道德经》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不烹小鲜,又如何能治大国?”说完了,他自觉自己怼赢了自家大哥,转头瞧了周表哥:“表哥,我说得对不对?”   虞善言蹙眉,便也觉得二弟长进了,也越发没规矩了。   周令怀却淡声道:“世间万事万物,皆不可一概而论,但凭本心,前朝有一位苏姓的大政治家,不仅爱美食,还经常自己烹制美食。”   所以,不要迂腐圣人之言,作茧自缚。   虞善言顿时也不好反驳了,便听周令怀继续道——   “他性情洒脱,人生几经起落,被贬于黄州时,因吃不起当地的羊肉,便寻了当地便宜,且没有什么人吃的猪肉,自己烹制美食,成就了闻名天下的东坡肉,还写了一篇猪肉颂,里头记载了猪肉的烹制方法,他这种吃法传开之后,当地百姓争相效仿,因猪肉便宜又美味,百姓节省了心买羊肉的钱,省了开支,当地百姓自治自理,也是一方太平。”   虞善信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个我知道,后来这位政治家被贬岭南,惨得连猪肉都没得吃,他就偷偷把没有人要的羊脊骨带回家里,煮熟之后,洒了料酒,盐等作料,放在火上烤,成就一道闻名天下的羊蝎子,听说因为羊蝎子太美味,导致连他家中的狗,经常与他抢食……”   虞善言鬼使神差,就接了虞善信的话:“后来,他又被贬到了儋州(海南)一带,那里十分穷苦,连肉也吃不着,他将黑手伸向了海边的生蚝,还写信向自己的弟弟儿子炫耀,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怕京城那帮孙子,抢我的生蚝……”   说完了,他就愣住了。   一转头,就发现,一会话的工夫,他们已经来到院里的石桌处,几个妹妹都兴致勃勃听他们讲故事。   虞幼窈听得有趣,连忙催问表哥:“后来呢?”   周令怀轻弯了唇:“他还被贬到了惠州,因那儿的龙眼、柑橘、杨梅,荔枝太好吃,就赖在那儿不想走,后来他的弟弟想法设法将他捞出来了,他还埋怨他弟弟。”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一脸无语。   世上竟还有此等吃货!   失敬,失敬,甘拜下风! 第351章 镇国侯府的邀请   周令怀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这位政治家,一生数度贬官,所到之处,都能以吃治一方水土,一生留下了66道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菜。”   虞幼窈托着香腮:“可怜他的弟弟,不是在捞他的路上,就是在捞他的路上,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哥哥,操碎了心的弟弟,真的好可怜啊!”   虞善信一听就笑喷了:“哈哈,大妹妹,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歪了……”   虞霜白眼儿都亮了:“不如一会儿,我们也自己烤羊蝎子吃吧!”   虞莲玉和虞芳菲也是一脸向往。   坚信养生要从娃娃抓起的虞幼窈反对:“羊肉性燥,秋冬季吃着滋补,春夏季宜清肺,养脾,吃这个容易燥火,不如让厨房做个东坡肉。”   虽然有些遗憾,但虞霜白几个,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丫鬟端来了铜盆,虞幼窈几个净手之后,拿了泡软的竹棕叶包棕子。   虞幼窈擅厨,一上手就包得似模似样。   虞霜白几个却包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本来以为,包棕子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这么难啊!”   吃棕子,一点也不难啊!   虞幼窈笑道:“我教你们。”   她细心的指导虞霜白几个,几个人认真学,倒也有几分自己动手的乐趣了。   周令怀从旁瞧了,也拿了一张棕叶,斜折成了尖角,将拌了红豆红枣莲子的糯米,盛了一些装到里面,将棕叶折好,用竹棕叶缠好。   于是,一个精致漂亮的棕子就完成了。   虞善信瞧得“啧啧”称奇:“周表哥,你居然会包棕子,以前包过?”   周令怀摇头:“第一次。”   虞幼窈眼疾手快地将表哥包的棕子拿到手里,仔细地看:“表哥,你太厉害啦,第一次包的棕子就这么好看,”说完了,她就拿了帕子将棕子包起来,放到自己身边:“表哥生平包的第一个棕子,是我的。”   周令怀轻笑:“你喜欢,我再给包几个。”   从前他也如虞善言一般,将君子远庖厨这话挂在嘴边上,他偏头瞧了小姑娘,嫩白手指,捻了一片竹棕叶,棕子还没蒸煮,他突然就有些期待,她亲手包好的棕子,会是什么味道,便也想试一试这人间烟火。   便只是一个小小的棕子,心中便也生出了些许满足。   虞幼窈笑容甜软:“好啊!”   周令怀一连包了几个棕子。   虞善信也不落人后,笨手笨脚地跟虞霜白学包棕子,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一边斗嘴,气氛十分热闹,感染了虞善言,一向标榜君子远庖厨的他,也不由拿了一片棕叶,向虞莲玉请教。   虞芳菲眼珠儿一转,就瞧见腼腆的虞善礼,拿着棕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凑过去教他。   大家说说笑笑,聊聊闹闹,连屋里的虞老夫人和杨氏也听到了动静,打屋里出来,忍不住欣慰地笑。   包完了棕子,虞幼窈交代小厨房去蒸煮。   一群人聚一起闲聊,虞霜白就说:“今儿未时正(13点),护城河里有龙舟赛,大姐姐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虞幼窈摇摇头:“你看我,像是能走得开的样子吗?”   杨氏被关了,祖母年岁大,家里也需要她来操持,哪儿还能出去?!   再说了,她也不想太麻烦二婶娘了。   虞霜白拉着虞幼窈的手,撒娇:“大姐姐,去嘛,去嘛,一年一次的盛会,不去看多么可惜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龙舟赛的吗?府里不是还有祖母和柳嬷嬷吗?离开一两个时辰,也不妨碍什么吧,再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管家厉害着呢,下人们都听你的话,你就是不在府里,下人们也能将你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虞幼窈还没来得及开口。   柳嬷嬷笑眯眯地领了一个气派的丫鬟走进院子里。   正是镇国候府宋老夫人跟前姚黄。   姚黄到了虞老夫人跟前,曲身行了礼之后,才开了口:“我家老夫人特命奴婢过来给老夫人送端午。”   青袖上前,接了姚黄手里的木托,里头摆了棕子、雄黄酒、青团,以及一些节礼,都是端午节的惯例。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那老货,倒是年年抢在我前头了,”感慨完了,她就客气道:“替我好好谢过你家老夫人。”   姚黄应了一声是,便转了话题:“护城河下午有龙舟赛事,老夫人让奴婢问一问,大小姐今儿可是有空,随镇国侯府一道过去热闹热闹,三小姐从昨儿就吵嚷着,要与大小姐一块儿去看赛龙舟,若大小姐去的话,府里一会儿派马车过来接大小姐,家里都安排妥当了,保管将小姐照料周全了。”   话里话外都透了极大的诚意。   虞老夫人笑容一深,转头瞧了虞幼窈:“窈窈,一年一度难得的热闹,一起出去玩玩也好,家里的事你都安排妥当了,有柳嬷嬷和许嬷嬷盯着,也不会出了差错,你宋祖母一向是最妥当了,你与镇国侯府一道过去,我也能放心。”   她之前正愁着,该怎么让窈窈顺理成章地出去玩儿。   没想到宋老货,就瞌睡送来了枕头。   周令怀微蹙了眉,便也想到了,四月初八沐佛节那日,宋明昭与小姑娘并肩站在门口交谈的画面。   小姑娘一身素锦裙子,宋明昭一身深青,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微微的风卷起了彼此的衣裳,撩起了淡淡的缱绻,竟也刺眼极了。   恍然间,他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们本该如此的。   与镇国侯府一道去看赛龙舟,便也难免会与宋明昭产生交集,周令怀忍不住瞧了小姑娘。   她会答应去吗?   虽然他为小姑娘画了一幅《赛龙舟图》,可这画在纸上的热闹,哪儿又能比得上亲自看过了生动有趣?   他一直都知道,小姑娘向往府外的热闹,曾好几次表示,想要出去玩儿,对龙舟赛这种一年一度才有的盛事,又怎么会不向往?   若说虞幼窈没有半点动心,那是假话。   但是!   虞幼窈忍不住瞧了表哥一眼,有些为难了。 第352章 情不知所起   她出了府,岂不留了表哥一个人在府里过端午?表哥之前还特地为她画了一幅《赛龙舟图》,她想留在府里与表哥一起过端午。   便是没有太多的热闹喧嚣,可有表哥陪着,心中也是欢喜。   再有就是!   她本是不愿意与镇国侯府走得太近,与宋婉慧相交,最开始也是迫于两家是姻亲,又是世家,家族利益命脉,紧密相连,她身为家中嫡长女,交好宋婉慧是必须的。   只是后来宋婉慧确实不错,这才愿意往深了处。   但是,她心里始终与齐思宁更亲近一些。   虽然知道,这样的心态似乎不太好,毕竟那只是一场噩梦,一切都没有发生,也不能代表什么。   可是她坚信,人无远忧,必有近祸。   以宋虞两家的交情,以宋祖母对她的喜爱,以她虞府嫡长女的身份,又加之宋明昭的惊才绝艳的名声……   现实里,她和宋明昭联姻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她年岁尚小,远不到提及这话的时候,祖母怎么谋算,她也插不上手。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与镇国侯府牵扯太多,若将来真走到那一步,她为自己谋算的时候,也不会有诸多顾虑。   虞幼窈忍不住瞧了表哥一眼,见表哥摩挲着手腕上的手珠,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上前一步:“便也不劳烦宋祖母了,母亲还病着,祖母身子也不爽利,便也该留在府里周全着。”   虞老夫人想劝几句。   虞幼窈就说:“我意已决,祖母也不必相劝,家中诸事繁忙,需要操持,我便出了这门,也是玩不尽兴,倒不如不去,”说完了,她轻弯了一下唇儿,转头瞧了表哥:“再说了,我已经答应了表哥,今儿要陪表哥一起过端午呢。”   周令怀忍不住抬眸,便对上了小姑娘盛满了笑意的眼儿,眼里一片晶亮,宛如璀璨的星河,唇角微弯。   虞老夫人摆摆手:“罢了,不去就不去吧。”   虞幼窈转身了姚黄,曲身行了一礼:“劳宋祖母挂碍,便先谢谢宋祖母,只是家中母亲病重,祖母身子也不方便,家中亦有诸多事,需要操持周全了,便有劳姚黄姐姐回去禀了宋祖母,她的好意,窈窈便心领了。”   姚黄笑道:“大小姐客气了,我回去便禀了老夫人。”   虞大夫人犯了头症,需要静养的事,昨儿京里就传出了话儿,如今虞府大房是虞大小姐当家呢,还是虞大人亲自点了名,让虞幼窈管家的。   虞幼窈笑道:“宋祖母的身体可还好?”   姚黄闻弦知雅意:“吃用了大小姐送的药茶,药香,瞧着这阵子精神了些。”   虞幼窈顺理成章道:“既然如此,今儿姚黄姐姐便再带一些回去,”说完了,她转头交代了春晓:“去将我头些日子做的清热消暑的药香,与药茶拿几盒过来,让姚黄姐姐一并带回去。”   不管如何,宋祖母也是一片好意,她驳了这份心意,总要回了这礼,才能将这往来的礼数周全了。   春晓领命而去。   虞幼窈招呼姚黄坐下,又命人上了茶。   姚黄不禁感慨,这虞大小姐待人接物,处处都透了气度与风范,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处处彰显了礼数与德行,难怪半大的孩子,竟也能管了这偌大的家,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脱颖而出不说,还得了太后娘娘的眼。   虞幼窈与姚黄聊了几句宋老夫人的身体,说了一些平常吃用需要注的事,姚黄转头瞧了虞老夫人,从前身体比起自家老夫人还差了一些,可这段时间,瞧了几回,却是一回比一回精神了,便也认真听了。   聊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春晓拿了礼物去而复返。   姚黄这才站起来:“如此,便多谢大小姐了,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虞幼窈让春晓去送她。   宋明昭低头瞧了书案上的《潇湘竹雨图》,努力去回想昨儿恍惚之中,看到的那一抹粉艳,却怎么也想不真切。   仿佛那一切,只是幻觉一般。   而事实上,也确实只是幻觉。   他缓缓卷起了画。   小厮放轻了脚步走进屋里:“少爷,老夫人屋里的姚黄回来了,虞大小姐心系家中母亲病重,祖母身体不便,回绝了老夫人的心意,不与镇国侯府一道去看《龙舟赛事》。”   宋明昭握紧了手中的画,半晌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厮打小就在宋明昭身边伺候,也知道自家少爷性格冷淡得很,对什么都不会太在意,而这阵子似乎对虞府大小姐关注多了些?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宋明昭盯着香案上的瑞脑兽首的香炉。   里头燃了熏香,正是虞大小姐做的凝神香,味道淡雅出尘,燃之,凝心静气,在书房里焚上一丸,便也有一种宁静而致远的幽宁。   最先用了一回之后,他是极喜欢的。   祖母后来又向虞府讨要了一些。   自从二月初七那回在宝宁寺,向虞老夫人请安了之后,“虞幼窈”这个名字便在他的身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原也不在意这名儿,只是听得多了,难免也能知道她不少事。   直到四月八日沐佛节那天,他见到了“传说中”的虞幼窈,认识了这位虞大小姐,莫名就对这个人在意起来了。   长兴侯府的花会,母亲带着三妹妹回到家中,便来了祖母屋里禀报了花会上发生的事。   当时,他就坐在堂中。   听着三妹妹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说了,曹七小姐是如何伙同在场的一众小姐们,当场刁难虞大小姐,想以“丧妇长女”这话,坏了虞大小姐的名声,让虞大小姐头一回出了门,到了外头,就要丢了名声,闹了一个灰头土脸,以后再也在京里头抬不起头来。   而虞大小姐是如何,拿了女子的教条闺范作伐,反将了曹七小姐,与在场的众家小姐,没得教养的人,也都变成了旁人。   又听到三妹妹说,长兴侯夫人是如何为老不尊,因女儿受了委屈,便意图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了虞大小姐。 第353章 我们来拉勾   而虞大小姐又是如何,拿了祖母作伐,抬了先帝,今上出来,最后搬出了太后娘娘出来,让长兴侯府威名尽失,颜面尽损……   他一边喝着虞大小姐做的药茶,闻着祖母屋里,焚了虞大小姐做的药香,听着虞大小姐的故事,不知不觉,便听入了心神,便也忍不住在心里想,那么单薄娇小的姑娘,是如何在虎狼环伺之中,为自己争得了名声,为虞府争得了体面。   便也想到了沐佛节那日,她温软的声音,如娇莺燕啭,燕语喈喈,声声入耳:“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心想着,如此通透明慧的女子,当有此心性。   这时,小厮去而复返,忧了宋明昭的心神。   宋明昭似有不悦:“什么事?”   小厮连忙压低了头:“黄姚姐姐带了虞大小姐做的药茶,药香,老夫人知您喜欢,使人送了一些过来。”   宋明昭点头:“搁下吧!”   小厮又道:“三小姐差人过来问,护城河的龙舟赛您要不要一道过去?”   三小姐昨儿就问了,当时少爷回答的是:“到时候再说。”   宋明昭摇头:“我便不去了。”   小厮不由一怔。   之前少爷不是还没有表示半点不去的意思,明显是有意前往的?   怎么突然就不去了呢?   难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同样不去的虞大小姐,会和她有关吗?   小厮抓了抓脑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实在是他家这个少爷,打小就清心寡欲,跟个苦行僧似的,怎么可能突然关注一个女子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送走了黄姚,虞老夫人借口身体乏了,让姚氏扶进了屋里,姚氏心知老夫人哪儿是乏了,分明是不想扰了小辈们玩乐的兴致。   有长辈在场他们哪儿还能放开了玩。   院子里,小姑娘笑容明亮,便是不能去看龙舟赛,似乎也不在意。   周令怀低头,摩挲手腕上的香珠:“想去便去吧,也不必有诸多顾忌,府里有我在,不会出了差错。”   虞幼窈眨了眨眼儿,看着表哥问:“那表哥想让我去吗?”   小姑娘看着他,眼儿明亮透彻,晃眼得很,周令怀眼睫低垂,摩挲了腕上的手珠:“你高兴就好。”   虞幼窈“咯咯”地笑:“我现在就很高兴啊,这是表哥在虞府过的第一个端午节,也是我与表哥过得的第一个端午节,我自是希望能与表哥一起过,表哥不是送了我一幅《赛龙舟图》吗?我觉得高兴呢。”   可之前,面对镇国侯府的提议,小姑娘分明是犹豫了,周令怀沉声道:“你不必顾忌我,若是……”   虞幼窈一听,就呶了嘴儿:“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怎么一个劲地将我往外面赶?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过端午节?”   周令怀摇头:“当然不是,只是……”   虞幼窈倏然凑近,眼儿盯着表哥:“没有只是,也没有可是,端午节要和亲人一起过才更有意义,我与镇国侯府虽然相熟,但去了之后也是一堆繁文缛节,哪儿有自己家里自在,况且龙舟赛一年一次,今年看不到,以后总有机会看到,”她看了一眼表哥的腿,握着表哥的手:“我还想等以后表哥的腿好了,带我去看呢。”   小姑娘满眼的期盼,周令怀点头:“好,我以后带你去看。”   虞幼窈这才重新展了笑:“说好的,我们来拉勾勾,”她伸出自己细嫩的小指,勾住了表哥的小指,轻轻地摇晃,声音又甜又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了勾勾,她就将自己大拇指印在表哥的大拇指上,欢喜地笑:“盖了章,不能反悔喔!”   幼稚的举动,令周令怀有些发笑,却十配合,瞧了彼此印在一起的拇指,他不觉勾了唇:“好!”   虞幼窈仰着头:“与表哥一起,我心中甚喜。”   所以,没有表哥的龙舟赛,不看也罢。   周令怀喉咙微涩:“我亦欢喜。”   两人互相对视,就听到虞霜白喳喳呼呼的声音:“大姐姐,厨房里的棕子蒸好啦,快过来尝一尝。”   虞幼窈转头应了一声,就对表哥说:“我们快过去,我还想尝一尝表哥亲手包的棕子呢。”   之前蒸棕子的时候,她悄悄地将表哥包的棕子做了记号,也不会弄混了去。   周令怀亦有此意,转了轮椅与虞幼窈一道过去,桌子上摆满了棕子,有红豆,红枣,干果,鲜花馅,足有十几种那么多。   因为表哥不爱吃甜,虞幼窈还包了几个咸蛋黄的。   见他们过来了,虞善信眼珠儿一转,提议道:“这么干吃棕子有什么意思?不如来玩斗百草吧,赢了的人吃棕子。”   斗百草也是端午节的习俗,前朝时期,每逢端午节,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便要上山采草药,花草,谁采得多,谁就能拨得头筹,后来不时兴自己上山采药,就准备了许多药材,家里的小辈们,猜草药名,谁猜得越多,越准,谁就赢。   虞霜白翻了一个白眼儿,一口否决:“不行,不行,大姐姐与许嬷嬷学了药理,什么药材花草不知道?玩斗百草简直就是作弊一样。”   几个人深以为然。   虞幼窈撇了撇嘴就道:“不如就玩射粉团,将棕子放在食盘里,用木箭射之,射中者食用,我们人多,玩这个肯定有意思。”   几个人纷纷赞同。   春晓立马使人准备了桌案,木箭,将棕子搁在桌案上固定好了。   虞善信又说了规矩:“射中哪个,吃哪个,射不中,就不能吃,妹妹们先来,按从小到大的顺序。”   虞幼窈一听,就瞪了眼儿,横向了虞善信。   可其他人都纷纷赞同,她就是不满也不行了。   虞善信见她目光不善,耙了一把头发:“大妹妹,你这么看着我作甚?难道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好吗?”   其他人也都瞧向了虞幼窈,眼里充满了询问。   虞幼窈皮笑肉不笑,盯着虞善信轻磨着牙:“好,很好,好得很呢,”好,好个屁呢,如果表哥包的棕子,被别人捷足先登射走了—— 第354章 巾帼不让须眉   我跟你没完!   虞善信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连连退后了一步:“大妹妹,你能别对我这么笑成么,笑得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周令怀眼中微深,轻弯了一下嘴角:“开始吧!”   表哥都发话了,虞幼窈撇了撇嘴,就将目光放到了食盘上,一个打了特殊络结的棕子。   那是表哥包的第一个棕子。   千万不要被射走了啊!   虞芳菲年岁最小,最先来,她拿了小弓,搭了木箭,瞄准了食盘里的棕子。   千万不要射中,虞幼窈盯紧了虞芳菲,在心里默念着,就见虞芳菲手一抖,木箭顿时一歪,就射空了。   虞幼窈欢呼一声:“哦耶!”   虞霜白几个的目光,蹭蹭地落在她身上。   六妹妹没射中棕子,大姐姐是在高兴啥?   虞芳菲委委屈屈地看向了虞幼窈:“大姐姐,你刚才干嘛一直盯着我呀,惊得我手抖,木箭都射空了。”   大姐姐的目光实在太强烈了,想忽略都难。   虞幼窈闻言,先是一窘,然后故作无事一般清了清嗓子,又咳了一声:“咳,呃,这、这不是想看看六妹妹射箭长进了没有吗?哈,没射中也没关系哈,你别沮丧,这才第一轮,这次没射中,多射几次,肯定能中。”   看着大姐姐不止上翘的嘴角,虞芳菲狐疑:“我怎么觉得,我没射中,大姐姐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虞幼窈连忙道:“没这回事,绝对没有这回事,一会儿大姐姐多射几个,分你几个。”   虞芳菲连忙道谢。   周令怀却低头,抬手抵住了唇边淡淡地笑意。   接着轮到了虞莲玉,她搭了弓,一下就瞄准了摆在最中间的棕子。   虞幼窈一看,就是表哥亲手包的棕子,连忙道:“呃,五妹妹,我觉得你射旁边那个,比较容易射中。”   虞莲玉刚蓄满的弓势,被这一打岔就彻底散了:“可是,我觉得中间的最容易射。”   虞幼窈眼珠儿轻轻一转:“以我多年射箭的经验,旁边那个肯定能射中,我还能骗你不成?如果你不相信,不如你试试看,反正这还是第一轮……”   虞莲玉被这么一忽悠,觉得也有道理,大姐姐的射箭,是姐妹之中最好的,肯定不会骗她的。   于是,她重新蓄了势,往旁边射了一箭。   射歪了,擦着中间那个棕子而过。   如果她刚才射中间那个,肯定能中的,虞莲玉一脸哀怨地看着虞幼窈:“大姐姐,你确定不是在骗我?”   虞幼窈眉毛不停地往上翘,险些没当场笑出来:“这怎么可能?呃,我刚才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射中,你没射中,大约是箭术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见虞莲玉一脸被雷劈了似的表情,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打击人了,诚心实意地建议:“要不,你以后,再多练一练?”   虞莲玉顿时懵了。   周令怀也有些忍俊不禁,瞧着她变了法子地忽悠家中妹妹,也是有趣。   虞善信一条手臂搭在虞善言的肩膀上,一只手捂着肚子,笑疯了。   轮到了虞霜白,虞幼窈如临大敌。   二妹妹的射箭,是姐妹之中除了她以外,最好的,如果她要射表哥包的棕子,肯定是能射中的。   于是,虞幼窈建议道:“二妹妹,你箭射得好,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你若是射中了五妹妹方才没射中的那只棕子……”   她话还没说完,虞霜白就搭了弓:“大姐姐,你可别拿忽悠五妹妹和六妹妹那套来忽悠我,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虞幼窈不死心,又要开口……   虞霜白却瞄准了最中间的棕子:“大姐姐,你打扰我射箭了!”   眼见了虞霜白的箭,就要冲最中间的棕子而去!   虞幼窈心急之下,陡然拿起了托盘里另一张小弓,在虞霜白射箭出去后的一瞬间,骤然搭弓射箭。   她拉满了弓,瞬间蓄满了势,眼儿犀利地盯着最中间的棕子,猛地一松弓……   只听到“咻”的一声,离弦之箭,便如光影一身疾冲而去。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见虞幼窈射出的箭,在虞霜白的箭赶到之前,猛地扎进了棕子里,入棕三分,挡掉了虞霜白射来的木箭。   虞幼窈高兴不已,连忙扔下了小弓,拎着裙子上前,拿起自己射中的棕子,拔出了木箭,炫耀似的跑到表哥面前:“表哥,你看,这是你之前包的棕子呢,我在上面打了一个络结,哈哈,被我射中了……”   周令怀以手抵唇,低低地笑了。   虞幼窈觉得气氛不对,不由得头皮微微一麻,一抬头就瞧见,二妹妹虞霜白叉着腰,可劲儿地瞪着她。   五妹妹虞莲玉一脸悲愤,眼儿无辜又委屈:“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大姐姐,亏得我之前那么相信你。”   最惨的是虞芳菲,鼓着又脸儿,大叫:“大姐姐,你赔我棕子!”   完了,完了,我曝露了!   危,虞幼窈,危。   虞幼窈一抚额,将捧在手里的棕子,悄悄地藏到了身后:“那个、其实,我可以解释的哈,你们别、别这样看着我,我,”她又抚了一下额头,有气无力道:“压力很大啊!”   虞善信笑疯了,对虞幼窈伸了大拇指:“大妹妹,厉害,厉害啊,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就你刚才那一箭,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便只是一张小弓,一根木箭,他也能感受到其中凌厉的箭风,一般人可射不出如此凌厉的箭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瞧着大妹妹的小身板,竟像一个想要抢劫的女土匪。   而被抢劫的,竟然是一个棕子?!!   话儿被堵了回去,虞幼窈简直想爆打虞善信一顿:“哪、哪有啊……”   虞霜白叉着腰,不服气:“大姐姐,说好了要一个一个来,我还没射完,你就射箭了,你违反了规则,按照规定,你的战力品,现在是我的。”   虞幼窈一听这话,哪儿还顾得上危不危:“大哥哥,二哥哥,你们刚才可瞧清楚了,是否二妹妹的箭先射?” 第355章 太奸诈了   开玩笑,她对表哥的棕子势在必得,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表哥之前就说过,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就越不能心急,就越要动心忍性,越要冷静周全,心若静处子,身动如雷霆。   一出手,便要正中目标。   一旦出手,便要有十足的把握,杜绝一切意外,以及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将局势尽数掌控于心。   如此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虞善言点头:“确实是二妹妹的箭先放,大妹妹的箭后来居上,射中了棕子,规则上说一个一个来,大妹妹虽然钻了规则空子,却不算违规。”   虞霜白气鼓了双颊。   虞善信道:“大妹妹臂力不错,搭弓拉弦,箭势蓄得大,射的箭,自然比二妹妹要快,嗯,这是大妹妹的本事,不算违规。”   虞霜白无话可说了,瞪了虞幼窈一眼:“大姐姐,你也太奸诈了,哼!”   虞幼窈弯了唇儿:“这叫兵不厌诈,非常时候,自然要行非常之事,以后多学着点,千万不要读死书,死读书,不懂得变通,书白读了,道理也是白学了。”   这话可是表哥说得。   她觉得很有道理呢。   虞霜白跺了跺脚:“不就是一个棕子吗?至于吧你!”   虞幼窈哼了哼鼻子:“这是我表哥生平包的第一个棕子,可不是一般的棕子,可不行让你们得了去。”   虞霜白气死了,转头就道:“大哥哥,二哥哥,大姐姐仗着自己箭射得好,欺负人,你们怎么也不管一管?”   虞善信双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二妹妹啊,愿赌服输,千万不要输不起啊!”   开玩笑,周表哥就虎视耽耽地坐那儿,谁敢管大妹妹啊!   是嫌日子太好过了?   还是蛋炒饭吃多了,咸得淡疼?   虞善言清了清嗓子:“大妹妹凭本事吃棕子,二妹妹箭射得好,下一轮肯定也能射中。”   他还指望周表哥《天工开物》的注书呢。   虞霜白吃瘪,恼怒:“气死我了,你们不是我亲哥吧,肯定不是!”   虞善信和虞善言纷纷将眼儿飘向了别处。   这会儿,虞幼窈已经蹲在表哥面前,一层一层地剥开了棕子,晶莹软糯的糯米里,有莲子,红豆,红枣,瞧着十分好看。   虞幼窈就着棕叶,轻轻一掰,将棕子分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了表哥:“表哥,这可是你自己亲手包的棕子,一定要尝一尝味道。”   原也是想着小姑娘喜甜,这才包了甜棕,这会儿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周令怀一向不会拒绝小姑娘,伸手接过了:“表妹这棕子得之不易,我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想着小姑娘方才射棕的模样,他眼中笑意倏深。   虞幼窈听出了他意有所指,呶了一下嘴儿:“哼哼,我是凭本事射棕,也是凭本事吃棕。”   周令怀轻笑出声,咬了一口棕子,软糯的棕肉,带了红豆的清香,红枣的一缕甜意,以及莲子的粉糯,味道不是不错的,就是甜了一些。   女方这边射完了,就轮到男方这边。   虞善礼先来。   湖山先生的课业有君子六艺,他轻而易举就射了棕,自己却没吃,而是将棕子送给了虞芳菲。   虞芳菲接过棕子,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三哥哥!”   第二个,轮到了虞善信,因为家里专门给他请了武功师傅,他的骑射自是不必说,一马当先,就将一个棕子射了一个对穿。   他上前取了棕,就将棕子拿给了虞莲玉。   虞莲玉欢欢喜喜地道谢。   接下来,就是虞善言,他的君子六艺学得不错,射棕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他倒霉,瞄中的棕子是周令怀瞧中的。   周令怀记得,小姑娘包了五个咸蛋黄的棕子。   那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效仿了虞幼窈,搭弓射箭一哈成,领先了一步,将箭射进了棕子里。   虞善言看得无语,摊了摊手看向了虞霜白:“可不能怪我!”   周表哥虽然体弱,但君子六艺半点也不落下。   他出手了,哪还有他们什么事?   于是,虞霜白没有棕子了,她捂着胸口,一脸哀怨地看着虞幼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虞幼窈险些没笑哭,接过了表哥手中的小弓,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儿,搭了一根木箭,“咻”的一声,木箭离弦,射进了一个棕子里。   丫鬟拿来了棕子。   虞幼窈转手就拿给了虞霜白:“乖哦,姐姐疼你。”   虞霜白感动得泪眼汪汪:“呜呜,还是大姐姐你靠谱,指望我两个没用的哥哥,这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棕子了。”   不靠谱哥哥虞善信,将脸转向了别处直咳。   虞善言却转头瞧了周令怀。   见周令怀剥好了棕子,将棕子掰成了两半,露出了里头的咸蛋黄,他恍然明白了,方才包棕子时,大妹妹要包咸蛋黄。   二妹妹还说,咸蛋黄的棕子能吃么?   所以,周表哥也瞧上了大妹妹包的棕子?!   周令怀将其中一半棕子递给了虞幼窈:“尝尝看,你自己包的棕子。”   虞幼窈欣喜地接过,“嗷呜”地咬了一口。   咸蛋黄味的棕子,比想象之中要好吃,不过她更喜欢吃甜棕:“表哥,这个味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周令怀吃了一口,笑了:“果然不错!”   有了这表兄妹俩分食在前,虞霜白几个也将自己的棕子分给了几个哥哥。   虞幼窈几个又玩了几轮。   棕子吃了一个肚饱。   虞幼窈一早就命人熬了消食的山楂茶,大家一边喝着山楂茶,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候。   虞幼窈吩咐下人,将席面上的菜,每样都送了一份去了静心居、嫏还院、松涛院、含露院。   连何姨娘,秋姨娘那边也送了几道不错的菜。   何姨娘被关在院子里,不能出来。   秋姨娘还没为虞府开枝散叶,这样的场合自然也不好出来。   席面是虞幼窈一手操办,桌上备了菖蒲酒,九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不说,而且还兼顾了大家的口味。   席面办得好不好,也体现了一个人待客之道的礼数,便也能瞧出管家的能耐来。 第356章 贪嘴的丫头(求月票)   姚氏只瞧了一眼,就笑了。   杨氏输得不冤。   虞老夫人瞧了桌上的菖蒲酒:“这是窈窈酿的药酒,里头放了雄黄,喝一杯意思意思就好,可不许多喝,尤其是你们几个小得……”   她一边说,目光就扫了虞幼窈几个姐儿,以她们的年岁,本也不该喝吃酒,但几个人闹腾着要尝一尝,有长辈在场,少喝些也是使得。   于是,便也没有扰了她们的兴。   周令怀偏头就见小姑娘,眼儿亮晶晶地看着酒杯,透了期待。   便想到他初来虞府那晚,府里替他办了洗尘宴,小姑娘偷喝青梅酒时,那宛如偷腥猫儿的可爱模样,便是两杯青梅酒,却也喝醺了,乖巧地坐在席面上,脸儿又软又红,眼儿水润润地,瞧着乖巧又可爱。   莫名,他突然想笑。   等虞老夫人说完了话,早有些等不及的虞幼窈,就迫不及待地捧起酒杯,连忙喝了一口。   周令怀都来不及阻止了,就见虞幼窈一口酒入嘴,立马瞪直了眼儿,接着,就猛地呛咳了几声,伸着舌头,大叫:“好辣,好辣……”   周令怀眼疾手快,连忙递了一杯水过去。   虞老夫人已经“哈哈”地笑出泪来了。   姚氏也是捏了帕子,轻按了嘴角,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了。   虞霜白,虞善信惯常跳脱,更是笑疯了。   桌子上欢声笑语一片。   虞幼窈猛灌了几口水,嘴里这才好受一些,眼儿汪汪地看向表哥:“表哥,这酒好难喝啊,又苦又辣,还有一股怪味,没有青梅酒好喝……”   周令怀也有些哭笑不得:“你以为什么酒都跟青梅酒一个味?雄黄酒哪有好喝的,你还喝得这样急。”   虞幼窈眨巴着眼睛,眼里头一片水润,无辜地看着表哥,瘪了瘪嘴儿,不说话了。   周令怀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了,雄黄酒度数较高一些,小姑娘方才喝得急,一时叫酒醺了上了头,可能有些醺了。   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粉白的小脸儿,像被人一寸一寸地,敷了一层粉艳的胭脂,一时间脂色尽染,瞪大的睡凤眼儿里,蒙了一层水润的雾气,她努力睁了眼儿,可这雾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湿,将眼儿也衬了一片潋滟。   小姑娘突然轻颤了一下眼睫,一滴泪,终于像杏花著雨一般,倏然滚落。   湿痕划过了粉艳的面颊,透了一种别样艳色。   可她神色仍然茫然无辜地望着他。   纯净无辜,宛如稚子。   虞幼窈眨了眨迷蒙的眼睛:“表哥,我不要喝雄黄酒,好难喝!”   “好,不喝就不喝。”周令怀呼吸一滞,为她盛了一碗白玉参汤:“先喝些汤,过会儿就好了。”   虞幼窈乖乖地听话,埋头喝了几口汤,果然觉得好受多了。   这会儿,虞老夫人也笑够了:“你这贪嘴的小丫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什么东西都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虞幼窈自觉丢了脸,瘪了瘪嘴看着表哥,可把她委屈得。   周令怀连忙安抚:“大家都要喝,不光你一个。”   虞幼窈一听这话,果然又高兴了。   席面上其他人,却听得好一通无语,盯着面前小杯的雄黄酒,顿时也不敢下嘴了。   姚氏捂着帕子笑:“原也是不允你们喝雄黄酒,也不知道是谁吵嚷着非要喝,现当知道上当了,那可不行……”   有了姚氏发话,虞霜白几个不想喝,也不成了。   而且她们也好奇,雄黄酒真有那么难喝吗?   抱着既畏惧又好奇的心态……   接下来,桌子上呛声,咳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哇啊,这酒太难喝了。”   “好辣,好苦……”   “都怪大姐姐,作什么要撺唆我们喝酒……”   “……”   桌子上笑闹了一片。   因为中午护城河有龙舟赛事,所以今儿午膳要早些,用完了午膳,午时刚至不久。   姚氏陪着老夫人聊了一会儿消食,就带了几个儿女回了二房,出发去护城河看赛龙舟。   虞老夫人中午要小憩。   虞幼窈不好打扰,便与表哥一道回了窕玉院。   正午的日头太大,屋里也热,虞幼窈与表哥一起坐在青梧树下,一个指导课业,一个认真学习。   大约半个时辰,虞幼窈被树荫下,微醺的风,吹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就有些困了。   “表哥,好困,我先睡会儿,你一会儿叫醒我。”说完了,她将腿曲绻在椅子里,头一歪就靠在表哥腿上睡着了。   周令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低头。   小姑娘乌发如云堆砌在香腮上,挡住了半边脸儿,他手指轻颤,轻柔地将这一缕发,轻轻地拂到她耳后,露出了鲜妍又娇嫩的小脸儿。   她黛眉弯弯,用了他之前调配的螺子黛,黛青的眉,衬了一身碧水天青,娇柔无比。   脑中便想到了,方才小姑娘叫一口雄黄酒醺了头,坐在椅子上乖巧又无辜,茫然又可爱的模样儿,荼白的唇微微一翘。   等许嬷嬷忙活完了,往外头一瞧。   青梧树碧盖如云,周表少爷坐在轮椅上,手里持了书卷,一动也不动地,保持了一个姿势,长眉墨染如画,在斑驳的阳光下,染了淡淡的笑意,眼睛虽然落在书上,却不时低头,看向在他的腿上睡得香甜的小少女。   她脸儿红扑扑的,眼睫像小扇子似的,轻覆在眼下,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唇儿微微弯着,甜美无比。   许嬷嬷眼皮子重重一跳,便垂下了头,没再继续看了。   大约是这一觉太好睡了,虞幼窈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醒来时,一睁眼就对上了表哥幽邃的双眼。   她不禁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便眨了眨眼睛,表哥唇边透了一缕笑意,淡淡地,却让她瞪直了眼儿。   表哥身子不好,唇色也总是一片荼白。   可这会儿,表哥启唇轻笑,她的角度,正巧能瞧见,表哥唇间却有一缕殷红,衬得他这笑,宛如含脂,带了淡淡的情态流露。   真真是太好看了!   周令怀看着她,满眼都透了笑意:“醒了!” 第357章 家宴   虞幼窈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表哥的腿上睡着了,连忙起来:“表哥,我们不是在上课吗?我怎么睡着了,刚才没压着你的腿吧!”   事实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这会他整个身子都是麻得,疼不疼也感受不了。   周令怀摇头:“没有。”   虞幼窈见表哥面上带笑,轻拍了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周令怀顺手递了一杯茶过去。   睡了这么久,虞幼窈也确实有些渴了,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慢慢地喝:“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令怀打荷包里取了表,低头瞧了一眼:“申时正(15点)。”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她连忙从椅子上起来,但方才曲绻了太久,双腿不由一麻,就要软倒下去。   周令怀手臂一捞,便将她搂到胸前,急声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孙伯过来给你看看。”   虞幼窈晕乎乎地趴在表哥怀里,大约是这阵子,经常以竹沥烹茶,表哥身上带了淡淡地竹香,便是炎炎夏日,便也透了一丝清冽,便连木犀香珠,也掩不去的淡雅。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懵懵地摇头:“没有,就是腿有些麻,一时没站住,表哥别担心,我没事啦。”   周令怀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开了虞幼窈:“以后要小心一些。”   虞幼窈点点头:“表哥,我先回屋里梳洗一下,一会儿还要去大厨房看看晚上的席面准备的如何。”   却是没时间再陪表哥了。   周令怀颔首:“我就在青梧树下看书,你去忙吧!”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等我忙完了,回来陪表哥一起下棋,我最近棋艺长进了一些,一定要让表哥刮目相看。”   周令怀轻抽了下嘴角:“拭目以待。”   棋艺是长进了一些,但棋品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索性他现在已经看开了,权当陪着小姑娘一道玩儿,便也觉得有趣。   虞幼窈这一忙,就是脚不沾地。   待忙完了,就已经到了申时末(16点),姚氏领了一干儿女,看完了赛龙舟回到了府里。   周令怀和虞幼窈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霜白小脸红扑扑地,拉着虞幼窈,兴高采烈地讲了护城河赛龙舟的事:“……大姐姐,真可惜你没与我们一道过去,今年的龙舟赛可好看啦,皇上御驾亲临,百官随驾陪同,龙舟赛准备的可盛大啦,连镇国侯府也准备了龙舟,听说还得了第三,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   虞幼窈听了,便也有些吃惊了。   往年端午节龙舟赛,皇上都没有看过呢。   不过,虞幼窈也不觉得遗憾。   到了酉时中(18点),虞宗正和虞宗慎一道回来了,向虞老夫人请了安。   宫里来了赏赐,是内务府送来延赏功臣的端午节礼,有棕子,雄黄酒,香囊等物,也不如何出奇,是每年都有的惯例。   虞府一众人纷纷跪地,谢皇恩浩荡,客气地将公公送出了府。   一大家子聚一起聊了今儿的端午节盛会。   虞幼窈安排下人准备席面。   因是虞幼窈第一次办席面,又是家宴,姚氏也就没帮忙,却派了跟前的嬷嬷从旁看着,总要给她历练的机会。   待到了戌时(19点),席面准备好了,一众人移步了花厅。   虞宗正向来不管家中庶务,但瞧了桌面上办得有香有色,晕素搭配得当,无论是摆盘,还是花样,样样都透了精巧,不知胜过了杨氏多少,也不禁心情大悦,当场就拍了虞幼窈的小肩膀:“窈窈今儿辛苦了。”   虞幼窈轻笑了声,没说话。   大家纷纷落座了,夏桃过来禀报:“大夫人,三小姐,四少爷,四小姐,还有两位姨娘那边的菜也都送过去了。”   众人一听,便也觉得虞幼窈是个妥当人。   “开席吧!”虞幼窈说完了,就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到了祖母碗里。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我们窈窈儿头一次办家宴,就办得有模有样,比祖母年轻时候,可是强多了。”   姚氏一向知情懂趣儿:“可不是吗?中午那会儿,我是没来得及帮忙,晚上这会儿,我是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呢,窈窈年岁小,做起事儿来,却是半点也不带含糊。”   虞幼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家里头的席面也都有惯例,我就安排了一嘴,也是下人们得力。”   虞老夫人笑了。   下人们再得力,也要会使的主子。   像杨氏那个样儿,便是小小一个家宴,也是办得手忙脚乱,上窜下跳了个没完。   家宴持续到亥时初(21点),就散了。   虞幼窈指挥下人收拾,一折腾又是小半个时辰。   待一切安排妥当,虞幼窈出了花厅,便见表哥一个人坐在芜廊下,手里持着书卷在看书,他头顶撑了一盏灯笼,稀疏的灯火,散发着氤氲的光洒在他身上,纵然灯火阑珊,可他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好看。   虞幼窈一时也不忍打扰了。   “都安排好了?”周令怀合上了书卷,抬眸看她,稀疏的灯光,照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眼中似有淡淡的火光,在闪动。   虞幼窈弯了唇儿,轻点了一下头:“嗯,表哥是不是等了许久?”   折腾了一整天,大家都回去休息了,没想到表哥还在等她。   周令怀不答反问:“累不累?”   虞幼窈走到表哥身边,摇头又点头:“之前不觉得累,现在突然有点累了。”   表哥说过,在他面前不需要遑强!   周令怀轻抿了一下唇:“我送你回去,今儿早些休息。”   虞幼窈与表哥一道回了窕玉院:“外面烛光昏暗,表哥以后可不行在光照昏暗处看书,对眼睛不好。”   寂寂的夜色里,只听到周令怀说了一个“好”字。   一路上灯火阑珊,将长廊照得幽邃,仿佛没有尽头,也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端午节热闹的余韵,闹了三两天,就落下了帷幕。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也越来越热。   虞幼窈已经换上了,府里一早就在锦绣庄做的夏裳。 第358章 平王进京(求月票)   闲暇之余,也终于完成了清凉避暑珠的配伍。   将配伍好的香泥,反复捶打。   一直到香泥如面团一样细腻,柔软,轻轻伸拉,还有劲道韧性,这样做出来的香珠,才不会开裂、缩水,香气盈然,也能更持久。   香泥捶打好了,虞幼窈开始拼搓珠,琢型,阴干!   如此忙活了一个时辰,虞幼窈伸了一个懒腰:“总算是初步完成了,待三日后晾干了,再打磨光洁就完成了。”   春晓递了一杯茶。   虞幼窈接过茶喝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身上出了许多汗,衣裳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让厨房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捶打香泥,是个体力活儿,要持续不断一个时辰。   春晓连忙下去安排。   待虞幼窈沐完浴,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外头都传遍了,平王殿下携世子进京了,今儿上午,拖着重伤到了宫门口,求见皇上……”   “什么?!”虞幼窈惊瞪了眼儿,手中的茶杯,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平王进京的消息,宛如一道惊雷,铺天盖地一般席卷了朝野上下。   年愈七十的内阁首辅夏言生,才下朝未久,刚换了一身常服,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颤巍着苍老的身体,让身边的小厮着了朝服,坐上了小轿,就被人抬进了宫里。   身在衙门的户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虞宗慎,正四品左佥都御史虞宗正,包括其他朝臣,也都匆匆进了宫。   年愈四十的平王,据说一路快马加鞭进了京,气也不带歇一口的,就背了一捆荆条,直奔宫门。   平王身形魁梧,身上透了一股征战杀场的英武之气,脱了蟒袍,以一介白身,跪在宫门口。   他顶着头顶上烈日炎炎,一声一声地叫喊:“老臣,镇梁州平南王,梁啸,携世子梁景晔,求见圣上。”   去年与南蛮一战,他受了重伤,这伤还没养好,就一路快马加鞭,车马劳顿,导致旧伤复发,鲜血染红了胸口。   本是年富力壮,手握重兵,执掌一方战事,镇守疆土的一代枭王。   可此时,却面容枯槁,精神萎顿地跪在宫门口,虚弱得仿佛只剩下半口气了。   与他跪在一起的,还有自己唯一的嫡子,平王世子梁景晔:“小儿镇梁州平南王世子,梁景晔,与父镇梁州平南王,梁啸,求见圣上。”   一路舟车劳顿,便是年轻力强的梁景晔,也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来来往往的官员,在路过宫门口时,少不得要多看这父子两眼,心中难免七上八下,一片惊惶。   却没有一个胆敢与他们攀谈,就匆匆进了宫门。   “老臣,镇梁州平南王,梁啸,携世子梁景晔,求见圣上。”   “小儿镇梁州平南王世子,梁景晔,与父镇梁州平南王,梁啸,求见圣上。”   “……”   父子俩跪在宫门口,声声叫喊,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朝堂之上已经炸开了锅。   久未上朝的皇上,连龙袍都没来得及换,只穿了一身道服就上了金銮殿。   他年近五十,因久不上朝,又长年服用金石丹药,印堂泛青,眼底微黑,显得精神不济,听着底下一干朝臣吵闹了几句,便是烦不胜烦,撑着手臂,支撑额坐在龙椅上假寐。   “藩王未经宣诣,不可进京,否则以谋逆论处,平王如此大逆不道,理当射杀当场,以敬效尤。”   “此言差矣,平王这一路重伤进京,还携了世子同来,求见皇上,定是有要事陈情,皇上理应见一见平王,再行处置。”   “此言甚是,平王镇守南境,兹事体大,南蛮这几年蠢蠢欲动,履次进犯,朝中可用武将不多,便是有合适的人选,可南蛮人擅毒,手段诡异,知己知彼,才能克敌制胜,所以南境战事,还须仰仗平王,实不该如此武断,就地处决。”   “笑话,我大周朝,泱泱大国,难不成还怕了那小小的南蛮不成?”   “平王未经宣诏进京,有违祖训,此风不可涨,此行径不可放纵,否则各地藩王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朝纲,天下大乱了?”   “梁王此举,虽然不逆之举,不臣之意,但是梁王拖着重伤,还携了世子,未带一兵一卒,只身进京,还能有什么不逆之心?”   “不管如何,平王有违祖训,就不该姑息。”   “平王镇守南境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以他的身份私自进京,也只有死路一条,却依然进京了,皇上便是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也该见平王一面。”   “……”   朝堂上,朝臣们吵得面红脖子粗,有人从中和稀泥,也有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   顿时乱成了一团。   坐在金殿之上的当今圣上,只觉得有无数只苍蝇在耳朵边上嗡嗡直叫。   眼前的画面,令他恍惚就想到了,三年多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镇幽州定北王殷厉行连连战败,连失数城。   消息传进了宫里,朝臣们也是如现在这般,大谈殷厉行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理应宣幽州定王殷厉行进京面圣,由威宁侯接手北境战事。   注:殷厉行,世子殷怀玺之父,镇守幽州,封号定北王,称号定王,因战功赫赫,世人皆尊幽王。   幽王还在进京的路上,京里就传来世子殷怀玺战死,尸骨无存,幽王妃与郡主服毒自尽,一把火烧了幽王府。   幽王见他到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尔后,自绝心脉于金殿之中,吐血而亡。   幽王未走三司会审,就自绝而亡,此事若传了出去,于皇家声誉有损,对各地藩王也不好交代,未免天下动荡,朝野上下有志一同,秘幽王之死而不宣,假意走了三司会审之后,草草定了幽王通敌判国,谋逆之罪,皇上顾念手足情份,赐毒酒一杯,这件事就不轻不重地揭过了。   他这个皇弟,打小就喜欢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是个出了名的纨绔。 第359章 其罪当诛   而殷厉行此生做过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就是求娶了当时翰林院院史,兼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温之程之女,名满天下的才女温如沁。   为了这个女人,从小娇生惯养的他,甘愿远赴幽州,从此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在这之前,他是从没怀疑过这个皇弟。   随着幽州捷报年年传来,幽王殷厉行之名,冠盖天下,他心中怀疑他这个皇弟从前吃喝玩乐的纨绔形象,都是故意装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底心根发芽,一日比一日壮大。   最终,狄人大肆进犯北境,向来战无不胜的幽王殷厉行节节败递,连失数城,朝臣纷纷上疏,要宣幽王进京会审。   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底下的朝臣们,吵吵嚷嚷,越发激烈。   皇上觉得胸闷气短,心烦气躁,一股子怒火直冲脑门,大拂一挥,“砰咚”“哐当”,“哗啦”声,此起彼伏。   龙案上的东西,被他尽数扫落在地。   “皇上,请息恕……”满殿的朝臣,“扑通”跪了一地。   大殿上静得鸦雀无声。   发了一通脾气,皇上便也有些气虚体弱,眼睛阵阵发黑,喉咙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却是进气多,出气少。   便在这时,一个太监行色匆匆地进了大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启禀皇上,平王殿下,因一路奔波,重伤不治,晕倒在宫门外面。”   皇上喘了一口粗气:“宣平王觐见,御医随侍。”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随侍在君王身边的大太监,端了金盘过来,上头摆了一粒龙眼大小的青金色丹丸。   皇上接过了丹丸仰头塞进嘴里。   大太监又连忙递了一杯茶过去。   皇上接过茶杯,就着茶水,就将丹丸咽了下去。   丹丸一入腹,皇上青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脸颊两侧呈现了不正常的被酡红。   皇上撑着肘,支着额闭上假寐。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太监战战兢兢地抬着躺在担架上的平王进了殿内,世子梁景晔随行在侧。   梁景晔“扑通”跪到地上:“小子梁景晔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闭眼假寐的皇上终于睁了眼睛,瞧见世子梁景晔一介白身,又瞧了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梁王梁啸,也是脱了蟒袍,一介白身,胸口已经让血染红了一大片。   想来这伤重不治,也不是虚言。   皇上扫了一眼,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的御医:“平王身体如何?”   御医自然知道圣上要听什么,连忙道:“启奏陛下,平王殿下伤重险至要害,若能好好调养,三两月便也能伤愈,但平王殿下伤重未愈,便车马劳顿,以致新伤未愈,又牵了陈年老伤,新伤旧患,数伤齐发,来势汹汹,甚是凶险,恐有性命之忧。”   皇上低眼,瞧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平王,命令:“把人救醒了。”   御医连忙从药箱里取了一个瓷瓶,从里头倒了枚褐黑的药丸,喂平王吃下了,这是十救丸,专门养命,吊命的秘药,之后又狠掐了平王的人中。   不一会儿,平王悠悠转醒。   待发现自己在金殿之上后,也不顾得伤,挣扎着从担架上起来,跪到地上:“老臣,镇梁州平南王梁啸,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一手支着额:“平王,你未经宣诏,私自进京,其罪当诛九族,你可知罪?”   梁啸五休投地,趴着没动,却颤着声音:“老臣知罪,但老臣虽死不悔,去年南蛮大肆进犯南境,是老臣镇守不力,以致南蛮杀我大周百姓,劫我大周钱粮,折我大周威风,损吾皇颜面,老臣自知有罪,数度请旨,请陛下降罪,却没想,一晃半年,陛下始终未曾下罪,老臣于梁州,惶惶不可终日,私自进京,亦无他心,只求面见圣上,以证老臣忠良之心。”   一席话,字字肺腑,句句恳切。   听了他这话,朝臣们不约而同便想到了,三年多前,也是因为吃了败仗,最后被宣诏入京,以谋逆论处,子死,妻女亡,满门皆化灰烬的幽王殷厉行。   如今,梁州这情形与当初幽州何其相似。   朝廷始终没有降罪,换作任何人也会诚惶诚恐,担心朝廷在憋什么大招。   梁王心中惶恐,唯恐落了幽王的下场,只好赌了一把,拖着重伤之体,携着世子,私自进京,向皇上表忠心。   当下便有人摇头叹息。   三年多年,幽王谋逆一事,终是骇破了藩王的胆儿,一个个都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生怕惹了圣怒。   朝臣们能想到的,皇上如何不能想到,他转头瞧向了内阁首辅夏言生:“可有此事?”   夏言生拱手回答:“从去年至今日,平王一共上疏六封,请求圣上降罪,但年关将至,科举在即,朝廷延揽人才,是大兴社稷之根本,迫在眉睫,不容轻疏,经内阁商议之后,此事定为容后再议。”   去年,除了平王吃了败仗,还有长兴侯打了胜仗。   俗话有说,有罚有赏,若处置了平王,打了胜仗的长兴侯,是不也该一并赏了?   他一直压下这此,也是打算等科举过后,虞宗慎接了户部尚书一职后,再禀了皇上,封赏功臣。   如此一来,也能制衡威宁侯一系。   皇上点头,也算认可了他的说法。   梁啸颤声道:“老臣对圣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老臣此次进京,是为了……”   屋里传来轱辘的声响。   虞幼窈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就见表哥转着轮椅进了屋。   周令怀淡淡扫了一眼夏桃,淡声道:“下去吧!”   周表少爷这一眼,令夏桃呼吸一窒,脑袋都空了,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门外,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表哥,你可知平王进京有什么目的?”虞幼窈一惊之后,便也镇定下来了,毕竟是一早就知道的事,便也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震惊却并不意外。 第360章 不臣之心(求月票)   周令怀来到窗边的棋座,窗外青梧绿盖擎天,浓荫覆住了窗棂,洒了一层的荫萌:“去年,南蛮大举进犯南境,平王率军抵抗,却不慎被偷袭重伤,这才吃了败仗,南蛮在南境大肆劫掠,百姓死伤无数。”   虞幼窈坐到了表哥对面:“年关将至,且藩王战败,非同小可,一闹腾起来,恐怕朝野上下难免动荡,内阁就暂且将这事压了下来,之后又传出了幽州大捷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平王吃了败仗这事,也就没人再提。”   “到了年后,又恰逢三年一度的科举,朝野上下,都不愿意打破了这次选拔人才,补充新鲜血液的机会,于是这件事一拖再拖,这一拖就是半年。”   长兴侯府花会那日,她得知了平王进京,又特地命人又仔细打听了这事。   心里只觉得讽刺。   朝臣们,只顾着内部争斗,想借着三年一度的科举壮大党羽,培植势力,以为长兴侯镇守幽州,打了胜仗,便能震慑藩王,连藩王吃了败仗这事,也不处理了。   虞幼窈轻抿了唇:“藩王未得宣诏,不得入京,否则以谋逆论处,平王私自进京,这是不要命了吗?”   她一直想不通,平王到底为什么要进京,难道不知道,以他的身份进京就等于送死吗?   可之前表哥没打算谈及这个,她也不好询问。   周令怀轻扯了一嘴角,眼中透了一丝淡讽:“如果平王能够向皇上,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呢?”   虞幼窈听得一愣:“可皇上生心多疑,又怎么会……”   连幽王都逃不过帝王心术,平王又如何?   周令怀捻了一颗黑子在手,轻搁在棋盘上天元一点:“若梁景晔长留京兆,成为朝廷牵制平王的质子呢?”   虞幼窈脑袋里倏然一炸:“可,平王若真有不臣之心,区区一个儿子,怕也不会放在眼里吧!”   这想法倒是透彻得很,只可惜……   周令怀笑了:“世子的封号,可不是随便生个儿子就能做,是要上疏朝廷,经朝臣商议之后,再由皇上定夺了,下了赐封的圣旨才行,一旦被封了世子,便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若世子身故,想要再次请封,也不是那么容易。”   说到这儿,他露了一个颇为玩意地笑:“所以,每一个能请封世子的人,都是长子嫡出,也是最寄于厚望的儿子,不能轻易舍弃,毕竟嫡长二字,对家族,乃至氏族的意义都非同一般。”   虞幼窈若有所思:“我听闻,宗室勋爵请封世子之后,有朝官会考评、核查请封之人的品行,才德,之后还要经过都察院核定,然后由朝臣商议妥当之后,圣上才会下旨,如此一来,请封之人便也无所遁形了,难怪……”   本朝重视嫡长,皇储都是以嫡长为先。   更遑论是世子?   如此一来,梁王送世子进京确实是为表忠心。   周令怀颔首:“这只是其一。”   虞幼窈忍不住问:“其二呢?”   周令怀一手执了黑子,一手执了白子,左手与右手,在棋盘上互羿:“虎毒尚不食子,他日梁王若有谋反之心,做为质子的世子梁景晔,则必死无疑,届时便会有朝官,大肆宣扬,梁王为臣则不忠、不义,为父则不仁,此等不忠、不仁、不义之徒,堪称乱臣贼子,天下大众皆可声讨之。”   虞幼窈恍然了悟:“民心不向,又如何能名正言顺?如不能名正言顺,又如何能天下归一?不过贼寇尔,梁王将世子送进京,无疑是断了自己后路,想来也因当年幽王谋逆之事,这才送了儿子进京,表忠心。”   周令怀轻点了棋盘上:“表忠心是真,但忠心,却未必!”   弯弯道道的话,一时将虞幼窈搞懵了:“不是表哥说,平王送世子进京为质子,是为表忠心的吗?为什么又说梁王有不忠之心?”   周令怀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窃钩者为偷,窈国者为侯,杀一人谓之恶,杀天下人,便是不世枭雄,贼寇与否,还为时尚早,不过成王败寇尔。”   从表面上看,梁景晔成了质子,对平王有诸多不利。   但是反过来说,平王主动送质子进京,何尝不是谋取了朝廷的信任?往后平王在梁州也更方便行事。   虞幼窈心中一喘,有一种透不气来的感觉:“所以,平王有逆臣之心?”   窃钩者为偷,窈国者为侯,杀一人谓之恶,杀天下人,便是不世枭雄,表哥在说这一番话时,就带气之中的狠戾杀伐,令她几乎窒息。   周令怀不答反问:“窈窈,你以为,仅凭着区区一个质子,就真能打消皇上对藩王的怀疑吗?”   虞幼窈胸口憋闷得厉害,总觉得眼前的表哥,陌生又熟悉,令她心中既惶恐,又心疼,内心充满了不安。   周令怀冷笑一声:“平王为何要悄然进京,还挑了长兴侯花会这一日?”   虞幼窈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周令怀抬眸看她:“长兴侯府的花会,最终目的,是在为藩王进京打掩护,因为一旦藩王进京之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下。”   虞幼窈听明白了,有句老话叫:“朝中有人,好办事。”   平王殿下私自进京,送质子,为了打消皇上的猜忌,但若是皇上不吃这一套,他的小命就要玩完了,他之所以铤而走险,是朝中有人为他保驾护航。   只是藩王与朝臣勾结,此乃大忌。   平王野心昭然若揭。   那么,平王此次送质子进京,表忠心也只是一个晃子,他真正的目的,大约是为了与朝臣密谋造反。   造反这种事,不是书信能说得清楚,未免叫人拿到了柄把,就是杀头大罪。   唯有双方面对面共谋,才能显露出彼此的诚意。   表哥之前说这朝堂,这天下该乱了。   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周令怀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藩王进京,皇上表现皇恩浩荡,亦为震慑藩王,会大肆延赏功臣良将。” 第361章 君、落月舵主打赏加更一章   到了中午,虞宗慎、虞宗正两人终于下了朝,回到家里,就直奔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斜倚在榻上,听着大儿子说话:“……平王重伤,皇上将他安置在秋山行宫,派了御医为平王治疗,为了平王的安危,并派了重兵把守,另赐了平南王别苑,安置世子梁景晔,以后平王世子会长留京兆。”   虞老夫人睁了眼儿,直愣了半晌:“平王都进京了,既重伤至危,世子也长留了京兆,吃了败仗这事,大约也能揭过了,自古君王都是轻人命,重社稷,南境的战事,以后少不得仰仗平王,便是一场败仗,死了些人又如何,只要平王表露了忠心,便还是可堪重用的贤臣。”   虞宗慎转着手中油红的核桃:“平王也算处置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幽州了。”   同样是打仗,一个吃了败仗,一个打了胜仗。   既处置了一个,另一个也不能总压着不提。   藩王私自进京,便是皇上网开了一面,没有追其罪责,但心中难免恼怒,少不得要封赏去年打了胜仗的长兴侯,震慑诸地藩王。   这是帝王心术。   只如此一来,威宁侯一脉就真的势不可挡了。   屋里头一时寂静无言。   藩王进京一事,在京里头闹得沸沸扬扬。   没两日,内阁首辅夏言生,以身体年迈为由,卸了户部尚书一职,并且向皇上举荐了自己的门生,户部侍郎虞宗慎。   皇上当庭准了,并令内阁商议延赏功臣一事,由新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虞宗慎督办此事。   藩王进京一事,终究还是打破了平衡已久的朝局。   虞幼窈摇了摇头,将打磨好的清凉珠穿成了手珠。   做好的清凉珠带有一丝药香清苦,又隐带了花香,香气入窍之后,便宛如雪松一片,透了一丝清凉,夏日天气炎热,佩戴了此珠,闻一闻便觉得身心舒畅。   虞幼窈取了一串避暑清凉珠放到了宝盒里装好,交给了夏桃:“将这一串避暑珠给表哥送去。”   夏桃接了盒子,就去了青蕖院。   这时,柳儿过来禀报:“小姐,三小姐去了老夫人屋里,听说是,这阵子抄了不少佛经,想亲自给老夫人送去,门房不好阻拦,就开了门。”   她关了嫏还院的院门,是为了让虞兼葭好好修养身体,也没有明言着,要禁了虞兼葭的足。   虞兼葭只有适当的理由,守门的婆子自然不敢拦着。   虞幼窈将另一串清凉珠装进了盒子里,站起来:“清凉避暑珠也做好了,祖母苦热,正好得用。”   说完了,就带着柳儿一道上了安寿堂。   虞幼窈进了屋,就见虞兼葭一身淡紫烟衫裙子,衬了她纤细孱弱的身段,以及苍白病弱的容颜,真正是弱胜西子三分。   见她来得这么快,虞兼葭倏然捏紧了帕子,却并不意外,“嫏还院”上上下下都换成了虞幼窈的人,只怕她前脚刚出了院子,虞幼窈就已经得了消息。   虞幼窈上前先给虞老夫人行了礼。   虞兼葭也站起来,曲身向虞幼窈福礼,唤了一声:“大姐姐。”   虞幼窈回了一礼,就坐到祖母身边:“三妹妹的身子可还好些?”   虞兼葭轻颤了一下眼睫,低着头,弱声道:“多谢大姐姐关心,吃了胡御医新开的药,已经好了许多。”   “嫏还院”上下,全是虞幼窈的人。   她身体如何,虞幼窈会不清楚?   虞幼窈轻轻一笑:“那就好,三妹妹以后多养着些。”   虞兼葭低头应下了。   这时,虞老夫人搁下了茶杯,笑望着虞幼窈:“你来的正好,刚好有一件事要寻了你一道商议。”   虞兼葭呼吸一紧,又捏紧了帕子。   看来虞兼葭上了安寿堂,不光是来送佛经的,只是虞兼葭心思深得很,虞幼窈一时也猜不透,虞兼葭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便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虞老夫人看了虞兼葭一眼,这才道:“还不是你三妹妹,之前病情加重,胡御医不是交代了要静心养着,你三妹妹也是个晓得轻重的人,觉得京里头诸事繁杂,对养病不利,便自请去庄子上养着,也是清净。”   虞幼窈有些意外,也是没料到这一出:“去庄子上养病自然比府上清净一些,想来于三妹妹的身休,也是有益的,”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只是三妹妹到底年幼,一个人住在庄子上,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仔细想来,虞兼葭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大约是觉得现在府里是她只手遮天,便连养病也不安稳。   到庄子上,虽然避不开她的眼线,但至少可以摆脱她的控制,自主性也更多了一些。   虞兼葭早料到了虞幼窈会说这话,也准备了说辞,便也不慌不忙道:“那日咳血之后,葭葭心中日日惶恐,便也只想好生养着身体,若大姐姐觉得不妥,便多派些人跟着,总归是自家的庄子,安全倒是不必顾虑。”   连咳血这话都说了,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胡御医早说了,虞兼葭的病是要静养,府里哪儿有庄子上更能静养的?   若她不同意,便成了她不顾妹妹身体了。   虞幼窈一时间有些犹豫了:“可,身边没有长辈跟着,这……”   虞兼葭唯恐她不答应,又继续道:“母亲在京郊有一个温泉庄子,庄子上风景不错,而且离京里也不甚太远,往来也方便,之前胡御医为我诊脉时,我也问过了胡御医,他说多泡泡温泉,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   大热天的泡什么温泉?!   但虞兼葭连胡御医都搬出来了,虞幼窈也不好再多说:“祖母意下如何?”   虞老夫人淡声道:“身体是三姐儿自己的,既然她觉得自己到庄子上养着病,对自己身体更好,自然要以三姐儿的身体为重。”   意思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是不行了。   虞兼葭的身体确实病弱严重,若不趁着年岁小赶紧养着,大好的姑娘一身恶疾,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完了。 第362章 闲云先生进京   况且,虞兼葭心心念念要去庄子上养着,若是不答应,虞兼葭哪儿还能安心养病?   如此一来,这病怕也要越养越坏。   倒不如遂了她的意。   虞幼窈心中有了底,便道:“三妹妹到底年岁小,一个人住在外头,身边连个长辈也没有,确实不妥,此事便有劳祖母辛苦操持了,总要将这事妥当了来。”   这段时侯,府里出了不少事。   先是虞善思落水,后是杨氏犯了头症,在静心居养病,若连虞兼葭都送到庄子上,外人还当她这个做姐姐的,是个不能容人的。   还是避开了,不沾手最好。   虞老夫人笑了:“我正有此意,打算去信到族里,挑个族婶过来照料三姐儿,也能更妥当一些。”   她转头瞧了虞兼葭,询问:“你觉得意下如何?”   虞氏是大族,多的是守了寡的族婶,挑个妥当,又有名声的,照顾虞兼葭的同时,也能从旁教导些道理,也是两全齐美。   传到了外头,话也找不到窈窈身上。   这族里的族婶,可不是窈窈一个晚辈能寻来的,也只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意思。   虞兼葭忙声道:“全凭祖母做主。”   虞幼窈就道:“如此,有长辈在身边,也能更妥当一些,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三妹妹身子弱了些,吃穿用度要更精心一些,需要仔细准备着来,另外庄子上的屋子,也要另外修整好了,才能住人,三妹妹这几日便好好养病,等一切妥当了就去庄子上,你意下如何?”   两人你来我往,就将这事定下来了!   虞兼葭达到了目的,本该高兴的,可心中难免有些发堵:“便有劳祖母与大姐姐为我辛苦操持。”   虞老夫人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自个的身体,还得靠你自己养着,旁人也替不了你,你年岁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没有一个好身体,将来受累的也是你自己,胡御医也说了,你这病是年岁越小,越好养。”   虞幼窈低头喝茶,祖母虽然一直不喜虞兼葭的作派,也看不上她心思太多。   但虞兼葭好歹也是亲孙女,无论是规矩,还是礼数,都是极周全,自然也是盼着她好。   从前有杨氏挡着,祖母对虞兼葭的教养也插不上手,如今虞兼葭主动提出要去庄子上养病,便也想拉带虞兼葭几分。   族里能被请来的族婶,大多都是极有名声的,是杨淑婉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照顾虞兼葭是真,教导也是真。   虞兼葭难得从待一向她十分冷淡的祖母话里,听出了几分“慈母心肠”,只觉得讽刺:“谢谢祖母关心,孙女儿今儿一定会仔细养着身子,定不叫祖母担心了去。”   从前老夫人眼里头只有虞幼窈一个孙女儿,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现在倒是“关心”起她这个孙女儿了。   可惜晚了。   如果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母亲又怎么会关进了静心居?   之前,她数次让院子里的婆子传话,想要见母亲一面,可老夫人却以她之前犯了病,要静心养病为借口,让她连母亲的面也见不着。   母亲嫁进虞府这么多年,为虞府开枝散叶,连父亲的独子,都是母亲所出,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落了这样的下场。   更荒谬的是,府里竟然还有传言说,虞幼窈的母亲,原配谢大夫人是母亲害死的!   便是她母亲在闺中,便与父亲互生了情意,有些不妥,可谢大夫人自己是个短命鬼,又与她母亲有什么关系?   虞兼葭走后,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希望到了庄子上,你三妹妹是真能好好养着身子。”   虞幼窈没搭这话,从柳儿手中接过了盒子,拿给了祖母:“这是我今儿才做好的避暑清凉珠。”   虞老夫人便也不想虞兼葭的事了,脸上透了笑容:“一早就听说,你在捣鼓这个避暑清凉珠,这么久才做好,想来也不容易吧!”   她一边说着,就接过了盒子打开。   里头摆了一串褐黑的手珠,每一粒珠子都有莲子大小,色泽古朴,坚硬饱满,上头琢刻了“福”纹,寓意福寿绵长。   便是才做成的,珠子上也透了木质的细腻,这样的珠子,是要贴身戴在身上养着,养一些时候,便能油光滑亮。   虞幼窈笑道:“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呢,不过清凉避暑珠,凝天地草木的灵气,若是保养得宜,就是戴许多年,药香味也是只增不减,细嗅安神,心神清净;把玩也是触手沾香,气香绵长;戴于脉腕之间,与肌肤相亲,更能调中理气,疏风去燥;若中了暑气,嚼服了,亦能清热解毒,健脾益肺。”   虞老夫人闻了闻,又将避暑清凉珠戴进了手腕上,脸都笑成了菊花纹:“香味也好,初初一闻,有些清苦,却十分醒脑,等香入了肺腑,便又透了几分清凉,连心窍也松快下来了,这可真是好东西。”   这几日天气烦热,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闻了这清凉避暑珠,确实心中畅快了许多。   虞幼窈笑弯了唇:“祖母喜欢就好。”   没过几日,朝廷对长兴侯的封赏下来了。   长兴侯曹兴镇守幽州有功,由二等侯,擢升一等北定长兴侯,爵位与国公等同,统领幽州三十万兵马,驻幽州,主幽州战事,并赐良田,美玉,布匹等。   一时间,长兴侯府风光无两。   正在此时,一辆青顶马车悄然进京,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日酉时(5点),虞宗慎下了衙门,就来了安寿堂:“今天上午,闲云先生往府里递了拜贴,明天要进府拜访湖山先生。”   虞老夫人顿时惊住:“闲云先生进京了?!”   虞宗慎颔首:“嗯,悄悄进京,没有惊动任何人,湖山先生暂住虞府,他与湖山先生是故交,难得进京,自是要与湖山先生一叙旧友之谊。”   虞老夫人震惊之后,也冷静下来了,连佛珠也不捻了,一脸纳罕:“这可是真是菩萨进了家门,供不起!”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第363章 世子殷怀玺(求月票)   湖山先生是与老太爷有旧,这才愿意来府里教导哥儿们的举业。   情份不同了,便随意了些。   可闲云先生从前与虞府没甚干系,进府也是借了个地儿拜访友人,也没虞府什么事儿。   闲云先生进了府,要如何招呼,这尺度却是不好把握了。   太殷勤了,就失书香家的气度,闲云先生也是文人,没得让人小瞧了去。   可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没得失了待客的礼数,让人心里不痛快。   要格外慎重。   虞宗慎也道:“姚氏接了请帖后,也不敢声张,当下就使人去衙门禀了我一声,等我回来处理。”   虞老夫人点头:“你媳妇是个妥当的人。”   虞宗慎唇边笑意儒雅,瞧着俊雅温和,可却好似与人隔了一层,待谁都透了一丝疏离,便是提及自己的妻子,他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稀薄,面色也透了一丝灰败:“你是不是还怨我当年,没有替……”   “母亲,”虞宗慎语气也透了警告,完全不像一个儿子对待母亲的态度:“事已至此,小心祸从口出。”   虞老夫人呼吸一滞,捂着胸口直喘气。   虞宗慎已经恢复了一惯的俊雅温和:“母亲,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虞老夫人端过面前的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才舒服一些:“闲云先生要进府,你是怎样安排的?”   虞宗慎道:“姚氏年轻,不压事,明天就劳母亲移步西府,看着些,免得出了差错。”   “好,我明儿一早就过去,”虞老夫人略一想,又道:“与你媳妇说一说,明儿府里一切照旧,也不要往外声张,闲云先生是闲云野鹤,自在逍遥,规矩没那么大,且不要乱了脚阵。”   虞宗慎点头。   内室里安静了一小会,谁也没有主动说话,母子俩仿佛没有了别的话。   虞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又道:“闲云先生上次进京还是“幽王谋逆”事后,他收了镇国侯世子宋明昭为弟子,之后便又如闲云野鹤般,自在而去,而今进京,却是在平王进京之后,怕也是大有深意。”   收宋明昭为徒,表面上与朝堂没甚干系。   实则不然!   镇国候府是高祖时,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人家,在京里扎根多年,树大根深,代表的却是老勋贵的利益。   老勋贵大多都是保皇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掺合朝堂之争,更不会站位。   也因此,老勋贵才会一代一代的传承。   但也有一点不好。   老勋贵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掌了大权,就容易威胁到皇权,一般不容易受到重用,但天家还是顾念世代功勋的面子情。   “幽王谋逆”事后,威宁候府掌了兵权,趁势而起,后宫又有陆皇贵妃里应外合,是鲜花着锦,如日中天,难免威胁到老勋贵的利益。   闲云先生栽培宋明昭,待宋明昭在科举上大放异彩,一入朝,便会受到朝廷重用,老勋贵这一方,有了这么个得力的青年才俊,也是如虎添翼,两方分庭抗礼在所在免。   闲云先生是利用镇国候府,平衡威宁候府。   而今,平王私自进京,朝堂之上暗潮汹涌。   闲云先生此时进京,怕也是大有深意。   虞宗慎也是面色微凝:“听闻三年多前,闲云先生曾游历至幽州,并在幽州城里摆下了旷世的珍笼棋局,以棋会友,得知这一消息,天下文人学子纷纷赶往幽州,闲云先生的门前也是门庭若市,可这一局棋在幽州摆了十来日,竟无人破解。”   虞老夫人皱眉,老二的意思是,闲云先生此次回京,怕也和幽州有些牵连。   虞宗慎顿了一下话,又道:“这局棋,最后却让一个匿名而来的神秘少年破解,有传言说,闲云先生有意收这少年为徒,最后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对个这个少年的身份,生了几分忌惮:“可有打探到这位神秘少年的身份?”   虞宗慎:“据暗子探到的消息,那少年极有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心中止不住一阵谨慎:“幽王世子,殷怀玺。”   “什么?”虞老夫人惊坐直了身体,连拿在手上的佛珠掉到了地上,也没顾上:“这消息有几分把握?”   “有四五分,”虞宗慎凝声道:“暗子精通一些乔装伪面之术,那少年虽藏了身份,可离开时,却暗子瞧见了,殷怀玺在幽州,可以说是很高调了,所以便有了怀疑。”   虞老夫人抖了一下唇,四五分把握,恐怕还是保守估计,看来那神秘少年,多半就是幽王世子殷怀玺了:“三年多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皇上命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随大军一同出征,驰援北境,”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如今,藩王私自进京,长兴侯府如日中天,事事桩桩皆与幽州了有牵连。”   虞宗慎凝声道:“母亲,朝堂要乱起来了。”   威宁候是新勋贵,未必能震慑藩王。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虞宗慎便告退了,虞老夫人看着他疏远又冷漠的背影,连佛珠也捻不下去了。   这些年,母子俩已然形同陌路,除了朝堂之事,母子之情却是绝口不提了。   柳嬷嬷悄悄进屋,端了一杯药茶过来:“老夫人,喝口茶。”   虞老夫人摇摇头,脸色也透了灰败之色:“老二,终究还是怨我的,我原想着,他对……”老夫人陡然顿住了话,连呼吸也乱了一阵:“只是一时念想,待娇妻进门,儿女绕膝,便也能看开了,可没成想,那也是一个命薄的,死在最好的年华,让老二惦记了多年,却是刻了骨头。”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恨不能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堵起来,哪还敢听下去,赶忙垂下了脑袋,在心里默念着《心经》。   虞老夫人颓然道:“当初,老二中了榜眼,入了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前程大的很,我怎么可能让他娶个商户女,碍了他的前程。” 第364章 此身修罗   说到这儿,虞老夫人一脸颓败之色:“我不是偏心老二,老大他资质浅薄一些,前程有限,却是需要钱银费心打点些人脉,才能在朝堂上立得住,我处处为他们俩个筹谋,自认一碗水端平了,可终究还是亏了老二一辈子,也亏了一条人命……”   柳嬷嬷根没听到似的。   虞老夫人轻轻一叹:“若我当年……算了,说什么都晚了,我是不想做亏心事,可这亏心的事,却是自个儿寻上门来找到了我身上。”   夜深人静——   书房里一片幽暗,深沉,只有一支白蜡,火光轻微跳跃,微弱的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暗之感。   周令怀一手把玩着清凉避暑珠,一手支着额,斜倚在轮椅上,鼻息间一丝一缕的药香,透了淡淡的清苦与花香,不觉芳香已袭人。   底下有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正在禀报:“叶寒渊扮作了闲云先生跟前的小厮,与他一起进了京,少主果然料事如神……”   “你当他三年前,为什么要去幽州,当真是为了游历吗?呵,”周令怀缓缓抬起头来,白璧无瑕的脸,在阴暗的火光下,呈露出一种病态的白,竟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之感:“他是效仿圣人游历天下,却是心系朝堂。”   幽王以谋逆论处,闲云先生忽然就收了宋明昭为徒,大有栽培之意,等将来宋明昭一入朝,便能得到重用,迅速在朝堂站稳脚跟。   此举是为了平衡朝中党派势力。   如今平王进京,长兴侯府居功甚伟,威宁侯一系声威大壮。   那老匹夫又如何能坐得住呢?   周令怀冷诮:“闲云先生清醒看世人,身为大贤能者,享誉世间这盛名,没有盛世太平,哪来的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殷三低头:“少主所言甚是,只是……”   若不是因此,少主如何能布下罗天棋局,引闲云先生入局?   谋算平王送世子进京当质子,只是少主的第一步棋。   这一步棋,算的是藩王不臣之心。   这第二步棋,算的是圣人。   周令怀将清凉避暑珠送到鼻间,轻轻一闻:“当初,我与闲云先生一晤,险胜一筹,却也如他所说,胜之不武,可现今,他也只配做的我盘中棋,任我摆布,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最终都能达成目的,又何必亲自下场,脏了手?”   殷三微微一愣。   周令怀摊开了手,一双手宛如美玉雕成,处处都透了优尊处优的精致:“这双手抚琴、作画、雕刻、书法……甚好,染脏污可就不好了。”   殷三愣住了,少主打小就性情乖戾,身在尘世,心在修罗狱。   人人都说,幽王世子殷怀玺,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虽笑时,未必心喜,不笑时,也不见得生气,睚眦必报,城俯之深,诡谲莫测,手段之阴狠,令人防不胜防,胆敢招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三年,他跟在少主身侧,亲眼见识少主是如何谋算人心,布下了罗天棋盘,从此——   此身修罗,求出无期。   此心杀孽,不止不休。   人挡杀人,佛挡诛佛。   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心中的屠刀,有了刀鞘,有了束缚。   虞大小姐身心瑕净,心如琉璃,以一身琉璃,瑰丽万千,照亮了心中三千修罗世界,从此他心中不止杀孽,亦有守护。   甘愿匍匐佛前,聆听佛法,杀心不止,唯心中自在。   周令怀将避暑清凉珠戴倒右手腕脉上,轻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往往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第二日,是闲云先生进府的日子。   虞老夫人一早就带了虞幼窈一道去了二房,帮着姚氏一道操持。   时至隅中(10点),一辆青顶马车一路从虞府洞门,驶进了垂花院里,虞宗慎已经在垂花门前,等侯多时了。   待闲云先生下了马车,虞宗慎上前见礼:“晚辈拜见先生。”   执的是文人礼。   闲云先生一身鹤纹灰袍的,发须皆白,轻捋了一把白须,点头:“虞大人客气了,今儿贸然登门,借贵府之地,拜见旧友,已是叨扰了。”   两人互道了客套,虞宗慎也不废话,便径自带了闲云先生到了湖山先生所居的院子。   湖山先生坐在八角亭里,棋盘上已经做了棋局,见老友过来,便道:“你我多年未见,不如手谈一局?”   闲云先生坐到了对面,执了白棋,颔首:“正有此意。”   两人一边饮茶,一来二去就是几个回合。   湖山先生问:“你此次进京,与幽州有关?”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你可知幽州府的州府叶枭慈,叶大人?”   藩王拥兵,镇守藩地,朝廷在藩地设州府,是为协助藩王治理藩地,也是为了监视藩王,牵制藩王。   湖山先生颔首:“略知一二,听闻此人出身临江叶氏旁支,两榜进士,因颇有才干,被派往幽州,担任州府一职。”   闲云先生捻了白子,搁到棋盘一角:“叶枭慈有一子,名叶寒渊,此人擅兵法骑射,十二岁便投身幽王麾帐之下,履立奇功。”   湖山先生心念微动:“大周朝国势衰微,可幽州却人才辈出,且不说殷怀玺,周令怀此等天人之流,竟还有叶寒渊此等将星临世,难怪你当年要走幽州一趟。”   当年与闲云先生书信,偶得了周令怀之才名。   如今周令怀正在虞府,还阴错阳差成了他的学生,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闲云先生颔首:“前段时日,幽州据传有狄人奸细混入城中,长兴侯大动干戈,搜捕奸细,而这个所谓的奸细,正是叶寒渊,我此次是带了他一起进京。”   湖山先后正欲喝茶,闻言之后,便是一顿:“这是为何?”   他听闻,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的罪证,便有州府叶枭慈的供词,这几年叶枭慈在幽州,与长兴侯关系也很近。   叶寒渊怎么会变成了奸细,突然进京?   闲云先生连棋也不下了:“你可知当年,狄人为何会大举进犯北境,一向战功赫赫的幽王,又因何节节败退?” 第365章 幽王之死(求月票)   湖山先生略一沉吟:“威宁候府把持兵部,年年拖欠幽州军晌,幽王履次奏疏,却被兵部压下,军中苦寒,士兵们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甲胄不能御敌,刀兵不能杀敌,瘦马不能冲锋,幽王年年与北狄交战,年年都有死伤,以致北境物资短缺,短兵交戎,倒也无妨,可大动干戈,却是捉襟见肘。”   闲云先生摇头:“是也,亦非也,据叶寒渊所言,朝中有人与狄人勾结,漏露幽军缺钱缺粮的窘境,也就有了狄人大举进犯,兵临北境,并且改变战术,不以抢掠为战,而是以拖延战术,生生将物资缺乏的幽军拖垮,这才导致北境连失三城。”   湖山先生神色微动。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殷怀玺为解父危,亦为解幽州困局,带人关了城门,不允任何人逃城,还带了王府内的府兵,抓了幽州不少官员豪绅,大肆搜罗物资,凡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并身先士卒,亲自押送物资上了战场,这才力挽狂澜,挽救了当时局势,但他此举,也彻底触怒了当地的官员豪绅。”   殷怀玺有此魄力,便足以瞧出此人大局之广,不在眼里,而在天下四海,乾坤宇内。   只可惜,自古忠心总被负。   闲云先生继续道:“当地的官员、豪绅联名上疏朝廷,状告幽王拥兵自重,欺压百姓,朝官借机献计,让皇上宣幽王进京,并命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驰援北境。”   湖山先生蹙眉:“战事吃紧,当地豪绅,官员理应辅幽州战事,殷怀玺此举,虽手段激烈,却也是大势所趋,情有可原,幽王镇守北境有功,便是当地豪绅官员联名上疏,顶多也是功过相抵,幽王又为何会落了一个通敌叛国,意欲谋反之名?”   饶是淡然如闲云先生,也不禁沉下了脸:“殊不知,此举只是调虎离山之计,长兴侯于战场上偷袭射杀了殷怀玺,殷怀玺尸骨无存,幽王府只剩妇孺。”   湖山先生心中一跳,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   果然!   闲云先生话锋一转:“他们伪造了幽王通敌叛国,意欲谋反的假证,派人围困了幽王府,借假搜查幽王府之名,意欲进府。”   “丈夫进了京,远水解不了近火,儿子生死未卜,长兴侯势大,幽王妃心知这些人一旦进府,便是没有罪,也会“搜”查出罪证,为保丈夫清名,亦担心受辱,与郡主一起服毒自尽,并一把火烧了幽王府。”   湖山先生顿时连送到嘴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   当年幽王谋逆一事,疑端重重。   他也曾借了太傅之名上疏皇上,可朝臣众口一词,最后不了了之,竟不知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内情。   闲云先生摇头连连:“幽王与王妃恩爱半生,如今妻死,儿死,女亡,消息传到京兆,幽王已然死志存心,于金殿之上,自绝心脉而亡,当今皇上,唯恐功臣身死,不好向天下人交代,亦担心损了皇室声誉,联同朝臣一起,给一个死人安了通敌叛国,意欲谋反的罪名。”   湖山先生听得怒火心起:“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这般行事,怕是有人授意吧!”   幽王府阖府上下,满门死绝。   威宁候府,却借着所谓的“驱北狄”,“安北境”之功,鲜花着锦,如日中天。   这等下作行径,是何人授意为之,已经不言而喻。   如此一番话,两人皆不再言语。   半晌之后,湖山先生终是止不住一叹:“可惜了幽王一世英豪,战功赫赫。”   一代忠魂战骨,没有戎马裹尸,死在战场上。   却死于朝臣倾轧,朋党之争之中。   可悲,可恨,可叹!   闲云先生落了几子,似有所感,抬眸朝亭外看去。   便见了一个半大的姑娘,一身淡青,正如这八角亭旁的一泊莹莹青碧,忍不住问:“那位姑娘,是何人?”   湖山先生一听就知道了,这是老毛病犯了,没直接回答:“怎么了?”   闲云先生也没隐瞒:“凤髓在骨,凤神在眼,此女是天生凤命,但一双眉却略显薄疏,压不住福面,是生不善世,死不善终,红颜横死的命格,”他抬眸望天,便瞧见东面,一株青梧碧绿擎天,他往那个方向一指:“凤凰非梧不栖,此乃天意。”   湖山先生听得一愣,他居于虞府,虞府大大小小的事,也有耳闻:“是左佥都史御家的嫡长女,虞幼窈。”   闲云先生摇头:“三年多前,我游历至幽州,偶遇一子,伏犀骨覆盖中庭,额骨朝天,命格特贵,是既寿永昌的真龙命格,但他山根生来带煞,是天煞孤星,修罗存心,一生杀戮不止,是在世修罗,不仅坏了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亢龙有悔的面相。”   湖山先生略一垂眸,执黑棋落子:“你口中所说的这人,可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闲云先生没有回答,只道:“一个凤命有缺,一个真龙有损,独不成势,合则呈祥,这两人命格互补,倒也奇特。”   湖山先生表情不动:“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你这个所谓的闲云野鹤,倒不如老夫来得清净。”   闲云先生垂眸:“长兴侯一守不住幽州,二震慑不住藩王,尔今平王进京,包藏祸心,幽州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否则狄人一旦攻破了幽州防线,天下大乱,能破解此局者,唯殷怀玺一人尔。”   湖山先生淡声道:“你就这么肯定,殷怀玺未死?”   闲云先生点头:“殷怀玺幼时,曾与一道人学过一段时间的道家典籍,你可知道那道人是谁?”   湖山先生倒有些好奇了:“是谁?”   闲云先生道:“璇玑子,鬼谷第一百零八位传人,自幼承鬼谷祖训,兴则隐,乱则出,殷怀玺受他教导,学了一身纵横捭阖,机变权谋之术,他没那么容易死。”   湖山先生这下真有些吃惊了:“当年慧能大师受他指点,印证佛法,自此后,他隐匿不出,踪迹全无,原是在幽州。” 第366章 唯我纵横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苍生涂涂,唯我纵横,鬼谷一出,天下兴亡!”   湖山先生亦是微微一叹:“昔有苏秦合纵六国,佩六国相印,逼迫秦国废除称帝,却败于张仪雄才大略,瓦解六国之联盟,帮助秦国称霸乱世;”   “庞涓勇武过人,所向披靡,使得原本弱小的魏国雄霸中原,却败于孙膑智者无敌,围魏救赵,计杀庞涓,著旷世兵书流传后世;”   “后有张良,遇黄石公,得《太公兵法》,深明韬略,足智多谋,力劝刘邦在鸿门宴上卑辞言和,保存实力,使得刘邦顺利脱身,协助汉王刘邦赢得楚汉之争。”   “他们皆是鬼谷先贤,一人之言,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胜过百万雄师,“一笑则而天下兴,一怒使诸侯惧,不外如是也!”   提及鬼谷,湖山先生也是叹息连连,脑中首先浮现的便是历史上那些,神鬼莫测,名垂千古的大人物。   也不知道这大周朝又将面临怎样的风雨?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我何尝不知,如今已身在局中,但殷怀玺执棋在手,以天下做罗天棋盘,第一步棋,便诛尽了藩王的忠良之心,逼平王不得不孤注一掷,送世子进京为质子。”   平王对世子十分器重,若非万不得已如何能将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送进京当质子?   “他这一怒,是要动摇江山社稷,覆倾天下,而今,他的屠刀已然架到了长兴侯的脖子上,剑指幽州,我若不为棋子,待狄人长驱直入,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将会死在狄人铁骑之下。”   湖山先生默然不语,便又想到了当今局势,藩王必反,已成定局。   闲云先生不禁想到了,当年与他论道,险胜了他半筹的少年。   原以为,殷怀玺是有心算计,胜之不武,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成了也手中棋,盘中局。   闲云先生进了府,二房这边有祖母坐镇,虞幼窈便去青蕖院,寻了表哥。   周令怀在书房里修画,就听到了虞幼窈轻快地脚步声,低头瞧了画上刚修的部分已经晾干了,就将画卷起收好。   这时,虞幼窈探头进来了,眉眼弯弯地笑:“表哥,书房里有很浓的颜料味道,你刚才作画了吗?”   周令怀颔首:“在修画,刚刚修完了一部分。”   言下之意,他现在不修画了。   虞幼窈听懂了,就拎起裙子进屋,好奇地看了被表哥搁在一旁的画轴:“表哥画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画轴格外的大,应是大幅画作,表哥也很宝贵这幅画,她好几次过来,都看到表哥在修这幅画,细算起来竟将近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画了什么。   周令怀摇头:“等修好了再给你看。”   虞幼窈呶着嘴儿:“这么大一幅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表哥是不是担心我问你讨要了去,所以故意不给看的。”   周令怀一听这话,就笑了:“正有此意!”   自从来了虞府,他也画了不少画作,这些作品都被小姑娘以各种理由、借口,撒娇、耍赖,卖萌地讨要了去。   自己却是没留下几件。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表哥这是什么话呀,我是问你讨要了没错,可那也要你肯给呀,周瑜打黄盖,也是你情我愿。”   周令怀顿时失笑,可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小姑娘磨起人来,便是人老成精的虞老夫人也是顶不住得。   他每回瞧了小姑娘,仰着天鹅颈,抬着小脑袋,眼儿亮晶晶地瞧着他,更是恨不得连心窝子也掏给她了去。   “这一次,就恳请表妹高抬贵手。”一边说着,周令怀转头就瞧了书案后头的彩粙牡丹双耳高瓶。   虞幼窈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偌大高瓶里头,也就零散地插了几个卷轴,若是将她之前讨要的画作放进去,高瓶里头也能满满当当地。   虞幼窈眼神飘啊飘地,在书房里头乱瞟:“表哥不想给就算啦,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周令怀被小姑娘心虚的表情逗笑了:“以后再给表妹画旁的画作。”   至于这幅《菩萨蛮》……   他时常会想到,小姑娘站在菩提树下许愿的画面,满树菩提,不如她明净鲜妍,世间万千琉璃佛,亦不如她净无瑕秽。   他恍如顾恺之夜梦洛神,不曾亲眼见了那画面,却也生了心限遐思,虽没如顾恺之一般,画下了千古第一画《洛神赋图》,却也画下了这一幅《菩萨蛮》。   菩提树上,许愿帛千千万万,遇风更落,却偏叫他见到了,小姑娘替他许愿的那一条许愿帛。   他不信佛家,却也信了几分所谓的因果偈。   所以,这幅《菩萨蛮》他想自己收珍藏着。   原也觉得,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向表哥讨要画作的虞幼窈,一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这可是表哥自己愿意给的。”   周令怀颔首:“嗯,送给表妹所有的笔墨,也都是我自己愿意。”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表哥放心啦,你送的笔墨,我都有薰了麝,用上好的香樟木盒子保存,每隔一段时候,就拿出来通风,一定能长长久久地保存下来。”   周令怀弯了嘴角。   虞幼窈这才转了话:“今儿闲云先生进府,表哥怎么还呆在青蕖院里?不打算去西房那边看看吗?”   万一表哥得了闲云先生青眼,随便点拔几句,不知胜读多少年书。   虽然表哥身怀天人之才,便是没有闲云先生指点,也很厉害啦!   但是,闲云先生盛名天下,能见一见闻名天下的大圣贤者,瞻仰一下他的才德,不正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吗?   周令怀轻笑了声:“你可知道,闲云先生四年前曾游历至幽州?”   虞幼窈先是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儿:“表哥,你不会四年前就见过闲云先生吧!”   算一算时间,闲云先生游历幽州,也是刚入秋,同年秋末,狄人大举进犯,距今也有三年多,将近四年了。 第367章 表哥太厉害啦   周令怀颔首:“有过一面之缘。”   虞幼窈吸了吸气,便想到一桩事来:“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周令怀但笑不语。   自那之后,便有传言说,那个神秘少年是幽王世子殷怀玺,却并未大肆传开,知道的人也不多,后来狄人大举进犯,便再无人提及此事,再后来幽王以谋逆论处,没人敢提这事,直到闲云先生进京,收了宋明昭为徒,一个死人也不足道之。   “表哥,你太厉害啦,”虞幼窈一脸唏嘘地看着表哥,眼儿里满满的崇拜:“不过,你与闲云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旧识,他进了虞府,你不用去拜见吗?”   周令怀唇勾子,轻轻一挑,带了隐秘地笑:“他这一辈子,大约都不想看到我。”   虞幼窈愣了一下:“这是为什么呀,你当年破了他的珍笼棋局,与他以棋会友,算起来,你俩也是忘年之交。”   周令怀垂下眼睛:“你那枚桃花冻石刻章,便是我当年与他论道,略胜了半筹赢来的,据说是他的心头好,他收藏多年,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篆刻大师,最后便宜了我。”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眉:“表哥说错了,是便宜了我呢,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枚桃花冻石,竟然还大有来头。”   她捧着香腮看着表哥,觉得表哥真是,哪哪哪儿都厉害呢,连闲云先生都曾经输给了表哥呢,   她想一想,三年前表哥似乎、好像也才十二岁左右吧!   原来那时候,表哥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周令怀被她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略一低头,握拳,抵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左手腕脉上的木犀香珠,替换成了清凉避暑珠,褐黑的珠子,眼瞧着不起眼,但一颗颗却内敛、厚重,浑圆,也透了几分雍容。   提及了桃花冻石,虞幼窈难免就想到了:“表哥,表哥,你之前不说是,要用灯光冻石刻一个“琴瑟在御”刻章吗,刻好了吗?”   算算时间,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周令怀摇头:“还需要一些时候,到时候再给你看。”   这段时间,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做那把黄杨木梳上,另一部分精力,也全扑在那幅《菩萨蛮》上,却是没有太多时候刻章了。   虞幼窈点头:“表哥不用着急,慢慢来。”   闲云先生在虞府呆到日头偏西,这才与湖山先生道别。   临走时,闲云先生突然问:“听说前幽州挥指佥事家的公子周令怀,如今正住在府上,还成了你的学生?”   湖山先生心中一动,颔首:“正是。”   闲云先生沉默了良久,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就出了府。   如此,虞府又安生了几日。   虞老夫人从虞氏族里请来的族婶也进了虞府。   虽不是嫡系,可到底也是长辈,虞幼窈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得了消息,就亲自将人迎进了府里。   这位苏婶子,见虞幼窈小小年岁,行事颇有章法,一言一行也是颇有礼数,眼儿再一睃府里,下人们都是规规矩矩地自做自事,大小姐过来时,也不觉放下手中的活儿,垂手躬立,等大小姐走过了,才继续干活,对大小姐也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府里也是井井有条。   听说大房现今是虞大小姐当家,这手段真正是随了老夫人了。   能被请进虞府,这些眼力劲还是有的,苏婶儿笑盈盈地,一路拉着虞幼窈的手,说说聊聊就到了安寿堂。   虞幼窈向老夫人行了礼:“祖母,苏婶子到了。”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这位苏婶子在族里颇有贤名,也有几分才气,是个能干人,精通一些药理不说,也会照顾人。   她家老太太,早年摔断了腿,瘫痪在床,就是她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到了寿终正寝。   早年丈夫得势,她跟着丈夫在京里任职,也是见过世面的。   后来丈夫早亡,她以孀寡之身回到族里也能立得住。   像这样能立身,又见过世面,还细心能干的人,照料虞兼葭却是再好不过了。   苏婶子连忙向虞老夫人请安问好:“好些年没见老祖宗了,我瞧着老祖宗身子比从前还要硬朗了许多,”她眼珠子一转,就瞄了一眼坐在虞老夫人身边,正给虞老夫人递茶的虞大小姐,也注意到,虞大小姐奉茶前,嫩指轻轻搭了一下杯壁,可见是个细心的:“可见还是大姑娘会孝顺人呐!”   实实在在的一句话,也没多少花哨,却听到虞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可不是吗?这丫头如今也是学了本事,我屋里的生活起居,也都是她帮着打点,家里事事桩桩,也是她在操心,里里外外也安稳,倒叫我舒坦下来了。”   若是外人,她指不定还要谦虚几句。   可族里与虞府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大房里头的事,一早就传进了族里头,炫耀几句也免得孙女儿叫人小瞧了去。   苏婶子一进府就观察了许多,自然也知道,老夫人这话怕也不虚得,笑眯眯地恭维:“可不是吗?老祖宗辛苦了大半辈子,也合该好好享一享这儿孙的清福了,大姑娘是个能干的,你舒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三言两语下来,虞老夫人脸上也真切了许多。   倒是虞幼窈被夸得脸都臊红了。   便在这时,艾叶扶着虞兼葭进了屋。   虞兼葭苍白着一张脸,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一指苏婶子,就道:“这是打族里来的苏婶子,在族里素有贤德之名,往后便由她好好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也见一见。”   虞兼葭连忙敛身行礼:“见过婶子,今后便有劳婶子了。”   “三姑娘客气了。”苏婶儿笑眯眯地回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位虞三小姐,瞧着她细瘦的身子,苍白的脸色,也确实是病弱的模样,想来族中传言这位三小姐早产,先天有些不足也是不虚得。 第368章 疯魔了   怪不得杨氏犯了头症,要静养,老夫人就大费周章,从族里挑了稳妥的人来照料她。   禀着谨慎的心思,苏婶子又暗暗打量了,见这位虞三小姐规矩礼数也是上乘,应是不难相处才是。   两人见了礼,就落坐了。   苏婶子进了府,虞兼葭去庄子上的事也该尽早安排。   虞幼窈没沾手这事,只是从旁听着。   柳嬷嬷就道:“那处温泉庄子,也是前年才置办的,因里头有一眼温泉,却是难得,大夫人买下了庄子之后,就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如今又翻新了一道,住人却是极好,庄子上什么也不缺,距离京里也近,采买也方便……”   虞老夫人仔细听着,也觉得妥当,便点头:“如此,便有劳苏婶儿收拾收拾,三日后就带三姐儿去庄子上,三姐儿这病,要清净着来养。”   苏婶子点头:“老妇一准安排妥当了。”   虞兼葭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她对这位苏婶子也是略有耳闻,也知道这人有些贤德之名,老夫人请了苏婶子过来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可见是十分用心了。   但是,这位苏婶子有这样体面的名声,怕是不能为她所用。   也不过是虞幼窈借了老夫人的手,派过来监视她的。   虞老夫人与苏婶子商量着,虞幼窈虽不沾手,也时不时插上一嘴,往周全了来办,于是这事就定下来了。   这时,虞兼葭搁下了茶杯,垂下了眼睛:“母亲犯了头症,需要静养,早前女儿身子犯了病,也不好过去探视,如今孙女儿这一去,也要在庄子上呆些时日,所以孙女儿想在去庄子之前见一见母亲。”   这要求并不过份。   虞幼窈只是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口着茶喝。   虞老夫人目光微微一深,就道:“这是应该的,回头你自己挑个时间过去看看你娘。”   虞兼葭面上一喜,连忙站起来,向虞老夫人曲了曲身:“多谢祖母。”   到了下午,虞兼葭准备了不少茶药补品,以及一些生活起居,金银细软的东西,只带了艾叶一个人去了静心居。   守门的婆子一早就得了口信,见虞兼葭过来了,二话不说就开了门。   虞兼葭一直都知道,府里有一座偏远简陋的静心居,却从没来过,于是冷不防进了院子里,见了狭窄的院子,以及四面垒高的墙,宛如一座牢笼一般将人禁锢的静心居时,她终于意识到,母亲不是遭了父亲厌恶,而是彻底被父亲厌弃了。   虞兼葭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大户人家一般不会轻易处罚家中明媒正妻,又诞下嫡子的主母。   除非这个主母,犯了什么不能喧之于口,广而告之,又罪大恶极的过错。   那么谢氏的死,便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虞兼葭倏然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昏沉着脑袋,被艾叶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屋。   屋里虽然小了些,但一应物件也没差什么。   虞兼葭掀帘进了侧间,屋里有一股挥之不散的檀香味,与安寿堂里的佛堂差不多,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座佛龛。   她一早就听说过,这是母亲搬进静心居头天,虞幼窈派人搬进来的。   见虞兼葭过来了,李嬷嬷吓了一跳:“三、三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虞兼葭瞧了李嬷嬷,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身上穿着灰布衣,面容槁灰,没得半分体面,她哑声问:“求了祖母,过来看看母亲,母亲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便瞧见了前头立了一扇有些简陋的隔断门,想来母亲就歇在隔断门里头的内室。   李嬷嬷不由悲从心来:“大夫人昨儿叫梦魇了神,折腾了一宿,直到方才累得受不住了,这才睡下了。”   虞兼葭绕过了隔断门,进了内室。   内室不大,但里头一应物件也都齐全着,她走到了床榻边上,乍然瞧了一眼,猛然“蹭蹭蹭”地倒退了数步。   床榻上,躺了个鬓角灰白的老妇,一张脸瘦脱了相,眼袋乌青下垂,眼角的鱼尾纹又深又长,唇色灰白,整个人像是陡然老了十岁不止。   便是睡着了,她也紧蹙着眉,嘴里喃喃呓语着胡话:“谢柔嘉,木槿,草儿……你、你们,不,不要过来,鬼,鬼啊,救命……”   虞兼葭胸口闷痛,她从来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母亲,会是这样的情形。   一时间,虞兼葭有些受不了,转身出了内室,压低了声音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她病成了这样,府里就、就没有人管吗?”   说到这儿,便是一向柔声细气的人,也不禁恼破了音,尾音里透了尖锐来。   李嬷嬷悲从心来:“夫人搬进静心居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头症也犯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府里也请了丁郎中过来瞧,丁郎中说,大夫人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的药用得再好,心病不除,这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虞兼葭呼吸一滞:“静心居的事,是谁在管?”   李嬷嬷道:“是柳嬷嬷,用的人也都北院用老的人,是老夫人的亲信。”   虞兼葭闭了闭眼睛,虞幼窈一向是个聪明人,连她去庄子上养病的事都不沾手,静心居这边,大约也会避着。   柳嬷嬷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母亲便是遭了父亲厌弃,但名义上还是虞府大房的主母,便是顾着虞府的名声,也会好生照料。   如此一来,母亲的病应当不是虞幼窈的手笔。   虞兼葭又问:“母亲最近时常梦魇?”   李嬷嬷道:“早几日还好些,这阵子几乎夜不能寐,经常半夜里叫噩梦魇醒了。”   虞兼葭倏然想到,方才母亲在梦呓里喊了谢柔嘉、木槿、草儿,似乎还有几个人的名字,她没仔细听:“有没有用安神的药?”   李嬷嬷点头:“用了,府里倒是没亏了药去,但也只能管得了一时。”   两人正说着话,内室里突然传来嘶心裂肺的尖叫——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室,便见杨淑婉紧闭着眼睛,双手疯魔了一般在头顶上挥动,嘴里尖叫着:“鬼啊,不、不要找我……” 第369章 登闻鼓   李嬷嬷连忙上前,摇醒了杨淑婉:“夫人,夫人,快醒醒,夫人……”   杨淑婉一边尖叫,一边挥舞着手,好一会儿才让李嬷嬷摇醒了,她“啊”的尖叫,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体缩到了床边,瑟瑟地发抖。   虞兼葭见母亲情绪不对,心里担忧不已:“娘,娘,您怎么了?我是葭葭啊……”   “不,不要杀我……”杨淑婉一边瑟缩着身子,一边自说自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起头,眼儿直愣愣地看着虞兼葭,迟钝了好一会儿:“葭,葭葭,你、你怎么来了?”   虞兼葭眼眶一湿,哑声道:“我求了祖母,过来看看母亲,母亲,”眼泪陡然从眼眶里滚落,她哽咽着声音:“母亲,您受苦了。”   杨淑婉激动不已,扑过来就抱住了虞兼葭,痛哭:“葭葭,你、你终于来看娘了,我、我还以为你不管娘了……”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虞兼葭哽声道:“母亲进静心居那日,女儿犯了病,父亲请了胡御医进府为女儿诊治,也是养了好些天,才缓过神儿来,祖母担心女儿的身子,这才拘着没让女儿来看母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杨淑婉一听她发病了,整个人都紧张了,连忙推开了虞兼葭,仔细打量,果然见她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没有,心疼得心里一抽一抽得疼:“我的儿啊,你身子怎么样了?胡御医是怎么说得,严不严重……”   虞兼葭一边抹着泪,一边哭:“胡御医说,我的病情加重了许多,要仔细养着,我已经与祖母商量了,决定去京郊那处温泉庄子静养,母亲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我了,不过我虽然人去了庄子上,也会时常稍些庄子上的东西进府,送给母亲……”   杨淑婉一时瞪圆了眼睛,歇厮底里的尖叫:“什么?虞幼窈那个贱人,要把你送到庄子上,不,不行,你打小身子就弱,庄子上的日子,哪儿比得府里精致?她这是变了法子地想害你,我、我我去找她……”   说完了,她披头散发,就穿着白色的单衣,赤着脚往外头跑去,既狼狈,又疯癫。   连虞兼葭也吓了一大跳。   好险李嬷嬷拉扯住了她:“夫人,夫人,您冷静一点,听听三小姐怎么说?”   杨淑婉失去了理智,不停地尖声叫嚷:“还有什么可说的,虞幼窈这个贱人,分明就是要害葭葭……”   虞兼葭瞧着这一幕,便也知道了,母亲精神有些失常了,心中一阵悲苦。   这段时候,父亲待她不如从前宠爱,口口声声都是虞幼窈,老夫人心里只有虞幼窈一个人,偌大的家里,都是交给虞幼窈在管,母亲遭了父亲厌弃,如今又变得这般模样,她这个虞府三小姐,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日子也如从前风光。   没了母亲替她筹谋,她的将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三小姐要去庄子上小住养病,府里仔细操持起来,虞幼窈交代府里的管事,配合嫏还院那边的要求,便也没插手这事。   苏婶子是个麻利人,花了两天就收拾妥当了。   带着几辆马车的东西先去庄子上归置。   到了第三日,府里花钱从五城兵马司雇了十几身手不错的带刀侍卫,另外派了马车护送虞兼葭去庄子上。   虞幼窈身为长姐,理应去送一送虞兼葭,一路送虞兼葭出了城门,目送虞兼葭马车远走之后,这才返回了城内。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   虞幼窈坐在马车里,只感觉耳朵一麻,“咚咚咚”的鼓声,宛如一声又一声的闷雷,一声接一声,一声急一声,猛地砸进了耳朵里,窜进了心里头,沉甸甸地,宛如急雨一般砸进她的心里头,令她心神摇动。   “这声音,是……”虞幼窈面色煞白,猛地掀开了车帘,急声吩咐:“快马加鞭,马上回府……”   随着她话音刚落,长安街上就响起了杂乱的声音——   “是登闻鼓,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天啊,登闻鼓被人敲响了……”   “非重大冤情,不可敲响登闻鼓,这是出了什么事……”   “走,大家一起去看看……”   “……”   “咚咚咚……”的鼓声,响彻了整个京兆。   虞幼窈紧抿着唇,单薄的身子也轻颤着,忍了又忍,还是掀了车帘,大街上百姓争相奔走,人潮一窝峰地朝长安右门跑去。   一片嘈杂,凌乱。   高祖皇帝定都北都,置登闻鼓于长安右门外,命六部给事中轮流主理登闻鼓。   凡敲登闻鼓者,先仗责三十,不死,便可立即直达天听,由皇帝亲自受理。   如遇从中阻挠者,以奸臣论处。   因仗责三十这一条,百姓都对登闻鼓退避三舍,若非重大冤情,没有人敢敲登闻鼓,毕竟三十板子打下来,命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   所以,自大周建朝以来,登闻鼓响过的数次委实不多。   可为数不多的次数,每一次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高宗皇帝在位时,有一年江南水患,江南有一位官吏上京敲了登闻鼓,状告工部、伙同监工的太监,当地豪绅,贪墨修河道的工款,江南水患,大坝决堤,百姓死伤无数……   高宗皇帝亲理了此案,任命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允先斩后奏,结果这一把尚方宝剑一路从江南杀回了京兆,一直杀到深宫,三百多名朝臣、宦官、豪绅,杀了一个血流成河,将朝野上下,都杀破了胆儿。   除此之外,凡登闻鼓下,如有陈告机密重情者,受状具题本封进。   所以,登闻鼓除了“申诉冤枉”以外,还重大机密的奏报。   故而,便是鲜少有人敲登闻鼓,朝中也没人敢怠慢了登闻鼓,生怕延误了重大机要,杀头还是轻重。   虞幼窈没想到,自己难得出一回门,就遇到了这事,抖着手放下了车帘,脸色也不禁白了又白。 第370章 就地格杀   马车快马加鞭地赶回家中,耳边能听到马啼“哒哒”,高高扬起,重重砸下,车夫的鞭子,挥得“啪啪”直响,因此马车里十分颠簸,没一会儿,虞幼窈就被颠得面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死死地抓住车里的铜环。   不知道过了多久,快马疾行的马车倏然慢下。   虞幼窈昏昏沉沉地问:“怎么回事?”   车夫来不及回答,虞幼窈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呼喊的声音:“臣,幽州府,州府叶枭慈之子叶寒渊,状告长兴侯其罪十宗。”   虞幼窈耳朵一炸,抖着手,猛然掀开了车帘。   前面有两个衙吏,腰间佩着大刀,拖着一个满身血污,手脚都上了铐链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在长安街上,鲜血淌了一路。   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百姓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马车被堵住,走也走不了。   叶寒渊长得高大,英武,便是满身血污,也掩不了一身傲骨,一身铁骨铮铮。   州府一职,秩正三品的外放大员,手握实权,可调兵马,钱粮,主管北境三十余城,乃一地封疆大吏。   叶枭慈的儿子,叶寒渊进京敲登闻鼓,甘受三十杖刑,状告长兴侯!   这、这简直比藩王进京,还要骇人听闻。   内阁首辅夏言生,才下朝回到家里,刚换下衣裳,端了一杯茶喝,就听到外头“咚咚咚”的声音,敲得连耳朵也有些发懵。   他端着茶,转头问身边的小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厮当然听到了:“好像是敲声!”   “坏,坏了……”只听到“哐当”一声,夏言生手中的茶杯,冷不防摔到地上,“哗啦”一声摔了一个粉碎,不光如此,才喝进嘴里的茶水,也“噗——”了一声,噗出了嘴里,嘴里残余的茶,尽数呛进了喉咙里。   他猛咳起来,一边咳,还一边说:“咳,快将我的朝服拿来,咳,咳……”   小厮也机灵,连忙取来了朝服,手脚麻利地伺候他穿上。   朝服才一穿好,就有下人匆匆过来禀报:“老爷,不好了,幽州府,州府叶枭慈之子,叶寒渊敲了登闻鼓,状告长兴侯十宗罪,已经服了杖刑,正在进宫的路上,今儿恰逢市集,长安街上聚满了百姓,街道两旁,百姓夹道相送……”   夏言生猜到了有重大冤情,可一听说,这冤情是打幽州来的,顿时眼睛一黑,身子不由得一抖。   “这、这是要捅破天了去。”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着身子,快步向外头走去。   他这才刚走出门口,更又有一个下人冲进来:“不好了,老爷,闲云先生携了幽州万民血书进宫面见圣上……”   “扑通”一声,夏言生一头栽倒在地上,连身边孔武有力的小厮也没拉扯住。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刚要去扶。   就见自家老爷,脑袋一抬,只来得及交代一句:“我要是晕过去了,就是抬也要把我抬进宫里。”   说完了,脑袋一歪,真真昏过去了。   家里立马准备了担架,七手八脚就抬着他进宫去了。   叶寒渊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长兴侯府里。   “老夫人,不好了,皇上派了宫中的禁卫军,命御医随行,前往长安街接应叶寒渊,还下了口谕,若叶寒渊在进宫之前断了气,六部之中,从上到下谁也休想逃脱干系。“   “五城兵马司已经派人在长安街开道,除了押送叶寒渊之人,任何人靠近叶寒渊三步之内,就地正法。”   “不好了,老夫人,圣上提了神机营统领,命神机营统领,即刻带三千精兵,快马加鞭前往幽州,押解长兴侯,其麾下一干将领,及幽州一干大小官员,豪绅进京,刻不容缓,若有反抗,以谋逆论处。”   “老夫人,老夫人,宫里传来消息,庄嫔娘娘不敬太后,褫夺封号,被打入冷宫,听侯发落。”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宣威宁侯进宫……”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曹老夫人脑袋发晕。   身为长兴侯府的老封君,曹老夫人哪儿不清楚,从叶寒渊敲了登闻鼓那一刻,不管所奏罪名为何,是否真实,长兴侯府的风光也到头了。   只要事涉幽王,皇室宗亲,天家贵胄,龙子凤孙,便是没有罪,也要脱一层皮下来。   若是有罪,诛尽十族亦不为过。   此时,有几队御林军,腰间佩着大刀从长安街冲过,众人只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退避。   转眼间,这一行人就冲向了长兴侯府,将偌大的长兴侯府围了一个泄不通。   曹老夫人得了消息,连忙叫人扶出来,准备问个究竟。   领头的军爷,看也不看她一眼,举起了手里的文书,大声宣朗:“上峰严令,长兴侯府一干人等禁足府中,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就地格杀!”   整个京兆,因叶寒渊敲了登闻鼓,闹了一个天翻地覆。   而此时,京兆已经全面戒严。   长安街上,一队队带刀的官兵,冲向了街道两侧,将夹道两旁的百姓挡在佩刀之下。   一顶顶官轿从长安街了冲过,急急地进了宫。   炎日当头,叶寒渊拖着重伤,仰天哈哈大笑:“臣,幽州府,州府叶寒渊,击登闻鼓,受三十杖刑,状告长兴侯府十罪!”   虞幼窈的马车,被堵在夹道之上,听到叶寒渊细数长兴侯罪状,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真正是悚人听闻。   “其罪一,结党营私,与兵部勾结,年年拖欠幽州军晌,幽王履次奏疏,却被兵部压下,军中苦寒,士兵们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甲胄不能御敌,刀兵不能杀敌,瘦马不能冲锋,幽王年年与北狄交战,年年都有死伤,致幽州枉死无数忠魂……”   “其罪二,勾结外敌,通敌叛国,此贼与狄人勾结,将幽州物资缺乏这一窘境,通于外敌,致狄人大举进犯,并以拖延战术,生生将幽王麾下三十万大军拖垮,以致北境连失三城,此非幽王之过,乃内奸之祸……” 第371章 十宗罪   “其罪三,以莫须有罪名,构陷忠良,狄人大军压境,幽王殿下率兵迎战,地因物资缺乏,连失三城,然城中官员,豪绅,不思辅佐战事,竟然卷物私逃,世子殷怀玺为了幽州战局,为我大周疆土,不得已关闭城门,禁止私逃,为了援助战场,大肆搜罗物资,并以弱冠之龄,亲赴战场,与其父幽王并肩作战,终缓了幽州局势,等来了大军援助,然此贼,竟授意当地官员,豪绅联合上疏朝廷,状告幽王拥兵自重,迫害百姓。”   “其罪四,残害天家血脉,此贼为窃幽州兵权,于战场之下,偷袭射杀幽王世子殷怀玺于马下,世子乃皇室宗亲,当今皇上的侄儿,是天潢贵胄,此贼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皇室血脉,罪犯滔天,其罪诛其十族,亦不为过。”   “其罪五,迫害幽王妃,成平郡主,此贼趁皇上宣幽王进京,世子死于乱马,幽王府只余妇孺之际,假借幽王通敌叛国之名,围困幽王府,诛杀幽王府三百府兵,意欲强行闯入幽王府,欺辱幽王妃与郡主,幽王妃与郡主孤立无援,服毒自尽,为免尸骨受辱,一把火烧了幽王府,消息传到京里,竟成了幽王妃与郡主畏罪自杀……”   “其罪六,冒领武将功勋,狄人大肆进犯,世子物资援助,已经挽了幽州战局,狄人被杀得节节败退,已收复两座失城,此贼却蒙蔽圣听,将收复失城的功劳,尽揽于一身,当真是可恶至极。”   “其罪七,鱼肉百姓,搜剐民脂民膏,此贼接掌幽州三十万兵马,主掌幽州战事,却骄奢淫逸,不思治理北境,纵其手下士兵,强抢民女,苛税百姓,导致北境平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其罪八,中饱私囊,贪墨军晌,此贼接掌幽州三十万大军之后,军中将士的军晌,是各地其他士兵的一半不到,士兵们以一身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却家自己的家人都养活不了……”   “其罪九,以民冒替,向朝廷请功,去年秋末,狄人三千铁骑,杀入幽州城内,此贼正在自己新纳的小妾房中醉生梦死,待率军抵抗时,为时已晚,狄人在幽州城杀人放火,百姓死伤无数,幽州城内血流成河,满目仓夷,此贼唯恐皇上降罪,竟将城中死去的百姓伪装成狄人,三千百姓的尸首被拖到城外,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还厚颜无耻,向朝廷请功……”   “其罪十,滥杀朝廷命官,吾父幽州府,州府叶枭慈,联同幽州一干良臣,意欲秘密向朝廷参奏此贼以民冒替,向朝廷请功一事,被此贼圈禁在府内,其余一干人等,都被秘密处死,名字被写到战场阵亡名单之中,企图瞒天过海,臣,有幸逃出,却被当成入城的狄人奸细,履遭追杀……”   “……”   所奏十罪,字字锥心,引得百姓们哗然当场。   直到叶寒渊走远,围堵的百姓也跟了一道,马车终于能动了。   虞幼窈听着他声声入耳,胸口憋闷得慌,马车回了府,她还愣愣地坐在马车里,久久回不来神。   胸腔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慨,无法喧之于口。   她猜到了幽王之死,是有内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代英豪,战功赫赫,竟死在朝臣如此卑鄙低劣的手段之下。   春晓担心地看着小姐:“小姐,我们到了!"   虞幼窈精神恍惚地点头,让春晓扶下了马车。   大约是快马加鞭,马车里太过颠簸,虞幼窈一下马车,便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好险春晓有一把力气,扶住了她。   见小姐脸色惨白,额头上覆满了薄汗,春晓慌了神:“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摇摇头:“快,快扶我去安寿堂。”   春晓连忙应下。   天儿本来就热,这一路快马加鞭,在马车里颠了一个七荤八素,虞幼窈也是一身的狼狈。   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捏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是撞见敲了登闻鼓的叶寒渊吧!”   莫说一个半大的孩子,就是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东西,乍一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也是骇得连茶杯都摔了一盏。   这登闻鼓一响啊,这天下又要血流成河!   柳嬷嬷端了茶过来,虞幼窈接过茶喝了几口,就将叶寒渊一路呼喊着,状告长兴侯府的十宗罪说了一遍。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之前宫里传来消息,闲云先生带了一个人,与幽州万民血书进宫面见圣上。”   得知闲云先生进京之后,她心里就不安生了。   果真没几天就出事了。   还是天大的事。   虞幼窈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闲云先生不是闲云野鹤,不管朝堂之事吗?”   虞老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还有些后怕的情绪:“你可知,他带了谁进宫?”   虞幼窈没说话。   虞老夫人却颤着声音道:“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什么?!”虞幼窈惊呼一声。   虞老夫人沉声道:“三年多前,算起来也该快四年了,闲云先生游历至幽州,在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欲以棋会友,但因棋局太过精妙,往来者甚多,却无一人破解,后来这局棋被一名乔了装的神秘少年破解,而这个神秘少年,正是幽王世子殷怀玺,闲云先生欣赏世子殷怀玺之才,意欲收他为徒,被世子殷怀玺拒绝……”   虞幼窈头皮一炸,猛然想到前几日,她与表哥的一席话。   “你可知道,闲云先生四年前曾游历至幽州?”   “表哥,你不会四年前就见过闲云先生吧!”   “有过一面之缘。”   “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你那枚桃花冻石刻章,便是我当年与他论道,略胜了半筹赢来的……”   “……” 第372章 殷怀玺是谁?   字字句句,历历在耳,虞幼窈脑袋一晕,倏然伸手撑住了桌子,用力地喘气。   虞老夫人见她脸色煞白,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有些担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嗡嗡直响,下意识地摇头:“我、我没事,大约是今儿天气太热了,马车快马加鞭,一路颠簸,头有些晕。”   一边说着,她觉得有些口干舌躁,慌乱地拎起了茶一壶,要倒茶。   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杯子,发出“哐啷”的声响。   “哎哟喂,放下,快放下呢,姐儿身子不舒服,倒茶这事吩咐老奴就好。”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接过茶壶,赶紧拿了茶杯,倒了一茶杯,搁到虞幼窈面前。   虞幼窈接过茶杯,赶忙喝了几口,就追问:“祖母,还有呢?”   虞老夫人见她脸色好了一些,这才继续道:“闲云先生与世子殷怀玺虽无师生之情,却亦有几分忘年之谊,再加之,幽王遭奸党陷害,一世英豪,战功赫赫,却无端背了谋逆罪名,着实令人唏嘘,这才出面陈情。”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寒渊刚敲了登闻鼓不久,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赶到了,因为闲云先生和叶寒渊是一伙的。   一个进宫陈情,一个击鼓鸣冤。   外加一个殷怀玺。   誓要将朝堂这下搅得翻天覆地,让长兴侯无所遁逃。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世子殷怀玺虽是大难不死,可双腿残废,身体破坏,这些年来,强撑着一口气,便是要进京替父洗刷冤名,听说是,活不过二十,皇上见自己侄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廷震怒……”   幽王就是罪犯谋逆,往大了说,事关江山社稷,往小了说,也是皇族内事,世子殷怀玺,是死是活,只有当今皇上才有权处置。   可世子殷怀玺落得这般地步,这是在挑衅天家权威。   后面的话,虞幼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猛然打断了祖母的话:“祖母,表、表哥现在可在府中?”   虞老夫人见她情绪不对,蹙了眉:“你表哥一直呆在府里,怎么了?”   虞幼窈摇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白着一张脸:“祖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窕玉院了。”   说完了,也不待虞老夫人反应,已经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跌撞了几下,就精神恍惚地朝外头走去。   虞老夫人吓了一跳:“窈窈这是怎么了?”   柳嬷嬷也是一脸担忧:“大约是受了惊,老奴听说,那叶寒渊受了三十杖刑,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的鲜血,流了长安街一路,那画面简直是……”   虞老夫人也听瘆了慌,连忙道:“吩咐小厨房赶紧熬一碗安神药汤,给窈窈送去,可不行吓病了。”   青袖连忙下去安排。   柳嬷嬷见老夫人担心,忙声道:“您也别太担心了,窕玉院有许嬷嬷在呢,小姐歇一会儿神就缓过来了。”   回窕玉院的路上,虞幼窈精神恍惚,都是春晓扶着她在走,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之前与表哥的一番对话,还有祖母刚才说的话。   “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后来这局棋被一名乔了装的神秘少年破解,而这个神秘少年,正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   表、表哥是那位传说中的幽王世子殷怀玺?   那周令怀又是谁?   不、不对。   应该周令怀才是她表哥,长久以来,表哥竟、竟然顶替了她亲表哥的身份,这才住进了虞府?   待到了莲湖,虞幼窈老远就看到表哥一身玄黑衣裳,坐在白石桥上,望着一湖碧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幼窈肯定,表哥是在等她。   如果表哥是殷怀玺,那么跟闲云先生一起进宫的“殷怀玺”又是谁?   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勉强唤了一声:“表哥。”   叫完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轻咬了唇。   周令怀回头,见她脸色惨白,单薄的身摇摇欲坠,蹙眉:“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挥退了春晓,一步一步走到了表哥身边,盯着表哥一字一顿的问:“表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突然上京,真的只是为了投奔亲戚吗?”   小姑娘面色煞白,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周令怀正欲回答,就见小姑娘手臂上,露了一截皓玉般手臂,上头有一大片乌青:“手是怎么伤的?”   虞幼窈满腔混乱疑问,被这一声关切一打岔,顿时就散了,她下意识低头,抬起了手臂,果然瞧见手臂上乌青了一大块,隐隐有些胀痛:“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敲登闻鼓,心中不安,就让车夫快马加鞭,大约是路上颠得吧!”   周令怀沉了脸:“过来!”   虞幼窈头皮一麻,哪儿顾得上,心里头的千头万绪,下意识就走到了表哥面前:“就是撞了一下,也不怎么疼,表哥你别……”   “伸手!”周令怀取下了腰间的荷包,里头随身携带了伤药。   虞幼窈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却乖乖听话,轻撩起了袖子,将受伤的手臂伸过去,表哥从前都是哄着她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凶她。   周令怀打开了玉盒,用小玉勺挑了些许些透明的药膏,轻轻涂到她手臂上乌青的一块,轻柔地用勺底打着圈儿,将药膏涂打均匀,持久了很久,直到药膏渗透进皮肤里,外层已经干了,这才作罢。   周令怀握着她的手臂,端详了一下,道:“於血散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虞幼窈动了动手臂,果然不像之前那样胀痛了,像要向往常一样,笑容甜软向表哥道谢,可突然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又抿紧了唇儿。   两人一坐一站立于白石桥上。   春晓远远地躲开了,附近也没有旁的下人。   自从在宝宁寺,无意间撞破了表哥的行迹后,虞幼窈就觉得表哥太过神秘。 第373章 绕指柔情(求月票)   无论是长兴侯府花会,平王进京,这一切看似和表哥没有牵扯,可表哥那份不加掩饰,了然于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态度,莫名让她有些心惊胆颤。   叶渊寒远远从幽州逃到京兆,又悍不畏死,受了三十杖刑,敲了登闻鼓,所奏长兴侯十罪,必然是作不得假的。   幽王通敌叛国,谋逆之罪,是被人陷害。   世子殷怀玺,被人于战场上射杀,也是真的。   幽王妃和郡主被逼迫而亡,绝无虚假。   冒替军功,向朝廷请功,更不可能是假的。   光是此之四罪,便已经是罪大恶极,而在此之前,长兴侯才刚受了朝廷的封赏,登高跌重,曹氏一族怕是诛尽满族,亦不为过了。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难免动荡。   天下大势难免不稳。   威宁侯府难免会受到牵连,朝野上下的势力也将重新洗牌,朝堂们为了争权夺利,又免不了一番斗争。   朝纲乱了。   藩王又如何能安份?   天下也该乱之伊始。   她猜到这一切,可能有表哥的手笔,唯独没有猜到,这一切竟全出自表哥一人之手,而他这样做的原因,竟然是——   他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周令怀目光瞧见了满湖碧荷:“我父王,镇幽州定北王殷厉行,封号定王,人称幽王,母妃乃上一任翰林院掌院,兼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温阁老之女,温如沁,母妃当年就有京兆第一美人,第一才女之名,父王心甚悦之,千方百计求娶,他知道幽州地域特殊,一直是皇上的心中大患,不惜自请前往幽州苦寒之地镇守,后来温阁老以身体年迈,而致仕,皇上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虞幼窈彻底呆住了。   所以,表哥真的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一阵荷风吹来,吹皱了一湖碧绿,湖水碧波荡漾,荷叶也翻滚着细细的浪花。   周令怀面色淡漠,不悲不喜:“婚后第三日,父王就带着娇妻远赴幽州,此时我父王,还只是京里头一个娇生惯养,吃喝玩乐的纨绔,此生唯一的理想,大约就是带着媳妇儿吃香喝辣,在此之前,他连兵法都没读过几本,并不知道此去幽州将会面临的艰苦处境,以及肩上背负的责任。”   后来,父王每回提及了这事,便一脸悔不当初——   特么地,老子当年脑门儿一定是被门夹过了,京里头好好的日子不好过,非得带你娘来这破地吃土。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了。   老子心疼你娘啊!   他听后就嘲笑:“你不是脑门被夹了,你是压根没脑子!”   每一回,都会让他爹脱了鞋子追着他打。   虞幼窈抿着唇,没说话。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第一年狄人杀进了幽州城,城里死了很多人,我爹一个大老爷们儿,连腿都吓软了,直到狄人闯入了幽王府,险些伤了我娘的性命,从那时侯起,他才真正意识到,为夫则勇的道理,他在幽州招纳贤士,学习兵法策论,每日在军中操练,为的不是精忠报国,而是他身后的娇妻。”   说什么一世英豪,都是屁话,他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别人是死是活,关本王什么事,老子只管自个媳妇儿!”   “我父王,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说,我母妃放下了京里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陪着他来幽州吃苦,那么他也该担当起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责任,为她杀出一个太平盛世,为她杀一个锦绣荣华。”   虞幼窈心中大恸,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父王会因为下属给他进献美人,吓得自己跪一晚搓衣板,我母妃叫他起来,他都不肯起来,还说,若是不跪到了时辰,以后母妃与他吵架,拿这事翻旧帐咋办?到时候才是真冤,出门的时候,就是看到路边的花,开得漂亮,也要折几朵回来送给我娘,有时候看到路过的石头看好,也要捡回来送给我娘……”   虞幼窈也景仰幽王一世英豪,竟没想到世人眼中的幽王,竟然是这样的幽王,张了张口,想安慰表哥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安慰之语,到底有多么苍白无力。   表哥从意气风发的幽王世子殷怀玺,变成了乱臣贼子,隐姓埋名住进了虞府,身在地狱,身如泥沼,这其中的绝望,艰辛,挣扎又何足外人道之?   她又凭什么安慰表哥呢?   “世人皆道,我父王一世英豪,战功赫赫,其实他以满腔的绕指柔情,化作了百炼钢索,他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妻子,便连我与姐姐,似乎都成了多余,这样的他,便是狄人大军压境,也能从容应对,解决了物资问题之后,瞬间逆风翻盘,因为他说,你娘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后退一步,更不能败。”   虞幼窈顿时潸然落泪,却死死地埋着头,抿紧了唇儿,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更不敢让表哥知道了。   周令怀也没发现她的异样,唇边的笑容讽刺:“这样一个外表刚强,内心跟孩子一样的大男人,在京里听闻了幽王府大火,幽王妃和郡主畏罪而死时,连辩解的话也不屑说一句,因为支撑他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脊梁骨断了啊,那个等着他回家,为他整衣理冠,依偎在他胸前,以一身温柔,以慰他一腔杀伐,一身血腥的人,不在了,所以死又有何惧呢?”   虞幼窈倏然落泪,心中充满了悲怆。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时候祖母和她讲的,那个关于幽王与王妃鹣蝶情深的故事。   她声音沙哑:“你的真实身份是,幽王世子殷怀玺,外面一直传言你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   她突然想到了表哥的腿,胸口不由一窒。   表哥说他的腿,是打马上摔下来后,叫马踩断了,原是在战场上,叫长兴侯偷袭射箭下马,被马踩踏断了的。   她难以想象,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弱冠少年,其父在前方杀敌,他坐镇于后方,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幽军物资问题,后与幽王并肩作战。   真正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第374章 借琴传意   可最后,他却坏了腿。   从前鲜衣怒马的世子,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变成了如今宛如渊沉,深不可测的残腿少年。   他敛去了一身锋芒,一身风华。   虞幼窈只觉得心里头一抽一抽得疼,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令怀讽笑了:“当年,我确实被长兴侯一箭射下马腹,是身边的士兵,不惜以身体为盾,替我挡住了乱马踩踏,事后我身受重伤,昏迷了大半月醒来,双腿已废,幽王府化为了残桓断壁,我的死讯传进了京里,父王得了通敌叛国,谋逆之罪,我也成了罪王之子。”   虞幼窈喉咙一阵涩然,强忍着眼泪不掉:“那与闲云先生进宫的“世子殷怀玺”又是何人?”   周令怀淡声道:“替身死士,挑年岁相当,身高,模样相似之人,从小一起同吃同住,死士会模仿主子的一言一行,必要时,可代主行事,我尚需借“周令怀”这个身份行事,所以不便真身出面。”   虞幼窈上前握住他的手:“表哥,幽王与王妃同生共死,也是恩爱一世,求仁得仁,此生与所爱黄泉共赴,来生共谱缠绵,那是他们的选择,叶寒渊进京了,幽王的罪名会洗刷,你今后也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孙伯说了,再过三两年,你的腿也能恢复如初,到时候天地之大,山河之广,任表哥来去自如,”她哑声说:“表哥,你不要难过。”   周令怀喉咙微涩,小姑娘郑重地目光看着他,眼里黑亮,透彻,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切与担忧。   他哂然一笑:“不生气呢?”   方才见了他时,如同见到了鬼一样,连“表哥”也叫得勉强生疏。   便是这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算计之内,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就怕惹恼了她,叫她生了气,往后真就不认他了。   虞幼窈俏脸一窘:“我、我那不是、不是一时受了太大的冲击,脑子没反应过来吗?才不是生表哥的气。”   之前在长安街上,她本就因叶寒渊敲了登闻鼓,满身血污,血洒长安街,高呼长兴侯十宗罪这一幕,受了不小的冲击,今儿天气本来就热,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她在马车里颠了一个七荤八素,也是头晕脑胀。   一回到家里,连气儿也不带喘的,就从祖母嘴里得了,表哥的真实身份。   这一事事,一个接一个,半点也不带喘的,脑子难免就有些犯傻了。   可这会儿,她心里对表哥只有心疼,没有生气。   周令怀悄然松了口气,握紧扶手的手也悄然松开,垂放到身侧,这才惊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还叫表哥?”   虞幼窈呶了嘴儿:“不叫表哥叫什么?殷世子,还是世子爷?”   周令怀也是一愣,听惯了她叫表哥,旁的称呼总觉得不顺耳。   虞幼窈摇晃了表哥的手臂:“我不管,只要你的身份一天没有公诸于众,一天没有大白于天下,你就是我表哥,不管是姓周,还是姓殷,我都认你是我的表哥,我最喜欢,也最喜欢我的表哥。”   看着小姑娘娇俏的脸儿,周令怀也生出了几分欢喜。   虞幼窈见表哥不说话:“表哥不许换了一个身份,就不认我了,你之前可是答应过,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一直记得。”   周令怀脑子里一炸,说一辈子会对他好的人,是她自己吧!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轻轻晃了晃:“表哥,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我要生气啦!”   周令怀倏然一笑:“不生气,我还要在府中借住一段时侯,之前答应过你的话,我也一直记得。”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唇儿:“表哥,太好啦!”   她潜意识忽略了,表哥将来可能会留开虞府的事,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周令怀笑了笑。   虞幼窈轻声说:“其实,还是有一丁点生气的,但一直对我好的那个人,是表哥,不是所谓的周表哥,也不是殷世子,而是表哥这个人,所以,在我的心里,表哥就是表哥,不因为什么身份,更不因为什么姓氏,就生气了,不认表哥。”   她也不是傻子。   仔细想来,表哥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她什么。   只是表哥身份太过敏感,不好明目张胆地告诉她罢了。   而且,不管表哥以何种身份住进了虞府,也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表哥对她的好,她有眼睛,也有心,能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钻那些无所谓的牛角尖呢?   周令怀点头,瞧着小姑娘一路回来,头发乱了,衣裳也皱了,一身的狼狈:“先回窕玉院好好梳洗一下。”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大约是方才一路回来,在马车里闷出了暑气。   两人一起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在青梧树下看书。   虞幼窈重新泡了澡,梳洗了一番后,脑子也就清醒了,连头发也顾不得擦,急匆匆地跑进了书房,抱了之前表哥送的琴。   背面龙池上方刻行书“如令”,下方则刻着“千岩岭,日当怀,风吹音更飒,遂斫之。”   左侧刻“元十八年制”。   虞幼窈脑中就浮现了,当日她问表哥:“这把琴叫如令?表哥的友人,于建元十八年,游览至千岩岭,听风吹梧叶,其声飒飒,便斩了岭上的桐木,斫了这把琴?”   千岩岭,岭通令——   日当——怀——   令——怀——   “啊啊啊——”虞幼窈抚额哀叫了几声,握着小拳头,捶了几下自己的小脑袋:“虞幼窈,你真是蠢死了,这么明显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周令怀在外头听到了动静,转了轮椅进了书房:“怎么了?”   问完了,就见小姑娘抱着之前送给她的琴,一脸崩溃,也有些忍俊不禁,握了拳,抵住了唇,挡住了唇边一缕笑意,生怕叫小姑娘看到了,又要恼他了。   虞幼窈一脸幽怨地望着表哥,呶着嘴儿:“所以,表哥你一早就送了我这把琴,到底是几个意思?”   分明就是故意,借琴传意。 第375章 抄家下狱(求月票)   周令怀忍住了笑意,怕小姑娘听出了异样,又清了清嗓子:“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也不愿刻意去隐瞒你。”   证据交到她手里,能不能发觉就看她自己。   也不算他刻意隐瞒或者是欺骗,便也怪不到他身上。   真真是好算计。   虞幼窈嘟嚷着嘴儿,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所以,这把琴,其实是我周表哥斫制的,后来转赠了你?”   坦白了身份,他这个假表哥,在她的心里还是表哥。   “周令怀”这个真表哥,反而变成了周表哥。   周令怀有些想笑:“嗯,是他。”   虞幼窈张了张嘴。   周令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问,你的周表哥是不是还活着?”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你怎么知道。”   周令怀似笑非笑:“真正的周令怀还活着,活得还很好,我借用他身份这一事,也是他默许,不然你以为,我就是神通广大,也弄不来周老夫人的私章,以及她的亲笔书信。”   一直到黄昏,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上午进宫的官员们也都没有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整个京兆都是一片风雨欲来的凝重气氛。   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宫里传出了消息:“长兴侯府十族之内,不管老少妇孺,一律打入诏狱,容后再审。”   衙吏抽了刀,冲进了长兴侯府,满屋里见人就抓,整个长兴侯府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了一片。   长兴侯府一干人等,当场扒了衣裳,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手脚上都带了铐镣,被押解着上了囚车。   囚车从长安街驶过。   夹道两旁的百姓们群情激愤,乱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是石头纷纷朝着车里的人砸去,各种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京里三十多名官员都被抄家下狱。   首当其冲的是,官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兼文华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孙阁老,以及其下一干人等。   其次都察院有失查之罪,也从上撸了一个遍。   虞宗正因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一事,上了奏疏,请求彻查一事,意外逃过了一劫。   而他的上峰杨士广,也就是杨淑婉的父亲,却没有逃过,被禁军于金殿之上,当堂摘了乌纱帽,脱了官袍,拖了下去。   一整日,长安街上的囚车从上午到晚上,几乎都没有停过。   到了第四日。   接连三日未下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灰槁,已然精神不济,连搁在腿上的手,也止不住地抖颤。   内阁首辅夏言生年岁太大,被赐了坐,正靠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他的对面,坐着同样赐了坐的闲云先生,正在低头喝茶,精神瞧着还好些。   “世子殷怀玺”坐在他身边,殷红的唇,衬了病态般的脸,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一般的慑人,在座的人,没一个人敢直视他的面貌。   他唇边隐隐勾起了,脑中浮现了,少主交代的话:“待叶寒渊审完了,你就将我准备的东西呈上,什么也不要多说。”   他不解,就问:“老王爷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说与皇上知道?”   少主唇角轻勾,透了一丝讽色:“这世间,能说出来的委屈,不叫委屈,叫辩解,能喊出来的冤枉,也不叫冤枉,叫狡辩,”说到这儿,他话锋轻顿了一下:“只有别人感觉你受了委屈,你是冤枉的,你才是真委屈,真冤枉。”   思及至此,“殷怀玺”抖着双手奉上了,一直被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陛下,罪子有一物要呈奏陛下。”   金殿之下,已经疲惫不堪的帝王,勉强睁开了眼睛,朝一边的随侍的内侍递了一个眼神:“呈上来。”   皇上对于这个侄儿,十分陌生。   也是在幽王替子殷怀玺请封时,从画像上见过,后来每一年,都有宫廷画师,专门前往幽州,画世子画像呈上。   画中的殷怀玺,眉眼狭长,不像他那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父王,倒是像极了他这个叔父,他见之,难免心喜,每年赏赐也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个,连一张纸也挡不住眉目飞扬,轻狂透纸的侄儿,如今却落得双腿残疾,病体缠身,连御医都说,活不过二十。   可想他心中是如何震怒。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了殷怀玺手中的宝盒,呈给了皇帝。   殷怀玺忍不住咳了几声,哑声道:“此物,是昔年皇上赠于父亲旧物,父亲一直妥善保管,待罪子九岁之际,父亲就将此物转赠了罪子,当年幽王府大火,幽王府只剩下残桓断壁,从前旧物皆在大火之中焚毁,唯有此物,父亲交代要随身携带,得以保留,而如今父亲已逝,罪子狗延残喘,已然不配再携此物。”   皇上表情莫测,颤着手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了一把匕首,上头镶金嵌玉,七宝七色,名贵无比。   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内侍,惊得额头都冒了冷汗,当下就跪地不起了。   而乍然瞧见这把匕首的皇上,更是怔愣当场。   满朝上下,静得落针可闻。   “殷怀玺”垂下了眼睛,耳里头回荡着少主的话:“一旦别人与你的委屈,冤枉产生了共鸣,往往内心,便会凌驾于理智之上,做出来的决策,往往也是内心,大于理智,如此才能将人心利用到淋漓尽致。”   纵然君心难测又如何?   一样逃不过少主算无遗策。   底下,已经有臣子受不了这凝重气氛,瑟瑟地发起抖来,还有人禁不住喉咙,发出了粗重的喘息。   一直打着瞌睡的夏言生,打了一个激凌醒来,一眼也不敢看龙椅上的君王。   便连闲云先生也搁下了茶,瞧了一眼身边不动声色的“殷怀玺”。   过了许久,高座上传来君王有些不太真切的声音:“当年,朕登基第一年,镇沧洲东宁王,偶于东海猎一额头生包的奇蛟,抽其筋骨,请了当世最著名的铸剑大师,铸了一柄长仅三寸的短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盒子里的短匕,匕首大约被养护的很好,过了这么多年来,上头的金玉依然如昔。 第376章 不负皇恩   大殿下鸦雀无声。   久久之后,只听得帝王又开了口:“听闻,此匕铸成时,声动四方,宛如蛟吟当空,东境霎时黑云压城,雷鸣电闪,下了一阵急雨,缓了东境旱情,宁王顿觉此匕是详瑞,快马加鞭派人送进了京里。”   他初一登基不久,与江山社稷尚无功绩,于朝臣也无威慑,宁王派人送此祥瑞,蛟众臣于龙之下,贡蛟于圣上,是归心之意,以示臣服,也表达了他登上皇位,是天命所归,所以天赐神兵,降急雨,缓旱情。   是真龙也!   这一桩,还成就了一桩美谈。   他之所以能尽快稳坐江山,这把匕首,可谓是功不可没。   随着帝王声音落下,朝臣们都想到这一桩往事。   高位上的皇帝拿着匕首,声音不喜不怒:“朕得此奇匕,心甚悦,试其锋芒,果真是吹毛断发,削金断玉,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于是赐名四海蛟龙匕。”   朝堂上,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   皇帝看着手中一如往昔的四海蛟龙匕,似乎陷入了沉长的回忆之中。   久久之后,他缓缓地拉开匕鞘,锋芒雪亮,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后来,五皇弟自请前往幽州镇守,朕赐下了这柄四海蛟龙匕,望他能为大周震四海,定九州,平天下战事。”   其实,自他登基之后,一直对各地藩王十分忌惮,将四海蛟龙匕赐给殷厉行,其中也饱含了令他震慑四地藩王的深意。   当时,他想着,殷厉行虽然顽劣,不堪重任,可到底是皇室中人,幽州也有战将辅佐战事,定能藩王造成一定的威慑。   威宁侯已经骇得面如土色。   他深知,这一把四海蛟龙匕,成了焚尽皇帝理智的最后一把火,一旦这把火烧起来,满朝上下一场腥风血寸在所难免,首当其冲的还是威宁侯府。   皇上手指轻碰了四海蛟龙匕,哪知锋芒太利,仅轻碰了一下,手指上便血涌而出,随侍一旁的内侍,吓了一跳:“陛下,来人啊,快传御医……”   大殿上,因皇上受伤而惊惶起来。   可底下一干朝臣,却埋着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皇帝愣然地看着手中的血:“五皇弟接了四海蛟龙匕,并当朝抽开外鞘,划破了手掌,鲜血喷涌而出,以誓血为盟,跪伏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不负皇恩浩荡,臣弟亦不负兄长信任。”   往后十几年,他这位皇弟,镇守幽州,威名赫赫,令四海归心,九州安定,朝堂内外也是高枕无忧。   亲历过当年那一幕的官员不在少数,听皇上提及了这桩往事,纷纷汗湿重襟。   御医已经在为皇上包扎,因为靠得近一些,耳边听到了皇帝喃声道:“原来,四海蛟龙匕,划破体肤,竟如此疼痛,而这一份承诺,也如此郑重,终究是朕轻贱了他当初那一句,臣定不负皇恩浩荡,臣弟亦不负兄长信任。”   为臣子,定忠君之事。   为臣弟者,定不负兄长之义。   乍听了此言,太医顿时汗湿重襟,却是不敢表露半分异样来。   好不容易包扎完了,御医连忙退下,皇帝转头瞧了一直低着头的殷怀玺:“当年,你父王将四海蛟龙匕赠于你时,可有说过什么话?”   “殷怀玺”沉默了一下,便按着少主交代的话说:“为臣者,定忠君之事,为臣侄者,定不负皇叔之义。”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静默。   果然!   幽王将四海蛟龙匕交给了殷怀玺,是因为殷怀玺是世子,将来要袭父王之位,镇守幽州,一片赤忱可见一斑。   而殷怀玺历经生死,最终只带了四海蛟龙匕进京,又何尝不是他对朝堂的忠心?   皇帝将四海蛟龙匕放进了盒子里,转手交到随侍的内侍里手,转头对殷怀玺,一字一顿地说:“四海蛟龙匕你收好了,这天下,再没有人比你们父子,更有资格拥有此物。”   他声音沉沉地,一字一句,皆是放在唇齿间咀嚼了之后,再吐出,透了一股骇人的凶意。   内侍一听这话,慌不迭地将装了四海蛟龙匕的盒子呈到“殷怀玺”面前,跪在地上,将盒子高举头顶。   “殷怀玺”顶着帝王深沉的目光,良久之后,终于接过了内侍呈上来的盒子:“多陛下赏赐。”   高位上的帝王,定定地看着他:“你该改口叫皇叔了。”   “殷怀玺”受宠若惊,却垂下头,直言道:“罪侄受之有愧,待为父洗涮冤情,方不负皇恩浩荡。”   言下之意,他还是戴罪之身,不能改口,也不该改口。   皇上也没有勉强,目光犀利地盯着,跪在大殿首排的威宁侯,半晌才道:“朕记得,当初驰援北境,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于你麾下?”   威宁侯扑通一声拜倒:“陛下,老臣有罪,老臣当年一心北境战事,竟不知长兴侯竟如此胆大包天,胆敢迫害幽王,老臣失察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帝冷冷地盯着威宁侯,眼中一片晦暗,半晌才道:“朕累了,便散朝吧,殷怀玺暂居福阳宫,挑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御医随侍,为世子诊治。”   持续了四天的朝会,终于散了,虞宗慎和虞宗正一脚深,一脚浅,精神恍惚地回府,就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陆皇贵妃逾越正统,目无尊卑,乃大不敬,遂褫夺皇贵妃封号,连降两级至二品兰妃,迁居兰仪宫,暂由太后娘娘主理后宫一干事务,威宁侯褫夺一等侯爵诰劵,降为二等宁远侯,暂停一切职务……”   虞宗正和虞宗慎得了消息,并不意外。   陆皇贵妃多年来宠冠后宫,如今被夺了凤印,降了位份,在后宫之中失了势,威宁侯从超一品侯,降至二品宁远侯,暂停一切职务,说白了就是撸了军权。   如此一来,陆皇贵妃这一脉也是元气大伤。   两人一齐去了安寿堂,虞老夫人见他们精神不好,连忙让柳嬷嬷端了点心茶水过来。 第377章 生当作枭王   虞宗正用了些茶水,有些心有余悸:“当年幽王以谋逆论处,我凭着一腔意气,不顾都察院一干人的阻拦上了奏疏,直陈了幽王于社稷十功,恳请皇上重新彻查,从轻发落,叫皇上当庭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如今竟然也保了我一家老小。”   虞宗慎转头瞧了大哥一眼。   幽王一进京,就在金殿之上自绝了,皇上希望尽快了结这事,可他大哥这人在朝堂之上,还是有几分刚莽,竟然还敢奏疏,让皇上重新彻查。   人都死了,要怎么查?   皇上气得一折子砸到他头上,骂他不知所谓。   之前在朝堂上,兵部首当其冲,都察院上上下下七八位御史当朝撸了官,脱了蟒袍,拖下去了,连家里也都跟着下了大狱。   生生就绕过了虞宗正。   虞老夫人闻言后,也是一脸庆幸:“可见啊,这人是不能做亏心事。”   幽王殿下战功赫赫,老大也是十分敬重,禀着心中这一份敬重,种了一份虽然没什么大用的善因,如今也得了善果。   虞宗慎搁下了茶杯:“叶寒渊拿出了长兴侯通敌叛国的证据,去年狄人三千铁骑杀进了幽州城里,长兴侯不堪一击,北狄在城中杀人,劫物,掳人,放火烧城,长兴侯担心狄人再次进犯,到时候遮掩不住,就亲自写信给了狄人首领哈蒙,承诺愿意奉上十万白银的物资,以期北境安宁。”   此言一出,虞老夫人震惊当场:“长兴侯这是疯了不成,高祖皇帝立国之初,就曾说过,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历代皇帝均不敢忘记宗祖遗训,为了扬大周国威,御驾亲征的皇帝不在少数……”   光这一条罔顾祖训,就足以诛九族。   (注:这句话,其实是明朝的写照,明朝对外军事十分强硬,崇祯皇帝自缢时,也写下了: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令人唏嘘。也正是大明皇室子孙这等气魄,所以反清复明的活动,在清朝一直没有停歇,为了反清复明,死了一批,又上了一批,可以说是前扑后继。)   虞宗慎继续道:“而上贡狄人的钱,却都是幽军三十万士兵们的军晌,以及牺牲士兵家人的抚恤金,士兵们悄悄写了万人血书,他们的家人知道后,也悄悄地参与,附近的朋邻知道后,跟着加入,万人血书,何止万民……”   万人血书,是士兵们、百姓们,拆了家中的衣、被一块一块缝起来的,是闲云先生用一辆大马车拖进了宫里。   从金殿一路,铺了足足五里地。   当朝就有官员骇软了腿,晕过去了。   “叶寒渊还拿出了,当年朝廷发放幽军军晌的帐册,原账册虽然叫长兴侯毁了,可世子深谋远虑,所有的账册都做了明暗两本,上头盖了幽王大印,做不得假,只需向兵部查证,兵部越不过户部,想赖也赖不掉,一切自然明了,兵部尚书孙阁老当场伏罪。”   可见殷怀玺此子心性之缜密深沉。   若当年,没让长兴侯在战场上偷袭重伤,以致昏迷半月多,醒来后,一切都成了定局,幽王哪能落了这样的下场?   长兴侯哪有现在的猖狂?   “叶寒渊还拿了幽王府的私账,皇上看了之后,气得当堂昏厥,幽王身为亲王,享皇室俸禄,赐田亩,庄铺等,可为了支撑幽州三十万大军的开销,幽王名下产业所剩无几,连王妃的嫁妆也消耗了不少。”   虞老夫人听了,默然。   证据贵精不贵多,其一证明长兴侯通敌叛国,幽王身上的罪名,便足以洗涮。   其二证明,幽王并没有屯兵自重,对朝庭忠心耿耿,一切罪责皆在长兴侯与兵部之上,那么幽王谋逆之罪,也洗涮了。   这两样都不如最后一样来得份量大。   前面代表的是,幽王忠君爱国,这是为臣者的本份,而幽王府的私账,算不得什么证据,可却是幽王待皇帝的一片赤忱之心。   虞宗正接了话:“幽王世子殷怀玺,当朝呈了一把匕首,此匕首名为四海蛟龙匕。”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静默。   半晌之后,虞老夫人缓声说:“殷怀玺此子,生当为枭王,死亦为成鬼雄,能交好便交好,不能交好,亦不要与之牵扯。”   旁的不说。   单说叶寒渊进京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为幽王鸣冤,这是筹谋以久,叶寒渊拿出来的证据,那是三年前就有备无患好了的,那么是否三年前,殷怀玺已然察觉了,朝中局势变化,未雨先筹谋?   这般深谋远虑之才,世间罕有。   再有就是,世子殷怀玺呈上的这把四海蛟龙匕,实乃诛心诛圣之举,幽王殿下犹记当年誓血为盟,多年来镇守幽州,驱北狄于边境五十里外,护北境十几年安康,护朝堂安宁,震各地藩王,保吾皇高枕无忧,守大周江山,保殷氏祖宗基业,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仰无愧于君王,俯无愧于兄长信任。   虽死而无撼!   那么,皇帝看到这把四海蛟龙匕又是何等心情?   于情,于理,于法,又该是何等反应呢?   自古帝心难测。   可从殷怀玺进宫开始,一步一步算计的却是君心难测。   虞宗正面色凝重:“眼下,叶寒渊是审完了,兵部尚书孙阁老,这只是开胃小菜,只等长兴侯押解进京之后,经三司会审之后,叶寒渊所奏十罪,便也彻底清楚了,谋害天家血脉,罪同谋逆,所有与长兴侯牵连的官员,宦官,豪绅,都难逃干系,到时候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满朝上下不知道又要经历一场怎样的动荡?!”   虞老夫人也是心有戚戚,却注意到另一件事:“皇上在朝堂上昏厥,想来龙体……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暗地里又是一番暗潮汹涌,你们小心一些。”   虞宗慎和虞宗正闻言,脸上也都透了凝重。   审理叶寒渊这几天,皇上精神不济,全靠丹丸支撑着精神。 第378章 君、落月舵主打赏加更(求月票)   一把四海蛟龙匕,表达了幽王殿下不负皇恩,不负兄长之义,同时也唤醒了,深埋在天家心中,那仅剩的一丝所谓的血脉亲情。   情感凌驾于理智,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因为幽王之死付出惨痛的代价。   到了第二日,大房接到了一张拜帖。   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着,去了安寿堂,呈上了拜帖。   虞老夫人打开了拜帖,看了拜帖里的内容,惊得连手都抖了起来,连忙吩咐了柳嬷嬷:“快去青蕖院,把令怀请过来。”   柳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去了青蕖院。   周令怀坐在芜廊下,执了一把昆吾刀正在刻章,廊上挂了吊兰,修长的箭叶,与下垂的小花儿,秀雅无比。   柳嬷嬷上前行礼:“表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来了!周令怀淡白的唇轻勾,略一颔首,便抖了抖身上刻章落下的石灰,与柳嬷嬷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见周令怀过来了,面色缓和了一些:“方才闲云先生下了拜帖,想在三日后进府拜访你。”   闲云先生用词谴句十分客气,字行间是难得的郑重。   周令怀接过拜帖,随意看了几眼,便合上了:“昔年,曾与闲云先生在幽州一晤,倒也是相谈甚欢,大约是听闻侄孙如今借住在府里,便递了帖子,有劳舅祖母安排一番。”   他的态度太随意,完全不像对待一个盛名天下的大贤,倒像是寻常旧友来访。   虞老夫人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态度,看他的目光,也难免带了审视。   闲云先生此次进京,却是一柄儒剑,直指长兴侯,可见他和殷怀玺关系非同一般,又在这个时候向虞府递了拜帖,而所拜访之人,还是与幽州脱不开关系的周令怀,不管怎么样,都值得令人怀疑?   周令怀进京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   朝堂之上的事,仿佛与他没有干系,可仔细一想,幽州指挥佥事一职,也是一方武将大员,虽不直属地幽王麾下,可却与幽州府关系紧密。   那么细思恐极,叶寒渊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一事,是否与他也有牵连?   周令怀还与闲云先生扯上了关系。   虞老夫人是人老成精,之前因为朝中之事盘根错节,她也来不及深思,可如今闲云先生登门在即,很多事倏然就清晰了许多。   周令怀表情不动:“我与闲云先生所谋之事,皆是私事,与虞府没有干系,我进京所图之事,亦与虞府没有干系,”他轻笑了一声,神色淡漠:“皇上年岁大了,三四年前的事,又怎么会记得清楚呢?”   虞老夫人心中大骇。   全因他用了两个字,一个“谋”,一个“图”。   谋什么?   图什么?   却是令人细思恐极,可思及后话。   电光火石间,虞老夫人就想到了,昨儿老大说的话:“当年幽王以谋逆论处,我凭着一腔意气,不顾都察院一干人的阻拦上了奏疏,直陈了幽王于社稷十功,恳请皇上重新彻查,从轻发落,叫皇上当庭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如今竟然也保了我一家老小。”   所以,都察院一干人等,下大狱的下大狱,革职的革职,连老大的丈人杨士广都受了牵连,按道理说,老大也是难逃干系。   可偏偏,皇上的怒火像是绕了一个弯,刻意忽略了老大。   现在看来,哪儿是因为什么奏疏?分明就是他们虞府,住了一尊手段莫测的大佛,手都伸到圣上跟前了。   虞老夫人脸都绷紧了:“你与幽王世子殷怀玺是什么关系?”   周令怀淡淡道:“相识于年少。”   虞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既然闲云先生递了拜帖,自然要好生操办,以免失了礼数。”   周令怀是打幽州来的,横竖都和幽州脱不了干系,虞府也是一样。   就目前看来,幽王世子殷怀玺不容小觎,只待长兴侯押解进京,幽王罪名洗涮,必定是要复爵,复位。   而殷怀玺,做为幽王嫡子,又是世子,少不得要承父亲爵位,幽王是含冤而死,皇帝少不得要补偿,世子殷怀玺还要另外厚赏。   虞府和世子殷怀玺牵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有些事也是避不开。   从虞府接纳了周令怀那一日起,就理应承担任何因果,如今周令怀与大房骨肉相连,没得因为一些多余的疑心,寒了心。   便如从前一般,该怎样就怎样。   周令怀一听就明白了虞老夫人的心思,也露了笑容;“多谢舅祖母。”   心中暗叹,虞老夫人果然是个明白人,难怪教养了小姑娘一身净无瑕秽。   周令怀走后,虞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轻轻一叹:“咱们大房也是卧虎藏龙,周令怀敛尽锋芒,屈居于小小的虞府后院,方寸之地,当真是委屈了他。”   很多事情,细思则极恐。   首先,闲云先生是何等圣贤,却亲自下拜帖见一个晚辈,这事就是传了出去,天下也没有人相信。   以闲云先生的辈份、名声、圣德,只有旁人求见的道理。   还有就是,当年闲云先生游历至幽州,世人隐约知道,他见过世子殷怀玺,竟不知道,幽州还有一位周令怀。   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周令怀此人是潜水之鳞。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风雨将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柳嬷嬷道:“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的,有表少爷这等天人之才,与之筹谋,对府里来说,也未偿不是好事。”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枉我活了大半辈子,倒不如你瞧得透彻。”   周令怀与虞府已是骨肉相连了,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脱不开干系,有这样厉害的后辈筹谋,自然是好事。   到了晚上,虞宗正从衙门回来,就让虞老夫人叫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说了闲云先生递了拜帖,要拜访周令怀的事。   虞宗正一脸震惊,险些砸了手中的茶杯:“令怀怎么认识了闲云先生?以先生的才德,盛名,以及辈分,理应令怀亲自登门拜见才是。” 第379章 大势所趋   瞧,这才是正常人,接到闲云先生拜帖该有的反应。   虞老夫人掀了掀眼儿,淡淡道:“说是从前在幽州有过一晤,我估摸着闲云先生应是与令怀平辈论交,这才如湖山先生一般,递了拜帖。”   虞宗正吸了吸气,脑仁有些懵:“平、平辈论交?那镇国侯府的世子宋明昭,惊才绝艳,不也是闲云先生的弟子吗?怎么令怀就、就与闲云先生平辈论交了?”   难道,他这个舅侄的才华,比宋明昭更甚?   虞老夫人提点了一句:“令怀与幽州关系紧密,认识闲云先生,恐与敲了登闻鼓的,州府之子叶寒渊,还有那神秘的幽王世子殷怀玺都有莫大牵扯,你心里清楚便好,也不必太过于纠结,从前怎样,往后还怎样。”   她之所以说这话,还是因为如今朝堂瞬息万变,一些话讲清楚了,也能有个应对,若是一知半解,叫人利用了才坏事。   虞宗正郑重点头:“既入了我虞府,便是虞府的人,儿子晓得轻重。”   虽不是顶聪明,却也不是个蠢笨的,偏偏在女人身上把持不了,栽跟头。   虞老夫人又道:“闲云先生登门一事,也不要声张,待闲云先生进府那日,你将闲云先生迎进府之后再去衙门。”   便是平辈论交,但大房也不能失了礼数。   家里始终还要有长辈迎客才是。   她一个妇孺不好出面,老大出面才顺理成章,也是朝局紧张,不然就该请一天假才是。   到了第二日隅中(10点),虞幼窈去祖母屋里学“心术”,虞老夫人就说了闲云先生拜访的事。   虞幼窈有些惊讶,也仅仅只是一些惊讶,就道:“祖母请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了。”   虞老夫人见她这态度,就知道了,周令怀与孙女儿亲近,指不定许多事情,也没瞒着孙女儿,如此一来,心里对周令怀更放心了一些。   周令怀虽然与大房骨肉相连,但他性子淡薄,待人也冷淡疏离,心思宛如渊深,叫人琢磨不透,无从揣度。   若对大房没有归属之心,也是祸患无穷。   但是,他既肯对窈窈敞开心扉,那就另当别论了。   虞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如今朝野上下正值多事之秋,家里的事,处处都要靠你来周全,辛苦你了。”   平常还好些,便是出差错也不打紧。   可现今,整个京兆山雨欲来,眼看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这祸事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哪容得半点差错?   虞幼窈知道轻重:“家里的事,虽是我在操持,但大小事都有柳嬷嬷,及府中管事们在处理,又有祖母坐镇,倒也不辛苦,”说完了,她握着祖母的手,安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赐,祖母可不要想太多,二叔与父亲在朝堂之中如履薄冰,我们这些妇孺不懂家国大事,便也安心内宅,也能免他们后顾之忧。”   老人年岁大了,无不盼着家泰安康。   这道理她哪儿不懂的,虞老夫人听笑了。   学了半个时辰,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在青梧树下看书,就收了书册,递了一杯茶过去:“回来了!”   虞幼窈喝了茶:“表哥之前不是说,闲云先生大约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表哥吗?为什么会突然递了拜帖?”   周令怀自己端了茶,嗫了一口。   小姑娘做的新茶,透了银丹草的(薄荷)味道,入口带了一丝清苦,又透了一丝清凉,解渴又解暑,他是极喜欢的。   待搁下了茶杯,周令怀这才道:“这是大势所趋,不想见的人,最终还会再见,我的罗天棋盘既已布下,这乾坤内宇,便无所遁形。”   虞幼窈瞪了瞪眼:“表哥又在卖关子。”   周令怀一勾唇,从书案上拿了一本《天工开物》的注书:“目前只整理了农耕谷物篇,你且先看着。”   《天工开物》里头的知识量太过庞大,整理起来十分繁杂,这段时日他也比较忙,所以整理的不多。   便只是农耕谷物这一小节,也整理了厚厚一本,虞幼窈高兴的拿过注书:“辛苦表哥啦,我改天给表哥做八珍糕。”   表哥喜欢八珍糕,她将里头的野山参,换成了白参,性平和,不温不燥,生津补气,健脾养肺,还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   就是每日多用一些,也是可以的。   周令怀颔首:“好!”   接下来,表兄妹俩一坐,一靠地在青梧树下看书。   注书写的很详尽,内容也通俗易懂,虞幼窈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端了茶喝,见表哥手里拿了一本《鬼谷子》,十分专注地样子,忍不住托着香腮看表哥。   表哥师承道家璇玑子,听说是鬼谷高人。   她没听说过此人,但从表哥轻描淡写之中,不难猜测,这是一个比闲云先生还要神鬼莫测的人物。   表哥是十分喜欢《鬼谷子》,说:“鬼谷诡秘,社会纵横、自然地理、乾坤宇宙、天地玄妙;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   “窈窈。”耳边忽然听到清冽的声音。   虞幼窈“嗯”了一声,歪着脑袋,见表哥合上了书册,朝她看来,就问:“表哥,不看书了吗?”   这样看着他,如何能定下心来看书?周令怀无奈:“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虞幼窈盯着表哥左看右看,终于问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表哥现在的样子,是我周表哥的长相?不是自己的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周令怀笑了:“只是稍加伪装,还是我自己的样子。”   虞幼窈不可置信:“表哥,你也忒大胆了,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叫人认出来了吗?”   周令怀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避暑清凉珠,听到小姑娘说他高调,耳根子有些红,轻咳了一声,掩性地说:“咳,我从前咳,就出门的时候喜欢做些伪装,毕竟幽王世子的身份有诸多不便,我一向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惯了,咳……” 第380章 任我宰割(求月票)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了一眼虞幼窈。   小姑娘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周令怀觉得耳根有些热了。   虞幼窈呆呆地问:“所以,从前就没有人见过表哥的真容?”   周令怀摇头:“只是见得人少。”   虞幼窈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周表哥自幼身体不好,也是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不多,你与他年岁相当,只需稍加伪装比较明显的特征,而且你们又是朋友,你对周表哥的事,也是知之甚详,远离了幽州,进了京,就没人能察觉,而且表哥也一直呆在府里,鲜少外出,见的人少,被人识破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周令怀点头:“是也,不是,从我进京的那一刻起,长兴侯府就是我刀俎上的鱼肉,任我宰割,又何须担心被人识破了身份?之所以借用了周令怀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一些罢了。”   虞幼窈有些不高兴了:“那表哥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周令怀表情微滞,低敛了眉:“我身上还背着乱臣贼子的名声,担心吓着了你。”   这只是一方面。   虞幼窈瞧着温软甜糯,其实防备心很重,他担心时机未到,叫虞幼窈得知了身份,就不肯与他亲近了。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也没反驳,却忍不住嘟嚷:“我又不会嫌弃表哥,哪儿还能吓着我呢,哼哼!”   周令怀笑了一下,没说话。   虞幼窈又想到了威宁侯府,就问:“表哥,长兴侯是威宁侯府的嫡系,长兴侯窃幽州兵权这事,威宁侯也是脱不了干系,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将威宁侯拉下马?”   威宁侯才是罪魁祸首,皇上对威宁侯府的处置,简直太轻了。   周令怀淡声道:“威宁侯是新贵,是皇帝为了平衡朝中两派势力相斗,威胁到了皇权,一手提拔起来的,没那么容易倒台,若是将矛头指向了威宁侯,反而会惹皇上猜忌,认为是朝党相争,故意针对,皇帝反而会保威宁侯府。”   虞幼窈撇了撇嘴:“怪不得陆皇贵妃能宠冠后宫,圣宠不哀。”   周令怀继续道:“威宁侯一系盘根错节,与皇上的利益息息相关,皇上若是不想动威宁侯,谁也动不了他,谁要动威宁侯,就是在触动皇上的利益。”   除非皇上自己要动威宁侯。   虞幼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才道:“威宁侯当年作为驰援北境的主帅,却纵容其麾下将领,迫害皇亲,他难逃罪责,而且幽王死后,是威宁侯举荐了长兴侯镇守幽州,如今叶寒渊状告长兴侯十宗罪,威宁侯还是难逃干系,皇上必然会大为震怒……”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表哥的矛头没有直指威宁侯,但是搞死了长兴侯,无疑是先废了威宁侯一条右臂,令其元气大伤,又让皇帝对威宁侯产生了不满,君臣之间一旦出现了裂缝,那么这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裂缝变深渊,威宁侯就离死不远了,我知道,这是心术,表面上威宁侯逃过一劫,但其实表哥的屠刀,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了。”   周令怀颔首,轻笑:“幽王虽死,但皇家威严,不容挑衅,长兴侯的行为,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皇上能容忍朝臣结党营私,贪墨受贿,却是万万容不得有人挑衅皇家威严,毕竟他们昨天能向幽王下手,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朝他这个一国之君下手,皇上这怒火,并非一个长兴侯能平息的,但凡与长兴侯有干系人的,都脱不了干系。”   皇上现在不愿意动威宁侯府,是因为牵扯甚广。   但其实,威宁侯已经触犯到了天家底限,已然身处悬崖绝壁,但凡行差错步,便能碎个粉身碎骨。   虞幼窈一脸唏嘘:“表哥的算计,还不止这个吧!”   周令怀“嗯了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既能旁观狗咬狗,何必亲自脏了手?”   他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成熟,给威宁侯府致命一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将陆皇贵妃一系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这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表哥指的是内阁?也对,内阁与威宁侯一系不对付,如今威宁侯府失势,内阁也会趁此机会,打压威宁侯,”她皱了一下眉:“只是如此一来,内阁斗争也会日益激烈,朝局也会越发紧张。”   朝纲都乱了,离天下大乱还远吗?   这才是表哥的目的。   表哥执手黑白,推动棋局,为幽王平反,这只是他棋局中的一环,小小一个长兴侯,区区一个威宁侯,又怎足以平复他心中的仇恨?   记得之前表哥送她的有一本《通史》里,有一句是这样形容鬼谷的:“一笑则而天下兴,一怒而天下亡。”   只有旋转乾坤,倒行逆施,屠龙斩日,才能平息表哥心中的怒火。   虞幼窈心中有些惊惧,也不敢多想了,连忙转了话题:“表哥打算什么时候收拾威宁侯府呢?”   暂时不收拾,不代表永远不收拾。   能问出这话,可见是极了解他了,周令怀吮了一丝笑:“不急,威宁侯府我留着还有用,再等一等。”   表哥这态度,明显是已经布下了局,只等着时机到来。   虞幼窈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天人之才,神鬼莫测,才能这般算无遗策,让朝局的走向一步一步,都朝着他算计的方向发展?   但是,虞幼窈没有问。   可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表哥辛苦布下弥天大局,虞幼窈突然说:“表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周令怀倏然就抿了嘴。   便想到了,父王后来战功赫赫,可每日总要在军营里操练到筋疲力竭才回到家里。   有一次,他就问:“你都成了赫赫威名的战神,怎么也不多抽些时间,陪一陪母妃,每天操练这么久,累不累啊?”   父王横了他一眼,破天荒地酸了一句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381章 凤命成势   他听得好笑极了,就听到,父王继续说:“我今儿对自己怠懈了一天,改明儿上了战场,就少了一份必胜的可能性,没准将来你娘,就多了一份做寡妇的危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喊什么累啊,况且再累了,一回到家里,看见你娘对我笑,我混身上下都是劲,使不完的劲!”   家破人亡之后,他拖着一副残躯,狗延残喘,身在三千修罗界,心在无边炼狱,他不知道自己累不累,因为他命不久矣,时间不多了,可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所以更不能允许自己停下来。   在虞府的这段日子,无疑是他最自在的时候。   他这一双执刀在手,染满血腥的手,终于放下了屠刀,斫琴,作画,刻章,雕刻……   每一样都让他心中欢喜。   尤其是,当他亲手将这些东西,捧到小姑娘面前时,小姑娘欢喜又崇拜的表情,更令他心中快活。   此时此刻,小姑娘看着她,眼里对满满都是对他的心疼。   他突然就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晃,就到了闲云先生登门的日子。   家里并没有太多需要操持的地方,但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敬重,虞幼窈安排下人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个遍。   隅中过了一刻(10:15),闲云先生就到了。   依然是那辆低调简陋的青顶马车。   虞宗正上前行了文人礼,比及虞宗慎的不卑不亢,他的态度可就郑重了许多,神色间还透了几分激动。   待虞宗正与闲云先生客套完了。   虞幼窈这才从父亲身后走出,曲身对闲云先生行礼:“晚辈虞氏幼窈,见过先生,家中母亲尚在病中,祖母年岁大了,身体也多有不便,府里如今是小女在管家,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闲云先生身份清贵无匹,却也不好让祖母出面迎接。   闲云先生瞧了她眉间,那一双疏致的眉,染了青雀头黛,浓淡相宜,眉弯似月,尾如勾,与前些日子所见时,已有些许不同。   他抚了一把白须,就道:“老夫听闻,前段时侯太后娘盛赞姑娘,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虞幼窈面上一臊,也不知如何张了这口,虞宗正就笑道:“小女生性顽劣,倒叫先生看了笑话。”   语气之中分明是对女儿十分满意的。   闲云先生一副高深莫测:“老夫通晓一些相面之术,观姑娘,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   此贵气,是凤命成势。   紫气,是功德加身。   此二者,缺其一而不成命,命格若有缺,最终生不善世,死不善终。   想来那一位……   闲云先生敛下思绪,看虞幼窈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虞幼窈则屈身道谢:“多谢先生。”   心里却暗暗吐槽,没听表哥说过,闲云先生还是一个爱装神弄鬼的神棍啊!   而虞宗正却是心中一喜,他也曾听闻,闲云先生儒道并学,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想来也是窈窈入了他的眼,这才破天荒地为窈窈相面。   如此,他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来。   窈窈小的时候,府里有传言说,窈窈天生命硬,刑克六亲,要将她送到痷里清修几年,母亲得了这消息,气得连病也顾不得了,就亲自带着窈窈上了宝宁寺,求见了慧能大师,让慧能大师为窈窈相命。   而一向闭口不言的慧能大师,在见了窈窈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阿弥陀佛,施主与我佛有缘。”   之后,还真替窈窈相了命。   他还记得,当时慧能大师留下了九字佛谒:“昭其德,可至涅槃。”   最后道了一句:“贵!”   从前,他待这个女儿一向不怎么亲近,关注了一阵后,见这个女儿天生蠢笨,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便也没太在意了。   可如今看来,慧能大师果真是得道高僧,慧眼如炬。   虞宗正一路将闲云先生领到了青蕖院,又交代周令怀切莫怠慢了闲云先生,便没有再多呆,回前院换了官服,就上朝了。   闲云先生打量了周令怀的住处。   正值五月,墙角的蔷薇和月季,绽放枝头,五彩缤纷的花儿,不分彼此,院子里大小路,都铺了可供轮椅通行的青石砖面,砖面上还刻了纹理,以防轮椅打滑,园子里遍植了名贵花木,最妙的还是葡萄架下,绿蔚成荫。   便是炎炎夏日,坐在下面也是惬意。   真正是处处精心。   闲云先生一边抚须,一边点头:“是个好地方,一草一木,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天地五行,五行皆满,阴阳气生,天地之灵精於于此地,则生机现,以天地之灵精以养木,以木之生机以养人,想来布置此处的人,虽是无心插柳,亦是有心成荫。”   无心之举,却因为有心,成就了一方宝地。   周令怀坐于葡萄架下,斑驳的阳光在周身跳跃,他端着汝窑茶碗,敛目喝茶,葡萄树下,置了香案,上头焚清热解暑的薰香,桌子上亦摆了香榧木棋盘,旁边搁了小几,小几摆了茶壶,杯碗,精致的点心,瓜果等。   闲云先生也端了茶来喝,入口带了一丝清苦,细品又透了一缕清凉,入喉便凉沁入窍,令人心神皆清明,不由盛赞:“夏日吃苦,胜似进补,好茶,好茶。”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你今日前来,不是来喝茶的吧!”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闲云先生也没再卖关子了:“殷世子,处心机虑藏身于这京兆虞府之中,执手黑白,纵横捭阖,覆手翻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替幽王平反吧!”   他虽未见过殷怀玺的真容,却在带“殷怀玺”进宫之前,就知道,那个所谓的世子殷怀玺,不过是个傀儡替身。   一个人生而有命,他通晓相面之术。   殷怀玺之命格,天下绝仅无有,便是与殷怀玺长得再像之人,也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命格。   替身都进了京,殷怀玺所谋甚大,必然是藏身在京里。 第382章 潜蛟既鳞(求月票)   上一次,他来虞府拜访旧友湖山,得知了周令怀借住在虞府,就隐约察觉了不对。   但是,并不能完全肯定。   故而递了拜帖。   果然不出他所料,殷怀玺借了周令怀的身份,住进了虞府,藏身在这内宅方寸之间,执手黑白,搅弄风雨。   周令怀似笑非笑:“哦,你意为何?”   闲云先生没看他,只是持了黑棋,往香榧棋盘上落了一子:“昔年,我游历至幽州,与你一晤之后,曾与幽州指挥佥事家的公子周令怀,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告诉他,殷怀玺不死,必反无疑。”   周令怀冷笑一声:“这些年来,追杀我的一干势力,其中便有先生的手笔?”   闲云先生并未否认:“你死,周令怀,宋明昭,谢景流三人,随便一人,堪为良辅,可续这大周江山数百之载,你活,他们皆为乱臣贼子。”   周令怀冷笑一声:“我想造反,天下无人挡得了我。”   闲云先生未语。   周令怀淡声道:“你也不必费心试探于我,我幼时,熟读史书,时常感慨,唐有玄甲骑兵,在决定天下归属的虎牢关之战中,窦建德率领精锐10余万人,前来支援王世充,而李世民仅用了3500名玄甲精兵,为前锋增援虎牢关,后来大破窦建德10万余人。”   “随后,洛阳的王世充,看到夏王窦建德十几余万大军都被灭了,连反抗也未曾,率领其下文武百官前来投降,至此天下局势初定,后来,这支玄甲军灭突厥,为唐朝杀了一个四海升平,万朝来贺。”   “亦有岳飞岳家背嵬军,在朱仙镇战役中,以500背嵬精兵,大破十万余金军,后金人感其“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更有辽东铁骑,以区区几千兵力,开拓了八百里疆土,其将李成梁,曾率领五千轻骑兵,奔袭四百里,大破敌军十万联军,这支奇兵,最擅以少胜多,在万历三大征中,李如松率领三千铁骑,大战两万倭军,奇袭倭军粮仓,使其全线溃退。”   说到这儿,闲云先生就明白了。   真正神鬼莫测之大才者,擅读史,擅研史,擅鉴史,更擅学史之精华,摒弃史之糟粕,吸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擅加利用。   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而是,他有神鬼之才,亦有将之执行的资本。   果然,周令怀话锋轻转:“后来我对父王说,为什么不组建骑兵,灭北狄,占北狄疆土,得北狄良马,再以北狄良马,征战天下,令四海归降,万朝来贺?父王就问我,你知白起是怎么死的吗?白起并无谋反之意,是一代战神,为何大秦却容不下他?因为他没有谋反之心,但他有谋反的能力,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过如是。”   不知不觉,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锋数个回个,闲云先生垂眸看了半晌,端起茶来喝。   骑兵掌握在当权人之手,是国之利器。   但掌握在藩王之手,就是国之祸害。   这道理,他一早就知道了,但他天生反骨,越不让做的事,就越要做,还要做到最好。   他悄悄建立了一支骑兵。   父亲是知道的,但是并未阻止,因为殷怀玺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   这是父王一早就知道的。   斗智斗勇,父王从来没有赢过他。   但是,父亲没有阻止,也没有支持。   养一支军队,所需要的钱财,是一个无底洞,而养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所耗费的军费,不亚于十万幽军。   其中的困难,难以估量。   父王不相信他能做到。   但事实上他做到了,一开始是他养军队,后来这支军队,时常出没山西一带,那一带是商道,也有十万大山,历朝历代匪患无穷。   这支骑兵,时常扮成镖客压押,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也从实战之中,累积战斗经验,多年来未有一败。   周令怀淡声道:“这支骑兵,取名潜蛟,独属我名下,为我一人所用,战时,隐于军队,于百万军中投机取巧,为我军制造胜机。”   “非战时,大隐隐于百姓之中,或耕田劳作,或隐于山中,来去自如,神鬼莫测,一人可敌百人,未偿一败。”   “三年前狄人大军压境,为什么在短短时候,便能扭转战局?”   “朝廷年年拖欠军晌,为何三十万幽军还能支撑这么久?”   闲云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茶也喝不下去了。   想造反,和有能力造反是两个概念。   前者令人忌惮,后者令人畏惧。   周令怀低敛了眉:“长兴侯执掌幽州三十万大军,不过代我掌军,潜蛟一出,幽州依然是我殷怀玺的幽州,不知京兆三大营,可能抵挡我一千精骑,以及三十万幽州大军的铁骑?”   闲云先生忍不住问:“你既有能力造反,为何不反,还要肆意搅弄朝堂风云?”   周令怀瞧了小几上,圆肚,细颈的小瓶,里头插了一支兰草,这不是昨儿小姑娘插瓶的,十分好看:“总不能坐实了我父王谋逆之名,他这个人怂得很,这辈子胸无大志,让他造反,比杀了他还难,若知道自己死后,儿子造反了,还让他背上了谋逆之名,他怕不是要气得变成鬼来削死我。”   父亲这辈子,只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与妻子白头偕老。   做为儿子也不能驳了他的心意。   闲云先生倏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想反,就逼别人反?你不想背负谋逆之名,就逼别人背负谋逆之名?”   他倏然想到平王进京一事,这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藩王一动,朝纲也将大乱。   周令怀不置可否:“我反与别人反,有什么区别,总归这大周天下也该到头了。”   饶是圣贤如闲云先生,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气到了:“殷怀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毫无敬畏之心,可善终尔?”   周令怀冷笑:“我生来乖戾,生性桀骜,从不知何为敬畏之心,吾父为束我性情,让我儒释道三教并学,可你瞧,”他一指棋盘,表情凉薄至疏:“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之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第383章 修罗有恶(求月票)   闲云先生没看棋盘,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年,老夫人为你相面,话未说尽,你生来带煞,乃天煞孤星降世,生不享六亲,死不得善终,正是这份天煞,坏了你的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遭虾戏的命格,是真龙有损,天命修罗。”   周令怀挑眉,不语。   闲云先生继续道:“修罗含火,此火名为怒火,其怒天下皆败亡;修罗有手,手托日月,其手能覆日月之光,颠倒阴阳;修罗有足,足立于海,镇于四海,令四海归心;修罗有其身,身越须弥山,其形巨大,定九州乾坤。”   周令怀一手支额,见小姑娘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而来,路过墙根时,笑容欢快地上前,挑了开得最鲜艳的蔷薇,折在手里。   小姑娘总嫌弃青蕖院清冷了一些,喜欢折了艳丽的花捧,为他屋里插瓶。   闲云先生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却混不在意,话锋一转:“但,修罗有恶,不信正法,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有福无德,终非真正的善类。”   “先生此言差矣,”闲云先生话音方落,便听到清脆的声音入耳,鲜妍娇俏的姑娘,捧了一株艳丽的蔷薇徐徐而来:“佛门里有【三世怨】之说,修罗第一世修福,第二世福满享福,第三世福消堕恶,由此可见,修罗也要修五戒十善,也要讲轮回纲常,”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佛家修来世,按先生所言,修罗有恶,也不过是前世因,今生果,所谓的恶,也不过是前之因,今之果,所谓善恶,也不过是天理昭左,因果其右。”   她从不觉得表哥恶。   纵然知道,表哥兴许正如闲云先生所说,其火焚世间皆亡,其手覆日月无光,其足搅四海翻腾,其身覆九州山河。   闲云先生享天下盛名,受世人景仰,除了当年与殷怀玺一晤,叫他驳了颜面外,此生所到之处,无不受人尊崇。   倒是没想到,今日竟又被一个半大的姑娘给驳了去。   他轻抚着长须,倏然一笑:“哈哈,有趣有趣。”   有趣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这个人。   虞幼窈跪坐在软垫上,将圆肚细颈的青花瓶中的兰草,换成了蔷薇,红艳艳的蔷薇,插于瓶中绮丽鲜艳。   周令怀倏然抽出了这支蔷薇,鼻间轻嗅。   闲云先生倏然一怔,便想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忍不住侧头瞧了这位鲜妍明亮的虞家大姑娘。   就见她从食盒里,端了一盘八珍糕,搁到小几上,偏头去看表哥:“刚刚才做好的八珍糕,人参换成了白参,表哥多食一些,也是无妨,”说完了,又执了茶壶,为表哥斟茶,茶满八分,便停下:“我就不打扰表哥与先生叙话,有什么事就打发长安告之我一声。”   周令怀唇畔吮了一丝笑:“好。”   闲云先生无语了。   明明他来者是客,可这小姑娘添茶,竟只添了一杯,也忒无礼了。   直到虞幼窈走远了,周令怀才收回了目光。   闲云先生自己执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这位表妹,倒是有趣,我也没说什么,倒叫她记恨上了。”说到这儿,他拿了一块八珍糕,成功收获了眼前之人,淡淡地一瞥,他浑然不在意,品了品八珍糕,意味深长道:“这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总是格外地好。”   周令怀淡声道:“我想要幽州三十万兵马。”   这兵马于他唾手可得,但该怎么得,闲云先生便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闲云先生一边品着八珍糕,一边道:“你想要名正言顺执掌幽州,这样很难。”   周令怀见他又拿了一块八珍糕,便将盘子拿到自己面前:“对旁人来说很难,但对你来说,很简单。”   闲云先生不解其意,皇帝待他虽然礼遇,但想要让皇帝,将幽州三十万兵马,交到殷怀玺手中,他自问没这个能力。   周令怀淡声道:“待时机成熟,我会自请镇守幽州,届时皇帝会诏你进宫,问你意见,你只需要知道,怎么回答对我最有利。”   闲云先生大吃一惊:“老夫一向不理朝政,事关江山社稷,皇上怎么会询问我?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算计?”   周令怀并不否认:“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长兴侯罪犯滔天,十族之内,皆无活口,那么幽州又有何人可守,何人能守,何人敢守?这不也是先生特地登门寻我的原因吗?先生心系社稷,心在天下,甘心为我手中棋,不也是想以此为条件,护幽州一方安定吗?”   闲云先生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我知道,幽州只有你能守,也只有你敢守,好,我答应你。”   周令怀颔首:“先生果然识时务。”   闲云先生沉默了良久,这才道:“方才我说的是,你三年前的面相,原是有福无德,有一句话叫德不配位,所谓有福无德,终是杀孽不止,永堕修罗,”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你现在的面相如何?”   周令怀并不感兴趣,拿了八珍糕吃。   但闲云先生感兴趣:“今日,老夫观你面相,你额间伏犀已然成势,虽煞气犹带,但紫气盈冲,是功德加身。”   福与德缺一不可。   有福无德之人,终堕修罗,绝非善类。   而有德无福之人,正如那幽王殿下,不得善终。   而福德兼具者,往往能享大富贵,大天命,若这人又恰好是真龙命格,便是既寿永昌,帝星降临。   但这话,他终是没说。   闲云先生看了重新被放回插瓶中的蔷薇花,娇美鲜妍,如此一朵娇花,需净土,非锦绣,非荣华而不可得。   殷怀玺从执花在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也为此,做出了决断。   不然,而今叶寒渊进京,喊的就不是冤,而是鱼肠在手,效那荆苛刺秦,致天下烽烟四起,战火连天,到此社稷亡,天下苦。   不然他为何要说,殷怀玺此人此生杀孽不止,是在世修罗呢? 第384章 贪嗔痴执念   话都谈完了,闲云先生还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周令怀也懒得理他,径自转了轮椅回了书房,取了那幅《菩萨蛮》出来,专心修画。   闲云先生坐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研究殷怀玺留下来的棋局,始终不得解。   苦思冥想后,也终于明白了,殷怀玺方才一点棋盘,对他说:“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这盘棋,集释儒道三家之精髓,星象,兵法,谋略,内含乾坤之大,宇宙之广,天地之精妙,竟连他也只得窥了一斑。   便又想到了,当年他幽州设下了珍笼棋局,最后殷怀玺却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解了他的棋局。   现如今,殷怀玺于他又布下了罗天棋局,他却难堪真意。   闲云先生摇摇头:“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遂,打乱了棋盘,负手踱步走进了书房里。   见殷怀玺在作画,便上前一观。   “好画,好画,”闲云先生激动得直拍大腿:“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围着书案转悠横看、竖瞅、左观、又瞧:“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就剩你自己,菩提是执,明镜亦是执,本来一无所有,只剩自己,却心中有执,这幅画无非你心中贪嗔痴执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而所执之人正是画中人。   周令怀有些烦了:“你打扰我了。”   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但闲云先生浑不在意:“小子,佛宗讲究,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说到这儿,他又盯着画小素锦裙子的小姑娘:“你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执我所执,执我所念,执我所相,只为护一人菩提,一人明镜。”   周令怀蹙眉:“你该走了。”   闲云先生盯着画“啧啧”称奇:“急什么,人都来了,不用完午膳就走,岂不显得主家待客不周吗?至少要用了午膳之后,再用了午后茶点之后才能走。”   不管是吃,还是喝进嘴里的东西,也是样样精心,他干嘛要急着离开?   如此死皮赖脸,连周令怀都忍不住抬眸看他:“干脆连晚膳也留下来一道用?”   闲云先生非但没觉得这是讽刺,反而一拍大腿:“这主意好,老夫觉得外头的罗天棋局,精妙无比,一时研究棋局入迷,打算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哈哈,连借口都完美无缺。”   果然!   这老头还是当年的糟老头子,什么德高望重,什么高深莫测,和他有一文钱关系吗?   周令怀懒得理他了,将已经干透的画卷好收起来,转了轮椅往外头走。   这会儿,虞幼窈正靠在青梧树下的贵妃榻上看书。   见表哥过来了,连忙放下了书:“表哥,你和闲云先生说完话了?他来者是客,怎么没在青蕖院陪他?”   周令怀皱眉:“他太烦了!”   虞幼窈听得一愣,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她好像、似乎在表哥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虞幼窈晃了晃脑袋,赶忙将这想法驱之脑海。   委屈这是啥?   和表哥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一定是她听错了,于是虞幼窈给表哥倒了一杯茶:“表哥留闲云先生个人在青蕖院里,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来者是客,总要好生招待了才行。   周令怀摇头:“他脸皮厚,不会在意这些。”   有那么一瞬间,虞幼窈差一点又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表哥,你刚才是说,闲云先生脸皮厚?”   周令怀喝了茶之后,搁下茶杯:“嗯,死皮赖脸。”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时对这话不予置评,于是转开了话题:“表哥,方才闲云先生还给我相面了。”   周令怀蹙眉:“说了什么?”   虞幼窈一手负到背后,一手假装抚须,摇头晃脑地说:“姑娘你,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说完了,她自个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学得像不像?”   “调皮。”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   虞幼窈笑岔了气,好一会儿才忍住不笑:“闲云先生真的会相面吗?”   周令怀唇边轻笑:“凡是有大德之人和饱学之士,都会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是因为当一个人的品德智慧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一通百通,善恶、贫贱、贤愚、巧诈,只需一观便能七八。”   虞幼窈听瞪了眼睛:“这么神奇?”   周令怀继续道:“孔子说君子不卜,是因为不必去卜,未相人之相,先听人声,未听人之声,先察人之行,未察人之行,先观人之心,你说话办事,起心动念,就决定了一个人的面相,所谓相由心生,不外如是。”   “而古来圣贤,之所以能成为贤圣,不过是擅察人心,擅知世情,人心世情皆在我心,世间何人又不在圣心?似闲云先生这般,并不为奇。”   虞幼窈恍然大悟:“这么看来,闲云先生还真不是一个神棍。”   周令怀一听“神棍”这话就笑了:“史上记载了一位高人,有一位大官带了三个人去见这位高人,高人没说见,也没说不见,每日出门散步做事,到了第三天,大官忍不住问高人,什么时候肯见这三人。”   虞幼窈最喜欢听表哥讲故事了,托着香腮听得认真。   “那位高人说,这三人我已经见过,第一个人,每当我出门散步,他始终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我,此人是忠厚老实之辈,可以信任,但不可委以重任。”   “第二个人,每当我出门,便恭敬俯首,当我离开,便左顾右盼,此人面甜心苦,不可用。”   “至于第三个人,高人非常郑重地说,不管我是出门散步,还是在家里,他始终眉眼如一,心志不移,此人可堪重任。” 第385章 世有解语花(求月票)   “这就是先察人之行,知其性情,后来这位大官听从了高人的指点,将第一个人放在身边做了侍卫,从未有过疏漏,借口将第二个人远调身边,后来这个人投了其他人麾下,最后背主了,而这第三个人,最后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说到最后,周令怀表情微顿:“相由心生,一个人的面相,也不是一成不变,所以,他的话你也不必理会,过好自己就行了。”   至于命格极贵?   他有三千潜蛟精兵,三十万幽州兵马也是唾手可得,有他护着,虞幼窈本该享受天命富贵,一世荣华。   虞幼窈乖巧地点头,托着香腮看着表哥:“表哥,你怎的什么都懂?是不是也懂一些相面之术?”   周令怀摇头:“我不通相面之术,只通识人之术。”   他的师尊璇玑子就说过,你身怀真龙命格,不能做我鬼谷传人,此生学一术识人,便足以纵横天下。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学相面之术也没什么好,像个神棍一样,表哥这样就很好啦!”   周令怀笑了。   虞幼窈突然说:“未经他人之痛,不道他人之苦,未经他人之苦,不道他人之过,在我心里,表哥是最好的表哥。”   闲云先生说表哥是在世修罗,并非善类,可她只知道,长兴侯该死,威宁侯也该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何恶有之?   周令怀微微一怔,就笑了:“他的话,我一向是不在意的。”但是,他却很高兴,能从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其实,自从他幽王世子的身份揭开后,小姑娘待他也如从前一般无二,却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   其实,只要她想知道,他什么都不会隐瞒着她。   他最怕的却是她不想知道。   他要做的事,在世间大部分世人眼里,都是大逆不道,连闲云先生这样的大德之人,都不认同他的做法。   那么虞幼窈呢?   她心中是怎样想的?   她不问,是不是也和世人一般,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问,是因为她与他心意相通,与他感情共鸣,知他苦,晓他痛,亦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承担这些苦痛。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   左右皆叹羡,久之。   帝指贵妃示於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世有解语花,清肌莹骨,解世间万种忧思,艳质英姿,语世间千般风情。   闲云先生在虞府盘桓了一整日,直到申时(16点),周令怀威胁他:“再不走,就让长安将你丢出去。”   可把这位“德高望重”的闲云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打消了借口研究棋局,在虞府多盘桓几日的打算。   这小子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惹不起。   “虞丫头,你做得八珍糕挺好吃的,来点不?”   八珍糕是她亲手为表哥做的,虞幼窈不大乐意,但闲云先生都直接开口要了,就转头吩咐春晓:“给先生包一盘回去。”   闲云先生立马厚着脸皮说:“一盘哪行,至少要十盘八盘才够!”   虞幼窈摇头:“三盘,没有多的了!”   闲云先生不死心:“要不五盘?”   “两盘!”   “那还是三盘吧!”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虞家大丫头瞧着娇气的一个小丫头,怎的就和臭小子一样难搞?   周令怀听着他们讨价还价,轻抿了唇儿。   于是,闲云先生又死皮赖脸了:“今儿喝的茶,似乎与平常喝得不同,虞丫头记得给我多装点。”   虞幼窈院子里新来的小丫头,有几个对香药有些天赋,做药茶,药香的时候,就把人带在身边帮忙。   有人搭把手,做这些也不费劲,因为需求也多,所以做得也多,多送些倒也无妨。   闲云先生又舔了脸:“对了,今儿用的香,颇有清热、除烦、袪躁、凝神之妙用,我老人家年岁大了,甚是苦热,这要多准备一些。”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不要脸皮的,讨东西的见过,但主动向主人家讨东西的大德之人,饱学之士地是没见过。   在她眼中,所谓的贤德之人,至少要向湖山先生那般渊亭岳峙。   但是!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可以!”   闲云先生眼珠子一转,就凑近了虞幼窈:“虞小丫头,我观你表哥手腕上黑竭的香珠,颗粒坚重,气香味馨,这是药香珠吧,老夫我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独得的药珠,有多得不,要不也给我来几颗,没多的,一两颗也行……”   虞幼幼深吸一口气,糟老头子还有完没完……   但是!   虞幼窈没来及发飚,周令怀就阴了脸:“适可而止!”   大名鼎鼎的闲云先生顿时老实了,但还有些不甘心:“这不是瞧着你这个表妹难得灵慧,世间罕有,瞅着你吃的,用的,穿戴的,都是难得好物么。”   这世间好东西易得。   难得的还是那一份灵慧之心,事事桩桩用了慧心,普通的东西,也变得不一般来。   也难怪乖戾,桀骜的殷怀玺,殷世子,甘心困于虞府后宅,这方寸之地,便是身份即将揭开,也不舍得离开,继续借用“周令怀”的身份,住在虞府里,将“小表妹”放到心尖尖上去。   “心思灵慧”这四个字,终是取悦了周令怀。   周令怀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也没再多说。   虞幼窈亲自去准备回礼。   拟好了礼单,就上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过目。   虞老夫人点头,就道:“闲云先生拜访虞府,带了自己编写的《四书注解》,这礼还要更体面一些,可不行在礼数怠慢了先生。”   闲云先生是带了诚意进府,对于书香传家,走举业入仕的虞府来说,这份礼物的意义就可想而知。   关于这一点,虞幼窈心里早就有谱了:“闲云先生喜石,我手里有一枚巴林冻石,洁白透明,石体中所渗之云霞红理,变化无穷,犹如旭日喷薄,红霞漫天,也是难得一见。” 第386章 虞小富婆   药茶,药香这只是上不得台面的附带回礼。   巴林冻石才是主礼,总要问一问祖母的意思,祖母觉得合适,才能添到礼单上。   好玉易得,奇石难求,之所以要送巴林冻石,还是因为她手里那枚,表哥从闲云先生那儿赢来的桃花冻石刻章。   表哥说,那枚桃花冻石是闲云先生的心爱之物,收藏了多年。   想来闲云先生见了这枚巴林冻石,一定会很开心呢!   虞幼窈眼中掠过一丝狭促。   虞老夫人听了,琢磨着道:“巴林石里最珍贵的当属鸡血石和福田黄,但冻石光彩灿烂,质地之妩媚,也足以与你那枚桃花冻石一较高下了。大周朝贵石而贱玉,巴林冻石稀有,很受文人喜爱追捧,体面自是不必说,闲云先生喜石,也是投其所好。”说完了,就笑了:“倒也妥当。”   这个孙女儿做事向来体面周全,是真漂亮。   事儿做完了,那是本份,事儿做周全了,那叫体面,事儿做妥帖了,那叫漂亮,这世间能做事,会做事的人甚多,但能将一件事做漂亮的还是少数。   虞幼窈准备好了回礼。   闲云先生要的避暑清凉珠,虞幼窈思索再三,给了五粒。   避暑清凉珠,因配伍太过复杂,做一次也不容易,所以上次她就做了不少。   自己留了一串,祖母、表哥分别送了一串,许嬷嬷、柳嬷嬷每人都送了三粒,后来虞宗正得知后,向她讨要了五粒,二房的二叔父,二婶娘也一人送了五粒,几个兄长弟妹都送了三粒把着玩儿。   剩下一些,虞幼窈是为谢府准备的。   除了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每人得了一串,舅舅、舅母们每人五粒,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一人三粒,还剩余了几粒。   终于在酉时末(17点),将闲云先生送出了家门。   闲云先生坐在车里,把玩着手中的巴林冻石,也是一脸稀罕:“石质细润,同灵清亮,质地细洁,光彩灿烂,颜色妩媚温柔,似婴儿之肌肤,娇嫩无比,难得,难得,”说完了,他顿时反应过来了:“看来,当年臭小子打我手里赢走的桃花冻石,是到了小丫头手里了,”他忍不住笑骂道:“坏丫头,欺负老人家,心眼坏得很。”   这难得的好石,少不得要好好珍藏了,或者刻成了章印,把着玩儿。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以后,每回一见到这巴林冻石,都要想到自己从前输了一块桃花冻石给臭小子?   当他这个老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难得的巴林冻石,让闲云先生过足了眼瘾,但也比不上,虞幼窈送的避暑清凉珠,令他爱不释手。   送走了闲云先生,虞幼窈和周令怀一道回了窕玉院。   虞幼窈想到了闲云先生的死皮赖脸:“闲云先生似乎和外面传言的有些不同?是否当一个人智慧到达一定的境界,就不在意一些面子上的虚荣,这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   书中记载,越是大德之人,饱学之士,都有一些令人难疑所思的奇怪癖好。   周令怀嗤之以鼻:“或许你可以理解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虞幼窈偏过头去看表哥,一眼不眨。   周令怀被她看得莫名奇妙:“怎么了?”   虞幼窈木着脸:“没想到,表哥你居然是这样的表哥。”   毒舌到这份上,居然还有朋友,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令怀忍不住,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糟老头子坏得很,看样子要在京里留一段时间,以他的性格,在哪儿呆舒服了,往后三不五时都要借口登门。”   想到自己今儿送出去的一堆东西,以闲云先生的厚脸皮,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虞幼窈顿时胸口疼:“你是认真的?”   周令怀颔首,见小姑娘一脸惊愕,就出主意:“没关系,下次他再来,想要你的东西,你就让他拿《天工开物》《四书五经》,以及各大史书的注解来换,糟老头子游历天下,见多识广,人品是然差了点,但也是真才实学,博采众家之长,能开拓眼界,学识,对你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虞幼窈眼儿一亮:“表哥,听说闲云先生书画两绝,他的一幅字画值千金,下次过来了,让他多画几幅,拿去换钱。”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叭叭叭”直响。   闲云先生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由一个没得脸皮的糟头子,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土财主,还是那种,撸完一次,还能再撸的那种。   周令怀险些呛到了口水:“缺钱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不缺啊,但是没人会嫌钱多。”   瞧着小姑娘,唇儿吮着笑意,一脸古灵精怪,跃跃欲试的模样,周令怀一阵恶寒,突然就有些同情闲云先生了:“以前没发现,你还是个小财迷。”   虞幼窈笑了笑,没说话。   表哥的身份揭开之后,虞幼窈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思前想后,她觉得自己也不该坐以待毙,可她是一个女儿家,还是半大的年岁,又有什么可做呢?   想来想去,似乎、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钱,赚更多的钱。   手里有钱人不慌,有钱能使鬼推磨。   因此,虞幼窈对赚钱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热情,一头钻进了钱眼里,整天抱着账本,翻看自己名下的产业,苦苦地钻研赚钱的门道,改良各大铺子上的经营模式,又让冬梅清点了自己名下的东西。   虞幼窈的私库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凡是自己用不上的,一律拿到铺子上去卖。   岳嬷嬷等一干管事,频频被招进府里议事。   她动静不小,连虞老夫人都惊动了。   等虞幼窈去安寿堂学“心术”的时候,虞老夫人就问:“你这是咋地,大动干戈的架式,又是在闹哪儿?”   连自己私库里的东西都拿去卖,怕不是穷疯了?   但是!   作为一个,在全国拥有一百零八间米行,拥有谢府名下十条商船,在两江,闽浙分别拥有一条商街,以及其余大大小小,零零碎碎产业的虞小富婆!!   她还能穷,能缺钱?! 第387章 人心险恶(求月票)   虞幼窈想好了说辞:“私库里积压了太多东西,好些东西用不上,也不好堆在库房里落灰,趁着这段时侯有空,就清理了一遍,拿到铺子上去卖,真金白银才是实惠。”   “另外,我娘的嫁妆铺子交到我手上也有一段时间,如今,我也彻底掌管了底下的人事,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把威信立起来,这大好的产业,放着不好好打理,不好好经营,岂不是本末倒置?”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瞅瞅你这聪明劲,眼儿总比旁人瞧得透,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是那都是虚得,唯有自己有底气,才能立得住。”   “什么是底气?是你自身的涵养、学问、本事,以及你名下的产业,前者决定你的才德品性,能获得旁人的尊重,后者则决定你的价值,你的地位,以及能获得旁人多少尊重。”   “所以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要先己后人,自己妥当了,再去管别人,才能服众,服人,才能事事顺心。”   就是嫁人了,也要先将自己嫁妆管好了,就没人敢小瞧了去。   这句话,在虞老夫人舌尖滚了滚,就咽进了喉咙里,毕竟窈窈年岁还小,也不适合听这个,有些事儿,也是不能操之过急了说,以后再慢慢教着就是。   虞幼窈点头:“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虞老夫人将小心肝搂进怀里,疼得不行了:“我原来担心,你娘名下产业众多,你会管不过来,现在看来,倒是祖母小瞧了你去,既然如此,我这些年陆陆续续替你置办了一些产业,都交给你自己去打理。”   她名下的产业有两份。   一份是虞府的公中产业,之前交了一部分给杨氏打理,另一部分是她自己在打理。   窈窈管家之后,她也不想孙女儿太累,就自己在管。   另一份,是她自己名下的私产,经营了多年,规模也是不小。   她将这份产业分成了四份,分家的时候,老二得了一份,老大是长子,她又跟了大房,独得了两份,她自己留了一份,是要给窈窈的。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要拒绝。   虞老夫人却道:“没多少东西,也是祖母的一番心意,早早给了你,倒也省心,免得将来横生了枝节,交到你手里,我这个老婆子也能轻省一些。”   柳嬷嬷忍不住暗想!   东西是没多少,但全是老夫人名下最好的产业,全是米铺和金铺,庄子也全是良田,每年的出息,可不是小数目。   老夫人是把心给偏到心眼里了。   可府里没人敢多说,老夫人自个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当初分家的时候,二房那边就分得清清楚楚地,自然没资格再过问这个,大老爷不管庶务,手头上也不缺钱,自然不会和女儿争这些东西。   杨大夫人从前倒是想争,但是大老爷不争,她一个继室也没得脸争。   长者赐,不可赐,虞幼窈就扑进了祖母怀里撒娇:“谢谢祖母。”   虞老夫人搂着自己的小心肝,也是高兴:“你想得都对,眼下这世道,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   等到了下午,柳嬷嬷送了产业单子和账本过来。   虞幼窈脑门儿一抽,就懵了:“说好的没多少产业呢?祖母是不是对没多少产业,有什么误解?”   柳嬷嬷忍不住笑:“大约是,相对谢大夫人名下的嫁妆而言?”   老夫人从前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嫡女,出嫁时,一百多抬陪嫁也是少有的风光,现下几乎将自己名下的东西全给了大小姐,每一样都是最好的。   虞幼窈一拍额头,一脸崩溃。   瞧着一大箱的账本,深觉从前舒舒服服吃喝玩乐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可这怪得了谁?   想要赚钱的人是她自己,全是她自己作得。   想到这么多产业能挣很多很多的钱,又强行打起了精神,开始清点这些产业。   柳嬷嬷帮着一起:“老夫人说,这些产业一早就归到大小姐名下,和府里的产业也都分得清楚,都在衙门里存了底,大小姐自个儿经营着,不用顾忌旁的。”   言下之意是,不用担心和虞府的产业纠缠不清。   虞府包括虞氏族里,谁也夺不走这些东西。   虞幼窈心里很感动,祖母这是担心将来自己去了,虞氏有人借口图谋吞并她名下的产业,担心她护不住,更担心她吃亏,所以一早就开始谋划着,将这些产业与虞府彻底分开,也省了将来一切后顾之忧。   她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噩梦里大窈窈最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一个太会算计的祖母,替她铺平了道,算计了婚姻,算计了未来,就是为了让孙女儿,后半辈子能安乐无忧。   只可惜,她为孙女儿算计了一切,也教导孙女儿规矩、管家、道理。   却唯独算漏了人心险恶。   即便如此,这么一分沉重的拳拳爱护,依然让虞幼窈触动不已。   这么一忙活,就到了月底,虞幼窈总算把名下产业整顿清楚了。   管事们将这段时间的经营的成果奉上来,虞幼窈看了各大庄铺的盈利,都有不同程度的涨幅,当然也有亏损的,但总得来说成效还是不错。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里,闲云先生三度借口来虞府吃喝,也为虞幼窈贡献了一幅字,一幅画,还有一套《天工开物》的注书。   这都是钱啊!   庄铺上的事完了之后,虞幼窈又寻思着,自己名下真金白银不少,要不要钱生钱?   但是,她名下涉足的产业多而广,经营规模短时内也不宜扩张,那么经营什么营生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虞幼窈喊来了周永禾商量。   周永禾听了她的话后,大吃一惊:“你要开镖行,而且不止开一家?”   周永禾觉得她意想天开,镖师上路,不但要武艺高强,还必须懂得江湖唇典,行话,以便同劫镖的绿林人物打交道。   走镖时,要和黑、白两道打交道。 第388章 招兵买马   而镖行里,要有在黑、白两道都有威望的游侠坐镇,这等人官、黑两道吃得通,进了城之后,官府不能缉拿,入了山林之后,匪盗不敢得罪。   所以成立镖行,其一要有强大的实力,其三要有强大的关系,其四要有强大的大靠山。   不然没人敢做。   而眼下大周朝镖行的三分天下,最大的镖局叫“刃血”,听说背后的靠山,是宫里头的大宦官,出入南北,无人敢惹。   虞幼窈哪儿来的底气,说要开镖行?   虞幼窈淡淡道:“走镖时挂上谢府的徽记,相当于疏通了水、陆大部分商道,至于靠山,幽王世子殷怀玺够不够?强大的关系,强大的靠山我都有,现下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人手问题,这个我已经有些眉目。”   周永禾心下巨震:“江湖人事讲究情、义、礼,俗话说盗亦有道,匪亦有义,有些名号的盗匪都有三不劫,一情不劫,二义不劫,三礼不劫,若真能借殷世子的名号行事,大部分匪盗都不会劫道,再有谢府在江湖上的人脉,渠道,这镖行倒也开得。”   他也算明白了,开镖行也不是虞大小姐随口一说,而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   只是他有些好奇。   幽州府叶寒渊,击登闻鼓,状告长兴侯,意欲为幽王平反一事,这一个月里,是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一天午门都有人斩首示众,每一天都有犯官家眷,路过长安街,要被送去流放,京里头闹得人心惶惶。   世子殷怀玺一直住在宫里,皇上不仅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替世子诊治,还广纳天下名医,为世子殷怀玺治病。   谁都知道,只等神机营押解长兴侯进京,幽王的冤案就能彻底平反。   且不说,幽王镇守幽州的功绩,在江湖上也是赫赫威名,受人尊崇,有的是江湖人士替殷世子开道,单凭着皇上对殷怀玺的看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劫到殷怀玺头上。   虞窈点头:“我成立镖行,是为了聚南、北、东、西之财,但是我手头上能用的人不多,可以信任的人,更是少之有少,如果我派你去管理镖行,你能做到吗?”   一旦镖行成了规模,走通了南北东西商道,将来就是天下乱了,掌握了一批武力值不弱,又黑、白通吃的镖师,物资,以及人身安全也都有了保障,这将会成为她立身乱世最大的资本。   所以,镖行只是掩人耳目。   她干的是招兵买马。   她有足够多的钱,手中也有足够多的产业,镖行不押旁人的物资,只押送她自己的物资,赚南、北、东、西的差价,也是暴利。   考虑周永禾,除了手头上实在没有得用的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周永禾够聪明,人情世故方面也是厉害,手段也不差,更别说他学识不低,适合委以重任。   “这……”周永禾起先有些犹豫。   首先,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让他去管理一帮身怀绝技的武功镖师,能不能服众都是一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想到了为了供他读书惨死的父亲;   想到自己叫人毁了面,前途尽毁;   想到了家里因为没了顶梁柱,母亲在周庄里遭受了多少嘲笑,辛苦;   想到了弟弟妹妹们受了多少欺负……   “……”   他没有资格去怨恨任何人,因为他自己不够强。   而现在,就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摆在眼前,要拒绝吗?   他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这一次,以后他在虞幼窈面前,永远失去了可堪重任的机会了。   要放弃吗?   周永禾你饱读诗书,真的甘心永远只做一个庄子上的小管事吗?   心思电转间,周永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弯腰,拱手便是一礼:“定不负东家所托。”   果然是个聪明人,虞幼窈笑了:“镖行的事你先操持着,我是官家女,不宜接触这些江湖人事,过两日,我使些银子,弄一个谢府旁支子弟的户籍,以后你们在外,便用我这个身份行事,镖行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你也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周永禾点头:“好,我回头先整个人策案,回头再找你商议。”   虞幼窈点头:“如此便好。”   镖行的事有了决断,也算是了她心中一个大石,后续办立,兴许还要面临种种困难,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最不缺的就是钱,有钱和关系开道,背后还有幽王世子,兴许以后就是幽王的撑腰,哪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想要赚大钱的第一步,就是要充分利用自己可以用利的一切资本。   而她最大的资本,就是谢府。   还有,表哥呢!   虞幼窈眼儿转了转,吩咐春晓:“将我昨儿做的药枇杷膏拿过来。”   当虞幼窈拿了枇杷膏去青蕖院找表哥的时候,周令怀在书房里写书法,写得还是被长安吐槽了无数次“鬼都不认识的”的行草。   见虞幼窈在门外探头探脑,周令怀笔下微顿,笔尖上那股“笔未至,气已吞”的气势一滞,就彻底散去了。   这写了大半的行草书,终是一鼓作气,却气而竭,一念尽毁。   周令怀将笔扔进了笔洗里,抬眸,见虞幼窈磨磨蹭蹭在门口,也不进来:“怎么有时间过来寻我?账本都看完了?”   这阵子,虞幼窈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门心思钻进了账本里头。   除了每日需要学习的课业外,剩余的时间全扑在账本上,甚至有时候,连吃饭都捧着厚厚的账本。   连青蕖院也没来几次。   每回见她,手里不是捧着账本在看,就是手里捧着账本,问他账目上不懂的问题。   虞幼窈拎着裙儿进了屋里:“之前不是说了,要给表哥做枇杷膏吃吗?我特地抽空做好了,就给表哥送来了。”   周令怀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她。   虞幼窈被看得心虚,眼神儿闪得慌,连忙到了桌子旁,倒了一热水,打开装了枇杷膏的瓷盒,蜜黄的枇杷膏,宛如蜂蜜膏脂。 第389章 胆儿也肥(求月票)   轻挑了一勺子枇杷膏化进了水里,虞幼窈捧着枇杷水,讨好地凑到表哥跟前儿,献宝似的:“枇杷膏里放了峰蜜有些甜,但化进了水里,味道应该清淡爽口,春秋季易养肺,宣肺,多喝枇杷蜜水对身体好,表哥尝尝看,喜不喜欢?”   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他,眼儿亮得晃眼睛,周令怀哪儿还忍拒绝,当下就接过了小姑娘捧过来的茶子,低头尝了一口,这承诺了许久,却拖拉到现在才做好的枇杷蜜水。   枇杷蜜水甘甜爽口,味道确实不错。   周令怀搁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特地抽了空过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他话锋一转:“说吧,什么事?”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表哥这是什么话呀,难道我没事了,就不行来找你了吗?”   虽然,她过来找表哥呃,确实是有事。   呃,但是吧,叫表哥这样说出来,她也很不好意思好吧!   周令怀又端起枇杷蜜水来喝:“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你过来寻我,是真的没有旁的事?”   虞幼窈一脸心虚,又凑近了表哥,挽着表哥的胳膊:“呃,也不能说完全没事,就、就是有一丁点,”她伸出两根小指点,比划了一下,一边悄眯着眼儿,观察表哥的表情,一边嘻笑:“真的是一丁点小事,想要麻烦表哥。”   见表哥不动声色地喝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没得半点表示。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赶忙接过了表哥手中的茶杯:“枇杷蜜水味道不错吧,这是我特地按照表哥的口味调配的,无论是甜度,还是酸度,都经过我严格的把控,保管化成了蜜水是表哥喜欢的口味。”   “确实不错。”周令怀颔首,瞧着小姑娘一脸狗腿样,也有些忍俊不禁了,情绪却没表露出来。   虞幼窈殷勤道:“我再给表哥化一杯,夏季气躁,喉咙不清,表哥多喝些枇杷蜜水,清喉利咽。”   说完了,就连忙又到了桌边,一杯枇杷蜜水三两下就冲好了,递回到了表哥跟前。   周令怀接过了茶杯,又搁到书案上,笑得满是无奈:“我听着!”   见表哥终于笑了,虞幼窈又凑到了表哥身边,撒娇:“表哥,本朝文武官员,都有豢养护卫的惯例,宗室王爷府内设有“王府护卫指挥所司”,掌侍卫仪仗,王府护卫,护卫王邸,卫设左、右、前、后、中五所,每所设百户五名。”   “如此算下来,王府内的府兵,至少有二千多人,这些府兵,一部分负责府内的安全,有一部分负责主子出行安全,有战事的时候,与主子一起上战场,会随同主子身则,不以杀敌为主,以主子安危为上。”   饶是一向算无遗策的周令怀,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虞幼窈怎么会突然提起了这个?   轻晃了晃表哥的胳膊,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又无辜,可爱又俏皮地看着表哥:“表哥,幽王府的府兵都去哪儿了?”   她可不相信,幽王府的府兵都战死了。   赶情小姑娘是打起了王府府兵的主意了,周令怀倒是好奇,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问这个做什么?”   虞幼窈也没瞒着:“我想在两江、湖广、两广、闽浙四地,开设镖行,押运四方之物,形成一个互通有无的商号。”   周令怀听后,就笑了,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年岁小小,胃口倒不小,这镖行真叫你开成了,这大周朝的商道命脉,至少四成都要掌握在你手里,这么喜欢赚钱?”   原以为,小姑娘名下产业太多,也该花些心思好好整顿,打理一番。   却没想到,他竟是低估了小姑娘赚钱的野心。   两江: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及沪海(上海),这是江南最繁华一带,商业十分发达,是朝廷的税赋重地。   湖广:湖北,湖南,这两地自古以来就是产粮重地,大周朝半数的粮食,都是产自湖广。   两广:广东,广西,这两地地广物博,盛产矿石、美玉。   闽浙:福建,浙江,这两地就更不用说了,是海上贸易的繁华之地。   这四地是中原腹地。   她不光有野心,而且还有脑子,更有将之执行的魄力。   就是他当年,也不敢染指这四地商途,手底下一支精兵悍将,生生变成了黑吃黑的匪徒。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不能做的,换虞幼窈来做却是最合适的。   虞幼窈重重地点头:“有谁会嫌钱多的?当然越多越好啦,我有能力赚更多的钱,为什么不赚?而且不光这四地,等时机成熟了,我要利用镖行在东、西、南、北四境之地,开拓商道,东境的珍珠珊瑚,南境的药草珍木,西境的矿石美玉,北境的煤、炭,都是大周朝的贵物,但因为和镇守的藩王牵扯比较深,所以没有形成规模,里头大有商机。”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自古以来,掌握了商道才能赚取暴利,别人不敢做,是因为后台不够硬,但是她有表哥呀,论后台大周朝没几个比得上她。   既然她有强大的资本,当然是要干一票大的。   周令怀揉了一下她发顶:“你不光胃口大,胆儿也肥,所谓的镖行,只是你从四地输送物资的工具,你真正的目的,是要和藩地做生意,赚藩地的钱、粮、物,你这小脑袋瓜儿,怎么能这么敢想?”   虞幼窈勾了勾唇:“谁让表哥后台太硬了,朝廷年年拖欠军晌,幽州物资缺乏,其他藩地自然也缺,他们也和商人合作,我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关系有关系,要渠道有渠道,四大藩地没道理不和我做生意。”   若是天下乱了,谁手中掌握的物资最多,才能在乱世之中立足根基。   而谁掌握了商道,就能掌握物资的流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谁的钱最多……   虞幼窈轻敛了眼睛,挡中了眼中的诸多情绪:“表哥,现在关系人脉都有了,但行镖在外,还需要借用表哥的名号,震慑一下那些匪盗,所以……” 第390章 好,都依你   她拖长了尾音,声音一颤一颤地,又娇又嫩,软软地:“表哥,可不可以……”   周令怀心坎里一痒,没等她说完,就道:“可!”   “谢谢表哥,”虞幼窈高兴不已,眼珠儿转了又转:“不过,表哥能不能把你家的府兵借给我?”她讨好地笑,眼睛眨啊眨地:“王府的府兵现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表哥暂时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这么白养着,多么可惜啊!”   周令怀瞧着小姑娘,娇娇软软撒娇的样儿,忍不住轻捏了她的鼻尖:“你算盘倒是打得精。”   虞幼窈轻噘了小嘴儿:“我也不白用表哥的名号,还有人,镖行的盈利谢府分两成,剩下的八成,我们四四分,表哥只要出人,出个名号,就能白得四成盈利,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啊!”   做镖行不容易,用了表哥的名号,就挡掉了大部分风险。   幽王府的府兵,都是上过战场的,身手肯定不错,实力碾压大部分人,走镖在外也无人敢惹,表哥该得这么多分红。   周令怀轻笑了:“好,都依你,名号你拿去用,人也给你用,至于盈利你这个小财迷自己留着吧!”   虞幼窈呶着嘴儿:“那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表哥疼我,我知道,但我也不能尽让表哥做赔本的卖买吃了亏。”   周令怀收了收唇边的笑:“你也说,亲兄弟才明算账,我们也不是亲兄弟,你不必与我分得这么清楚。”   虞幼窈小鼻子一皱:“反正我不管,做生意是重要的是诚与信,该表哥的,一分也不能少了表哥,这是最其本的诚信,与我们是不是亲兄弟没什么关系,表哥可不许拒绝我。”   她一撒娇,周令怀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只好答应:“好,都依你。”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歪着脑袋看表哥:“表哥,我会好好经营镖行,30万幽军不用怕,我会赚很多钱,替表哥养,让表哥麾下的兵吃饱穿暖,穿最好的甲胄,佩最好的刀兵,骑最好的战马,再也不会让表哥手里的兵,陷入物资短缺的被动境地,更不会让幽军因为,缺乏军晌,而枉死无数忠魂……”   周令怀目光一定,小姑娘笑容灿烂而热烈,有一种灼烧的感觉,令他身心一阵滚烫。   不提不问也不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与他亲近,所以也了解他,便是不提不问不说,也是什么都知道,并且还愿意与他一起承受。   虞幼窈被表哥深沉的目光,看得心慌:“表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30万幽军,每年的军晌少则几十万,高达百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户部每年都要因为军晌与兵部扯皮,争得面红脖子粗,口沫横飞。   钱到了兵部,该怎么发,发多少,内部又要扯皮,兵部每年发放的军晌,远远达不到军需,半数还要靠藩王自己想办法。   东境各种物资较为丰富,南境有商道,西境有矿。   唯有北境最为苦寒,不仅农商不发达,狄部又是大部族,擅马,精骑射,只能靠朝廷军晌,维持军队大量物资消耗。   其余三地藩王都是世袭,世世代代镇守藩地,常年累月的经营,底蕴也厚,藩地大半物资都掌握在藩王手里。   北境虽然也有煤炭,但大多都掌握在当地的大豪绅手里。   父王镇守幽州也才十几年,一直受当地官员、豪绅们的肘掣,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些豪绅看似不成气侯,可世世代代扎根在北境,和当地官员们相互勾结,当地官员又与朝臣们官官相护,拧成了一股绳,形成了十分稳固的利益键,牵一而发动全身。   所以北境的情势一直不太好。   三年前,狄人大肆进犯,他派人抄了当地豪绅们的家,搜罗物资,表面上只动了豪绅,与当地官员的利益,但其实还有与北境勾结的朝臣。   其中,就有威宁侯一系。   也是因此,朝臣纷纷奏疏,让皇帝宣父王进京,也给了威宁侯一系趁虚而入。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但当时的情形他没有选择。   一旦狄人突破了北境防线,幽王府覆灭在所难免。   他动了当地的豪绅,官员,事后至少还能从中周旋,保下幽王府。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威宁侯一系竟如此丧心病狂,为窃幽州兵权,竟然在战场上偷袭他。   也是至此,他才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什么叫帝王心术。   威宁侯胆敢如此行事,是揣磨了君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因为帝王心术,所以皇上甚至都不会去想幽王若是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周令怀唇畔轻弯了一下:“养一支30万的军队,很辛苦。”   这些,虞幼窈一早就想过了:“以我名下产业现今的盈利,基本上是可以维持30万幽军的基本需求,我在钱庄,还有三百多万两白银,一千多两黄金的存票,每年提取20万两不成问题,另外我私库里,还有不少古董,玉器,字画等,都是价值不菲,换了钱至少能凑一百多万两白银,便是一时养不起,也能解了燃眉之急,后期镖行做起来了,商道打通了,我就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钱银,粮草。”   她看着表哥,表情隐隐带了得意之色。   莫说是京兆,就是整个大周朝,也没哪家小姐像她这么有钱。   周令怀勾了唇:“傻丫头。”   虞幼窈是个小富婆他一点也不意外。   且不说谢氏当年陪嫁了谢府将近三成的产业,外加金银器物无数,虞幼窈出生之后,谢府还财大气粗,送了十条商船给虞幼窈,海上商路是谢府的根基所在,十条商船的手笔,自是不必说了,更别说虞老夫人疼爱虞幼窈,好东西源源不断往她手里送。   之前虞老夫人送给虞幼窈的产业,虞幼窈也和他说过,这些产业也是一笔大数目。   只是,哪儿有人半点防备也无,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说与旁人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却是完全抛之了脑后。 第391章 谁敢欺负我(求月票)   虞幼窈呶着嘴儿:“我才不傻呢,等幽王殿下平反了,表哥就能恢复封号了,到时候表哥就是手握兵权的大王爷,我当然要趁表哥还没发迹的时候,把表哥的腿儿抱紧了,将来谁也比不过我在表哥心里的地位,看谁还敢欺负我。”   说完了,她托着香腮,一脸“我是不是很聪明,快夸我”的表情。   可是把周令怀逗笑了:“以后,就请表妹多多关照。”   他手中也掌握了一条商道,是北境山西这一带,也经营了不少产业,既然小姑娘壮志勃勃要赚钱,他为什么不成全?   虞幼窈一拍胸口:“表哥请放心,我的镖行只要办成了,一定亏不了,等周永禾将策案做好了,就拿给表哥看一看。”   乍一听小姑娘提起旁的男人名字,周令怀眉心微跳,顿时就想到,这位周永禾是谁了,就道:“倒是个人才,他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接下镖行这样的活计,倒也是个有魄力,也有野心的人。”   虞幼窈身边得用的人不少,但能叫他看上的,也只有一个周永禾。   虞幼窈点头:“不光如此,他本身手段和智谋也都不缺,做事也是妥当,在镖行里历练些时候,也堪大任。”   她重用周永禾一方面是,这人是祖母给她的,值得信用。   另她本人,也对周永禾也是比较欣赏。   周令怀转了话题:“幽王府护卫,设左、右、前、后、中五所,每所设一千户,十百户,也就是五千人众。”   虞幼窈一下瞪大了眼睛:“本朝官增设护卫按照官阶,都有严格规制,藩王最多设二千护卫军,为什么幽王府护卫指挥司这么多人?”   她原还因为幽王是皇室中人,多说了一些呢。   周令怀轻笑:“其实,所谓的护卫规制,虽然明文规定,但掌实权的人,本就有诸多特权,加之我父王又是正统的皇室中人,《周典》上明文规定,皇子可设三千护卫军,以策万全,皇子后代依次递减,如此一来,幽王府规制内可养五千护卫军,但加上种种特权,实际上最多可养八千护卫军,而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也都养了暗卫,加起来达到万数。”   其中有三千,就是他暗里头养的潜蛟,这是精骑。   另有两千是精兵。   这两支军队战斗力强悍,精骑擅以少胜多,远征作战能力强悍,能一天以奔袭四百里地作战,其威力完全不亚于,前朝时期最强大的辽东军。   两千精兵最擅兵阵,擅长突袭,克制骑兵有奇效。   虞幼窈震惊不已:“这么多?!”   周令怀点头:“既然要开镖行,需要用的人自然不少,我拨一千人给你,三个月内陆续到齐,到时候你自行安排。”   虞幼窈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表哥,我用不了这么多人,五百人数就差不多够了,一千人太多了。”   周令怀轻笑:“给了你,便是你的人,往后他们的粮晌,都由你自己发放,随便你怎么使唤都成,一旦你的镖行成立,开商路,需要用到的人很多。”   虞幼窈本想拒绝,但仔细一想,表哥的话不无道理,就点头:“谢谢表哥。”说完了,她就拿过桌子上一个老香樟宝盒:“表哥,这是我手中暂时能动用的银票,你先拿去用,不够了再问我要。”   她可不白占表哥的便宜和好处。   表哥对她好,她也要对表哥好才是。   周令怀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放了一叠的银票,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了几下,正好又听到小姑娘“不够了再问我要”这等财大气壮的豪言壮语,好险将嘴里的茶咽到了喉咙里,不然又要被整呛着了。   他到底是哪儿给了小姑娘很缺钱的错觉?   让小姑娘觉得他就像一个嗯“干软饭”的?   周令怀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推拒:“我暂时不缺钱,表妹把银票收回去吧,你要做镖行,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虞幼窈将盒子又推回到表哥跟前,笑眯眯地:“我知道表哥不容易,手里还养了万数的护卫军,现在不缺钱,以后肯定缺啦,表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些钱算是一千护卫军的租借金,所以表哥一定要收着,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表哥手底下的人,表哥从家破人亡走到现在不容易,他们忠心耿耿跟了你一路,肯定要厚待了。”   幽王府被叛谋逆,王府的产业尽数充分,表哥还要养这么多人口,这几年过得肯定不容易。   他说“暂时不缺钱”,只是习惯性谦虚了一下,总不能说,自己很多钱,一点也不差钱吧!   可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都脑补了什么,竟觉得他是抹不开面子,才不收银票,连借口都主动帮他找好了:一千护卫军的租借金!   可真是谢谢你喔!   周令怀彻底无语了:“我真是……”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跟我还客气什么呢,你看我就从来不和你客气,想要开镖行,就直接找表哥帮忙,缺人了,就直接找表哥要,”一边说着,就皱着小鼻子,有些不高兴了:“哥不要我的钱,难道是跟我生分了?”   周令怀抚额:“行叭!”   今后从别的地方补给她也行,免得惹了小姑娘不快。   毕竟,小姑娘可是拍了胸说要帮他养军队的。   总不能驳了她一片好意吧!   镖行的事敲定好了,周令怀又寻了两人行走江湖的游侠,虞幼窈了解到镖行内部的一些规矩事宜,并且整理成册,仔细研究。   之后,两个游侠被派到小周庄,帮着周永禾操持做镖行的应事宜。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   天气越来越热,一个多月没下一滴雨。   大周流言四起,都说是幽王殿下含冤而死,惹得天怒,降下炎罚,只有幽王洗涮了冤情,上天才会降下甘霖。   百姓们不懂朝堂之事。   但是,有一句话叫“风起于青萍之末”,世事变化往往是始于朝堂,起于民间,越是小人物,往往越能最先体会世道的变化。 第392章 长兴侯进京   幽王死后,百姓们都隐约能感受一股暗藏的汹涌,难免惶恐。   这种惶恐,在叶寒渊敲了登闻鼓,状告长兴侯十罪之后爆发了,短短一个月内,全国各地民愤四起,很多地区都有小规模的动乱。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进宫里,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这才清楚地认识到,幽王之死对大周国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恍忽想到了前朝有一元祖,立了皇太孙,大肆诛杀有功之臣。   皇太孙就劝说元祖:“不要再杀了!”   元祖听后,就道:“你天性仁厚,将来登基后,必成一代仁帝,朕这是在为你肃清那些居功之臣,免得将来这些人,借着从龙之功而欺压于你。”   皇太孙沉默了许久:“皇爷爷,你杀了这些有功有勇的武将,让孙儿无将可用,那么将来藩王造反,孙儿又该如何?你为孙儿肃清朝堂,但朝中遍及了他们的后辈、党羽,将来孙儿登基之后,面对他们又何堪面目?他们又如何会效忠于孙儿?”   元祖听了之后,大为后悔。   却不想,皇太孙一言中的。   元祖死后,皇太孙登基,本有治国之仁心,却无效忠之朝臣,本有文韬武略,却无可用之人,唯一能信能用之人还是太监。   最终,藩王以“清君则”的名义反了。   幽州地处特殊,不光是抵御狄人进犯的一道屏障,更是防御京兆,震慑藩王最惧威慑的一道屏障。   狄人猛于虎,又有何人能替他守这偌大的幽州?   如果有一天藩王反了,又有何人能助他平乱,有何人能为他守这江山社稷?   皇帝搜肠刮脑,绞尽脑汁,偌大的朝堂之中,他竟无一人可用,无一人可信!   这时,皇帝就越发能体会到,幽王镇守幽州的好处来,心中的怒火也是一日高过了一日。   终于在六月中旬,长兴侯、及部下一干将领、幽州一干官员、当地豪绅等,一百二十余人押解进京。   神机营三千精兵押着囚车,浩浩荡荡地进京,拥堵在街道两旁的百姓群情激愤,石头、臭鸡蛋、烂草叶子等,不停地朝囚车砸去——   “这些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幽王殿是大周朝的守护神,你们害死了幽王殿下一家,简直是丧尽天良,去死吧……”   “啊呸,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你们这些人恶事作尽,这就是报应吧……”   “狗贼,下地狱去给幽王偿命吧……”   “去死吧……”   “去死……”   “死……”   “……”   百姓们推攘着街道两旁的官兵,尖叫怒骂,人声涌腾。   周令怀坐在一家客栈的二楼,静静地看着长长的囚车一一驶过了街道。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少主,一切都安排妥当,再过几天,山东大规模叛乱的消息就会传进京里。”   周令怀轻扯了唇角:“前朝国力衰弱,山东一带成为东夷的后花园,东夷在山东一带肆掠,以致山东成了“荒人之地”,大周朝立国之后,高祖皇帝御驾伐东,又多施仁政,鼓励山东开荒,大批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流民涌向山东,也因此山东鱼龙混杂,各大氏族混居,不仅匪盗猖厥,也暗藏了不少反叛势力,小动乱暴动频繁,大周朝历代皇帝都为此伤透了脑筋。”   黑衣人拱手不语。   周令怀轻敛了眉目,心里不知为何,就升了一股暴戾:“直接让叶寒渊图穷匕见,在金殿上刺死了狗皇帝多好啊,长兴侯十宗罪,大白于天下,父王也不必背负通敌叛国,谋逆造反之名,天下民怨四起,各地暴乱频发,届时幽州军暴起反抗,杀了长兴侯及名下一干将领,幽州一干官员,豪绅,幽州一乱,藩王也忍不住该出手了,这大周朝的天下也到头了,就没我什么事了。”   感受到主子的暴戾情绪,黑衣人把头压低了,一个大活人竟仿佛没有存在感一样。   这是少主原来的计划。   周令怀倏然闭了眼睛,想到了小姑娘眼儿亮晶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宛如星河尽揽,照进了他心里。   从此他心中,也有了璀璨的星河。   那样明亮又澄净的眼儿,最期待看到的,应当不是他不择手段,为一己私欲,拿了整个天下陪葬的画面。   而是他荆斩棘为她斩尽污浊。   周令怀睁了眼睛,指腹轻轻摩挲了腕脉间的避暑清凉珠,细腻的木质感,令他浮躁暴戾的心绪产,渐渐平复下来:“呵,真是麻烦啊,”他微微一叹,一脸的无奈:“算了,就当上辈欠了她的。”   反正大仇得报,都说了要护她一生。   余生,便都依了她吧!   这边周令怀正在头疼,长兴侯一干人就下了诏狱,皇上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进行三司会审,内阁监审。   朝野上下又是一阵人心惶惶。   三司会审少则一月,多则三两月。   长兴侯谋害皇室,其罪牵连甚广,参与审理的官员都是提着人头在办事,自然是钜无细漏,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审不知道,一审起来什么盘剥百姓,放印子钱,强占田亩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一桩一桩牵扯起来。   罪书写了一页又一页,牵连的官员是一个又一个。   简直是触目惊心。   皇上当朝大怒:“查,给朕狠狠地查,查到多少算多少,若是胆敢漏一个,朕就摘了你们的狗头。”   三法司吓得是屁滚尿流,连忙找上了内阁首辅夏言生,以及勋贵之首的镇国侯。   夏言生微微一叹:“皇上让查,就查吧,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皇上久不涉政,幽王之死让他产生了威胁感,担心大权旁落,不把这朝野上下,杀破胆儿如何彰显天家威严。   夏言生用了一个“能”字,里头大有深意。   三法司的人一听就明白了,能查的查,不能查的不查,这是要绕过刚被降了爵的宁远侯(威宁侯),毕竟皇上对宁远侯的态度不明。   镇国侯的态度,与夏言生一般无二:“该怎样,就怎样。” 第393章 山东叛乱(求月票)   朝臣们都不傻子,幽王之死一闹开,大周朝民愤四起,各地暴乱频发,皇上此时就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不杀个血流成河,不足以震慑天下。   他要用血腥的方式,告诉朝野上下,告诉各地藩王:“天家权威,不容挑衅。”   这是帝王心术。   正在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之际!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进了京里,汗血宝马策马在长安街上疾行,高举文书的探子,高喊:“山东急报,山东急报……”   百姓们一听了这个声音,纷纷退避,让了道儿。   汗血宝马一路从长安街,疾行进宫。   探子单膝跪在地上,急道:“启奏陛下,山东各部发动大规模叛乱,首领李其广,高喊昏君当道,迫害忠良的旗号……”   皇帝一听到“昏君当道”四个字,整个人就像一头发怒的狂狮,眼睛变得腥红:“召,群臣进宫议事。”   众臣得了消息,半点也不敢耽搁,匆匆进了宫。   皇帝高高在上地站在高位上,倨高临下的看着底下一干臣子:“山东发生大规模叛乱,尔等有何良策。”   事关国危,群臣哪还敢藏掖着——   夏言生当即拱手:“李其广此人,一直以古鲁国遗民自居,在山东一带收买人心,手底下聚集了大批人手,朝廷曾两度派兵镇压,劝降未果,此时发动叛乱,怕是要借着幽王殿下的威名,行谋逆之举,还请皇上尽快挑选可用武将,带兵前去镇压平乱。”   “夏阁老说的是,山东位于中原腹地,自北而南与河北、河南、安徽、江苏接壤,距离京兆不足600里距,若让叛贼李其广占据了山东,形成了一股势力,到时候京兆危矣,请皇上马上任命武将带兵平乱。”   “镇压平乱,刻不容缓,请皇上马上下旨……”   “……”   朝臣们跪了一地,呼声一片。   高位上的皇帝,目光紧盯着跪了一地的朝臣们,眼底腥红尤未散去,反而有愈加骇的趋势。   死寂的气氛,压得朝臣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不喜不怒的声音响起:“依诸位爱卿看,朕该派谁去山东平乱?才有必、胜、把、握?”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又轻又重,每一个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朝堂上鸦雀无声。   没人敢多说半个字,荐武将事小,但“必胜把握”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场没有人不清楚,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山东局势复杂,经常发生暴乱事件,大周朝历代皇帝都为此头疼不已。   不管是谁去,恐怕都没有把握说必胜。   皇帝冷笑了一声:“众位爱卿可要想清楚,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否则我大周威严,叫区区贼寇损了威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长兴侯罪犯滔天,天下民愤四起,各地暴乱频繁,若这一仗不能打出大周朝的威严,是助长李其广,及各地反叛势力的气焰。   到时候天下动乱,藩王若是造反……   皇帝猛然闭上了双眼。   若是皇弟殷厉行还在,这些贼寇如何敢欺到殷氏皇族头上来?   如今皇弟殷厉行死了,反倒成了这些贼寇反叛的借口。   当成是可笑至极!   朝臣们跪地上,连眼儿也不敢抬一下,胆儿小的,当场就抖了起来。   皇帝顿时怒急反笑:“怎么?都当起哑巴来了?朕记得当初,世子杀了几个不思辅佐北境战事,只想着逃窜的官员,豪绅,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大谈幽王是如何拥兵自重,要将幽王宣进京里来问罪……”   可如今幽王死了,朝中竟无一人可用?!   一提及了幽王,朝臣们更是在大热天里冷汗淋漓,汗湿重衫。   沉默的气氛,彻底惹怒了高位上的皇帝,他高喊一声:“兵部,兵部尚书许大人何在?兵部司兵,掌管各地战事,你也想当哑巴?”   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许大人,立马从人群之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皇帝分明瞧见了,他大红的官服背上,一块湿红:“你觉得,谁可堪此任?”   许大人身体抖了起来,便是跪伏在地上,依然能感受到,君王落在他身上,那饱含了杀机的眼神,欲哭无泪:“老、老臣举、举荐威、宁远侯带兵前、前往山东平乱。”   “必胜把握”这四个字,已经说明了,皇上对这一战的看重。   若是举荐一些小将必然是不能担当重任,唯有战功赫赫的老臣,有经验,也有威信,才有更多胜算。   当然,他也不想得罪宁远侯。   幽王之死和宁远侯脱不了干系。   可皇上也只将陆皇贵妃,降为二品兰妃,威宁侯府,也只降了二品宁远侯府,可见皇上还是要用宁远侯府。   但是,京里头这一干勋贵老将之中,排除了些年迈不能出征,以及像镇国侯这样祖上有从龙之功,得罪不起的老功勋。   唯有降爵的宁远侯才是最佳人选。   开弓没有回头箭,许大人暗暗咬牙:“长兴侯是宁远侯的嫡系,两家有姻亲,幽王含冤而死,长兴侯固然罪不可赦,但威宁侯亦有纵容之错,皇上虽然罚了宁远侯,但也是民愤难平,难堵悠悠众口,派宁远侯带兵镇压平乱,正是宁远侯将功折罪的机会。”   皇帝听着,眼神阴阳不定。   许大人心惊胆颤,继续说:“宁远侯战功赫赫,三年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虽是幽王与世子力挽狂澜之功,但亦有宁远侯驰援之功,想来宁远侯之威名,定能震慑乱军,镇压山东叛乱,再为朝廷立不世功绩。”   字字句句,其言在理。   底下一干朝臣,埋低了头不敢冒头。   而被点了名的宁远侯,更是眼睛一黑,差点没有当场晕过去。   李其广以古鲁遗民自居,世代在山东一带盘踞,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旦带兵前往,面对的不仅仅是李其广手底下的乱军,更是各种明枪暗箭。   大周史上,就有不少武将埋骨山东。   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第394章 自请领兵   朝堂之上,又是一阵令人窒息一般的死寂。   半晌之后,皇帝盯着许大人的目光,渐渐盯向了一旁的宁远侯:“宁远侯意下如何?可愿带兵平山东叛乱?”   宁远侯一哆嗦,不得不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老臣自三年前与狄人一战,伤了腿后,这腿已经无法骑马下背,更无法再带兵打仗,撼不能替皇上分忧,又恐不能助朝廷平乱,损我大周威严,还、还请皇上另、另寻……”   “够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抓起茶杯,砸到宁远侯的头上。   宁远侯“啊”的尖叫一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但满朝文武无一人敢看他一眼。   大家都清楚,当宁远侯说了请辞的话,山东平乱的事就不能交给他了,毕竟这还没去平乱,宁远侯已经先怯了气势,这叛乱还要怎么平?   皇帝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除了大怒之外,也不能强迫着宁远侯带兵。   发了一通火之后,皇帝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脸色顿地一阵灰败,踉跄着坐回到龙椅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随侍的太监见了,连忙取了丹丸喂他服下。   服用了丹丸之后,皇帝十分疲乏,眯着眼睛看着底下一干“群魔乱舞”,脸色阵阵发青。   这时,殿中轱辘声响,盛怒之中几欲失去理智的帝王,倏然听到一道哑显暗哑的声音响起:“启奏陛下,罪子殷怀玺愿以一介残躯,带兵去山东平乱,暴乱不除,誓不还朝。”   殷怀玺的请战,简直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刚刚以“腿疾”不能骑马下背,领兵平乱的长兴侯。   殷怀玺一个十五岁的弱冠少年,且双腿残障,身体病弱,亦能满怀忠君,忠国之豪情,自请出征。   他一个战功赫赫,深受重上器重的老将,竟然胆敢请辞。   倒在地上装晕的宁远侯,差一点就装不下去了。   皇帝倏然睁了眼睛,定定地瞧着坐在轮椅上的“殷怀玺”:“你能在大周朝危临之际,挺身而出,不愧我殷氏男儿,朕深感欣慰,”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些许关切:“但,你身体不好,回福阳宫好好养伤吧!”   这些日子,世子殷怀玺住在福阳宫。   他也派人彻查了殷怀玺之事。   自然知道,殷怀玺五岁起,就跟着幽王习武,七岁便进了军营,与军中将士同吃同住,展现了极强的军事天赋。   狄人大举进犯北狄之际,就是这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击杀当地不愿辅战的官员,豪绅,搜罗物资,并亲自押送物资于战场上,解了幽军物资短缺之忧,与幽王一起并肩作战,力挽狂澜,解了北境之危。   不光如此,当年闲云先生游历至北境布下珍笼棋局,世人皆不得解法。   最后也是他解开了棋局。   殷怀玺无疑是个天才,若他没有断腿,是必能为他所用,接替其父幽王,替他平山东之乱,镇幽州之境。   但是,可惜他废了。   后半生也要坐在轮椅上过活,不能骑马射箭上战场了。   “殷怀玺”摇头:“山东叛乱,非罪子不可。”   皇帝皱了眉,顿时就不悦了:“来人啊,送世子回福阳宫休养。”   “殷怀玺”想到了少主交代的话,就道:“皇上,请听罪子一言,若皇上依然不愿让罪子带兵平乱,罪子无话可说。”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说!”   “殷怀玺”垂眸:“罪子想要领兵前往山东,原因有三。”   说到这儿,他锋话微顿,声音也沉了许多:“其一,我父戎马半生,对朝廷忠心耿耿,毫无二心,虽死则无撼矣,但山东贼子,竟然胆敢借我父一世威名,行叛乱之事,谋逆之举,污我父一世英名,身为其子,理应铲除逆贼,以正我父之清正之名,以儆天下之效尤,扬我大周之威名。”   皇帝听得心念一动,“殷怀玺”身怀此志,便是志气存胸,兴许他……   但是,在目及他的双腿时,又将心中的念头隐下。   不急。   待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殷怀玺”抬了眼睛,直视了龙椅上的君王:“其二,吾父精忠卫国,一片赤诚天地可证,虽惨遭陷害,蒙不白之冤,却是求仁得仁,百姓们不明真相,受奸人挑拨,致民愤四起,李其广之所以能一呼百应,胆敢在山东发动大规模叛乱,倚仗的正是“民愤”,借这股“民愤”,为皇上扣上“残害忠良的昏君”之名,为自己的叛乱之举,顶上“为民请命”的冠冕堂皇之名,“民愤”不平,何以平乱?乱不平,天下可安矣?而这“民愤”,非罪子则不能尽平。”   一针见血的话,说得皇帝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段时间,全国各地民愤四起,已经有不少地区发生了小规模暴乱。   若是“民愤”不除,像山东叛乱这等大规模的暴乱之举,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第二个,届时民向不存,后果不堪设想。   而殷怀玺说得不错,这股“民愤”唯有身为幽王世子的殷怀玺才可以平定。   如此一来,山东叛乱一事还真是非他不可。   皇帝还没有开口,等着听他继续说。   “殷怀玺”接着又道:“罪子虽然废了腿,不能骑马射箭,上阵厮杀,但罪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轻扯了唇,眉目间也透了几分矜傲:“脑子还在,而这脑子里装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谋,还有,我心尚存,”他一指自己的胸口位置:“大丈夫,当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从,何惧死乎?”   铿锵有力的话,石破天惊一般砸进了在场所有人耳里。   一席话只表明了一个意思。   平山东之叛乱,虽死不惧。   皇帝没忍住,激动地大叫:“好,好,好一个大丈夫,当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从,何惧死乎,”说到这儿,皇帝“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猛然从龙椅上站起,大步下了台阶,来到“殷怀玺”面前,猛拍了他的肩膀:“你父王真是教了一个好儿子,真不愧是我殷氏皇族的龙子凤孙,有志气,有血性。” 第395章 算无遗策(求月票)   满朝文武个个自诩功绩,竟没一个能比得上他殷氏男儿志气血性。   他殷氏王朝应该千秋万代。   “殷怀玺”三言,字字诛讥,句句肺腑。   便是满朝文武也说不出半点不妥之处,更没有人去提“世子殷怀玺”还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不当领兵这种话来触皇帝的名头。   朝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高呼:“圣上英明。”   皇上立马返回了高位,当堂宣布:“即日起,擢殷怀玺为东征大将军,常宁伯为副将,以及……一干人等,统领十万大军,征讨叛贼……”   因为殷怀玺不能上阵冲杀,所以皇上任命了两位老将为副将,辅佐其战事,为保护殷怀玺的安全,还赐了一百羽林卫。   顿时,满朝皆惊。   羽林卫直属于圣上,只听皇上调动,里头藏龙卧虎,皇上将羽林卫派给殷怀玺,足见他对殷怀玺的看重。   “殷怀玺”取出袖中的四海蛟龙匕首,鲜血伴着剑鞘抽开,滴落在铺满金砖的大殿上:“罪子,定不负皇恩浩荡。”   皇帝瞧了这一幕,眼中有些恍惚的情绪,这一幕和当年皇弟前往幽州时,又何其相似。   等消息传到宫外,闲云先生连喝进嘴里的茶都不香了。   立马就去了虞府。   最近闲云先生频频进府,府里都知道,闲云先生与青蕖院的周表少爷,是忘年之交,门房已经见怪不怪了。   闲云先生一路到了青蕖院,见周令怀坐在葡萄架下悠闲喝茶,气都不打一处来:“臭小子,老人家我活了大半辈,就没见过第二个花花肠子比你还多的人。”   周令怀自顾喝茶,也不理他。   闲云先生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直瞪眼儿:“全国各处民愤四起,是不是你搞鬼?山东叛乱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天气炎热,他一句话说完,就觉得口干舌躁。   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抢在手里,取了一个杯子,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仰头就往嘴里灌。   灌完了之后,闲云先生袖子一抹嘴:“殷怀玺你真是好算计,好手段,借着所谓的“民愤”,自请去山东平乱,皇帝便没有拒绝的理由,待大军班师回朝,长兴侯一案,也该尘埃落定,幽王恢复宗庙,更是顺理成章,这忠君、平天下的好名声,尽让你幽王父子得了去。”   什么狗屁忠君,这小子要是有半点忠良之心,至于逼藩王造反吗?   他是从来没想过,殷怀玺平不了山东之乱。   周令怀轻撇了嘴,对闲云先生的话不以为然。   闲云先生越说越气:“届时,圣上念着你的功绩,肯定会考虑让你承幽王爵位,接掌幽州30万大军,但事无绝对,你担心节外生枝,所以要我进宫,替你说情,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呵,真正是好手段,走一步算十步,不,说十步真是小看你了,何止是十步,你从三年前就开始算计今日了……”   什么叫算无遗策,智计无双,这就是了。   瞅瞅这手段,坏的是他,好的也是他。   说到这儿,闲云先生不禁自嘲一笑:“我说呢,我一个闲云野鹤,就算有几分贤德名声,也不至于能说通皇上,让一个十五岁的弱冠、残腿、病弱少年,接管幽州30万大军,主幽州战事,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算计好了今日。”   说到这里,闲云先生思绪倏然明朗:“你平了山东之乱,顺理成章在那儿培养自己的势力,山东处于中原腹地,物资丰富,与幽州形成呼应之势,你掌握了幽州与山东,相当于同时控制了江南以北半璧江山,殷怀玺你、你简直是……”   不说不知道,一说才知道这小子的算计到底有多深。   便是连他也没瞧透几分。   真正是枉活了这么大岁数,羞煞人也。   “说完了?”周令怀搁下茶杯,低头看他。   闲云先生气得直瞪眼儿:“想赶我走,没门儿。”   周令怀轻支着额头,一脸的暴躁:“这世上,最高明的算计往往是一针见血,我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揽了一身的麻烦,才拿到幽州兵权,哪是什么好算计,好手段。”   不光如此,还将“山东平乱”这么一坨揽在自己身上,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每天呆在虞府,喝喝茶,看看书,吃吃糕,作画,雕刻它不香吗?   干嘛要自讨苦吃?!   以为他愿意么?   又不是他爹,是脑子坏了才自讨苦吃!   闲云先生一听,眼珠子滴溜一转:“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确实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他看向了殷怀玺,见他下意识摩挲了腕脉上的香珠,恍然道:“之所以绕这么大一圈,是担心虞小姑娘知道了不高兴吧,哈哈,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哈哈……”   仔细想,殷怀玺绕了一大圈拿了幽州30万兵马,确实算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虽然麻烦了点,但至少没有殃及太多无辜。   殷怀玺暴戾成性,十二岁就敢诛杀朝官与豪绅,可见此子狠辣之心性。   如今这番谋算竟还知道顾忌,确实让闲云先生跌破了眼珠子。   周令怀一脸麻烦加嫌弃:“啧,鲁东一带鱼龙混乱,氏族盘根错节,平叛容易,掌控却难,这些氏族有自己宗史、文字,风俗,祖宗法典,族法大过国法,氏族不灭,鲁东难安,”说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揽了个大麻烦,嫌弃得不行:“东夷已经退到了东宁王镇守的东境以南,但东境与鲁东更近,有东宁王虎视眈眈,能让我轻易掌控山东?”   不然怎么说是自讨苦吃呢?   不然怎么说是麻烦呢?   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愿意去干?   好处是有的,但还需要浪费太多心思去算计,他殷怀玺什么时候给自己找过麻烦?!   闲云先生一听就明白了:“如果不绕圈子,你打算怎么做?”   周令怀目光倏然一深,淡声道:“很简单,李其广虽为叛贼首领,看似成势,实则不成气侯,蛇始终是蛇,但李其广想要掌控山东,是毋庸置疑。” 第396章 图穷匕见   闲云先生深以为然,李其广之野心,路人皆知:“你要用李其广?!”   周令怀话锋一转:“只需向李其广献策,烧氏族宗祠,毁氏族祖宗法典,压迫当地氏族学习汉字,汉文,汉俗,与汉通婚,待我将来打着为氏族抱不平的名义,讨伐李其广,氏族残余势力,必会自愿拧成一股绳,为我所用,鲁东就彻底归我掌控,没了所谓的祖宗法典,等他们彻底融入汉民生活,就归心了。”   正在喝茶的闲云先生,顿时喉咙一呛“噗“的一口茶喷出:“你、殷怀玺,论阴险这世间,还真没人比得上你,李其广在鲁东与氏族打了多年交道,还能不知道氏族的文字,祖宗法典等,对他们的重要性,你怎么就能确定,他就会按你的话去做。”   毁他人宗祠,祖宗法典,这可是天理难容的缺德事儿,亏得他还能想出这等损招。   周令怀淡声道:“他不想,就创造机会,让他想。”   闲云先生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怎么创造机会?”   周令怀缓声道:“让朝廷平叛大败,李其广声威大振,东山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卧榻之则岂容他人酣睡?如果是你,你在得势之后的第一步,该怎么做?”   闲云先生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当然是,趁自己大挫朝廷之际,彻底掌握鲁东,在鲁东发展自己的势力。”   周令怀笑:“看,凡夫俗子都这样想,李其广连你都比不上,所思所想,恐怕比你还不如,但是想要稳固他在鲁东的势力,氏族就是第一个拦路石,他重挫了讨伐的朝军,正是春风得意,又锋芒大盛之际,此时不动氏族,又待何时?”   “凡夫俗子”闲云先生气瞪了眼睛,有些不服气地问:“你说得轻巧,氏族那么好对付,也不至于成为大周朝的一块心腹之患,如果你是李其广,你会怎么做?”   周令怀淡声道:“大约是坐山观斗虎,岂不快哉。”   闲云一听就恍然了,鲁东一带氏族盘踞,盘根错节,氏族之间斗争也是十分激烈。   李其广大挫了平叛的朝军,只需让氏族相信,他损失惨重,其他氏族为了争权夺利,势必争斗不休。   彼此斗争之间,毁个什么宗祠,祖宗法典啥的,也不是什么事。   氏族自我消耗,待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一击必中。   简直是坐收渔翁之利。   盘踞了山东几百年的氏族势力,让朝廷头疼不已的山东,在周令怀嘴里,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闲云先生又问:“所以,你平叛之后,不打算接收鲁东?”   按照这小子的方才让“朝廷平乱大败”的计划,鲁东如他不过如探囊取物。   可如今他自请去“山东平乱”,此战必胜无疑,李其广就变成了死棋,他的计划就不能实施了。   但是,这小子心机深沉得很,山东这块肉再肥,但氏族不能根除,始终是个麻烦,他未必会将鲁东放在眼里。   但是,这小子心思阴险得很,他自己不放在眼里,就不代表,他会将自己打下的地方拱手让人。   依他对这小子的了解,他肯定还有什么后招,憋着在暗地里使坏。   如此一来,他算计的何止是十步。   一百步都有了吧!   一个人的心思咋就能这么深呢,一个人的手段咋就能这么阴险呢?   周令怀理所当然说:“收了也是个大麻烦,毁宗祠,祖宗法典这样的缺德事儿,我是不想干了,那就交给旁人来做?”   说到“旁人”这两个字儿时,他眼里透了别样的意味。   闲云先生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旁人”是谁:“你就这么确定,东宁王会做?”   周令怀点头:“当年,皇帝登基之后,东宁王第一个献了四海蛟龙匕,表达了归心之意,随后大肆宣扬四海蛟龙匕乃天降祥瑞,天偌我大周,圣上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助皇上恐固了朝堂,稳固了民心,皇上登基以来,东宁侯镇守东境也算兢兢业业,安份守己,四大藩王里,皇上对东宁王最放心,这说明了什么?”   想到了那柄四海蛟龙匕,他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凉。   闲云先生笑了:“《战国策·燕策三》秦王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国外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武阳所持图。”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见】。”   这个故事,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荆轲刺秦。   燕国太子丹派荆轲作刺客,决心要杀死秦始皇,以解亡国威胁。   勇士秦武阳陪同荆轲行刺,带上秦王一直想杀死的仇人,樊於期的人头,再拿上燕国打算要献给秦王最肥沃的燕地督亢地区地图,【取信】于秦始皇。   然而,那卷地图里面藏着刺杀秦始皇的锋利匕首,刀锋上还淬过了烈性毒药。   秦始皇接见荆轲时,见了仇人被斩人头,又听说燕国欲献大片土地,兴奋不已打开地图,地图全部展开时【匕首】出现了。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唇角:“献匕,何偿不是明目张胆的“图穷匕见”呢?”   荆轲刺杀秦王,也要先博取秦王信任,直到最后才“图穷匕见”。   东宁王当年献匕,不也是为了博取当今皇上的信任么?   藩王异心,是一早就有了端倪,只不过后来幽王横空出世,这才震慑了各地藩王。   闲云先生摇了摇头。   周令怀冷笑了一声:“东宁侯有野心,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眼前,就没有不吃的道理,当然了,就算他不想吃,我也会逼着他不得不一口一口地吃,但想吃这块肥肉,就必须解决了麻烦人的氏族,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干……”   闲云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算到多少年后?” 第397章 太阴险了!   周令怀想了又想:“大约三五年吧?!”   闲云先生想吐血:“你也有野心,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眼前,你为什么不吃?还要让给别人呢?”   周令怀瞧了自己的腿:“大约是断了腿,够不着吗?”   信他的鬼,闲云先生对殷怀玺的阴险,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   自己不想做的事,就挖坑让别人去做。   等将来东宁王坐大了,他再讨伐“干了缺德事儿”的东宁王,联合氏族残余势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割东宁王辛苦在鲁东经营的一切。   到时候,鲁东残余氏族势力,必定会对他感激涕零,自愿拎成一股绳,为他肝脑涂地!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人呢?   坏事全让别人去干,好处尽让自个得了去。   闲云先生忍不住道:“你这么阴险,虞小姑娘知道吗?”   周令怀得意洋洋:“这不叫阴险,这叫足智多谋,她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厉害。”   他虽然算计诸多,可坏事一件也没干,旁人落了他的算计,那也是自己太蠢了,也怪不得他呢。   他可一直是小姑娘最厉害、最喜欢的表哥呢。   那些脏了手的事儿怎么会干?   闲云先生无语了。   忍不住有点同情东宁王了,殷怀玺这还没征东,就已经惦记上他了,还真是惨呐!   但是!   只要一想到,被迫送世子进京做质子的平王,他觉得东宁王似乎还没那么惨,又想到不小心沦为棋子的自己,似乎还算好的?   这样一想,闲云先生心里就平衡了许多,再看眼前这小子,也没之前那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了。   果然,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但问题是,某个阴险的人还在摇头叹息:“若是不绕这么大一圈,让李其广大挫了朝廷十万大军,在鲁东坐大,我也不至于再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先将鲁东让给东宁王,要知道,东宁王可比李其广难对付多了,哎……”   但是,如果他不请旨去山东平叛,朝廷10万大军必败无疑。   届时李其广坐大,反叛者声威大振,全国各地也会真的乱起来,也会有许多无辜百姓牵连进来。   小姑娘与他说过,慧能大师在她幼时,曾为她相命,说过一句:“昭其德,可至涅槃!”   闲云先生见了小姑娘之后,也说过:“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   但,这二人皆是当世大德之人,寻常人不得其一窥,可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无论是家世,背景,都没有过人之处,竟得了他二人相命,相面。   这绝非巧合。   而更巧合的是,他们二人一个相命,一个相面,所得的命批,竟也是大同小异,都指出了一个“德”字。   他不信命,但也相信世间因果定数。   凡事有因必有果,小姑娘要善行善德必得善果,不管是真是假,他这个做表哥的,自然也要成全。   既然如此,也只能他操劳一些,去山东走一遭,再多绕几个圈子达到目的。   闲云先生不想再说这话,因为这小子每一句话,都让有他有一种,自己“智商捉急”的感觉,就转了话题:“虞小姑娘人呢?怎么没见她?”   以往他每回来府里,虞幼窈得了消息难免会过来走一遭。   周令怀摩挲了腕脉上的香珠:“上家学了。”   闲云先生点头,他听说过,虞幼窈才思敏捷,学什么都快,为了兼顾府里其他小姐的课业,叶女先生让她每三日上一次家学。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虞幼窈匆匆跑进了青蕖院。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正要开口让她跑慢点,小心摔倒了,就听到——   虞幼窈气喘吁吁地说:“表、表哥,外头都传遍了,山东发生大规模叛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愿意领兵讨伐,世子殷怀玺于金殿之上,请旨去山东平叛……”   这是一下家学就得了消息,匆匆往青蕖院跑了。   天气这样热,连伞都没打,晶莹的脸儿晒得通红,额头上,鼻尖溢满了细汗。   周令怀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幼窈又渴又热,接过茶杯就放嘴里灌,灌完了,就问:“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她倏然住了嘴,瞧了一眼,坐在一旁,慢悠悠喝茶的闲云先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轻轻屈身,行了一礼:“先生怎么突然过来了?”   小姑娘这是在防他呢!闲云先生瞧着好笑:“嗯,和你一样得了朝廷的消息,所以特地过来寻你【表、哥】。”   他刻意将【表哥】这个称号,咬重了一个音,还放缓了语速。   虞幼窈何等聪明,又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味,却假装听不懂:“先生不是自诩闲云野鹤,不理朝堂之事吗?”   虽然她没问表哥,表哥也没明着说什么,但多半也能猜到,闲云先生是一早猜到了表哥幽王世子殷怀玺的身分,所以才向府里递了拜帖,见了表哥。   朝堂之中的变化,少不了表哥在背后谋算。   闲云先生在其中,也必然扮演了什么角色。   所以,便是她当着闲云先生的面儿,叫破了表哥的身份,也是无妨的。   但是!   很多事儿,就算“明知道”也不要旁人介入其中。   闲云先生噎了一下,干笑:“哈哈,这、这不是随便聊聊吗?”   “那你们聊完了吗?”虞幼窈一边问,见闲云先生的茶杯空了,便执了茶壶,沿着茶杯从右到右的方向回旋,一杯茶便斟了七分满。   闲云先生气是吹胡子瞪眼睛:“聊完了,我走了。”   沿着茶杯顺时回旋,在茶道礼仪之中是一种婉转的送客之意,表示主家有事,请客人速速离开。   臭丫头,浑似谁不知道谁似的,殷小子都没防她呢。   她倒好,直接赶人了,哼!   闲云先生气呼呼走了,虞幼窈立马担忧地问:“表哥,你真要去山东平乱?我听说山东那边有不少氏族势力,盘根错节,局势十分复杂,大周朝历代曾数度派兵镇压,死在山东的武将也有不少,你怎么能自请去山东平乱?” 第398章 不得民心   周令怀目光微深:“你应当知道,自我父王死后,蠢蠢欲动的不仅仅是藩王,还有隐藏在大周朝各地,那些宛如阴沟里老鼠的乱党,贼寇。叶寒渊敲登闻鼓,为我父王击鼓鸣冤,这些臭老鼠,在全国各地散播诸如“昏君无道,迫害忠良”这样的言论,挑拨百姓,以致“民愤”四起,这些人借着“民愤”,在各地制造动乱事件。”   “民愤”一事与他有些关系,却并非他一手主导。   最近发生的事动乱事件,与他没有关系。   不过,李其广叛乱一事却是他的手笔。   李其广在山东“占地为王”,氏族与朝廷矛盾纠葛,山东的局势早就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李其广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叛乱迟早会暴发。   他只是顺手推舟,将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虞幼窈皱了眉:“这些人在各地制造动乱,官府为了镇压动乱,少不得要闹出血腥,或人命,岂不是坐实了“昏君无道”,如此一来,民愤也将愈演愈烈,朝廷的镇压也会愈加残酷,民愤就会演变成官逼民反,这些人集结百姓,高举反旗,岂不是顺理成章?”说到此处,她心念微动:“这其中,有不少是藩王的手笔吧!”   最想反,而最有实力反的是藩王,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周令怀颔首:“民愤难消,叛乱不平,山东我是非去不可,也是非我不可,一旦李其广在山东坐大,占据了山东有利位置,就会大肆吸纳各地的反叛势力,形成一股足以与朝廷相抗衡的势力。”   虞幼窈听懂了。   因为他是幽王世子殷怀玺,所以山东只能他去,也非他不可。   他不去,民愤不平,叛乱难平。   虞幼窈呼吸一紧,抓住表哥的手:“表哥,不去好不好?!”   她一点也不觉得,表哥应该去山东平乱,更不觉得“民愤”非表哥不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民愤四起,虽是有人混水摸鱼,有心煽动,但何偿不是反映了,大周朝内外腐朽,不得民心吗?   山东的局势凶险,连朝中那些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老将都不敢请战。   饱受皇恩的宁远侯,甚至不惜惹怒皇上,也要请辞。   表哥又如何能应付得了,山东如此复杂的局势。   周令怀垂下眼睛:“若我不去,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候百姓……”   虞幼窈想也不想:“可,我不想表哥有事,我虽然不想看到天下大乱,百姓饱受战火,流离失所,但是我也知道,达则兼津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现在做不到兼津天下,我只想表哥好好的。”   她愿善行善德,可超出能力范围的善心,那不叫善,更不叫德,而是傻。   她不傻。   周令怀倏然一笑,也不再继续逗她了:“傻姑娘,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又怎么主动请战?!”   方才,他就是有些好奇,对于他要去山东平乱一事,小姑娘会是什么态度?   小姑娘不让他去,他觉得惊讶,竟也不觉得意外。   虞幼窈不相信,脸色也不大好:“表哥,你真有把握平定山东叛乱,还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骗我?我听说,大周朝历代,曾数次派兵镇压山东氏族势力,最后都不了了之,我不是不相信表哥,我知道表哥很厉害,但是……”   首先,大军长途跋涉,表哥的身体哪儿能吃得消?   其次,她听说但凡能在山东一带立足的大氏族,总有一些诡异莫测的手段,表哥的腿还没有恢复,行动不便,万一中招了怎么办?   还有就是,表哥智计无双,可到底没有真正领兵作战过,经验不足……   ……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不想让表哥去山东的理由,有千千万万种,每一种都让她心中担忧更甚了。   周令怀摇头:“我已经在朝堂之上自请平乱,皇上也下了口谕,不日之后,这个消息就该遍传天下,岂有反悔的道理。”   虞幼窈抿着嘴儿,不说话了。   这是生气了?!   是在气他,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和她商量?   周令怀头皮一麻,理解道:“山东的局势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李其广之所以能发动叛乱,就是与当地氏族联合,借助了氏族力量。”   虞幼窈眼眶都红了,大声控诉:“你骗我!”   小姑娘瘪着嘴儿,眼里红红的都快要哭了。   周令怀有些心慌,张了张嘴要解释的。   她都这样担心了,可表哥还跟没事一样,虞幼窈恼了,瞪着表哥,大声质问:“山东的局势要是不复杂,满朝文武为何没一个站出来请战?”   周令怀想说,山东局势虽然复杂,但也只是相对旁人而言……   但,虞幼窈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若不是山东情势太棘手,满朝文武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戴罪之身的世子执掌兵权,讨伐叛贼?你骗小孩呢!”   “平叛”是难得立功的机会,那些贼寇都是乌合之众,比不上朝廷正规军,大军一压境,基本上就溃不成军了。   危险不大,仗也好打。   因此,“平叛”也是勋贵子弟累升迁的跳板。   从前,只要遇到这种“好事”,朝野上下的武将都争抢着想要领兵,朝臣们也会因为派谁,而争得脸红脖子粗。   可山东情势不同,“平叛”成了烫手的山芋,旁人是巴不得躲得远远得,表哥竟然还自己往上凑。   虞幼窈越想越气,又拔高了音量:“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逞什么英雄,朝中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就算没人请战,皇上也会指派,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逞强出头了?”   小姑娘因为太过激动,小脸儿都涨得通红一片,眼珠儿沁在水里头,光**人,带了惊人的透彻。   周令怀陡然就想到了,从前父王每一回受伤,母亲总会一边隐忍着泪,一边帮着父王处理伤口,一边恼怒地骂他。   战场上冲得比谁都猛的狠人,每回都耷拉着脑袋,只差没在脑门上刻个“乖巧”的字儿,更别提回嘴了。 第399章 合纵连横(求月票)   他每一回瞧见了,难免要取笑几句:“还赫赫战神呢,还不是让一个女人骂得抬不起头来,真该让你手下的兵,瞧一瞧你这怂样。”   父王每回听了,都要脱了鞋子追着他打:“臭小子,你懂什么,你娘那是心疼我、担心我呢,她正在气头上,让她骂几句气也就消了。哎不是,臭小子,那是我女人,我让她骂几句怎么了?我乐意让她骂,我怂我乐意,有你什么事?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女人不女人?那可是你娘,再让老子听到你对你娘不敬,老子打不死你……”   小姑娘发起火来,他也不敢回嘴,便连解释的话也不敢说,周令怀垂下眼睛,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虞幼窈发作了一通,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只是情绪还有些不稳定,声音也带了哭腔:“表哥,你为什么要去山东平叛啊?”   瞧着她红红的眼眶儿,周令怀有些心疼了:“山东的情形虽然复杂,但只要瓦解氏族联合,李其广不足为惧。”   虞幼窈一瞬不瞬地看着表哥:“李其广若能在山东坐大,各大氏族摆脱了朝廷的管束,也会得利,他们的联合是利益所趋,只怕不容易瓦解吧!”   周令怀轻笑:“说难也不难,”他以指蘸水,在棋盘上划了两条“+”字交叉线,轻笑:“合纵连横可破!”   虞幼窈盯着棋盘良久之后,顿时茅塞顿开:“我明白了,“合纵”,即“合众弱以攻一强”,故李其广联合氏族对抗朝廷,“连横”,即“事一强以攻众弱”,”说到这儿,她倏然瞪大了眼睛:“山东除了李其广,及各大氏族势力之外,还有不少朝廷命官。”   周令怀含笑点头,听着她继续分析。   虞幼窈越来越冷静,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氏族、李其广、朝官三者,在山东形成了互相制衡的局面,他们互相牵连,勾结,平衡了山东局势,如今李其广联合氏族,反动叛乱,最受威胁的就是朝官,一旦李其广在山东坐大,首先要动的就是朝官们的利益,往坏了想,还有他们的小命,他们必然不想看到李其广在山东坐大,表哥的连横之策,是要暗中与他联盟。”   “不错。”周令怀点头。   虞幼窈有些不解:“只是,表哥如何能肯定,这些朝廷命官会和你合作呢?山东局势复杂,他们在山东为官,免不了与李其广,氏族有所勾连,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靠了李其广,不仅能保了小命,还能从中得利呢?”   为了自己的小命,这些朝官投靠李其广,似乎也很正常啊。   “你看!”周令怀拿了三颗棋子,摆在棋盘上,呈三足鼎立之势,(三角关系)。   他伸手一点,指着最上面的一颗黑子:“这一颗黑子是指李其广,”然后,他分别指了下面一左一右两颗白子:“分别代表,朝官和氏族。”   虞幼窈仔细看着。   然后,周令怀拿走了最顶端的黑棋,棋盘上只剩下一左一右两颗白棋,一边代表朝官,一边代表氏族:“明白了吗?”   虞幼窈看了棋盘上的两颗白棋,顿时,恍然大悟:“李其广势大,在三足关系之中,尽占优势,无论是朝官,还是氏族都绕不开他,但如果拔除了李其广,山东就只剩下了氏族和朝官两股势力,而在这两股势力当中,朝官居左为大,氏族居右为民,官治民,天经地义,朝官少了李其广的掣肘,压制,成为得利最大的一方。”   换而言之,除掉了李其广,最得利的不是氏族,而是这些朝廷命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拥有足够的利益,就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周令怀笑了:“李其广死后,朝廷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李其广,会加强对山东的统治,削弱氏族势力,而这些助朝廷平乱的朝廷命官,功不可没,少不了封赏,如此一来,朝官对山东的控制也会加强,他们两头得好,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虞幼窈深以为然,又补充道:“而且,李其广虽然出身氏族,但对朝廷一直不太友好,就算当地的官员投靠了李其广,恐怕也得不到李其广的信任,李其广也未必不会杀他们,所以,投靠李其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与表哥合作,就不一样了,不仅在朝廷,山东两头得利,还能确保自己的小命。”   表哥这“连横”一计,看似简单。   实则,算透了人心。   周令怀点头:“所以,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会与我合作,为我所用,并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每一个人,都抱了必胜的决心,不遗余力,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刀,而是揣在心里的刀。”   揣在心里的刀,才是无形无影,杀人于无形之中。   虞幼窈现在是真相信,表哥说有把握平乱,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早就有了打算。   甚至,她怀疑表哥一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也一早就在山东有了布局。   略一沉吟,虞幼窈开了口:“山东大大小小的朝廷命官加起来,怕也有一百多人,与其治下的百姓,也隐成了一股势力,李其广还没名正言顺地高举反旗,自然不敢轻易动他们,这些朝廷命官,在山东任职多年,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山东的局势,以及氏族的势力,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若能连横朝官,山东的叛乱就解决了一半。   再有表哥统领的十万兵马,稳占胜局。   周令怀点头:“他们互相制衡,互相勾连,牵扯不断,知道的越多,可供利用的就越多。”   虞幼窈就想到了一段历史:“张仪在秦国推行连横策略,达到了对外兼并土地的目的,使得秦惠王能够东“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散六国之从(纵)”,使之西面事秦”。”   连横之策,破了六国联合,使西面诸国事秦国为主。   表哥这连横之策,也是要利用朝官破氏族联盟,使朝官事表哥为主。 第400章 咬人的兔子   虞幼窈话锋一转:“表哥不需要亲自出手,连衡朝官,给他们支援,让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去斗氏族,离间氏族联盟,表哥再从外对李其广施加以压力,从内而外瓦解氏族联合,氏族各怀鬼胎,貌合神离,不可能和李其广一条心,到时候一盘散沙,李其广又有何惧,李其广死了,氏族势力再大,但也不成势,这乱也能平定。”   周令怀点头:“正是如此!”   虞幼窈看着表哥,一脸的唏嘘:“表哥,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人还没去山东平乱,可山东的局势已经尽数掌握于心。   她几乎可以预见李其广败局已定。   说是“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亦不为过吧!   周令怀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小姑娘的问题,他一向是不会敷衍,于是很认真思考了片刻,中肯道:“大约是,天生的?!”   虞幼窈竟无言以对。   周令怀握拳,抵唇轻笑了下:“现在可是放心了?”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想到自己方才因为焦虑、不安、担忧,对表哥发了一通脾气,忍不住有些窘迫。   原来真正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呀!   山东那边的情势,尽在表哥的掌握之中,等山东大捷,表哥平叛回京,幽王平反一事,不仅更加顺理成章,名正言顺,表哥继承幽王封号也是板上钉钉,顺理成章地接掌幽州30万兵马,光明正大的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不光如此,表哥平叛有功,皇上还会重赏,他手中掌握的权势也会比从前更甚。   而表哥的名声威望也会传遍大周。   虞幼窈拍了拍额头,想到自己方才的傻样:“表、表哥我之前呃,就是担心表哥身体……所以你别……”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表哥算计好的,可一想到表哥身体病弱,她心里又有些担忧了。   周令怀弯了唇:“没有,我觉得表妹很可爱。”   眼儿红红的,像一只急了想咬人的兔子。   虞幼窈被夸得小脸儿一红,眼睛飘了飘,接着转了眼珠儿,笑:“表哥,你这算不算是漏露军机?”   周令怀表情略顿:“算!”   虞幼窈连忙追问:“那,身为主将漏露军机,又该当何罪呢?”   周令怀:“视其轻重,轻则杖责一百军棍,记一次警告,重则夺其主将一职,听侯发落,再严重就是抄家斩首……”   虞幼窈听得头皮一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呃,那我就罚表哥,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等表哥班师回朝,我要看到一个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表哥,好不好呀?”   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便是知道他有必胜的把握,可满眼都是对他的担心。   仰视是一种很微妙的姿态,因为伸高了脖子,仰高了头,所以脸上的一切情绪,都会一览无遗,尽纳眼中。   他的轮椅高度,与小姑娘的身高差不了多少,而且轮椅可以升降,小姑娘大可不必每次与他说话,都要坐着,或者是蹲着,仰望着他。   而他也确实将轮椅调到了与小姑娘平齐的高度。   可是,小姑娘的习惯依旧改不了。   后来他才知道,小姑娘在意的从来不是高度。   仅仅是他坐着。   与人平等交流的从来不是高度,而是心态。   一坐一站的交流,那是上下级,并不符合同等交流的礼数,也不符合互相尊重的原则。   周令怀轻笑了:“到时候,把孙伯带上。”   只要是她希望的,他都能做到。   虞幼窈终于笑了,凑近了表哥身边,挽着表哥的胳膊:“表哥,大军什么时候开拔?需不需要另外准备什么?”   周令怀笑:“兵部在准备粮草事宜,届时运粮的队伍,会先行开拔,待十日之后,于京营校场祭天点兵后,我就会领兵平叛,皇上会派御医、内侍随行,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倒也不必准备什么。”   虞幼窈点头:“这么说来还有十天了,我得回去再仔细帮表哥准备一些得用的东西,御医和太监肯定没有准备的东西精心。”   “便有劳表妹了。”想着这一次伐东,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两月见不到她,周令怀便也由着她准备一些。   她说得也没错,但凡出自她手的东西,确实比旁的更精心。   朝臣们留在宫里,商量平叛的一应事宜。   山东李其广联合当地氏族,以“君昏当道,残害忠良”的名义,打着“为命请命”的旗号,发动大规模叛乱,皇上要派兵平乱,但一直以来,深受皇恩的宁远侯,竟还以“腿疾”,不能领兵为由,向皇上请辞了平乱了一事。   皇上当朝大怒,但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肯站出来自请领兵。   唯有幽王世子殷怀玺,以弱冠、残腿,病弱之躯,自请领兵平乱。   皇上怜殷世子病弱不肯同意。   可殷世子年弱心不弱,身残志不残,体病而仁义存。   他当朝表明,其父幽王一世英豪,虽死而无愧于天下,朝堂,兄义,如今山东贼冠,竟打着其父幽王的忠君之名,行叛乱之事,谋逆之举,是陷幽王于不忠、不义、不仁,身为其子,理应平定叛乱,还其父幽王一世清名,平民怨纷纷,扬大周国威。   京里头,哗然一片。   一时间,众说纷纭,整个京兆闹得沸沸扬扬。   有仰幽王战功赫赫,一世英明的人赞叹——   “大丈夫,当执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从,又何死乎,说得好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世子年弱心不弱,身残志不残,体病而仁义存,真乃吾辈之英豪……”   “世子有乃父风范,我听闻三年前狄人大肆进范,年仅十二岁的世子,与幽王一起抗击狄人,这才解救了幽州困局,区区山东贼寇,如何能比得上狄人猛如虎……”   “当年闲云先生游历至幽州,在城里摆下珍笼棋局半个月,竟无一能破解,最后还是殷世子破解此局,足见世子文韬武略,区区贼寇,又有何惧……” 第401章 重拿轻放(求月票)   “世子忠义,便是年弱,腿残,病弱,亦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气魄,可恨的是,饱受皇恩浩荡的宁远侯,当年驰援北境,他可是主帅,幽王含冤一事他都脱不了干系,只削了爵位,真是便宜他了,他本该自请平乱,将功折罪,竟然还仗着“腿疾”,不能领兵为由,百搬推托,他腿疾再严重,能比得上世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认为世子殷怀玺年岁,病弱,体残,不堪重任,觉得皇上太草率了——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承认幽王一世英豪,但幽王案还在三司会审,殷怀玺是戴罪之身,又怎么领兵?而且殷怀玺年仅十五岁,从前也未正式领兵打仗,没有领兵经验,纸上谈兵,如何平叛?他还残了腿,不能上战场,又何德何能……”   “他殷怀玺,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废物,也敢自请领兵去山东平乱?哈哈,这满朝文武,竟也跟着一起犯糊涂,跟着他一块儿闹了玩儿,真真是可笑……”   “就是,这幽王世子简直是不知所谓,山东平叛又是何等大事,岂是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可能掺合的,依我看,这乱也不必平了,反正都要输,干脆派个人去和李其广谈和……”   “……”   有许多人因为意见不和,争执吵闹——   “住口,甘罗十二拜相;李世民十四岁领兵;霍去病十七岁抗击匈奴;孙策十八称霸江东。而世子十二岁就与父一起抗击狄人,山东贼寇如何能比得狄人猛如虎,焉不知世子,不能大胜归朝?”   “呵,殷怀玺一个残废,有什么资格和唐宗、霍帅、甘相等人相提并论,哼,简直是不知所谓……”   “世子十二岁抗击狄人,被奸人所害,双腿残疾,却志气存胸,为父子平反冤情,便是戴罪之身,易有自请去山东平叛之忠义,残废怎么着?世子身残志不残,不像某些人手脚完好,连一个残废都不如……”   “殷怀玺他不光是个残废,听说还是个短命鬼,让他去山东平叛,估计人还没到山东,他自个就先去见阎王了……”   “你说谁短命鬼了,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了怎么了,殷怀玺就是一个残废,短命鬼……”   “啊,打人啦,打人啦……”   “……”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殿试才过了一个月,因幽王冤案一事,朝廷迟迟没有放榜,不少文人学子逗留京兆,茶楼、酒家、客栈处处都能看到,文人学子高谈论阔,甚至是因意见不和争执吵闹,动手……   虞宗慎放下车帘,一路回了虞府,就直接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派人去请了周令怀过来。   虞宗慎瞧了周令怀,便不禁想到了,那位住在宫里,却令人琢磨不透的殷世子,两人都是一样的病弱,一样的残了腿,连年岁都相当。   仔细回想殷世子的长相,猛然发觉,殷世子只在叶寒渊敲登闻鼓那日,以真面目示人。   但当时,皇上审问叶寒渊,大殿人心惶惶,也无人会仔细去瞧他的长相。   只隐约窥知,殷怀玺右脸上有一条长疤。   后来,未免冲撞天颜,脸上也一直戴了面具。   他甩开了脑中纷乱的思绪,开口道:“皇上命兵部司兵,粮草一应事宜,户部督办,都察院监办,内阁须全力配合。”   虞老夫人略一沉吟,蹙眉:“殷世子自请平叛的原因,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令人无法反驳,足见是心有城府。”   不管殷怀玺出于何种目的自请平叛,就冲他这三个原因,就没有比他更好的平叛人选了。   皇上明白,便是心有顾忌也不得不答应。   朝臣们更明白,明知道让殷怀玺领兵不妥,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虞宗慎略一沉吟,又道:“幽王含冤,长兴侯固然是罪大恶极,但误杀功臣良将,对帝王来说是亦是失德,失仁,失义的过失,于德行有亏,于威严有损,于名声有瑕,皇上不可能没有顾忌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微一顿。   半晌之后,虞宗慎才继续道:“别看皇上现在杀红了眼睛,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式,但等到长兴侯三司会审结束,轮到幽王真正洗清冤屈之时,反而会重拿轻放。”   虞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又是一叹:“重拿轻放,这是帝王心术,前头杀的人越多,到了后面朝臣们诚惶诚恐,就越担心牵连越广,祸事会轮到自己的头上,毕竟幽王之死,满堂朝臣没一个敢摸着自个的良心说,自己是无辜的,狗急了难免跳墙,一向倾轧争斗的朝臣们,反而会拧成一股绳来,阻止皇帝,皇帝虽为君王,但亦需朝臣辅佐社稷,不可能不顾及众臣们的意见,届时幽王洗冤平反,反而不会太容易。”   谁都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没谁愿意触皇上的霉头。   再加之,目前皇帝杀的人虽多,却都是当权者推出来的替死鬼,却并没有触动,那些正真有权有势的内阁辅臣,功勋武将的利益。   他们自然乐意让皇上杀个尽兴,出了这口恶气,他们反而更安全。   一旦涉及了自身利益,朝臣们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虞宗慎想到了内阁里一些老臣们的作派,深以为然:“确实,幽王受长兴侯,及北境官员、豪绅联手迫害,这是毋庸置疑,即便能顺利平反,但其中能作的文章也是大了去,依我对他们的了解,少不得要借一些捕风捉影,不轻不重的罪名,却有损名声的污名,往幽王身上扣,幽王名声有污,失德了,帝王的过失反而就不会那么严重,届时皇帝为了顾及幽王的名声,这件事重拿轻放,也是理所当然。”   朝臣们还能说,是幽王失德,所以北境的朝臣,和豪绅才会联合起来对抗幽王。   毕竟,这些人谋害皇室血脉,罪大恶极,总归是要砍头的。   流言传出去了,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 第402章 帝王心术   这般看来,幽王便是被人害死了,便是被洗冤平反,损了名声,天下人也不会再一边倒地认为幽王好。   幽王已死,便是扣些污名给他,他还能打坟包里爬出来辩驳不成?   虞老夫人一皱眉头,却不喜朝臣们这些腌臜手段:“但,若是殷世子平乱大捷,皇上声威大振,幽王平反冤情更顺理成章,殷世子何等聪明,定是算透了人心人性,极明白这道理,所以才会自请平乱。”   之前虞老夫人便觉得这位殷世子,是潜鳞之蛟,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去。   周令怀低头喝茶,狭长的眼中难免透了几分嘲讽之意。   从叶寒渊敲登闻鼓的时候,他就猜到了,父王的冤情没那么容易洗清,不说这里头,朝臣们干系甚大,不会坐而视之,便是狗皇帝自己,也有颇多顾忌,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去的皇弟,置自己的名声威严于不顾?   所以,在他最开始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平反”冤情。   叶寒渊进京之后,敲登闻鼓将长兴侯的罪名大白于天下,加之带进京的证据,长兴侯想赖也赖不掉,等叶寒渊进了大殿,直接刺杀狗皇帝。   届时,山东李其广,再以“昏君当道,残害忠良”的名义,高举“为民请命”的反旗,反动叛乱,狗皇帝残害忠良,为天下人不耻,父王的冤情自然明了。   就是这么简单,一针见血。   便是如此,他也不后悔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有些事,绕些圈子总归能达到目的。   但有些人,既然决定要护了,就要护到彻底,不能有丝毫犹疑。   虞宗慎话锋又是一转:“幽王一案,让皇上对朝臣们失去了信任,眼下幽王平反在即,皇上面临了一大难题,那就是一旦幽王平反成功,殷世子该不该承幽王王位,继幽王遗志,掌幽州30万兵马,主幽州战事,皇上想用殷世子,但殷世子弱岁,残腿,病弱,让他实在放心不下,索性让他去山东平乱,试一试殷世子的能力。”   虞老夫人也是腻味得慌:“就算殷世子平叛大败,一个弱岁、残腿、病弱的少年,也并不足以损了大周威严,皇帝一来成全了殷世子仁、义、忠、孝之心,能落一个好名声,二来又利用殷世子,试探了山东的军情,再派更有经验的武将前往平叛,也会更有把握。”   这就是帝王心术,看似荒唐的背后,总隐藏令人胆寒的算计。   皇上派羽林卫保护殷世子,明显还是看重与这个侄儿的情份,但是所谓的亲情血脉,总挟裹了各种各样的算计,反而更加可怕。   虞宗慎略一颔首:“殷世子,也是尽算了君心,想要借着平乱之功,获得皇上的信任,重掌幽州30万大军。”   帝王心术固然深沉,却也不如殷怀玺此子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来得深不可测。   所以,这一切是殷怀玺算计好的。   从叶寒渊敲登闻鼓开始,朝堂上的局面,就都在殷怀玺的掌控之中。   虞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历史上,少年得大志之人不在少数,如他这般野心昭彰,妄图以一介残躯,封王掌兵之人,唯独一个殷怀玺,”她转头瞧了周令怀,周令怀与殷怀玺是少年友人:“你觉得,殷怀玺此去平叛,有几成胜算?”   眼下因幽王一案,各地“民愤”四起,李其广更是顺理成章,打了“为命请民”的幌子发动叛乱。   满朝文武谁不请楚,一旦朝廷平叛大败,李其广声威大噪,稳坐山东,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反周势力加入李其广,各地“民愤”也会愈演愈烈,届时天下势必将乱。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自请领兵平叛。   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过是赔上一家老小的人头。   “十成!”周令怀搁下茶杯,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光虞老夫人,就连虞宗慎也是面色一惊,问:“山东情势复杂,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李其广联合氏族形成一股势,足见他在氏族,在当地的威望。”   周令怀淡声道:“至多三个月,殷怀玺必大胜归朝。”   虞老夫人和虞宗慎齐齐失语。   不仅有十成把握,而且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平定山东叛乱,到底是他们小瞧了殷怀玺,还是周令怀高抬了殷怀玺?   这话看似没有缘由,但是细思则极恐。   周令怀点到为止:“殷世子的目的很明确。第一,顺理成章的为幽王平反冤情;第二,获取皇上信任,执掌幽州兵权,而这两样又都和山东平叛脱不开干系。”   此言一出,虞老夫人和虞宗慎也不禁面露惊容。   一个活了大半辈子,是人老成精,一个是内阁次辅,执掌大权,两人没一个是简单的,哪儿听不懂这话?   周令怀分明就是隐晦地提醒。   从叶寒渊敲了登闻鼓开始,朝堂大局已经尽在殷怀玺的算计之下,甚至是山东的大局,也尽在殷怀玺的掌控之中。   如此看来,殷怀玺又何止是一个可怕了得?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虞老夫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又问:“殷怀玺能重掌幽州吗?”   殷怀玺确实是算计精深,处心机虑,但幽州地域复杂,是中原边缘腹地,距离京兆不过两千里之地,精兵良马千里奔袭,最多三五日就能到达,与京兆交相呼应,内能震慑藩王,外能抵御外敌,是大周朝最强有力的一道防线,皇上真能放心将幽州交给一个弱岁,残腿,病弱的少年来镇守?   即便是,殷怀玺平定了山东叛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件事也存在很多变数。   毕竟君心难测。   满朝文武这一关就过不去。   周令怀轻笑:“殷怀玺,是闲云先生带进宫里的。”   虞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凝住没动:“原来如此,山东平乱有功,再加上大德之人的举荐,可保万无一失,这位殷世子,当真是,”她话锋轻顿,半晌才叹道:“算无遗策!” 第403章 深藏不露   虞宗慎却转头瞧了周令怀。   母亲觉得殷怀玺算无遗策,他却觉得周令怀才是真正深不可测。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周令怀搁下茶杯,淡声道:“过几日,我要回幽州一趟,短则一两月,长则三月必回。”   虞老夫人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现在看来,最迟三个月,幽王一案也该尘埃落定,到时候周家冤情昭雪,确实该回去一趟,只是幽州路途遥远,那边的也正乱着,你多带些人,多注意安全。”   幽州的事,也只能周令怀自个回去处理,虞府却是插不上手。   周令怀颔首。   朝臣是万不可与藩王牵扯上关系,一旦惹了天家猜忌,就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他不能向虞府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一直呆在虞府,用着“周令怀”的身份。   平叛在即,他必须寻一个合适的借口离开虞府。   回幽州倒也合乎情理。   此时,镇国侯府——   镇国侯宋修齐也提起了殷世子,自请领兵去山东平叛一事。   宋老夫人仔细听着,不时端起茶来喝,淡淡的药苦入了嘴,进了喉咙,便也觉得心中的烦热,也缓和了许多。   这药茶,还是上回端午节,姚黄打虞府带回来的。   虞大小姐虽然驳了她的好意,可礼数却回得有诚意,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话末,镇国侯微微一叹:“以一介弱岁、残腿、病弱之躯,自请平乱,这是志气存胸;他自请出战的原因有三,尽显了忠、孝、节、义,就有了必胜信念,故信念存心;他当朝发下大丈夫,当执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从,何惧死乎,这是勇绝存心。”   镇国侯府是从高祖就延续下来的功勋之家,其底蕴放眼整个大周,也是少有能比拟的,看待问题自然也更透彻。   听得此言,宋明昭搁下了茶杯,声音低沉:“为将者,一志气存心,二信念存心,三勇绝存心,备具以上三点,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说到此处,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山东一战,必胜无疑。”   李其广联合氏族,纵然势大,终究不过是一盘散沙,合则聚,不合则散。   哪儿能比得上殷怀玺鱼肠勇绝?   殷怀玺有如此心智城府,也难怪当初闲云先生去幽州游历后不久,北境就传出了闲云先生,意欲收他为徒的传言。   闲云先生一向惜才,想收殷怀玺为徒精心教导,也是实属应当。   镇国侯深以为然:“自古英雄出少年,殷怀玺此子心智、城府、心机、谋略皆是世间罕有,假以时日,大周朝未必不能再出一个赫赫战神。”   说完了,他就端起了茶杯,低头喝茶时,便不动声色地瞧了坐在下手处的儿子。   当初,闲云先生原是想收殷怀玺为弟子在前,收明昭为徒在后,如今年仅15岁的殷怀玺,已然能够立于朝堂,执掌兵权。   而宋明昭却还是举人,等着三年后在科举上大放异彩,才能入朝。   宋老夫人淡淡瞥了一眼镇国侯:“十二岁抗击狄人,以十五弱岁之龄,忍残腿之痛,病弱之躯,为父鸣冤平反,确实堪称一代天骄,只可惜宫中的御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纵是惊才绝艳,也是昙花一现,着实令人唏嘘。”   语气之中是真切地透了惋惜。   镇国侯却听得混身一震,有些羞愧:“确实可惜了。”   之前不让明昭继续科举,也是因威宁侯府势大,有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之意。   也是打算三年后,明昭在科举上大放异彩,威宁侯府也压制不了明昭的惊世之才,才能一入朝堂,就能得了皇帝的重用。   而如今,朝堂之上正值多事之秋,明昭不入朝堂,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   以明昭之才,将来是必能入阁拜相。   哪儿是殷怀玺昙花一现可以堪比。   殷怀玺是个什么人,单看叶寒渊进京之后,朝堂之中的事事桩桩,就该明白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让宋明昭很在意。   宋明昭捧着茶杯,低头没喝:“父亲,可曾听说过,前幽州指挥佥事家的公子,周令怀此人?”   殷怀玺算无遗策,目的也明确。   但周令怀此人,却藏得极深,让他有些瞧不透。   镇国侯先是一愣,就道:“听虞大爷提过几次,是家里没人了,就借住在虞府大房,听虞大人的口吻,似对这个幽州来的侄儿十分欣赏,应当是有些才华,不过巧得很,这位周公子也如殷世子一般,弱岁,残腿,病弱,倒是可惜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他虽然觉得,幽王与周令怀颇有巧合之处。   转念一想,当初“幽州谋逆事发”后,幽州不少人牵连其中,周家就是其中一个。   便是有虞府上下打点、斡旋,保了一家老小,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了,周令怀落得这下场,似乎也不奇怪了。   宋明昭搁下茶杯:“闲云先生进京之后,特地拜访过周令怀,而且不止一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是当年在幽州就认识的,父亲怕是小瞧他了,周令怀此人绝不简单。”   不光镇国侯,就连宋老夫人也是听得一愣:“这事儿你是如何知晓的?外头并没有风声传出?”   闲云先生和周令怀是旧识?   宋老夫人和镇国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毕竟闲云先生是大德之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幽州已经有一个殷怀玺了。   宋明昭垂下眼睛:“他是我的老师。”   这只是一方面。   最主要还是,之前偶然听三妹妹宋婉慧提及了周令怀此人,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便忍不住多关注了一些。   周令怀虽然寄人篱下,深居简出,但在虞府里很受信任,他进虞府之后的一些事,并不难打听。   闲云先生拜访虞府,虽然没有声张在外,但也没有偷偷摸摸,刻意避讳,有心人一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淡淡的一句话,却很有说服力,镇国侯心中止不住地震惊:“这位周公子藏得可真深。” 第404章 所谓世交   闲云先生是什么人?   天底下能被他瞧得上眼的,明昭一个,殷怀玺一个,谢府的那位三少爷谢景流,似乎年少时,也得过闲云先生的指点。   如今,又加了一个周令怀,便也能猜到周令怀必定也是惊才绝艳。   宋老夫人却蹙了眉,忍不住一叹:“闲云先生对幽州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幽州出了一个算无遗策的殷世子,现在又多了一直深藏不露的周令怀,再加上敲了登闻鼓的叶寒渊……   宋老夫人心中微沉:“乱世出英才,看来这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一边说着,她转头瞧了宋明昭:“你刻意提及了周令怀,是怀疑他与殷怀玺,叶寒渊有所牵连?”   宋明昭颔首:“指挥佥事世袭萌荫,虽与藩王牵扯不深,却属州府辖内,周令怀与叶寒渊必有牵扯,而叶寒渊敲登闻鼓,告的是长兴侯十罪,但追其究底,却是在为幽王鸣冤,受殷怀玺驱策。”   他没说的是!   殷怀玺能驱策州府之子叶寒渊,足以见得,便是幽王已死,长兴侯掌管幽州三年,殷怀玺弱岁、残腿、病弱,幽州依然在殷怀玺掌控之中。   殷怀玺,叶寒渊,周令怀三人,表面上看并没有干系,但彼此之间却都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如此一来,周令怀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宋明昭一皱眉,这才继续道:“周令怀与殷怀玺必然是有些关联,而且我怀疑,周令怀进京的目的,绝非投奔亲戚这么简单,近来朝堂上的事,大约也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宋老夫人蹙眉,未语。   宋明昭略一思量:“闲云先生此次进京,带了叶寒渊,带了殷怀玺,见了湖山先生,也见周令怀,他其身在外,则心系朝堂,绝非拜访一个忘年旧友这么简单。”   镇国侯心中难免忌惮:“我们家与虞府世代交好,又是姻亲,藩王与朝臣牵扯上关系,这是大忌,武将之家尤甚……”   宋老夫人也是心中忧虑。   宋明昭淡声道:“倒也不必惊慌,周令怀残了腿,不能入仕,便是与殷世子有些牵扯,旁人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另周家世袭萌荫,承的是皇恩,周令怀是个聪明人,会把握分寸,不会让虞府和藩王有明面上的牵扯。”   这样一说,虞老夫人倒是放下心来:“也对,殷怀玺一介残躯,势单力孤,周令怀亦是一介残躯,连入仕也不能,便是有些牵扯,只要不放到明面上落了人口实,倒也无妨,而且世家关系,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彼此之间利益相同,便也不惧朝局变化莫测了。”   镇国侯深以为然。   宋明昭垂眼:“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暗地里有些干系也不见得是坏事。”   至于为什么不是坏事,他没说透。   但是宋老夫人和镇国侯都明白,眼下朝中正值多事之秋,内有藩王蠢蠢欲动,外有四患虎视眈眈,朝中形势也是波谲云诡,变化莫测。   殷怀玺一旦兵权在握,必然成为皇帝最信任的人,能与他牵扯上关系,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宋老夫人目光深了深:“过些时日,就是婉慧生辰,便也不好大办,就请她平常玩得好的小姐进府一道热闹热闹。”   越是多事之秋,世交之间就越该抱团,抱紧了。   平常该处的关系也该更近一些才是。   瞧着只是小辈之间的寻常往来,但重要的是彼此传达的一种默契,不需要大费口舌,彼此就能心知肚明。   这就是世交!   宋明昭心念微动,便想到了虞大小姐,便低头喝茶,将自己思绪尽去掩去,无迹无痕。   殷怀玺要领兵去山东平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朝野上下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平叛事宜。   虞幼窈也帮着表哥收拾准备“回幽州”的行装。   “回幽州也只是托词,皇上派了御医,内侍,以及宫中的老嬷嬷随侍在侧,照料我的生活起居,一应东西宫里也会精心安排,这些,”周令怀目光微深,蹙了蹙眉:“多半也带不上,倒也不必如此费心收拾。”   虞幼窈将一条绒毯放进了包裹里:“我知道啊,但是做戏要做全套嘛,总不能叫人怀疑了表哥。”   话说完了,她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表哥是真的要走了。   她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表哥。   表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在中午的时候,陪着她一起练字,教导她琴艺,指导她课业,陪着她一起下棋玩儿,与她烹水煮茶……   虞幼窈突然觉得难过。   表哥住进虞府只有三四个月,明明这样短的时间,可于她来说,就像有一辈子那么长,长到这个人,已经深入到生活的点点滴滴,因为有了他的存在,便觉得每一天都有惊喜,每一天都过得踏实又安心。   可,这个原本一直陪着她的人,突然要走了!   虞幼窈心中既不舍,又害怕!   令人窒息一般地沉默,在屋里蔓延……   周令怀轻抿了唇,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怎么了?”   虞幼窈摇摇头,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令怀倾身,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一点一点地抬高,虞幼窈白着小脸儿,眼周像染一层胭脂,薄红一片,眼睛也红了,里头隐忍着闪烁的泪花,倔强的不肯落下,她紧抿着唇儿,连小鼻尖都红了。   可怜巴巴的样儿,像一只就要被抛弃的小兔子。   周令怀心中一刺,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抚道:“别哭,我最多三个月就回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些,一说,虞幼窈就鼻头一酸,隐忍的泪花儿,没忍住打眼里砸落,沿着面颊,倏然滑落到了下颌,落在了周令怀手背上。   周令怀只觉得手背一颤,有些慌了:“别哭……”   “表哥呜……”虞幼窈扑进了表哥怀里,搂着表哥的脖子,呜咽地哭,大约哭得太伤心,连小身段也哭一颤一抖的。   周令怀彻底僵住,抿紧了唇。 第405章 舍不得你(求月票)   虞幼窈不是个爱哭的姑娘。   很小的时候,虞幼窈就知道自己是没娘的孩子,祖母虽然疼她,但年岁大,身体也不好,她可以调皮、玩闹,却不能任性妄为。   便是虞清宁总故意跟她过不去,让她总因此遭了父亲的责骂;   便是虞兼葭总装得无辜病弱,每回都让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便是杨氏总端着一副慈母心肠,却面甜心苦地算计她任任、骄纵的名声;   “……”   她也从来不会向祖母告状、哭闹。   因为她知道,祖母就是再疼她,和亲娘也是不一样的。   大约是没娘的孩子就没得底气,也没得倚仗,更没有人教导她要怎么去处理,去反击,就是受了委屈,她也只能装傻充愣,假装不在意,连哭也要躲在被窝里头,用被子蒙着头,小声地,压抑地哭,不敢哭出声,叫旁人知道了。   直到表哥进了府,表哥教了她很多东西,也会纵容她,包容她。   在表哥面前她不需要逞强,表哥会告诉她:“有我在!”   哪怕现在,她在表哥怀里哭得像个小傻子,也不用担心会被讨厌,也会被人哭话。   “别、别哭……”周令怀僵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握紧了轮椅扶手,耳边是小姑娘呜咽地哭声,小奶猫一样细弱,伤心,哭得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怎、怎么办?   要不要哄一哄她?!   “窈窈……”周令怀下意识张了嘴,倏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她,才能让她不哭。   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周令怀抿紧了唇,握紧轮椅扶手的手,倏然放松,挪到小姑娘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异常笨拙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仿佛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   “表哥,呜呜,我不想你走,我不想好长时间见不到表哥呜呜呜……”   其实,舍不得表哥走只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担心表哥,但是她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就不吉利了。   她知道这一次山东平叛,表哥有必胜的把握。   可打仗不是儿戏,战场之上刀箭无眼,瞬息万变,她不担心会打败仗,可她担心表哥身体吃不消,担心表哥会受伤。   这些天她努力强装无事,帮着表哥准备养身、保命的东西。   其实,她一点也不坚强。   她心里也很担心,也很害怕。   她只想要表哥好好的,不想表哥身涉险境。   她以为自己能装得很好,也故意去忽略心中那些软弱的情绪。   可这会儿,意识到表哥是真要走了,要去上场战,要去打仗,她连手脚都变得冰凉,积於在心中软弱,瞬间决堤了。   周令怀轻叹一声,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别哭,等到了山东,我每隔十天给你写一封信……”   原也是打算去了山东之后,就多写信给虞幼窈,免得她担心。   哪儿晓得,他这还没去山东,她就已经害怕哭了。   也是他忽略了小姑娘的感受,想来这几日,小姑娘没少担惊受怕,可又怕让他分心,就一直隐忍着没说。   虞幼窈从他怀里出来,眼儿红肿地看着表哥,抽噎着问:“真的吗?会不会不方便?若是让旁人知道了……”   瞧着她脸儿上泪痕斑斑,周令怀心中涩然,从袖中取了蓝帕,轻柔地帮她拭泪:“那就让暗卫传信,不让别人知道。”   虞幼窈有些犹豫:“表哥身边的暗卫,是为了保护表哥的安全……”   周令怀摇头:“皇上派了一百羽林卫保护我的安全,少个一暗卫倒也无妨,山东离京兆不过600里距,八百里加急,最多两天就能到,若是担心我,也可以问一问暗卫,我在山东的情形,我从不会骗你,我身边的暗卫也是一样。”   虞幼窈终于止住了眼泪,还有些抽抽嗒嗒:“会不会太麻烦表哥,毕竟表哥是去打仗,我不想给表哥添麻烦。”   周令怀表情微顿,不说话了。   虞幼窈黯然低头,吸了吸鼻子,又强自镇定地抬起头:“表哥,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你……”   周令怀倏然打断了她的话:“你舍不得表哥,表哥也,”瞧着小姑娘红肿的眼里,还透了水光,他喉咙微涩:“不舍你!”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表哥。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所以,我给你写了信,你也要记得回信。”   他手指轻轻地,将眼睫上沾染的泪摩挲拭去,大约是动作太轻,太柔了,小姑娘觉得痒了,眼儿轻轻一颤,眼睫扑闪着,落在他指尖,就像蝴蝶轻轻停驻一瞬,又飞走了一般轻柔。   周令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间隐约还残留着一丝颤意:“别担心,狄人我都不怕,又岂会将区区贼寇放在眼里。”   不舍得是真,但真正哭的原因还是太担心他吧!   毕竟,周令怀低头,搁在腿上的双手,止不住地收紧,若他的腿完好,身体康健,她大约也不会这样担心哭了。   虞幼窈倏然笑了:“好!”   小姑娘弯弯的眉,宛如丹青墨染,透了几分写意灵韵。   用的是他前阵子翻阅古籍,偶然寻到的一种古唐烟墨。   在石墨之中加入麝香,龙脑等香料,烧去烟,烧制的烟墨,宛如膏脂,油亮浓稠,蘸水调墨画于眉上,宛如烟岚一般气韵生动。   “不哭了?”周令怀瞧着她眉目婉转生韵,慌乱的心竟也生了欢喜。   虞幼窈大窘:“表哥,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表哥要去打仗,我应该乖乖地,不该让表哥担心,我……”   她瘪了瘪嘴,又有点想哭了,倒不是担心害怕,而是哭自己不争气。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哭,就拼命抿紧了唇不让自己哭。   周令怀把蓝帕收回袖里,将桌子上的茶端过来,送到她手里:“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逞强……”   哭了好大半天,虞幼窈正觉得口干舌躁,捧着表哥递来的茶,小口小口地喝:“是因为,表哥住进虞府好几个月,我与表哥还从来没有分开过……” 第406章 蛊惑人心   一想到很长时间见到不表哥,身边没有表哥的陪伴,心中难免失落黯然,加之又担心表哥,就忍不住想哭。   她也知道,太依赖表哥不好。   可她就是想依赖表哥。   表哥在的时候,她想赖在表哥身边。   表可不在了身边,她就想着表哥。   周令怀轻叹一声:“对不起!”   那日,小姑娘因为他要去山东平叛发了一通脾气,后来就平静接受了,这两天他忙着布署,精究山东舆图,小姑娘似乎也忙着管家,课业。   却也没想到,对于小姑娘来说,战争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心里自然会不安、恐慌,甚至是害怕。   到底是他鲁莽了,应该提早告诉她才是。   虞幼窈呶着嘴儿:“表哥干嘛说对不起?我知道表哥是男儿大丈夫,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不可能屈居于内宅,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又怪表哥,就是一时不习惯,以后就好了。”   周令怀无言以对。   虞幼窈强行打起了精神,转开了话题:“表哥要去山东平乱,我另外替表哥准备了一些东西。”   周令怀将目光投向了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个大包裹。   虞幼窈将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整齐摆放了几十块八珍糕:“大军从京兆开拔,一路到山东大约要十日路程,长途拔涉,天气暑热,表哥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我便做了表哥喜欢的八珍糕,路途上若是没有胃口,便吃一两块。”   八珍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食膳斋就有卖的,寻个借口就能带上。   因为用了灵露,味道和效果自然更好一些,也更合表哥的胃口。   瞧着小姑娘将八珍糕包好,用细麻绳系好,周令怀喉咙微涩:“好!”   虞幼窈拿了一个胖乎乎的圆肚玉瓶:“这是我用灵犀虫做的药露,沐浴净身的时侯放一小滴进水里,可缓解疲累,固本培元。”   谢府送了两只灵犀虫给她,她试着用灵露喂养灵犀虫,两只灵犀虫都养得很好,药液的效果也越来越好。   这药露是她自己做的,里面添加了灵犀虫液,也加了灵露。   周令怀接过玉瓶,指腹轻轻地摩挲:“好!”   虞幼窈又拿了一个较小一些的玉瓶,神情有些复杂:“这是灵露,表哥每日可食用一小滴,与药露的效果类似,但更纯粹一些,”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对身体有好处。”   对于要不要将灵露拿出来,她也犹豫了很久。   但是,氏族手段诡异多端,表哥就算不能亲临战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些保命的东西,自然也是好的。   周令怀注意到,她在提及“灵露”时,语气有些含糊,便知道“灵露”,大约也能猜到,“灵露”大约是了不得的东西。   他轻轻地打开了瓶封,一股幽莲香沁人心肺,顿时便入了神窍。   这个味道他并不陌生。   他吃用的药膳、药茶、药香,因为有这样一股淡不可闻的幽莲香,所以效果要更好一些。   他用的药油,也是因为有这样一股淡淡的幽莲香,便也能缓解腿疼、腿症。   他服用的保天丸,正是因为有这样一股淡淡的幽莲香,腿疾才有了恢复的可能性。   对他的身体有益的,不是那些所谓的药膳,药茶,药香,药油,也不是保天丸,而是这其中添加的“灵露”。   他之前就猜测过,虞幼窈大约有些费疑所思的手段。   虞幼窈也没刻意瞒他,他也不会去问。   周令怀目光微闪:“好!”   之后,虞幼窈又打开了一个宝盒,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个玉盒、玉瓶,一一介绍里头都有哪些东西——   “这是麝药香丸,如遇昏厥不醒,可以焚之,吊命,护命。”   “这是十救丸,突发急症时救命用的,无论什么急症都能用。”   “这是解毒丸,是表哥之前帮我寻的方子,我自己配伍而成,效果应该很不错。”   “这是冷香丸,针对热毒之症……”   “这是避暑丸,中了暑气嚼一粒,能解缓暑热,表哥虽然戴了避屠清凉珠,但以防万一,这个效果更快。”   “这个是通窍香丸,表哥身体不好,又久居京兆,到了山东肯定会水土不服,感觉身体不适,就可用直接食用,或者每日在香炉时焚一粒,能缓解各种不适。”   “这是宁神香丸,晚上睡觉的时候薰烧,能助睡眠。”   “这是开胃丸,天气暑热,胃口不好时服一粒。”   “这是驱虫的香粉,每日取一些,门窗,床榻,或身体周围,就能防止虫蛇蚊蝇。”   “……”   长途拔涉,为了方便保存,虞幼窈将调养,保命的药香,都做成了香丸,蜡封,不仅能保存久一些,而且不容易毁坏。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将宝盒里的东西一一介绍完了,字字句句皆是对他关切和用心,声音温软、真挚。   交代完了,虞幼窈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在每一种香丸里头塞了小纸条,上头也写了用法、用量、症状等,表哥用之前先看看小纸条,就不会用错了,不过,就算用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对身体有用的。”   说完了,她抬起头去看表哥——   周令怀正看着她,幽邃的眼中,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将她的心神也一并吞噬。   虞幼窈突然有些惊慌:“表、表哥?”   周令怀“嗯”了一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狭长的眼尾一抹淡淡薄红,陡然挑入了鬓边,荼白的唇吮了一丝笑意,两唇闭合间,有一抹殷红,透了几分妖治情态。   “表妹!”他轻唤一声,唇间含着的那一抹丹艳,宛如含脂。   虞幼窈忍不住吸了吸气,表哥可真好看。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从前只觉得表哥雍容矜贵,湛然若神,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郎艳独绝”,简直是表哥的最佳写照。   “你刚才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次?”周令怀笑意微露,舌尖轻轻呧着唇间那一抹脂艳,入骨妖治,蛊惑人心。 第407章 等表哥回来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有些呆了。   周令怀放轻了声音,声调轻柔透骨,含了一丝蛊惑:“乖,再说一次!”   虞幼窈有些发懵:“里头塞了小纸条,上头也写了用法、用量、症状等,表哥不用担心会用错了。”   “我想听你再说一次,可好?”周令怀还在笑,声音不可思议地轻柔,语气之中却透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偏执。   对于这一点小要求,虞幼窈向来是不会拒绝表哥的。   于是,她很乖巧地点头:“好,我再说一遍,表哥要认真听。”   周令怀点头,一手支着额头,唇边吮着艳丽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小姑娘,拿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介绍功用。   等小姑娘介绍完了,周令怀递了一杯茶过去。   小姑娘接过了茶杯,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喝。   很软,也很乖!   喝完了水,虞幼窈搁下茶杯,偏头见表哥看着她,眼神幽邃如渊。   虞幼窈弯着唇儿:“我准备的是不是太多了一些?会不会不好带?”   周令怀轻笑:“不会,到时候在随侍的嬷嬷之中,安排一个精通药香的,也是顺理成章,”他话锋微微一顿,笑容热烈了几分:“自然不能辜负了表妹的心意。”   表哥的笑容像火一样,灼灼入目。   虞幼窈心中又甜又高兴,轻扯着表哥的袖子,仰着头:“那我再给表哥准备一些药茶,表哥喝惯了我做的药茶,旁的茶大约也喝不惯。”   表哥宫里有人,很多事就好办许多了。   周令怀含笑:“好!”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表哥还需要什么?”   周令怀瞧了宝盒一眼,眼中一片深邃的笑意:“表妹准备的就很好了。”   再也没有比她准备得更充分了。   虞幼窈仔细想了又想,最重要的养身,保命的东西,确实都准备得差不多:“表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受伤,也不要生病了。”   周令怀轻笑:“乖,最多三个月,我就回来了。”   虞幼窈点了点头:“好,我等表哥回来。”   小姑娘眼儿明亮,映照着他身影,周令怀倏然有些不舍:“我明天一早出城,你就不要特地去送我。”   虞幼窈瘪了瘪嘴,扑进了表哥怀里:“我不,我偏不,我不光要送表哥,我还要将表哥送出城,”对于这一点,她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执拗:“表哥,不要劝我,劝也不听。”   周令怀无奈:“好!”   到了第二日——   虞幼窈一早就将车马、行装安排妥当了,就去青蕖院,陪着表哥用了早膳,两人一起去安寿堂。   虞老夫人少不得要交代:“近来朝堂上不安稳,外头也不太平,虞府的名帖你带好了,一路上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就拿名帖去当地衙门行个方便,到了外头,要多顾些自己的身体,到了幽州,记得要往家里寄信……”   周令怀颔首:“侄孙,都记下了。”   虞老夫人本想多交代几句,可一想到这个侄孙深不可测,想必许多事情都了然于胸,便转了话:“幽王冤情平反,幽州指挥佥事一职,又是世袭萌荫,朝廷大约也会官复原职,但你身体不好,今后久居京里,与周氏族又断了关系,这个官职于你来说,也是个烫手山芋,届时多讨些恩典,官职不要了也罢。”   指挥佥事是武职,要领兵上战场的,以他的身体情况,朝廷若是官复原职,这个职位多半是落不到他身上。   与其便宜了周氏族里那一帮小人,倒不如直接多讨些恩典,不要官职,也落得清净。   虞幼窈心念微动。   事涉周氏一族,祖母本也不该多说什么,可这会不该说的也说了,却也是言出肺腑,字字真心。   可见,是真将表哥当自己人了。   周令怀自然也明白老夫人的心思:“周氏族里既将我除了族,我便不是周氏子孙,指挥佥事一职我无力担当,自然是要谢绝皇恩。”   当年,他与“周令怀”交易时,彼此就说好了。   他借用“周令怀”这一身份,从此之后,天下再无周氏令怀,周令怀也不再是周令怀,“周令怀”这个身份的一切事宜,皆交由他来处置。   而他唯一需要做到的是,为周家报仇。   虞老夫人面色一松:“倘若周氏族里为难你,虞府名头你只管用了便是,想来小小的周氏族,也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她面色也沉了下来。   周令怀点头应下。   虞老夫人不放心,又问了虞幼窈:“行装都准备妥当了?你表哥身子骨弱,需要准备的东西也要更精心一些。”   虞幼窈笑道:“都妥当了,祖母就放心吧!”   昨儿东西收拾完了,她就特意拟了单子,给祖母过目。   虞老夫人就想到了单子,忍不住笑了:“倒是忘记了,家里就数你和你表哥最好,你表哥要回幽州,最紧张的也是你,哪还有办不妥的事……”   说完话,周令怀辞别了虞老夫人。   虞幼窈还真坐上了马车,一路将周令怀送出了城。   到了城外!   虞幼窈犹豫了一下,从身上取了一个香袋:“这、这是夺魂香,轻则乱人心神,使人变得冲动、暴躁、易怒,重则能致人疯癫,甚至是,”她犹豫,还是小声道:“致命!”   有药香自然也有毒香。   尽管满心犹豫惶然,她依然做了。   小姑娘垂低了头,不敢看他,就连握着香袋的手,也轻微地颤抖着,在说到“致命”二字时,声音不知不觉透了惶然。   周令怀面色淡薄,没有说话。   虞幼窈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所以在得知他打算以“连横”之策,大败李其广,平山东叛乱时,便知道,夺魂香的功效,对破氏族联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就悄悄做了。   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拿出来,大约是头一次做这种能“致命”的毒香,她心里也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杨氏进了静心居之后,虞幼窈管家处事的才能显露出来,府里上上下下,没得一个人会把她当孩子看待。 第408章 宋世子好意   大家对她的态度,是如虞老夫人一般的敬重。   久而久之,包括虞宗正在内的所有人,也理所当然地拿她当大人来看待。   可没有人在意,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便是管家处事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所以,在得知表哥要去山东平叛时,她焦虑不安,会耍性子,也会哭。   但是,哭过之后,她也会冷静地帮表哥准备各种各样养身,护命之物。   她很清楚,自己做出来的是能害人性命的毒香,只要将香交到他手里,未来便会有很多人,死于她的制香之下。   所以,她才会不安,惶恐。   也是因为清楚,所以义无反顾地将这香交给了他。   因为比起这些,她更担心他会出事。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又镇定了一些:“夺魂香味道清淡,可与任何香料搭配使用,都不会叫人察觉出异样,表哥拿着防身,以备不时之须,我不能跟着表哥一起去山东,希望夺魂香能帮得上表哥的忙。”   周令怀点头:“好!”   夺魂香到了他手里,该怎么用,如何用,全在他自己。   得了保证,虞幼窈没有耽搁,直接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   周令怀坐在车里,伸手掀了车窗帘子,见小姑娘站在路边,石榴花裙,榴花明亮,灿烈如火,灼人眼目。   虞幼窈挥挥手:“表哥,我等你回来。”   周令怀定定地看着她:“好!”   车窗放下,“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虞幼窈目送马车远走,直到再也瞧不见了,这才回了府里等着的马车里。   马车里只有春晓一个,虞幼窈忍不住落泪。   春晓吓了一跳:“小、小姐,表少爷只是回幽州处理一些事,过些时侯就回来了,您、您怎么哭了?”   才不是,表哥分明是去上战场!!   虞幼窈在心里大声反驳。   她没有经历过战争,可这并不防碍,她心中对战争的种种猜想、揣磨,未知才最恐惧,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不该胡思乱想。   但是!   当年,表哥在幽州战场上抗击狄人,却让长兴侯偷袭下马,险些叫乱马踩踏而死,便是捡回了一条命,也坏了腿,伤了身子,若不是她有灵露在身,后又得到了保元丹这样的奇药,表哥根本熬不了一两年。   每回一想到这个,虞幼窈就觉得心乱如麻。   到底不是在表哥跟前,虞幼窈掉了几滴泪,就克制了情绪:“就是想到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表哥,有些不舍!”   春晓一想也是,就安慰道:“小姐若是想了表少爷,就给表少爷写信,多使些银子,四百里加急,想来半个月,信就能送到表少爷手里。”   主仆俩正说着话,马车突地一停。   过了一会,陶大隔着帘子禀道:“小姐,应是车轴出了问题,马车暂时不能走了。”   虞幼窈应了一声,就吩咐:“先下车,将马车挪到一旁,不要挡了别家的道。”   她今儿出门,除了春晓,还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其中就有之前揭了锅,救了虞善思的刘婆子,就坐在车厢外头伺候着。   听了小姐的吩咐,两个婆子连忙下了车,摆了脚凳,春晓率先下来,站在马车旁,扶着虞幼窈下了马车。   陶大和两个婆子合力将马车挪到了路旁。   这下就有些难办了。   距离虞府还有一段路,马车坏了,估摸着一时也修不好,就是派人回去送信,这一来一回,也要花许多时间,也不行这样干等着。   虞幼窈瞧了对面,是一家名为香满楼的酒楼,一时有些犹豫。   女儿家出门在外,身边没有长辈陪着,去酒楼这等地方也着实有些不妥当。   思来想去,虞幼窈只好道:“陶大,马车也不必修了,我就在马车里等着,你回府里重新赶一辆马车过来。”   陶大觉得不妥,但这会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应下了。   虞幼窈正要回马车,就见对面满香楼里,走出了一个人来,他身姿修长,蓝色的直缀绣了月白色的缠枝兰草,显得风姿贵秀,清隽无比。   是宋明昭!   不偏不倚,正是冲着她来的。   虞幼窈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便曲身行了一礼:“宋世子。”   眼前的小少女,一身石榴裙子,榴花如火似荼,遍开了裙缎,满目灼艳,比当初在宝宁寺瞧见时,更是鲜妍明亮。   宋明昭拱手作礼,瞧了停在一旁的马车:“可是马车坏了?”   虞幼窈颇有些无奈:“原是家中表哥有事远行,特来相送,不料回府的途中,马车出了问题不能走了。”   两家本就是世交,又是姻亲,在路上碰着了,没瞧见是一回事,但人都找过来了,也不能失了礼数。   宋明昭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难处:“前面香满楼是镇国侯府的产业,里头留有包厢,小姐不妨去和香满楼里坐一坐?”   他今儿约了几位友人在香满楼会面,正是二楼靠窗的位置。   听着几位友人,对殷世子领兵去山东平叛一事各持态度,争吵不休,便也失了几分谈话的兴致。   冷不防瞧了一眼窗下,便见了虞府的马车就停在对面。   有丫鬟扶着虞大小姐下了马车。   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有些坐不住了,便站起来:“你们先聊,我突然有些事,便先走一步。”   既是镇国侯府的产业,眼下这情形,过去小坐片刻,倒也无妨。   不过,虞幼窈却摇了摇头:“多谢宋世子好意,今儿独自出门,长辈不在身则,有诸多不便之处,还望谅解。”   这态度,未免有些拘谨过头?   宋明昭垂下眼睛,偶尔听三妹妹提了这位虞大小姐,总是眉飞色舞,话里话外分明是位鲜活明亮的姑娘家。   那日在宝宁寺,小少女轻踮足尖,掷锦许愿的画面,更是轻盈灵动。   可与他几次会面,虞幼窈是显而易见的淡薄有礼,对他仿佛只是一个认得的陌生人,绝无半分世交情面。   偌若他今儿没有寻过来。   想来这位虞大小姐便是看到他了,也要装作没看到。 第409章 人命关天   按道理说,虞宋两家是世交,又是姻亲,偌若他没有打小就被送进宝宁寺里读书,依着两家交情,少不得是青梅竹马的情份。   纵是禀着礼数,也不该这般生疏淡薄?   宋明昭也不好强人所难,便转了话:“倒是我考虑不周,但马车坏了,也不是一时能修好,回去送信的人,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回,小姐这样在大街上干等着,也确实不妥,不如这样吧,我的马车就停在附近,小姐不若先坐我的马车回府?”   虞幼窈不好明着拒绝,面色还有些犹豫。   宋明昭明白了她的顾虑:“我约了几位友人在香满楼会面,马车暂时用不上,小姐直管放心用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只好点头:“便多谢宋世子。”   宋虞两家是世交,宋明昭此番相助,安排也还算妥当,她若是拒绝了,便显得有些太不顾情面,亦有些不知好歹。   思及至此,虞幼窈忍不住一叹。   她平常也是鲜少有机会出门,可这阵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回出门都能遇到宋明昭呢?!   因着那场噩梦,她对宋明昭难免有些防备。   可其实,她对宋明昭并没有太多的偏见。   宋明昭转头,就吩咐了跟在身后的小厮:“去将马车赶过来。”   小厮连忙去了。   马车没来,宋明昭自然也不会离去。   沉默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虞幼窈抹不开情面,毕竟噩梦里的一切,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宋明昭今儿,也确实帮了她,她这样不理不睬,也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于是,她打破了沉默:“宋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她与宋明昭确实没甚交情,也没得旁的话可说,少不得要问一问长辈才是。   这是老话常提了,宋明昭颔首:“祖母苦夏,今年天气炎热,也是亏得小姐送的药香与药茶,身子倒是精神一些。”   虞幼窈禀着礼数,又一一问了镇国侯,镇国侯夫人,三房的姑母虞梦湘,宋婉慧,以及府里其他几位相熟,虽不亲近的小姐。   宋明昭也都一一答了,还顺带问侯了虞府一众人。   便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哭闹的声音。   宋明昭偏头去瞧,不远处是一家医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怀里抱了一个孩子,被店中的小二推攘出来。   被推攘出来了,妇人犹不死心,抱着孩子跪在医馆面前哭闹,惹出了不小的动静,街上的人纷纷跑过去瞧热闹。   宋明昭担心惊忧到了虞幼窈:“小姐不若先去马车上等一等?”   虞幼窈摇头,转头吩咐身边的刘婆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刘婆子连忙应声去了。   她长得膀大腰圆,人也灵活得很,几个大步就冲过去,挤进了人群里,不消片刻,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虞幼窈等她歇了一口气,才问:“怎么回事?”   刘婆子口齿伶俐道:“回大小姐,前头是一家医馆,那个哭闹不休的农妇,原是带着儿子上医馆治病,可她儿子得了喘症,浑身痉挛不止,还翻白眼,口吐白沫,瞧着实在太吓人了,大夫也不敢救治……”   她话还没说完,虞幼窈立马道:“过去看看。”   一边说,人已经快步走过去了。   却是一刻也不带耽搁。   刘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出声阻止:“哎哟喂,我的大小姐哩,老奴知道您心善,可这事关人命的事儿,您一个闺阁小姐,可不行往上头凑去……”   宋明昭也觉得有些不妥。   虞大小姐是官家小姐,不该插手这事。   一不小心惹事上身,损了名声不说,还会落人口实,虞大爷是御史,也容易让人借题发挥,进而牵连上整个虞府。   但是!   “人命关天,先过去看看。”虞幼窈没听刘婆子的劝,加快了脚步上前。   见虞幼窈听不进劝,宋明昭倏然握住她一截晧腕:“前头聚集了不少人,乱得很,小姐还是不要过去,至于那个得了喘症的孩童,我马上安排人替他诊治。”   虞大小姐的腕子,不可思议的柔细,握在手里头浑然无物,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握在手里的一截皓腕,却透了玉一般的凉意。   正宛如他那枚青田冻石刻章,莹洁如玉,盛夏酷暑,大汗淋漓之时,把寸许长的一条冻石放于手心,顷刻间便汗收暑消,便是久握着,也不会被捂热了。   冷不防被人拉扯住了,这个人还是宋明昭!   虞幼窈有些不悦,却也知道宋明昭也是一片好心,担心她一个闺阁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惹了麻烦,不好脱身,这才拉住了她。   虞幼窈也不好直接斥责,挣动了几下手腕。   宋明昭恍然惊觉,自己有些唐突了,五指一松,掌间隐约残留着淡淡的凉滑,柔腻。   他垂下眼睛,分明瞧见垂放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低声道歉:“抱歉,是我失礼了。”   虞幼窈收回了手腕,淡声道:“既是无心之失,宋世子以后注意些便好,”说完了,她也不欲揪着这事不放:“得了喘症的病人,若能及时有效的进行救治,是不会闹出人命。”   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毫不避讳,并不是善心泛滥,也不是一时冲动。   虞幼窈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若不能及时救治,就会有性命之危,眼下已经耽搁了许久,不能再拖了,我与家中的嬷嬷学了一些急救的治子,人命关天,便也不能坐视不理。”   言下之意,现在再寻大夫也来不及了。   说完了,她已经到了人群。   刘婆子见拦不住自家小姐,连忙冲到前头,帮着小姐开路,春晓和另一个婆子,一左一右地护着小姐,不叫小姐叫周围的人冲撞了去。   听了这话,宋明昭就明白了,自己小瞧了虞幼窈。   虞幼窈并不是不晓得轻重。   医馆闹出了事,虞幼窈一开始并没有贸然过去,而是让婆子先过去打听情况。   待婆子打听清楚了,孩童得的是喘症,知道这病症只要及时救治,就不会闹出人命,而她恰好有办法救治,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也是量力知行! 第410章 窈心善德   他突然就想到,沐佛节那日,小少女站在菩提树下,闭眼许愿的情形,一身素锦裙子,衬着一身碧绿,连人也变得妍雅明亮。   如今,她一身榴花如火,鲜妍明灿,突然变得无比鲜活。   宋明昭跟在后头,护着前面的虞幼窈。   围在四周的人,见虞幼窈身边着跟着丫鬟婆子,全身上下都透了贵气,身后还跟了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就知道他们一行人出身不凡,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哪儿还敢挡着路,自己就让出了道来。   医馆门口,穿着灰布衣,身上打满了补丁的妇人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他吧,我、我有钱,”她一边哭喊,一边解下腰间钱袋,老旧的铜钱洒到了地上,她顾不得去捡,只是哭着哀求:“大夫,救救他吧,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医馆郎中也不知道,是顶不住指指点点的人群,还是真的可怜这妇人,无奈道:“这位大嫂,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无能为力……”   妇人听了这话,抱着儿子崩溃嚎哭:“我的儿啊……”   “把他放到地上去,平躺着。”   就在妇人绝之际,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她猛然一抬头,眼泪糊了眼睛,乍然一瞧,还以为自己瞧见了仙女。   显然是病急乱投医,妇人抱着儿子,跪倒在虞幼窈面前,扯着虞幼窈的裙子:“你能救我儿子对不对,求求您,快救救我儿子……”   虞幼窈连忙道:“先把你儿子放到地上,平躺着,按住他的手脚,你这样抱着他,不仅不能救他,还会害了他……”   她声音温软,但语气里却透了不容置疑的威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那妇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听到自己抱着儿子,会害了他,连忙将抱在怀里的儿子,平放到地上。   虞幼窈扬声道:“劳烦四周的各位散开一些,让空气流通。”   她声音清亮,并不高亢,亦不含半分趾高气扬,平平的语调,却让围拢的人群,自觉退后了一些,让出了一道儿来。   孩童大约六七岁的年岁,身体还算壮实,一般来说身患喘症的孩子,身体都比较瘦弱,如此看来,他应是初发喘症,这会儿平躺在地上,身子痉挛抽颤,两眼不停地翻着白眼,嘴角吐着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响动。   确实十分危险。   虞幼窈不再耽搁:“去医馆里借用一下捣药用的药臼,准备艾灸用的草纸,还有火折子。”   人命关天春晓不敢耽搁,立马就要去医馆。   便见一直跟在小姐身后的宋世子,已经进了医馆里头。   因这些东西都是常用的,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轻易就能拿到,不消片刻,宋明昭已经拿了东西出来。   虞幼窈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头取了一串木珠,扯了一颗下来:“这是通窍香丸,其香有通窍、平气、宁神的功效。”   她表情镇定,声音不高不低,不温不淡,声调也十分平稳。   情绪崩溃的妇人,也渐渐镇定下来,紧紧地盯着虞幼窈的一举一动,眼里头也得新燃起了希望。   四周的人群也安静下来,看着少女一身贵气,便也猜到,从她身上拿的药,肯定是十分贵重的,又见从容镇定的模样,竟然也觉得这孩童有救了。   虞幼窈麻利地将香丸捣烂了,将捣烂的香渣倒在草纸上,将草纸卷成了一条,张了嘴,刚准备要火折子,就见已经烧燃的火折子递到面前。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宋明昭深邃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就将卷条点烧,两根手指按压小孩的鼻翼两侧,将卷条凑到小孩鼻子附近薰烧。   宋明昭抬头看天,刺目的阳光,倏在刺进了眼里。   他这才发现这会已午阳将近,天气正热。   虞家大小姐白玉般的小脸被晒得一片粉红,有一种澄净透明的晶莹,是不可思议的莹洁。   宋明昭转头,就见小厮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将马车上的伞取来。”   马车上常备着外出的一应物什。   小厮脚下跑得飞起,不一会儿就取来了一把伞。   宋明昭伸手接过,撑开了伞。   浅青色的伞面上,寥寥几笔墨竹,却清骨神现,颇为高雅,他将伞送到虞幼窈的头顶,自己却依然曝露在阳光之下。   小厮脑子倏然一炸,顿时就想到了之前端午节,大少爷莫名对虞大小姐十分关注的事……   一心清心寡欲的大少爷,似乎对虞大小姐……   小厮忍不住看了少爷一眼。   冷不防就对上了少爷瞥来的眼神,那沉不见底的眼神,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小厮连忙低下头。   大约小半盏茶左右!   躺在地上痉挛抽搐的孩童,竟然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还在翻白眼,但很显然,他的情况已经在好转。   妇人身体一软,捂着脸默默地落泪。   虞幼窈也松了一口气,让春晓换了一根卷条:“照着我方才来做,不要烫到他。”   春晓立马拿了卷条照做。   虞幼窈蹲在地上,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一站起来,就觉得腿上一阵酸麻,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一跤。   好险宋明昭站得近,伸手扶了她肩膀一下:“没事吧?”   虞幼窈退后了一步,与宋明昭保持了距离,稳住了身体,摇头:“没事,就是蹲得太久,有些腿酸。”   宋明昭表情淡了些许,将伞向前送了送。   她抬眸瞧了头顶上的油纸伞,愣了一下,这才道:“谢谢!”   宋明昭轻扯了唇角:“外头太阳大,先去医馆里歇歇脚?”   虞幼窈低头,见孩童的脸上已经渐渐平静,有好心的路人,借了妇人一把伞,妇人帮着儿子撑伞。   外面实在太热了,虞幼窈有些受不住,就交代春晓:“孩子不能随意挪动,卷条烧完了,先禀我一声。”   春晓连忙应是。   虞幼窈和宋明昭并肩进了医馆里,刘婆子自发地跟在后面。   医馆郎中见他俩人通身气派,连忙命人备了茶。 第411章 不敢忤逆(求月票)   虞幼窈喝了一杯,就对郎中道:“可否借用一下笔墨纸砚。”   郎中年约四十来岁,连连说好,还亲自将柜台上的笔墨纸砚拿过来:“勉强用得,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宋明昭有些好奇:“要写药方?”   虞幼窈精通药理、调香,方才的通窍香丸,香气浓馥,一入鼻,便觉得心宽气畅,令人心平气和,心中闲定。   这大约是她自己做的。   只是,药理和医术是两个概念,他没听说过虞大小姐精通医术。   虞幼窈摇头:“就是写一些,喘症需要注意的忌讳,以及日常饮食方面的调养,”说到这儿,她轻轻一叹,开口:“喘症不能根治,症状发作起来也很危险,像今儿这种情况,若再晚一时半刻……”   她没再继续说。   但宋明昭方才是瞧见了,那孩童自己掐着脖子,翻白眼,吐白沫,浑身痉挛的模样,自然明白这是能要命的病。   虞幼窈继续说:“得了喘症的孩子都比较病弱,每发一次病,孩子伤了元气,需要用一些健脾益肾的好药,才能调养一些,普通百姓人家也负担不起,不过喘症虽然不能根治,但平时多注意防护一些,也能减少发作,减轻症状,等过几年,再长大一些,就不容易发作了,还能帮着家里做些轻省的活计。”   宋明昭深深地看着她。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家有一病,穷困一生”,对虞幼窈来说,她只是多写了几个字,是举手之劳。   可对于个穷困的百姓之家来说,虞幼窈救的不单是一条人命,更是一整个家。   救人一时是小善,救人一世是大德,虞大小姐心中有善,亦有德,难怪太后娘娘,会赞她:“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她担得起。   眼前的人,在他眼中鲜活又明亮,宋明昭目光深邃:“很幸运,他们遇到的人是你。”   虞大小姐执笔在手,微露了一小截白玉皓腕,腕了轻轻一折,更衬得她柔荑纤妙,婉转美好。   盯着姑娘家的手瞧,难免太过唐突,宋明昭垂下眼睛,倏然顿住——   虞大小姐写的是行书,字行间天质自然,已见风骨,世人皆喜欢以《洛神赋》,赞美王羲之的书法。   这会儿,他也觉得虞大小姐的行书,也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宋明昭眼里透了欣赏,又瞧了虞幼窈书写的内容。   除了一些忌讳之外,还有一些平常的饮食,如白萝卜、红枣、芡实、莲子、山药等健脾、益肾,养肺的食物。   都是寻常百姓能吃得上的。   如此足足写了三页,虞幼窈才停了笔,宋明昭忍不住道:“小姐的行书已见精髓,倒是难得。”   说起行书,虞幼窈难免就想到了表哥:“是我表哥教得好。”   说完了,就想到表哥要去山东平叛,心中难免担心失落,便垂下了头。   宋明昭分明瞧见了,虞大小姐待他淡薄有礼,可在提及“表哥”时,眉目间潋滟横生,眼儿明亮,透着欢喜。   她口中所谓的表哥,就是那位前幽州指挥佥事家的公子——   周令怀!   之前三妹妹就时常说,这位周表哥和虞大小姐感情极好。   这时,守在外面的婆子进来禀报:“小姐,通窍香丸薰完了。”   “我过去看看。”虞幼窈拿上写好的纸墨,跟着婆子一起出了门。   宋明昭撑了伞跟在后面。   虞幼窈见小孩躺地上,人已经恢复平常,就笑道:“已经没事了。”   那妇人陡然扑到虞幼窈面前,不停地对虞幼窈磕头;“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儿子,我给你磕头……”   虞幼窈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她:“这位婶子,你快起来,你儿子虽然暂时没事了,但还要请大夫看过了,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没事。”   那妇人一听这话,哪还顾得上磕头,连忙抱着儿子进了医馆。   虞幼窈将刘婆子叫到身边,仔细交代了一些话,就带着春晓和另一个婆子回了马车处。   镇国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路旁。   宋明昭道:“出来了许久,早些回去吧!”   虞幼窈又道了一声谢,这才上了马车。   宋明昭站在马车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转头看了身边的小厮:“空青,你跟我了多久了?”   名唤空青的小厮,心中一咯噔,连忙道:“少爷五岁,小的就在跟前伺候,已经十年了。”   少爷性情淡漠,鲜少以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话,几乎没有直乎过他的名字,他险些以为,少爷压根不记得他叫什么。   一时间,心中难免惊慌。   宋明昭轻轻拨弄了一下,手腕上长生结上的碎玉:“若有人问起,便说只是同虞大小姐偶然遇到,”他倏然顿了话,缓缓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空青:“明白么?”   空青被他黑沉的目光盯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最后“明白么”三个字,更令他胆颤心惊。   其实,少爷打小就性情淡漠,鲜少动怒,也从不苛责旁人,是再好伺候不过了。   但少爷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的世家公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了世家才有的风范与气度,教人不敢忤逆半分。   空青颤着眼:“是!”   宋明昭拨腿就走。   空青跟在少爷身后,就想到了少爷七岁那年,在宝宁寺后山救了一只小猫,大约是哪家小姐带进寺里走失了。   少爷很喜欢那只小猫,每日都要花了许多时间来喂养。   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事,嫌弃这只小猫影响少爷读书,想将小猫送走。   少爷不同意,与老爷发生了争执,老爷一怒之下,失手摔死了这只小猫。   从那以后,少爷就变得异常沉默。   后来有一次,少爷在山里救了一只兔子,他分明很喜欢,却并没有将兔子带回来,警告他:“我没有来过后山,明白么?”   从此之后,他学会了什么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时,医馆那边又闹腾起来了。 第412章 谢礼   宋明昭皱眉,却还是过去瞧了。   就见那妇人,神情激动地跑过来:“这、这位少爷,刚、刚才和您一起的小姑娘呢,她去哪儿了?郎中说,我儿子没事了,是她救了我儿子,我还没当面向她道谢,您能告诉我,她、她去哪儿了吗?”   宋明昭神色淡薄:“既然你儿子没事了,以后便好好照料着吧!”   说完了,他转身就走。   那妇人想拦着,但宋明昭小小年岁,却气度不凡,便也不敢造次了。   这时,刘婆子上前:“我家小姐已经走了,让我将喘症的防护方法交给你,”她一边将一叠纸塞进了妇人手里,一边说:“喘症虽然不能根治,但你按照我家小姐写的来调养,也是能减少发作次数,减轻症状。”   妇人已经从郎中嘴里得知,她儿子的病治不好了,虽然庆幸儿子捡回了一条命,可郎中的几幅药下来,却让她心中涌现了一股绝望。   因此,听了刘婆子这话,妇人不禁激动起来:“真、真的吗?”   她自然是相信那位小姐的话,毕竟儿子的命就是她救的,只是太过激动,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刘婆子点头:“我家小姐是这样说的,”她又将一颗通窍香丸,放到妇人手上:“这是通窍香丸,方才我家小姐就是用这个救了你儿子,你回头找个绳子穿起来,挂到你儿子脖子上,以后呼吸不舒畅,或鼻子不适,闻一闻可以缓解症状。”   妇人感激地接过,“扑通”一声又跪到地上去了:“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刘婆子走了后,妇人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不知道恩人姓谁名谁!   这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活菩萨。   回到府里,虞幼窈先去了安寿堂一趟,将方才在街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府里的马车虽然经常检修,出行前也都会检查妥当,但这天底下,哪儿有什么是万无一失,意外在所难免。”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也亏得遇上了宋世子,不然还有得折腾。”   这么大热天,就是坐在马车里,在大街上干等着,也叫人受不住。   虞幼窈点头:“确实是麻烦了宋世子。”   语气里难掩客气。   虞老夫人听明白了,却并没有在意,宋明昭是外男,便是世交,有教养的女儿家,也该规矩一些。   “宋世子虽然长了你岁数,却也是一个辈的,你回头准备一份谢礼,好生感激他一番。”   摆明了没打算插手小辈之事的事,由着孙女儿与宋明昭往来。   祖母都发了话,回礼的事儿便是过了长辈的明路,不算私相收授,更显得顺理成章了。   虞幼窈也只好应下,却也拿捏分寸问:“那依祖母的意思,这礼数要怎样回了,才算妥当呢?”   虞老夫人摆摆手:“之前闲云先生的谢礼,你安排得就十分妥当,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祖母让她亲近镇国侯府的心思,虞幼窈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祖母态度不明,对宋明昭有欣赏,也只是建立在长辈对晚辈的基础上,并没有特别之处。   无论怎么看,似乎也是寻常得很。   如此一来,虞幼窈反而有些拿不准祖母的心思,便也不好多加思量,以免节外生枝。   只是府里的事,大多都是她管着,宋明昭帮了她,她理应准备回礼,祖母一向不插手小辈之间的事,再之加宋虞两府是世交,关系本该近了处。   她便是对宋明昭有多防备,但涉及礼数上的事,是如何也绕不开。   虞幼窈也只好大大方方地来:“祖母且放心。”   其实,虞幼窈到底年岁小些,对于男女之事,也没有开窍,自然就不明白,虞老夫人让虞幼窈亲近镇国侯府的心思是真,但是虞老夫人疼爱虞幼窈,心中算计的越多,便越要谨慎、周全着来,心思便越不能往台面上摆。   对待宋明昭的态度,就更谨慎了。   虞老夫人希望孙女儿与宋明昭多接触也是真,但绝不会让孙女儿处于被动。   一家有女,百家来求。   好女不愁嫁,没得让人瞧轻了去。   毕竟两家结亲,诚意往往比什么都要金贵。   没得诚意,镇国侯府就是再好,她断不会让孙女儿上赶着脸,倒贴了宋明昭。   好在孙女儿年岁小,宋明昭是好是歹,总要慢慢瞧了才行,宋明昭是否有心,是否有诚意,要了仔细瞧明白了才是。   所以,这事不能急。   也正是因为她不急,虞幼窈无论是站在两家世家关系来分析,还是站在噩梦的立场上,便也猜不透祖母的心思。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转而又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你晓得轻重就好。”   孙女儿是个妥当的人,大街上出了事,并没有急哄哄地往上凑,而是先让婆子打听清楚了,才决定要不要插手,光是这一点,就不需要担心了。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一早就唤来了许嬷嬷:“宋世子昨儿帮了我,谢礼的事,便有劳嬷嬷准备妥当了。”   许嬷嬷心念微动:“准备好了就拿给你过目。”   虞老夫人是真不想插手小辈之间的事,还是心中另有谋算?   只是虞老夫人这人,心思太深了,便是心中有些算计,也不显露山水,便也无从窥探,自然也不好往明了说。   许嬷嬷敛下心绪,很快就准备了礼单,拿给虞幼窈。   虞幼窈瞧了,主礼是一块上好的端溪砚,文雅端方,宋明昭是读书人,倒也妥当。   随礼准备了几盒不错的补品,这些是常礼,中规中矩。   宋明昭帮了她,两家又是世交,只准备这些,礼数上倒是周全妥当了,可情份上难免显得生疏了些,倒底有些说不过去,许嬷嬷便又加了一些她亲手做的药香、药茶,这些精心的东西,更能表达诚意与谢意。   如此看来,倒也周全。   虞幼窈点头:“准备好了,就送到镇国侯府。”   许嬷嬷按照礼单,准备了好了礼物,唤来了夏桃。 第413章 举手之劳(求月票)   先是交代了这是送给镇国侯宋世子的谢礼,接着又道:“叫上刘婆子在外院库房当职的孙子刘根一起。”   夏桃连忙应下。   谢礼的事解决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虞幼窈去了香房,她之前做的大半香丸,都拿给了表哥,打算再做一些准备着。   虞幼窈是没将谢礼当回事,许嬷嬷却忍不住琢磨。   虞幼窈搬了窕玉院之后,虞老夫人精心挑了三家人,跟了虞幼窈一起伺侯。   陶大一家不必说,陶大管着虞幼窈车马出行,陶妈妈管着窕玉院大小事,春晓贴身伺候,还有一个儿子在外院马房做管事。   老赵一家,赵妈妈管了小厨房,老赵并两个儿子在外院伺候着,负责庄铺上跑腿收账的活计,也是十分体面。   还有就是刘婆子一家,刘婆子年岁大了些,平常都是在自己屋里清闲着,但虞幼窈不管出门,还是遇事,都少不得要刘婆子陪同着一起,她媳妇刘妈妈管着库房,儿子是外院管事,孙子跟着儿子一起在外院当职,也是得力。   虞老夫人什么都为孙女儿算计好了。   在家里自己护着,还有得力的手下帮着。   将来到了别人家里,手里头有庞大的嫁妆,还有这些忠仆跟着一道陪嫁,也能很快在夫家立根。   虞老夫人处处都为孙女儿精打细算,这已经不单单是宠爱,而是溺爱。   表面上看,这样没什么不好。   可是!   宠爱是有底限的,但溺爱没有。   虞老夫人为虞幼窈算计越多,虞幼窈自己需要学习、算计、思量的就越少,养出了散漫率真的性格,少不得要吃亏!   自己初初入府那会,虞幼窈就是这性子。   也好在虞幼窈年岁小,没真让虞老夫人养废了。   这几个月来,虞幼窈自己争气,学了本事,长了心智,也有城府。   可许嬷嬷心中却很是忧虑。   虞幼窈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将来的前程自是不必说了,但前程大了,将来遇的事就更多。   虞府人口少,杨氏有心眼,但上不得台面,家里乱七八糟的事也少。   但是,京里大户人家多像镇国侯府那样不分家,几房混居一起,亲情、利益纠葛在一起,关系复杂,牵扯不断,虞幼窈也该多了解一些才是。   明白了人心人性,也该知道防备。   许嬷嬷低头,左手腕脉上带了虞幼窈用五色丝线编织的平安绳,上头三颗清凉避暑珠坚重内敛。   虞老夫人没有教虞幼窈的东西,就由她来教。   ……   空青指挥下人,将收拾好的东西搬上了马车,就回了九昭轩:“少爷,东西都收拾妥当,可以出发了。”   “再等等。”宋明昭瞧了书案上铺呈的几张纸墨,头也没抬。   这是昨儿虞大小姐留给农妇的笔墨,后面他重新写了一份,又使了一些银钱,将这几张纸墨换了回来。   空青听得一愣,前几日少爷就吩咐他,今儿辰时回宝宁寺,这会儿辰时已经到了,怎的还要再等等?!   空青有些莫名,只好道:“小的再去检查一下,看看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齐全了。”   这一等,就从辰时(7点),等到了隅中(10)点。   便在这时,宋夫人屋里的丫鬟,带着夏桃和刘根上了九昭轩:“这是虞大小姐的跟前的夏桃姑娘。”   宋明昭在大街上偶遇了虞大小姐,还借了马车这事,昨儿下午,虞府派人送还了马车后,宋夫人就知道了。   宋夫人打发了身边的嬷嬷过来问了空青。   空青只说虞大小姐原是送表哥出城,走到香满楼,马车坏了,走不了道,少爷恰巧约了几个友人在香满楼会面,无意间看到马车上,是虞府的徽记,便做主借了马车,又顺嘴提了一句,虞大小姐当街救人的事。   因着虞幼窈当街救人,宋夫人担心有些不妥,又使人出去打听了消息,与空青的话相差无几,便也放心下来。   于是,虞大小姐使了夏桃过来送谢礼,宋夫人问了几句,就直接打发了丫鬟,将人带到了九昭轩。   如此也算是过了长辈的明路,谢礼也是名正言顺。   夏桃上前一步,客气地笑道:“冒昧登门,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小哥见谅。”   看了夏桃身后的小厮,提拎了两手的礼,空青顿时就明白了,少爷等的是什么,忙道:“夏桃姑娘客气了,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少爷。”   不大一会儿,宋明昭就来了客厅。   夏桃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就道:“昨儿在长安街上,我家小姐坏了马车,多谢世子仗义相助。”   她话音一落,刘根已机灵地上前,将提拎了两手的礼物,送到了空青跟前。   空青连忙接过。   宋明昭瞧了一眼,就道:“也只是举手之劳,虞大小姐客气了。”   夏桃又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就要告退。   宋明昭瞧了空青一眼,空青立马堆了笑容去送夏桃和刘根。   待空青将人送出了府,返回九昭轩,宋明昭回了书房,已经拆了虞大小姐送来的礼物,手里把玩着一块端砚。   这是一块荷塘映月端砚,色泽青灰,一看就是产自广东的老砚,砚心颜色月白透了微蓝,是上好的鱼脑冻,价值不低。   大少爷喜欢收藏砚台,家里人也都知道这个,没少从各地搜罗,少爷手里头,各样贵重稀奇的砚台也有不少。   虞大小姐送的荷塘映月,虽然也是上品,但委实算不上珍稀特别。   但因为送的人特别,便连这从前瞧不上眼的砚台,在大少爷眼里,也变得尤其特别,没看少爷一把玩着,颇有些爱不释手。   宋明昭指了桌子上虞大小姐方才派人送来的谢礼:“把这些带上,也该出发了。”   一晃又过了数日。   这天早上,虞幼窈冷不丁地从熟睡中醒来,茫然地望着头顶,一时有些醒不来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了转眼睛,见屋里头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亮了一盏氤氲小灯。   虞幼窈唤了一声:“春晓!”   外面值守的春晓听了动静,连忙进了屋:“小姐,卯时还没到,时候还早着呢,您再睡一会儿?” 第414章 先斩后奏   虞幼窈数着日子,记得今天就是平叛大军开拔的日子,哪儿还睡得着:“让刘婆子准备一下,我一会儿要去宝宁寺。”   春晓大吃一惊:“怎的突然要去宝宁寺?”   哪家主子出门,不是要提前翻了黄历,看好了日子,再经由长辈同意了,再准备妥当了之后,才得已出门的?   这又是在闹哪样?   “也是心里不踏实,临时起意。”早上猝然从睡梦中醒来,就想到今儿是表哥带兵去山东的日子,不知道怎么地,虞幼窈就想去宝宁寺一趟。   春晓惊疑不定,劝道:“小姐,这不合礼数,是不是要先禀了老夫人,得了老夫人应允之后再去?”   哪儿有大户人家的姐儿不禀明了长辈,擅自出门的?   更遑论,大小姐年岁尚小,没有长辈陪着也不好自个出门。   上次送表少爷出城,老夫人已经是念在小姐与表少爷感情深厚,格外破例了。   虞幼窈也知道不妥,可要等到辰时,才能禀了祖母,祖母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她有些等不急了:“我回头自己向祖母交代,下去准备吧!”   春晓一脸的不赞同:“小姐……”   虞幼窈摆摆手:“你先下去准备,让夏桃过来伺候我梳洗。”   话都说到这份上,春晓也知道劝不住小姐,虽然不赞同,但她一个奴婢也不好多说,只好下去准备了。   不久后,夏桃就带了人进来伺候虞幼窈梳洗。   这时,许嬷嬷也得了消息过来了:“我的小祖宗,这好端端地,怎就闹着要去宝宁寺?宝宁寺虽然是佛门清净之地,但没得长辈陪着,也是不合礼数,老夫人就是再疼你,也不能饶了你去。”   虞幼窈扑进许嬷嬷怀里撒娇:“我带着嬷嬷一起去,就不算没有长辈陪同了。”   祖母信任许嬷嬷,让许嬷嬷一道去,祖母肯定能放心。   许嬷嬷伸了手指,轻戳她额头:“行了,你自个下去安排去吧!”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许嬷嬷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嬷嬷,你不打算劝我?”   许嬷嬷一脸无奈:“我还不了解你?就你这先斩后奏的架式,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去宝宁寺,谁劝也没用。”   虞幼窈呶着嘴儿:“嬷嬷最疼我啦!”   许嬷嬷又戳了一下好的额头:“这会儿,柳嬷嬷应该起身了,我去安寿堂和柳嬷嬷通个气,”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可把你惯得!”   有许嬷嬷出马,这事一准妥了,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色刚亮,马车就已经出了府门   虞老夫人已经醒了,靠在迎枕上与柳嬷嬷说话:“自打令怀回了幽州,我知道窈窈迟早要闹上一遭。”   柳嬷嬷深以为然:“小姐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她与表少爷感情好,表少爷这么一走,哪有不难受的。”   亏得小姐还忍了好些时侯。   虞老夫人也点头:“我还不知道她?打小就没得娘,杨氏面甜心苦,父亲苛刻,几个姐妹也不亲,就是受了欺负,也闷在肚里不说,若是问她,她就装疯卖傻。”   柳嬷嬷没说话,也正是因此,老夫人待大小姐也越来越疼爱。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令怀进了府之后,一心向着她,宠着她,如兄亦如父地护着她,教导她,便是短短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对令怀的依赖,也是一点不比我少,令怀身子骨弱,幽州路遥远,她哪有不担心的,急巴巴地往宝宁寺跑,怕是心里不踏实,想去给令怀祈福。”   早前,窈窈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虞兼葭闹腾得大病了一场,险些连命也没了,这让她恍然惊觉,她不能一味的溺爱孙女儿,应该多为孙女儿盘算一些。   所以,周令怀进了虞府,她才能真正接纳周令怀。   窈窈能与周令怀亲近,她是乐于见成。   想着周令怀在虞府大房扎了根,窈窈也是有兄长帮衬的人,将来她就是埋进土里头,窈窈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哪儿晓得,周令怀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窈窈有这样一个表兄帮扶,她这悬了好些年的心,也能放下大半了。   她是巴不得窈窈和周令怀多亲近,哪儿会阻止她去宝宁持给周令怀祈福的。   许嬷嬷也是人不老就成了精的人,特意上安寿堂寻了柳嬷嬷说话:“姐儿昨儿晚上夜梦了表少爷,心里不踏实,不到卯时就起了身,闹腾着要去宝宁寺祈福,任谁劝也没用,我琢磨着,姐儿心里牵挂着表少爷,表少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不去这一趟,怕是安不了心,可不行闹出病来。”   柳嬷嬷把这话往她耳里一传。   虞老夫人这一想,她年轻那会儿,心里不踏实了,也喜欢往寺里跑,后来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就在家里置了佛堂,心里不踏实了,就往佛堂里一钻,这心里有了寄托,便也觉得这日子过得顺当了许多。   再说了,窈窈心里念着表哥,又是头一次与表哥分开,心中不安,吃睡不好,没得真把人折腾病了。   所性就睁只眼,闭上眼得了。   柳嬷嬷笑了:“今儿是平叛大军开拔的日子,满京里的人都去京郊那边看热闹去了,宝宁寺也清净,许嬷嬷跟着也是妥当。”   虞老夫人点头:“这孩子瞧着闹腾,打小就知道分寸。”   六月三十日,殷怀玺在京郊校场置了香案,备了三牲五畜,举办了祭天仪式。   整个校场上旌旗翻卷,身穿重甲的士兵们,握着刀枪剑矛整齐排列,气势雄浑。   殷怀玺穿了玄色铠甲,坐于高台之上,脸上戴了玄铁面具,挡了大半容颜,扬声宣读了《奉天讨李檄文》——   “山东李氏贼首者,为大周治下之民,受天子之蒙泽,洎乎节义,行叛乱之事,谋逆之举,豺狼成性,犹复包藏祸心,窥窃国之社稷,乱其江山,祸其百姓,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今圣上英明,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遂命吾等证讨贼寇,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第415章 大军开拔(求月票)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因置于高台,四周擂鼓相合,冷冽的声音,便也透了别样的气势,在肆风之中翻卷回荡。   “顾瞻山河,秣马厉兵”的气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校场。   战士们群情激昂,高举了手中的武器,大喊:“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便又有将士唱合:“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   声动如雷,响彻云霄。   皇帝御驾前的何公公,特奉了皇命,随殷怀玺一起过来观祭天仪式,见殷怀玺往高台上一坐,气不张自显,傲不扬自彰,势不露自度。   再瞧瞧底下十万大军士气雄浑。   何公公没忍住瞧了一眼殷怀玺的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禁流露了几分惋惜。   他跟了皇帝几十年,但凡有将士出征,都会代表皇帝出席祭天,是鲜少见到似殷世子这般,便是弱岁,残腿,病弱,可三军前一坐,他就成了三军之魂首。   殷怀玺不是将才,而是帅才。   一将易得,一帅难求。   殷怀玺焚香于香案前,因腿脚不便,象征性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底下的士兵也跟着一起。   祭天礼成,殷怀玺又命人准备了酒肉发给将士们。   殷怀玺高举了青铜酒樽,扬声道:“今当共饮于天地风云之间,来日沙场定不负袍泽之义,干——”   他举杯邀天地,仰头饮豪情。   “干——”将士们亦如他一般,举杯饮浩气,仰头敬肝胆。   时至隅中,祭天结束。   何公公回到宫里向皇上复命。   皇帝听了校扬祭天的事后,问:“你觉得,此次山东平叛有几成把握?”   便是何公公如何谨慎地交代了校场祭天,用词谴句是如何斟酌了再琢磨,但言辞间依然透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何公公额头上陡然冒出了一茬冷汗,压低了头:“奴才不敢妄言。”   皇帝神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朕恕你无罪。”   何公公心中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松一口气,只好斟酌着话:“皇上曾称,幽王殿下有先祖之风采,老奴观殷世子,亦是虎父无犬子,”他估摸着,这样官面的话儿,皇帝听了肯定是不满意的,又补充道:“皇上您是没看到,殷世子往高台上一坐,浑身的气势,比朝中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还要足,老奴估摸着,世子是个有成算的。”   幽王镇守幽州,打得狄人后退五十里土,有开疆拓土之伟功,一句先祖风采并不为过。   何公公不敢明着对殷怀玺评头论足,却拐了一道弯子,说殷怀玺是虎父无犬子,就等于殷怀玺亦有先祖风采。   皇帝沉默良久,轻叹:“可惜了!”   何公公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是过了。   宝宁寺地处较高,虞幼窈站在灯楼上,看着大军沿着官道,绵延不绝,宛如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龙,蜿蜒盘旋。   春晓很兴奋:“小姐,是平叛的大军,没想到在宝宁寺也能看到。”   虞幼窈心道:大军走的是官道,宝宁寺地处城郊之外,又在山上,地处较高,当然能看到,不然她也不来呀!   春晓突然明白过来了:“小姐,您不会就是为了看热闹,所以才执意要来宝宁寺的吧!”   小姐打小就喜欢瞧热闹,身为官家小姐,也不好与寻常百姓一般,往官道上跑,宝宁寺地处高,又清净,只要身边多带些人,再有许嬷嬷跟着一起,老夫人也不好拦着。   小姐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虞幼窈有些心虚:“我当然是过来给表哥祈福的,看热闹只是顺带,而且,想看热闹的又、又不止我一个,早上我们来宝宁寺的路上,不是看到了很多百姓排了长队,等着出城,去京郊官道上夹道相送呢。”   主仆俩都是头一次见到大军出征,这样壮观的场面,难免有些激动兴奋。   春晓眼尖地看到大军之中,夹杂了好几辆马车,伸手往那边一指:“小姐,快看,殷世子肯定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面,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辆。”   虞幼窈也看到了马车,下意识抓紧了围栏,倾身向前:“表呃殷世子坐的马车,肯定是其中最好的,至于其他马车,大约是皇上派去服侍殷世子的宫人,以及殷世子日常用度的贵重之物,只是隔得有些远,有些看不清楚。”   京郊练兵校场,都是在大山里头,就是在宝宁寺这边,也瞧不大清楚。   大军绵延不绝,足足小时个时辰,还是依稀可见。   主仆俩在灯楼上呆了许久。   春晓瞧了时辰,差不多到了午时,就道:“小姐,时侯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许嬷嬷也该担心您了。”   虞幼窈看着大军渐行渐远,半晌才道:“走吧!”   下了灯楼,虞幼窈去宝殿祈了福,在路过案上的签筒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犹豫了半晌,轻抿了唇角,出了大殿。   春晓看得出来,小姐很想抽上一签,大约是担心抽了不好的签子,反而不吉利,所以只好作罢了。   一路出了宝殿,虞幼窈一眼就瞧见远处菩提擎天,绿盖如云,恍惚就想到,沐佛节那日,她掷到许愿菩提上的许愿帛。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菩提树下。   卖许愿帛的大娘不在摊上,但摊子却摆在原地,上头挂了牌子,标注了各样许愿锦帛的价格,付了银钱,可自取。   来宝宁寺的香客,都是信男信女,许愿的香客,大多都带有虔诚盼望之心,自然不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造次。   虞幼窈原想再买一条许愿帛,许愿表哥平安,   可又想到,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许了一愿,终其一生,便祈此一愿,唯以诚心,祈表哥一世安康。   虞幼窈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在树下诵了一篇《法华经》。   《法华经》是功德经,   若读、若诵、若解说、若书写,此八百眼功德,千二百耳功德;   八百鼻功德,千二百舌功德;   八百身功德,千二百意功德;   以是功德庄严,六根皆令清净。 第416章 危言耸听   见于三千大千世界,内外所有山林河海,下至阿鼻地狱,上至有顶,亦见其中一切众生,及业因缘果报生处,悉见悉知。   唯愿六千功德,消灾祸、隐患、凶险、罪恶、灾害、祸患,庄严六根,皆得清净。   一篇《法华经》诵完了,虞幼窈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宋明昭就站在不远处看她。   虞幼窈着实惊了一下,便有些无语了。   对于自己每回出门,都能碰到宋明昭,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晓小声道:“宋世子来了好一会儿,见小姐在诵经,就没让奴婢打扰。”   虞幼窈身边虽然带了丫鬟,后面也跟了婆子,但到底不是跟着长辈一起,便也不打算与宋明昭招呼,打算像上次一样,远远行个礼蒙混过去。   然而,宋明昭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她这礼才施了一半,宋明昭已经走过来了:“小姐今儿是一个人来宝宁寺?”   虞幼窈客气道:“家中表哥远行,有些放心不下,便趁着今儿宝宁寺清净过来为他祈福。”   听她提起表哥时,语气之中难掩亲近,宋明昭目光微深:“《法华经》消灾祸,隐患、凶险、罪恶、灾害、祸患,小姐有心了。”   倒是没想到,虞大小姐小小年岁,还精通佛理。   她声音嚥啭,透了水一般清透的质地,一篇《法华经》,倒真让她诵出了几分庄严六根,皆得清净的佛意,可见其心之诚。   他从旁听着,却是声声入耳,字字入心,便也不禁有些羡慕起,那个被她放在心上,用心祈祷的周表哥了。   虞幼窈笑了一下:“长辈不在身侧,也不好在外头多作逗留,便先走一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宋明世敛下眼睛,略一沉默,这才道:“小姐请便。”   虞幼窈曲身行礼后,就带着春晓,以及四个婆子走了。   宋明昭转头,少女碧绿的身影,宛如河岸上摇曳生姿的柳枝,纤细美好。   虽然,虞大小姐是个知礼的人,几次见面,无论是礼数,还是规矩都是极好,一言一行处处都透着大方,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但是!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错觉,可三次四次,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隐约察觉到,虞大小姐对他,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态度。   恐怕不单单是男女大防!   宋明昭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地上一片新绿的菩提树叶。   他方才瞧得清楚,这片叶子,就是从枝头,坠到虞大小姐肩头,随着虞大小姐转身离开,飘落在地上。   送了表哥出征,又给表哥祈了福,虞幼窈留在宝宁寺用了斋饭,不到申时(15点),就回到府里。   天气实在太热,虞幼窈顶着大太阳赶路,便是坐在马车里,也闷出了一身汗。   回到院子里梳洗了之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就去了安寿堂。   见孙女儿过来了,虞老夫人故着板着张脸,不说话。   虞幼窈自知理亏,连忙拿着“福”袋,凑到了祖母跟前:“祖母,我给您求了一个平安符,您以后要贴身戴着。”   去给表哥祈福,还记得给她求平安符,也没白养她一场,虞老夫人斜眼瞧她:“现在倒是想起还有一个祖母了?”   虞幼窈蹭进了祖母怀里:“祖母,祖母,我知道错啦,您可别生我的气,不然您气坏了身子,我指不定还要往宝宁寺里跑,去给您祈福。”   虞老夫人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戳了她脑门儿:“可把你惯得,眼里头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都学会了先斩后奏,管了一段时侯的家,就把你翅膀管硬了,把心也管大了,半大的孩子,张嘴闭嘴就要往外头跑,你还有理了……”   虞幼窈乖乖听训,也不敢顶嘴。   等虞老夫人训完了人,便忍不住一叹:“祖母也不是不允你出门,只是没得长辈陪着,到底有些不放心,你年岁小,是不晓得厉害,京里就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姐儿,小时候叫拐子拐走了,甚至还有出门叫人冲撞,坏了名声,还有贼人,专门盯着大户人家的小姐,劫掳了去,索要赎金……”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虞老夫人道:“可别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早些年,朝中有一位郑御史,她的女儿就曾被贼人掳劫过,等出了赎金,把人救回来,清白名声也毁了,没几天就吊了脖子,当时京里头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郑御史门风有损,只好辞官回乡……”   虞幼窈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她可没忘记,父亲也是一位御史,祖母特地拿了郑御史的女儿说事,怕也是大有深意。   做御史就没有不得罪人的,君子易处,小人难防,难保有些人吃了亏,怀恨在心,使一些阴险卑鄙的手段。   郑御史不就是因为女儿名声丧尽,不得不辞官吗?   虞老夫人知道她听明白了,又道:“你爹这个人,虽然在庶务上有些拎不清,但在朝堂上,还是有几分刚硬,皇上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审理幽王一案,你爹就在其中。”   虞幼窈呼吸一紧:“祖母,今儿是我鲁莽了。”   幽王一案牵涉甚广,父亲参与其中,也是干系甚大。   如此一来,祖母的担心就不是多余的。   越是这个时候,府里就越该更谨慎才是,否则整个府里都要受到牵连。   也是她太过疏忽,竟没想到这一处。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年岁小,也是少不经事,不晓得其中厉害,殊不知,这朝堂上有个风吹草动,都跟家中祸福息息相关,一不小心行差错步,就要大祸临头。”   虞幼窈点点头:“祖母,我知道了。”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在这一趟宝宁寺,是宜早不宜迟,既然走了这一遭,往后就把心定一定。”   平叛大军于八日之后,抵达了山东境内,在琅琊山一带驻扎。   又过了五日,虞幼窈终于收到了暗卫从山东送来的一盒阿胶,及一封表哥的亲笔书信。 第417章 安好,勿念   虞幼窈迫不及待就拆了信:“《神农本草经》记载,阿胶药食两用,久服轻身益气,安好,勿念!”   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虞幼窈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数,数了一遍又一遍,二十三个字不多也不少。   她翻来覆去地看信,“安好,勿念”这四个字,更是反反复复地念叨一遍又一遍。   山东出产的阿胶,自古以来就是皇家贡品,被称为滋补圣品。   短短的二十三个字,含而不露,可只要用心,便也能感受表哥字行之间对她的牵挂与关怀。   信末处,连落款也没有,只印了鲜艳的琴瑟合鸣章印。   章印左上角桐叶繁茂枝头,一串桐花妍雅可爱,长长的蕊丝从花心垂下,似在风中摇曳。   梧桐花叶下,置一张香案,横放了一把弦瑟二十五弦,弦瑟琴之上,斜摆了一张瑶琴七弦,琴瑟在案。   “这块灯光冻石倒也稀奇,我正好还缺个肖形印,往后用作与人书信往来。”   “表哥打算篆刻什么纹印?”   “表妹觉得呢?”   “不如表哥篆刻一个琴瑟吧,琴瑟在御,岁月莫不静好,我就希望表哥往后琴瑟在侧,岁月静好。”   “……”   从前的记忆历历在目,虞幼窈心生欢喜:“原来琴瑟章印已经刻好了呀,真好看,和我的双鱼刻章一样看好。”   她取了自己的双鱼刻章,在琴瑟章印下方,轻轻一压。   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一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虞幼窈取了一张她前儿才做的莲花笺,粉红的笺纸上,淡淡的莲香,清新怡人,她迫不及待地磨墨,执笔,蘸墨。   比起表哥的简明扼要,虞幼窈就啰里巴嗦,写了一大堆话。   从窕玉院里的桐花开了,桐花挂于枝头,明艳明亮,蕊丝下垂,摇曳美好,像极了表哥刻的琴瑟章印。   写到莲湖里,开满了粉的、白的、红的莲花,风乍起,吹皱一池碧绿,朵朵莲花亭玉生姿,整个窕玉院,莲风送香,沁人心肺。   写到她摘了院子里的蔷薇花,做出了蔷薇花露,又用月季花,做了口脂,颜色鲜艳明亮,等表哥回来了,就抹给表哥看。   写到表哥走后,她也没有荒废课业,每日都有练字、学琴、读史,研《天工开物》,还说许嬷嬷已经不拘着她学香、茶了,不过药理还要学。   唠唠叨叨写了许多鸡皮蒜皮的小事后,就写了京里最近的一些变化,三司会审的进度。   之后又嘱咐表哥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保重身体,若带去的香丸不够了,就写信告诉她,她再准备一些,让暗卫带过去。   到了信末,想到已经很久没见到表哥了,虞幼窈难免心情低落,不知不觉又写了许多想念的话……   等虞幼窈停笔,倏然就发现,手腕又酸又沉。   一偏头,十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铺在书案上。   虞幼窈这才惊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之后,她竟然一口气也不带喘,半点也不带歇地写了这么多。   虞幼窈一张一张地看,觉得自己太啰嗦了,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写。   但重新铺了笺纸之后,她提笔却愣在那儿,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写什么好了。   她只好放弃了重写的念头了,拿了双鱼刻章,蘸了朱砂,按在了信末处。   虞幼窈取了信封,将厚厚的一沓纸塞进去,偏平的信封被撑得鼓鼓得,她用蜡封将信封装好了。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这才走出来。   虞幼窈这才有空打量他。   这么大热天,暗卫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头上缠了黑布巾,脸上戴了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般的眼睛。   虞幼窈将信递给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声音暗哑:“殷三。”   这是什么名字?虞幼窈听得一愣:“表哥是不是养了许多暗卫,你在其中排名第三,所以才叫殷三?”   暗卫:“是代号殷三。”   虞幼窈好奇问:“有什么区别吗?”   暗卫:“我若死了,会有人取代我,成为殷三。”   虞幼窈呼吸微滞,她听表哥提过,幽王府养了许多府兵,还有暗卫,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父亲战死,因为战争而沦为孤儿的孩儿。   资质好的,就培养成府兵,或是暗卫,为幽王府效力。   资质差一些的,只能送到庄子上做活。   也算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他们都是从父辈就投身幽王麾下,为幽王效忠,父亲战死之后,自己又蒙了幽王的养育之恩,所以对幽王府绝对忠心。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这一路长途拔涉,表哥身体怎么样?到了山东之后,吃睡如何?有没有犯水土?派到表哥身边伺候的人妥不妥当?”   殷三一一回答:“有表小姐准备的药香,少主一路上身体安好。”   “到了山东后,表少爷每日,都有用表小姐准备的,冷香丸、避暑丸、通窍香丸,并无水土不服的症状。”   “少主每晚临睡前,都会用表小姐做的药露沐浴净身,睡前会焚上宁神香丸,吃睡都好。”   “皇上派到少主身边伺候的人,有好些是少主的人,自然是妥当的。”   来的时候,少主仔细交代了。   若表小姐问起他的身体,也不必多说什么,只告诉表小姐,他有听表小姐的话,每日都用了表小姐做的香丸。   虞幼窈听后,果然放心了许多:“既然带过去的香丸都有效果,那我再准备一些,你与信一起拿给表哥。”   虞幼窈连忙去了香房,将这段时间自己重新准备的香丸,挑挑捡捡,又准备了十多样,妥善地保存好了,拿回书房,交给了殷三。   最后,将一个小包裹拿给了殷三:“我准备了一些干粮,你带在路上吃。”   殷三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下。   虞幼窈皱眉:“拿着吧,这么热的天,这样来回赶路,也是辛苦。”   殷三这才接过来,身影一闪,就已经跳窗离开了。   虞幼窈追到窗子,已经瞧不见殷三的身影。 第418章 一命两杀   离府之后,殷三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陶罐,他打开一瞧,是一满罐药酱牛肉,以名贵药材酱制,补中益气、强健筋骨,也易储藏。   少主从前就没少吃。   没想到表小姐会送他一小罐。   收到了表哥的信,虞幼窈悬着的心,便也放下来了,心里依然牵挂着表哥,可也不像刚分别那些天,总心觉得心里难受。   两日之后,夜深人静,远在山东的殷怀玺,收到了殷三送来的一个大包裹,以及一封鼓包包的信。   殷三将陶罐拿出来:“表小姐给的。”   殷怀玺淡淡瞥了一眼:“既然是她给你的东西,便收着吧,以后也不必再禀报。”   既然给了一回,便肯定有第二回 ,甚至是无数回。   营帐里烛光昏暗透出,殷怀玺拆了信,一字一字,一张一张地瞧,他瞧得慢,几乎每一句话都要揣磨了才行。   便只是生活之中的一些琐事,他也不觉得厌烦,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眼中有字,脑里有思。   她说到桐花开了,他便不觉想到,小姑娘坐在开满桐花,坠满蕊丝的青梧树下,焚香练字的画面。   她说到莲湖开满了莲花,便也能想到,小姑娘泛舟湖上,采莲荷叶间的画面。   她说用红艳的月季花,做了口脂,便也能想到,小姑娘涂上鲜艳的月季花口脂,应是娇艳欲滴,极尽芳菲才是。   她说到课业,他便也能想到,小姑娘苦夏,定是不愿呆在屋里头,在湖心亭置一张书案,摆一张小榻,半倚在榻上看书,或立于书案前练字的画面。   ……   以上种种,却如身临其境一般,却憾不能陪她身侧,与她共赏桐花烂漫,荷莲满湖,与她泛舟湖上,为她作画吟诗。   看到后面,小姑娘字行间,满满都是对他的嘘寒问暖,浓烈的关怀与想念,几乎从一点一划,一撇一捺,一横一竖之间溢出。   足足半个时辰,殷怀玺看完了信。   殷怀玺从香盒里取来麝香片,放进了香炉里,在炉底添了小炭,炉里的麝香香片,受热之后,发出嗞嗞地烟丝儿。   殷怀玺拿了一张信笺,放到烟丝上薰烟。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内:“少主,今天晚上,济南木府的七少爷,在晚玉楼与冷府的四少爷争夺花魁,双方大打出手,冷四少爷不慎从楼上摔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故意制造混乱,拖延了大夫人救治时间,待冷府的人赶到,悄无声息弄死冷四少爷,制造了冷四少爷是延误救治而亡的事实。”   济南木府和冷府,是山东两大氏族,扎根在山东,根深蒂固,木府经营药材,几乎掌控了山东大半的药材生意。   而冷府主茶药生意,两家经营虽不尽相似,但也有一些重合之处,时日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龃龉、私恩,一直很不对付。   当然这点私恩,并不足以让两家彻底交恶,还需要下一剂猛药。   冷四少爷的死,就是这一剂猛药。   殷怀玺头也不抬:“香灰都处理干净了?”   夺魂香,香气特别,经过试验后,确实如虞幼窈所言,可与任何香料混合使用,不会让人察觉出异样来。   但是!   这世间上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   在战场上,他只相信自己!   暗卫:“香灰收拾干净后,洒进了湖里。”   殷怀玺“嗯”了一声。   屋里麝香愈浓,暗卫忍不住问:“少主,为什么不让冷四少爷直接摔死,却还要大费周章,制造混乱,拖延救治时间,等冷府和木府的人到了之后,再让冷四少爷死呢?”   直接摔死和悄悄处死,结果不都一样是个死吗?   他没明白,少主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又担心这也是少主算计的一部分,以免坏了少主的算计,所以只好出声询问。   殷怀玺重新换了一张笺纸薰麝:“夺魂香不夺人命!”   氏族恩怨由来已久,有朝官从中搅局,便是不借助夺魂香,他也能达成挑拨氏族关系,大破氏族联合的目的,只是时间会稍晚一些。   小姑娘做了夺魂香送他,原也是想帮他的,他舍不得弃小姑娘的心意而不用。   暗卫猛然想到,夺魂香是虞府的表小姐,送给少主的:“属下明白了。”   他们用夺魂香挑起了木七少爷,与冷四少爷之间的争斗,冷四少爷坠楼不死,夺魂香便不算夺了冷四少爷的性命。   冷四少爷死在他们手里,与夺魂香没有关系。   也就和表小姐没有关系。   殷怀玺低声道:“少量吸食夺魂香,对人体并无危害,它更像一个引子,若吸食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脾性暴躁冲动的人,只要一丁点夺魂香,就会将这种暴躁和冲动放大。”   夺魂香对于他而言,只会让他有些轻微的躁动感。   可见就算是致命的东西,也要看怎么用。   他是不愿让小姑娘沾惹上人命。   用夺魂香的人是他,杀了人的人也是他,与虞幼窈没有干系。   当然,这只是他其中一个目的,殷怀玺继续道:“冷府的人赶到之后,是什么反应?”   第二个目的,算计的是冷府的人赶到之后。   暗卫:“来的是冷府大少爷,与四少爷一母同胞,感情最好,见四弟混身是血,顿时怒红了眼睛,一边大喊着大夫,一边要杀了木七少爷偿命,好险让身边的下人拉扯住了,场面混乱不堪,凄惨不已。”   殷怀玺轻笑:“这世间,比人命更贵的,往往是利益,而比利益更贵的,是名声,名利这二字,往往是名在前,利在后,冷四少爷一条命,不足以与冷府利益相提并论,但一命两杀,冷府便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善罢干休。”   若冷四少爷直接打楼上摔下来,当场毙命。   冷大少爷过来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纵是心中悲痛,恐怕也不至于失去理智,毕竟人都死了。   事后,木府完全可以推说,是一时失手。   木府再摆足了姿态,放低了身段,先是家法处置了身为罪魁祸首的木七少爷,抬着“满身惨状”的木七少爷,上门“负荆请罪”。 第419章 不死不休(求月票)   木府只要给足了冷府“面子”,摆足了“诚意”,再给足了“好处”,正值氏族联合之际,便是为了“利益”,谁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双方未必不能干戈休止。   面子足了,诚意到了,好处得了,利益也保了,双方还有交恶的必要吗?   完全没有!   但是!   冷四少爷打楼上摔下来,还不足以致死,甚至还有活命的机会,却因为木府延误了救治,失去了救治的机会,生生痛苦而死。   楼上摔下来,是一条命。   被木府延误了治疗,又是一条命。   殷怀玺淡声道:“一命两杀,这就不是“一时失手”能敷衍得了的,拖延冷四少爷救治,令冷四少爷致死,说是“故意杀人”也不为过,花楼里鱼龙混杂,当时在场的人不在少数,而能逛花楼的人,也基本上都大户人家的子弟,这事损的是冷府的名声威严。”   若冷府轻而易举就放过了木府,旁人还当冷府怕了木府,那么冷府身为氏族的名声何在,威严何存?   是不是今后,谁都能在冷府头上踩上一脚?   冷府就是冲着家族名声、威严,也会不善罢干休。   更何况冷大少爷,还是亲眼看着弟弟,血尽,痛苦而亡,这冲强烈的冲击,可不是单单一具尸体能比拟。   名声往往凌驾于利益之上。   利益可以图谋。   而名声,却是建立在利益最根本的基础上,是氏族世世代代经营累积起来的。   利益易得,名声难营,谁轻孰重,是个人都会明白的。   殷怀玺声音微顿:“在家族名声的基础上,一旦掺合了私人感情,便往往容易失去理智,将事态严重化,更容易达成了后果。”   暗卫想到冷大少爷,抱着冷四少的尸体,叫嚷着要为弟弟报仇的画面,就明白了少主是算透了人心。   一命两杀,首先算计的是冷府的名声。   其次算计的是,冷大少爷对弟弟的私人感情。   二者两叠加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殷怀玺轻笑:“想要精准无误的算计一桩事,往往算计了人心、人性是不够的,人心易变,人性复杂,没有谁能自诩掌握人心人性,而名利守恒,所以最高明的算计,往往不是人心,人性,而是通过人心,人性,算计它背后所代表的【名利】本身。”   暗卫恍然大悟。   殷怀玺命令道:“通知济府的知府,他知道怎么做,才能挑起木府与冷府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   木府与冷府,都盘踞在山东的大氏族,势头比官府衙门还大,只要两家彻底交恶,其他氏族也不能幸免。   氏族联合关键时侯,木府和冷府出于大局,不会把事情闹大,少不得要寻了李其广出面主持公道。   人命关天,不是敷衍就能了事,李其广也别想和稀泥。   夹在氏族恩怨之中,李其广若是偏向木府,冷府就会生心怨怼。   若李其广偏向了冷府,冷府与木府素有私恩,肯定会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让木府大出血,木府也不会甘心被宰。   再有朝官在背后推波助澜,双方的矛盾肯定会加剧,李其广就失去了对氏族的控制。   就算李期广猜到,这一切都是朝廷的计谋又如何?   他掌控不了氏族,掌控不了人心,就控制不了山东的局势。   氏族就算知道这一切是朝廷的计谋又何?   氏族重利,各有谋算,既不能同心,又何以成势,既不成势,形同一盘散沙,如何能对抗朝廷?   这一局,他算的是人心,也是人性。   算人性自私。   算人心易变。   一命两杀,一计三用。   一晃就到了七月底,平叛大军按兵不动,没有旁的消息。   虞幼窈想着,表哥的第二封信这几日就该到了,心里盼着日子,难免烦闷,便去祖母屋里拿了一本《法华经》,沉下心抄抄经书,祈愿表哥功德加身,一切顺遂,身心安宁。   “大姐姐,大姐姐……”屋外传来喳喳呼呼的声音。   虞幼窈执笔的手不禁一抖,一滴墨渍,滴到雪白的纸上,抄了大半纸的《法华经》,却是毁了。   虞幼窈无奈地搁下笔,往门口瞧去。   果然!   “咣当——”一声,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虞霜白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里。   虞幼窈将方才抄的几页《法华经》收拢起来。   虞霜白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夺过一瞧,顿时脑袋一晕:“大姐姐,你抄的这都什么呀,一个个字分开了,我倒是认得,可合在一起,我怎么读不通?”   虞幼窈没好气地拿回她手中的佛经:“这是我给表哥抄的《法华经》,你不要乱碰。”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虞霜白知道分寸,佛经也没损坏,不禁松了一口气,白了虞霜白一眼人,拿过书案上的香樟木盒打开。   虞霜白一时好奇,凑过去一瞧,樟木盒子里已经装了厚厚一沓佛经,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这些不会都是大姐姐你最近为周表哥抄写的佛经吧!”   虞幼窈低头整理佛经。   虞霜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姐姐,周表哥只是回一趟幽州,你怎么搞得就像上战场似的?整天呆在屋里头抄佛经,小小年岁怎么跟个小老太婆似的,你又不礼佛,至于吧你!”   像祖母这么大岁数的老夫,才喜欢抄写佛经吧!   “小老太婆”四个字,让虞幼窈喉咙一梗,憋着气儿瞪她:“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整天喳喳呼呼,我就应该向二婶娘建议,你让多抄抄佛经,一方面为祖母祈福,另一方面也能磨一磨性儿。”   “不、不、不……”虞霜白一脸惊恐,一边摇着手,一边往后退,恨不得自己方才没进过这个门:“大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抄写佛经了,您想抄就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她娘早就嫌弃她整天玩儿,没规矩。   总在寻摸着法子治一治她这太跳脱的毛病,若大姐姐真建议她娘,让她为祖母抄写佛经祈福,她一个做小辈的还能拒绝不成? 第420章 治不死你   拒绝了,就是不孝!   而且啊,她不光不能拒绝,还要高高兴兴地把佛经抄好了,抄完了,不能有点点马虎,更不能轻忽怠慢了去。   但凡有一点儿没抄好,就是她心不诚。   损了祖母的福德不说,还对佛祖不敬。   所以,你以为祈福佛经是随便乱抄的吗?   不动这个笔,不开这个头,心中敬畏就成了,一旦动了这个笔,光有敬畏是不成的,还要虔诚!   这不是坑人吗?!   虞霜白可算明白了,你姐永远是你姐,便是这个姐,在家学里已经成了“传说”,她永远是你姐。   惹了谁,也不能惹了“你姐”。   打不死你,她还治不死你么?!   虞霜白焉了,可怜兮兮地看着虞幼窈:“大姐姐,求放过……”   虞幼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虞霜白小脸一垮:“五妹妹,六妹妹也来了。”   虞幼窈坐在湖心亭里,闻着荷风送香,听着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三人七嘴八舌,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这件事,说起来还和虞幼窈有些关系。   虞幼窈改成了三日一次家学,虞霜白几个,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因为和虞幼窈差距太大,叶女先生对她们更严厉了。   用叶女先生的话说:“都是一家姐妹,也不行差距太大了,便是天赋上比不过,但勤能补拙,更应该在课业上多努力些。”   于是,叶女先生开始逐步加强了她们的学习进度。   初一段时间,她们几个基础打得好,学起来虽然吃力,却还能应付。   但是,随着叶女先生上课的进度越来越快,几个人就有些吃不消了,每天都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   繁重的课业让她们越发的苦不堪言。   虞霜白几个,也不敢找叶女先生抗议,就寻了虞幼窈,将叶女先生“惨无人道”的行径说了遍。   “我们一天要练一千个大字,背一篇文章,温习一篇课文,第二天叶女先生还要挨个检查,没有完成,要加倍,不光这样,还要抽出时间来学琴棋书画,你说叶女先生是不是很过份……”   虞幼窈听虞霜白几个抱怨,就明白了原因。   虞清宁关在含露院,虞兼葭去了庄子上,她三天才去一次家学,家学里只剩下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三个。   人少了,虞霜白几个心性不错,资质也不差,叶女先生也能抽出更多精力,更精心地教导她们。   抱怨完了,虞霜白搂着大姐姐的胳膊:“大姐姐,叶女先生最喜欢你了,要不您去和叶女先生说一说,让她稍微减轻一点学习强度行不?”   虞莲玉和虞芳菲也都眼巴巴地望着虞幼窈,眼里满含期待。   虞幼窈也不多说:“祖母一向最疼我,不如我去和祖母说一说,让祖母再帮你们换一个女先生?我听说京里有一位姻先生……”   虞莲玉连忙摇头:“大姐姐,没、没那么严重,叶女先生虽然对我们很严格,可跟着她,我们也学了很多东西,就用换先生……”   虞芳菲赶紧道:“对,对,叶女先生除了太严格,对我们也是尽心尽责,我不想换别的先生。”   虞霜白抿着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虞幼窈笑了:“你们之所以对叶女先生不满,是因为,叶女先生不断加快了学习进度,让你们觉得叶女先生,把你们当成了我,觉得叶女先生强人所难,认为叶女先生拿了你们与我相比较,所以心里不舒服。”   一针见血的话,说得虞霜白几个面红耳赤。   潜意识里,她们尊敬大姐姐,喜欢大姐姐。   可大姐姐天赋太高,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她们虽然不会嫉妒,可都是一家姐妹,没谁愿意被放在一起比较。   虞幼窈轻轻一叹:“你们又如何知道,叶女先生不是因为担心,你们与我差距太大,都是一家子姐妹,将来长大了,出了家门,会叫人比较了去,所以才会加强你们的学习,让你们勤能补拙?”   虞霜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我、我没想过。”   虞莲玉和虞芳菲垂下了头。   虞幼窈微微一叹:“迄今为止,叶女先生每日布下的课业,你们能完成吗?”   虞莲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课业虽然繁重,学起来虽然也吃力,但多花费时间与精力也是能完成的。”   虞芳菲也点头:“我年岁小些,比二姐姐晚学了两年,所以每日功课也少些。”   虞幼窈听了之后:“你看,叶女先生每日授课,都是根据你们的资质为标准,她不断的加强学习进度,是因为在她的心中,你们还可以更优秀,更出色,她从未拿你们与我做比较,而拿你们与我比较的人,是你们自己。”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棒喝,虞霜白几个脸色乍青乍白。   虞芳菲吓了一跳,扯着大姐姐的手:“大姐姐,我、我们没有嫉妒你的心思,我们只是、只是……”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虞幼窈笑了:“只是觉得,叶女先生只看到了我的优秀,一味加快学习进度,却没有看到你们自己的努力,觉得自己的努力被忽视了,很沮丧,也难过对吗?”   虞霜白耷拉着脑袋:“是我们当局者迷,以为叶女先生不断的加快我们的学习进度,是觉得我们不如大姐姐,所以……”说到这里,她满脸羞愧,都不敢正眼瞧大姐姐了:“就没想到,叶女先生对我们也是用心良苦。”   虞莲玉也是满面羞愧:“是我们误会了叶女先生。”   虞芳菲低下了头:“是我们错了。”   小姑娘心思敏感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虞幼窈笑:“天赋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你们看,在今年以前,府里哪个不知道大小姐心性顽劣,蠢笨得很。”   虞霜白几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虞幼窈:“你们几个年岁不小了,也确实该收一收心,家学里只有你们三个,叶女先生有精力了,愿意花更多时间来培养你们,她真心待你们,你们应该更尊敬她,也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更努力才是。” 第421章 家有好女   虞霜白几个想明白了,第二天老老实实上了家学。   叶女先生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话:“天赋好,其实并不值得骄傲,可怕的是,有的人不光有天赋,还比你们更努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得虞霜白几个面红耳赤。   若叶女先生只是随便说这样一句,她们也不会放在心里。   可虞府里头就有一个,不光天赋好,还比她们更努力的人。   她们的大姐姐虞幼窈!   同为姐妹,虽不至于攀比什么,但羞耻心还是有的。   虞老夫人得知了这件事后,忍不住一脸欣慰:“上能孝悌长辈,下能教化弟妹,窈窈是越来越能了。”   家有好女,兴家旺族。   虞府老得这一辈她是不指望了,就指望着小的一辈。   姚氏知道之后,却是一脸复杂。   她自认对霜白的教养不差,该学的规矩,该懂的道理,该明白的人情世故,霜白比一般人都要强。   可虞幼窈却是“不一般”的人。   姚氏微微叹气:“从前,我对大房的几个姐儿,是瞧不上眼的,虞幼窈有些聪明劲,可没得母亲教养,被老夫人娇惯狠了,懒散又不知事,道理不如霜白多。虞兼葭懂事又乖巧,算是家里头顶聪明的人儿,但身子骨病弱得很,不如霜白有灵动,虞清宁一个庶女,却养大了心,一身的嫡女作派,一瞧就不是个安份的……”   但是!   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大房的事事桩桩,心中无端就有些发凉。   虞清宁关进了含院露,轻易不会出来。   杨氏住进了静心居,成了弃妇。   虞兼葭到了庄子上,静养身子。   虞善思搬到了前院,由大伯亲教养,听说这段时间没少吃苦头。   “……”   明眼人一瞧都知道,这一切都和虞幼窈脱不了干系,可虞幼窈尽得了好处,整个府里却没一个人说她半句不是。   一向厌恶她的大伯,待虞幼窈百般信任,下人们也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便是大伯参与到了三司会审里,家里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地。   小小年岁就有这样的心机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又过了三日,虞幼窈收到了殷三送来的第二封信,以及四个大箱子。   虞幼窈迫不及待就拆了信:“《本草正义》载:“玫瑰花,香气最浓,清而不浊,和而不猛,柔肝醒胃,理气活血,宣统窒滞”,酿酒、制茶、调香、入药、烹膳五用皆宜,大局已定,安好,勿念!”   一个五十二个字,却让虞幼窈欢喜不已。   打开了殷三带来的箱子,浓郁的玫瑰香扑鼻而来,虞幼窈的眼儿,顿时被满箱红艳妩媚,娇艳欲滴的平阴玫瑰吸引了。   殷三道:“山东平阴县出产的玫瑰,历朝历代都是皇室贡品,正值玫瑰花开,少主挑了最美的玫瑰花,命属下以玄冰窖之,以汗血宝马,一路快马加鞭,日行六百里距,以保证玫瑰送进京里,新鲜如采摘一般。”   将玄冰裹在棉被之中,再用棉被裹着装玫瑰的箱子,好在山东距京只600里,最好的汗血宝马一日能至。   “真好看!”虞幼窈惊喜不已,挑了一支拿在手里。   玫瑰花大,如牡丹,娇艳香浓,茎叶上的尖刺已经剔除,碧绿的叶片,衬托着如火似荼一般的花儿,美得灼人眼目。   虞幼窈凑近了一闻,馥郁的浓香,沁人心脾:“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今有表哥一骑红尘表妹笑,无人知是玫瑰来。”   她今儿涂了用月季花做的口脂,红艳的颜色,与玫瑰花也不遑多让,娇艳的玫瑰花,衬得她唇儿娇艳欲浓,芳菲如花。   如果表哥现在在广东,快马加鞭送进京里的,大约也是荔枝。   虞幼窈问:“山东那边的局势如何?”   平叛大军入驻山东已经将近一月,却一直没有动静。   这段时间,京里头倒是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殷三想到了少主“特意”交代的话,就道:“多亏了表小姐的香,令少主省去了许多麻烦,氏族已经闹起来了。”   氏族闹起来了,大局便已经定下来了,虞幼窈也松了一口气,又问了表哥的身体,得知表哥安好,也终于放下心来。   虞幼窈给表哥写了回信,絮絮叨叨地又写了十几页纸,全是一些琐碎小事,之后又准备了不少吃食,香丸等,交给了殷三。   殷三走后,虞幼窈把玩着手里的玫瑰花。   四箱玫瑰花,瞧着似乎很多,但经不起用,她打算用玫瑰花,酿一小坛玫瑰花酒,做一小坛玫瑰花酱,等表哥回来了,玫瑰花酒也酿好了,她就用玫瑰花酱,做成各色的点心,小食,与表哥一起,喝着花酒,分享小食,分甘同味。   剩下的玫瑰花,要做玫瑰花茶,养颜美容,还要做花露,爽肤润面,另外还要调一些精露,调理气血。   平阴玫瑰的颜色,比月季花还要浓艳几分,做出来的口脂,色泽也会更娇艳纯正。   趁玫瑰花还新鲜,虞幼窈在香房里忙了整整一日,初初将新鲜的玫瑰花处理完了,后续又忙活了三四天,才彻底弄好了。   另外,虞幼窈还敲打了院子里的丫鬟:“玫瑰花是我娘在通州的一个庄子上种的,品种比较稀有,培育困难,所以采收的不多,我打算留着自用,你们便不要声张了。”   丫鬟们都晓得轻重,小姐一说就明白了。   玫瑰花虽然不稀奇,但品种好的玫瑰却十分珍贵,本就不多,不好送一个,不送一个,厚此薄彼,干脆一个都不送。   一晃就进了八月,表哥去山东已经一个月了。   虞幼窈收到了宋婉慧送来的帖子。   原是宋婉慧八月初七,十一岁生辰,邀请虞幼窈去镇国侯府小聚一聚。   噩梦里,大窈窈嫁进了镇国侯府,最后也惨死在镇国侯府里,虞窈窈心里对镇国侯府难免有些排斥。   乍然接了请帖,竟有些不知所措。   虞老夫人还当她放心不下家里,就道:“也是近来京里头不太平,各家都紧着门过日子,不然也该去相熟的人家走一走才是,难得宋家三丫头生辰,便好好玩玩,整天呆在家里头,也是憋闷得很。” 第422章 生辰(求月票)   这人呐,多出去走一走,心里头开阔了,也不至于半大一点的孩子,跟个小老婆子似的,有事没事躲屋里抄写佛经。   她可不想孙女儿,小小年岁就钻进了佛法里头。   不管虞幼窈心里头是如何复杂,该来的始终要来,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   既然逃不开,躲不掉,便该更坦然才是。   噩梦始终只是一场噩梦。   现实中的她,只要不像噩梦之中那般,接受“祖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进了镇国侯府,便也不会落得噩梦里那般下场。   至于,祖母的谋划,那不是还有表哥吗?!   想到了表哥,虞幼窈心中安稳了许多。   到了八月初七这一日,虞幼窈便带上了准备好的礼物,带着许嬷嬷,春晓,夏桃三个,一道去了镇国侯府。   马车一路驶进了垂花门。   夏桃扶着许嬷嬷先下了马车,立马便有一个嬷嬷上前来,接过了许嬷嬷手里的生辰礼,客客气气地与她客套寒喧。   虞幼窈紧随其后,跟着下了马车。   宋婉慧眼睛一亮:“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边说,她还一边打量虞幼窈:“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我怎么觉得你变了许多?”   虞幼窈就问:“哪里变了?”   宋婉慧“哈哈”一笑:“变成了大姑娘,越来越好看了,猛然一瞧,还以为是打天下掉下来的仙女儿。”   虞幼窈今儿穿了一身对襟齐胸的襦裙。   浅杏色的轻容纱对襟小衣,薄而不透,宛如云纱,搭了一条齐胸的珍珠锦裙,珍珠锦轻薄如水,珍珠一般柔亮光泽,贴身不贴肉,穿在身上透气还凉爽。   这一身精致大方,虽不隆重,却恰到好处。   将半大的小姑娘,衬得直冒仙气儿。   上回见到虞幼窈,还是长兴侯府的花府后,太后娘娘赏赐了虞幼窈,那时见虞幼窈,身上还带了稚气。   这回再瞧,眉目间已经多了几分沉静,身上带了小女儿家的娇俏。   虞幼窈笑了:“可不比你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端是容光焕发,光采照人。”   今儿生辰,宋婉慧虽不是一身隆重,可也是精心妆扮,头上戴了攒珠的小冠,身上穿了天水碧烟纱裙子,连露在外面的鞋尖尖上,也镶了一颗精美的东珠。   两人正说着话,便又有一辆马车进了垂花门内。   齐思宁也没让丫鬟扶着,利索地跳下马车:“这段时间,可把人憋得慌,今儿能见着你们,真是太高兴了。”   从过完年,京里就没消停过。   先是院试,后又是殿试,然后平王进京,没过几天,叶寒渊敲登闻鼓,紧接着又是山东叛乱,然后幽王案三司会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人皆是心有戚戚。   虞幼窈忍不住问:“还有谁没来?”   宋婉慧笑道:“是唐五小姐。”   齐思宁惊讶不已:“唐五小姐从庵里回来了?”   虞幼窈一仰头:“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话音方落,便见了一个娇小的姑娘拎着裙子,从马车里下来。   小姑娘个头不高,但身段纤细均称,模样也生得娇俏可人。   宋婉慧和齐思宁一脸呆滞:“这、这、她是唐五小姐?”   她们又转头瞧了马车上的徽记,是唐府的马车不错。   虞幼窈也是吃惊不小,虽然知道唐云曦去庵里的真正原因,可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唐云曦竟然脱胎换骨,完完全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唐五姐姐?”   “不是我,又是哪个,”唐云曦见几个的反应瞧在眼睛,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是打算过一阵子回府,但近来京里头不太平,我娘让我提早回了府,正赶上了宋三姐姐生辰,便没有声张,打算给你们一个惊喜。”   回到府里后,家里人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她拿了一盒子,给祖母抄写的佛经,祖母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嘴里唤着“乖孙”,待她的态度,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当时,赵姨娘母女俩的表情,可真是精彩万分。   宋婉慧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一把拉扯了唐云曦的手:“这哪儿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几个月没见,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不敢认了。”   人瘦了,连精神气也不一样了,全身上下没得半点,当初在虞幼窈生辰小宴上见到的样子。   不光是身段,更是模样,气质。   真正是由内而外,脱胎换骨。   齐思宁也是一脸唏嘘:“许嬷嬷可真厉害,我记得窈窈当初也长得圆胖,也是一段时间没见,突然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唐云曦进了庵里,平常书信往来,也提过自己去庵里,为祖母祈福只是幌子,真正原因是许嬷嬷荐了厉害的嬷嬷,能帮着唐云曦调理身子与体质,让唐云曦瘦下来。   虞幼窈打心里头为唐云曦高兴:“五姐姐这是底子好,所以瘦下来后,才这样好看。”   瘦下来后,唐云曦五官的精致也就显露出来,小圆脸,杏仁眼,小菱唇,可爱精致,就跟祖母送给她的玉瓷娃娃似的。   唐云曦感激地握住了虞幼窈的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虞幼窈笑:“可别再说什么谢不谢的话,说得太多了,话都让你说廉价了。”   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人都到齐了,宋婉慧就带着她们去了宋老夫人的“荣福居”,给宋老夫人请安。   几个姐儿虽然半大一点,却正是小荷初露尖尖角的年岁,已然透了几分芳菲之态,宋老夫人瞧得眼睛发亮。   尤其是……   小半年没见,虞幼窈的身段又抽长了一眼,模样儿也长开了一些,真正是风姿仪好,瞧着华净妍雅,鲜亮明净。   虞幼窈长得极好,比起她亲娘也是不遑多让。   难得的是,她美得鲜妍明亮,干净透彻。   人都说相由心生,是真正让家里头养出了风骨才德的女子,才能由内至外透露出芬芳来。   先观其人,再观其行事,再思她才德品性。   便能将一个人往深了瞧。 第423章 莺莺燕燕   宋老夫人笑容更深了:“这一打眼,你们都长这样大了,一个个跟花儿似的,瞧着就高兴。”   人老了就喜欢莺莺燕燕围绕在侧,欢声笑语,热热闹闹地。   虽然镇国侯府也有不少姐儿,平常聚一起也没少热闹。   但是!   心思太多了聚一起,倒惹人心烦。   像这几个,婉慧温婉大方,虞幼窈华净妍雅,齐思宁俊俏爽朗,唐云曦娇俏可人,是让家里养出了才德,才招人稀罕,叫人喜欢。   齐思宁眼儿一转:“我娘时常说,宋祖母是最慈和不过的一个人了,宋三姑娘就没少受她教导,你瞧瞧宋三姑娘的好性儿,京里头就没几个比得上的。”   这一番话讨巧得很,先恭维了宋老夫人,紧接着又夸了宋婉慧。   宋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倒不知你娘这个铁嘴娘子,竟生了你这么个嘴上抹了蜜的,想来在家里,你祖母没少疼你。”   连虞幼窈都忍不住笑了。   齐思宁的母亲,齐大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铁嘴娘子”,在一干命妇里头,也是很有名声才德的人。   之前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齐大夫人就没少帮她说话,怼得长兴侯夫人颜面尽失。   宋婉慧没好气地白了齐思宁一眼:“她哪儿是嘴上抹了蜜,分明是馋了咱家的挂绿,变着法儿向祖母讨吃得。”   挂绿荔枝七八月成熟,产自广东增城,历朝历代都是皇家贡品,果肉厚爽脆,浓甜多汁,入口清香,市面上几乎没有。   此次广东进贡的挂绿,镇国侯府就得了一小筐,她之前顺嘴说了一句。   齐思宁窘得不行,嘴巴一闭。   屋里哄堂大笑。   唐云曦抿着嘴儿轻笑:“挂绿多难得啊,我也想向宋祖母讨一口吃得。”   宋三姐姐既然提及了挂绿,显然这挂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给她们吃得,倒也不必客气什么了。   都是相熟的人家,也都是半大的姑娘,便是有些贪嘴也不会叫人瞧轻了去,况且晚辈向长辈讨吃得,也不至于失礼。   宋老夫人就笑得不行:“合该你们有这个口福,今儿上午才赏的挂绿,府里各房分了一些,我这儿还剩了不少,原是打算一会儿,送到婉慧屋里,让你们一道尝一尝新鲜味儿,没想到你们一个个嘴馋得,一时也等不及了……”   一边说着,就吩咐了姚黄去拿挂绿。   虞幼窈笑道:“也是托了宋祖母的福,借了三姐姐的光呢!”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你今儿是来了我家,不然这会儿已经吃上了。”   今年挂绿的产量较高,广东进贡了不少,听说大头让皇帝,快马加鞭送到了山东殷世子那儿,剩下的大多让夏府、镇国侯府,还有虞府得了去。   虞幼窈眼儿一亮:“那敢情好,吃了镇国侯府的挂绿,回到家里还能吃自己家里的,怪不得宋祖母说我们有口福呢。”   屋里又是一阵笑闹。   不一会儿,姚黄就端了两盘挂绿过来了,银盏底下垫了冰,一颗颗荔枝,红中带绿,大小一致,一盘大约二十来个。   一颗挂绿一粒金,可见是大手笔了。   宋婉慧率先拿了一颗,剥了薄壳,露出了洁白晶莹的嫩肉,摆到小碟子里,呈给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接过,吃完了一颗,就摆摆手:“荔枝性热,我年岁大了,可吃不得这东西,你们自己吃。”   她一发话,虞幼窈几个就不客气了,一个个拿了荔枝剥来吃。   挂绿肉细嫩、爽脆、清甜、幽香。   几个姐儿一边吃,忍不住赞叹连连,赞的是挂绿,但作为拿了挂绿的镇国侯府,也尽显了镇国侯府的待客之道。   宋老夫人见她们吃得开心,脸上也带了笑。   挂绿虽然难得,但几个姐儿都是受过好教养的人,也都吃惯了好东西,待一盘挂绿吃完了,似有默契一般,便不再吃继续吃了。   宋老夫人让她们多吃一些。   虞幼窈就笑了:“我这是留着肚子,回到家里再吃。”   齐思宁,唐云曦跟着一道附合。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睛,荔枝虽然是稀罕东西,可吃多了上火,在镇国侯府吃多了,回到家里可不就不敢再吃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尽显了礼数与心智,她也不好再劝了。   荔枝要新鲜了吃,搁外头放久了,口感就不好,宋老夫人命人将挂绿撤了,便有丫鬟过来收拾。   这时,镇国侯夫人,和府里几位太太一起来了“荣福居”,今儿是宋婉慧小岁辰,府里虽没有大办,可身为婶娘自然是要过来看看。   虞幼窈几个连忙起身,一一向长辈请安。   镇国侯夫人见了虞幼窈,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就亲切道:“你这丫头到底是咋长的,你娘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你这个做女儿的,还尽挑了你娘的好处,往好看了长。”   虞幼窈强忍着想要抽回手的冲动,面露羞涩。   镇国侯夫人笑了:“我们家这段时间,没少吃用你做的药茶,药香,不光你宋祖母身体好了许多,连我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也轻省了一些,好孩子,辛苦你了。”   起初是,老夫人吃用了虞幼窈送的药梨膏子,便觉得效果不错。   后来,虞老夫人又送了药茶、药香,老夫人和明昭都十分喜欢,她少不得也要吃用才是,渐渐也觉得好。   因着两家交情,也没少向虞府讨要。   虞幼窈是个大方人,碍着镇国侯府四房混居,人口也多,每回都往多了给。   虞幼窈笑得乖巧:“伯母太客气了,东西用得好,也是我的荣幸。”   送给镇国侯府的药茶,药香,没加灵露,但许嬷嬷的方子,却都是历朝历代搜罗的良方,又经过不断改良,效果确实比一般的要好,经常吃用,也能达到调养身子的功效。   算起来,镇国侯府吃用她的做的东西,也有小半年了,自然是能瞧见效果的。   镇国侯夫人顾忌着场合,也没拉着虞幼窈多说:“也是今年,京里头不太平,各家都紧着门过日子,不然一早就下了帖子,请你到我家玩了,难得今儿是婉慧生辰,你们几个可得好好玩玩才是。” 第424章 姑母虞梦湘   虞幼窈柔声应:“是!”   镇国侯夫人更满意了,虞大小姐虽然长了城府,但面对长辈时,低眉敛目,乖巧柔顺,也不多话,是顶好的涵养与性情了。   大户人家夸人,交情浅一些的,要夸一夸模样,再深一些的,还要夸一夸性情,亲近一些的,都要问一问家中的长辈,再亲近就要如镇国侯夫人热络了。   宋三太太和宋四太太,就没少夸虞幼窈模样好。   夸完了,少不得还要提一提:“怨不得,连太后娘娘都要夸你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可真是大好的姑娘。”   待见过了长辈,镇国侯三房的宋三太太虞梦湘,就笑容满面地拉着虞幼窈说话:“这段时侯京里也不太平,我倒是没机会回娘家走动了,这大半年没见,窈窈竟成了大姑娘,这小模样儿,还没长开,就已经这样漂亮,再过两年,怕是连大嫂也比不过你。”   出嫁的女儿,除非逢年过节,基本鲜少有机会回娘家。   婆家开明的倒还好一些,每年也能多走几趟。   但镇国侯府四房混居,没有分家,三房又是庶出,行事自然要更谨慎一些,除非必要,她基本很少回娘家。   但是!   出嫁的女儿要多仰仗娘家,才能在夫家立得住。   她一个庶女,便是嫁进了镇国侯府,也要笼络住娘家,更不能与娘家疏远了。   也是虞府上一辈只她一个女儿,她姨娘又是虞老夫人跟前得力的丫头,所以虞老夫人从前待她一直很不错。   她虽然不经常回虞府,但也会绣些小东西,派人送去虞府孝顺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性子分明,从不白占便宜,收了她孝敬的东西,也会命人给她送些小东西。   这一来二去的,虞梦湘与娘家的关系也紧密,便只是一个庶女,在镇国侯府也有几分体面,在宋老夫人跟前也得脸。   虞幼窈一耳就听出了,她这位“姑母”不是个简单人,就笑道:“京里不太平,哪家都是紧着门过日子,姑母没机会回娘家,心里却记挂着府里,也没少往府里送东西,”她一边说着,就从腰间抽了丝帕,轻按了一下嘴角,轻笑:“家里也都记挂着姑母呢。”   虞梦湘提起她娘时,直呼“大嫂”,语气亲昵,态度很自然,说明了两个问题。   其一,虞梦湘从前本身就与她娘关系不错。   这一点,虞幼窈倒不怀疑。   虞梦湘八面玲珑,一个庶女对长嫂自然是要恭敬相待。   其二:虞梦湘有心向她示好。   虞府现在是她在当家,祖母也疼她,她的态度也代表了虞府。   虞梦湘向她示好,才能获得更多娘家的支持。   虞幼窈就是冲着,虞梦湘嘴里这“大嫂”两个字,表达出对她娘的敬重,也会多给她几分体面。   虞梦湘瞧了虞幼窈手中的帕子,笑容一深:“这帕子还是头些日子,我亲手绣了后,使了人送去给你的,没想到你今儿戴在身上了。”   都是聪明人,帕子一出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达成了。   虞幼窈也笑:“总也不能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心意。”   大世家联姻,是为了结两姓之好。   所以,联姻的两家儿女,无论是品性,还是才德都是重中之重,否则婚姻不睦,日子过不好了,这日积月累的,两家少不得要生出嫌隙。   就不是蒂结姻亲,而是结怨了。   这可是世家联姻之大忌。   虞梦湘作为一个外嫁庶女,为人处事却半点也不含糊。   嫁进镇国侯府十几年,在镇国侯府也算妥当,没让虞府蒙羞,还知道维护与娘家的情分,所以祖母也愿意提拔她。   虞梦湘得娘家看重,镇国侯府便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到她头上。   宋老夫人对她也会另眼相看。   姑侄俩有说有笑,明眼人都能看出,关系是处得不错,镇国侯府其他两房太太,瞧得也是目光闪动。   屋里头热热闹闹的。   这时,宋明昭跨进了屋里,一袭鹤纹白衣,散发着淡淡华彩,随着他闲庭信步在身侧卷翻,仿若风雷加身,气度轩举。   宋明照来了,携了一身华光,整个“荣福居”都变得宽敞明亮。   屋里顿时一静。   宋老夫人乐呵呵地:“明昭回来了。”   宋明昭上前先给宋老夫人,镇国侯夫人请安,又和其他三房的几位长辈一一见礼。   礼数周全了之后,这才对宋老夫人道:“闲暇之余,为祖母抄了几篇《法华经》,正值三妹妹生辰,就亲自拿给了祖母。”   淡淡的话,不仅表达了对长辈的孝顺,也没忘记嫡亲妹妹的生辰。   姚黄立马接过了宋明昭递上前的木盒,拿给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出了菊花纹:“你平常读书已经很辛苦了,竟还要特意抽时间给我抄写佛经,可别累坏了身子。”   一边说着,已经连忙接过了木盒,便也没顾得场合,就打开了盒子,却见里头摆了一叠的经文。   柳书小楷筋骨毕露,却锋芒内敛,显得工整严谨,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欢喜。   虞幼窈垂下眼睛,端起茶来喝。   若要孝敬家中长辈,没有比《保寿延安经》更好的经文,宋明昭打小就住在寺里,以他的才智,不至于不知道这些。   不管宋明昭抄写《法华经》是有心,还是偶然,她心里都无半分波澜。   宋明昭不着痕迹地瞧了虞幼窈一眼,这才道:“祖母虽然不礼佛,但《法华经》是功德经,经文长伴身侧,以祈祖母福德安康。”   宋老夫人高兴道:“好好好,你有心了。”   镇国侯夫人紧跟着说:“明昭时常在寺里头读书,也不能如家中弟妹们一般,时常到老夫人跟前尽孝,为老夫人抄几篇佛经,尽一尽这为人子弟的孝心,可不都是应当的。”   几位太太也都知道,老夫人最器重宋明昭,也跟着一起说了不少好话。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睛。   一屋子女眷,宋明昭也不好多呆。   临走时,眼角的余光,瞧见虞大小姐一身轻容纱对襟小衣,搭了珍珠锦,显得光华漫绽,鲜妍又明亮,却是十分大方美丽。 第425章 君子有九思(求月票)   见过了长辈,宋老夫人摆摆手,对宋婉慧说:“今儿是你生辰,客人请进了门,也该由你自个招待,自个去玩吧!”   宋婉慧连忙应“是”,当下就带着虞幼窈几个出了荣福居。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   镇国侯府四房混居,人口多,礼数也大,规矩自然也要多些,这一通折腾下来,竟然快一个时辰了。   倒不如虞府来得自在。   镇国侯府是五进院子,占地和规制,堪比王府,可见镇国侯祖上的显赫与风光。   府里头大了,里头也修得漂亮,真正是一步一景,步步不同,景无二致,比起虞府的幽致,是多了几分粗矿浑厚。   待走到湖山旁,宋婉慧一指前头一块奇石:“那块泰山石,呈书页状,是老祖宗从五岳泰山运回来的,上面刻着宋氏家训,镇国侯府每一位子孙,满了七岁之后,每日清晨,都要在此处面壁读家训。”   镇国侯府的老祖宗,只能是那位拥有从龙之功,帮高祖平定天下的忠勇镇国侯。   虞幼窈抬眸望去。   一人高的泰山石着实巨大,形状就像翻开的书册一般,颜色灰沉,质地坚硬,便是历经几百年风霜雨雪,依然屹立不倒。   泰山石沉稳、凝重、浑厚,能避邪、镇宅,亦有稳如泰山,石来运转之喻意,是出了名的风水石。   齐思宁凑近了一瞧,有些惊叹:“山石上还有山水景观,纹理自然渗透,古朴又壮美,豪迈又千奇,竟不以巧秀而悦人。”   泰山石贵在品相,这块泰山石揽天下之雄伟,十分难得。   唐云曦也是赞叹不已经:“难怪古诗有云,岱岳美名五洲扬,千载神说接大荒,中华奇石数不尽,唯有泰山石敢当,今儿可是长见识了。”   虞幼窈对泰山不感兴趣,倒是对上头的字惊赞连连:“泰山石质地十分坚硬,不易刻画,我观上头的家训,铁划银钩,力透石内,刚柔相济,气质雄浑,犹胜钟鼎,想必是你家老祖宗的亲笔刻书吧!”   宋婉慧点头:“我家老祖宗是投笔从戎,是一位儒将,所以精通书法。”   也是因此,镇国侯府极重识后辈读书,讲究文治武功,后代子孙从军居多,也有不少以举业入仕。   比如他大哥,若没有打小就展露了非一般的读书天赋,大约十二岁就要送进军营。   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拱桥,宋婉慧指了前面的院子:“那是我大哥住的九昭轩,名字是我祖父取的,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九思昭其德行,故取九昭轩!”   虞幼窈唇边吮了一丝笑意,却笑不达眼底。   宋明昭的惊才绝艳早就名扬天下,方才在“荣福居”里,又观宋明昭其人,亦是宛如昆仑美玉一般,绽放华彩,风采隽俊。   齐思宁和唐云曦少不得说了一些关于宋明昭的话。   “快瞧那座小包,”宋婉慧转头瞧了虞幼窈,笑了:“从前那里种了不少花木,也是端午节那会,窈窈送来了竹沥,我与大哥一起烹茶,大哥觉得竹沥茶滋味甚美,便命人将上头的花木都移走了,种了一片淡竹,来年端午节,若是下雨了,也能取竹沥烹茶呢。”   虞幼窈随意瞧了一眼,那处竹子大约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一棵棵长得粗壮,却还不成势,要长几年才自然漂亮。   几个人走走停停,虞幼窈冷不防就瞧见不远处,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   门口植了一株桂树,正值桂花飘香之际,碧叶间一串串黄金小花,宛如娇羞的少女,羞颜半露,竟也有一种难言的娇俏风情。   虞幼窈呼吸顿住,仿佛被人抽干了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色,不由得全身发凉,纤弱的身段儿,止不住地轻颤。   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虞幼窈用力晃了晃脑袋,一直将脑袋晃得有些发晕,这才瞪大了眼睛,继续向小院望去,相曾相似的画面,令她头晕目眩,冷汗直冒。   一旁的宋婉慧注意她的异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她摇晃的身子:“窈窈,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虞幼窈用力喘了一口气,气顺了,人也镇定了一些。   她站稳了身子,摇头:“就是突然有些胸闷气结,一时缓不过神来,大约是气血不畅,不碍事。”   说完了,她抬了手腕,轻闻了闻腕间的避暑清凉珠,微苦的珠香,入鼻之后,令她精神一振,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齐思宁还有些不放心:“你要是不舒服就直说了,可不行逞强。”   唐云曦也有些担心:“八月里天气躁闷,大约是热中了暑气,这会儿外头太阳正热,快回屋里坐一坐。”   虞幼窈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她指了不远处那棵桂花树,转了话题,问宋婉慧:“那是何处?门口的桂花开得真漂亮,大老远便闻到了桂花香。”   宋婉慧见她脸色恢复如常,也不见任何不适,终于放心了,就道:“那是广寒居,九昭轩没有建成时,我大哥就住在那里,门口的桂花树,还是我大哥小的时候亲手种的,我大哥喜欢桂花糕,每年桂花花开,家里都要采了树上桂花,做桂花糕。”   广寒居……   乍闻这个名儿,虞幼窈如遭雷殛,噩梦里大窈窈在婚后三个月后,便因“忧思祖母成疾”为由,被宋明昭送进了“广寒居”。   被关在简陋破败的小院里,日复一日被各种药材毒物,养成了药人,扎心取血,受尽了折腾,只每年丹桂飘香之际,那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轻盈地飘进了屋里时,才得已聊慰残身。   所以,镇国侯府是真有一座广寒居?   虞幼窈只觉得满心荒唐,又惊惶。   初一见到这座小院,那棵桂花树,她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呀!   于她而言,便是再真实也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第426章 噩梦现实   镇国侯府偌大的府邸,有一座两座清幽简陋的小院,也很正常,虞府不也有一座“静心居”吗?   便是与梦中有些相似,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天底下怎么会这么巧合的事呢?!   可当宋婉慧说,那处叫“广寒居”时,噩梦里扎针取血,剜心惨死的画面,宛如真实一般在她脑中上演。   她再也没有办法,将这场噩梦当成一场单纯的噩梦!   心口处锥心的疼痛,虞幼窈非得死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绞紧了手帕,紧绷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才能拼命忍住身体地颤抖,与那种发自内心的崩溃与惨痛——   才不于至当场失态!   事实上,她从前与祖母一起来过镇国侯府。   因着年岁小,都是跟在祖母身边,便是玩儿,也是与宋婉慧一道,不会到处乱跑。   镇国侯府很大,若不是今儿,让宋婉慧刻意带着过来,她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一座“广寒居”呢?   她从来不知道,镇国侯府原来还有一座“广寒居”。   却在一场荒唐至极的噩梦里,凭空梦见了一座,如镇国侯府一般无二的“广寒居”,真正是荒唐又诡异。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窈窈,窈窈……”   耳边传来宋婉慧饱含了担忧的声音,虞幼窈如梦初醒,笑道:“就是见桂花开得漂亮,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   宋婉慧不太相信,觉得虞幼窈情绪有些不对:“你真的没事吗?若是身子不舒服……”   虞幼窈摇头失笑:“那不如找个地方歇一歇?”   齐思宁一指“广寒居”门口的桂花树:“也不去别处,桂树下有石桌石椅,就去那里坐一坐吧!”   她偏头瞧了虞幼窈,脸色确实有些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气,也不好多走几步路,要就近歇一歇才行。   唐云曦也赞同:“今儿太阳大,逛了一会儿,我也有些头晕脑胀,桂花香味清幽,也是雅致。”   一行人就到了桂花树下。   走近了瞧,牌匾上“广寒居”三个大字,正是筋骨毕现的柳体,大约是宋明昭亲自书写,小院上了琐,但从外面瞧,虽有些简陋,却远没有噩梦里的破败景象。   虞幼窈心想。   照宋婉慧的话说,这处原是宋明昭小时侯的住处,镇国侯府这么重视宋明昭,便是宋明昭搬进了九昭轩,少不得也要精心打理。   可噩梦里,大窈窈住进了这儿,一个迟早要死的“药引”,镇国侯府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可不就由着这清幽小院破败了下去。   宋明昭向宋老夫人请安之后,听闻父亲也在府里,少不得要去拜见。   这会儿,正准备回九昭轩,在路过拱桥时,宋明昭看到“广寒居”门口,一道娇小的身影默然而立。   正是方才在祖母屋里见过的虞大小姐。   此时,虞大小姐风姿仪好,亭玉静美,珍珠锦裙如水一般堆砌在脚边,更衬得她身段儿孱弱瘦美。   宋明昭突然心中剧痛,捂着自己的胸口,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得太狠了,令他出现了幻觉,恍惚间,眼前鲜妍明亮的小少女,竟然被另一道,身上满是血污,狼狈不堪的少女所取代。   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她的面容。   可少女的身影像隔了一层纱雾,模糊不清。   耳边恍惚响起了少女,歇厮底里的哭喊:“宋明昭,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坐拥三千繁华,独享百年孤独,生生世世,爱而不能,求之不得,生不如死……”   这声音也像隔了一层纱雾,他分明能听清楚,少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可就是清不清楚少女朦胧的嗓音。   “谁,你是谁?”宋明昭心痛如刀绞,倔强地抬头,茫然地向“广寒居”看去。   可“广寒居”门口,已经空无人影。   仿佛方才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宋明昭感觉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一块,再也忍不住锥心之痛,“噗”的一声,就吐了一大口血,“砰”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虞幼窈几个,只在桂花树下小坐了片刻,就一起回了宋慧婉住的“琉毓院”。   因此并不知道,宋明昭吐血晕倒,镇国侯府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宋老夫人连忙使人拿了牌子,去请太医院院史胡御医,担心出了岔子,另外请了一位,今儿休沐在家的老御医。   镇国侯夫人立马派了身边的嬷嬷,将今儿接触过宋明昭的下人,全部关押起来,打算一一审问。   也不怪镇国侯府反应如此之大。   实在是宋明昭毫无征兆,也无缘由,突然就吐血昏迷,不管怎么瞧,都不像是普通病症,处处都显得极不寻常。   镇国侯府的人都知道,宋明昭十一岁那年,就在宝宁寺被一个逃狱的恶匪袭击重伤,险些丧命。   事后镇国侯府查找真凶,发现恶匪逃狱的事并不简单,逃到宝宁寺也并非偶然,重伤了明昭,也是因为提早知道,明昭是镇国侯世子,常年住在宝宁寺里,因官兵穷追不舍,便想挟持明昭逃出京兆。   后因明昭半路反抗,就要对明昭痛下杀手,却不想惊动了寺里的客眷,只得惊慌逃窜,明昭才保了一条命。   因这件事背后疑虑重重,镇国侯府便没有声张,多年来一直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也变成了镇国侯府的一桩心病。   此次宋明昭吐血昏迷,整个人镇国侯府都惊动了。   镇国侯夫人最先审问了,宋明昭的贴身小厮空青:“世子近来身子可有不适?你从实说来,若敢有半分隐瞒,就乱棍打死。”   御医还没进府,具体情况如何也尚且不知,一些事也不好定论。   空青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镇国侯府的家奴,也不可能去害明昭,所以在御医登门之前,她要尽量查一查,明昭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吐血昏迷。   空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回大夫人话,世子爷身体一直很好,近来也没有任何不适,小的不敢欺瞒夫人,请夫人明察。” 第427章 昏迷不醒   镇国侯夫人不相信,厉声道:“既然身体没有不适,怎会突然吐血昏倒?定是你这狗奴才,伺候不力,大意疏忽了。”   空青吓得砰咚磕头:“大夫人,今儿世子爷一早就下了宝宁寺,您也看到了,他之前去老夫人屋里,给老夫人请安还好好的。之后还、还去了侯爷书房里,拜见了侯见,打侯爷书房里出来也没事,世子爷是在回九昭轩的路上,突然吐血昏迷,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镇国侯夫人想到明昭去“荣福居”的时候,确实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最近世子身边可有什么异常?”   排除了明昭身体原因,最大可能,就是有人暗害明昭。   空青陡然就想到了,那位世子爷三番二次接触过的虞府大小姐——   虞幼窈!   世子爷清心寡欲,十年如一日,世子爷身边最异常的事,大约就是对虞大小姐的不寻常。   空青死死地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夫人。   可是!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长安街上,世子爷送走了虞大小姐后,深沉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若有人问起,便说只是同虞大小姐偶然遇到!”   世子爷并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他和虞大小姐有太多牵扯。   但是!   顶着大夫人要吃人的目光,空青又惊又怕:“大夫人,世子爷他,他……”   正要从实招来的空青,陡然就想到世子爷七岁那年救下的猫儿。   侯爷会知道那只猫的存在,其实是他漏了口风。   那只猫儿死后,世子爷并没有责问他。   但是,没过多久,他的祖父镇国侯府的大管事严大总管,却因为冲撞了世子爷,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原因是,有一段时间,世子爷时常去私书坊借书,躲在书房里偷偷看,他觉得不对劲,镇国侯府的藏书房极大,什么样的书没有?   世子爷为什么还要去私书坊借书?   私书坊能有什么正经书?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还要偷偷地看?   空青担心世子爷叫私书坊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乱了心性,就悄悄地将这事告诉了他的祖父严大总管。   祖父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立马报给了侯爷。   侯爷勃然大怒,要教训世子爷。   世子爷拿出了从私书坊借的书,竟是幽王殿下的小传:“虽只是小传,但上头记载了不少幽州的风土人情,对幽王殿下的功绩描述也颇为中肯,每一场仗的战术安排,也都十分精妙,不失为一本好书。”   侯爷看了这本小传之后,竟也认同了世子爷的话。   之后世子爷找来了他祖父,兴师问罪:“不知严大总管从何处得知,本世子流连私坊,不务正业,不思勤学?”   祖父自然不可能将他供出来,一口咬定是自己无意间看到世子三番四次出入私书坊。   世子听完之后,也没有刨根究底,只淡声道:“身为侯府大总管,私自窥探主子,不明原由,便污蔑主子,是为不敬,打二十板子便罢!”   一次二次,可以说是无意间看到。   三番四次,那就是刻意窥探。   祖父无话可说。   侯爷也因祖父没探明真相,就禀报了这事,险些闹得父子不睦,对祖父不满至极,并没有阻止世子爷对祖父的发落。   当时,他听着板子落在祖父身上,钝钝的声音,惊恐到了极点。   世子爷却神色淡漠至冷:“泄漏主子私事,又该当何罪?!”   空青陡然明白了,这件事分明就是世子爷故意设局,引他上钩。   世子爷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他的祖父,只不过受了他连累,被世子爷当成了“敲山震虎”的那座“山”而已。   后来他懂了一个道理:一奴不事二主!   镇国侯夫人见空青支支唔唔,久久也没有回答,还以为空青是在思索她的问题,便是有些心急,却也没有催促。   空青倏然握紧了双拳,颤声道:“回、回夫人的话,世子爷近来一直在宝宁寺里静心读书,接触的人,也都是宝宁寺里相熟的僧人,身边并无任何异常。”   镇国侯夫人不放心,又逼问了几句,见空青确实什么也不清楚,也知道,她就是再心急,也问不出什么了,就命人将空青关押起来。   之后又审问了好些人,镇国侯夫人才回到内室里头。   这时,宋明昭吐血昏迷,已经将近小半个时辰了。   镇国侯府家大人多,少不得小病小痛,府里也养了府医,医术虽然不错,可一些小病小症,倒还好使,碰到厉害的病症,便也不顶用了。   这会儿,宋明昭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一口气儿,似是吊在嗓子眼里,指不定一口气出完了,这人就暴……   宋老夫人守在宋明昭的床榻前,捏着帕子抹着眼泪:“人都审问完了?”   镇国侯夫人见儿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哽咽道:“审问完了,空青说明昭身体一直很好,身边也没有异样,明昭今儿一回府里,就直接去向您请安,关押的下人们,都只是见了明昭,根本没有接触明昭,也没有机会对明昭不利……”   媳妇儿是个精明能干的,又事关自己儿子的安危,哪能有半含糊。   宋老夫人心里有底了。   镇国侯夫人想到今儿是婉慧的生辰,便有些犹豫:“虞大小姐,齐六小姐,唐五小姐还在三姐儿的琉毓院里,要不要问一问……”   宋老夫人面色微微一沉,斥声道:“你是急糊涂了不成,且不说这三家,与我们家是世交,那是打祖上处出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别说她们都是半大的孩子,方才在荣福居里,也没有接触过明昭。”   儿子出了事,镇国侯夫人心里又惊又慌,一时就失了分寸:“明昭昏迷不醒,三姐儿生辰怕是……”   宋老夫人微微一叹:“先命人备了午膳,待用了午膳之后,就把人送回去吧!”   琉毓院里,宋婉慧得知虞幼窈送给她的生辰礼,是用莲湖里开的莲花做的花露、精露、花膏、还有一小盒口脂时,高兴不已。 第428章 急火攻心   宋老夫人微微一叹:“先命人备了午膳,待用了午膳之后,就把人送回去吧!”   琉毓院里,宋婉慧得知虞幼窈送给她的生辰礼,是用莲湖里开的莲花做的花露、精露、花膏、还有一小盒口脂时,高兴不已。   宋婉慧没忍住就拆了礼物,当场试用了一遍:“莲花露清爽柔肤,用了莲花露之后,后面油状的精露,更容易吸收,也不会油腻,面膏很轻薄,涂在脸上带了一丝清凉,并不厚重,很适合夏天用。”   齐思宁眼儿发亮,盯着虞幼窈:“快说,还有没有多得?”   唐云曦也满脸期待地看向了虞幼窈,她之前一直呆在庵里,但虞幼窈不管做了什么东西,也都会特意派人给她送一份。   虞幼窈忍不住笑:“明儿就命人给你们送去!”   齐思宁和唐云曦满意了。   可宋婉慧不满意了:“今儿这一份是我的生辰礼,明儿可不行厚此薄彼了去。”   虞幼窈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再多送你一瓶精露,多得就没有了。”   这几样东西里,就数精露最难。   百来朵莲花才能取一小瓶精露,费神又费劲,好在莲湖很大,莲花开得多,她院子里有几个丫头也能帮忙做。   便在这时,宋婉慧跟前的嬷嬷过来了:“三小姐,花厅里已经备了午膳。”   宋婉慧微微一愣,这会儿午时刚至不久,现在用膳,时侯是不是早了些?   而且下人备膳,似乎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下人不可能擅作主张,那只能是家里长辈的安排。   虞幼窈神色微动,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笑了:“今儿早膳用得少了些,这会儿正觉得肚子饿。”   齐思宁和唐云曦也隐约察觉了什么,也纷纷表示有些饿了。   宋婉慧有些神思不属地带几人去花厅用膳。   小席面办得很丰盛。   但镇国侯府明显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提早安排了午膳,宋婉慧想着家里的事,虞幼窈几个也没心思吃。   果然,午膳过后不到二柱香的时候,镇国侯夫人就过来了。   女儿生辰,原是大好的日子,她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露了愁容。   见到她们时,镇国侯夫人更是强撑了笑容,勉强道:“今儿原是三姐儿生辰,家里也是高高兴兴,迎了你们几个进府,热闹着玩儿,哪儿晓得,”说到这儿,却是哽咽起来:“我儿明昭,突然昏迷不醒,现在也没醒来。”   几个姐儿也都知道轻重,镇国侯世子出了事,便也不好多呆,安慰了镇国侯夫人几句,更主动提出要告辞。   镇国侯夫人虽然忧心儿子,但礼数也要周全着来:“今儿却是镇国侯府招待不周了。”   虞幼窈忙道:“世子身体要紧。”   齐思宁和唐云曦也都纷纷表示:“可别因为我们而误了世子的身体。”   镇国侯夫人打发了府里持重的妈妈,跟着几个姐儿一道回府。   自己家孩子,到了镇国侯府做客,草草吃了一顿午膳,就叫人“撵”回了府里,以免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镇国侯府也要向各家长辈交代了才是。   见虞幼窈提早回来了,虞老夫人有些惊讶,又看到身边跟着镇国侯府的妈妈,就猜到镇国侯府出了什么变故,不好待客。   妈妈口齿伶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世子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昏迷了,家里一连请了几个御医,都说世子爷是急火攻心,以致于昏厥不醒,施了针,也用了药,人也不见醒来,老夫人和大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吓了一大跳,忙问:“太医院的院史胡御医,医术十分了得,有没有请去给世子看看?”   妈妈目光微微一闪:“请了,这会儿胡御医还在家里头。”   胡御医说世子,急火攻心,以致心悸症发,故而昏迷不醒,往后怕要落下心疾,但这样恶症,哪家哪户都要藏掖着,不能叫外人知道了去。   虞老夫人立马让柳嬷嬷准备了精贵的药材,最珍贵的是一株五百年之久的人参,这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十分难得。   大户人家的老人家,都要备上几样救命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须。   妈妈哪儿敢收,连忙推辞。   虞老夫人执意要送,妈妈推辞不过,只好接下了。   待柳嬷嬷将妈妈送出了门,虞老夫人也没提宋明昭的事,转头对孙女儿说:“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今儿宫里赏赐了一小筐挂绿,府里该分的,也都分了一些,你二婶娘孝敬了不少,还留了半筐,我已经命人送去了窕玉院,你自个留着吃,”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提醒:“挂绿虽然是好东西,可不行一次吃太多。”   这回大房二房都得了宫里的赏赐。   虞幼窈一听就知道,宫里赏赐的挂绿,大头都让祖母留给了她:“谢谢祖母。”   等虞幼窈走后,虞老夫人就忍不住担忧道:“镇国侯府的妈妈没明着说,但我瞧她神色有异,明昭这病怕不止她说得简单。”   柳嬷嬷深以为然。   因宋明昭情况不明,也不好多说什么,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扶我去佛堂里。”   柳嬷嬷将老夫人扶进了佛堂。   虞老夫人跪在佛前,阖上双目,一边捻着佛珠,诵了《法华经》,唯愿这六千功德,消灾祸、隐患、凶险、祸患,以祈平安。   虞幼窈得了不少挂绿,府里该送的人,又另外送了一些。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使人将答应送给齐思宁几个的香品,一一送了过去。   虞幼窈也收到了宋婉慧几人送来的回礼。   宋婉慧送了一张王羲之的行书字帖,还是名帖。   大户人家笔墨远比金钱细物要精贵,像这等名家大作,基本都是作为家族底蕴而收藏,是顶贵重的。   虞幼窈收到字帖后,觉得十分烫手。   但镇国侯府回礼丫鬟也说了:“我家小姐头先也练了一阵子的行书,老夫人就送了这张字帖,小姐也是腕力吃不住,便没再继续,这张字帖她拿着,倒不如虞大小姐有用,虞大小姐便也不要推辞。” 第429章 中了邪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也不好再拒绝了。   齐思宁送了一幅自己的画作,画的正是窕玉院莲湖盛开的美景,整张画长达6尺(2米),是难得的大幅画作。   齐思宁年岁不大,但画技却是真的好,不仅画风柔润,已经有了几分“荷叶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阴底”的意境。   这么大幅画作,从构图到修画,少说也要三两个月才能完成。   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齐思宁派来的丫鬟也道:“这幅画,我家小姐打四月就开始画了,也是头些日子才修画完成,区区拙作,虞大小姐看个开心便罢!”   唐云曦则回了她自己绣的屏风,正是青梧五月,梧叶碧翡,桐花明亮。   唐云曦绣艺精湛,整张屏风华净妍雅,赏心悦目,连许嬷嬷瞧了,也不禁赞叹:“唐五小姐,是个有内秀的人。”   一张屏风,绣起来可不容易,想来也是从四五月就开始绣的。   虞幼窈觉得奇怪:“我也只是送了一些小东西,怎的就跟约好了似的,回礼是一个比一个隆重?”   许嬷嬷笑了:“姐儿时常给她们送东西,而且都是自己亲手做得,她们得了你的好处,便也要多花些心思,全了你的情谊才是。”   世家相交多是面子上的,若想要诚心相交,便会自己精心准备礼物与人往来。   虞幼窈心中恍然,礼物也收得坦然了。   这时,府里派去镇国侯府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说是,宋世子昏迷了一天一夜,人还没醒,昨儿到了后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胡御医扎了针,也用了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烧是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也不见好。   镇国侯府也急,几乎将太医院,能得空的御医请了一个遍,御医们诊断的结果都是,宋世子急火攻心。   实在没了办法,镇国侯府又从外头请了不少有名声的郎中。   可宋世子还是没有醒来。   这会儿,宋明昭得了急症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京里头少不得要议论一番。   虞老夫人实在不放心,又让柳嬷嬷亲自去了镇国侯府一趟,看一看宋明昭的情况,顺带送了一些精贵的药材补品。   柳嬷嬷走了一个时辰,回来后,面色凝重:“宋世子的情况不太好,说是急火攻心,可老奴瞧着倒像是、是……”   这到了嘴边的话,陡然察觉不妥了,又闭紧了嘴巴,变得迟疑起来。   虞老夫人捏紧了帕子:“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屋里没得旁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得了准话,柳嬷嬷连忙凑近了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老奴瞧宋世子像是中了邪,人还昏迷着,却捂着胸口,嘴不停地问【你是谁】这话,问着问着,嘴里就大口大口地吐血,吓死个人了……”   虞老夫人震惊不小:“还、还吐了血?你说得可是真的?”   柳嬷嬷连连点头:“都是老奴亲眼所见,镇国侯府大约也没想到,宋世子会突然梦魇吐血,也是吓了一大跳,宋老夫人更是惊吓过度,当场就晕了过去。”   虞老夫人连忙阖上了眼睛,手上捻着佛珠,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念叨完了,又睁了眼睛,连忙问:“胡御医是怎么说?”   柳嬷嬷回道:“胡御医给宋世子用了十救丸,说宋世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若是一直不醒,就不好说了,看样子,宋世子的情况,不容乐观。”   虞老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连保命的急药都用了!”   旁的话也不好多说了。   柳嬷嬷继续道:“老奴自作主张,告诉镇国侯夫人,宝宁寺有一位慧通大师,尊药师佛,医术十分了得。”   当时的情形实在太吓人了。   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是打心眼里瘆得慌,眼见镇国侯府惊乱了一团,想着走了这么一趟,总得帮一把才是。   老夫人常年礼佛,对宝宁寺知道的得比旁人多,慧通大师虽然名声不显,却也知道他精通医术。   虞老夫人连忙道:“药师佛济人救世,便是说了名号也不打紧,若宋世子真的是……确实该让宝宁寺的高僧瞧一瞧,就算不是中邪,慧通大师精通医术,也能帮忙治一治。”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老奴也是这样想得。”   虞老夫人阖上了双眼,不停地捻着佛珠:“阿弥陀佛……”   到了下午,虞府就接到消息,镇国侯夫人亲自去了宝宁寺,将慧通大师请进了府里。   慧通大师为宋明昭用了药。   宋明昭不吐血了,但梦魇不断,烧、退不停。   慧能大师闭目盘坐在宋明昭屋里诵经。   镇国侯府的消息,不停地传进虞府里,连虞府也是一片凝重。   不过这一切,都和虞幼窈没有关系。   时至八月,莲湖里的莲花,开了一荏,落一荏,湖里头已经结了不少莲蓬,正午天气最热的时候,虞幼窈拿上书册,便泛舟湖上,到荷莲深处去歇荫,顺便采莲蓬,让丫鬟们剥莲子,将莲心挑出来。   莲心虽苦,但做成莲心茶,却是好东西。   秋季气躁干热,莲心茶清心火,平肝火,泻脾火,降肺火,养心益脑,最适合像祖母年岁大的老人吃用。   表哥每日喝一些,也能宜养心神。   而此时,正被虞幼窈牵挂的殷怀玺,却悠闲地坐在营帐里,拿着一块比成年男子手掌还要大的红丝石,正在刻砚。   朱公公瞧得直唏嘘,这块红丝石通体血红,宛如鸡血,红丝映带,鲜艳逾常,质古如玉。   是出自山东青州黑山红丝石洞。   历年上贡给皇上的红丝石,都没有这样好的品相。   心里想着,嘴里也少不得要恭维几句:“青州红丝砚,即负盛名,誉为诸砚之首,胜过端砚,这块红丝石经世子妙制,真正是华缛密致,皆极其妍。”   唐代的柳公权在【砚论】中说:“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论端、歙!”   后世亦有不少文豪评:“红丝砚第一砚。” 第430章 你在教我做事?   殷怀玺放下昆吾刀,淡声问:“什么事?”   朱公公是此次,皇帝安排随大军一起过来服侍他的内侍,司礼监掌印何公公的干儿子。   干爹何公公是内宫第一太监,身为干儿子,他也是深得皇上信任。   朱公公眼疾手快倒一杯茶,卑躬曲膝地递上去,这才道:“常宁伯及军中几位老将军在外头求见将军。”   自从到了山东之后,这位殷世子,就越发叫人瞧不透了,他日常服侍在侧,每每都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弱岁、残腿、病弱的世子,而是当今圣上。   一言一行难免慎重了再小心。   殷怀玺喝了一口茶,搁下了茶杯:“第几回了?”   朱公公愣了一下,立马反应:“已经是第三回 了!”   殷怀玺拿了一块砂纸,轻轻地打磨砚身:“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一人三十军棍,让他们自行领罚。”   朱公公不由一惊:“将军,您看三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些?”   皇上派他随大军同来,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殷怀玺生活起居,另一方面也有监军的意思。   殷怀玺领兵到了山东之后,下令驻扎琅琊山,已有月余之久,却始终按兵不动,没有任何作为。   常宁伯几位老将,从前也是久经沙场,被殷怀玺一个弱岁、残腿、病弱的少爷统领,本就心中不服。   这一个月里,借着商讨军务的借口,已经三番两次过来,向殷怀玺讨要对策,施压的意图十分明显。   却是没将殷怀玺主将的名头,放在眼里头。   殷怀玺倒是悠闲,也不受军中紧张的气氛影响。   每日看书、练字、作画、刻砚、吃饭、小憩、沐浴等,一样也不落下。   不光常宁伯几位老将心急,就连他对“皇上不急,太监急”这句话,都深有体会了。   殷怀玺淡声道:“你说,他们所犯何罪?”   朱公公呼吸一滞,连忙道:“对主将不敬,确实该处以三十军棍,将军军令如山,处置分明,奴才自然没有质疑您,对您不敬的意思。”   打宫里头的小奴才,混到御前的内侍,哪有不精明的。   顿时就明白了,殷怀玺一早就搁这等着呢。   由着几位老将自己上窜下跳,等着他们蹦哒过头了,一通军棍打下来,人老实了,殷怀玺的军威也立起来了。   连“算计”都不屑用了。   殷怀玺一手支额,便是脸上戴了玄铁面具,也透了雍容神态,显得矜贵无比。   朱公公仔细斟酌着话,继续说:“只是,几位老将年纪不轻,这三十军棍打下来,恐会受不住,尔今山东局势不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事就起了,届时几位老将军伤着身子,怕也不方便上战场了。”   言下之意,打一顿也不打紧。   只是,这打了人的后果,可不是谁都承担得起,一旦延误了军机,便是主将也难辞其咎。   殷怀玺笑了:“你在教我做事?”   朱公公神色巨变,“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抖着声音:“奴、奴才不敢,皇上既然派奴才到将军身边伺候,奴才自然要听从将军的命令,忠将军之事。”   殷怀玺殷红的唇,轻轻一翘:“起来吧!”   所以说,做奴才也是有三六九等,这世间聪明人多,但往往聪明之人,不是负自甚高,不识时务,便是自以为是,目光短浅。   聪明、识时务,还认得清身份的人才得用。   朱公公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目地站起来。   殷怀玺淡声道:“三十军棍,休养一个月也能尽好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朱公公听得心惊不止。   方才他是担心,殷怀玺打了几位老将,山东战事突起,老将伤重,不能领兵,所以才出言相劝。   但现在,殷怀玺一句,休养一个月尽好了!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殷怀玺已经料定,这一个月里,山东战事不会爆发。   进一步是不是可以推断,一个月之后,平叛大军就会开战?   难道山东的局势已经尽在殷怀玺的掌控之内,战不战竟全凭他一念之间不成?   朱公公正想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吵闹——   “常将军,这是主将营帐,您不能擅闯!”   “让开,本将军有军务要找殷主将相商,若是延误了军情,你一个狗奴才,担当得起吗?给我让开!”   “未得殷主将允许,您不能进去……”   “给老子滚开,本将军乃皇上亲封的东征副将,岂容你一个狗奴才,随意阻拦……”   随着常宁伯粗喝的声音一落,外头“砰”的一声响动,紧接着,就响起了小太监尖细的哀嚎声。   朱公公沉下脸,正要喝斥,便见一只粗黑的大手,猛地掀开了帐帘,大步跨进了屋里。   “殷主……”一个“将”字,没来得出口!   常宁伯倏然僵住,猛然瞪大了眼睛,在他浑浊地瞳仁里,有一金铁之箭,正风驰电掣一般向他疾射而来。   “咻——”凌厉的箭气,挟裹了一股劲风,连帐内的空气都止不住地凄厉尖嚎!   身经百战的常宁伯,脑里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闪躲。   不是他不想躲!   而是不能!   在他眼里“如同废物”的殷怀玺,把一支箭射出了雷霆万钧强悍气势,更令他震惊的是,这支箭带了血煞凶气。   是久经杀场,杀敌无数的战将才有的。   殷怀玺一个十五岁的少爷,身上的煞气,竟然比他这个常年征战的老将还要可怕!   他根本就躲不过这样的杀机!   完了!   朱公公惊呼一声:“殷将军,不……”   “可”字,没来得及出口,只听得“嗖”的一声,常宁伯猛然闭上了眼睛——   等死!   “铛”声一响,箭钉在常宁伯的额头。   营帐里静得落针可闻!   跟在常宁伯身后的三个老将,骇然地看着殷怀玺。   他穿了一身黑色蟒袍,肩上的金色绣纹,势如猛虎,俯冲而下,张牙舞爪,撕扑而来,腰间扣了一条,蛟首黄璜玉带,首尾相扣,透着滔天的贵胄气度,手里握着长弓,漫不经心地轻挑着弓弦。 第431章 自己找死(求月票)   几位老将倏然惊觉!   眼前的殷怀玺,不光是这一次东征的主将,更是幽王世子,皇帝的侄儿,纵然幽王一案,还没有平反。   但是!   以皇上对殷怀玺的器重,也不是他们可以造次。   更何况,殷怀玺除了身份之外,方才那一箭的威势,连他们这些老将,也要自愧不如!   几位老将缓缓垂下头,单膝跪到了地上,拱手:“末将拜见殷主将!”   殷怀玺目光淡淡,不喜不怒。   站在一旁“等死”的常宁伯,察觉了不对。   等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亲眼看到,殷怀玺的箭是冲着他脑门射来的,他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有站原地等死的份?   他还听到了,那支箭“铛”的一声,射穿了他的头盔,凌厉强悍的箭气,撞得他头晕眼花,踉跄了一大步,差一点栽倒在地上,当场丢了丑。   以他经验,这一箭足以将他的脑袋射穿。   他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听到声音?   就在常宁伯纠结自己到底是“死”是“活”的时候。   朱公公惨白着一张脸,抖着手指,指向了常宁伯的头:“常、常将军,您头上,插、插了一支箭……”   正是殷怀玺方才射的那一箭。   他本以为,殷怀玺这一箭会要了常宁伯的命,吓得差点晕过去,哪儿晓得,箭是钉在了常宁伯的头上。   可常宁伯居然还活生生地站着!   被一箭射穿了脑门,怎么可能还活着?   朱公公在宫里头,也是见多了死人,见过了世面,可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了,一时没忍住“磕啦”了牙齿,抖索了起来。   常宁伯意识到了什么,茫然地取下了脑袋上的头盔一瞧——   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士们戴的都是铁盔,殷怀玺这一箭,直接射穿了铁盔,只要再深一分,这支箭就能穿过头盔,射进他的脑袋里。   常宁伯抬起头看向了殷怀玺。   视线相撞!   殷怀玺戴着玄铁面具,挡住了上半张脸,微弯的唇,宛如刀锋。   营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息声音。   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见惯了死人,如果殷怀玺,当场射杀了常宁伯,他们最多震惊于,殷怀玺胆大包天,胆敢射杀功臣良将。   但是!   殷怀玺方才分明对常宁伯起了杀心,为什么没杀常宁伯?   是他的箭失手了吗?   当然不是!   而是殷怀玺根本就没打算杀常宁伯。   这一箭从上弦、开弓、射出,殷怀玺将力道、轨迹,算计的分毫不差,目的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震慑!   让他们心服口服。   杀人,他们这些老将人人都会。   可这一箭,就是他们这些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也不能射得出。   想要收服一个人,说难也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只要证明自己比他们更强大就足够了。   但是如何证明才是其中关键。   身为一个主将,单用蛮力,并不足以服人,但光有脑子,一帮武夫也未必会瞧得上眼,而殷怀玺这一箭,却是两者并重。   常宁伯反应过来,陡然一撩衣摆,“砰咚”一声跪在地上,高喊:“老臣,拜见殷主将!”   殷怀玺“嗯”了一声,目光一扫帐内:“擅闯主将营帐,对主将不敬,罚常宁伯四十军棍,其余随同人等,每人三十军棍,自请领罚!!”   常宁伯非但没有半点不服,反应高场道:“老臣领命。”   其余几位老将也纷纷领命,今儿也不是他们故意跟殷怀玺过不去。   大军都驻扎了个把月,大军还没有动静,长此以往会影响军心士气。   山东局势复杂,平叛难度不小,一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   再严重点,还要祸及家门。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如何能将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交到一个年仅十五岁,病弱,残腿的少年身上呢?   真不是他们瞧不起殷怀玺,殷怀玺年仅十二岁,就能与父亲幽王殿下一起抗击狄人,力挽幽州狂澜,已经足够优秀。   但是!   在他们看来,殷怀玺虽然优秀,但从前并未正式领兵,并不足以平定山东。   连他们这些将领都这样想,可想军中的战士又该作何感想?   所以,自从大军进了山东之后,军中上下难免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军心士气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也是因此,他们才会三番两次向殷怀玺施压,想让他拿出对策来。   一方面是想看看一殷怀玺,能不能拿出对付李其广的良策,是否有资格胜任主将一职。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军心。   但是,殷怀玺不鸟他们。   殷怀玺没有成算,他们难免心急,今儿就有些失了分寸。   但现在看来,殷怀玺哪儿是心里没有成算?   分明是太有成算了。   所以,故意搁这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犯了错,殷怀玺也好借此机会立威,这不连消带打,就将常宁伯削了一顿。   这是直接下了套子,等着他们往里钻。   连算计也不屑了。   待几人一起出了营帐,其中一位长得十分高壮的老将,一拍额头:“坏了,方才忘记问殷主将,什么时候开战!”   另一个蓄了短须的老将,偏头瞧了他一眼:“你敢问?”   殷主将方才就坐在轮椅上,眼神淡淡地,气势却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他们为什么惹了殷将军?   还不是“开战“闹得!   别问他为什么不问什么时候“开战”,问就是自己找死!   身形高壮的老将军顿时噎住,憋出了两个字:“不敢!”   另一个颇有几分儒将风范的老将,轻飘飘地吐了四个字:“我也不敢!”   常宁伯被主将削了一顿,也没有不满:“问什么问,殷主将连射到我头盔上的箭,都算计得分毫不差,李其广算个狗屁,估摸着殷主将已经在心里头,将人该怎么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咱们只管听主将命令就是!”   几位老将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这时,常宁伯一脸唏嘘:“英雄出少年啊,我们都老啰!”   只一箭,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就已经看到了平叛大胜的局面,山东几百年来的复杂局势,也不如殷怀玺这一箭之中的算计多。 第432章 “喜欢”一个人   营帐里,朱公公就眼睁睁看着,前后不到一柱香的时侯,年仅十五岁,还残腿,病弱的殷怀玺,就这么收服了这几位,军中资历最老的老将?!   他觉得不真实。   殷怀玺打磨着红丝砚,头也不抬:“出去!”   朱公公应了一声是,立马出了营帐。   偌大营帐里置了冰盆,一丝一缕的凉意扩散,桌上瑞首香鼎里,焚着清热解暑的药香,缕缕的烟香,袅袅升腾,一入鼻,便渗进了心里,连心中的烦闷也缓解了许多。   殷怀玺仔细端详了手中的红丝砚。   红丝砚以其稀少贵重,得天下第一砚之名,千百年来,红丝砚只东山青州产出,目前只发现了两处坑洞。   好一些的品相,一年也出产不了几块来。   最上等的,数年,十数年,甚至几十年也不出一块。   所以,世人皆知端砚胜名天下第一流,却不知红丝砚贵在深山最难得。   殷怀玺手中这一块红丝石,得来不易。   下刀时,他需要做到刀刀不错,分毫不差。   而红丝砚本就鲜艳妍盛,所以殷怀玺并未刻太多花样,方长的砚台,刻以祥云瑞兽之纹,显得瑞相十足,又显尽了红丝砚华缛密致,皆极其妍的特点。   乍眼一瞧,其砚端方厚重,华美无比。   仔细观之,纹相与红丝相映,浑然天成。古朴自然。   握砚在手,质古如玉,既坚以润,则有人石相亲之感。   “殷三!”殷怀玺用绢布将红丝砚包好,放进了红檀木盒里,为免路上颠簸损坏,他在盒子里塞了一些棉絮。   一道黑影从暗处走到了明处,殷三供手:“少主请吩咐!”   殷怀玺从怀里取了一封信,搁在红檀木盒上,一起递过去:“将之前准备的东西,连同这个,一起送进京里。”   殷三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信和盒子:“属下遵命!”   营帐里安静下来。   殷怀玺闻着小姑娘亲手做的药香,喝着小姑娘亲手制的药茶,就有些期待,不知道虞幼窈收到红丝砚时模样。   大约会像生辰那日,收到了他送的刻章时一样欢喜。   他突然就后悔,将红丝砚交给了殷三代为转达。   他应该留着红丝砚,待大军班师回朝后,亲手将礼物交到她手里,亲眼见到她欢喜的模样才是。   忽地,殷怀玺又哂然一笑:“高兴就好。”   此时,虞幼窈并不知道,有一份巨大的惊喜正是路上。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苦哈哈地跟许嬷嬷学了半个时辰的仪礼,身上的九重衣,汗湿了四重。   虞幼窈用自己的辛勤和汗水,终于悟了!   许嬷嬷是个大忽悠!   说什么仪礼至少要学到五月,虞幼窈天真的信了,并咬紧了牙,卯足了劲儿,把自己往死里学。   换来了许嬷嬷一句:“很好,姿仪、仪态,以后不用学了!”   虞幼窈只差没欢呼出声,以为自己从此解脱了。   哪知道!   许嬷嬷话锋一转,笑眯眯道:“接下来,该学宫里的一应规矩和礼仪。”   虞幼窈宛如晴天霹雳,顿时懵了!   似是看出了虞幼窈受了不小的打击,许嬷嬷解释道:“宫里的一应规矩和礼数繁多,与你平日所学大不相同,你既为官家贵女,熟悉宫规,宫事,宫仪,本也是必学的。”   大户人家子女,十一二岁就要专门调教宫规,宫事,宫仪。   虞幼窈这才知道,自己学了半年的姿仪,仪态,原来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的宫规,宫事,宫仪才是重头戏。   虞幼窈耷拉着小脑袋,苦巴巴地问:”那要学多久?”   许嬷嬷笑了:“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个月,具体要学多久,也要看姐儿肯付出多少努力。”   姿仪,仪态,虽然是一应礼数之中,最基础的东西,但往往最基础,也是最难,毕竟没有好的姿仪,仪态,再好的规矩礼数,怕也是不堪入目。   一个人的姿仪,仪态,才是真正体现一个人涵养的根本。   规矩礼数,是做给外人瞧的,是强调了一个的教养,所以她对虞幼窈的姿仪,仪态要求十分严格。   原以为,虞幼窈至少要学一年半载,才能将这些东西融入骨里头。   但是!   虞幼窈的可塑造性,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只花了三个月就达到了她的要求。   虞幼窈险些没当场崩溃:“学完这个,学那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嬷嬷你老实告诉我,等我学完了宫规,是不是还要学别的?”   许嬷嬷笑了:“学无止境,宫规学完了,礼数也差不多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学一些宴礼,待客方面的,都是一些琐碎。”   虞幼窈小脸一垮:“我就知道!”   瞧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许嬷嬷有些心疼:“你姿仪,仪态学得好,宫规也不会太难,以后每日早上学半个时辰,我们慢慢来,”说到这儿,她话锋微微一顿,又道:“辛苦了这么久,休息半个月再学吧!”   虞幼窈心想着,许嬷嬷说得对,她跟许嬷嬷学了几个月的仪礼,已经有了底子,宫规再难,也不会比之前更难。   每日半个时辰,也不算太久,许嬷嬷不急着让她学,应该也不会太辛苦。   还能休息半个月。   当然了,虞幼窈想得很美好。   以至于后来,每天早上穿着九重衣,学那些繁复的宫中礼仪,在水深火热之中时,她才恍惚明白了!   她又被许嬷嬷忽悠了!   学规矩只有更难,没有最难。   又怎么会不辛苦呢?   换作她以前的脾气,早就叫嚷着不学了,但是只要一想到,表哥那么优秀,身为表妹,她怎么能给表哥丢人呢?   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变成像他一样更好的人。   她“喜欢”表哥,当然要变成像表哥一样优秀的人。   于是,虞幼窈这一坚持,就从六月坚持到了八月。   直到春晓,像剥笋一样,将虞幼窈身上繁复的衣裳一层一层削下来,扶着虞幼窈泡进了药浴里。   虞幼窈身上舒服了些,才有力气叫嚷:“嬷嬷,我明天不学了,打死都不学。” 第433章 求上门来(求月票)   许嬷嬷轻笑:“姐儿都坚持了一个多月了,宫里的规矩也学出了成果,现在放弃,之前的努力和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虞幼窈听了这话后,一脸的纠结。   都坚持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了,为什么让人心里那么不爽,那么不甘呢?   可一想到宫规的磨人,她生生打了一个激凌。   许嬷嬷将她的动摇瞧在眼里:“我估摸着,等再过几日,过了中秋节,这天气也该慢慢凉爽下来。”   虞幼窈仔细又一想,学规矩虽然辛苦,但是她最受不了的,还是在天热天里,穿着九重衣学规矩。   太难受了!   天气凉下来了,大约也不会这么辛苦。   等虞幼窈泡完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之后,感觉自己又可以了:“规矩什么的,咬一咬牙就学好了!”   但虞幼窈忘了!   天气凉了,还有厚厚的十二重衣等着她呢!   这会儿,虞幼窈想着,这几日祖母心情不大好,连胃口也差了许多,便去了安寿堂,陪祖母一起用早膳。   虞老夫人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   虞幼窈劝了又劝,虞老夫人拗不过,这才用了一小碗莲子羹,就搁了筷箸。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去镇国侯府打听消息的下人回来说,宋世子至今还没醒来,昨儿晚上,半夜里发起了高烧,一直高烧不退,不管是扎针,还是用药,都不管用,听说今儿一早,又吐血了,胡御医让镇国侯府准备,”她声音一哑:“后事!”   宋明昭要死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虞幼窈心里很复杂。   噩梦里大窈窈被扎心取血,剜心而亡,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大约是这场噩梦太真实,噩梦里的大窈窈实在太惨了,让虞幼窈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就受到了噩梦的影响。   但是!   虞幼窈却发现,镇国侯府竟也有一座,和噩梦里一样的小院,而那座小院,竟然也叫“广寒居”。   巧合的令人心惊。   虞幼窈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甚至是惊吓。   子不语怪力乱神,从镇国侯府回来后,虞幼窈一直不敢往这上面想。   可是,宋明昭突发急症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虞老夫人心里不好受:“明昭这孩子,打小也是我瞧到大的,也算我的半个孙儿,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说到这儿,就忍不住抹起泪来:“我一个外人听了这消息,心里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你宋祖母,她身体也不好……”   宋明昭情况未知,她也不敢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免得惊动了鬼神,真来拿了宋明昭的命。   只是,她和宋老东西,是打小的交情,两人在这京里头的风风雨雨里,互相扶持着,也熬了大半辈子。   老爷子去得早,她成了孀妇,日子过得也难。   从前,宋老东西就没少帮衬她。   如今宋明昭出了事,她哪能不担心呢?   虞幼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祖母担心宋明昭,也担心宋祖母,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虞老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这要是明昭出了什么事,你宋祖母哪儿受得了啊……”   虞老夫人心里难受,拉着虞幼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祖父与祖母夫妻恩爱,感情极好。   祖父病亡之后,祖母承受不了打击,躺在床榻上不吃不喝三天,还是宋祖母放心不下祖母,来了虞府,将祖母给骂醒了。   祖父的丧事,是宋祖母在背后帮着祖母办妥当了。   因着祖母是孀妇,许多事情都不好抛头露面,也都是宋祖母出面帮忙打理。   “……”   虞幼窈这才真正明白——   何为世交?   是世代相交牵扯不断的利益,也是割舍不断的情谊。   便在这时,青袖领着镇国侯夫人进了屋里。   虞老夫人和虞幼窈,皆是一愣。   镇国侯夫人也是尴尬:“老祖宗,却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人不懂事,这一大清早,就上门来叨扰您了。”   她穿了一身藕合色对襟束腰裙子,外搭了一件及膝的淡紫烟纱,显得高贵雅致,只是她面带愁容,眼底青黑,便是敷了一层厚粉,也掩不住眼中的疲惫,与憔悴的神情。   想来宋明昭昏迷不醒的这几日,她也是操碎了心。   虞老夫人愣了一下,连忙问:“修齐媳妇,你这是什么话?这虞府的大门,随时都给你开着,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打紧,明昭怎么样了?你家老夫人没事吧!”   镇国侯夫人的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明昭还昏迷着,一直高烧不退,打昨儿大半夜,就喂不进东西了,药也吃不进去,还时不时地吐血,老夫人担心明昭,一直没舍得合眼,中途明昭情况不好,吓晕了两次,可一醒了,就念叨着孙儿,不肯躺在屋里,要守着明昭,也是熬干了精神,家里怎么劝都不听。”   她一边说,一边哭,可真是肝肠寸断。   虞老夫人知道宋明昭情况不好,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地步,顿时红了眼眶:“修齐媳妇,你特地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宋明昭昏迷不醒,宋老夫人也干熬着,家里头人多,也不安生,处处都离不开她这个侯夫人打理。   镇国侯夫人也不是个不晓得轻重的人。   这会儿突然过来,只能是为了宋明昭,或者为了宋老夫人。   果然,听了虞老夫人的话,镇国侯夫人哭声渐止,哑着声音道:“老祖宗,也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人冒昧,撇下了这张厚脸地求上门来,为我家明昭救一线生机。”   虞老夫人听得一愣:“你这话可就严重了,咱们两家可不行这样生分,你有什么事直管说,但凡我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肯定是要竭尽全力的。”   听了虞老夫人的话,镇国侯夫人心里好受了一些:“明昭一直昏迷不醒,连胡御医也束手无策,家里也是没办法,就求到了前太医院院史,史大人那儿去了。”   虞老夫人心念微动,有些了然。   果然! 第434章 一线生机   就听到镇国侯夫人继续道:“史大人给明昭看了之后,说明昭如果能醒过来,一切都好说,也是人命关天,这才提了,您家的思哥儿,前段时侯溺了水,也是凶险万分,是用了窈姐儿做的麝药香丸,才保了性命。”   史大人肯说出麝药香丸,也是看在宋虞两家是世交,若虞府还有麝药香丸,镇国侯府肯定是能求到的。   换作别人家里,肯定是不会开这口。   虞幼窈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镇国侯夫人突然来了虞府,是为了求麝药香丸的。   镇国侯夫人淒声道:“史太人说,麝药香丸,以麝香、红景天、冰片入药,用于昏厥不醒,食药不进的病患,有奇效,其香通达经络,疏通气机,入心通窍,是十分难得的救命药,若明昭能用了麝药香丸,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虞幼窈敛下了眼睛,救了虞善思没几天,她就送了三粒麝药香丸给祖母!   说到这儿,镇国侯夫人的声音已经不觉透了哀求:“我知道,麝药香丸制作不易,十分难得,虞府恐怕也没有多的,也是窈姐儿一片孝心,才费心做来给老祖宗您保平安的,我今儿冒昧登门,向您救取麝药香丸,也着实不妥,”说着说着,镇国侯夫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却是泪流满面:“可是,老祖宗,明昭还那样年轻,我这个做母亲的,哪儿能眼睁睁看着他……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   “修齐媳妇,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虞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身子,将镇国侯夫人扶了起来,嗔怒道:“你可别再造作了,一会儿哭,一会儿跪,既然麝药香丸能救明昭的命,你咋不早说,麝药香丸再贵重,再难得,能有明昭的性命重要,你是急糊涂了不成!”   镇国侯夫人也是一愣。   她也知道,依宋虞两家的交情,只要虞府还有麝药香丸,是愿意拿出来的。   只是儿子昏迷了三天三夜,噩耗不停地传出。   她是真的怕了,也绝望了。   眼下得知了儿子还有一线生机,她就是豁出去脸面不要了,也是一定要求到麝药香丸,救儿子的性命。   下跪算什么?   就是让她去死,她也愿意!   虞老夫人连忙吩咐柳嬷嬷:“快去把我屋里的麝药香丸拿来。”   柳嬷嬷连忙进了屋。   得了虞老夫人一句准话,镇国侯夫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人也冷静了一些,这才发现,虞幼窈已经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递了一杯茶给她。   哭了一阵,镇国侯夫人正觉得口渴,就接过茶来喝。   茶温正好,不冷不烫。   待一杯茶下了肚,镇国侯夫人心里也舒服了许多,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家里的老夫人,总说虞幼窈是个贴心儿。   虞幼窈又递了一碗莲子羹给她:“想来伯母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过来了,这是家里莲湖采摘的新鲜莲子,熬的莲子羹,您多少吃一些,也好垫一垫肚子,回头到了家里,一忙起来怕是没机会吃。”   她声音温软,含了关心,令镇国侯夫人焦虑的心,也缓了一下:“好,好孩子!”   她接过莲子羹吃。   便是没有胃口,也勉强自己往喉咙里咽。   明昭还昏迷着,离不开她这个做母亲的照料,老夫人身体也不好,府里其他几房,都擦亮了眼儿,等着瞧大房的笑话。   她不能倒下。   很快,许嬷嬷就捧着巴掌大的盒子回到了大厅里。   虞老人人亲手接过了盒子,打椅子上站起来:“修齐媳妇,麝药香丸就在这儿,我和窈窈就与你一道过去镇国侯府,也能有个照应。”   镇国侯夫人感激不已:“多谢老祖宗!”   一路火烧屁股,终于到了镇国侯府。   一下了马车,镇国侯夫人立马扶着虞老夫人去了九昭轩。   虞幼窈跟在身后。   宋明昭所居的九昭轩,是老镇国侯挑了府里最好的地儿,劳师兴众建的,占地与窕玉院差不多大,里头修了景观湖,还引山入院。   镇国侯府是五进的大院子,宋明昭一个人,就占了一进院子,相当于府里的五分之一大。   虞幼窈没在噩梦里梦到关于九昭轩。   沿着抄手游廊七弯八拐地走了一道,终于到了宋明昭的房中。   虞幼窈不好进去内室。   虞老夫人却道:“麝药香丸是你做的,该怎么用才最妥当,你最清楚,一起进去瞧一瞧。”   她特意让窈窈跟着走了这一趟,就是存了这心思。   人命关天,也容不得半分疏忽。   虞幼窈想说,麝药香丸直接放到香鼎里焚燃即可,但一抬眸,就看到镇国侯夫人满面期待地看着她,便点了头。   其实,就在虞幼窈亲眼看到,镇国侯府也有一座“广寒居”时,她对宋明昭,已经不单单是,不想牵扯太多。   而是,敬而远之!   不管噩梦是不是真实,她相信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她和宋明昭明显是恶因孽果。   但是!   她能拒绝祖母,却无法拒绝一个绝望无助之中的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进了内室,虞幼窈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药苦味,夹杂着一缕淡淡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虞老夫人连忙到了床边,见宋明昭面色青白,透了死灰地躺在床上,仿佛不像活人。   虞幼窈跟在身后,也不禁吓了一跳,正要离开床边——   宛如死一般躺在床上的宋明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跟抽风了似的,全身痉挛不止。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响动,死灰一般的脸,几乎扭曲变了形,整个人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倏地——   宋明昭捂紧了胸口,一张嘴,就吐了一口鲜红刺目的血来。   “啊——”眼前这一幕刺激了虞幼窈,她低呼了一声,想到了噩梦里,那些糊模零碎无法拼凑的梦境。   大窈窈从小,就是用谢府的药露泡浴长大。   谢神医不知与谢府有什么渊缘,竟然知道了,谢府的药露是一种传承千年的巫药,常年使用,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第435章 愁云惨淡   大窈窈和虞兼葭血脉同源,是最适合做“药引”的人选。   因此,宋明昭搜罗天下各种名贵稀有的药材、毒物,将大窈窈养成了供虞兼葭取血的“药引”。   大窈窈每一次被扎针取血,胸口都要扎上一根银针。   这根银针,会让大窈窈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正如宋明昭这般,全身痉挛不止。   痛了到了极致,窈窈还会吐血,有丫鬟拿着玉碗,专门盛血。   这就是虞兼葭需要用的“心头血”。   事后,银扎取下来了,从胸口渗出来的血,他们也不会浪费!   虞幼窈猛然退后了一步,脸色不太好看。   莫说虞幼窈吓到了,饶是虞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禁吓了一跳,忍不住挡场湿了眼眶:“这孩子,咋就这样了……”   “明昭,”镇国侯夫人的眼泪又冲出了眼眶,连忙扑到了床边,一边拿了帕子,慌忙地给宋明昭擦血,一边哭道:“咋又吐血了,有多少血,能经得起这样吐啊,你这孩子,是要吓死我了是不是……”   靠在床榻边上的宋老夫人,也捏着帕子抹泪。   屋里头愁云惨淡。   虞老夫人立马转头,对虞幼窈说:“麝药香丸该怎么用,赶紧给明昭用上。”   “麝药香丸?!”宋老夫人浑浊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着虞幼窈:“对、对,史大人说,麝药香丸对昏厥不醒,食药不进最有效……”   虞幼窈也不确定,麝药香丸能不能救宋明昭,顶着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不禁有些心慌了。   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虞老夫人也猜到了这情形,拍了拍她的手:“尽力就好。”   原也是宋明昭快不行了,才向虞府求了麝药香丸,全当死马当活马医,宋明昭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不管怎么样也怪不上虞府。   镇国侯府得知麝药香丸是窈窈做得,窈窈之前又用麝药香丸救过思哥儿的性命。   连史大人都说,这药有奇效。   就算她不开口让窈窈一起来镇国侯府,镇国侯夫人为了儿子,都能向她下跪了,肯定是要开口,让窈窈一道过来的。   镇国侯夫人张了口,窈窈拒绝不了。   与其等着别人开口,还不如她直接张了口。   虞幼窈也明白这道理,所以祖母要带她一起来镇国侯府,她就算不愿意,也默认了。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道:“麝药香丸,只需要放在香鼎内焚烧即可!”   一边说着,她打开香鼎,并且迅速地清理掉里面的香灰,取了一粒龙眼大小,蜡封的麝药香丸,去蜡了之后,放进了香鼎里。   香鼎下方的火口里,还烧着小炭。   虞幼窈吩咐一旁的丫鬟:“将香炉的摆到宋世子旁边的小几上。”   丫鬟立马照做。   之后,虞幼窈又取了另一枚麝药香丸:“我需要捣药用的药臼,还有艾灸用的草纸。”   宋明昭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也不大好,时不时就要用药,所以一些常用的东西,都备在房间里。   虞幼窈一开了口。   就立马有人将东西送到她手里:“你要以麝药香丸做灸条,以灸法救治宋明昭?”   虞幼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眸一瞧:“史御医。”   史御医轻抚了一下长须点点头,继续道:“这也不失这一个好办法,薰香是需要通过鼻息,呼吸入体,再由人体经络运转,循徐渐进,产生效果,但宋明昭昏迷很久,不仅气息微弱,而且没了意识,薰香一时半会,也达不到治疗的效果,但灸法,薰烤穴位,药效能尽快渗透人体,见效更快。”   虞幼窈点点头:“我对人体穴位了解不多,该怎么灸治,薰烤哪个穴位,也是全然不知,便有劳史御医代劳。”   事实上,许嬷嬷也教了她穴位知识,她只是不想亲自动手救宋明昭。   且不说,麝药香丸对宋明昭有没有用,她的法子能不能救治宋明昭?这人命关天的事,她既然没有把握,就尽量不要沾手,免得人没有救好,反惹了一身骚。   虞府拿出了珍稀的麝药香丸救治宋明昭,她今儿也随着祖母一道来镇国侯府,这是两家的情份。   便是宋明昭没有救活,那也是宋明昭命薄。   虞府也能全了与镇国侯府的世交之谊。   但若是掺合太多了,反容易惹人生怨。   她不相信人性,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去考验人性。   史御医人老成精,也没有拒绝,但看虞幼窈的目光,却是十分欣:“你这丫头,心思巧妙得很,听说是跟着嬷嬷学了药理?”   虞幼窈点头:“也是随意学了些。”   许嬷嬷教的药理,是为了“养”而服务,与大夫们所学有很大不同,一些药的药性一样,但一样用,却有千般用法。   用法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史御医一听就知道,这丫头是谦虚了,他可不相信,随意学了些,就能做出麝药香丸这等举世难得的奇药。   他觉得虞幼窈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虞小丫头,老夫观你在治病救人上,有些天赋,要不要跟着老夫人学医?”   虞幼窈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   许嬷嬷就感慨过,她如果不是身在大户人家,好好学几年医术,这世间说不准,还能出一个医术高明的“女神医”呢。   孙伯也说过,甚至还想让她拜师。   但是!   她喜欢药理,纯粹是觉得,她可以用各种药材,做出各种功效不同的药香、药茶,甚至是药膳。   而她身怀灵露,精通药理,可以让她将灵露的功效发挥到最大。   她对学医术不感兴趣。   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你觉得可能吗?”虞幼窈将捣碎了的麝药香丸,从药臼里倒出来,用草纸卷成了灸条,一颗麝药香丸,只卷了两根灸条。   史御医顿时想到,她是官家之女,讪讪摸了摸胡子:“那真是可惜了。”   虞幼窈将卷好的灸条,拿给了史御医。   史御医也不废话,拿过了灸条,就到了床榻边上:”将世子的上衣脱了,再用温水擦洗一遍身体。” 第436章 尽人事,听天命   立马就有小厮上前照办。   虞幼窈声音温软:“祖母,做灸治要保持屋里空气畅通,不好有人围着,您与宋祖母先到一旁坐一坐?”   虞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话看似是对她说得,其实是对宋老夫人说得:“既然找到了救治明昭的法子,就尽人事,听天命,可别再挡这儿影响了史御医。”   虞幼窈和史御医方才的对话,宋老夫人是仔细地听了一耳朵。   之前听史御医对麝药香丸十分推崇,方才又听史御医,对虞幼窈也是另眼相待,死灰一般的心情,也多了几分信心。   此时,听了虞幼窈的话,宋老夫人立马就站起来。   大约是熬了几天,这猛然一站,宋老夫人便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险些栽倒地上去了。   也好在虞幼窈离得近,一把扶住了宋老夫人:“宋祖母,要当心些。”   宋老夫人拍了她的手:“好孩子,多亏了你,如果明昭能熬过这一劫,我,”说到这里,她眼眶又是一湿,声音沙哑道:“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虞幼窈摇了摇头:“宋祖母快别说话,先到一旁吃用些东西,歇一歇神。”   宋老夫人心神劳损,全靠着对孙儿的担忧支撑着,一会儿不管宋明昭“好”或者是“不好”,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宋老夫人这身体,都要跟着一起受罪。   宋老夫人任由虞幼窈扶着出了内室,坐到了榻上。   榻上置了软枕,宋老夫人身子往上头一歪,顿觉得身体都瘫软了下来,连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   虞幼窈吩咐屋里的丫鬟:“端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来。”   丫鬟领命,连忙去了。   虞幼窈倒了一杯热茶,从荷包里取了一枚花生大小的朱红药丸,将药丸碾碎,冲进了茶水里,轻搅后,递给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接过茶水,低头喝了一口。   顿觉,舌尖一苦一甜,香溢五内,互相交织,待一口水入喉,进了腹之后,连心中的窒闷发堵,也缓和了一些。   宋老夫人就知道了,虞幼窈怕是又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是?”   虞幼窈解释道:“是镇心理气丸,有镇心定惊,理气提神之功效,我见宋祖母精神不好,就取了一丸入水,让宋祖母服用,希望对宋祖母的身体,有些作用。”   镇心理气丸对心神劳损效果不错,也是比较难得,祖母尤其喜欢,每日早上,就要薰烧一丸,说这香丸闻了之后,心里格外踏实,连脑子也清楚了。   因有提神理气的功效,所以她平常也会随身带几丸在身上。   药香一般都是香、药两用,自然也能直接入口。   不知不觉,宋老夫人将一杯茶喝完了,精神也好了一些:“自打明昭昏迷了之后,我这心里啊,是一时也不得安稳,镇心理气丸一用,连心里也觉得踏实了一些。”说着,就瞧向了虞幼窈:“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她心里很明白,今儿虞老夫人肯带着孙女儿一道过来,连自己备命用的麝药香丸都舍给了明昭,对镇国侯府是不光是仁至义尽,更是竭尽全力。   若明昭……   那也是自己命薄!   思及至此,宋老夫人眼眶又是一湿。   虞老夫人连忙道:“你这老货,说得好好地,咋就又眼泪巴撒的,明昭打小就是个有福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可别再哭了,不吉利!”   宋老夫人连忙擦了眼泪。   明昭出了事之后,她只觉得天塌地陷,这会儿老姐妹来了,便也觉得心里也安慰了一些。   便在这时,宋婉慧带着几个丫鬟,匆忙进了屋里。   见虞老夫人和虞幼窈坐在堂中,顿时眼眶一红,连忙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虞祖母,您来了。”   这大好姑娘家,就跟一朵干了水的花儿似的,焉儿嗒嗒地。   虞老夫人瞧得是既心疼又难受。   想来宋明昭昏迷了这些天,宋老夫人只顾着担心大孙子,镇国侯府夫人也是操碎了心,偌大的家里,里里外外都少不得,这个长房嫡女来帮着操持。   虞老夫人连忙把宋婉慧搂进了怀里:“慧丫头,可真是苦了你。”   宋婉慧眼眶又是一湿,沙哑声道:“我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学着窈窈,帮着家里的长辈分忧。”   镇国侯府四房人多,光是姐儿就有十来个。   宋婉慧是长房嫡女,一直是府里最受宠的女儿,打小的时候,祖母就时常将她带在身边教养,母亲管家做事,也会将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言传身教——   嫡女和庶女之间的差别,就是此由体现。   但是!   镇国侯府上有祖母治家,下有母亲理事,一直都十分妥当,她不用像窈窈一样,小小年岁就要肩负起管家治事的重担。   她始终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娇娇女。   直到大哥哥突然昏迷不醒,一直刚强的祖母,像是断了脊梁骨似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了。   一向精明能干的母亲,就像被抽了魂儿似的,整日里以泪洗面,还要强忍着悲痛想办法救治大哥哥。   父亲每日要顾着朝堂之事,还要操心大哥哥身子,脸上的疲惫与担忧,掩也掩不住。   大房里愁云惨淡。   可几位婶娘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身为长房嫡女,她只能站出来帮着管好家里的事,为长辈分忧。   孙女儿温婉的眉目间,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坚毅,宋老夫人心里头是既心疼,又欣慰:“好、好,真正是没白疼你一场。”   宋婉慧吸了吸鼻子,从虞老夫人怀里出来,吩咐带来的丫鬟:“快备膳吧,祖母早上就没吃用东西,这会儿肯定是饿了!”   厨房里一直备着清淡开胃的膳食,得知九昭轩要求备膳,她连忙就带着丫鬟过来了。   丫鬟得了令,连忙将饭菜摆到桌子上。   宋婉慧连忙道:“虞祖母一早就过来了,想来早膳也没用好,不如再用一些?”好像担心虞老夫人会拒绝似的,她又道:“祖母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吃用不多,有您陪着一起,兴许祖母也能多用一些。” 第437章 关心则乱(求月票)   这饭是一人吃寂寞。   二人吃抢食。   虞老夫人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点头坐了过去:“你看看你,连这孙女儿都比你强,都一大把年纪了,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一家大小,今后还得靠你这个老得多撑几年,不行再造作了。”   宋老夫人原是没得胃口,可听了虞老夫人的话后,便也觉得,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货,总不能叫孙女儿比了下去。   虞老夫人也说得对,不管明昭怎么样,这个家里她能撑几时是几时。   宋老夫人勉强拿起了筷箸,对宋婉慧说:“窈窈来者是客,可不行把人怠慢了。”   宋婉慧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招呼虞幼窈:“我先进去看看。”   母亲一早就去了虞府,求了虞祖母“备命”的药香救治大哥哥,她心里很担心,总要去看一看才能安心一些。   虞幼窈点点头。   宋婉婉进了内室,只一小会就出来了。   宋老夫人顾不上吃,连忙问:“怎么样了?”   宋婉慧连忙道:“祖母别担心,史御医还在为大哥哥灸治,母亲在屋里看着。”   旁的虽然没有多说,但至少现在明昭还有救,宋老夫人脸色好看了一眼些,让虞老夫人劝着,又吃了一些粥米。   宋婉慧拉着虞幼窈的手:“虞祖母与我祖母还是三月初见过一回,算起来也有半年没见,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出去走走。”   这人的年纪大了,不仅身体经不起车马折腾,家里头儿孙成群,也不能轻易离家,出来一次也不容易的。   虞幼窈也是这个意思,就和宋婉慧一起出了门。   九昭轩修得十分雅致,山石叠嶂,一片嶙峋,院里植了不少花木,参差交错,萧肃疏朗,处处是景。   一路走来,虞幼窈就看到了紫薇、海棠、玉兰、梅树等十余种名贵花木,都是从各处移栽过来的老树。   老枝扶疏,态苍劲而虬奇,已经自成了一景。   走了一段落,宋婉慧突然问:“窈窈,麝药香丸真的能救我大哥哥吗?”   麝药香丸是虞幼窈做的,效果怎么样,只有虞幼窈自己最清楚,她心里担心大哥哥,总觉得不踏实。   宋婉慧会问这个问题,虞幼窈并不意外:“我也不知道,若我知道麝药香丸能救宋世子的命,也不会等到你家上门来求药。”   依宋虞两家的交情,若虞府真有能救宋明昭的办法,不用镇国侯府开口,直接就送过去了。   宋婉慧难免有些失望。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以免生出误会来,所以虞幼窈继续道:“我祖母有亏虚之症,很容易引起晕厥,麝药香丸对晕厥不醒,有急救作用,所以我才做了麝药香丸,以备不时之须。”她话锋一转,又说:“我只跟许嬷嬷学了药理,不是大夫,也不通医术,宋世子是何病症,该如何救治,我也不知道。”   宋婉慧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连忙道:“对不起,窈窈,麝药香丸虽然是你做的,可你也不是大夫,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大哥哥昏迷不醒,你们家连为虞祖母保平安的药都拿了出来,一切都要看我大哥哥自己的造化。”   虞幼窈点头:“你也是关心则乱。”   将心比心,偌若昏迷不醒的人是表哥,她只会比宋婉慧还要心急。   话虽如此,但宋婉慧心里依很难受。   大哥哥昏迷不醒的这些天,她眼睁睁看着大哥哥,一天比一天衰弱,祖母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母亲一日比一日憔——   她是长房嫡女!   父母长辈都是在想办法救治大哥哥,她年岁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盼着能为长辈分忧。   可她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姑娘家,一直被家里娇宠着,家中突逢巨变,心里比谁都害怕。   想着想着,宋婉慧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就扑进了虞幼窈怀里,小声的呜咽——   “窈窈,呜,我真的好担心大哥哥,御医们都说,大哥哥是突然受了强烈的刺激,急火攻心,可是,母亲审问了大哥哥的小厮空青,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大哥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在广寒居附近吐血昏迷呢?”   御医们为大哥哥诊了之后,都说大哥没中毒,身体也无病症。   为了查出大哥哥吐血昏迷的原因,母亲将家里下人都审问了一个遍,甚至还上了宝宁寺,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也太奇怪了。   虞幼窈呼吸微滞:“宋世子是在广寒宫附近昏迷的?”   宋婉慧没察觉她的异样,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就是我生辰那日,我们前脚离开了广寒居之后的事。”   “广寒居”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虞幼窈并不知道。   但是,虞幼窈却知道,噩梦里“广寒居”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故事。   如果没有做那一场噩梦,虞幼窈也不会多想。   可宋明昭昏迷之后,浑身痉挛吐血的模样,与噩梦里大窈窈扎针取血的画面十分相似,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宋明昭昏迷一事十分蹊跷,偏就在她进了镇国侯府,还去了“广寒宫”的时候。   虞幼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不过转念一想,宋明昭的事,与她也没有关系,不管事实真相如今,也没必要去揣测什么。   她没兴趣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这样一想,虞幼窈也就淡定下来了。   宋婉慧还在“呜呜”地哭:“窈窈,大哥哥昏迷不醒,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眼睁睁看着祖母担心得食不下咽,数次晕厥。”   祖母每一次晕厥过去,家里就担心祖母再也醒不过来了。   “祖母的身体很不好,今年二月里就闹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了,好险才熬了过来,这才强撑了精神去了宝宁寺,也是多亏了你赠了祖母桑贝蜜梨膏的方子,正对了祖母的症,祖母的身子,这才能调养了一些,我真担心,大哥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重在短,祖母她……” 第438章 玲珑心肝   祖母虽然不礼佛,但大哥哥常年住在宝宁寺里读书,家里也有些佛缘,因此祖母大病初愈,便要上宝宁寺祈福。   这才遇上了窈窈!   虞幼窈吃惊不小,三月七日在宝宁寺那日,她见宋祖母气息衰弱,咳喘不停,便觉得不好了。   没想到,竟然衰弱到这地步。   当时,她想着宋祖母一直待她很不错,与祖母关系也十分亲近,这才送了药梨膏的方子。   这膏子需以桑椹、川贝、雪梨入药。   但是,这川贝却十分讲究,要用蜀地才出产的一种叫“怀中抱月”的小川贝,才好用。   她想着,这个方子能治二十余种咳喘症。   犹其对阴虚唠咳,咳痰带血效果最佳。   虽不能具体知道,宋祖母属于哪一种咳喘,但见了她咳喘的症状,大体是有用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正对了宋祖母的病症。   只是这养了半年的身子,经宋明昭这一昏迷,怕也是白养了。   难怪宋婉慧这么担心。   虞幼窈拍了拍宋婉慧的背,转开了话题:“史御医是前太医院院史,医术更在胡御医之上,既然他说,麝药香丸对宋世子有用,应该是对如何救治宋世子有些把握的,眼下史御医正在为宋世子灸治,大约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宫里的御医们,大多都十分谨慎,含糊其词,棱模两可的话最麻溜,没有把握的话也不会放外吐。   史御医既然与镇国侯府提了麝药香丸,那么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听了这话,宋婉慧心里好受多了:“希望大哥哥能没事。”   她也不是傻子,虞幼窈这话,虽然安慰居多,可仔细将话掰碎了一想,却是句句在理,半点也不带含糊。   虞幼窈拿了帕子,帮着她擦了眼泪:“我方才给宋祖母用了一丸镇心理气丸,镇心定惊,理气提神效果不错,宋祖母身边,再有我祖母陪着,史御医也在府里,你就别再瞎想了。”   字字句句,皆在肺腑,宋婉慧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冲出眼眶了:“窈窈,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大哥哥昏迷之后,她学着窈窈帮着母亲管家。   她心里想着,自己小打就是祖母教养长大,又有母亲言传身教,虽然没有管过家,但管家的一应事务,却知道得清楚,也知道怎么去做。   窈窈比她还小了大半岁,就已经能将家里管得这样好了。   她如何能做不到?!   不当家不知当家的苦,很多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仅仅只是三天,她就有些焦头烂额,好在家里的一应事都有惯例,又母亲身边的人提点着,倒也勉强把家里管起来了。   可这会儿,在她担心亲人,无能为力的时候,窈窈三言两语,字字句句都是妥帖,一举一动,也都处处周全。   她就知道了,论起为人做事她远远不如窈窈。   但是!   她也不会妄自菲薄的认为自己不如虞幼窈。   虞幼窈拉着她到了树下的石桌旁坐下,这才道:“回头与我说一说,宋祖母的身体情况,我让许嬷嬷帮着,挑几个得用的药膳方子给你送来,你照着方子帮宋祖母好好调理调理。”   老人家年岁大了,身上毛病就多了,少食药,多食养,比什么都好。   也是几个方子的事,能让宋婉慧能安心些,又何乐而不为呢?   宋婉慧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定下来了:“这天大的事到了你跟前,仿佛都能迎刃而解,难怪祖母时常说,窈窈长了一副玲珑心肝。”   虞幼窈轻笑了一下:“快去梳洗一下,免得让宋祖母与伯母瞧了担心。”   待宋婉慧梳洗完毕过来,两人就一块回了屋里。   麝药香丸已经灸治完了,宋明昭虽然没有醒过来,但脉像比之前好些,史御医现下正在为宋明昭用针。   虽不能确定宋明昭什么时候能醒。   但是,宋明昭的情况确实稳定了一些,这对绝望的宋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苦守了孙儿三天三夜的宋老夫人,这会儿也禁不疲惫,靠在榻上睡着了。   虞老夫人交代了不让打扰,就寻了镇国侯夫人要回去。   镇国侯夫人连忙道:“老祖宗难得过来,家里也没能好好招待您,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人不是,您可得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一大早就将人请过来了,若连午膳也不招待,也是太失礼了。   便是镇国侯府出了事,也说不过去。   更别说,虞府连虞老夫人备命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救明昭,不管怎么样,镇国侯府都不能忘了这情份。   虞老夫人摆摆手:“瞧你说得,镇国侯府还能差了我一口吃的不成?这不是来得匆忙,家里没人,心里不踏实么?好在明昭情况好转了,我也能安心一些。”   虞府大房里头,现下是虞幼窈在管家,也确实不好在旁人家多呆。   话说到这份上,镇国侯夫人也不能再劝了:“我送送老祖宗。”   待回了虞府,虞老夫人拉着孙女儿的手:“咱们家对镇国侯府,也是仁至义尽,竭尽了全力,你也不要多想,回去歇着吧!”   宋明昭这事,原也不该将窈窈一个半大的姑娘牵扯进来。   只是,不凑巧的是,麝药香丸是窈窈做的,便是想避也避不开,也是为难她了。   虞幼窈点点头:“祖母也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宋明昭昏迷了几日,祖母心里也不安稳。   虞老夫人轻拍了孙女儿的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听人事,听天命吧,我看宋世子,也不像福薄命浅之人,史御医也不像无故放矢的人。”   回到了窕玉院,虞幼窈吩咐小厨房熬了温补的药膳,一会儿给祖母送去。   但凡窕玉院送的东西,祖母总会多吃几口。   之后,又寻了许嬷嬷,将宋祖母的病情说了一遍。   许嬷嬷听后,便道:“光靠养是不成了,我在教司坊,有认得通晓医术与调理身子的嬷嬷,请她帮着调治,也更妥当一些。” 第439章 与君共婵娟   虞幼窈点头:“我使人给宋三小姐送个信。”   许嬷嬷看出来了,虞幼窈对镇国侯府并不热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虽然愿意帮助镇国侯府,却不如虞老夫人来得情真意切。   不过!   虞幼窈待人接物,不仅礼数周全,而且落落大方,滴水不露,也没人能瞧得透她的心思。   许嬷嬷觉得奇怪。   据她所知,宋老夫人待虞幼窈是极好的,她进了虞府这一段时侯,宋老夫人就没少给虞幼窈送东西。   小到一些稀罕的茶水、点心,果物、吃食,大到一些比较名贵的珠玉饰品。   镇国侯夫人与虞幼窈关系也算亲近,宋婉慧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十分投缘,互赠礼物也是常有的事。   按道理说,虞幼窈与宋家理应十分亲近才是。   可虞幼窈这态度,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但,许嬷嬷也没有深究,见虞幼窈意兴阑珊,便也不提镇国侯府的话:“今儿上午,谢府托人送了一车果物过来了,都是稀罕东西,有蜜桃、鸭梨、葡萄、木瓜,还有一筐挂绿,我命人送到了冰窖里。”   这个时节,许多果物正好上市。   京里的果物,大多都是从外地运进京里的,因路上耽搁了时间,到了京里后,许多都不新鲜了。   谢府送来的果物品质好,也都十分新鲜,想来也不是容易弄到。   虞幼窈目光微闪,轻笑了一下:“挑一些送到府里各处,二房那边也送一些。”   许嬷嬷笑着应下了。   新鲜又好品质的果物,是很精贵的东西,也是虞幼窈大方,得了什么东西,都想着家里,换作旁人可舍不得。   说完了话,虞幼窈就去了书房。   春晓洗了一盘果物送过来,就退了下去。   虞幼窈吃了一块蜜桃,香甜多汁,比以前吃的蜜桃,都要好吃。   便在这时,殷三悄无声息进了屋里。   虞幼窈就笑了:“我就知道,果物是表哥借了谢府的名头送给我的,山东土地肥沃,盛产果物,像肥城的水蜜桃,香甜多汁;冠县的鸭梨,清脆爽口;大泽山的葡萄,饱满甜美;历城的木瓜,芳香绵软,每一年京里的果物,大多都是山东运来的,但因品质好的果物产量有限,因此数量也不多。”   虞府每年也能弄一些,也只是尝一尝鲜。   而今年山东发生了叛乱,京里各种果物更加稀少。   别人都吃不到,但是表哥却送了一车给她。   殷三点头:“是少主命人准备的,今年山东雨水好,果物比往年要更好吃,表小姐若是喜欢,下次属下再送一些过来。”   虞幼窈十分高兴:“这样好,放在冷窖里,也不担心会放坏,可以慢慢吃,”接着,她话锋一转:“对了,表哥的信呢?快拿给我。”   殷三取了后背的包裹打开,将一封信,以及一个方盒递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就打开了信:“时至八月,果物丰美,滋味甚好,遂与尔分甘同味,共尝之,安好,勿念!”   虞幼窈一个字一个字地数,数了二十六个字,忍不住笑弯了唇儿。   虽然,表哥每次的信,都是简明扼要,但是仔细读来,却也能感受到表哥对她的牵挂,令她心中欢喜。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叠好信,塞回了信封里,又拿起了殷三递来的方盒,也没急着打开:“这是什么?是表哥特意让你转交的吗?”   殷三点头,没有多说。   于是,虞幼窈就知道了,方盒里的东西,肯定是表哥精心为她准备的,肯定不一般。   心里充满了期待,她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将盒子里的棉絮取出,从包裹的绢帕里,拿出了一方砚台。   虞幼窈惊瞪了眼儿:“这是红丝砚,只有山东青州才有的红丝砚!!”   这块红丝砚,红丝映带,鲜艳逾常,观之华缛密致,皆极其妍,资质润美,红黄相纹如禽鱼云霞,山川花卉。   虞幼窈捧着红丝砚,眼睛黏在上头挪不动:“我只是在书上,见过相关的描述,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红丝砚,据说红丝砚,是天下唯一胜过端砚的砚台,只因太过稀少,品相太难得,所以世人对红丝砚所知甚少。”   历朝历代不少大文豪,都对红丝砚推崇不已,书上有不少相关记载。   但红丝砚实在太过稀少,开采又十分不易,所以红丝砚第一砚之名,被端砚之胜名所取代,但红丝砚却不在名砚排名之内,足以证明它的超然地位。   虞幼窈赞叹不已:“表哥可真厉害,连这么难得的红丝砚都能弄到。”   她重新取了一条老墨,注少许水于砚中,墨条磨动,既坚以润,腴发墨汁,手拭如膏,膏润浮泛,墨色相凝若纯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砚录》上记载,红丝砚其异有三!”   “一也,他石不过取其温润滑莹,红丝砚渍之以水,而有滋液出于其间,以手磨拭之,久粘着如膏。”   “二也,他石与墨色相发,不过以其体质坚美,红丝砚常有膏润浮泛,墨色相凝若纯漆。”   “三也,他石用讫,甚者不过顷刻,止终食之间,墨即干矣,红丝砚若复之以匣,数日墨色不干。”   虞幼窈取了玫瑰笺纸,执笔在手,以墨润毫,提笔回信。   书写时,顿觉墨纸相滑,毫无滞涩之感,漆墨附于纸上,倾刻间墨干于纸上,墨笔纯黑,柔亮。   虞幼窈惊叹:“果然名不虚传!”   她絮絮叨叨,又写了十几页纸,零零碎碎,全是家中的一些琐事,还顺带提了宋明昭吐血昏迷的事。   待觉得手腕有些酸了,虞幼窈终于停了笔。   重新看了一遍回信,总觉得自己似乎写了很多话,可仔细一看,又感觉仿佛还有很多话没有写完。   虞幼窈重新提笔,蘸墨,写下:“金秋八月,菊相争放,虽不能与君共赏月之团圆,愿与之共婵娟!”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只可惜表哥身在山东,不能与她一起过赏月吃月饼。 第440章 岌岌可危   红丝砚应是表哥提前送与她的中秋节礼。   她与表哥说,以后逢年过节都要记得送节物给她。   表哥一直都记得。   红丝砚仅仅只是一块红丝砚,虞幼窈之所以爱不释手,是因为不管是红丝砚的稀少,还是名贵,甚至是上面的每一个细节,背后的每一处不凡,都表达了表哥对她珍之重之的一片心意。   只有真心待你之人,才会不惜代价千辛万苦地寻来,世间最稀罕的至宝。   因为,在他的心里,你也是世间至宝,只有世间的至宝,才配得上他心中的至宝,红丝石是如此。   也只有真心待你之人,才会不惜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为他心中的至宝,准备世间最难得的至宝,红丝砚雕刻的红丝砚更是如此。   虞幼窈取了双鱼刻章,落款盖印:“山东的局势如何?”   殷三没有隐瞒:“冷四少爷惨死,冷府找上了李其广,让李其广主持公道,冷府要求木七少爷以命相抵,但木府不肯,愿意付出代价赔偿冷府的损失,双方相持不下,正值朝廷大军压境之际,李其广不想将事情闹大,打算暂且将此事压下,容后再议。”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冷四少爷当众惨死,冷府为了家族名声与威严,要讨个公道,只有木七少爷以命相抵,这事才算完。   但是,木府同为氏族,自家的血脉,哪能由着冷府喊打喊杀,真顺了冷府的意,木府的名声何在,威严何存?   攸关利益,一切都好说。   但是涉及了氏族传承多年的名声,无疑是在挑衅、甚至是撼动氏族的根基。   木府与冷府矛盾不可调和,氏族联合岌岌可危。   果然!   殷三话锋一转,就道:“但是,济南知府却不依不挠,以蓄意杀人的罪名,强行将木七少爷关押,木府就算势大,但自古管治民天经地义,只好请李其广出面,但济南知府不给李其广面子,李其广也是无可奈何。”   氏族内部的事,朝廷一旦掺合进来了,就会变得很复杂。   虞幼窈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朝廷大军压境,济南府代表朝廷治下,在这个关口上,济南知府出了什么事,这无疑是对朝廷的挑衅,朝廷肯定会立马发兵,木府和冷府交恶,氏族联合不稳,李其广就算再豪横,也不敢动济南知府,所以济南知府有恃无恐。”   换作平常,济南知府肯定是要给李其广,甚至是木府几分面子。   但是!   眼下朝廷平叛大军压境,朝官们有了大军的支持,自是有恃无恐。   殷三点头:“木七少爷关押大牢内的第三天晚上,中毒身亡,木府得了消息后,勃然大怒,认为是冷府所为,双方矛盾进一步加深,甚至是加剧。”   虞幼窈笑了:“木七少爷在府衙大牢里中毒身亡,济南府也脱不了干系,不管是木府,还是李其广,都会怀疑,冷府与济南府互相勾结,所以济南知府关押了木七少爷,是方便冷府在大牢里对木七少爷动手,济南府与冷府形成了天然同盟,以冷府为首的一干氏族,已经被迫与朝廷牵连在一起,被逼站到了李其广的对立面,氏族联盟已经瓦解。”   这世间有一种“冤情”,跳进黄海也洗不清。   氏族与李其广之间,夹杂着复杂的利益,冷府便是与木府交恶,但是李其广的面子,还是要给上几分。   所以,全面瓦解氏族联合,还需要在氏族交恶的基础上,进一步布局谋算。   木七少爷在府衙大牢中毒身亡,就是布局最关键一环,只要让李其广认为,冷府已经背叛了他就够了!   就算李其广对此有些怀疑。   但是!   正值朝廷大军压境之际,李其广也不会再信任冷府。   而冷府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李其广偏心木府。   只会对李其广越发不满。   这世间,能瓦解一个利益的联盟,从来不是人命,更不是利益,而是本就不是很牢固的信任。   这一招离间计,一环扣一环,实在是太高明了。   殷三点头:“以木府为首的一干氏族,联合在一起声讨冷府,冷府倒是不怕木府,却十分忌惮李其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与济南知府合作,少主打算九月发兵,正式讨伐李其广。”   虞幼窈心中一定,去了厨房。   赵妈妈见她过来,连忙堆起了笑容:“今儿天气躁热,厨房里又闷又脏,小姐做什么,就交代奴婢一声,可别亲自动手了。”   虞幼窈笑道:“祖母胃口不好,我想着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今儿正好得空,就想做一些月饼,想来祖母也愿意多吃上几口。”   表哥中秋节不能回来,她打算做一些月饼,让殷三给表哥带去。   虽不能共赏月之团圆,但亦能同饼之味甘,心中亦是欢喜。   赵妈妈笑眯了眼睛:“厨房里也在准备做月饼,一应东西都齐全着,小姐要做什么样的,奴婢帮着一道做。”   大小姐做月饼是要孝顺老夫人的,她哪能阻拦呢!   “今年中秋节,表哥怕是赶不回来了,多做一些,再给表哥寄些过去。”   表哥喜欢的点心不多,唯独对八珍糕情有独衷,虞幼窈打算将八珍糕,做成月饼样的,再做一些咸口的干果馅。   赵妈妈连忙应下。   虞幼窈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月饼这才新鲜出炉,加了灵露的,送了一盘给虞老夫人,其余的都送到了窕玉院。   没加灵露的,给府里各处都分了一些。   虞幼窈将油纸包好的月饼,香樟木盒子,以及一封回信,一并拿给了殷三:“让表哥多注意身体,我等他凯旋归来。”   晚膳的时候,虞老夫人看到桌子上摆一盘月饼,愣了一下:“一眨眼睛,再有四五日,就是中秋节了。”   山东的战事还僵持着,外头已经传出了不少不好的流言。   三司会审还在审查,已经牵连了不少人。   宫里头皇上的身上也不大好了。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想来这节也过不热闹了。 第441章 有被冒犯到   柳嬷嬷笑了:“老夫人,快尝尝月饼,这可是大小姐在厨房里累活了一下午,亲手做得,福纹样的,是八珍糕做成的月饼样,寿纹样的,是红枣莲蓉馅的,牡丹纹样的,是鲜花流心馅的,还有咸口的干果馅,蛋黄馅,五仁馅的,足足有十种口味,总有您喜欢的,大小姐心思可真巧,我们从前吃月饼,哪儿有这么多花样。”   像蛋黄,莲蓉从前听也没听说过。   虞老夫人连忙拿了个寿纹样的吃,莲蓉软糯清甜,味道甜而不腻,却是十分好吃:“窈窈做得东西,等闲都比旁人做得好。”   柳嬷嬷连忙附合:“那是,大小姐对您的一片孝心,哪儿是旁人能比的,这用了心做得东西,味道自然好,老奴可是听说了,也是老夫人您这几日胃口不好,大小姐才想着做月饼,哄您开心呢。”   虞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又吃了一块咸口的干果月饼,用了一碗粥。   柳嬷嬷看得高兴不已。   这时,青袖领了一个小厮进了屋:“老夫人,镇国侯府使人过来了。”   虞老人人看向了小厮。   小厮连忙跪到地上去:“小的见过老夫人,家里的大夫人,让小的过来报信,我家世子爷方才醒了半刻,之后又昏睡了过去,史御医说,世子爷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此番伤了元气,让后头仔细养着,让您老放宽心。”   得了宋明昭已经转危为安的消息,虞老夫人心情顿时明亮起来:“我就知道,明昭这该吉人自有天相,是个有福的,明昭还年轻,身体损了些,也不打紧,仔细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小厮只是听着。   虞老夫人高兴后,又问:“你家老祖宗身体可还好些?”   大喜大悲最伤身,早上那会儿去镇国侯府,就见她熬干了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小厮连忙道:“老祖宗心情大起大落,得知世子爷没事之后,就撑不住精神,当场晕了过去,亏得史御医医术高明,第一时间为老祖宗用了扎,开了药,把人给稳住了,让家里仔细照料些,好好养着。”   虞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老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说完了,就转头吩咐了柳嬷嬷:“将窈窈做的镇心理气丸包十粒,给宋老夫人带回去。”   之前她见窈窈给宋老夫人用了镇心理气丸,宋老夫人精神眼见着好了些。   想来这香丸对她有些效果。   柳嬷嬷连忙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捧了小盒子出来,拿给了小厮。   虞老夫人交代道:“镇心理气丸镇心定神,这心里安稳了,病也能安心养了,便每日早上给你家老祖宗焚一丸。”   小厮连忙接过,磕头道谢:“小的,先替老祖宗谢过老夫人。”   待送走了小厮,虞老夫人转头吩咐青袖:“去窕玉院,将这消息告诉窈窈一声,免得她也想着这事。”   人都牵扯进来了,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要说一声才好。   虞幼窈得知宋明昭转危为安,只淡淡问了宋老夫人身体如何,便没说旁的。   到了第二日,远在山东的殷怀玺,收到了小表妹的信。   一打开信,殷怀玺就笑了,漆墨附于纸上,纯黑柔亮,清润无比,与之前的笔墨颇些不同,却是用了他送的红丝砚泛墨。   殷怀玺靠在轮椅上,一页一页地看信。   当看到虞幼窈在信中写到,镇国侯府世子宋明昭,无故吐血,昏迷三日不醒,镇国侯夫人上虞府求了麝药香丸,她与虞老夫一起去了镇国侯府救治宋明昭。   殷怀玺倏然就想到!   沐佛节那日,小姑娘一身素锦裙子,与宋明昭一起站在厢房门口,微风肆卷,两人的衣角相触,竟有一种难言的缱绻。   至今想来,依然觉得刺眼至极。   这会儿,乍然在小姑娘的笔墨之下,看到了那个名字,仿佛有一种,属于他和虞幼窈的世界,乍然被另一个男人闯入。   有种被冒犯了领地的感觉。   殷怀玺抿了唇,盯了信纸上“宋世子”三个字半晌,还是觉得不能容忍,拿了小改刀,将信上关于宋明昭的一段尽数刮洗。   笺纸质地较厚一些,他在刮洗的过程中,也是特别小心,字迹刮洗干净之后,虽然能瞧出痕迹,却也没有损坏纸张。   殷怀玺看着信纸上两行空白处,虽然觉得不顺眼,但也不刺眼了。   于是,拿着信继续看。   好在后面,虞幼窈没再提及宋明昭。   只说红丝砚如何好,自己如何喜欢,提了山东的果物,如何丰美,平阴玫瑰做得口脂,如何色纯正,脂光艳……   最后:“金秋八月,菊相争放,虽不能与君共赏月之团圆,愿与之共婵娟!”   殷怀玺心情倏然变得惆怅,将信纸一页一页地堆放整齐,放回了信封里,拿过了摆在桌子上的包裹。   包裹打开,一块块油纸包裹的月饼,令他连呼吸也顿住了!   殷怀玺挑了一个“福”纹月饼,是用他最喜欢的八珍糕做得月饼样,略带一些清苦药味的八珍糕,化在嘴里,不知为何竟觉得分外的甜,这甜不知不觉就渗进了心里头,便觉得心中滋味甚甜甚美。   殷怀玺心中因为“宋明昭”产生的那一点不悦,顿时消散了。   他收起了月饼,又打开了樟木盒子,目光不由一顿!   盒子里满满都是抄写的经文,殷怀玺拿出来瞧了,是《法华经》,是祈福功德的经文,想来是费了不少时间与心思,才抄了这么一盒子。   六千功德在则,偌福泽绵长,百灾尽散。   便在这时,朱公公提了一只四季平安灯进屋:“殷将军,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常宁伯亲手扎了一盏四季平安灯,让奴才给您送来,瞧个乐子。”   四季平安灯做得简单,红彤彤的四面绢纱上,绘了梅、兰、竹、菊四季景,交晖相映,角檐上坠了红色的流苏。   这灯做得倒是十分精巧,只是品味…… 第442章 殷主将好   朱公公低头瞧了一眼,昧了良心说了一句:“红彤彤倒也喜气!”   殷怀玺接过了平安灯,面不改色道:“大俗即大雅,没想到常宁伯还有这手艺。”   一边说着,他心中一动,便观察起手中的四季平安灯来。   便是上头的梅兰竹菊四季景,再高雅,也掩盖不了这灯笼“清新脱俗”的俗气,但过节嘛,图的就是一个热闹。   殷怀玺无谓这些。   从前在幽州时,他就没少结交一些三教九流,在他看来,一个人但凡有过人之处,就值得高看一眼。   因此也不嫌弃这灯笼,品味实在一言难尽。   常宁伯人粗,心不粗,这灯笼瞧着俗气,但手艺是真好,做工也是十分细致。   殷怀玺把玩着灯笼,淡声道:“出去走一走。”   朱公公连忙上前推了轮椅,出了营帐,   偌大的营地里,一排排军帐,井然有序,这会儿天气正热,战士们没在训练,聚在搭建的顶棚下面聊天说话。   殷怀玺大老远就听到了,混在一干战士里的常宁伯,正扯着大嗓,扯牛皮:“老子扎花灯的手艺,那可是祖传的,我们家祖上,就靠着这手艺,养活了我们家几代人,后来老子就靠这手艺哄了个媳妇回家。”   接着就有战士好奇地问:“你家有这样好的手艺,怎就进了军营讨了饭吃?”   哪个不是家里人多,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进了军营里。   说起这个,常宁伯就有一肚子的话:“这不是我媳妇儿他爹,是军里的百户长吗?他瞧不起我小身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我那时候年少气盛,就搁下狠话,一定要投军混出个人样,把他女儿弄到手!”   殷怀玺听得有趣,忍不住问:“后来呢?”   场中骤然一寂。   包括常宁伯在内,在场所的战士都瞪直了眼睛,见鬼一样地看着殷怀玺,仿佛没想到,一向高冷孤僻的殷主将,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上回常宁伯被殷主将削了一顿的事,早就在军营里传开了。   都是行军打仗的,大伙儿最狼狈的样子都瞧过了,也没谁在意面不面子这东西。   常宁伯没刻意瞒着。   于是,常宁伯那只钉了箭的头盔,都成了军中人人参观膜拜的“吉祥物”,殷怀玺这一箭,在军中也成了“传奇”!   军里可不讲究什么身不身份。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殷主将拳头比常宁伯硬,就算他年岁小,残腿,病弱,这不会让人瞧不起,反而会让人战士们更加钦佩。   残了腿都这样厉害,那没残腿呢?   难怪殷怀玺十二岁就能抗击狄人,真不是吹得。   于是,殷怀玺的“威名”,军中传开了。   “殷、殷主将,您怎么过来了?!”常宁伯“忽”地一下,就打地上站起来,连忙站直了身板。   “殷主将好……”   ”殷主将……”   “……”   在场的其他战士们,也纷纷站起来问好。   殷怀玺轻扯了一下唇角:“无妨,大家都坐下来吧,”他转头瞧了常宁后:“后来怎么样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这一句话给扯了回来,纷纷看向了常宁伯。   后来怎么样了,常宁伯表示他一点也不想说!   但是!   顶着殷世子深不可测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仰头望天,惆怅道:“大约是,我的话放得狠,却没我老岳丈的拳头狠?!”   他当场,就被老岳丈打成了猪头脸。   场中静了一瞬——   常宁伯沉浸在往事之中,一脸悲愤:“我当时就发下宏愿,迟早有一天,要打倒我的老岳丈,一洗前耻!”   场中一干人都憋紧嘴。   殷怀玺也有些忍俊不禁。   常宁伯没发现异样:“等我从军三年,混了个千户长,风光得意,衣锦还乡,迫不及待就亲手扎了个灯笼,跑到我老岳丈家里求娶他女儿时,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场中有人憋不住,“吭哧吭哧”地漏笑。   殷怀玺笑了:“怕不是又被你岳丈打成了猪头?”   常宁伯转头瞧了殷怀玺:“你咋知道呢?!”   一个灯笼就想求娶,人辛苦十几年养大的女儿,这不是找打么?!   但是,站在常宁伯的立场下,灯笼是他亲手做得,又是家里祖传的手艺,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诚意。   当然,殷怀玺不可能说这些。   在场不少人憋不住笑,漏笑了。   常宁伯却是一脸唏嘘:“我心里悔呀,咋就没在求亲之前,先和老岳丈干一仗再说呢?!”   场中突然爆出了一阵哄嘡大笑。   殷怀玺也忍不住笑起来。   朱公公笑得直擦眼泪:“我的老将军嘞,你要真这样做了,怕不是不想娶媳妇了……”   “哈哈哈哈……”   常宁伯愣了一下,一拍脑门:“我咋没想到,当年我要是把未来老岳丈打了,他肯定不让我娶他女儿了,”说完了,他还一脸庆幸:“亏得我当年没这样干,你说我咋就想不开,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几十年。”   一边说着,他自个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闹完了,常宁伯就看到殷怀玺,手里提着他亲手做的灯笼:“殷主将很喜欢这个灯笼?”   殷怀玺瞧了灯笼,颔首:“甚为精巧!”   只说精巧,没说好看。   却没有人能品味这其中的差别。   比如常宁伯这种一根筋大老粗:“殷主将是有事找我?”   不然这大白天地,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着灯笼到处走。   宁常伯人粗,但是心不粗。   殷怀玺点头:“原是见常宁伯灯笼做得精巧,便想讨教一二,不过既是祖传的手艺,便也只好作罢!”   虞幼窈向来喜欢精巧的东西。   中秋节既不能陪着她一起过,亲手扎个花灯送与她,花灯做月,人月相伴,倒也不错。   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   哪知,常宁伯一听殷怀玺要讨教扎灯笼的手艺,竟然一拍胸口,满口答应:“祖传的手艺又咋样,我家现在又不靠扎灯笼过日子,再说了,殷主将也不靠卖灯笼为生,扎来送给喜爱的人,这不也是一桩佳话嘛!” 第443章 勇追所爱(求月票)   一向高高在上的殷主将,主动向他讨教扎灯笼的手艺,他突然就觉得,这位殷主将除了本事大,还是个真性情的人。   和他当年有得一拼!   常宁伯看殷怀玺的目光,又透了几分欣赏,仿佛遇到了知己,迫不及待就要将自己,这一手“扎灯笼能讨媳妇儿”的手艺,倾囊相授。   常宁伯扎灯笼是为了求娶喜爱的姑娘,他嘴里这个“喜爱”,可能跟他认为的不一样,殷怀玺连忙道:“你误会了,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扎灯笼……”   常宁伯“哈哈”一笑:“你甭解释了,我都明白,你想亲手扎个灯笼送给一个姑娘,对不对?”   他当年学会扎灯笼后的第一个灯笼,就是送给了隔壁家他喜欢的小姑娘。   不是,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殷怀玺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一向智计无双的,自认能算透人心的殷世子,生平头一次,竟然看不透常宁伯一个大老粗。   被常宁伯这态度,搞得脑大,殷怀玺轻抚了一下额:“你怎么就知道,我扎灯笼是送给姑娘的?”   常宁伯一副“这哪儿有不好猜得,我都是过来人”的表情:“花灯这娘们兮兮的东西,都是娘们才喜欢,不都是拿来送姑娘家的吗?哪男人会专门亲手做个灯笼,送给男人的?!”   殷怀玺斜眼看他:“如果我没记错,我这个灯笼好像就是常宁伯亲手扎的!”   常宁伯“咳咳咳”地假咳了几声:“我这不是、呃不是特意扎个灯笼,表达一下对殷主将的的敬仰之情嘛,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殷怀玺无语。   常宁伯凑过来:“殷主将,你就甭否认了,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谁啊!你亲手扎灯笼,一准是送给姑娘的。”   他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出来,殷主将在提到“既是祖传的手艺,便也只好作罢!”这话时,一向淡薄肃疏的脸上,便也透了几遗憾和怅然。   这表情,简直和他当年一时冲动入了军营之后,过中秋节时,不能将扎好的灯笼,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殷怀玺强调:“我今年十五岁。”   常宁伯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十五岁算个啥,我九岁就会自己扎灯笼,给自己讨媳妇儿,我扎得第一个灯笼,就是送给她的,她当时才六岁,提拎着灯笼,说我扎得灯笼真好看,我就说,那你长大以后嫁给我,我以后每年中秋都给你扎灯笼。”   提起了往事,常宁伯就有说不完的话。   殷怀玺嘴角抽了又抽,忍不住问:“你做到了吗?”   常宁伯点头:“那当然,我可是大老爷们,答应的话,肯定要做到,就算中秋节的时候,碰到了战事,没在她身边,我也会亲手扎个灯笼,等战事平定之后,亲手送给她,后来,”常宁伯声音微顿,突然变得沙哑:“她走了,每年中秋节,我就扎了灯笼,烧给她!”   殷怀玺微微一愣,这才想到常宁伯的嫡妻,已经去世十年之久,不到五十就丧偶,换作旁人少不得也要续娶。   但是常宁伯一直没有续弦。   常宁伯拍了拍殷怀玺的肩膀:“小子,年龄不是问题,身体不是距离,喜欢的姑娘,要搞到自己手里头才行,什么配不配,那全是什么放屁,你要相信,在这个世间,只有你才能对她好,一辈子不离不弃,别人都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别人会待她,比你对她更好?”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意有所指地瞧了殷怀玺的腿。   已经脑补了一出——   我喜欢她,但是我残腿,我病弱,我命不久矣,我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之类的大戏。   作为一个过来人,又是一个长辈,他又怎么能容许,这个难得拥有真性情的少年,这么自暴自弃?!   肯定要好好鼓励他,勇追所爱!   殷怀玺虽然猜不到,常宁伯心中所想。   但是!   他又不是傻子,常宁伯说得这样直白,他就是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来读,也能猜到几分意思,但是无语了!   算了!   他不跟“丧偶”的鳏夫一般计较,殷怀玺抚了一下额:“你不是要教我扎灯笼吗?”   误会就误会吧!   虽然此“喜爱”,非彼“喜爱”,但是他确实“喜爱”虞幼窈,意思也是不差,而且他和虞幼窈之间的事,也没必要解释给外人知道。   虞府里,虞幼窈得了表哥送的红丝砚,对练字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用了早膳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用红丝砚发墨,一口气抄了一篇《保寿延安经》。   抄完了之后,虞幼窈这才觉得,手腕又酸又胀,仿佛不是自己的。   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看着一张一张用红丝砚发墨,抄写的佛经,心里只觉得欢喜无比。   砚台易得。   心意难求。   最难得的还是,这一块稀世珍贵的砚台背后,表达的那份同样稀世珍贵的心意。   她感受到了!   虞幼窈将抄好的佛经,装进了盒子里,唤来了春晓:“院子里的万寿菊开了吧,抱一盆去祖母屋里。”   春晓连忙去院子里,挑了一盆开得最好的万寿菊,同虞幼窈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幼窈指挥丫鬟,将万寿菊摆在显眼的窗台处。   万寿菊颜色橘红,开得鲜艳,往屋里一摆,屋里头都光亮不少,不经意睃上一眼,心里也跟着明亮了些。   虞老夫人笑了:“快过来坐。”   虞幼窈坐到了祖母身边,将捧在手里盒子,拿给了祖母:“给祖母抄了一篇《保寿延安经》。”   虞老夫人连忙打开了盒子,将一沓经文取出来瞧。   一排排行楷小字,却端正平稳,令行齐整,又不似楷书刻板。   字行间行如流水,风神洒落,虽字不相连,但气侯相通,寓刚健于阿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   虞老夫人见之欢喜:“多好的字啊,我还记得,你表哥没进府的时候,你一手字写得跟狗爬了似的,我老劝你,好好地把字练好,你就是不听,你表哥教了你这才几个月,就练出了风骨气韵。”   周令怀可真是个能人啊! 第444章 宜生嫉恨   叫祖母一提,虞幼窈就想到了,表哥初入府没多久,那时侯她傻乎乎地,叫表哥三言两语,就主动拿了笔录给他瞧。   当时,表哥一言难尽的神情,脸上只差没写上“嫌弃”二字,她竟然还有脸问:“表哥,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也亏得表哥还能昧了良心说:“不错!”   而她竟然还真的信了。   之前倒也不觉得如何,可如今想来,虞幼窈就觉得脸辣:“名师出高徒嘛!”   虞老夫人一听,就“哈哈”笑了:“这话倒是没错,就冲你表哥这化腐朽为神奇的厉害劲,怕是宋世子都要自愧不如。”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祖母,你夸表哥就夸表哥,不带这样埋汰人的,表哥都夸我聪明。”   虞老夫人笑出了眼泪:“你这脾气,也只有你表哥治得了你。”   叶女先生都没教好的人,到了周令怀跟前,就成了个小才女。   且不说琴棋如何,就这一手行书,莫说是同龄的女儿家,就是再大一些的,就没得一个能比得上。   要知道,她练字也才半年。   虞幼窈吐了吐舌,心想表哥哪儿会治她,分明比祖母还要纵容她呢,但她和表哥之间的事,也没不需要特意说给祖母听呀!   虞老夫人收好了经文,正色道:“我听说,你这段时侯,经常呆在屋里抄写经文,你一个小丫头,可不行往这里头钻。”   就连她自己,也是在老爷子走了后,她成了孀妇,日子也不好过了,这才开始礼佛,有了个寄托。   虞幼窈连忙点头:“我就是抄抄经文,为祖母和表哥祈福,没有旁的心思。”   虞老夫人放心了,就转开了话题:“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往年我们家,都要去长安街上的酒楼看花灯,但是今年是个多事之秋,你二婶说,便在二房置了席面,一大家子一道热闹着玩儿,你觉得怎么样?”   大房占长,祖母也养在大房里头,逢年过节要大房出面操持,这才显得兄友弟恭,一家和气。   之前端午节,便是她在操持。   也是大房现在是她管家,二婶娘也是考虑到自己是长辈,也不好总叫侄女儿操持,这才有了这提议。   虞幼窈点头:“这样也好,中秋那日我早些去二房,帮着二婶娘一道操持一些,另中秋人月两团圆,您看是不是要将三妹妹接回府里……”   大约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乍一听到这话,虞老夫人下意识皱了眉:“明儿一早就派人过去接。”   虞兼葭在庄子上也住了几个月。   家里每十天,就会派人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虞兼葭没在府里住,在庄子上也有许多不便之处,窈窈便作主,将虞兼葭的吃穿用度加了一倍余,加之族婶从旁照料,也是处处妥帖,比府里也是不差。   虞兼葭在庄子上置了花棚,每日养花、看书、抄佛经,跟族婶一起学规矩,连课业也没落下,日子过得清净,身体也养好了些。   虞老夫人便也由着她去了,没把人接回来。   虞幼窈略一沉吟,便道:“明儿我亲自去庄子里接三妹妹回家,也好瞧一瞧三妹妹在庄子上的近况。”   虞兼葭在庄子上小住,家里东西没少送,关心也是半分没少。   不过她这个做大姐姐的,也该去看一看才是。   “行,多带几个人过去,也能妥当一些。”虞老夫人心里不乐意,孙女儿管着家里大小事不说,还要为了虞兼葭来回奔波。   虞幼窈点头,又问:“母亲与四妹妹那边……”   虞老夫人想到了杨氏,脸色不好:“你母亲身子不好,便就在静心居养着吧,中秋节是喜庆日子,也不能叫病气冲撞了大好的日子。”   杨氏的头症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丁大夫上门治了几回,只说心病难治,后来就不来了,家里又换了另一个大夫。   虽然一直在治,却疯疯癫癫没什么起色。   还是不要出来折腾人了。   接着,虞老夫人蹙了眉:“至于四姐儿,便一道与家里热闹着过吧,就让金嬷嬷跟着一起。”   虞清宁叫杨氏养坏了性儿,又叫何姨娘惯大了心,这人心若是歪了,还能改一改,但人心一旦养大了,心里头有了落差,心态失衡,宜生嫉恨,是改也改不好了,但到底是孙女儿,难得中秋总不行一直关在屋里头,那也说不过去。   这安排与她想得差不大多,虞幼窈就点头。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这盛世太平的景象,也不知道还能看几年。”   虞幼窈深以为然。   两个人正说着话,青袖就进了屋:“老夫人,宋老夫人,镇国侯夫人过来了。”   虞老夫人不由一愣,连忙道:“快扶我起来。”   虞幼窈立马扶着祖母起身,连忙迎了出去。   这一只脚刚迈出了门槛,镇国侯夫人就扶着宋老夫人进了屋里。   虞老夫人一脸嗔怪:“这么大把年纪,不好好呆在家里仔细养着些,咋还往我这儿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快坐着……”   虞幼窈吩咐青袖拿了软枕,垫在椅背上。   宋老夫人这才坐下来,一靠进了软枕里,便觉得身上舒坦一些。   虞幼窈又将香炉里清热解毒的香,换成了通窍香丸,吩咐青袖:“去祖母屋里,拿桑贝蜜梨膏过来,给宋祖母化一杯。”   桑贝蜜梨膏,润肺袪燥,老人家时常觉得喉咙不清,也可食用,祖母屋里也都备着。   青袖领命回了内室。   瞧着虞幼窈处处妥当,镇国侯夫人笑容一深:“这不,今儿一早,明昭醒过来了,还用了一些粥米,史御医说明昭没事了,老夫人一高兴,就非要亲自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还要当面谢谢您和窈窈呢,是劝也劝不住。”   麝药香丸救了明昭的命,家里都很感激虞府。   老夫人昨儿晕厥,也是十凶险,醒来后,就说:“窈窈不光救了明昭的命,也救了我一条命。”   家里这才知道,原来早上那会,老夫人就觉得心里憋闷,连身体也是沉甸甸地,觉得浑身不得劲,带不动了。 第445章 人情难偿(求月票)   像她们这么大岁数,时常觉得身体虚浮才是正常。   但凡这身体一重,就要熬命了。   也是虞幼窈给她用了镇心理气丸,再有明昭好转了,史御医医术高明,救治及时,便也熬过了这一关。   史御医也说:“老夫人身体本就亏虚,又心神劳损过度,也是强撑着精神,这精神一垮,人也垮了,多亏事先服用了镇心理气丸,药定了心神,精神劲一提,哪怕有一丝精、气、神尚在,我的急救才有用,老夫人此番能化险为夷,也是虞大小姐之故。”   家里对虞老夫人和虞幼窈,更是感激不尽。   老夫人这才休息了一晚,精神也才稍好一些,便执意要亲自上虞府登门道谢。   这道谢晚了不行,一定要今儿才有诚意。   不光如此,老夫人里里外外准备了十几张礼单,礼物准备了一大车,还不嫌多,全是给虞幼窈和虞老夫人的谢礼。   这一车东西换两家一老一少两条命,哪里能够呢?!   老夫人恨不得再来一车!   虞老夫人嗔了宋老夫人一眼:“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能造作,真正是越老越作妖,你自个不顾着身子,也不想一想家里的后辈会有多担心,还有啊,明昭这才刚好一些,你们也该在家里多照应些才是,讲什么虚头巴脑的礼数,我难道还会见了你怪不成。”   宋老夫人的脸色,瞧着比昨儿要强一些,可仔细瞧了,还是精神不济,是操劳了心神,强撑了身体才过来的,还真叫人担心!   宋老夫人直瞪眼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这么走一趟,身体虽然有些吃不住,但心里头舒坦了,回到家里,才能安心养着身体。”   虞老夫人一听,就知道她有分寸,也就不多说了:“既然如此,这礼我们家就收了,但道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一句话,就将宋老夫人还有镇国侯夫人,满腔感激的话,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宋老夫人一脸无奈:“你啊你,这脾气跟年轻的时侯一个样。”   虞老夫人摆摆手。   镇国侯夫人却笑盈盈道:“老祖宗,您是长辈,明昭打小也是您瞧到大的,算是您的半个孙儿,这道谢的话,自是不必与您多说。”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话里话外却没得一点生分,反而因这话一句,宋明昭倒像真成了,虞老夫人的半个孙儿,两家的情份又深了许多。   虞老夫人还没说话,就听到镇国侯府夫人话锋一转:“但是啊,麝药香丸是窈姐儿做得,也是窈姐儿想出了灸治的法子救了明昭,我这个做娘的,可不得要好好谢谢窈姐儿。”   但凡不是个傻子,便也能听出来——   镇国侯夫人这话,既承了虞老夫人拿了麝药香丸救宋明昭的情份。   也应了虞幼窈救命的人情。   没有因宋虞两家的关系,而仗着多年相交的情份,就不认这份人情。   宋老夫人瞥了镇国侯夫人一眼,笑了:“我的话都让她说完了。”   也是认可了镇国侯夫人方才的一番说辞。   虞老夫人难得露了笑容:“瞧瞧你们一个两个,这是多大点事,麝药香丸虽然难得,只要寻齐了药材,又不是做不得,也就是多费些工夫和心神的事儿,哪能比得上明昭的命重要,感激窈窈这也没错,可窈窈一个晚辈,你们可要适可而止!”   话是这么说,但是对于镇国侯府的表态,她还是十分满意的。   钱债易还,人情难偿。   如非必要,世家一般是不愿意欠下人情,以免将来“人情”,与家族利益起了冲突,危害了整个家族。   救宋明昭是情份,但镇国侯府能认下这份“人情”,她自然是乐于见成。   有了这份人情在,孙女儿将来也多了一份保障。   宋老夫人是个人精,哪儿不明白她的心思,也笑了:“麝药香丸效果能这么好,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出来的,史御医也说了,便是宫里贵人们用的,也不如你家的好。”   说到这儿,她目光柔和地瞧了虞幼窈一眼,这才继续道:   “香药这东西,是要讲究灵性,便是相同的配伍,一千个人,一千双手,做出来的效果,也是各有不同,像窈窈这样在香药上拥有惊才绝艳天赋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所以做出来香药,都是带了灵性,但这样的香药,也不易做得,过程中需要消耗极大的心神,也不易多做,否则容易损伤心神,也是我们家幸运,碰到了窈窈。”   史御医说,像这样有灵性的药香,便是许嬷嬷也未必做得出来。   明昭的症状太诡异了,胡御医救不了明昭之后,就说要回宫里当值,不愿再留在府里。   其他御医看过明昭之后,也推说无能为力。   史御医这样老迈,又致仕的御医,一般是不会轻易再出手,肯来镇国侯府,也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   肯留下来救治明昭,却不是看在镇国侯府的面子。   而是因为宋虞两家是世家,有了虞幼窈做得麝药香丸,他就有把握救治明昭。   不然,史御医是不可能为了明昭毁了自己多年的名声,让自己晚节不保。   明昭能活命,关键是在虞幼窈身上。   虞老夫人却是不知道这个,听得也是一愣:“也是我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香药里头,竟还有这样大的名堂。”   心里却有些后悔,不该一出手就送了两枚出去,她可是不愿意,让孙女儿耗损心神再做麝药香丸了。   心神耗损一时半会瞧不出害处,害得却是寿命。   三姐儿总是病秧秧的,便是心神耗损过度。   令怀身子病弱,便也是身体元气不足,心神难养,这才伤了寿命。   瞧着虞老夫人一脸无知样,宋老夫人是既羡慕,又嫉妒:“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瞧瞧她手上戴得手珠,屋里薰用的香,嘴里吃用的茶,哪一样不是孙女儿亲手做来孝敬得。   从前身体比她还要差,如今瞧这精神头,叫人不羡慕都不行。 第446章 家有一老   虞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这福气,你可没少享用。”   宋老夫人听笑了。   虞幼窈坐在祖母身旁,听着长辈们说话。   许嬷嬷之前也说了,她于调香一途极有天赋,做出来的东西有灵性,同样的配伍,由她做出来的,效果总要好上许多。   而加了灵露之后,这份灵性仿佛得了升华,效果就更好了。   昨儿,祖母要带她去镇国侯府,她借着回窕玉院换衣裳的时侯,拿了两粒没加灵露的麝药香丸,悄悄将祖母送出去的替换了。   宋明昭用的只是普通的麝药香丸,但即便是普通的,因出自她手,效果也是极好。   两个老人家说着说着,就看向了虞幼窈。   镇国侯夫人满脸都带了笑:“明昭这一次能醒过来,也是多亏了窈窈,不光这样,昨儿我尽顾着明昭去了,一时也没注意我家老夫人的身子,也亏得你这孩子细心,发现老夫人也是强撑了精神,给她用了镇心理气丸,不然我家老夫人可真要遭罪了,可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了。”   老夫人遭罪是小,就怕这一口命没熬过去。   虞幼窈连忙摇头:“宋世子能醒过来,也是史御医救治有方,我可不敢居功,镇心理气丸也是平常祖母用了,有些提神宁心的作用,想着宋祖母担心宋世子,想来也是心神不宁,这才给宋祖母用了一丸,能帮到宋祖母自然是好!”   是史御医提醒了镇国侯府,麝药香丸能救宋明昭的命。   宋明昭能醒过来,麝药香丸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后面灸治、用针、用药,缺了一环也不行,却是史御医的功劳。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就瞧向了虞老夫人:“这孩子,跟你一样实在。”   分明是救了人命的事,叫她轻描淡写的一说,也成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换作旁人少不得就要挟恩图报了。   道谢的话说了一嘴,谢礼送了,人情也欠下了。   宋老夫人身体不好,也不好在虞府久呆,宋明昭也才刚醒,家里只有宋婉慧看着,镇国侯夫人也不放心。   于是,说说聊聊半个时辰,宋老夫人就要走了。   虞老夫人也不留她。   虞幼窈准备了些平常吃用的香、茶,就与祖母一起,将宋老夫人和镇国侯夫人送出了门。   待回了安寿堂,虞老夫人看了镇国侯夫人送来的礼单后,就拿给了虞幼窈:“你自己看看吧!”   虞幼窈接过来一瞧,有些吃惊。   光是厚厚一沓的十几页礼单,就已经很吓人了。   而礼单中,大多都是一些精贵的药材、香料,莫说是麝药香丸,就是一些再贵重的药香,也能做了。   显是镇国侯府数代积藏,压箱底的好东西。   除此之外,好茶、字画、古董、珍籍、玉器,首饰这些也有不少,也都是挑了最名贵的送。   虞幼窈看得直啧舌:“不愧是京里头最老牌的勋贵人家,还真是大手笔。”   虞老夫人颔首:“你便收着吧,也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一个宋明昭,就能抵过镇国侯府的整个库房,他将来的前途大着呢,镇国侯府将来的风光还在后头,更何况,你宋祖母也没少得了你的好。”   若非如此,宋老夫人哪能头天晚上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第二天连气也不带喘地,一早就拖着老身子过来了。   这是人情欠得太大了,诚意少不得要摆足了。   有了今儿这一遭,但凡是个讲理,又重礼数,还要脸面的人家,真到了将来讨人情的时候,就冲着镇国侯府今儿这送上门来的“诚意”,也要悠着些,不能过份了来。   “我要是不收,该急的也是镇国侯府。”虞幼窈忍不住感慨,能活得像祖母这样大岁数的老封君,真正都是人精,没一个简单的。   都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   收了镇国侯府这样多精贵难得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她就没脸,再向镇国侯府讨那所谓的“人情”了。   看,这就是老人家为人处事的精髓。   礼数到了,情份也全了,便是这“人情难偿”的事也大事化小了。   虞老夫人听笑了:“单说其中一株紫晶玉珊瑚,还是高祖皇帝当年登基后,论功行赏,赏给忠勇镇国侯的,整个大周朝就寻不出第二件来,这也是宋老东西活得明白,换个人怕也舍不了这样的血本。”   虞幼窈笑了:“所以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紫晶玉珊瑚不仅是一件稀世珍宝,还可以入药,调香,她手中就有一张古方,上面需要用到紫晶玉珊瑚入药。   利用得好,表哥的腿兴许还能更早恢复。   这株紫晶玉珊瑚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虞老夫人嗔了她一眼:“镇国侯府的谢礼到了,那是他们的事,你救了宋明昭也是事实,可别真傻乎乎地,收了点他们家的东西,就不好意思讨人情了。”   虞幼窈还真厚不下脸皮了。   麝药香丸虽然是她做的,可她真没有半点,救了宋明昭性命这种自觉。   收了镇国侯府的谢礼之后,其中的珍贵药材、香料,用处极大,也自觉占了便宜,还真没打算去讨这人情。   见她目光直闪,虞老夫人就明白,真让自己猜对了,就白了她一眼:“将来若是遇到了为难的事,在不触及镇国侯府利益的前提上,人情该讨了,还是要讨回来,不然镇国侯府那边总欠着人情,时日久了,怕也不自在了。”   虞幼窈仔细一想,祖母说得也有理。   镇国侯府送了一大车的谢礼过来,又认下了这份“人情”,就是拐了弯子地表示,在镇国侯府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不怕欠下人情。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已经让人,将镇国侯府送来的谢礼送了过来。   许嬷嬷正指挥下人在盘点,登记,造册。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早上学了半个时辰的宫仪,梳洗之后,只简单用了早膳,就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   那处庄子,虽然距京里不远,可这一去一来,路途也不近。 第447章 三小姐委屈(求月票)   虞老夫人不放心,不仅将青袖派了过去,还安排了五个壮实的婆子跟着,另外在府里又挑了十个武功不错的护院。   虞幼窈见祖母实在放心不下,就道:“我带着长安一道过去,长安的武功十分了得,表哥回幽州没带长安一起,就是担心我管着家里,难免会到外头走动,出行不方便,留着我使唤的。”   表哥腿脚不便,身边跟着一个武艺高强的下人,倒也说得过去。   她也不担心曝露什么。   果然!   虞老夫人一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些:“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快回。”   周令怀不是一般人,她当然也不会天真认为,跟在他身边的人,会是一般人。   周令怀向来疼爱窈窈,肯将长安留给窈窈使唤,可见长安武艺不错,能护得了窈窈。   她信的不是长安,而是周令怀!   等虞幼窈上了马车,长安飞身到马车顶棚上。   马车不紧不慢地出了府。   秋干气燥,天气还没改凉,这一路晃晃悠悠,走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了庄子上,虞幼窈也是头昏脑胀,浑身都难受。   得知虞幼窈过来了,虞兼葭连忙出来迎接:“大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虞幼窈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理了下衣裳:“三妹妹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几个月,这段时间,京里头不太平,祖母和母亲也都要照应着,便也没时间过来看你,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祖母心里念着你,便让我过来接你回家。”   虞兼葭垂下了眼睛:“我原也在和族婶一起商量着回府过节的事,却没成想大姐姐竟亲自过来了,这一路距离不近,大姐姐赶了许久的路,也是辛苦,快到屋里去。”   虞幼窈颔首,与虞兼葭一道进了屋。   这处温泉庄子几经修缮,院子里湖山、凉亭、曲径、花木,处处都透了雅致。   屋里头一应用具,也是处处妥当。   还真是休养的好去处。   方才见了虞兼葭,她身段虽然透了弱态,可双颊薄红细润,气息平顺,可见这病确实是没有白养了去。   进了花厅,虞兼葭吩咐下人上茶。   透明的琉璃小碗里,盛了黄金色的茶汤,上头浮着三两朵菊花,花茶入口之后,略带了一缕苦涩,入喉之后,又觉得唇齿回甘,清热又解渴。   还真是不错。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这菊花茶味道不错。”   虞兼葭一听就笑了:“这是我前些时侯,采了庄子的野秋菊,照着《茶经》上记载的方法,自己炮制的,”说到这儿,她突然就想到了,虞幼窈平常也喜欢炮制这些,又道:“庄子上到了七八月,漫上遍野都开遍了小秋菊,附近的百姓,在闲暇之余会上山,采些回家,蒸了之后,晾晒,天气酷热的时候,喝一些解暑,我闲来无事,就学着他们,也上山采了一些,便也觉得这个夏日,也清爽了许多。”   虞幼窈淡淡笑了一下:“我瞧着三妹妹气色红润,连精神也好了许多,看来三妹妹在庄子上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在,祖母瞧了定会十分高兴。”   虞兼葭柔声一笑:“也是亏得大姐姐帮我打点着,吃穿用处处精心,这悠闲自在的日子,是托了大姐姐的福。”   虞幼窈心思缜密,做事也是滴水不漏,人虽然不在庄子上,但庄子上的一应事,也是处处妥当,便连庄子上的人,也对虞幼窈赞不绝口。   有一回,茴香没忍住,说了几句她委屈的话。   便让庄子上的一个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腥子:“三小姐委屈?她委屈啥呢?府里的事,是大小姐一个半大的姑娘操持着;老夫人年岁大了,也是大小姐在跟前尽孝;大夫人身体不好,更是大小姐从旁照料着;大老爷顾着朝堂,大房里里外外都是大小姐在操持着;便连三小姐身子病弱,在庄子上休养,那也是大小姐安排得妥妥当当,半点也不含糊,三小姐只要好好养着身子,哪儿委屈了?”   茴香气得直哆嗦,偏偏庄子里其他人,竟也都是这样认为。   有人当场就瞧不惯茴香:“同为府里的女儿,三小姐在庄子上,养养花,看看书,难不成还能比大小姐还要辛苦?我看大小姐才是真委屈。”   茴香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叫族婶罚了一顿,降了二等丫鬟,不让她身边伺候。   虞兼葭总算明白了,便是她逃出了府里,远在庄子上,虞幼窈就是有本事,依然操控了庄子上的人事。   毕竟虞幼窈是连太后娘娘就称赞赏赐过的人啊!   府里的下人们,又怎么会质疑虞幼窈呢?   比起她,大家当然更愿意相信虞幼窈呢。   见她垂着头,露了地截雪白细瘦的颈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虞幼窈就笑道:“都是一家姐妹,不必说二家的话。”   听了这话,虞兼葭也不禁抬了头来,眼眶微红:“也是我身子骨不争气,祖母年岁大了,母亲也病着,便也不能在跟前照料着,更不能为大姐姐分担,不仅家里处处都是大姐姐照料着,更连我在庄子上的日子,也还要大姐姐打点着,我实在是心中有愧,对不住大姐姐。”   恐怕不止庄子上的下人如此认为,便连整个京兆,少不得也要这样想得。   母亲被送进了静心居,成了弃妇。   幼弟也遭了父亲的嫌,不如从前受宠。   便连她自己病情加重,也是不得不到庄子上养着。   整个虞府成了虞幼窈的天下,分明是虞幼窈得了好处,怎的这大的好名声,就尽让虞幼窈占尽了呢?   这是什么道理?   虞幼窈轻笑道:“你若是觉得心中有愧,过意不去,便好好养着身子,别让祖母和母亲担心。”   身为后辈孝敬长辈,为长辈分忧,是应尽的责任,虞兼葭身子不好是事实,但是这并不是她,未尽孝道的借口和理由。   总要让虞兼葭明白,便是躲到庄子上,这“病”也不是那么好养的。   不然外人怕都要认为是她容不下家中的继母和继妹。   这坏名声,都要泼到她的头顶上。 第448章 心里憋屈   以虞兼葭的心性和手段,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坏她的名声,她是一点也不怀疑。   从虞兼葭提出要去庄子上,她就防了这一招。   一句话,便让虞兼葭心里一阵憋闷,好长一段时间没痒过的嗓子眼里,又有点发痒了。   她糯了糯唇:“不能在长辈跟前尽孝,也是我的不是,也亏得家里还有大姐姐,不然我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虞幼窈淡淡一笑:“你好好养着身子,不让长辈为了你担惊受怕,就是最好的孝道。”   虞兼葭喉咙一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虞幼窈三言两语,便坐实了她“未尽孝道”这话,她却也担心,自己多说多错,越说越黑,便也不好再说这话了。   于是,她转了话题:“不知祖母近来身体可好,我在庄子上休养之际,帮着祖母抄了些寿经,祈祝祖母安康。”   虞幼窈轻扯了唇儿:“祖母有我从旁照料着,身体还好,倒是三妹妹你,便是养着身子,也牵挂着祖母,还为祖母抄写了寿经,原也是一片孝心,但是胡御医交代了,你的身子需静养,切不能劳累,以免祖母担心。”   全然一副姐姐担心妹妹的口吻,却将她抄写寿经,孝敬长辈的一片孝心,给越了过去,又扯到她身体上。   仿佛她抄写寿经,孝敬长辈,还抄出了错来,责怪她若因抄写寿经,累着了身子,反还要让家里担心。   旁人听了她这话,定要认为虞幼窈身为长姐,待她还真是一片关爱。   可是!   只有虞兼葭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憋屈。   便在这时,照料虞兼葭的族婶进了屋。   虞幼窈搁下茶杯,连忙站起来见礼。   七婶子堆满了笑容:“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府里上上下下都要你操持着,哪好特意跑一趟。”   虞幼窈笑着说:“这不是二婶娘担心劳累了祖母,让去二房里过中秋节,家里一下少了许多事,这才有时间过来。”   七婶子笑容一深,简单的一话,若是往深了一想就不简单了。   二房的姚氏,是个会做媳妇,也会做婶娘的人,大房的虞大姑娘,也是嫡长风范,顾着家中的妹妹。   虞幼窈与族婶说了几句,就道:“三妹妹在庄子上住了许久,我还是第一次来,少不得要四处看看,就劳婶子带我走一走。”   之前不能过来,是因为家里有年纪大的祖母,有病重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幼弟,她也脱不开身。   今儿既然过来了,就该好好看看虞兼葭休养的地方。   七婶子笑着应下了。   见她们俩谈笑热络,虞兼葭有些不是滋味,就道:“我陪着大姐姐一起吧!”   杨淑婉对这温泉庄子很上心,里里外外花了不少银两,虞兼葭要来庄子上休养,虞老夫人也拿了一笔银两,又仔细修缮了一遍,也是处处雅致。   一边逛着,虞幼窈便问起了七婶子,虞兼葭在庄子上的情况。   七婶子自然不会隐瞒:“……大姑娘是个妥当的人,处处都精心打点着来,就是在府里也不过如此,三小姐每日伺弄草,读书写字,过得也清净,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咳喘,府里每个月,都请了大夫过来给三姑娘请平安脉,也都说三姑娘人闲体宽,身体自然也好了。”   听了这话,虞幼窈并不意外。   虞兼葭心思便是再多,远离了虞府的人事,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之前都咳血了,但凡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保重身体。   走着走着,虞幼窈瞧见不远处的山林里,隐约有一座小院,在山木掩映之间,透了几分雅致幽远。   虞幼窈伸手一指:“那是何处?”   七婶儿抬眸看去,就笑了:“庄子上的温泉就在那处,大夫人在那边修了院子,大姑娘可要过去瞧一瞧?”   杨大夫人在山上山下,一南一北,建了两座小院,天气冷的时候,就到山中的温泉小院里去住,可以泡温泉,天气热的时候,就住到山下。   虞幼窈摇摇头:“天气太热了,就不去。”   这一路走来,三步栽一树,步步成荫,又是坐南朝北的朝向,四面通达,便是有一点微风,经绿木相送,也是清凉惬意。   逛了一段路,就到了湖山处,虞幼窈瞧了亭子四周的木栏,就道:“等过了中秋节,让赵大父子俩过来,将庄子上比较老旧的地方,重新翻修,检查一道,等到了秋冬季,天气湿冷,就不安全了。”   虞兼葭心里满满不是滋味。   虞幼窈的一言一行,都是故意装给别人看得,等虞幼窈走了,庄子里的下人们,又该说虞幼窈是如何妥当,待她这个妹妹是如何精心。   了解了庄子上的情况,虞幼窈就有些累了。   七婶子见她脸色不大好,就知道了,虞大姑娘一大早就赶了许久的路,因时间赶得急,也没来得及休息,只喝了一杯茶,便急着要看看三妹妹住的地方妥不妥当,这会肯定是累了,温声劝她回去休息。   虞幼窈只好点头,回厢房休息。   中午,庄子里的厨房做了清淡适口的吃食。   虞幼窈胃口不太好,只勉强用了一些。   午膳后,虞幼窈小憩了一会儿,又强打了精神,见了庄子上伺候的下人。   虞幼窈例行问了庄子上的一应事务。   大小姐坐在树下,茶色的对襟上衣,搭了青色的抹胸襦裙,衬得她鲜雅明亮,举手投足之间透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仪。   她声音温软,与人说话时也不刻意显摆威严,把声音往高了扬,也不往低了压,就平平的声音。   可问起话来,却半分也不含糊,叫人一听就知道,不是个能糊弄的人,也是心悦诚服,不敢造次了。   待问完了话,虞幼窈就笑了:“三妹妹在庄子上休养了一段时侯,瞧着气色红润,精神也不错,也是你们悉心照料,尽忠尽职的功劳,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一会儿到刘婆子那儿,一人领一份中秋节礼,另每人赏五两银钱。”   下人们一个个都笑眯了眼睛,纷纷磕头道谢。 第449章 心怀介蒂(求月票)   心中难免感慨:怨不得大家都说大小姐如老夫人一般,是心善又仁厚,是最赏罚分明的一个人!   不光这样,对三小姐也是细心周到。   好一招收买人心,虞兼葭瞧得腻味,不禁端起茶来喝。   下人们散了之后,虞幼窈又留下了几个管事,将庄子上里里外外,都仔细安排妥当了,铙是几个管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也不禁感慨,大小姐是个周全又妥当的人,被安排的管事,也是心服口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未时都已经过半了。   虽然天气正热,顶着太阳赶路不好,可若是再晚一些,回到府里天都要黑了。   虞兼葭身子骨弱,马车走得也慢,一个多时辰的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回到府里已经酉时过半(18点)。   虞幼窈和虞兼葭也不耽搁,连忙上了安寿堂,给祖母请安。   虞幼窈来回赶路,大好的姑娘家,就跟干了水的花儿似的,焉儿嗒嗒,瞧得虞老夫人心疼不已,虞兼葭原也是身子骨弱,又在马车里颠簸闷燥了,小脸儿也有些发白。   她连忙道:“见你们平安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快回去歇着。”   第二日,虞幼窈用了早膳,就去了安寿堂,与祖母说了温泉庄子上的事:“……庄子里的景致不错,七婶子是个厉害人,上上下下都打点周全,下人们也都规规矩矩,三妹妹住在庄子里,也是妥当得很。”   虞老夫人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就知道是仔细透了,心里是既欣慰,又心疼:“怨不得昨儿回来小脸都是白得,这是只顾着你三妹妹,自己是气也不带喘一下,将庄子里事事桩桩都安排了一道吧!”   心里却心疼孙女儿辛苦。   也有些恼了虞兼葭!   真要静下心来,哪儿不能养着身子,好好的府里不住,非得往庄子上跑。   她是在庄子上住的清静得闲,可怜窈窈每个月,便是安排她在庄子上的生活,也要平白多做许多事。   虞幼窈笑了:“这不是担心祖母不放心三妹妹吗?多了解一些,说给祖母听,祖母心中也安稳一些。”   大好的孙女儿,家里不住,偏要到庄子上去住,祖母哪有不担心的。   虞老夫人不想再说虞兼葭了:“胡御医今儿没去宫里当值,我命人拿了牌子,去请了胡御医进府,给你三妹妹诊脉,希望养了一阵子,也能养出好来。”   虞幼窈点头:“之前胡御医开的药方也吃了许久,七婶子说药效不错,便一直吃着,也该让胡御医重新诊一诊脉,换一换方子。”   虞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七婶子就带着虞兼葭过来了。   艾叶和芷叶跟在身后,手中提拎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虞兼葭从庄子上,带给虞老夫人的礼。   艾叶提做了大丫鬟,顶了茴香贴身伺候。   芷叶是后来祖母亲自挑选了,送到虞兼葭跟前伺候的。   虞幼窈和虞兼葭姐妹见礼之后,就道:“后日就是中秋节,府里还有一些事没有安排,三妹妹便与祖母先聊,我就先走一步。”   虞兼葭连忙曲身一礼:“府中的事,便有劳大姐姐操持。”   出了安寿堂,虞幼窈安排府里的下人们挂花灯,系彩带,没到中秋节,府里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了。   到了隅中,胡御医进了府。   有祖母招呼着,虞幼窈借口忙碌,也没往嫏还院去凑。   不大一会儿,夏桃便过来禀了虞兼葭的身体情况:“胡御医说,三小姐身子有所好转,照这样将养着,身体只好不坏,又重新为三小姐开了药方,老夫人很高兴,亲自将胡御医送出了门,挑了些精贵的补品,送到了三小姐屋里。”   虞幼窈点头:“你也去挑些精贵补品,给三妹妹送过去。”   身体好转了些,虞兼葭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让艾叶带了些精巧的东西,就去了松涛院看虞善思。   虞善思搬了院子之后,就一直被禁足在松涛院里,每日都要跟着嬷嬷一起学规矩,虞宗正又重新请了一位严厉的夫子,再三交代,要严加管教。   四个多月下来,虞善思也确实长进了许多。   虞善思正在背书,得知三姐姐过来看他,连忙放下了书册,跑去了花厅。   见了三姐姐之后,他也没像从前,横冲直撞地往人跟前冲,而是规规矩矩地给虞兼葭行礼问好。   “昨儿晚上就听说了,大姐姐亲自去庄子上,接了三姐姐回府,原是想去看看三姐姐,但昨儿夫子布置的功课没有完成,嬷嬷说三姐姐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就不好过去打扰三姐姐休息,就打算今儿中午过去陪三姐姐用膳,没成想三姐姐竟然过来了。”   一席话也是条理清楚,可见这几月严家管教,也是大有成效。   虞兼葭心里是既高兴,又失落:“我一回府,便听说了四弟这段时侯勤学上进,课业大有长进,心里自然高兴,所以就过来看看你,没打扰你读书吧!”   虞善思不像从前那么依赖她了。   但是!   他让父亲带在身边教导了一阵子,也确实是脱胎换骨。   母亲已经成了弃妇,将来她能依靠的,便只有四弟,四弟越上进,她自然就越高兴。   虞善思这才坐到了姐姐身边:“夫子布了背书的功课,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三姐姐来得正是时侯。”   虞兼葭抬手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四弟终于长大了。”   提了这话,虞善思有些窘迫,连忙转了话:“我见三姐姐在庄子上休养了几个月,气色好了许多,方才听说胡御医进府给三姐姐把了脉,三姐姐的身体可是好了?”   虞兼葭点头:“确实好了一些,不过还要继续养着。”   虞善思十分高兴:“真是太好了。”   三姐姐刚去庄子上那会,他心里记恨大姐姐,觉得是大姐姐将三姐姐逼走了。   便是这段时间,身边的人全是父亲和祖母安排的,他也跟着学了好,懂了许多道理,父亲时常与他提及大姐姐,说大姐姐道理大,最顾手足之情,让他平常多与大姐姐亲近。   但他始终对大姐姐心怀介蒂。 第450章 众叛亲离   这会儿,见三姐姐气色好,身体也好,心里有些羞愧。   心里这样想着,虞善思便听到姐姐在问:“我不在的这些时侯,你在府里还好吗?大姐姐有没有……”   说到后面,她犹豫着没继续说。   虞善思并没有多想,就道:“三姐姐别担心,我在府里一切都好,大姐姐对我也十分照顾,前段时侯,我幼学论语学不好,大姐姐派人送了一本,她从前学过的注书,我受益颇大,夫子还夸了我。”   对大姐姐的芥蒂解开了,语气里就难免透了敬重。   父亲时常说,大姐姐从前也如他一般顽劣不学,也是年后病了一场之后,才知道勤学上进了,如今的学习进度,都赶上了旁人三五年,让他多和大姐姐学一学。   “是、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虞兼葭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打了满满腹稿的话,顿时全噎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了。   世家大族教导后辈,都很有一套。   除非是像母亲那样刻意纵容,或者是疏于教管,基本上都能教出知礼的孩子。   母亲被关在静心居里,她去了庄子上,父亲对四弟严厉管教,小孩子没了倚仗,又吃了苦头,受了痛楚,很容易就老实下来了。   只要人一老实,基本上就是喊东,不往西,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亲信任虞幼窈,肯定没少给虞善思灌输要尊敬嫡姐的话,四弟最惧怕父亲,也最听父亲的话,父亲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了。   虞善思见她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三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虞兼葭连忙摇头:“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母亲,一时有些担心。”   虞善思是她嫡亲的弟弟!   可是!   虞善思落水到现在,也才四个月,就把心偏到了虞幼窈身上去了,张嘴闭嘴提起虞幼窈,满口的敬重,待她这个嫡亲姐姐,也是不如。   虞兼葭有些受不住,喉咙一痒,就咳了一声。   她在庄子上,不过小住了三四个月,可这一回来,就有一种物似人非,众叛亲离之感,虞府里的一切人事,都已经脱离了掌控,包括她的亲弟弟。   怎么会?   怎么可以?!   虞兼葭心里止不住地尖叫,脸上却风平浪静:“对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去见过母亲,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她不能再继续放任虞善思亲近虞幼窈。   虞善思是她的亲弟弟,只能听她一个人的。   提及了母亲,虞善思轻抿了唇,点头:“祖母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让我去静心居看一看母亲,母亲她……”   母亲病重,家里请了不少郎中也不见好。   虞兼葭愣了:“怎、怎么会呢?祖母不是不许我们去见母亲的吗?”   四弟是大房里唯一的男丁,母亲成了弃妇,原以为老夫人不会让四弟再见母亲,也想好了挑拨的说辞,竟没想到……   虞善思点头:“祖母一开始,确实不让我见母亲,也是有一回,我实在担心母亲,就爬了静心居的墙,险些出了意外,祖母知道后勃然大怒,是让大姐姐劝住了,也是大姐姐说服了祖母,允我每个月见一次母亲。”   他还记得大姐姐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四弟心中有孝,便是母亲病重,也不该阻母子天伦,母亲是好是坏,总要让四弟亲眼看了才是。如此遮掩着,倒让四弟心中牵挂难安,难免心生误会,还当母亲的病有什么不可告人隐秘,时日久了,心中难免怨愤,使家人离心离德!”   后来见了母亲几回之后,他渐渐明白了。   母亲病重不假,只是这病……   他每回去见母亲,一开始母亲还能好好说话,但没过一会儿,情绪就突然变得疯癫,说话也是颠三倒四。   不是骂父亲太绝情,就是骂祖母是个老不死的东西,又骂大姐姐是贱人。   满嘴的污言秽语,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他不心听到李嬷嬷和碧桃说,母亲心病难医,这都是报应!   他不是傻子,也知道“报应”这两个字,不是好话,是指做了坏事的人。   母亲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不敢问,更不敢深究,但是他隐约明白了,这大约就是祖母不让他见母亲的真正原因。   那天从静心居出来后,他心里很难受。   不知不觉就到了窕玉院,看到大姐姐坐在青梧树下看书。   他心中愤恨难忍,冲过去掀翻了大姐姐面前的茶桌,大叫:“我娘说,她今日这般下场,全是你害的,你是个扫把星……”   当时,大姐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淡声道:“将四少爷送去祖母屋里去。”   当下就有一个婆子过去拉扯他。   虞善思气愤不已:“你想向祖母告状对不对?哼,告状就告状,谁怕准啊……”   婆子将他带到了安寿堂,却只道:“四少爷刚从静心居里出来。”   原以为祖母会教训他,没成想祖母也没说旁的,只拉着他的手,对他嘘寒问暖。   长辈的关心,让七岁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扑进了祖母怀里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将在静心居听到的话说给了祖母听。   “祖母,我娘是不是坏人,所以祖母要把她关起来?”   允许虞善思去看杨氏,虞老夫人已经预料到这情形,之前她觉得真相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可窈窈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正因为虞善思年岁小,是是非非的观念,并没有那么强烈,很多事情,不用刻意去瞒着他,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而不是漠视他的感受,让他与母亲骨肉生离,然后从旁人的嘴里,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那样对他来说,才是一种伤害。   虞老夫人轻抚着他的背:“你觉得你娘是坏人吗?”   虞善思摇头:“娘对我很好,她、她不是坏人。”   虞老夫人点头:“所以,她是不是坏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你很好,是一个好母亲,你现在还小,也不懂这些,但是你需要记住,她始终是你娘,你要对她心怀敬孝,但是呢,她不小心做错了事,所以你也要引以为戒。” 第451章 物似人非(求月票)   虞善思似懂非懂。   母亲是一个好人,但是她做错了事,所以祖母把她关了起来,他要对母亲心怀敬孝,却不能学母亲做错事。   想到了这些,虞善思就安慰道:“三姐姐,母亲虽然病重,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照顾我们,但是家里有祖母,有父亲,还有大姐姐,我这段时间课业长进了许多,三姐姐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家里一切都是好好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虞善思的话,让虞兼葭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从来没哪一刻,她觉得自己输得如此彻底。   她也想告诉虞善思,虞幼窈心机深沉,不安好心。   但是,虞善思不会相信。   她住在庄子上的几个月,虞善思在府里的衣食住行,全是虞幼窈在打点,虞幼窈心思缜密,是不可能在这上面苛待虞善思。   她在庄子上的衣食住行,也都是虞幼窈在打点,胡御医亲自上门为她诊脉,她身体好转了,这也是事实。   虞幼窈将她在虞府所有的路,全部堵死了。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今她在府里,已经是独木难支,安安份份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虞兼葭精神恍惚地离开了松涛院,不知不觉就到了静心居,想着母亲就住在高高的院墙里头。   顿觉心中凄凉!   守门的婆子见三小姐站在门口,连忙开了门:“三小姐是来看大夫人的吧,老夫人一早就吩咐了,让老奴给三小姐开门,三小姐快请进。”   虞兼葭愣在原地,是进也不好,不进也不是。   她也不是特意过来看母亲,只是一路从松涛院出来,瞧着府里头张灯结彩,下人们喜气洋洋忙着中秋节的事。   这热闹非凡的场面,却仿柫与她无关。   便有一种物似人非的感觉。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静心居,可瞧着静心居敞开的大门,虞兼葭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咣——”的一声,虞兼葭吓了一跳,陡然回身去看——   敞开的大门被关上了,那一瞬间,她茫然四顾,眼看着静心居高高的院墙,宛如一座牢笼一般,有一种窒息绝望的感觉。   她不禁浑身颤栗,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转身就往门口跑。   等跑到了门口,指尖碰到了门板,虞兼葭陡然就反应过来了,静心院里关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母亲。   她只是来看母亲的!   虞兼葭刚准备进屋,就听到一阵“砰咚”“哐当”“哗啦”的声响,还有杨淑婉歇厮底里的尖叫声——   “中秋节都不让我出去,凭什么啊,我可是老爷名媒正娶的妻子,只要老爷一天没有休了我,我就是虞府大房的主母,是虞幼窈的母亲,她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来人啊,我要见老爷,我要出去……”   “夫人,静心居里的事都是老夫人管着,是老夫人亲自发了话,让您好好在院子里养着身体,您……”就别闹腾了。   “不可能,老夫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老夫人最重名声,中秋节是人月团圆的大好日子,我这个主母,若是被关在院子里,岂不是落人口实,惹人笑话了吗?一定是虞幼窈这个贱人,是她……”   多重的病,连中秋节也不让出来,这也未免说不过去。   李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大夫人情绪不稳定,指不定哪句话听得不痛快了,就发了狂。   老夫人哪敢放她出去?   杨淑婉又哭喊起来:“我父亲下了大狱,杨家没有了,我也成了罪臣之女,虞府上上下下下都不把我当人看,休不了我,就想逼死我,好让老爷重新续娶……”说着,说着,她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想让我死,我就偏偏不死,虞宗正,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摆脱我,哈哈哈……”   静心居院子小,屋里的动静传到外头。   虞兼葭听着里头一会儿尖叫,嘶喊,一会儿嚎哭,大笑,这绝不是一个人正常人才有的情绪。   一颗心彻底凉了,迈进了门槛里的脚,也一点一点地收回。   难怪虞善思提及了母亲,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这样疯疯癫癫的母亲,她也不想面对。   虞兼葭心中一阵悲苦,悄无声息地出了静心居。   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守门的婆子有些意外,又见三小姐脸色不大好,就猜到了,大夫人定是又发了狂。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闷燥的天气变得秋高气爽。   虞幼窈用了早膳,就和柳嬷嬷一起,清点了家里准备的中秋节礼,对照了礼单之后,派人一一送了过去。   中秋节礼每年都有惯例,也是月饼,菊花酒,以及一些点心之类的。   虞幼窈以自己的名义,又给齐思宁,宋婉慧,唐云曦三人送了一份节礼。   待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虞幼窈就上了安寿堂。   虞兼葭和虞善思已经到了,正在与祖母说话,今儿中秋节,祖母难得穿金戴银,身上也透了喜气。   虞幼窈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坐在堂里的虞清宁。   虞清宁瞧着又瘦了一些,模样儿很出挑,但表情有些僵硬木讷,碧绿色的轻容纱对襟上衣,搭了一条石榴红的裙子,张扬又艳丽。   小半年没见,虞清宁变了许多,又仿佛没有变过。   虞清宁站起来,给虞幼窈见礼:“大姐姐好。”   她眉目低敛,瞧不见脸上的表情,跟金嬷嬷学了大半年的仪礼,一举一动之间,也确实是规矩有礼。   虞幼窈回了一礼。   虞清宁这才抬起头:“之前,是我对不住大姐姐,不该在大姐姐的生辰小宴上闹腾,一直没有机会向大姐姐说一声对不起,希望大姐姐原谅我。”   虞幼窈轻挑了眉,笑了:“四妹妹言重了。”   虞清宁果真是长进了一些,能做小伏低地向她道歉,还真是难得。   但是!   如果虞清宁是真学聪明了的话,就不该在今儿这大好的日子,当着祖母的面儿,提了过去不痛快的事。   这道歉的话,不是说给她听得。   姿态却是做给祖母瞧得。 第452章 又蠢又作   不轻不重地一句话儿,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   虞清宁心里不满,眼眶却微微一红,弱声细气地说:“大姐姐,那天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才做出了那样荒唐的事,这段时间,金嬷嬷教了我许多规矩和道理,大姐姐是家中的长姐,尊长爱幼也是天经地义。”   虞幼窈突然觉得好笑。   在院子里关了小半年,又有教司坊里的嬷嬷严加管教,虞清宁这段时间没少吃苦头,连身段也瘦薄了。   这故作姿态,一副柔弱可怜,又委屈乖巧的模样儿,还真是——   虞幼窈不动声色瞧了虞兼葭一眼,淡声道:“既然如此,便让金嬷嬷留在府里,再教一教四妹妹一段时间,能多学些规矩,总归是好的。”   虞清宁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了虞老夫人。   虞幼窈难道不应该,因为她诚心道歉,主动说没关心,原谅了她的话,如此一来,她们姐妹俩,当着祖母的面儿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连虞幼窈都原谅了她,祖母自然不会再生她的气,没准一高兴,祖母就将金嬷嬷打发回教司坊,也不再将她拘在院子里了。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虞老夫人面色淡了许多,瞥了一眼虞清宁:“你大姐姐也是一心为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向你大姐姐道谢?”   虞清宁确实是长进了许多,至少没像从前大呼小叫,没大没小。   可却是长进到了杨淑婉身上去了。   虞兼葭身体病弱,弱不禁风的作态,虽让人瞧不过眼,可她规矩好,礼数周全,显了大家闺秀的涵养。   虞清宁作了这姿态,真正是又蠢又作,尽得了杨淑婉的真传。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射来,虞清宁打了一个激凌,连忙道:“谢、谢谢大姐姐,以后我定会好好和金嬷嬷学规矩。”   虞幼窈笑了下,没开口。   虞清宁以为,只要摆出诚心认错的态度,就能让祖母对她改观。   只可惜,虞清宁始终没明白,她最大的错处,不是闹腾了长姐的生辰小宴,而是没规矩,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乱了嫡庶之别。   她若是真的改好了,就应该旧话不提。   安分守己就是最好的表现。   虞清宁缓缓垂下了眼睛,悄悄捏紧了帕子。   祖母虽然偏疼虞幼窈,可待家里其他女儿,也都十分宽容,从前她就没少和虞幼窈闹腾。   母亲知道后,也不会过份苛责,只会不轻不重地训她几句:“你们姐妹闹腾,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太过干涉,但是,身为母亲,也不能不管不问,窈窈身为长姐,理应让着些妹妹,可你身为幼妹,也该尊重长姐。”   祖母虽然有些不满,最多也只敲打几句:“都是一家子姐妹,成天闹腾像什么话,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她心里不服气,就是去父亲理论。   只要摆出一副,大姐姐身为长姐,不谦让家中妹妹,还欺负她这个幼妹,父亲最后肯定要教训虞幼窈一通。   久而久之,也就壮大了虞清宁的气焰。   面对虞幼窈,也越发的趾高气扬。   闹腾虞幼窈的生辰小宴,姨娘被关进了小院里,彻底失了宠,她被祖母拘在含露院里,不允许出门。   她明知道不妥,可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只是恨虞幼窈。   是虞幼窈把她害得这么惨。   虞清宁心里怨愤,却也还记得自己的目的,连忙扬起了笑容:“祖母年岁大了,还要时常为我操心,我给祖母绣了一张绣屏,以祈祖母身体康泰。”   说完了,就捧过了丫鬟手里的檀木盒子,走到虞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   柳嬷嬷连忙接了过来。   虞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些:“你有心了。”   就冲着这话,这绣屏,若没有方才“道歉认错”的戏码,她还真要高抬虞清宁一眼。   这绣屏,是她打五月就开始绣,愣是绣了小半年这才完工,花了她不少的心血,却只换了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   虞清宁心中不愤,却低着头说:“祖母宽仁,孙女儿心中感激敬重,孝敬祖母,也是孙女儿应当做得。”   虞老夫人有些恍惚。   虞清宁从前也是有些伶俐,只是随着年岁愈大,心思就越多,又让杨淑婉摆布着,渐渐就忘了本份。   若虞清宁不是让杨淑婉养大了心性,就冲着她方才的表现,怎么着也是一个伶俐人儿。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柳嬷嬷:“打开看看。”   柳嬷嬷连忙堆起了笑容,打开了盒子。   虞老夫人拿起了叠放整齐的绣屏,徐徐地展开,半人高的宽屏上,绣了碧绿的菩提枝叶,上头用珠光的金线,绣了满屏的簪花小字。   虞清宁绣工精湛,字儿也是娟秀流畅,一眼瞧去,金光闪闪的字儿,似也透了佛光,可见是花了心思。   到底是孙女儿精心准备的礼物,虽然心意不纯,虞老夫人还是很高兴:“是《保寿经》,这么大一张绣屏,绣了很久吧!”   得了夸赞,虞清宁心里终于好受一些:“大约绣了小半年,祖母喜欢便好。”   虞老夫人面色又淡了几分。   窈窈这这脚一伸进屋里,就急巴巴地上前见礼,道歉,话说得漂亮又得体,可半点诚心也不见有。   有心思花小半年的时间,绣这么大一张绣屏哄她开心。   真觉得对不起窈窈,怎就连一条手帕也不见?   虞兼葭搁下了茶杯,柔声道:“四妹妹的绣艺又精进了许多,我瞧这绣屏上一叶一菩提,字字句句皆饱含了虔诚。”   虞幼窈轻翘了一下唇儿。   她突然觉得,虞清宁便是被虞兼葭母女俩人坑了无数次,也没有迁怒她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像虞清宁这种心高气傲的庶女,最在意的是旁人的恭敬和夸赞,这些浮于表面的虚荣。   果然!   虞清宁扬起了笑容:“谢谢三姐姐夸赞。”   虞老夫人看完了屏风,就让柳嬷嬷将屏风收好了。   虞清宁见老夫人没有旁的意思,心里有些失望。 第453章 怀胎   原以为,只要她做小伏低,真诚地向虞幼窈道个歉,让老夫人对她改观,趁老夫人高兴的时侯,将绣屏送给老夫人,老夫人就会原谅了她。   不说立马解了含露院的禁。   至少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可是!   老夫人高兴是不假,为什么这一切,却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发展呢?   柳嬷嬷心中止不住暗叹——   老夫人哪儿舍得将大好的孙女儿一直关在院子里,让教司坊里的嬷嬷磋磨规矩呢?   也是虞清宁太不像话,毫无长幼尊卑,嫡庶分明。   老夫人这个做祖母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错了路,肯定是要趁着她年岁还小,尽量让人教一教!   四小姐关了小半年,这回出来,也确实长进了,一言一行也有几分伶俐。   只是心思太浅显了。   大小姐一进门,她就把自己的小心思曝露出来。   绣屏绣得再好,经文再虔诚,就不是真心在孝敬老夫人,而是通过孝敬老夫人,想要解了含露居的禁。   纵是有十分的孝敬,也透了七分的算计。   老夫人哪能真正高兴?   四小姐有几分伶俐,就是让杨大夫人给养得眼皮子太浅。   真是可惜了。   屋里头静了静,虞幼窈拿过了话柄:“祖母可知道,我方才为何来迟了一些?”   她不说,虞老夫人还真就没想到,家里不管有多忙,这请安问好,总是窈窈头一个过来,今儿人都到齐了她才姗姗来迟。   虞老夫人见她眉目间压着喜意,连忙问;“可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这下,连虞兼葭也不禁搁下了茶杯,朝虞幼窈看去了。   虞清宁脸色不好,觉得虞幼窈是故意抢她的风头。   虞幼窈笑了:“祖母英明,一猜就中。”   虞老夫人干瞪了眼儿:“可别搁这儿卖关子,尽吊人胃口,快说是什么事。”   虞幼窈端了一杯茶递给了祖母,这才道:“今儿早上,雨秋院里的秋姨娘呕吐不止,跟前伺候的丫鬟过来禀报,因着今儿是中秋节,也不好请郎中过府,我就使了许嬷嬷过去看了,确是怀了胎,约二个月余,我这儿一得了消息,就立马过来了。”   此言一出,虞兼葭喉咙一痒,却生生忍住了咳意。   秋姨娘怀了胎?   这怎么能呢?   自从母亲生了四弟之后,父亲的后院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   可仔细一想,秋姨娘怀胎也不是没有道理。   何姨娘关在小院里,母亲也关进了静心居,父亲虽有通房,但伺候在身边的妾室,却只有秋姨娘一个。   父亲不可能总和通房厮混,秋姨娘便占了父亲大半的日子。   乍一听到这消息,虞老夫人也是惊喜交加:“这、这可真是大好的消息啊,自打思哥儿出世之后,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子嗣了,家里到底单薄了一些。”她语气有些激动,说着说着,就看向了虞幼窈:“好孩子,也是你想得周到,使人准备了药膳替秋姨调理身子,这都是你的功劳。”   杨淑婉进了静心居,她就停了妾室通房药。   几个月下来也不见有动静,她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   倒是没想到,这好事总是挑了好日上门。   虞幼窈笑道:“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添丁进口这样的大事,那可是积了阴德才有的福气,可见是祖母常年吃斋念佛,行善积德的功劳。”   杨波婉是个眼里不揉沙的,她当家那会,虽不会明着,给父亲的妾室通房送避子汤,但了些寒凉之物却是没少送。   久而久之,妾室通房们身体寒了,也不易怀胎。   用些药膳也能调理一些。   虞老夫人也不争辩这个,窈窈管家后的一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呢:“秋姨娘身子怎么样?这一胎稳不稳?”   若不是顾着身份,她都想要直接去雨秋院看一看才放心。   虞幼窈道:“祖母请放心,许嬷嬷说,秋姨娘身子好着呢,这一胎都快三个月了,都是不声不响,可见是个能稳得住的,也是今儿中秋节,这才闹腾着要与家里一道团圆呢,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让秋姨娘在屋里歇着,不让她到处走动,等明儿郎中进府瞧了之后再说。”   秋姨娘怀了身子,也算是有了子嗣,像中秋节这样的日子,是有资格出来,=与府里一道热闹的。   只是考虑到秋姨娘才发现有了身子,还没让郎中瞧过,便没让她出来。   不过来了表达对秋姨娘这一抬的看重,她方才送了不少吃穿用上的东西。   虞老夫人又激动起来:“好、好、好,就该这样办,秋姨娘为大老爷开枝散叶,这是天大的好事,”她转头交代柳嬷嬷:“挑六匹上好的布匹,并两盒茶叶,两斤燕窝,六色糕点等,并一些金银首饰给秋姨娘送去,告诉她,让她仔细养着身子,若能为老爷诞下一儿半女,家里肯定不会亏了她。”   柳嬷嬷连忙下去办了。   虞老夫人又交代道:“怀胎不满三个月,消息不能出了家门,你们几个听听就算了,可别大嘴巴说出去,要到了三个月后,才能往外头说。”   怀胎没满三个月,只能家里人知道。   虞幼窈率先笑了:“祖母请放心,雨秋院里,我都已经敲打过了,这会都是自家人,保管妥当。”   虞兼葭心里很难受,面上却笑得开心:“秋姨娘能为父亲开枝散叶,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呢。”   若是母亲没有关进“静心居”,是绝不会允许秋姨娘,为父亲添丁进口,毕竟若是男丁,四弟就再也不是府里唯一的男丁,父亲对四弟的重视,也要分出去许多。   父亲多年未有子嗣,秋姨娘又深得父亲宠爱,便是个女孩,只怕也是第二个虞清宁,很得父亲宠爱。   虞清宁心里没什么感觉,也有心讨好老夫人:“祖母近来身体越来越硬朗,这一胎如果是个男丁,让祖母教养着,指不定十几年后,咱们家又能出个像二叔那样的朝甲榜重臣。”   孙女儿说着讨喜的话。   虞老夫人也是乐呵呵地。   便在这时,姚氏领着一家大小进了屋,屋子里顿时就没声了。 第454章 中秋佳节   姚氏觉得奇怪,就笑着问:“瞧老夫人一脸喜气,可是家里有什么好事,快说出来让我也沾一沾这喜气。”   虞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摆手:“说不得,说不得,等过一阵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姚氏把这话往心里一滚,就回过味来,笑容顿时一深:“可见这是天大的喜事,既然老夫人不说,我就不问了。”   是个聪明又知趣的人,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   虞善言几个连忙上前,向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瞧着几个孙儿,整整齐齐地,都是知礼又知事,想到大房很快就要添丁了,这笑容是挡也挡不住了。   虞老夫人先是问了虞善言的课业。   虞善言是二房的嫡长子,担当的是光宗耀宗,兴家旺族的重任,虞老夫人对他的课业十分上心。   虞善言就道:“大妹妹家学里也在学《五书四经》,周表哥给大妹妹写了注书,就借过来抄录着学了一遍,先生说进步很大。”   他话音刚落,虞善信就迫不及待道:“不光大哥哥,连我和三弟的课业都长进了不少,先生这段时间,也没像从前那样,都逮着训我……”   虞老夫人顿时就想到了,从前虞善信性子跳脱,不爱学,经常被湖山先生教训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周表哥是个能人,多和他学一学只好不坏。”   心里却想着,周令怀天人之才,得湖山先生赞誉,又与闲云先生平辈论交。   他写的注书,虞老夫人也看过。   确实是见解独到,十分精辟,连府里其他孙儿,也跟着一起受益。   提到了周令怀,姚氏就问:“对了,令怀去了幽州快有两个月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时侯回来?”   虞老夫人摇头:“月初的时候,家里收到了他的信,只提了在幽州一切都好,还要在幽州盘桓一段时日,没说什么时侯回来,我估摸着,至少要等到三司会审结束之后。”   姚氏有些遗憾:“真可惜,这可是令怀进了虞府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大好的日子令怀却不在家里。”   虞老夫人也是遗憾:“也是没法的事,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姚氏一想,也是!   周令怀这次回去幽州,也是为了和那边做个彻底的了断,今后就在大房里扎根了,都是一家人,以后团圆的机会多得是,也不在于今儿这一天。   虞老夫人和姚氏聊着家常。   虞霜白凑到了虞幼窈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大姐姐:“大姐姐,你前儿送去二房的果物,可真好吃呀!”   谢府送了一车果物给大姐姐,大姐姐也大方,转手就捡了一大筐送去了二房,品质比市面上的好太多了,味道也是不必说。   今年果物稀少精贵,母亲留了半筐家里吃,另外半筐都拿去送人了。   瞧着她眼馋的样儿,虞幼窈忍不住笑:“你喜欢,一会儿再送一筐过去,没有再多的了。”   表哥送了一大车,多得肯定是有的,只是山东叛乱,果物精贵,也不好拿太多,免得惹人怀疑。   虞霜白眼儿一亮:“谢谢大姐姐,大姐姐今儿中秋节,一会儿我们去折花灯,晚上到湖里去放河灯,”担心虞幼窈不同意,她连忙扯了一下身边的虞莲玉:“五妹妹和六妹妹都同意了,大姐姐可不行拒绝。”   虞幼窈就点头:“好啊!”   聊了一会儿,姚氏就扶着虞老夫人,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二房。   大房里的事,虞幼窈都做了安排,又有柳嬷嬷和许嬷嬷在,也是十分妥当。   四月底考完了科举,直到现在也没放榜,殷怀玺率军平叛,至今还没有消息。三司会审也审到了关键时侯。   朝中诸繁杂,等过了中秋节,这一切都要定论。   便是朝中休沐了一天,虞宗正和虞宗慎二人,一个是内阁次辅,一个案卷在身,一早就去了衙门,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因此,中午的小宴,也是家里的女眷和小辈热闹着吃。   到了下午,姚氏陪着虞老夫人说了一会话,便又去安排晚宴,虞幼窈没去帮忙,和虞霜白几个一起在院子里折花灯。   几个姐儿笑闹着玩儿,便到了酉时。   虞宗正下了衙门,换了一身常服,便来了二房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也没急着告诉他秋姨娘怀胎的事,打算等明儿瞧了郎中之后,再跟他提一提。   虞兼葭在庄子上,一住就是三四个月,回来了好些天,虞宗正这几日正忙,也没好好和虞兼葭说话。   这会儿得了空,少不得要多问一问她在庄子上的事。   虞兼葭一一回答。   虞宗正见她气色不错,精神也比之前好,也是一脸欣慰:“可得好好谢谢你大姐姐,你的身体能养好,都是她在帮你打点着。”   虞兼葭不由捏紧了帕子:“母情病重之后,都是大姐姐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了。”   一席话,说得十分恳切,让人听了,还当她对虞幼窈的感激与敬意,上升到了与母亲相同的高度。   虞宗正哪有不满意的:“你大姐姐待你们不薄,以后要处处以她为尊,多与她亲近,学一学为人处理的道理。”   虞兼葭缓缓低下头,应下了。   只有轻颤不止地眼睫,透出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天色渐暗,下人们点了灯笼,院子里灯火辉煌。   姚氏在院子里置了香案,上面摆了香炉,及一些祭月的果物和糕点。   待圆月斜桂枝,一大家子便移步去了院子里,条桌都摆好了,虞老夫人和虞宗正单独一桌,其他人都是夫妻、兄弟、姐妹两人一桌。   菊花酒配秋蟹,别有一番滋味。   小辈们喝的菊花酒,都是用米酒酿的,喝一两杯应一应景,也不醉人。   虞兼葭双手捧起了小酒杯,对虞幼窈道:“大姐姐,我身子骨不好,也是大姐姐一直在照顾我,便以茶代酒,敬大姐姐一杯,聊表心中敬谢之意,这一杯酒敬你。”   说完,就将杯里茶喝尽了。 第455章 扎心了老铁   “三妹妹客气了。”虞幼窈也端起了酒杯,将杯里的菊花酒一饮而尽。   哪知道,她手中的酒杯才放下,虞善思也端了酒杯,走到虞幼窈面前拱手一拜:“三姐姐说得对,祖母年岁大,母亲病重,三姐姐身子骨不好,我尚且年幼,家里的人事全赖了大姐姐精心照料,辛苦操持,敬长辈,侍母疾,照顾弟妹,这一杯酒,我敬大姐姐。”   虞霜白几个跟着一起凑热闹,向她敬酒。   且不说,虞幼窈身为长姐,平日里生活起居,没少照顾她们,在家学里,也是做了表率,帮助妹妹们勤学上进。   她们的酒虞幼窈喝得也是心安理得。   虞幼窈受家里弟妹们的尊敬,这也证明了她有嫡长风范,体现了虞府的家风与教养。   长辈们从旁瞧着,也是高兴!   可虞兼葭却没那么高兴了。   她向虞幼窈敬酒,原是做给父亲瞧得,也好让父亲知道,不仅虞幼窈周全妥当,她这个三女儿,也是知礼懂事。   却也没想到,虞善思竟然插了一脚。   连虞霜白几个也跟着一起凑热闹。   她和虞幼窈坐了一桌,都是一家的姐妹,虞幼窈受尽了家里弟妹们的尊敬,倒显得她一无事处,不受人待见似的。   米酒虽然不醉人,但多喝了几杯,虞幼窈白玉般的脸儿,也是红了一片。   眼见虞善信端了酒杯,有些蠢蠢欲动,虞老夫人赶紧出声了:“米酒虽然不醉人,但喝多了也醺,你们适可而止啊!”   窈窈那点酒力劲,府里谁不知道?   一杯乐,二杯傻,三杯倒,说得就是她这样的。   虞善信有些遗憾,他虽然是哥哥,可平常也没少得虞幼窈的好处。   人圆两团圆的日子,家里少不得要吟诗做对,应一应中秋佳景。   虞幼窈不擅长这个,但见天边圆月如盘,便又想到了表哥,也吟了一首:“隔千里共月圆兮,月光皎兮照我心,我欲捧月遥相赠,相逢只应在梦里。”   借鉴了古诗,东拼西凑了一首诗,却也有景有情。   虞宗正当下就笑着赞夸:“这诗虽拾人牙慧,却也是生动真挚。”   待家宴吃完了。   虞霜白闹腾着要去放河灯,虞老夫人摆摆手:“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大晚上的,要多注意安全。”   二房这边也造了湖,却不如大房的莲湖大。   几个姐儿笑闹着一起去了窕玉院。   到了湖边,虞霜白就拿了花灯,一盏一盏地放进了水里。   虞幼窈捧着自己折的莲花灯,闭上眼睛,暗暗在心里许愿:“希望表哥早些平安回来。”   许愿完了,就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进了湖里,看着花灯沿着湖水往下飘流,希望在这一盏花灯在蜡烛烧完之前都不要沉水。   听说这样许愿才会灵验。   几十盏花灯放进了湖里,湖面上烛光点点,与树稍上的灯笼交相辉映,十分漂亮。   放完了花灯,一行人回了二房。   虞霜白喊来了虞善言几个一起玩击鼓传花。   一群人吃吃喝喝,玩闹着就到了亥时。   家宴终于散了。   虞幼窈沿着青石砖路,一路走来,屋檐,树稍,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氤氲的光影,映得夜色也是一片绮丽。   虞幼窈推门进了书房,目光却倏然顿住。   一盏精致的八角流苏宫灯,就摆在书案上。   烛火晕黄,氤氲融融。   此情此景,令虞幼窈惊喜不已,拎了裙摆就冲到了书案前,捧起了宫灯仔细地瞧。   八角的灯檐上坠了珠玉流苏,显得精雅又典雅。   宫灯上绘了她泛舟莲湖上的《采莲图》,虞幼窈对表哥的画作,已经非常熟悉,只一眼就看出,这是表哥的笔墨。   “殷三,这是不是表哥送我的中秋节礼物?”宫灯晕黄的灯光,映照着虞幼窈鲜妍的脸儿,明亮又绮丽。   殷三从暗处走出来:“是少主亲手做的灯笼。”   虞幼窈惊喜不已:“表哥竟然还会扎灯笼,不过能在中秋节这一天,收到表哥亲手做的灯笼,真好!”   殷三没说话。   虞幼窈捧着灯笼,回了房间,将自己床头边上的小灯,换成了表哥送的宫灯,以后她每天晚上睡觉,都有表哥亲手做的灯笼相伴。   而此时,远在山东的平叛大营里,也点燃了一簇簇的篝火,战士们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划拳,也是一片热闹。   大老远就能听到常宁伯的大嗓门:“也不知道咱们殷主将的脑子到底是咋长得,老子学了一年半载,才学会的手艺,一个时辰就让他掏弄干净了,更扎心的是,他学了一个时辰扎出来的灯笼,比老子扎了大半辈子的,还要好看,简直不是人……”   当下就有战士起哄——   “殷主将不是人,是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拐弯末脚的骂殷主将呢?”   “莫非是之前叫殷主将削了一顿,怀恨在心……”   “……”   常宁伯一巴掌糊过去:“去去去,我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么?不是有一句话叫多智近妖吗?咱们殷主将就不是一般人,那是妥妥的妖孽啊……”   那盏宫灯,殷怀玺也是挖空了心思,直到不能再好了。   就这,还说不是送给喜爱的姑娘。   啧啧啧,他可算是明白了,不光女人会口是心非。   男人若是口是心非,绝对不是人。   殷怀玺轻扯了下嘴角,宫灯不难做,却难在时间太赶了。   因为初学,他花了一些时间练习,直到彻底掌握了制灯技法之后,这才真正动了手。   光是宫灯上纸敷的《采莲图》,便花费许多时间。   小姑娘应是十分喜欢。   热闹过后,战士们抬头望月,不禁想起了家人。   “我想我娘……”   “俺也想……”   “我也是……”   “……”   年仅十来岁,刚参加不久的小战士们,看着天上玉盘当空,想着今儿是中秋节,又想起从前在家里时,不管家里有多穷,每到了中秋节,总要准备月饼,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团圆饭。   老战士们拍了拍身边小战士的肩膀:“谁不想家呢?等山东的战事平定了,回到家里何日不是中秋?” 第456章 大恩大德   他们这些老战士,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告诉这些小战士,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会埋骨他乡,永远也没有机会与家人团聚了。   有个小战士哽咽着问:“我能活到战事平定的那一日吗?”   营地里倏然一静——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一簇簇地篝火发出辟里啪啦地声响。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也许这一别,就是与家人天人永隔。   营地里响起了小声呜咽声。   “会的,我会带你们活着回去与家人团聚。”沉默悲凉的气氛里,倏然响起了清冽又淡薄的声音,与皎月银辉相呼应,如月一般清冷。   战士们抬起头朝声源处看去——   殷主将坐在轮椅上,月华溶溶,落了他一身的霜白皎色,当真是日是月入怀,他一身黑袍,在篝火的映照下,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殷怀玺!   一个年仅十五岁残腿,病弱的少年,此时正用坚定不移的口吻,对他们说:“我会带你们活着回去与家人团聚!”   有一个老战士泪洒当场。   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跟过无数的大小将领,只知道战场上刀箭无眼,朝不保夕,所有人关心的,只有这场仗能不能打赢,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老战士突然大喊道:“殷主将,我们相信你。”   “我们相信你……”   “相信你……”   “……”   他们相信的不是殷主将这个人,而是那个在人月团聚的夜里,告诉他们,我会带你们回去与家人团聚的人。   这一觉,虞幼窈睡得甚为安心。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眼就看向了床头边上的宫灯,灯火已经熄了,上面的《采莲图》生动别致,十分好看。   表哥亲手做的宫灯真好看!   春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奇地问:“小姐,这盏宫灯瞧着十分别致,怎么以前没见过?”   虞幼窈也没瞒着,语气里难免透了炫耀:“表哥送我的中秋礼物,我昨儿才收到,听说是表哥亲手做的。”   “表少爷可真有心,便是远在幽州,也还能记得给小姐送中秋礼物。”春晓也没怀疑什么,表少爷虽然去了幽州,但是托驿站给小姐送些东西,也实属寻常。   这一句话,可算说到虞幼窈心坎里去了。   虞幼窈这边才用完了早膳,夏桃就过来禀报,老夫人请来为秋姨娘把脉的郎中,已经进了府。   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虞幼窈连忙带着夏桃一起去了雨秋院。   秋姨娘靠在床榻上,瘦白细弱的手腕,从天青色的帷帐里伸出来,有丫鬟拿了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帕,轻覆在她的手腕上。   郎中也是府里用惯的,不紧不慢地为秋姨娘把脉。   虞老夫人坐在房里,手里不停地捻着佛珠,便是知道许嬷嬷的判断不会出错,心里难免也有紧张。   半晌过后,郎中收回了手。   虞老夫人已经耐不住,出声询问:“大夫,怎么样了?”   郎中:“老夫人大喜,秋姨娘确实怀胎两月有余,胎像也是十分安稳,好好养着,是定能为府里添丁进口。”   虞老夫人脸上透了喜意:“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郎中摇了摇头:“秋姨娘身体不错,倒也不必刻意进补,平常多吃些温补的膳食即可,要特别注意,一些活血寒凉的东西万不可入了口。”   虞老夫人心里安稳了,连忙拿了赏银,让柳嬷嬷将郎中送出了门。   丫鬟拢起了帷帐,秋姨娘要起身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连忙阻止:“快躺下,好好躺着,你怀胎不满三个月,这胎轻得很,可得多注意些。”   秋姨娘也没勉强:“妾身谢老夫人体恤。”   虞老夫人脸上透了笑意:“咱们家已经许久没得这样大好的喜事,你是功臣,且安心养着身子,好好安胎。”   虞幼窈也笑道:“祖母别光顾着高兴,秋姨娘身子重,身边是不是要再添几个人伺候着,妥当起见,是不是还要挑个知事的嬷嬷过来,贴身照料秋姨娘的生活起居?雨秋院这边,也是仔细检查一道,以免一些不好的东西冲了胎气……”   可把虞老夫人说得一愣一愣地。   虞老夫人也都是过来人,哪儿不懂这些?她意外的是,这话是打孙女儿口里说出来的。   想来是昨儿一得知秋姨娘怀了胎,就问了府里知事的嬷嬷,该怎样来办这事。   秋姨娘突然从床上起来,不由分说就跪到了虞幼窈面前。   虞幼窈连忙伸手就要去拉她,却又担心没个轻重,又把手收了回来:“这是做什么,你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可不行动不动就跪,快起来。”   话说完了,见秋姨娘还没起身,虞幼窈看向了祖母。   最在意家子嗣的虞老夫人,反倒坐着没开腔。   秋姨知道自己赌对了:“妾打小的时侯操劳了身子,寒了体质,深受老夫人大恩,和大老爷怜爱,多年来却始终未能为大老爷开枝散叶,妾心中深感惭愧,”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虞幼窈磕了一个头,“是大小姐请了大夫,为妾诊脉,每日以药膳替妾调理身子,妾才有了今天,大小姐对妾的大恩大德,妾铭记于心。”   操劳身子,寒了体质,这都是面上的话,却是杨淑婉管着她们的肚子,不让她们生。   从前,她们晚上伺候了老爷,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就会端一碗补汤过来,给她们补身子,盯着她们把补汤喝完了才走。   补汤确实是好东西,只是里头加了一些寒凉活血之物。   久而久之体质也就寒了。   虞幼窈表情淡淡地:“母亲身体病重,一直在静心居里休养,往后你谨记着本份,好好伺候父亲,为家里添丁进口,就是对咱们家最好的回报,你起来吧!”   秋姨娘无疑是个聪明人。   做通房的时侯,谨记着与祖母的主仆情份,安份守己,连杨氏都顾忌她从前伺候过老夫人,不敢对她怎么样,以免落了老夫人的面子。 第457章 祸害三代人   抬了姨娘之后,更是第一时间过来,向祖母表忠心,见她如此懂事,祖母少不得也要给几分体面。   如此一来,杨氏就更不敢拿她怎么样,府里上下也要高看她几分。   怀了胎之后,也是迫不及待向她“表恩德”,表示自己就算怀了胎,也会安份守己。   因为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不在老夫人,也不在虞宗正。   而在于她!   秋姨娘松了一口气,让丫鬟从地上扶起来:“妾,谨记大小姐教悔。”   虞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些:“雨秋院这边的事,我一会儿就让柳嬷嬷亲自过来安排,你仔细养着身子罢!”   秋姨娘柔声应下了。   虞幼窈就扶着祖母出了雨秋院。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虞幼窈:“你觉得秋姨娘怎么样?”   秋姨娘怀了胎之后,虞幼窈就猜到了祖母会问这个问题。   也没正面回答,只道:“母亲病重,想来今后是没法再出面管家了,家里的事我虽然能代劳,可官面上的往来,却不是我能凑上去的,得需要长辈出面才妥当。”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杨氏住进了静心居,我就与你父亲商量过了,打算再给他纳一个家世和教养都不错的贵妾,可是你爹他,”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无奈:“他虽然品性有瑕,但是对杨氏也是很有担当,爱重和信任半分不少,也是因为杨氏,受了不小的打击,一时也不愿再纳新人。”   不管是杨氏当年的算计和欺骗,还是谢氏的死,以及对虞善思的纵容,对老大来说都是过不去的坎。   老大在杨氏身上栽得彻底,却是凉了心。   再加之,窈窈管家之后,家里也是井井有条,处处妥当,老大是担心又娶了个能搅家的,将家里头又折腾乱了。   虞幼窈有些意外:“祖母就没劝父亲?”   虞老夫人点头:“劝了,你父亲没松口,我估摸着,要多给他一些时间,等他想通了才行。”   长辈的事,虞幼窈也不好多说。   虞老夫人:“家里的事有你操持着,外头的事你也掺合不进去,我原也觉得为难,没成想秋姨娘竟然怀了身子,能为虞府添丁进口,倒也可堪一用。”   这段时侯,家里头里里外外都是孙女儿在操持,老夫人心疼孙女儿,秋姨娘若能搭把手,许多事就不需要孙女儿出面,肯定是要轻省大半。   虞幼窈颔首,没说旁的。   虞老夫人皱了一下眉:“我仔细想过了,秋姨娘身份低了些,但家世清白,祖上也出过一个进士,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家,主母病重,家里头的事总该有人出面才行,只要不失了礼数,外头也不会小瞧了咱们。”   贵妾和妾都是妾,也就面上好看一些,其实没多大区别。   京里头就有不少人家,因为各种原因正妻不能休弃,却又不好去外头走动,只能重新纳个体面一些的贵妾,代行主母之责。   若是宠妾灭妻,抬举妾室,这就叫人瞧不起了。   但像虞府这般,却是特别情况。   杨氏身患恶疾,又是罪臣之女,是可以休妻另娶的。   但老大顾念着夫妻情份,也算得上有情有义,外人不会因这种事小瞧了虞府,反而还会赞虞府家风。   到了外头凡事都有姚氏照应着,倒也不担心什么了。   长辈之间的事,虞幼窈不会掺合:“祖母看着安排。”   让一个妾在外头走动,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叫人心里不痛快。   虞老夫人想想都觉得糟心:“至少要等思哥儿年岁大了,娶个得体的媳妇儿回家,这个家才能名言正顺着来,都说娶坏一门亲,祸害三代人,瞧瞧这都什么事……”   祸害了老大,让老大亏了德行,还故意养坏了虞清宁,大好的伶俐乖孙,生生成了眼皮子浅,又心气高的蠢人。   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也祸害了,也亏得虞善思年岁小,严厉管教了几个月,性儿是掰过来了。   只是,从前的课业却是白学了,启蒙也要从头教起,已经落后了同龄孩子一大截。   除非虞善思像窈窈这样天资过人,还勤学上进,半年的学习成果,能赶上旁人三五年。   可她瞧着虞善思虽然有些资质,却也不算上乘。   大约也是随了老大。   若不能趁这两年,赶紧将底子打一打,将来也撑不起大房的门庭了。   思及至此,虞老夫人对杨氏心中更恨了。   莲湖里的莲蓬熟了,下人们采收了不少,打算晒莲子,莲心也收集了许多,虞幼窈就打算再一些莲心茶。   莲心茶虽苦,但祖母却很喜欢。   便在这时,青袖过来了:“大小姐,宋世子过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麝药香丸救了宋明昭的命,宋老夫人和镇国侯夫人登门道谢,还送了谢礼,这代表了镇国侯府的立场。   宋明昭养好了身体后,亲自上门道谢也是理所当然。   虞幼窈身上只穿了常服,自然不好见客,便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这才与青袖一起去了安寿堂。   见虞幼窈过来,虞老夫人连忙出声:“窈窈,快过来见一见宋世子。”   害了一场病,宋明昭清瘦了许多,眉骨突显出来,无端给人一种锋利感,应是大病初愈,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穿了青色直缀,上头绣了竹叶纹,明暗交织,衬得他清隽无比,浑身上下都透了一股世家子弟的清俊贵气。   虞幼窈垂下了眼睛,上前见礼:“让宋世子久侯了。”   虞大小姐一身黄绿色的衣裙,向他走来,令宋明昭恍惚了一瞬,这才搁下了茶杯,起身回礼:“冒昧登门也有失礼之处,请窈姑娘见谅。”   虞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瞧了,宋明昭清俊贵气,窈窈鲜妍娇贵,两人站在一块儿,还真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样子。   她敛下了心绪,笑道:“明昭大病初愈,身体可还好些?”   宋明昭恭敬答道:“有劳宋祖母挂念,用了虞大小姐做得麝药香丸,又经史大人精心救治,如今已无大碍,今儿冒昧过来,也是想亲自向虞祖母和虞大小姐道谢。” 第458章 借一步说话   说完了,他忍不住瞧了虞大小姐一眼。   虞大小姐坐在虞老夫人身边,唇儿牵起了似有若无的笑,他仔细地瞧,那笑轻盈美好,令他心中喜悦,却淡薄清疏,笑不达眼中。   虞老夫人摇头笑了:“既然你身体没事了,这些不好的事,便也就此打住,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你叫我一声虞祖母,打小又是我瞧到大的,我自然也是盼着你好,你没事了,我这心里也就舒坦了。”   这一番话,也并非完全客套,情真意切也是真。   饶是宋明昭心性淡漠,也不禁心中波动:“宋祖母此言甚是,不过明昭承了大小姐的救命之恩,少不得也要向大小姐道一声谢。”   虞老夫人摆摆手。   虞幼窈却道:“宋世子不必客气,麝药香丸虽然是我做的,我既然送给了祖母,那便是祖母的东西,如何处置也是祖母自己的心意,我自是不敢居功,至于救命之恩也未免言重,请宋世子以后也切莫再提。”   镇国侯府的人情可以认,却没必要上升到“救命之恩”的高度,以免与宋明昭牵扯不清,还是一早就说清楚比较好。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和宋明昭撇了干净。   宋明昭无端就觉得心中憋闷:“明昭虽然不才,却也是恩怨分明,然大小姐不愿居功,此番恩情我自是心中领受。”   言下之意,你承不承认是你的事,我承不承情是我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也觉得腻味。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孙女儿一眼,扯开了话题,就问宋明昭:“你祖母近来身体可还好?”   宋明昭颔首:“也是虞大小姐向三妹妹荐了一位十分得力的女医嬷嬷,仔细调养了些天,身体也是日日见好。”   女医嬷嬷是从前和虞大小姐身边的许嬷嬷一起,在御药房里当过差。   这样厉害又可靠的女医嬷嬷,若不是许嬷嬷举荐,也是不容易能请到的,今儿过来了,自然也要提一提。   这一开口,就夹带上了窈窈,虞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宋明昭几眼:“那敢情好啊,年纪大了就是要仔细调养着身子才是。”   之后,宋明昭又与虞老夫人闲了些常话。   虞幼窈也不插嘴,只是坐旁听着。   大约半个时辰,宋明昭就借口大病初愈,要告辞。   虞老夫人转头对孙女儿说:“替我送送明昭。”   虞幼窈低声应“是”,这才起身,到了宋明昭跟前,客气道:“宋世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安寿堂,其间连话也没得一句。   宋明昭刻意放缓了脚步,可虞幼窈始终落后了他一步。   宋明昭心中一阵烦闷,倏然停下不走了。   虞幼窈落后他一步停下,以询问地口吻,客气地唤了一声:“宋世子?”   宋明昭深吸了一口,转过身去:“这一路走来,我观虞府景致不错,便有劳虞大小姐带我四处走走。”   他打小就被父亲送到宝宁寺里静心读书,虞府来得也不少,但每回都是过来拜见长辈,还真没有在虞府里逛过。   虞幼窈不乐意,但也不好拒绝。   正要张口答应,就见虞兼葭踩着小碎步走来——   一身光泽柔润的珍珠锦,白得高贵优雅,在阳光下莹莹动人,衬得虞兼葭娇弱柔美,光彩照人。   虞幼窈到了嘴边上的话,也重新咽进了肚里。   宋明昭见她神色有异,转头瞧了一眼。   虞兼葭已经走近,微微一曲身,更显得身段纤细娇柔:“葭葭见过大姐姐,”她抬眼瞧了宋明昭一眼,柔声细气地问好:“宋世子好!”   她声音轻柔,透了几分婉转余音,宋明昭却看向了虞幼窈:“这位是?”   他知道虞府大房除了虞幼窈,尚有两位年岁相当的小姐,也不知道这是其中哪一位。   虞兼葭身体一僵,顿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宋虞两家是世交,宋明昭虽然不常来虞府,但依着两家的亲近,也不至于不认得她啊!   就连虞幼窈也是愣了一下,她对宋明昭最深的印象,还是在噩梦里,宋明昭为了虞兼葭疯魔成性。   可现实里,虞兼葭就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认得!   虞幼窈有些发懵:“这是我三妹妹,因身子骨弱了些,所以养在屋里,也鲜少出来见人,故而宋世子不认得。”   虞兼葭身子骨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而且她自己也不在意,时常往病弱了打扮。   原也是一片好心,替虞兼葭解围的话,可到了虞兼葭耳里,却觉得虞幼窈不安好心,故意在宋世子跟前说她身体不好。   虞兼葭垂下眼睛。   宋明昭神色淡漠:“三小姐有礼了。”   虞兼葭刚要张口与宋明昭攀谈,宋明昭已经转头看向了虞幼窈,正要重新提一提在虞府里逛一逛这话。   虞幼窈先一步笑道:“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便让我三妹妹带宋世子在府里随意走一走,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宋世子莫怪。”   宋明昭面色微沉。   他是知道,虞幼窈继母病重,如今虞府是她在管家,她借口忙碌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虞幼窈到底是真忙,没时间带他逛一逛虞府,还是根本不愿意……   虽然没搞明白,虞幼窈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不过带宋明昭在府里逛一逛,她还是十分乐意。   这样一想,虞兼葭也附合道:“家里祖母年岁大,母亲也是病重,大小事都要大姐姐操持着,也是事忙得很,宋世子如果不介意,就由我……”   话才说了一半,宋明昭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烦躁之意,他看也不看一眼,一脸真诚美好看着他的虞兼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幼窈。   “虞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兼葭面色一白,唇儿也止不住地轻颤,方才还气色娇润的一个人,顿时就摇摇欲坠,瞧着病弱可怜。   她就活生生地站在宋明昭面前。   可宋明昭仿佛看不到她似的。   方才没认出她也就算了,毕竟她和宋明昭虽然见过几回,但是也没正经认识过。 第459章 惊涛骇浪   可是方才见礼之后,彼此也算认识了,宋明昭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同她说,甚至连正眼也没瞧她,就又和虞幼窈说话。   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   宋明昭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打小就学诗书礼仪长大的,怎么能如此失礼?   这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虞幼窈在搞鬼,否则一向与她关系疏远的虞幼窈,怎么会突然就提了,让她带宋明昭在府里走一走。   虞幼窈分明就知道,也才宋明昭也是才认识,宋明昭拒绝了这个提议,似乎也说得过去。   是虞幼窈故意设局,让她在宋明昭面前难堪。   虞兼葭的尴尬、不甘与失落,没有人会关心,更没有人会在意。   虞府三小姐这个人,对宋明昭来说只是一个称谓。   他甚至都没瞧清楚她的模样,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反感虞兼葭倏突然出现,令虞幼窈有机会借口忙碌,将他推给了虞兼葭。   宋明昭目光沉沉地盯着虞幼窈。   虞幼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宋世子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她瞧了一眼虞兼葭,又补充了一句:“我三妹妹不是外人。”   她和宋明昭并不熟,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明昭也不好勉强,他盯着虞幼窈开口道:“我与令姐有话要说,还请三小姐回避片刻。”   他对虞兼葭没有旁的印象,只觉得这位虞府三小姐有些不知进退,在他开口要借一步说话时,是个聪明的人,也该回避一下才是。   虞兼葭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明昭。   便是与她说话,宋明昭也是看着虞幼窈,不曾正眼瞧她,更过份的是,这里是虞府,宋明昭来者是客,竟然张口让她回避。   仿佛成了她没眼色,不知道进退似的。   虞兼葭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漠视与冷待,一时间有些受不了,单薄的身段,也止不住地轻颤。   但是,宋明昭都开了口,她就算心中难受不满,也只能勉强扯了笑容:“宋、宋世了请随意,我,”她抿了一下唇,松开时,粉白的唇有些轻微发颤,“我正要去祖母屋里,给祖母请安,就不打扰你和姐姐说话。”   勉强说完这一句,她落荒而逃一般朝北院去了。   虞幼窈有些不悦了,宋明昭有话就说话,分明来者是客,却要喧宾夺主,闹得虞兼葭里外不是人。   当然虞兼葭怎么样,她并不在意。   虞幼窈只是单纯对宋明昭的态度有所不满:“宋世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也不必再故弄玄虚,以免惹人误会。”   虽然以她和宋明昭的年岁,在府里开阔的地方,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单独说几句话,也不至于传出什么不好的话。   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能和表哥亲近,一方面是在自己家里,另一方面也是她想和表哥亲近,许多男女大防上的忌讳,她并没有在意过,只要小心一些,不让长辈们知道就行了。   可宋明昭她是能躲多远,就想躲多远。   噩梦如何,虞幼窈也不会过于纠结。   但是!   既然做了那一场噩梦,那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孽缘恶果,又何必往上面凑去,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不成?   她的态度还算有礼,但是说出来的话,委实不算客气,宋明昭也不在意,只问:“窈姑娘,请问你的表字是不是叫芷窈,取意岸芷汀兰,窈窕世双无?!”   虞幼窈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连捏了帕子的手,也是微微一紧,却努力维持了自己的表情不变,蹙眉道——   “宋世子,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姑娘家的表字,乃长辈赐予,除家中亲人而不得告之,宋世子出身名门,打小也是熟读诗书礼数,却唐突礼数,是不是太过失礼了。”   姑娘家的表字,是要与生辰八字一道写到庚帖上,交换到婆家去的。   她的表字,是母亲临终的时候为她取得,只有祖母、表哥,还有她自己知道,旁人并不知道。   祖母不可能将这样私密的事告之旁人,而她除了表哥之外,谁也没有告诉过,至于表哥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   宋明昭究竟是怎么知道了她的表字?   难道是,虞幼窈陡然就想到,宋明昭之前吐血昏迷的诸多诡异之处,莫非他也做了与她相同的噩梦?   虞幼窈倏然惊悚,总觉得这场噩梦有些不寻常。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情绪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恼怒的态度似乎也是正常反应,但是宋明昭就是有一种直觉。   “芷窈”就是虞幼窈的表字。   他噩梦里那个声音听不真切,模样模糊不清的少女,很可能就是虞幼窈。   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反反复复在梦境里听到少女的声音:“宋明昭,我表字芷窈,是我母亲临终之前为我取的,取意岸芷汀兰,窈窕世双无。”   少女的声音如娇莺燕啭,燕语喈喈,声声入耳。   明明是那样刻骨铭心,可他总是听不真切,明明那样努力地想要去听得更清楚,竭力地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样。   可眼前出现的,总是少女满身血污,瘦骨伶仃,歇厮底里的诅咒声:“宋明昭,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坐拥三千繁华,独享百年孤独,生生世世,爱而不能,求之不得,生不如死,宋明昭,我恨你……”   那样鲜妍美好的少女,却对他发下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他不可抑制地心痛绝望,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后来他在隐约间,似乎听到了虞幼窈的声音。   内心有一道声音,不停地提醒催促着他:“宋明昭,快醒醒,你一定要醒过来……”   他醒了!   睁开眼睛后,他第一时间就看了整间屋子,屋里除了丫鬟,就只有母亲守着他。   他怀疑自己昏迷时侯听错了。   可母亲却激动不已:“明昭,明昭,你醒了,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亏得去虞府求了麝药香丸……”   他是强撑了虚弱才醒过来的,不过片刻便有些支撑不住精神,又要昏迷过去,可听到母亲提了虞府…… 第460章 唐突失礼   宋明昭勉强撑住了虚弱:“虞、虞府?怎么回事?”   母亲连忙使人端来了参汤,一边喂他喝,一边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又是高烧,又是吐血,也是太医院前院史,史大人提了,虞府四少爷之前溺水,也是昏厥不醒,是虞大小姐拿了自己做的麝药香丸,这才吊住了命,我心里又急又怕,也是没得办法,这才厚了脸皮,去虞府求了麝药香丸,老夫人和虞大小姐也是仁义,二话不说就舍了麝药香丸,还跟着一道过来帮忙救治你……”   母亲后面说了不少感激、庆幸的话,可宋明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前段时侯,虞幼窈在长安街上,救治了喘症发作的孩童,所以在他病危之际,也是虞幼窈进府帮忙救治了他。   他昏迷不醒时,听到了虞幼窈的声音,也没有听错。   她真的来过了。   宋明昭只喝了几口参汤,想着想着就又昏迷了过去。   噩梦里,那个声音听不真切,面容也是模糊不清的少女,很可能就是虞幼窈。   宋明昭没说话,一直看着她。   深沉的目光,让虞幼窈有些透不过气:“念在宋虞两家是世交的份上,便也不计较你今儿唐突失礼之事,但是还请宋世子自重。”   女儿家的表字是十分私密的事,宋明昭当场问询,已经是唐突失礼了。   非礼勿言!   一个有教养,知礼数的大家女子,首先不是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先要考虑到,这个问题符不符合礼数,才决定能不能回答。   很显然!   宋明昭这话唐突失礼太过,她没必要回答。   不仅如此,身为被唐突失礼的人,她也不能当作没事发生过。   宋明昭知道自己惹恼了虞幼窈,面色隐隐发白:“窈姑娘,方才是我唐突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他原也没想唐突虞幼窈,只是虞幼窈待他的态度,实在太过疏离冷淡,甚至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虞幼窈的三妹妹出现后,这才烦乱的感觉就更甚了。   一时冲动之下,就将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宋明昭心里很后悔,经此一事,虞幼窈对他恐怕会更加疏之远离,大约还会认为他不知礼数,徒有虚名。   虞幼窈顿下住脚步,淡声道:“我还有事要忙,便不送宋世子出门,宋世子还请自便。”   说完了,她就加快脚步,将宋明昭甩到了身后。   直到进了北院,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平复了心中,因宋明昭得知了她表字之后,内心深处倏然掀起的骇然情绪。   虞幼窈冷静一点,不过是个表字而已,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也不能代表什么。   宋虞两家是世交,想来宋明昭也不会拿了她的表字来为难她。   况且,她并没有承认她的表字就是——芷窈!   宋明昭不可能去找祖母确认,那么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最重要的是,她没到及笄之年,表字虽然取了,还没正式定下来,宋明昭若想借着小字生事,她就以自己还没取小字,怼他一脸。   等及笄的时候,重新再换一个小字就是了。   心中有了对策,虞幼窈也镇定下来了,回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一指八仙桌上堆放的谢礼:“这些都是宋世子拿过来的谢礼,我一个长辈却是不好收他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吧!”   她也是瞧出来了,窈窈对宋明昭的态度很是疏远。   以宋虞两家的交情,虞窈窈与宋明昭,虽无青梅之谊,也有竹马之实,便是亲近一些也不打紧。   只是!   想到宋明昭打小,就让父亲送到了宝宁寺里读书,两个孩子从前没有相处过,之前虽见过几面,却也是此次宋明昭昏迷,才有了交集。   彼此之间陌生疏离,似乎也说得通。   不急,有些事还是要慢慢看。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将宋明昭送来的谢礼,交给了许嬷嬷,便也没有在意。   许嬷嬷登记造册之后,拿给她瞧:“都是一些名贵的药材和香料,另外有一块产自山东琅琊山的紫金云纹砚。”   虞幼窈有些惊讶。   山东除了旷世稀有的红丝砚,还有一种异石紫金石,大文豪苏轼偶得了一块紫金砚,吩咐自己的儿子,等死自己死后随葬。   紫金石主产地在安徽,山东也只出产少许,至于两处产地,哪一处品质更优,千百年多文人学子,众说纷纭,也并无定论。   一般的东西在登记造册后,入库便罢,但名贵的东西,是要给主子过目之后再入府。   许嬷嬷将摆了紫金云纹砚的檀木盒递上。   盒盖是打开的,虞幼窈一眼就瞧见紫金砚,色赤紫而质润泽,琢玉如意状,刻云纹状,造型古朴端雅,比之红丝砚的鲜妍,紫金砚丰润天成,则更厚重一些。   虞幼窈只鉴赏了一番,连碰也没碰一下,便道:“便收着吧!”   许嬷嬷瞧了书案上的红丝砚。   红丝砚和紫金砚各有风采,不分伯仲。   在虞幼窈跟前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对于红丝砚的来历,虞幼窈只字未提,身边的人对她手中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是习以常,便也不会怀疑什么。   但是,虞幼窈对红丝砚的喜爱程度,让许嬷嬷不难猜到,红丝砚是周令怀送给她的。   宋明昭这段插曲过后,虞府恢复了平静。   雨秋院的事,都是柳嬷嬷在管着,虞幼窈没再沾手。   秋姨娘是个聪明人,也没借着怀胎在府里作妖。   不知不觉,秋姨娘怀胎到了三个月,这一胎总算是坐稳当了,只要秋姨娘安分着养胎,这一胎多半是没有问题了。   姚氏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带了不少补品过来看秋姨娘。   虞老夫人可算松一口气:“祖宗保佑,希望这一胎能顺顺当当地。”   又见秋姨娘还算老实,就又从族里挑了一个有才气的族婶过来,一边教导秋姨娘规矩礼数,顺带着再教些文墨。   秋姨娘果真是个聪明人。   一早就知道,当年大老爷能瞧中她,主要还是她通晓文墨,做了通户之后也没少读书写字,还真有些才气。 第461章 放榜   如此一来,秋姨娘还真是个能得用的人。   虞老夫人却蹙了眉头,私底下对柳嬷嬷说:“我原以为,秋姨娘是个聪明本份的人,这才请了族婶过来,今后走家窜门,有族婶从旁提点着,照应着,也能顺理成章,旁人也不会因为秋姨娘一个妾室,就小瞧了咱们家,可秋姨娘不光聪明,还竟有城府,她这般心性,恐怕也是个有野心的。”   柳嬷嬷笑着说:“老奴倒是觉得,秋姨娘身份低了些,便是有些城府,也容易拿捏。”   这倒是事实,虞老夫人放松了一些:“只是秋姨娘怀了胎,也不能伺候老大,老大总不好一直往通房屋里钻,这样不合规矩,以后秋姨娘要帮着窈窈管家,家里事忙,也不能一心一意的伺侯老大,还是要仔细寻摸着,给老大纳一个家世不错的妾室进门。”   这样一想,总也绕不开纳妾。   家里虽然有几个通房,品貌也都过得去,可身份太低了些,又没为老大开枝散叶,自然不好抬了姨娘。   秋姨娘能破格提了名份,还是因为她祖上也是诗礼人家。   没过两天,虞老夫人就寻了虞幼窈提了这事。   虞幼窈一早就猜到了这情形,只是笑道:“我也不懂这些,这事儿还得祖母出面才行。”   知子莫若母,祖母一向知道虞宗正的喜好,挑得肯定是能叫虞宗正瞧得上眼的人。   虞老夫人点头:“就挑个官家庶女,身份不宜太高,不然就冲撞了正妻,叫旁人以为咱们家宠妾灭妻,名声也不好听,但也不能太低了,免得辱没你父亲。”   新妾进了门,身份虽然大过了秋姨娘。   但是,秋姨娘怀了胎,这一胎不管是儿是女,也能压了新妾一头,两人都是妾,谁也不比谁体面,倒也合适。   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到了八月底,一直延后放榜的殿试,终于放榜了。   一大清早,虞府两房一家老小都穿戴整齐,等在安寿堂里听消息。   虞善德更是迫不及待,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看皇榜了。   一家人心急如焚地干等着。   虞老夫人连柫珠也捻不下去了,眼见是从早上,等到了中午,还没有音讯传来,就有些坐不住了:“咱们家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姚氏连忙道:“老夫人先别心急,每次放榜京里头就跟万人空巷了似的,就连寻常百姓,都要到皇榜底下去瞧一瞧热闹,许是人太多了,一时没瞧上,再等一等。”   家里出去看榜的小厮,卯时就去长安街等着皇榜张贴。   他们家这样,旁人家肯定也是。   皇榜就那么大张,远了瞧不见,人一多可就不容易往跟前凑。   每隔三年,虞老夫人都要经历这一回,哪儿能不清楚这个,就是这样干着,难免叫人心急得很。   虞幼窈递了一杯莲心茶过去:“有人等皇榜都等到天黑的,现在还早着,祖母喝口茶定定神儿。”   虞老夫人一杯茶还没喝完——   家里派出去看榜的小厮,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安寿堂里,大约是太心急了,一时没刹住腿,“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虞老夫人连忙搁下了茶杯,“忽”的一下,就打椅子上站起来,连忙问:“我们家考得怎么样了?”   小厮一口气从门口,跑进了安寿堂里,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儿,一听老夫人问了许,哪儿还敢耽搁:“禀、禀老夫人……”   因为急喘得太急了,他一句话还没完,就又喘上了。   姚氏急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一跺脚:“你喘什么,老夫人还等着你说话呢。”   虽然此次科举,府里没有人参加,但是族里有四个都参加了殿试,这对虞府来说,也是一件大喜事。   换作谁家都要急上了火。   虞幼窈连忙道:“祖母,二婶先别急,等他喘上了气再说。”   她话音刚落,小厮已经喘上气了,连忙道:“老夫人、二夫人,大小姐,咱们家大喜啊,德少爷中了二甲第十八名,青少爷二甲第七十六名,行少爷二甲九十七名……”   最差的也是三甲第三十二名!   虞老夫人一时激动,忍不住湿了眼眶:“好、好,族里这一次有四个人进了殿试,已经是烧了高香了,没想到甲榜名次还都十分靠前,有三个都在百名之内,这真是祖宗保佑啊……”   以虞善德的名次,一定能选馆庶士吉入翰林院,没准将来虞府还能再出一个内阁重臣。   其他几人名次也都不低,将来的前途肯定差不了。   后辈出息了,才能保祖宗基业,旺世家门庭。   姚氏连忙安慰道:“金榜题名日,光宗耀祖时,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咱们虞氏的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虞老夫人连忙捏了帕子,轻按了眼角,笑道:“我这是太高兴了,人老了啰,眼窝子一浅,也就不如你们年轻人稳重了。”   虞氏族人才凋敝,也是老二考中了榜眼之后,她才看到了虞氏族兴盛的希望,这才不遗余力为老二筹谋。   人人都觉得她太会算计,大儿子与他离德,二儿子也与他离心。   可他们哪能知道!   老太爷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心心念念地交代,让她好好教养儿子,光宗耀祖,直到她开口答应了,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时侯她并不清楚,这一份临终嘱托与承诺,到底有多重。   直到她成了孀妇,守着偌大的宅院,可家里却没有一个能支应门庭,没一个能撑家的,她几乎是寸步难行。   最艰难的时侯,族里甚至还有人欺她家孤儿寡母,想分他们这一支的祖业。   是她抱着老太爷的牌位,跑到虞氏族宗祠里,当着忠烈公的牌位,吊了脖子,被人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了半条命。   这才把族里一干人唬住,惊动了几个老叔公,这才保住了家业。   可饶是如此,虞府与族里关系也疏远了,一个孀妇没得族里的支持,到底有多么艰难,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第462章 一榜四进士   直到大儿子和二儿子相继中榜,长久积於在心中的恶气,这才扬眉吐气。   她苦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是虞府,也不是虞氏族。   是自己的儿子,是对老太爷的承诺。   而如今,虞氏族里有了出息的后辈,这份沉重的承诺,也能轻省一些了。   姚氏见虞老夫人有些伤感,就笑道:“改明儿由二房出面,风风光光地办个宴,好好地犒劳善德几个。”   选馆庶吉士,就能在翰林院学习三年,是天子近臣,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等,是名符其实的“储相”。   现内阁首辅夏言生,就是庶吉士出身。   可见虞善德的前途大得很。   这样的喜事,理应大肆筹办,而且由二房出面办,才更顺理成章,也更风光体面,不光为了虞府的休面,名声,更是为了虞善德将来的前程。   届时请进门的,都会是虞善德他们将来的人脉。   虞老夫人拍了拍姚氏的手:“好好好,就这样办,一定要热热闹闹,咱们家许久没有好好热闹热闹了。”   虞幼窈深以为然。   祖母是孀妇,因此虞府行事十分低调,也不像旁人家,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没得喜事也要强行折腾出喜事来宴客。   一家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虞老夫人精神一振:“肯定是传名的差役到了,走,快到门口去。”   姚氏连忙扶着虞老夫人去了外头。   虞幼窈几个跟在后头。   虞霜白憋了许久的话,憋得难受了,就凑到虞幼窈身边:“也不知道德哥哥他们考得怎么样?”   虞幼窈想了想:“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考中已经很不容易了。”   沿着游廊七弯八拐,可算赶到了外头,几个差役腰间系了红带,簇拥着意气风发的虞善德,一路敲锣打鼓的到了虞府大门前,后面还跟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以及旁人家打探消息的小厮,却是热闹非凡。   见到了老夫人,一个差役连忙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您府上今儿大喜啊,虞善德虞大爷中了二甲第十八名……”   后面跟着瞧热闹的人,一听中了二甲第十八名,赞叹声更是此起彼伏地响起,这排名绝对是头前了。   虞老夫人更是笑出了菊花纹:“有劳各位差爷一路辛苦前来报喜。”   接着,柳嬷嬷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将几个鼓鼓的钱袋,塞进了差役手里头:“几位差爷拿着打酒喝……”   差役将钱袋拿里一拎,笑容就又殷勤了几分。   管家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   虞府又拿了准备好的糖、糕点、干果等,并500钱,一一分发给了,跟着差役一路过来的瞧热闹的百姓们,让他们也沾一沾府里这喜气。   百姓们接了吃食,也都舍不得自己吃,是要拿回家去,分给家里出息的子孙,让他们沾一沾这文曲的喜气,没准这脑子还能聪明些。   得了吃食,又拿了赏钱,场面上各种喜气的话儿都没有停过。   虞府门前也是一片热闹。   没过一会儿,便又有差役过来传名了,这一次是二甲第七十六名的虞善青,热热闹闹的一行人,顿时将虞府围得水泄不通。   虞府一连考中了四个,传名的差役是三番四次地上门,更是成了京兆一京,百姓们得了消息,纷纷跑到了百姓门口。   “这考中一个,那是祖上烧了高香,考中两个,更是家里积了阴德,这一连中了四个……”   “可不是嘛,虞二爷那可是头甲第二的榜眼,现在都是内阁次辅了,啧啧啧,虞府可真了不得啊!”   “我是听说,他们家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还有虞大小姐,那也是个心善的人,我姑姑的小儿子,不小心得了喘症,连医馆里的郎中,都说救不了,是被一个大家小姐恰巧路过,舍了厉害的药救了性命,我姑姑也是个知恩的,就到处打听恩人,后来从医馆里的郎中处得知,恩人就是虞府的大小姐。”   “好心有好报,难怪他们家又是榜眼,又是同榜四进士……”   “……”   这样大好的日子,只要有人说一声恭喜,都是要打赏的。   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折腾了一整天,府里可算是清净下来了。   虞幼窈准备了家宴,待虞宗正和虞宗慎回来后,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一起,庆祝虞善德几个金榜题名。   京里头热闹起来,宴请的帖子络绎不绝。   大房也接了不少帖子,虞幼窈都是能推辞的,就尽量推辞掉,不能推辞的,就和二婶娘姚氏一起去走一个过场,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虞府宴请的帖子也派出去了,日子安排在九月初十。   时间也是不紧不慢。   因着虞老夫人是孀妇,虞府这一脉也算是人丁单薄。   所以,虞府两房行事一向低调,家中也甚少办宴,这一次虞氏同榜四进士,二房要办宴,便是不让人意外,却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虞宗慎是内阁次辅,光是这一身份,满京上下就没一个不想巴结的,更遑论,明眼人都知道,他也是夏阁老培养的接班人。   你要问接什么班?   肯定是接首辅的班,夏言生都七十多高龄,用不了几年就要致仕了。   这一次办宴,可不像家宴小打小闹。   虞府从放榜之后,就准备起来了。   姚氏正在和虞老夫人商量宴请的事:“正式下了帖子的有一百多人,少不得还要拖家带口,族里估计也要来不少人,老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没得请帖,也会有不少人不请自来,大好的日子,也不能拒了去。”   “如此算下来,至少要安排三十桌席面,还要预留五桌席面备着,免得准备不足,闹了笑话。”   “人一多了,就难免杂乱,男客就在二房招呼,女客这边估计还要更多人,便在大房里招呼,就要多辛苦老夫人和窈窈。”   虞老夫人一听就知道,老二媳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就点头:“就这样办吧,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多操持一些,若是忙不过来,就将窈窈和霜白带在身边,她们年岁小了些,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第463章 添乱   旁人家碰到这样的大宴,那是一家媳妇齐上阵,将这事往妥了办。   她们家人丁本就单薄,杨氏关在静心居里不顶用,她年岁也大,也只能张一张嘴皮,事儿都要姚氏安排忙活,一个人哪儿能忙得过来。   姚氏也正有此意,玩笑道:“霜白也才和嬷嬷学了些治家上的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窈窈年岁小,管家治事却是一把好手,到时候需要辛苦她的地方多了,把人给使唤累了,老夫人可不行见我的怪。”   玩笑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可意思也是清楚,办大宴和虞幼窈在家里头小打小闹完全不同,辛苦在所难免,事儿一多,麻烦事就越多,少不得要出些岔子。   还是事先把话往开了说。   虞老夫人是个人精,便是这话说得再客气,也听出了端倪:“人到你身边,怎么安排,是你自己的事,出了错也别来找我,你大嫂正病着,以后家里的事都要仰仗窈窈,你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好好学一学。”   话说得直白,姚氏心里也放心。   大面上的事,与虞老夫人一一商定,也基本定下来了。   虞兼葭从旁听着,却是满心不是滋味。   家里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和姚氏竟然让虞幼窈和虞霜白都参与进去,她这个虞府三小姐,就坐在这里,却是只字不提。   虞兼葭忍不住瞧了虞幼窈一眼,嘴里头发苦:“祖母,在庄子上修养了几个月,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家里这么大的事儿,我虽然不能帮着一起操持,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却还是能帮一些。”   家里难得办大宴,难得露面的机会,不能让虞幼窈将这大好的名声全占了。   虞幼窈轻弯了嘴角,就瞧了姚氏一眼。   虞老夫人有些犹豫了。   虞兼葭这一次回来,确实不像从前动不动就咳,走几步就喘,胡御医也说了,她身体好了许多。   窈窈和霜白都在学管家上的事,也不行厚此薄彼。   繁重的事没法做,轻省一些的倒是可以……   姚氏看出了老夫人的心思,就笑着说:“三姐儿身子骨弱了些,这办宴上的事,哪儿有轻省的,还是仔细养着身子,免得累着了,家里又该心疼了。”   虞兼葭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让她帮着一道忙活,大约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是,虞兼葭的身子才养好了一些,若这一折腾,又折腾出了毛病,不管算谁的,她这个长辈肯定是跑不掉了。   冲撞了这大好的事,岂不晦气。   若耽搁了席宴,那不是添乱吗?   虞老夫人哪能听不出来,姚氏分明是不愿意带虞兼葭,也只好道:“你二婶娘说得对,仔细养着身子才是正经事,”担心虞兼葭觉得她厚此薄彼,又补充道:“你跟前照顾的七婶子,就是一个能干人,管家治事都是一把好手,你仔细与她学着些,等过两年身体好了些,再帮着你大姐姐一起管家。”   姚氏只差没明着说她身体不好,就别出来添乱。   虞兼葭心里暗恨,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不由轻咬了唇儿,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祖母说得是。”   至于老夫人说什么,身子养好了些,再帮虞幼窈一起管家这话!   她压根就不信。   话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在她心里便只有虞幼窈最重要。   虞兼葭瞧了姚氏,歉声道:“母亲病重,办宴的事要全靠二婶娘操持,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才想要帮忙,也是我不懂事,让二婶娘为难了。”   她打小就病弱,每回只要有个头疼脑热,整个家里都要围着她打转,父亲因为她病弱,少不得要多疼她一些。   无论她想要什么,只要咳几声,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与家里的姐妹们发生了矛盾,只要她摆出一副病弱的模样,有理的人永远都是她。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利用自己的身体,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母亲,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认识到,“身子骨弱”这四个字,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连自己家里人都觉得拖累,外人要怎么看她?   姚氏连连表示只是关心她的身子,没有旁的意思。   对于这个结果,虞幼窈并不意外。   拿了自己列好的单子,给了姚氏:“我见二婶娘这几日忙,就自作主张,将咱们家公中在京郊附近庄子上种的作物列举了一遍,二婶娘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办宴所需的东西,可以先从庄子上调配,庄子上没有的,现在就可以安排人采买。”   大房二房中虽然分家了,但因为虞府只有父亲和二叔两兄弟,少不得也要互相帮扶,所以保留了一份公中产业,由大房和二房共同管着。   姚氏不由一愣,深深地看了虞幼窈一眼,就拿过了单子。   肉、蔬菜、果物等,一一做了分类,庄子上哪些作物成熟了,亩产有多少,大致能调配多少一一注明了。   姚氏看完了,就笑道:“老夫人说你精通庶务,却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成算的人,家里这宴席还没操持上,你就已经做了准备,如此一来,家里又要省许多事,从庄子上调配的活计,就交给你来办。”   能将庄子上的事事列举得如此清楚,这事交给虞幼窈,她自然是放心的。   光从这一点就能瞧出,虞幼窈是个能干大仗的。   虞幼窈点头:“二婶娘请放心。”   有了虞幼窈列举的作物单子,有哪些东西,就能做哪些席面,姚氏马不停蹄地将大房二房厨房里的管事,厨娘叫过来,对照着单子,商量着席面上的菜色。   看,这就是虞幼窈的厉害之事。   若没有这个单子,她少不得要自己花时间去做,席面上的事,也还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准备着来。   办宴最重要的还是席面,早准备,自然更妥当。   这一手,就省了她不少事。   姚氏还对虞幼窈说:“听说你小厨房里的赵妈妈,经了许嬷嬷的调教,做得一手不错的药膳,也把她叫过来。” 第464章 宴客   老夫人从前病歪歪的,走几步路都叫人心惊胆颤着,担心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没了。   也是许嬷嬷进了府之后,虞幼窈长了本事,不光每日药香,药茶的伺候着,什么天气,什么季节,该吃什么,都有赵妈妈专程准备的药膳。   这不精神都养好了。   席面上端了上好的药膳,再没有更大的体面了。   虞幼窈笑着应下了。   一群人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席面上的事订下来:“一桌十八个菜,三个汤,外加两个应季的养生药膳,荤素搭配着来……”   虞老夫人从旁听着。   姚氏是长辈,席面自然要保守了来办。   虞幼窈年岁小些,心思也更精巧一些,两人都是聪明人,互相商量着,席面上瞧着不光大方得体,也都精心得很。   要她自己来办,恐怕也办不成这样。   姚氏见虞幼窈心思灵巧,就笑道:“这儿又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你可不要觉得辛苦。”   虞幼窈笑了:“二婶娘直管吩咐就是了。”   办宴是大房二房共同的事,她能多做些,就多做一些。   姚氏也不客气:“宴客那天的茶水,点心,果物,零嘴等等,这些都交给你来安排,把霜白也带上,她嘴馋,在这方面总能折腾出花样来,想来也能帮得上忙。”   一旁插不上话的虞霜白,呶了呶嘴。   总觉得自己被亲娘内涵了。   虞幼窈欣然应吮:“五妹妹和六妹妹也一道过来搭把手,到时候让许嬷嬷帮着些,应当是没得问题,二婶娘尽可放心。”   这么大的事,姚氏原还真不放心交给虞幼窈来做,只是觉得她心思灵巧,应是能担着些,到时侯她多盯着些也成的。   这会儿,虞幼窈一提了许嬷嬷,她就真放心了:“那敢情好,有许嬷嬷帮着操持,定是妥当的。”   许嬷嬷的本事,那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虞幼窈的变化,就老夫人身体变好,那都是许嬷嬷教给虞幼窈的本事。   府里办宴,许嬷嬷能出面帮忙肯定更好了,可许嬷嬷不是府里的下人,连老夫人都不好使唤,她自然不会触这霉头。   虞幼窈自己开了口,就是有把握许嬷嬷能同意,她自然乐于见成。   至于莲玉和芳菲,虞幼窈不嫌弃她们年岁小,乐意带着一起,她自然也没意见。   一应事都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要费力气操持。   姚氏又将虞霜白叫过来:“柳嬷嬷要安排府里的人事,你就跟在她身边多学一学,你大姐姐要安排茶点上的事,你也要帮着一起来,可不行贪玩耍乐。”   虞霜白这段时间,长进了许多,课业突飞猛进,规矩什么的也是有模有样,她跟着柳嬷嬷一起,也能学一学管家治事的本事。   虞霜白鼓了鼓脸儿应下了。   考虑到家里人少,姚氏从庄子上调了些人手过来,虞老夫人也亲自出在操持,姚氏和虞幼窈也帮忙一起忙活。   家里折腾得人仰马翻,忙得是脚不沾地。   一直到九月初十这一天,虞府一大清早就洒扫了门庭,府门大开,准备迎客。   男宾那边,是由虞宗正带着今次金榜题名虞善德几人,在垂花门迎客,虞宗慎带着长子虞善言在屋里招呼。   女客这边是姚氏带着虞霜白,在外头迎客,虞幼窈和族里的七婶子在院子里招呼。   这隅中刚至,镇国侯府率先上门了。   镇国侯府夫人和虞三夫人虞妙芙,一左一右地扶着镇国侯府人一起过来了,宋婉慧还有家里几个姐儿也跟着一起。   虞幼窈立马过去迎接,对长辈们请安了后,就问:“宋祖母,您怎么也过来了,我们家这点事,哪儿能劳您大驾。”   宋老夫人也不客气道:“这不是你家人少,虞二夫人顾此,难免失彼,这人这一多,是非也多了,过来帮忙镇一镇,反正到了你家,也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劳累不了我去。”   宋老夫人与祖母,在京里头素有贤名,都是德高望重的大长辈,有她们坐镇府里,想来今日的宴席也会更顺利。   虞幼窈连忙将人带去了客院。   两人老人家见了面,自是高高兴兴有许多话要说。   虞幼窈继续招待客人。   这时,齐府的人来了。   齐老夫人也一道过来了,两家关系一向亲近,大约也怀着与宋老夫人一样的心思,过来帮着镇一镇场面的。   齐老夫人一见了虞幼窈,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明明是到别人家做客的,却立马撸了腕子上的海绿莹莹的镯子,不由分说就往她腕子上套——   “好孩子,你这模样儿,越来越像你娘,性子也和你娘一样爽利,可真正是好,你之前派人送的药茶,药香,都是顶好的东西,我喜欢着呢。”   世家交情,虽然也论个亲疏远近,不过但凡能处一块的,基本上都是一条藤儿上的葫芦,平常往镇国侯府送礼的时候,其他人家也是少不了的。   虞幼窈连忙道:“我原是做来给祖母调养着身子,见效果不错,这才送了一些过去,齐祖母喜欢就好。”   齐老夫人知道她忙,也没拉着她说太多。   一路到了客院,虞老夫人一见她,笑容一深:“你这老东西,怎的也过来了?”   齐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虞老夫人:“我这三年五载也不收到你家一回的请帖,可真是太稀罕了,哪儿能不过来瞧一瞧。”   虞老夫人也猜到,她过来镇场的心思:“我可告你啊,我们家就一个媳妇子在操持,连半大的孙女儿都要帮着迎客,可没时间招待你。”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关系极好的。   齐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俩不顶事,自己管自己也管得过来。”   齐老夫人年岁最长,但身体却也最好。   虞幼窈又吩咐了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齐六夫人喜洁,茶杯碗碟等,需要过口的用具,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儿,重新换上全新的,齐老夫人喜欢红心铁观音,青心的铁观音她不爱喝,所以不要弄错了,口味要先择陈香型的,齐大太太……” 第465章 战起   待小丫鬟记下之后,又连忙出去招呼客人。   一直到了午时,客人总算是到齐了。   客人上门了,首先要向长辈请安,众位夫人太太小姐们,一到了客院,见到三位老封君坐在屋里头,自觉就拘谨起来了。   少不得要仔细交代自己家小得:“几位老夫人,都是京里头德高望重的大长辈,今儿都齐聚在虞府,却是给足了虞府的面子,你们在虞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可得谨言慎行,千万不要惹事,驳了几位老人家的颜面。”   大人们态度少有的郑重,都是好好教养长大的,自然也都晓得轻重。   有了长辈的敲打,虞府这边招待也是尽心。   茶水都按了各人的品味,也没出错。   吃食也是精心安排,花样繁多,不见有重样的。   长辈们聚在一起听戏,闲聊。   小辈们也都是虞幼窈招待着。   宋婉慧办了诗会,还向长辈们讨要了彩头,一群姐儿们凑一起吟诗做对,真正中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齐思宁办了棋社,不爱热闹的小姐们,就凑一起下棋对羿。   不擅长的才艺的,少不得要与唐云曦一起聊女红针线。   虞兼葭也结识了几个喜爱花草的,聊起了养花心得。   虞霜白跳脱坐不住,难免遇到嗅味相投的,就一起去莲湖里采莲蓬。   人一多,难免会发生一些口角之争,都是大家小姐,也都知道分寸,自然不会闹得太过,再加上虞幼窈也时刻防着,倒也没闹得出格。   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宴的时侯。   桌面上准备得也都很丰盛,其实大户人家办宴,也都有规制,各家走来往去,菜色也都有些大同小异,哪家出了不错的菜品,下回别人家也会争先模枋,便是口味有所不同,但大体上区别不大。   不过,虞府的菜色倒是新鲜一些。   用了相同的食材,做成了不同的品味,比如一道叫“海参三吃”。   第一吃将海参切成了片和丝,蘸料吃,口味鲜甜爽口。   第二吃是火蒜海参,爆香煸炒,口味要偏重一些。   第三吃是海参药膳汤,清淡养生。   明明是三道菜,却折腾成了一道菜,不同口味的人,都能吃到一道菜,当下就获得了不少人的赞叹。   待席面吃完了,虞府又派人送来消食的药茶。   屋里焚了清宁除烦的香,香气馨然幽深,不知不觉就叫人放松下来,聚一起聊聊笑笑,也是和和气气。   一直到酉时,府里的宾客才全部送出了门。   虞幼窈累得脚酸手软,却还强打了精神:“二婶娘您今儿累了一天,快歇一会,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收拾。”   她累,姚氏比她更累。   姚氏确实累得脑壳发胀,想着收拾的事,都是下人们在做,虞幼窈也只负责指挥,交给她也不是不行,就道:“那就麻烦窈窈了。”   今次办宴,她也瞧明白了。   虞幼窈不仅聪明大气,还很能干,庄子上作物的调配,妥妥当当的,半点也没出错,茶水、点心、果物、零嘴的安排,也是处处精心得很,她招呼客人时,就没少听到有人夸奖,她们家点心吃食花样多。   后面招待各府的姐儿们,也是妥当。   许嬷嬷端来了药膳:“先吃些药膳,垫一垫肚子,养一养精神,收拾的事,我带春晓和夏桃来安排。”   方才在席面上,窈窈用了五六份饱,后面宴客一折腾,这会儿确实饿了,她连忙端起碗来,一口药膳粥还没入口,又将勺子就放进了碗里:“祖母身体怎么样?”   虽然宴上的事,祖母也没插手,可也是嘈杂了一整天。   许嬷嬷笑道:“我见老夫人精神就不错,方才用了药膳,已经回安寿堂歇着了。”   人老了,日子也是过得清冷,爱热闹也在所难免。   这一天天的闹腾肯定是不成的,偶尔一次两次,见的人多了,说得话多了,心里头也开阔一些。   虞幼窈放心了。   待家里都收拾妥当了,虞幼窈就去了安寿堂。   虞宗正和二叔都在。   姚氏见她过来了,连忙问:“家里都收拾完了?”   虞幼窈点头:“大致是收拾妥当了,再具体的,还得明儿二婶娘安排。”   姚氏听了她的话,露了笑容:“今儿可是辛苦我们窈窈了,招待客人的活儿,全是你在做,就没听谁说,有哪点不好的,”说到这儿,她笑容不由一深:“我今儿就听不少人夫人,都夸你知礼又能干。”   虞幼窈连忙道:“也是您安排得好,还有家里的妹妹帮着一起。”   虞宗慎瞧了虞幼窈一眼,便垂下了眼睛,盯着手里的核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虞宗正颇有些感慨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窈窈这能干劲儿,也是随了她娘。”   说到这儿,他便也想到了谢氏嫁进虞府后的好来,有了对比之后,才能知道谁好谁坏,与谢氏一比,杨氏简直是不堪至极。   屋里头气氛微微一凝。   虞老夫人就转了话:“今儿这宴办得体面,你们一个个都出了力,想来折腾了整天,你们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就虚脱了。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五,京里头的热闹劲还没过,虞幼窈也没再出去走动,二婶娘倒是带虞霜白走了两趟。   虞霜白一回来,就跑到了大房:“大姐姐,我跟你说啊,今儿我们去户部侍郎家,他们家准备的桌面,就仿了我们家,准备了海参三吃,还有几样药膳,不过没我们家好吃。”   虞幼窈不由笑了。   赵妈妈是经许嬷嬷调教过得,药膳做得十分好,旁人家比不得,也属正常。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下旬。   去山东平叛的大军终于有了消息,殷怀玺抓了济南叶府的家主,以其血祭旗,以其命相衅,终于向李其广宣战。   这个消息,让原本就小瞧了殷怀玺,对山东战事并不好看的人,彻底闭了嘴巴。   杀叶府的家主,杀的是朝廷不容挑衅的威严,灭的是李其广的士气。 第466章 造势   科考的热闹劲,也是告一般落。   关于山东的消息,不停地送进京里。   殷怀玺使连横之策,与山东的朝官们里应外合,大破了氏族联盟的局面。   殷怀玺使离间之计,策反了山东部分氏族,连同他们一起抗击李其广。   ……   整个京兆都沸腾了。   世人皆知,山东就是一块硬骨头,大周历代皇帝都啃了几百年了,是越啃越硬,现在是硬到,无人敢啃了。   但是!   殷怀玺不光啃了,还真啃下了几斤肉。   破了氏族联盟,以致李其广势如散沙,竟还策反了氏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山东的胜局已定,差的只有李其广的项上人头,及其下一干叛党的血。   虞幼窈寻来了长安,将一个册子交给了他:“找几个书说先生,照册子上头的内容,将表哥破山东大局的事编成故事,在京里酒楼,茶馆里宣扬。”   说书先生都有功名在身,《大周律》上有明文规定,有功名之人,可在公开场合议政,所涉之人事,只要不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皆不问罪。   这是明面上的。   若是言辞之中得罪了人,叫人暗地里修理,《大周律》也是管不了的。   说书先生都会找有背景的茶楼,酒楼,只要不是把人往死了得罪,便是有几句不妥,也不好计较了。   长安有些不解:“少主已经是名声大噪,为何还要特意寻人大肆宣扬。”   虞幼窈淡声道:“有三个原因。”   长安听得一愣,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三个原因。   虞幼窈对长安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表哥也说了,他之所以将长安带在身边,就是因为长安智商比较“感人”。   缺点是,有时侯让人挺头疼的。   不过优点也很明显,这样的人适合摆在明面上,不容易惹人怀疑。   “叶寒渊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十宗罪,每一罪都是有理有据,按道理说,只要长兴侯押解进京,经三司会审,罪名就能定下来,可现实是,长兴侯六月就已经押解进京,三司会审都审了快三个月,至今没有结果。”   长安没明白她的意思:“三司会审本就繁杂得很,审上三五个月也没什么奇怪吧!”   虞幼窈也是服气了,只好解释:“那也要看是什么案子,像迫害皇族,并且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尽快结案,就尽快结案,毕竟这种案子都是拖得越久,牵连越广,干系越大,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侯这诛灭九族的大祸,就轮到自己头上了,朝臣们不敢轻忽。”   长安回过味来:“老王爷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虞幼窈点头:“整个幽王府被长兴侯,并幽州大小官员,豪绅们迫害,致家破人亡,幽王殿下更是背上了“谋逆”的罪名,世子殷怀玺更是残病一身,一旦长兴侯的罪名确认下来,幽王洗刷了冤情,平反一事就刻不容缓了。”   长安还是不明所以:“这是理所当然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是个榆木脑袋也能听出其中端倪了,虞幼窈无语了半晌:“你要明白,幽王一家虽是被长兴侯等人迫害,但是身为帝王,误杀功臣良将,残害手足,也足够在史书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损帝王威严,于名声有暇。”   长安瞪大了眼睛:“所以,三司会审一直没有结果,是狗皇帝授意?!他怎么敢?不管怎么说,老王爷也是皇族中人,这么多年来,为他守疆沃土,功在千秋,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置老王爷清名于不顾?”   虞幼窈微微一叹:“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他不是不为幽王洗涮冤情,也不是不为幽王平反,他只是想看看山东的战事,表哥能做到哪一步,再决定幽王的冤情该如何洗涮,该平反到哪个地步,参与三司会审的朝臣们洞察圣心,揣磨圣意,所以一直拖延着三司会审的进度。”   若没有山东叛乱这一事,幽王依旧会被平反,只是在平反的前提下,一代英明神武的幽王殿下,少不得要身染一些污名。   比如,在封地上横行霸道,这才逼得北地大小朝官,豪绅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奋起反抗,冒着迫害皇族,诛连九族的风险,陷害幽王。   届时,这些人已经人头落地,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也是任凭朝廷说了算,百姓们敬仰幽王,是因为幽王镇守幽州。   但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没有人知道,自然也会听信这些流言。   幽王名声有瑕,便是洗涮了冤情,也没有好名声了。   皇上误杀了功臣良将,也能说是受奸党蒙蔽,情有可原。   还能说是幽王自己残暴不仁,在北地树敌,死有余辜。   史书上最多也是好坏参半,对皇上的威严名声,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身为皇帝,他只需要好好的恩赏幽王的遗孤,做一个好皇伯,就足以将史书上,那仅剩一星半点的污名彻底洗涮。   长安愤愤地握紧了双拳:“如果少主打了胜仗,老王爷才能真正的洗涮冤情,如果少主吃了败仗,老爷子便是平反了,怕也不光彩?”   虞幼窈点头,又摇头:“打了胜仗,幽王殿下的冤情未必也能洗涮干净,关键要看,这一战对朝局,对天下的影响,单看我们怎么去运作。”   长安恍然大悟:“你将山东的战事写成了话本子,是想为少主造势,加大这一战,对天下,对朝局的影响力。”   虞幼窈颔首:“幽王一案,各地民愤四起,这个时候凝聚民心,安定民心,才足以影响朝堂,我要让这九州天下,四海八荒,人人都知道,幽王世子殷怀玺,纵是弱岁,残病,依然是武曲下凡,有养济九州之肚量,怀扫尽四海之乾坤,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长安恍惚地点头,又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虞幼窈淡声道:“你可知,随表哥一起出征的,还有几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其中名声最盛的就是常宁伯,此人出身草莽,全凭一已之力封爵拜将,在一干出身寒门的武将之中,有极高的声望。” 第467章 风向   长安颇为认同:“常宁伯确实有些本事。”   因常宁伯要随大军一起出征,他少不得要仔细查一查常宁伯的生平。   这时,虞幼窈就想到了表哥,若此时与她说话的人是表哥,她只说三分,表哥就能明十二分意。   不过仔细一想,也对!   天底下唯独一个殷怀玺,世无其二,郎艳独绝。   虞幼窈摆平了心态,继续道:“你看,连你对常宁伯颇为认同,你再仔细想一想,一个是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军中老将,一个是年仅十五岁,残腿,病弱的少年世子,甚至不能上战场,只能坐镇后方,若这一仗打赢了,身为主将,表哥固然名声大噪,但是若论功劳高低,你觉得表哥比得上常宁伯?”   人都会先入主为观。   比及表哥处处势弱,常宁伯这等身经百战的老将,更符合旁人对胜仗的寄托,平叛大军进了山东,几个月不见动静。   朝野上下已经是质疑纷纷,连原本支持殷怀玺的人,也渐渐变换了心态。   若山东打了胜仗,大家也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常宁伯打了胜仗。   长安明白了:“我们要趁着山东胜负未分,大肆宣扬少主如何智计无双,这一战的功劳,及影响力,就全属少主一人,”表小姐的脑子可真厉害啊,比起少主也不遑多让,长安一脸佩服地看着虞幼窈:“那么第三个原因呢?”   虞幼窈淡淡道:“幽王殿下平反之后,接下来呢?”   这回长安脑子活了,连忙道:“当然是恢复宗庙,老王爷已死,少主理应继承王爵。”   虞幼窈笑了:“要知道一旦表哥继承了王爵,就代表他同时要继承幽州三十万兵马,镇守幽州,但依目前的情形看,这事还存在变数,是继承,还是另封,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天下人都明白,表哥有能力掌兵权,镇幽州。”   长安微微一愣:“就靠编写的话本子?”   虞幼窈笑了:“表哥肯定也做了安排,我无须多做旁的,以免节外生枝,弄巧成拙,话本就够了,也好叫人瞧一瞧,打仗靠的是脑子,不是武力,残腿也不算什么,古往今来文臣领兵多不胜数,文臣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还能上战场不成?”   她要打消世人,对表哥“残腿”的偏见。   长安又是一阵恍然。   虞幼窈又道:“李世民14岁领兵,霍去病17岁领兵,古往今来年幼领兵的将领比比皆是,表哥十二岁上战场,抗击狄人,力挽狂澜,这才奠基了幽州一战的胜利,十五岁领兵,讨伐连威宁侯都不敢带兵前往,不惜借口拒战的山东李其广,此等功绩,如何不能与古往名将相提并论?”   她还要打消世人对表哥年岁小的偏见。   世人的偏见打破了,表哥继承王爵,掌兵马,镇幽州就成了众望所归,再加上表哥做的安排,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长安脑子不行,办事效率不错,吩咐下去的事更加尽心尽力地做好。   没过几天!   殷怀玺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就被人写成了话本子,在京里头传开了。   各大酒楼,茶馆里的书说先生,都在讲幽王世子殷怀玺,是虎父无犬子,智战山东李其广的事迹。   京里的风向,往往也代表了天下的风向。   虞幼窈听长安的禀报,便以练书法,不允打乱为借口,让长安悄悄地带她出府,去了她娘在长安街上的一座酒楼。   正值午时,酒楼大厅里头三教九流,高棚满坐。   虞幼窈穿上了男装,扮成了京里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拿了信物给酒楼的掌柜,掌柜一瞧是虞府的信物,连忙点头哈腰:“原来是东家府上的,咱们酒楼里,给东家预留了最好的包房,您请,您情。”   虞幼窈只点了下头,也没开口。   酒楼掌柜迎来送往,也见多识广,她女扮男装,模样不好伪装,也可以说是男生女相,可一开口怕就露馅了,在自己的酒楼里,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不好的事,但为免麻烦,还是尽量不要曝露为好。   扮作了虞幼窈小厮的长安,点点头:“有劳掌柜带路。”   包房布置得很雅致,坐在露台上,就可以将楼下收尽眼底。   年过四旬的说书先生,置了一张长案,手握着惊堂木,一边抚须,一边道:“话说,幽王一案,致天下民怨四起,山东李其广,更是打着替天行道,为命请命的名义,公然在山东发动大规模叛乱,据悉死在叛乱中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说书先生口才十分了得,深谙了先抑后扬的精髓。   先从李其广发动叛乱,满朝武将无一人敢领兵出征,原威宁侯,现宁远侯甚至不惜得罪皇上,也要拒战。   说书先生猛拍了一记惊堂木,拔高了音量:“这是为何呢?!”   短短五个字,发人深省,顿时就掌握了说书的节奏。   当下就有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武夫,高声问:“一群乌合之众,成何气侯?大周朝历年来发生的叛乱也不在少数,哪一回,不是朝廷的铁骑一到,这群乌合之众,就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底下立马就有人附合——   “是啊,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朝廷里有不少能征善战的武将,怎么就拿区区李其广没有办法?”   “李其广真有那么厉害?连朝中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都不敢应战?”   “莫非山东那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   “啪——”又是一记惊堂木,满堂皆寂。   说书先生也不卖关子了:“欲知山东情形,且听我细细说来,这话说起来,就要追溯到大周天下未定之时……”   说书先生从高祖皇帝御驾亲征,讨伐东夷,平定山东,将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迁移到山东,并施行仁政,鼓励耕种,讲到了经历了战火能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狠人,能混成人样的,那更是狠人之中的狠人。   山东复杂的氏族局面,就是在各族混居,三教九流的背景之下形成。 第468章 缩头乌龟   说书先生不光有口才,还颇通大周经史。   山东的许多历史传记,更是信口张来,短短一柱香,却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构画了一幅氏族割据,民比官大,氏族利益纵横交错的局面。   听得底下的人更是陶陶欲醉,频频叫好,许多人都没按住自己的钱袋,在小二拿着漆盘走过时,纷纷扔了赏钱。   虞幼窈也听得津津有味,没忍住扔了一个小银锭到楼下。   之后,说书先生话锋一转,又道:“各位客倌,有所不知啊,山东局势复杂,氏族之间平常那是斗得你死我活,可实际上,却是一条藤上结的葫芦,牵一而发动全身,牵涉甚广,是个皇帝都不能忍,大周朝历代皇帝,都曾派兵前去和谈,镇压,均未有果,甚至还有不少武将死在了山东,你说山东这局面,该咋整呢?”   接着,他又例举历代有哪些将领,曾讨伐过山东,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地位,哪些人死在山东。   说得场中是好一阵唏嘘。   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李其广敢这么器张地发动叛乱,是没受过朝廷的毒打,自以为天下无敌。   也明白了,为什么朝中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却没人敢去平叛。   敢情是,山东局势虽然复杂,但朝廷派军总要师出有名,大举兴兵更要有适当的理由说服天下,才能征讨,否则就是无故兴战,残暴不仁,只要不是个昏庸的,没哪个皇帝愿意背上这样的千古骂名。   朝廷派军主要目的是为了震慑山东。   如此一来,这打仗是打轻了,就要吃败仗,打重了百姓遭殃,自己惹了一身骚,背了骂名,怕也没得好下场。   这么说来,殷世子敢自请领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后生可畏啊!   话还没说到殷怀玺,大家对殷怀玺已经隐隐有些敬佩了。   说书先生层层深入,将话儿掰碎了地讲,说得通俗易懂,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虞幼窈也听得聚精会神,心叹高手在民间。   说书先生到了这处,又猛拍了惊堂木:“话归正题,话说那幽王世子殷怀玺,当堂自请领兵,那可是轰动了整个京昭啊,这段时间,京里头大街小巷,不管男女老幼,都少不得要议论几句……”   他又提了一些,京里头那些关于殷怀玺年弱,残腿,病弱,不堪重任,说什么朝廷没人了,派了一个废物,还说什么,幽王没平反,殷怀玺还是戴罪之身,不堪领兵,总之把殷怀玺说得一文不值,不堪至极。   “砰!”当场就有一个壮汉,气急派坏,猛砸了一下桌面,义愤填膺地大吼:“放他娘的狗屁,殷怀玺不行,当了缩头乌龟的龟孙子宁远侯行?老子不懂什么大义,就冲他殷怀玺年弱,病残,还敢孤身上京,为父鸣冤,敢在旁人当缩头乌龟的时候,挺身而出,老子就敬他是一条汉子。”   “就是,那些说殷世子不行的人,现在脸疼不疼,几百年来,无数将领都啃不下,也不敢啃的硬骨头,叫殷世子啃了几斤肉,这一仗就算不继续打,光是杀叶府家主这一桩,已经杀出了朝廷的威严和体面。”   “哈哈,老子还真是听了一场笑话,殷世子不行,殷世子十二岁就上了战场,抗击狄人,山东一帮子乌合之众的贼寇,还能比狄人还猛,老子就坐等着,殷世子杀尽山东乱臣贼子,还天下一片清平……”   “……”   底下群情激愤!   说书先生慢悠悠地喝了一杯喝,待大家激愤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拍了惊堂木,酒楼里又安静下来。   “殷世子领兵去了山东,大军在琅琊山驻扎,便一直按兵不动,手下的将领对这一战也是没有把握,就找了殷世子商量对策!”   重点来了。   酒楼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说书先生,等着他的下文。   说书先生也不负众望,开了口——   将领问:“山东一战,殷主将可有良策?”   殷世子:“你们可有什么建议?”   将领摇摇头:“山东局势太过复杂,我等虽然领兵多年,但都提枪就干,可山东不行这样整啊,这可咋办?”   说到说里,说书先生话锋一顿!   小二端着木托在大堂里走了圈,收获了满满的赏银之后,听客们纷纷催促,说书先生终于满意了,继续说——   殷世子就道:“山东之乱的根源,在于氏族联合,若能破氏族联合,山东也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将领点头:“氏族都是一条藤儿上的葫芦,历代也不是没有将领尝试过这个办法,可最终都失败了,氏族联盟无人可破。”   殷世子:“氏族联盟并非无坚不摧,合纵连横可破!”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又是一顿!   一些文人墨客,明白了“合纵连横”的意思,却不知殷怀玺又如何利用“合纵连横”来破氏族联盟。   大部分人对“合纵连横”都是一头雾水。   说书先生就道:“合纵”,即“合众弱以攻一强”,“连横”,即“事一强以攻众弱”,李其广联合氏族对抗朝廷,这是合众弱以攻朝廷之强,而殷世子却主张,连横山东朝官们,里应外合,破氏族联盟。”   当下就有一个书生,激动得拍案而起,高呼一声:“古有张仪在秦国推行连横策略,破了六国联合,今有殷主将,在山东推行连横之策,破氏族之联合,高啊,简直是太高了,殷主将真正是智计无双,英雄莫问年少……”   说书先生也是一阵唏嘘,就将这连横之策,掰碎了说,这下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惊叹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说书先生先从连横之策说到了离间计,讲到策反氏族,对抗李其广……   那叫一个起伏宕荡,拍案惊绝。   场中更是叫好一片——   “以后谁要再敢小瞧了殷主将,老子非一口唾沫喷死他,年岁小又怎么样?人家脑子好使,宁远侯年岁够大了吧,就一个缩头乌龟。” 第469章 哗然取宠   “说殷主将是废物?人家残的是腿,又不是脑子,不能上阵杀敌又如何,多大点事啊,历朝历代文臣领兵的例子还少么?那些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还能上阵杀敌,我看还不如殷主将呢。”   “殷主将是虎父无犬子,待三司会审结束,幽王冤情平反,世子就承父之王爵,镇守幽州……”   “……”   酒楼里人声沸鼎,虞幼窈吩咐道:“安排在京里头负责鼓动百姓的人,行事要更小心一些,不要让人发现了端倪,京中的风向,往往代表天下风向,务必要让表哥之胜名,遍传天下,盖过因幽王一案而起的民愤。”   民愤因幽王一案而起,理应由幽王世子平定山东而平息。   山东这一战的影响越大,幽王一案就越不能重拿轻放,毕竟幽王父俩,可都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若不能审理明白,让幽王背下了污名,且不说刚刚立了功的殷怀玺如何心意难平,恐还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参与三司会审的人,也不能敷衍了事。   长安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站起身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出了酒楼,虞幼窈在长安街上闲逛。   因山东局面大好,长安街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百姓们少不得也要三五个聚一起热议山东的战事。   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能好好地过日子,就是日子苦一些,总好过战火四起,朝不保夕的日子。   山东的局面,确实安定了民心。   虞幼窈注意到路边有一家书坊。   小二拿了一叠话本子,在外头吆喝揽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话本,看世子殷怀玺,如何大破山东氏族联合,计杀叶家主,策反氏族……”   当下人们最关心的就是山东的战事,听了不少人议论,也是云里雾里,一听还有话本子,纷纷驻足去买话本子。   虞幼窈乐了,直接就进了书坊里。   立马就有小二迎上来:“这位小公子,是看书还是买书?本店书籍收录齐全,每月还会出各种话本子,近来卖得最火就有关山东的战局……”   虞幼窈道:“就来一本有关山东战局的话本。”   小二介绍道:“小的见小公子衣着不凡,想来这大街上叫卖的普通话本,您定是瞧不上眼的,本店有珍藏版本,编写的话本的人,是今次科举的举人老爷,用的墨笔也是都是上好的,保管您物超所值。”   一个话本子,竟然还搞出花样来了,虞幼窈忍不住问:“除了珍藏版,还有什么版本?都是什么价?”   小二口齿伶俐:“大街上叫卖的,那是最普通的,只需要二十文一本,精装版本的,500文一本,珍藏版本的一两银子……”   虞幼窈对比了一下,三个版本的用纸、笔墨、装订确实有很大不同:“给我一本珍藏版本的。”   小二高兴不已,连忙又道:“本店还有关于殷世子的其他话本,您要不要再看一看?”   虞幼窈听得一愣,表哥的名声刚刚传开,关于他从前的话本就已经有了?   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殷世子大破珍笼棋局》,《殷世子力挽狂澜,解幽州困局》,《殷世子抗击狄人》,《殷世子忍辱负重,替父鸣冤》,本店信誉保证,所有话本以殷世子真实事件为骨,绝不胡编滥造,最近关于殷世子的话本子,十分火爆,昨儿已经买断货了一批,这还是今儿新上的……”   虞幼窈被小二一忽悠,一样来了一本,都是珍藏版本的。   最后,小二又推了一波:“您就不想了解一下,到底是怎样的风土人情,才能养出像殷世子这样武曲下凡,文曲伴侧的天之骄子?!本店有市面上最全的幽州文土人情的书籍……”   虞幼窈一想:“有道理,就来几本吧。”   小二眼珠子一转:“山东历代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本店有不少关于山东的风貌,传记,经史等书籍,为您详细介绍山东复杂局面,方便您了解幽州战局,了解殷世子……”   待付完了钱出门,虞幼窈偏头一瞧,长安已经抱了一摞书籍话本。   小二扶着门框,热情地挥手:“客倌,下次再来啊!”   显然是,最近表哥声名大噪,不少进了店的客人,都被这样忽悠了,买了一堆话本。   这是捆绑卖买啊~   厉害了我表哥~   而此时,远在山东的殷怀玺,也收到了属下送来的一大叠有关自己的话本子。   殷怀玺挑了一本,随意翻了几页,话本的内容无非以略带浮夸华丽的词藻,讲了连横之策大破氏族联合的故事。   饶是殷怀玺也不禁嘴角一抽:“殷七,你解释一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让你盯着京里的风吹草动,你就给我盯了这个?”   眼见少主有些不悦,黑衣殷七默默垂下了头:“这、这都是表小姐吩咐长安做得,说是要为少主造势。”   说完了,他又将头埋低了。   顿时,营帐里静得落针可闻——   殷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头顶就传来少主淡薄的声音:“京里的风向,往往代表天下的风向,手段虽有些哗然取宠,但也不失为一计阳谋,利用山东一战的影响力,顺手推舟,一举数得。”   厉害了我的少主,这口改得麻溜得很,很熟练嘛!   平叛之后的事,殷怀玺已有了安排和谋算。   虞幼窈洞悉朝局,借天下悠悠众口为他铺路,也算是用心良苦,倒也省了他许多麻烦。   只是这手段!   殷怀玺瞧了话本里头,那浮夸的词藻,有点不敢恭维:“世间谋算,不谋而自然,往往胜过万千筹谋,因势而利导,天地在胸,自然在眼,又有何事不成?!”   又一次逃过一劫,殷七悄悄松了一口。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少主把一个人夸得如此清新脱俗不做作,如此天上有,地上无,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都听到了!   少主分明嫌弃的要死,还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第470章 “借刀”杀人   殷怀玺将手中话本扔到一旁,干脆眼不见为净:“京里的情势如何?”   感觉自己又要到鬼门关上走一遭,殷七头皮又是一麻,只好硬着头皮道:“科举放榜之后,朝野上下明争暗斗,变动频频,宁远侯一系,遭到以夏言生为首一干阁臣的打压,已经有不少人,牵连进老王爷的案子里。”   新人入朝,往往是权臣们排除异己,培植党羽的最佳时期,更逞论,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夏言生的面前。   就是幽王一案。   陆妃(兰妃)还没完全失宠,宁远侯也气侯尚存,毕竟是皇上亲手提拔的新贵,正是用之不足,弃之可惜之际。   夏言生自然不会去触及皇帝的利益。   但是!   殷怀玺轻弯了唇角:“我都磨好了刀,递到夏言生手里,这刀哪有不动的道理?”   动不了宁远侯,就拿宁远侯其下一干党羽开刀。   眼下山东战局明朗,他这个幽王世子名扬天下,幽王一案也是柳暗花明,定是要审个明白的。   理由都是现成的。   嗯,与长兴侯勾结迫害皇族。   削弱了宁远侯一系的势力,宁远侯也就不足为惧,只等宁远侯彻底势弱,就是皇帝放弃他的时候。   真正的权臣,都是最好的狩猪者。   耐心是一个狩猎者必备的。   殷怀玺轻笑了一声:“屠刀在手,夏言生应该会记得这把屠刀的主人是谁,他如果够聪明,就该明白,借到手的东西,迟早是要归还的,倘若想要占便宜,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他早就知道,想要顺利替父子平反,其实并不容易。   其中最大的阻力是当今天子,更是朝臣。   山东平叛是一箭双雕之策。   一招明棋,箭指当今天子,有了这一战的功劳以及影响,皇帝看到了他的价值,大势所趋,平反一事才更顺理成章。   而朝臣方面的阻力,并不会比当今天子小。   这一招暗棋,就是“借刀”杀人。   他把“刀”借给夏言生,助夏言生排除党羽,事后夏言生要还“刀”,还的这一把“刀”,就是助幽王顺利平反。   夏言生很清楚,自己借了山东平叛的势,还借了幽王一案的局,对付宁远侯,聪明人就该清楚,权力场上的博弈,往往是有借有还。   殷七恭声道:“少主算无遗策,却也是算准了夏言生执掌内阁权柄,自然是聪明人。”   眼下宁远侯为人肉,夏言生为刀俎。   但夏言生的刀俎,是从少主手里借的。   大抵这世间所有人,对少主来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一种是毫无价值的废子。   而闲云先生和夏言生,就是其中比较重要的棋子。   殷怀玺不可置否:“聪明也好,愚蠢也罢,既为棋子,便要受我驱使,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殷七心中佩服,少主所谋无事不成,无往不利,真正是算无遗策。   不过——   想到他方才呈给少主的一叠话本!   这肯定不在少主的算计之内。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少主“万无”中的那“一失”?   如此一来,这世间所有人,对少主来说,除了“棋子”和“废子”之外,还分了另一种——“妻子”?!!   怎么回事?脑海子怎么不听使唤,突然就蹦出了两个字?!   少主对表小姐明明只是单纯的喜爱啊?   虽然这种喜爱,已经达到了“偏爱”的程度。   但是!   这莫名奇妙的,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殷七连忙晃了晃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给驱出脑海,主子的事,哪儿是他一个下属可以脑补的?   殷怀玺不置可否,皱了一下眉问:“之前让你派人盯着宋明昭,他最近可有异常?”   在他的棋盘里,并没有宋明昭这个人,他对宋明昭并不在意,唯一比较关注的是,宋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   上次虞幼窈在信中提及了宋明昭,他有些不放心,特地派人查了宋明昭这个人,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小姑娘和宋明昭竟然产生了这么多的交集。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随着这种交集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虞幼窈和宋明昭之间的牵绊也会越来越深。   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搅动命运的长河,将他们两人的命运强行地牵绊在一起。   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   殷怀玺低喃了一句:“宿命么?”   呵,他殷怀玺此生不信命,只信自己。   黑衣属下心中一凛,连忙道:“中秋节后,宋明昭曾借着救命之恩,携礼上虞府向表小姐道谢,表小姐未承“救命之恩”的人情,事后表小姐在送宋明昭出府的时侯,两人不知因何不欢而散。”   宋虞两家是世交,表小姐就是和宋明昭有些干系,但牵扯不深,也是理所当然,   少主为什么对宋明昭如此敬惕?   殷怀玺神色莫明:“不、欢、而、散?”他将这四个字,放在嘴里一一咀嚼,有一种难言的晦暗:“窈窈的性子,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这个姓宋的,如此不识趣,便给点教训!”   他垂下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清凉避暑珠。   既不在意这个人,就没必要去揣测宋明昭因何要招惹虞幼窈。   既是他的人,自然不会叫旁人委屈了她。   那些所谓的牵绊,就一刀一刀地一一斩断,宋明昭那等不够坦荡,偏又自诩君子,心思深沉如阴沟里的臭东西,还是不要和虞幼窈牵绊太深了好。   否则,伤人伤己。   殷怀玺轻扯了一下唇:“我记得,宋氏族里嫡系一脉,有一个叫宋修文的,现任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主宁波、绍兴、台州三郡沿海战事,常年与倭寇交战,也是战功赫赫,为镇国侯府累积了不少威望?”   黑衣属下压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喘。   都司佥事秩正三口,已经是外放官员最顶尖的存在,也是一言封疆大吏,参将一职是镇边的官职,也是秩正四品武将大员。 第471章 后患无穷(求月票)   宋修文两官兼任,他在浙江的地位,甚至与总兵平起平坐。   殷怀玺轻笑一声:“天凉了,浙江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大周朝国库空虚,海上贸易是皇帝的钱袋子,而海上贸易的繁荣,依赖于沿海一带与倭寇交战的将领。   所以,谢府一介商户,在大周朝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寻常人也不敢招惹了去。   剿倭的将领出了问题,狗皇帝坐不住了。   这对镇国侯府来说,无异于是晴天白日里凭空降下的一道炸雷,怎么着也要闹得鸡飞狗跳,掉一地鸡毛。   家里出了麻烦,宋明昭怕也没有心机招惹“哪家”的小姑娘了!   黑衣属下吸了一口凉气:“属、属下明白。”   一个宋修文倒台,也足以让镇国侯府惹一身骚,掉一地鸡毛,连这多年来建功立业的威严也要受损了。   不过,镇国侯府与虞府是世交,牵一而发动全身,少主就是看在表小姐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对镇国侯府怎么样,牵连了虞府。   殷怀玺继续道:“给夏言生递一句话……”   ……   有关殷怀玺的传言愈演愈烈,连宫里的皇帝也听到了消息,命人买了关于殷怀玺的话本看了一遍。   话本上编写的故事基本属实,与他早前调查的宗卷内容也对得上。   想来也是幽王一案,惹了民愤,殷怀玺又是幽王之子,此番自请领战,去山东平叛,已经惹了不少流言纷纷。   如今殷怀玺在山东,确实打出了朝廷的威严,安定了民心。   传言纷纷也实属寻常。   当今皇帝拿着薄薄一册话本:“小何子,你说得对啊,殷怀玺确实是虎父无犬子,宁远侯差他远矣!”   何公公压低了头:“那是皇上您慧眼识人,并未因殷主将年岁小,身体残弱就小瞧了他,并委以重任,殷主将此番也是不负皇恩浩荡。”   之前皇上是有心将宁远侯派去镇守幽州,如今这态度……   皇帝轻轻一叹:“山东局势复杂,历年来都是皇室的心头大患,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自朕登基以来,曾两次派兵,欲镇压山东氏族,均未有果,氏族嚣张,无视朝庭威严,但山东还有千万万无辜百姓,朝廷派兵容易,想要兴兵,还要师出有名,一旦山东兵变,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山东,藩王若是打着驰援京兆的名义进京……”   山东距京不过600里地,山东的问题迟迟不能解决,是防着藩王。   宦官不能干政,何公公又压低了头,闭紧了嘴巴。   皇帝又道:“朕也没想到,让朕头疼了多年的山东,竟真让殷怀玺解决了,殷怀玺有功,功在祖宗宗庙,功在江山社稷,你说朕该如何恩赏于他?”   山东胜局已定,只待大军还朝,山东就彻底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何公公哪敢干涉皇帝的心意,却也不好一直闭嘴不言:“殷主将有功,皇上何不招夏阁老进宫,与他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如何犒赏功臣本就是内阁职行所在。   皇帝颔首:“便招夏阁老进宫吧!”   此时,夏言生招了几个心腹在书房里议事,其中就有谢宗慎。   “夏阁老,宁远侯迫害幽王一家,窃北地兵权,这等迫害皇族,罪不容诛的滔天之罪,皇上也只降了那陆妃(兰妃)的位份,和宁远侯(威宁侯)的爵位,可见是要保他的,可李其广叛乱,宁远侯当朝拒战,已经引得皇上大为不满,我们为什么不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是啊,宁远侯是皇帝亲手提拔,那陆妃手段也是厉害,就是被皇上降了位份,宫里头也是无人敢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复宠了,到时候宁远候一系,岂不是要更加嚣张,我们应该趁此机会一举将宁远侯拉下马。”   “夏阁老,眼下就是大好的机会,幽王一案三司在即,殷怀玺又在山东,取得了初步胜利……”   “……”   夏言生转头瞧了一直没开口的虞宗慎:“你怎么看?”   虞宗慎轻盘着手中的核桃:“凡事适可而止,宁远侯不过一条恶狗,而殷怀玺,”他话锋微微一顿:“是一只恶狼!”   夏言生转头瞧了几个心腹:“你们以为殷怀玺是好相与的?”他打袖子里掏弄了一张字条出来,摊开了摆在桌子上。   虞宗慎低头一瞧,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我的刀好用么?!”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夏言生微微一叹:“这张字条出自何人之手,想必你们也都猜到了。”   虞宗慎略一思索:“我们用了他的刀,肯定是要还一把刀给他,既已入局,接下来三司会审便多使几分力便罢。”   此言一出,书房里便有几个老阁臣出言反对——   “可幽王一案,牵涉甚广,朝野上下有不少人牵涉其中,虽然经三司会审,已经审了一些人,但是……”那都是推出去做替死鬼的,真正的鬼还在朝中。   “误杀功臣良将,残害手足,这也关系到皇上的威严和名声……”   “幽王是死得冤屈,但是他当年未绝审理,就自绝于金殿之上,之后草草扣了罪名,我等也难逃罪责……”   “……”   当初幽王之所以被害,追根究底还是,殷世子在幽州杀人、抢物,触动了北地官员、豪绅们的利益。   北地的利益,往往与朝堂上紧密相连。   换而言之,朝中有人与北地官官相护,互相勾结,从中获利。   世子敢动北地,在这些朝臣们看来,便是有恃无恐,定是找到了他们中饱私囊,贪脏枉法的证据。   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他们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哪知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殷怀玺竟然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朝堂风云。   可是眼下殷怀玺名声大噪,山东大捷在即,风头大盛,局势已经脱离了掌控,这个时侯得罪殷怀玺不是明智之举。   虞宗慎淡声道:“只待殷怀玺得胜还朝,三司会审也该有所定论了,山东几百年的积患尽除,殷怀玺是功在社稷,皇上是功在千秋,光是这一功绩,便足以在史书上记一笔,误杀功臣良将这点过失,已经不算什么了。” 第472章 山东大捷   皇上会支持还幽王清白,甚至还会想方设法为殷怀玺续命,重用殷怀玺。   幽王一事,皇帝已经不相信朝臣了,他只会相信,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臣子,而殷怀玺就是那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   此言一出,场中有人老神在大,事不关已,有人幸灾乐祸,看热闹,也有人闻之而色变,当场就发起抖来。   虞宗慎一指了窗外:“最近京里头有关殷怀玺的传言,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了,京里头的风向,往往代表天下的风向,殷怀玺势如中天,有百姓保驾护航,三司会审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届时皇上顺意民意,是仁德大义之举,你们若是百般阻挠,就是不忠不义,罔顾纲常,失德之人,不配掌权。”   流言就是一把尖刀,可笑的是,这把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这些人还犹未察觉,多年来的争权夺利,已经腐蚀了他们的良知,以及头脑。   区区贱民又如何能放在眼里?   殊不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底下有人事不关已,也有人面色巨变。   也终于明白了,今儿夏阁老请他们过来议事,不是真的议事,议的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夏言生轻瞌了眼目,半晌才道:“该舍弃的,还是早做了断,把当年北地的人事,都处理干净了,幽王要平反,也要快刀斩乱麻,平干净了,只有这事过了,咱们项上人头,才能保得住,”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造了的孽的,也自己想办法,想不出办法,就自己奉人头,我会想办法保住你们九族性命。”   淡淡的一句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能活的就活,不能活的就死。   不甘去死的人,就死九族。   甘心死的,只死一人。   但是,这世间哪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去送死呢?   虞宗慎端起茶杯,低头喝茶:“看看宁远侯现在的下场,你们真以为,这一切不在殷怀玺的算计之内?你们难道真以为,殷怀玺会傻傻的搞不清仇人是谁,对付的只有长兴侯?”   “当初他才十二岁,就已经能搞得你们一个个大失方寸,想出了迫害皇族这一昏招,如今安稳了几年,就以为能高枕无忧?”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虞宗慎淡淡道:“你们要想清楚,之前你们借了殷怀玺的刀排除异己,你们是刀俎,但是这把刀,是借来的,殷怀玺才是这把刀的主人,换而言之,在殷怀玺进京的那一天起,他为成俎,你们为人肉,这是不争的事实。”   场中依然一片死寂——   没有死到临头,这世间又有谁能甘心去死呢?   虞宗慎继续道:“最好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在猎人眼里,从殷怀玺进京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伪装成猎物的完美猎人,杀与被杀已然定论。”   殷怀玺不光有刀,他还是一个精通围猎的猎人。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老太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宣您进宫。”   夏言生睁了眼睛:“山东的仗还没打完,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恩赏殷怀玺,想来三司会审不日也该定论了。”   说完了,他颤巍着苍老的身子起身。   这一句话,是在提醒一些人,已经死到临头了。   不想死,也该去死了。   夏言生一边抖索着身子往门外走,一边叹:“人老啰,到底比不上年轻人厉害,一张字条,就在决定朝臣生死,操控朝中大局,这哪里是恶狼,分明是一条,”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吁出来:“恶龙!”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沉。   场中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皆是心惊胆颤。   夏言生又道了一句:“等着看吧,好戏才刚刚开场。”   幽王一案,内阁有人参与进去了。   为免波及到己身,内阁一些重臣,肯定会联同其他朝臣们百般阻挠。   皇帝未必能拧得过朝臣们的大腿。   为了彻底为幽王洗清冤屈,殷怀玺借了他一把刀,清除宁远侯其下一干党羽,但这是一把双刃刀。   伤了宁远侯,也伤了他。   只可惜,他活了大半辈子,竟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了殷怀玺的算计之内。   如虞宗慎所说,最好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像,进入猎人的眼中,谁又能想到,一个年仅十五六岁,残病的少年,竟然是手握屠刀的真正猎人。   既已入局,便只能甘作棋子。   只希望,他能熬到致仕的那一天,而不是晚节不保。   大周朝风起云涌,朝堂上下也是暗潮汹涌。   九月底,山东再传捷报——   殷主将生擒李其广,不少与李其广联合的氏族投降倒戈。   殷主将联合当地的朝官,清理李其广其下一干叛党,及氏族在山东留下的一应积弊,并主持山东各府战后开仓振粮,善后百姓的相关事宜。   从李其广发动叛乱,到殷怀玺活捉李其广——   令大周头疼了几百年的山东,殷怀玺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解决了。   消息传进了京兆,皇帝龙心大悦:“好、好、好,好一个殷怀玺,当不愧为我天家子孙,颇有高祖遗风矣。”   一句“高宗遗风”,令朝堂上下一干朝臣,更是胆颤心惊。   夏言生揣磨圣意,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幽王父俩皆是忠君节烈之辈,为我大周朝肝脑涂地,立下不世之功,确实有高祖遗风。”   既有高祖遗风,又怎能无端身染污名,夏言生只淡淡一句话,就表明了支持皇上,严审幽王一案,还幽王清白名声。   满朝上下无人敢跳出来反驳。   皇帝的意思十分明显,殷怀玺有高祖遗风,重用也是必然,幽王殿下自是不能有恶名在身。   夏言生此言无非是顺着皇帝的心意在说。   君臣俩你一言,我一言,已经决定了一干权臣的生死。   皇帝笑了,看着夏言生,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幽王一案,就有劳夏阁老多【费心】一些。”   他将【费心】二字,咬重了一个音,里头渗了一丝阴冷。 第473章 报周之心(求月票)   但凡不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皇上对这一案的重视,且容不得半分疏忽,否则就是忤逆皇上,是要杀头的重罪。   夏言生瞌下眼目:“老臣自当尽力。”   大势已定!   朝堂上却静得落针可闻。   虞宗慎瞧了身边,已然面如死灰的老臣,撩了衣摆跪在地上:“皇上英明。”   群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到地上,高呼:“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消息传到了宫外——   闲云先生正在与湖山先生对弈。   黑白棋子棋盘交锋,无端却透了杀机暗藏。   湖山先生轻抚了长须,定定地看着棋局:“这一局棋,倒是精妙得很,黑白棋子明暗掩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却是环环相扣,杀机暗藏,布下此局之人,却也藏身局中,以己为棋,推动了棋局的变化。”   闲云先生抬眸看他:“这局棋是我方才布下,你为何如此肯定,我不是布局之人?”   湖山先生白了他一眼:“世人皆称你我“云山圣贤”,与古往圣贤相比,我们也不过多读了几本书,拾了前人牙慧,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才得已窥之,他们眼中的世间,如何敢以圣贤自居?你我相交数十载,我还能不知道你?”   言下之意,我们俩半斤八两,我没这个本事,你当然也没有。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所言是极!”   湖山先生又看向了棋局,指着上头一颗白子:“这是乾元一子,天为乾,元为首,这一局棋以罗天作棋盘,以天子作棋,目下棋子,皆作坤臣,我们不敢以“圣贤”自居,但布下此棋局之人,却足以称“圣”,你觉得呢?”   闲云先生点头:“然,这一局棋,只是布局者棋盘上的冰山一角,老夫惭愧,也只堪破了此冰山一角,正应了如今朝堂。”   湖山先生恍然惊讶,又不觉得惊讶:“最厉害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出现在人前,殷怀玺以山东一战作棋盘,以己身为局,引当今皇上、夏阁老入局作棋,殷怀玺不称圣人,天下何敢以圣人自居?”   怕是当今皇上,也是他目下之尘。   当今朝局,尽在殷怀玺掌控之下,皇上被他玩弄在鼓掌之内,却恍惚未觉,依然在为他摇旗呐喊,名誉地位拱手相送。   湖山先生深以为然:“此前,我曾与殷怀玺一晤,聊过山东局势,他并未提及如何平山东之患,我也不曾问询,只因殷怀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是没有把握的事,他也能创造有把握的胜机,这才是此人最可怕之处。”   湖山先生并不了解殷怀玺,但是自殷怀玺进京之后,也是多有关注:“你所言是极,纵观山东一战的局势,殷怀玺将“智计”二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话锋微顿——   “与山东各地官员连横,破氏族联合,奠基了这一战的格局;”   “策反氏族对抗李其广,是削弱其势;”   “杀叶家主,是为攻心立威之举,振朝廷之士气,灭李其广之威风,氏族人心溃散,活捉李其广顺理成章;”   “擒贼先擒王,李其广一捉,李其广其下一干叛贼,君龙无首,自作一盘散沙。”   闲云先生深以为然:“每一道计谋都是一针见血,毫无拖泥带水之象,而且算计精准玄妙,毫无偏差错漏之象,形成了环环相扣,缺一而不可的局面,最终达了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大的胜果。”   “殷怀玺此局的算计,远不止如此,”湖山先生望向棋盘,突然拿了一枚白子,搁于棋盘北面一角:“你这里,应是缺了一枚棋子!”   闲云先生定眼一瞧,这一枚棋子与棋盘同气连枝,又形成了另一股势:“举长矢兮射天狼,此子有报周之心。”   湖山先下敛目自忖。   闲云先生此句,出自屈原《东君》,只是诗中的东君日神,伟大,灿烈,慷慨无私。   闲云先生口中的殷怀玺却未必如此。   闲云先生以此暗喻殷怀玺,大约也是希望殷怀玺也能如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举长箭射那贪婪成性的天狼,操天弓以防灾祸降人间,以北斗为壶觞,斟满美酒,酒向大地,赐于与人间。   山东大局已定,殷怀玺之名遍传天下。   时隔一个多月,虞幼窈也终于收到了表哥的传信。   她没急着去打开殷三送来的信,先从樟木盒子里取了八月底,表哥寄给她的那封信,信笺上淡淡的麝香,混着笔墨书香,却是雅致得很。   信上只有一行字:“十万将士,以命相托吾一身,自以肝胆相筹。”   此后一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表哥的传信。   虞幼窈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信,轻笑:“肝胆两相照,恩义两昆仑,以最小的损失,解决了山东之乱象,那些因为战事而不能回家,与家人们团聚的将士,终于可以了回家。”   表哥从来没将李其广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李其广尚不如手底下一兵一卒来得重要,他苦心筹谋,也不过是为了以最小的损伤,带更多将士回家,与家人团聚。   而他,也做到了。   闲云先生说表哥是在世修罗,可她却觉得表哥是东君:“暾将出兮东方。”   东方即将升起黎明的太阳。   虞幼窈拆开了殷三刚送上的信:“十月下旬必归,安好,勿念!”   短短的十个字,让虞幼窈大喜过望。   抱着信纸兀自开心了一会儿,她这才问:“快给我讲一讲,表哥是如何请君入瓮,不费一兵一卒,活捉了李其广。”   殷三解释道:“少主策反了以冷府为首的一干氏族之后,李其广疑神疑鬼,怀疑氏族里还有朝廷的奸细,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勉强以利益维持的氏族关系,已经是名存实亡。”   “叶家主的死,无疑是敲山震虎,氏族骇破了胆儿,有不少氏族退出了氏族联合,李其广自知不可力敌,明里假意与朝廷周旋了半个月,推了身边其余的一干氏族出去挡刀。” 第474章 冰冻三尺   “暗地里,李其广却意图转移朝廷的视线,策划潜逃,少主得了消息之后,就将计就计,把消息透露给了氏族,两方起了内讧,最后让少主一网打尽。”   虞幼窈撇了嘴儿,就知道从殷三嘴里听不出什么精彩纷呈,起伏宕荡的故事。   话是这么一个过程。   可其中的运筹帷幄,哪儿是三言两语就说完的。   不过,既然山东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表哥大约半个月左右就能班师回朝,虞幼窈也就不纠结这些了。   铺了纸,蘸了墨,就给表哥回信了。   一个多月没给表哥写信,虞幼窈絮絮叨叨写了二十多页,如从前一样,大多都是府里的琐碎小事。   比如,今年恩科状元,取了寒门士子。   殿试的文章流传之后,虞幼窈也看了。   这位寒门状元,确实极有才华,通篇“治藩论”,以道教斋醮(同“叫”)仪式时,献给神明的章表奏文,简称青词为结。   用极其华丽的词藻,表达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以仁治,而藩王当俯首称臣。   藩王治民,当讼天子之仁德,拥兵而不能自重。   藩王治理封地,应讼天子之仁治之功,以免藩地只知藩王之统治,而不知天子之仁德……   其中表达了一个重点,藩王圈地为王,藩地百姓在藩王治下,自然不知天子之功德。   点出了治藩先治人,民心向了天子,就没藩王什么事了。   确实是言之有物,行为却颇为空洞,还不如虞善德的文章。   虞幼窈分明看出了,这篇文章以道家青词为结,字行间谀辞邀宠,分明是想走词臣一道,平步青云。   而他却是马屁拍到了马屁上,让皇上看了一个龙心大悦,尽展了才华,便是没显出“才干”,也被皇上钦点了状元。   虞幼窈又提了虞府一榜四进士,轰动了天下。   古有一门四进士,同门而不同榜,被传为佳话,像虞府今次般一榜四进士,是极少见的。   虞幼窈猜测,这大约与“忠烈公”有关。   “忠烈公”重工、农、商,有不少相关著书传世,虞氏世代承祖宗遗烈,先志,将“烈忠公”的著书当成了《四书五经》来研读。   今次科举,不少自诩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皆因“治藩”二字削了胆气,行文难免畏首畏尾,不见水平。   而大周朝自高祖皇帝起,就推崇“忠烈公”在前朝时的政举,也是极重视工、农、商,无论从哪一点出发,皆能与“治藩”对得上。   在世家子弟科举失利之际,虞氏族里的表现就尤为突出。   加之虞氏人才凋零,文章虽无治国之经要,却也言之有物,颇为实干,加之国库空虚,工、农、商是丰盈国库之根本。   皇上也有心重用虞氏,扶持虞氏为己用,这才对虞氏族格外看重。   虞幼窈提了虞善德馆选庶吉士,入了翰林院一事。   还提了家里办了大宴,男女各三十五桌,险些摆不下,好在家里都有准备,不然就丢了脸。   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向表哥抱怨,办宴太辛苦了,家里人少更是分身乏术,一人当成十个人使,还好有许嬷嬷帮忙……   还写了秋姨娘怀稳了胎,现在也能帮着理一理事。   絮絮叨叨写了不少,就准备提一提宋明昭上门的事,思来想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明昭与她有什么干系?   干嘛要特别在意!   (青词:明代有“青词宰相”之说,因嘉靖皇帝沉迷道教,内阁里能成功上位的臣子,大部分都写得一手极好的青词阿谀圣上。)   待写完了信,虞幼窈甩了甩胳膊,又仔细看了一遍,红丝砚发墨柔润,写出来的字儿就是好看。   虞幼窈将写好的信,分装了两个信封,又取了一些灵露、药露、灵犀虫液,以及前几天做好的莲心茶等,好大一个包裹递给了殷三。   “让表哥多注意身体。”仗是好打,但是战后的善后事宜,才是重头戏。   氏族把持山东几百年,没有朝廷十万大军的震慑,没了表哥的坐镇,山东各府的官员未必能应付得了氏族残余势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山东积弊太多,表哥需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   山东大捷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虞兼葭也买了不少关于殷世子的话本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去了幽州至今还没有回来的周令怀!   从前蠢笨如猪的虞幼窈,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变了一个人?   仔细想来,还是周令怀进府之后。   周令怀教虞幼窈课业,虞幼窈一改往日不学无术,在家学里斩露头角,得了叶女先生的赞赏。   周令怀教虞幼窈书法,虞幼窈一改往日狗爬了的字,练起了男儿才练的行书,得了父亲的青眼。   周令怀教虞幼窈学琴,虞幼窈一改往日不擅才艺,琴艺虽露得不多,可屈指几次,也都能获得满堂喝彩。   ……   都是十五六的年岁,都是残腿又病弱,甚至都是从幽州来的,周令怀城府深沉,殷怀玺智计无双。   什么时候,如周令怀这般残病之流,竟然都这般厉害?!   这也太巧合了!   可仔细又想,殷怀玺和周令怀都是遭了家变,一切又都能说得通。   虞兼葭烦躁地搁下了话本,觉得心里堵得慌,唤来了七婶子:“婶子,中秋回府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接踵而来,这一晃,都快两个月了,如今府中诸事已毕,我想回庄子上继续养病。”   虞兼葭也算认清了,母亲彻底成了弃妇。   老夫人和虞幼窈不知道是不是疯了,竟然处处抬举一个姨娘妾子。   秋姨娘坐稳了胎不久,老夫人就在族里挑了一个族婶过来,教导并协助了秋姨娘帮着虞幼窈一起管家。   偌大的虞府,竟然交给一个妾室打理。   简直是不知所谓,可笑至极。   七婶子照顾虞兼葭生活起居,也知道她近来胃口不好:“便先禀了老夫人,听听老夫人如何说。”   她瞧得明白,虞兼葭回府之后,府里事事都先迁就了虞兼葭,虽然没有庄子上清净,可虞兼葭的嫏还院,也是清幽得很。   老夫人有心让虞兼葭呆在嫏还院休养。 第475章 宠妾灭妻(求月票)   虞兼葭垂下眼睛,柔声道:“原是母亲病得严重,家里的事全到了大姐姐身上,大姐姐也不比我大多少,却每日忙碌辛苦,我心里很是担心,便也没心思去庄子上养病了。”   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面上透了几分羞愧之色。   “三姑娘可别胡思乱想,家里都盼着您好呢。”话虽这样说,但七婶儿却深以为然,之前虞兼葭病情严重,去庄子上养病,还能说是无奈之举。   可如今她身子好转了一些,家里老夫人年岁大,身为孙女儿,少不得要在身边尽一尽孝。   母亲病重,虽不能坐旁付侍疾,可也该三不五时地过去看看,表露关怀之心。   大姐姐管着家里也是辛苦,身为妹妹,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孝、贤、敬、恭才能真正显露出大家的教养来。   不过,虞兼葭大面做得很好。   早前府里的办宴,姚二夫人虽没让她插手帮忙,可虞兼葭擅长伺弄花草,也带了嫏还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一道布置府里的花卉事宜,也做得有模有样。   宴会上,就没少得了各家夫人人赞赏。   后面姚二夫人和虞老夫人也都十分满意。   虞兼葭强行打起了精神,笑了:“祖母和大姐姐心疼我,我是知道的,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羞愧,好在秋姨娘怀了胎,帮着大姐姐一道管家,我却是放心了许多,只这京里人多事杂,倒如庄子上养养花来得清净。”   话说得漂亮得很,可话里头淡淡的讽刺,却只知自己清楚。   科举之后京里各家都在办宴,除非一些比较亲近、尤其重礼数,并高门大户,是由虞幼窈代表大房,和姚氏一起过去的。   其余的大小宴,竟都是秋姨娘,借口虞大夫人病重,老夫人年岁大为由,代为出席。   想到母亲这个正室夫人被关在静心居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却挺着肚子,踩着母亲的脸面,在虞里呼风唤雨!   好不体面,好不风光!   最近秋姨娘口味偏酸辣,府里就有传言说——   “秋姨娘这一胎,一准是个男丁,老夫人这么重视秋姨娘,若秋姨娘这一抬真生了男孩,没准还能抬个贵妾!”   “贵妾虽然是妾,但是地位却高了不少,到时候管起家来,到外头去走动,也比现在顺理成章了一些。”   “秋姨娘这是母凭子贵,风光的日子还在后头……”   “……”   听了这些传言,虞兼葭借口去看了虞善思,在他跟前提了几句。   原也是觉得,从前虞善思是父亲的独子,获得了父亲全部的喜爱,如今多个人分担父亲的注意力,想来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落差。   哪儿晓得,虞善思竟然说:“祖母就跟我说了,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又为长,任谁也越不过我去,但是身为嫡子,我也该像大哥哥一般担起兴家旺族,敦亲兄姐妹弟的责任,也该如大姐姐一般,彰显出嫡出风范。”   虞兼葭喉咙一哽,明白了老夫人的厉害之处。   母亲关进了静心居,都是父亲与老夫人,在教养虞善思。   虞善思刚满七岁不久,正是雕磨的年岁,一门心思将长辈的话奉为真理,是不可能再和她一条心了。   虞善思以为三姐姐是担心他,才过来安慰他的:“三姐姐请放心,不管秋姨娘这一胎是儿是女,都是我的弟妹,我也会尽兄长之职,你别担心我,多养着些身子才是。”   这话简直扎心,虞兼葭脸色变换了一下,就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读书,姐姐就不打扰你了。”   既不能一条心,往后也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好在她与虞善思一母同胞,论感情也比府里其他人更亲厚一些,只要虞善思嫡子的名头在一天,她这个姐姐的前程差不了。   将来虞善思如果有出息了,她个这个姐姐的好处,也是首当其冲。   只是整天看着一个妾,在府里耀舞扬威,想想都觉得恶心!!   虞兼葭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恶心的地方。   既然虞善思不能与她一条心,她也没必要再断续呆在府里了。   心中念转,虞兼葭又继续道:“虽然我一个大家小姐,总住在庄子上,也不是很妥当,但胡御医说我这病是年岁越小,越好养的,我就想着,趁着自己年岁小,赶紧先把身子养好了,也不至于总让家里担心,将来身子养好了,便也能时常孝敬在长辈身侧,也能为大姐姐分忧。”   这一番话,说得深明大义,又知书打理。   任谁听了也会觉得她懂事又体贴。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一会先去寻了老夫人,与她提一提,该怎么说服老夫人,就看你自己了。”   七婶子也没劝她,身体是自己的,虞兼葭这病,是要靠养,怎么养,也要看自己。   她虽然占了族婶的名头,照料虞兼葭的生活起居,平常也会教导她一些管家治事,为人处事的道理,却并不会干涉虞兼葭的决定。   虞老夫人不想将来虞兼葭坏了身子落了埋怨。   她一个隔了好几房的婶子,就更不愿意了。   府里关于秋姨娘的传言,虞幼窈也听了一些耳风。   关乎子嗣大事,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秋娘在一个妾室在府里得了势,下人们难免自作聪明阿谀讨好。   虞幼窈略一思忖,就去了安寿堂,与祖母提了几句。   虞老夫人一听,面色就淡了下来:“我就知道,妾就是妾,让一个妾帮着管家,无论如何都要落人口实,这话要是传到了外头,旁人还当咱们家想儿子想疯了,大张棋鼓地抬举一个妾室,为免有宠妾灭妻之嫌。”   虞幼窈捧着茶杯不语,她之所以跟祖母提了这事,正是这个原因。   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柳嬷嬷,一字一顿道:“告诉秋姨娘,真正的世家是没得诸如贵妾、平妻这样乌七八糟,乱了本份纲常的东西,妾扶正那更是丧了德行的人家才干的事,就让她不必再拿下人当枪使来试探我。” 第476章 有所图谋   这件事未必与秋姨娘有关,既然闹到窈窈耳里,想来秋姨娘也是听了一耳朵。   过耳而不问,就是有所图谋。   一个妾能图谋什么?   这是仗着自己怀了胎,想做那仅次于正室的贵妾呢。   当然秋姨娘是真聪明,便是心有念想,也没自己亲自试探于她,而是利用府里的下人来试探。   便是失败了,也是法不责众,横竖这事儿与她没得干系。   虞老夫人皱了眉,又加了一句:“便是她今儿下了一个金蛋,她还是妾,若是安份些,待孩子出生后,尽心尽力地养着,将来出息了,还能真正母凭子贵,得几分风光体面,”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便道:“让她今后每日为杨大夫人抄一篇佛经,以祈杨大夫人身体早日康复。”   让秋娘给杨淑婉抄写佛经,倒不是真盼着杨淑婉身体好起来,而是敲打秋娘,让她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一刻也不能忘了,家里正妻还没下堂。   柳嬷嬷下去办了。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我最近托了媒婆,相看合适的人家,打算再为你父亲纳一个正儿八经地妾室,免得秋姨娘得了势,就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虞幼窈不想管这破事,只笑了一下没说话。   想着她年岁也还小,便是管了家,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这糟心的事,虞老夫人就没再提了。   话锋一转,又提了虞兼葭:“你三妹妹打算过几日,就回庄子上继续养着,我原是觉得,她身体好转了些,就没打算再让她去庄子上,小小年龄一直住在庄子上,也确实有些太不像话,可她开了这个口,我却是没法拒绝了。”   换作旁人,倒也能干净利索地拒绝了。   可虞兼葭这病关键就在一个“养”字,怎么养要看自己,旁人哪能帮着她作决定呢?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岂不是耽误了大好的丫头。   虞幼窈并不觉得意外:“三妹妹身子要紧。”   虞兼葭就是太聪明了,想得太多了,在府里哪能过得痛快?   为了自己的小命,肯定是要走的。   而且如今府里,是她和秋姨娘在管着家里,虞兼葭身子不好,也插不上手,留在府里没有半点好处。   倒不如远离这是非之地,家里对她还能有几分挂心。   虞老夫人摇头:“我们家对外宣称,你三妹妹早产,身子骨弱了一些,这也是没法的事,从前你三妹妹年岁小,外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自从你三妹妹住进庄子里后,京里头已经有了你三妹妹身患恶疾的传言,总归是对她名声有损。”   当年杨氏与老大那事,也只能借着早产来遮掩,后头虞兼葭就一直病歪歪地,家里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孩子保大了。   这花了心思养大的孙女儿,哪个不心疼呢?   便是她与虞兼葭关系疏远,也是一心旁着孙女儿好得。   不想让虞兼葭回庄子上,也是想借机破一破外头不好的传言。   虞幼窈淡淡一笑:“祖母也不必多虑,三妹妹年岁尚小,待养几年,身体真的养好了,去外头走动走动,传言就不攻自破了,若……”   后面的话她没说。   但虞老夫人是明白的,若这身子养不好了,恶疾的名声是不想担,也要担的:“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性虞兼葭之前在庄子上养了一阵子,身体确实养好了一些,没准再在庄子上养一段时候,还真能养好了。   祖孙俩又一起商量些琐事,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这会儿,秋姨娘也得了柳嬷嬷的传话。   文文柔柔的一张秀致面容,顿时全白了,秋姨娘也顾不得自己正怀着身子,双腿一弯,就跪到了地上去。   “妾身份低微,万不敢痴心妄想,妾时刻谨记了老夫人大恩,这才有了伺候大老爷的福分,如今能为大老爷开枝散叶,帮着大小姐分忧解劳,已经是妾莫大的福气,妾万不敢妄想,只盼着能好好地生下肚里的孩子。”   柳嬷嬷听了这话,暗自点头:“你明白便好。”   倒也不是个蠢得,没去急着否认关于府里的那些传言,也没承认什么,只是以妾的身份,当场表了态。   秋娘心惊胆颤地将柳嬷嬷送出了门。   她很清楚自己身份低微,能有今儿的体面,一是老夫人大恩,二是大小姐仁厚,三是肚里头未出世的孩子。   一日为妾,一生为妾。   若能安份守己,以她如今在府里的体面,往后的日子自然也能过得风光,若生出旁的心思,大户人家去母留子的事履见不鲜。   府里的传言,最初是传进她耳里的。   她没有理会,倒也不是真起了那些不安份的心思,却是有心试探老夫人与大小姐的底线,也知道怎么做事为人。   便是惹怒了老夫人,法不责众,这事儿也不是她主使的,与她没有干系。   老夫人就是冲着她肚里的孩子,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果然!   老夫人愿意给她几分体面,最多的原因却是——   家里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处理大面上的事,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大小姐,不想大小姐小小年龄,便整日围着内宅之事打转。   但凡涉及大小姐的事,老夫人的算计就格外得多。   府里这不大不小的一点风波,才一冒头,就让虞老夫人给按回去了,下人们也知道了老夫人的态度,说话做事也更谨慎了。   又过了三日,虞兼葭去庄子上的一应事都准备妥当。   虞幼窈亲自将虞兼葭送出了城。   虞兼葭身子骨不好,马车走得很慢,这一路颠簸,虞兼葭心里又想着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就停下来了。   到底是在外头,身边也跟了不少身手不错的护院,虞兼葭还是觉得慌,对身边的艾叶说:“问一问赶车的陶大,发生了什么事?”   艾叶镇定下来,连忙倾身掀了帘子:“陶大爹,马车怎么停了?”   陶大解释道:“前边的路有些窄,有一辆马车挡住了路,想来是马车出了问题,我已经命人过去询问了。” 第477章 梁王世子(求月票)   他嗓门大,说话时也刻意拔高了音量。   坐在马车里的虞兼葭听了一个清楚,心里稍安了一些,可马车停在这儿,终究觉得不妥当,心里难免有些发慌。   虞兼葭打发了艾叶:“你下车去看看情况,打听清楚是哪家坏了马车,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便让陶大帮一把。”   如今在这荒郊野外,能尽快把事处理妥当了自然更好。   一旁的七婶儿听了,暗暗点头。   这位三小姐心思虽然多了些,却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利弊权衡倒是清楚,对自己有一半点不利的事,也不会冒头去做。   倒也是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身子再养好一些,等长大了,模样长开了,也能在京里博个好名声了。   心里这样想着,七婶儿就握了虞兼葭有些发凉的手,安抚道:“别担心,官道上有京三营的士兵巡逻,凡是马车出行都是有些身份的,自然是守礼的人家。”   马车上挂了虞府的徽记,有点身份的人都能认得。   旁人见了虞府的马车,退让都来得及,自然不敢得罪内阁次辅虞家的内眷。   虞兼葭心里定了定。   便在这时!   艾叶去而复返,站在马车旁边,轻扣了车窗位置:“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坏了马车的是镇梁州平南王府的梁世子。”   虞兼葭略一思索,便想起了四月的时候,重伤垂危的梁州平王,携世子梁景烨进京一事。   事后平王返回了梁州,梁世子却留在了京里,皇上还专门赐了府邸。   起初京里还因此闹了不少传言,只是没过多久就淡下来了,这位梁世子就在京里当起了隐形人。   也确实是安份守己。   虞兼葭微蹙了一下眉,梁世子怎么突然来了京郊?   还让她给撞见了?   心里正想着,就听到艾叶又道:“梁世子得知小姐要去庄子上,因自家马车挡了路一事,深感内疚,与奴婢一道过来了,想对小姐道一声不是。”   听艾叶所言,这位梁世子倒也是个知礼的人。   虞兼葭轻抿了唇儿,没有应答。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在下镇梁州平南王世子梁景烨,马车里的可是左佥都御史家的虞三小姐?”   出门在外,礼数自然要更多一些。   便是提前知道了,马车里的人是虞三小姐,也不好张口就与人搭话,还是要自报家门之后,亲口问明对方来历,由对方亲口应承了,才好应答。   梁世子都亲自开了口,虞兼葭也不好再装作听不见,柔声道:“正是小女,梁世子有礼了。”   梁景烨听得,这位虞三小姐弱声细气,娇喘微微,颇有几分娟柔似水,听闻她先天不足,身子病弱了一些,倒不是虚话。   敛下了心思的思量,梁景烨道:“在下自小修习武艺,进了京之后,少不得技痒难耐,三日前便带了两个侍卫,简装出行,去京郊附近的山里围猎,却不想在回程的路上,马车出了问题,一时走不动道,挡了三小姐的路,耽搁了小姐的行程,在下在此向小姐陪罪。”   梁世子这话说得客气有礼,虞兼葭也不好避之不见,只好掀了帘子,朝窗外看去。   梁世子就站在车窗的位置,帘子一掀高了,虞兼葭一眼就看到,这位梁世子正是十六七岁的年岁,修长挺拔,英武不凡。   生得也是剑眉星目,一派轩朗,一双桃花眼,似天然含情带笑,看人的时候眼里头,似雨后桃林的桃花瘴,甚迷人眼。   果然不愧是世子,只这份气度已经是人中龙凤。   虞兼葭敛下目光,规规矩矩道:“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之事,世子不必介怀,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梁世子尽管开口。”   梁景烨也见到了虞兼葭,小小年岁,模样已经长开了一些,正是花骨朵一般,俏生生,又娇袭病弱的样儿。   梁景烨守着礼数,笑着拱手道:“随行的侍卫中,有一个会修马车,只是想借一借小姐家中的随从,帮忙将马车挪一挪地儿,免得挡了道。”   虞兼葭颔首,吩咐了艾叶一句:“让陶大安排几个身好不错的人,过去帮梁世子一道。”   艾叶连忙应声。   “多谢三小姐慷慨相助。”这位虞三小姐,虽然年岁小,也病弱了些,可为人处事不仅礼数周全,大大方方,是受了极好的教养。   他心下暗忖,果然不愧是颇有盛名的虞氏女。   虞兼葭客套了一句:“世子客气了,我身子多有不便,怠慢之处还请世子见谅,世子且管自便吧!”   说完了,就放下车窗帘子。   天气虽然凉了,可一直坐在马车里,也有些憋闷难受。   七婶子倒了一杯菊花枸杞茶,递给了虞兼葭。   虞兼葭面露微笑,道了一声谢,双手捧着茶杯,低敛着眉目,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待一杯茶喝完了,虞兼葭搁下茶杯不久,车帘掀了起来,艾叶上了马车:“小姐,陶大带了几个人,帮着梁世子将马车挪到空地上去了,梁世子为了表达感谢,送了一些自己猎的野物作为答谢。”   虞兼葭颔首:“都送了什么野物!”   艾叶道:“送了不少野鸡野兔,还有一头个头不小的雄鹿,这鹿还留了一口气。”   虞兼葭心里有底了,又问:“可有谢过梁世子?”   野鸡野兔这都是寻常的野味,只要想吃,几乎每日都能吃到,鹿却是稀罕东西。   大户人家有秋冬季食鹿滋补增寿的习惯。   鹿混身是宝,只是山上野鹿也不是那么好猎,能不能猎到也要看运气。   梁世子送了这么大头鹿,确实是极有诚意了。   艾叶连忙道:“奴婢已经替小姐谢过了梁世子,梁世子说,原也是挡了小姐的路,本就是他的不是,之后又得了小姐襄助,本应该亲自过来向小姐道谢,但是已经耽搁了小姐不少时侯,也不好再继续过来耽搁小姐的行程,小姐是大家闺秀,出门在外,也不好在外面多作停留,礼数不周之处,请小姐不要介怀。” 第478章 洗刷冤情   不仅有诚意,连气度涵养也是一等一的好,虞兼葭对梁世子好感骤增:“梁世子也是个知礼的人。”   七婶子深以为然。   出门在外行程不好耽搁,就怕在路上出了意外,碰到知礼的人还好说些,若是碰到没眼色的人,可就难办了。   虞三小姐是大家闺秀,也不好在外面停留太久。   再加之,庄子路途虽不算远,可虞兼葭身子骨弱,此行又带了不少东西,马车走得慢,时辰耽搁了,到了庄子上天色都晚了。   艾叶又道:“梁世子说,梁王殿下在返回梁州前,在京郊为他置办了一个庄子,他此行就是去那个庄子上的山林里打猎,梁世子说了庄子的位置,正好与咱们家的温泉庄子相邻,梁世子还交代说,小姐在庄子上,若是遇到什么不方便之处,一时不好解决,可以去他的庄子上看看。”   家里一应东西都准备得周全妥当,庄子上也是处处精心,但是远离府里,难免有些事,远水解不了近火。   庄子相互比邻,互相照应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这位梁世子倒是有心。   虞兼葭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府里碰到的宋明昭。   风光月霁一般,风骨洒落的宋世子,见了她恍如无物一般,透了漠视与冷待,甚至不加以掩饰。   她几乎不敢相信,在她心里惊才绝艳,矜贵隽秀的宋世子,竟然是这么一个无礼之人。   宋虞两家是世交,就冲着这一关系,宋明昭也不该这般无视她的存在。   起初她以为宋明昭恃才傲物,本性如此。   但是紧接着,她就发现了,宋世子对虞幼窈分明不是这般,宋世子不是不知礼,但是这礼是冲着虞幼窈去了。   这位梁世子虽不如宋世子声名远播,却也是一派轩朗,英武不凡,言谈举止之间,不仅贵气天成,还十分知礼。   虞兼葭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到了庄子上,将庄子上产的果物,挑一些不错的,送一些到梁世子的庄子上,聊表谢意。”   敦亲近邻送些寻常的东西也实属应该。   七婶子提点了一句:“这位梁世子也太知礼了些。”   无事献殷勤,还是要避讳一些才是。   只是她虽然觉得,虞兼葭实不该与这位梁州来的藩王世子多作牵扯,但是对于她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一些话也不好明着说。   虞兼葭心念微动,柔声道:“不过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梁世子太知礼了,她也不能太失了礼数。   藩王的身份始终太敏感了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自不会真的一头撞上去。   只是基本的礼数需要维持,再加上梁王世子,也确实是人中龙凤,不远不近地处着几分,对她也没有害处。   只是这心思没必要说与旁人知道。   七婶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清楚了,虞兼葭也不是不知世故:“也是应该的。”   山东的局势稳定下来,幽王一案也有了新进展。   随着三司会审的推进,朝中又有不少官员牵扯其中,其中还有两位内阁的老阁臣。   幽王殿下的真正死因瞒不住了。   幽州地处北境,进能驰援京兆,退能抵御外敌,所以镇守幽州的将领,也时常更迭,如此一来,就讨导镇守幽州的将领,难免根基不足,受制于那些盘踞在北境的大豪绅,及与这些大豪绅互相勾结的大小官员。   常驻幽州的大小官员,联合了当地那些世代扎根北境的豪绅们,把持了北境大部分物资,从中谋取暴利,以致于幽王殿下镇守幽州之后,时常因军晌不足,而捉襟见肘,受制于北地的大小官员,豪绅。   幽王也不是不想解决掉他们,只是强龙压不过地龙蛇,这些牛鬼蛇神串通一气,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牵一而发动全身,真正是小人难防。   以致于后来,狄人大肆进犯,北镜因物资不足,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连失了三城。   世子殷怀玺,为了解北境燃眉之急,不得已之下,请北境的官员豪绅们助战,但这些人却意图带着物资逃离北境。   这才惹怒了殷怀玺。   殷怀玺抓了这些官员,豪绅,抄了他们的家,打开了他们家屯粮的粮窖,里面堆积成山的钱财,米粮,几乎都发霉了。   北境因为物资短缺,而陷入困境,百姓们苦不堪言,而他们一个个却富得流油,不思辅战,竟还为富不仁,想着携卷物资逃跑,真正是死不足惜。   北境战事吃紧,官员豪绅们一个个都是这个德性,可谓是内忧外患,如不能震慑后方,怕是这战事未平,自家的后院又要起火了。   殷世子不得已,这才诛杀了一些为富不仁的豪绅,以及一些贪生怕死的官员,杀鸡儆猴。   旁人看来,殷世子此举非但无错,反而有功。   却没有想到,他此举却是直接捅了马蜂窝。   这才有了后面长兴侯,为窃取幽州兵权,与北境官员、豪绅们一起串通一气,联合上疏朝廷,参奏幽王殿下在北地横行霸道,纵子行凶等一系列的罪名。   皇帝本就因北境战事吃紧而恼怒,接到奏疏之后,更是勃然大怒。   内阁里以田阁老为首的两个老阁臣,本就与北境的官员、豪绅们互相勾结,便趁此机会,鼓动朝臣们,要求皇上宣幽王进京。   理由是前方战事,有威宁侯和长兴侯主理,幽王殿下理应进京,阐明北境战事失利,横行霸道,纵子行凶等诸多事宜。   没有人知道,此举其实是内阁、长兴侯,及北境官员们、豪绅们一个针对幽王府调虎离山之计的阴谋。   幽王进京不久,长兴侯就在战场上,偷袭殷怀玺。   殷怀玺被射下马腹,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被马踩成了烂泥,却不知,跟在殷怀玺身边的侍卫们,以身替殷世子挡住了乱马踩踏。   饶是如此,殷世子依然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殷世子的“死讯”还没传出,北境的官员豪绅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合长兴侯,伪造了幽王殿下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证”。   并以此为借口,派了一万精兵,围困了幽王府,意图进府搜查。 第479章 群魔乱舞(求月票)   幽王进京,世子殷怀玺“身死”,王府里护卫所里大部分护卫,都跟着主子上了战场,幽王府只留了区区两千人。   就在这两千人悍不惧死,与长兴侯的人马厮杀之际,幽王妃命下人在府里各处泼了油,四处点火。   待长兴侯诸人反应过来时,大火已经覆盖了幽王府。   他们这才知道了害怕。   原是想给幽王扣上一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大帽,如此一来,他们今儿私闯王府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皇上也不会怪罪。   可幽王府大火,这通敌买国的罪证,还没有从幽王府“搜”出来,上面还没有盖幽王府的大印,就没法顺理成章地将罪名扣上去。   迫害皇族,可是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事已至此,长兴侯及北境一干官员、豪绅们,只能对外宣称,幽王妃畏罪自杀。   哪能知道,消息一传进京里,幽王未经审理,就在金殿上自尽,两位阁老担心皇上追究,联合朝臣们鼓动皇上,尽早“结案”。   皇上受两位阁老、长兴侯及北境一干官员、豪绅们的蒙蔽,到底顾念了手足之情,也只能草草结案,以免这一案子牵连太广,对幽王殿下更加不利。   却不知,这些人太着可恶,就是利用了皇上“顾念手足”,算准了皇上,不忍将事牵扯太大,会草草定案,来帮助自己逃脱罪行。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三年后,世子殷怀玺携了一身的残病进京,替父鸣冤,这些人掩盖的罪行,终究还是大白于天下。   残酷的真相,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甚至当朝昏厥。   京里头也掀起了哗然大波。   他们都知道幽王是冤死的,却不知幽王竟被迫害至此,一时间各地的文人学子们,纷纷联名奏疏,要求严惩这些贪官污吏,还幽王殿下一个公道。   声势之浩大,大亚于之前殷世子在山东打了胜仗。   虞幼窈却只觉得讽刺:“朝臣们为保皇帝名声,还真是用心良苦,不惜颠倒是非黑白,强行给皇上扣了一顶,【顾念手足】的大帽,真正是可笑至极。”   幽王一案的陈案奏表,是三司共同拟定,再交由夏言生修阅了之后,群臣传看,这才呈到了皇上龙案上。   待皇上看过之后,没有问题这才公布出来。   真正是字字珠玑,粉饰太平。   幽王冤死,皇上只是受了奸臣蒙蔽,也是那些奸党们太可恶了,利用了皇帝对幽王的手足之情,来掩盖罪行。   由始至终,皇上非但无过,反而成了被奸党“蒙蔽”、“利用”的受害者。   还有谁会认为皇上误杀功臣良将,残害手足?   就是史官也不敢这样写。   陈案奏表在史书上记一笔,功过到了后世谁还能说得清?   长安也是一脸愤恨:“简直太无耻了。”   虞幼窈只觉得恶心,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平复了心的不平:“不管怎么说,幽王殿下的冤情总算是审理清楚了,九泉之下也能得已安息,表哥也是了却一桩心事,今后也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幽王一案让她彻底看清楚了,大周朝已经烂进了骨子里。   一直被她认为是纯臣的夏言生,也不是那么纯了。   幽王之事,夏言生至始至终都称病在府,没有参与其中,可他包庇党羽也是事实。   最重要的是,他揣磨圣意,明白了皇上对幽王产生了杀机,明知道幽王是冤枉的,却没有尽到为人臣子的本份,不愿趟了这塘浑水,选择了冷眼旁观,随波逐流。   虞幼窈心里堵得慌,喃声道:“群魔乱舞,何时才能天明地清?”   连群臣之首的夏言生都不过如此,这满朝上下,还有几个干净的?   从长兴侯押解进京之后,皇上的屠刀,就一路从北境幽州,一直杀到京城,真正是杀了一个血流成河,这才因为三司会审,而消停了几个月。   那些人,有多少是被这些权臣们推出来的替死鬼?   如今东窗事发,田阁老一干人等,如此目无法纪,无视天家之威,这已经不单单是迫害皇族,而是公然挑衅皇帝的威严。   想来待表哥回京之后,京里头又有一阵腥风血雨。   虞幼窈心里直叹气,连肥美多汁的水蜜桃也吃不进去了,春晓端来了铜盆,伺候虞幼窈净手,之后又拿膏,帮她润手。   这时,夏桃匆匆跑进了屋里,连气也不带喘一下:“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虞幼窈站起身,整了一下衣裳,让夏桃又拿了,昨儿才做好的人参养荣丸,去了安寿堂。   秋季宜进补,人参养荣丸的做法,与寻常方子有些不同,用十年野参入药,辅以各种药材,香料成药,药性比起寻常方子要更温和一些,有养血益神之功效。   原是入了秋,做来给祖母养身用的。   她还做了一些二十年野参的,是留给表哥用的。   到了安寿堂,虞幼窈见祖母坐在榻上,斜歪着身子养神,这个时候应该在衙门里的虞宗正,竟然也坐在堂中喝茶。   虞幼窈上前请安:“见过祖母,父亲。”   虞宗正点点头。   虞老夫人瞧了春晓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瞧这丫头,一个屋里住着,可每一回过来,就跟上门做客似的,就没空过手来的,每回拿来的,还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是自个儿亲手做得顶好的东西。”   看似只是随口一说,仿佛不经意地话,却也是大有深意。   虞宗正突然对这个女儿改观,虞老夫人也是功不可没。   虞宗正每回过来请安,老夫人都是假装不经地提一两句,虞幼窈是如何长进了,知道孝顺人,如何出息了。   诸如这话,听得多了,总有一两句能听到心里头去。   潜移默化之下,就给虞宗正灌输了一种,大女儿小小年岁,也是显尽了嫡长风范。   老人家的智慧由小见大,不着痕迹。   杨氏那种装腔作势地糊弄人,挑弄的是一时情绪,可老夫人洗的却是脑壳。 第480章 是祸非福   虞宗正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认同:“窈窈对母亲一片孝心,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嫉妒了。”   当然,这话也只是随口说一说。   男儿当心怀天下,志在朝堂,建功立业,家中的长辈就要靠妻儿来照料孝敬,窈窈将母亲照料得很好,他才能安心朝堂。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也没多说这话,转头瞧了孙女儿:“快给我瞧瞧,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语气里分明透了炫耀之意。   虞宗正听得好笑。   虞幼窈接过了春晓手里的盒子,拿给了祖母:“秋季宜温补身体,我做了人参养荣丸,补气益血,怡养精神却是效果极好,不过此方滋补一些,更适合身体亏虚,或年岁大的老人家,便没有为父亲准备。”   虞宗正倒不在意这些:“母亲年纪大,理应多补一补。”   这段时间,他也用了不少,虞幼窈送来的药茶、药香,哪里会跟自己的母亲争这份孝敬心。   虞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想来又花了不少精力劲吧,我从前是不知道调香做药,也不是个容易事,只当照方一做就完事,后来问了许嬷嬷才知道,这东西最是消耗心神,你小小年岁,可要多注意些。”   虞宗正也有些惊讶,也没想到这香药也不是轻易做得。   虞幼窈抿嘴轻笑:“人参养荣丸不难做,倒也不费什么心神,祖母别担心。”   说完了,她让白芍倒了温水,亲自取了一枚药丸,服侍虞老夫人用下,之后又交代:“一天一粒即可。”   祖母俩叙完天伦,也该谈正事了。   虞幼窈坐在祖母身边。   虞宗正就道:“今早在朝会上,宁远侯突然参奏,现任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主宁波、绍兴、台州三郡沿海战事的将领宋修文。”   虞幼窈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祖母之前给她看的小册子上,就记录了宋氏一族,所有在朝中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位宋修文就排在前头。   宋修文之前是在山东一带主持山东沿海一带的战事,后浙江倭寇成患,就被调到了浙江。   宋修文是宋氏嫡系一脉,手握兵权,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   虞老夫人一皱眉:“都参奏了哪些罪名?”   宁远侯不是什么善荏,就冲他胆大包天,指使长兴侯迫害皇族,窃幽州兵权就能看出,此人野心之大。   即便是,因长兴侯受到了牵连,被降了爵位,又因当朝拒战,惹得皇上不满,可幽王一案牵连了这么多人,他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依然能稳坐朝堂。   皇上想保他是真,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手段了得,没真正叫人抓到了把柄么?   既然他明目张胆地参奏宋修文,那么所参奏的罪名,就不是空穴来风。   虞宗正道:“零零总总参奏了七八样罪,与海上的盗匪勾结,劫海上商船,从中获取暴利;冒杀平民,充作倭寇,向朝廷延请功绩;收受当地官员、豪绅贿赂,中饱私囊等等,说得有理的据,镇国侯甚至当朝与宁远侯吵了起来。”   虞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罪名可不轻,细论起来诸多罪名与长兴侯等同,皇上什么反应?”   宋修文不是什么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而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因擅水战,常年与倭寇交战,为镇国侯府一系累积了不少威望名声。   看来这一次,镇国侯府要栽个大跟头了。   虞宗正脸色也不太好:“皇上勃然大怒,钦点了吏部尚书为钦差大臣,兵部、都察院都派了官员随行,协助彻查此案,都察院这边,皇上点了我。”   虞老夫人听愣了一阵,面色凝重:“浙江这塘浑水,可不好趟,身在朝堂,一个人是犯不了错的,罪名越多,越大,参与的人就越多,干系就越大,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赋税重地,宋修文一案的牵扯,只怕比及幽王一案,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让你参与此案,只怕是祸非福。”   虞宗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下朝之后,连衙门也没去,直接就回了府中,找了母亲商议此事。   而从旁听着的虞幼窈,却不这样认为,她首先想到的是,幽王一案牵连甚大,朝中有不少空缺。   虞宗正原先在吏部任五品郎中,虽然没什么建树,却也没有错处,后来调任都察院,也有谢府因娘的死而心生不愤,暗中运作的结果。   可以说是明升暗降。   当然这事,虞府人人都心知肚明。   却没人敢多说半句。   此次三司会审幽王一案,虞宗正表现可圈可点,得了皇上嘉奖,这才被委以重任,协助钦差大臣办案。   想来这一次若能办得让皇上满意了,虞宗正很有可能会调吏部!   吏部为六部之首。   虞宗正的身份已经不光是水涨船高了,而是真正的治吏重臣,执掌权柄,成了真正的权臣。   她先前的猜测是对的,皇上确是有意扶持虞氏族,重用虞氏族。   同时,虞幼窈也明白了,宋修文八成是保不住了。   正想着,虞老夫人微微一叹:“看来宋修文大约是保不住了,你协助吏部办案,尽可能把案子往清楚了办……”   幽王一案,让皇上对朝臣们极度不信任。   宋修文一案,又关系皇上的钱袋子。   修道、炼丹、祭天、修道场,样样都要用钱,沿海一带的战事,直接牵动了皇上的利益,便是镇国侯府也不敢插手此案,以免惹得龙颜大怒。   虞宗正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儿子明白这些,只是镇国侯那边……”   宋修文倒台,虽不足以撼动镇国侯府的根基,但也是影响巨大,够镇国侯府喝一壶了。   父亲寻了祖母议事,祖母却直接将她喊了过来,连这么大的事,祖母和父亲言谈之间都没避讳她。   虞幼窈略一思忖就道:“父亲,您就没有想过,您只是一个言官,皇上为何要让你参与到宋修文的案子里?您方才说,受理此案的官员,是兼任钦差大臣的吏部尚书?” 第481章 治吏重臣(求月票)   此言一出,虞老夫人可算回过味来,一时间惊讶不小:“窈窈你是说?”   虞幼窈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瞧向了虞宗正:“父亲,不知吏部可有空缺?”   便是再蠢的人,也该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了,虞宗正反应过来,激动道:“幽王一案,六部之内皆受到了波及,尤其是吏部,目前空缺的职任有吏部左侍郎,郎中两人,还有一位主事……”   话还没说完,他恍然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口干舌躁,没忍住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   虞老夫人仔细听完了:“皇上应当是,想要借宋修文一案,让你填补吏部左侍郎一职,秩正三品,又从属吏部,你虽不是翰林出身,这职任已经是举足轻重,极有份量了。”   老大之前参与三司会审,就受了皇上褒奖,若是调任吏部,自是不可能降级,吏部空缺的一应官职,也唯有正三品的左侍郎,与老大对得上。   应是这一职无疑了。   心中隐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虞宗正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宋修文的案子就更应该仔细办了清楚。”   虞老夫人点头:“正是!”   她还以为,以老大这直来直去的脾气,这辈子一个左佥都御史,已经到顶了。   没想到老大竟还有这样的机遇。   到了吏部,就成了治吏重臣,整个虞府都要水涨船高了。   虞宗正抑制不住兴奋,但想着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又生生将这份激动喜悦压了下去,可依然有些高兴昏了头。   虞老夫人见他这般不压事,冷了冷脸:“八字还没一撇,你可长点心,不要到外头透了痕迹,你可知道本朝有一位吏官,提前得知了升迁一事,得意忘形,在家中高调庆贺,结果此事传到皇上耳里,皇上觉得此人如此轻浮,不堪大用,遂罢了官职。”   话虽如此,可她也明白,如老大这反应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老大当年殿试排名不低,也在二甲之内,之后进了吏部,也是前途无量,哪儿晓得……这般在都察院蹉跎了十几年。   如今有了出头之日,任谁还能保持冷静?   虞宗正立马收敛了容表,一脸受教:“母亲教导的是,是儿子轻浮了。”   虞老夫人与虞宗正又聊了一些,关于宋修文的话题……   这时,虞幼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旁的话,只好道:“父亲,皇上的心思,只怕朝中有不少人都琢磨明白了,此次与你共事的吏部尚书,想来也是心知肚明。”   虞老夫人顿时看向了虞幼窈,神情之中透了复杂之色。   皇上的心思,虽然隐晦得很,但仔细琢磨,她也不是琢磨不透,只是一时没往上头想。   都察院想要往上升迁,可谓是太难了。   可虞幼窈却一点就透,她对朝事的敏锐程度,对皇帝心思的揣磨,精准到位,若是身为男儿身,虞府未必不能再出一个内阁重臣。   只可惜……   虞宗正愣了一下:“朝中但凡能上位成功的臣子,都擅揣磨圣意。”   虞幼窈微微一叹,虞宗正脾性直了些,在都察院倒是如鱼得水,到了吏部,在皇上重视的基础上,倒也能周旋得开。   若到了六部其他地方,能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不过,也正是因为虞宗正这性格,她才不得不开口:“这次的案件,兼任钦差大臣的吏部尚书大约会对你委以重任,给你出头的机会,迎合圣意,说白了这个案子该怎么办,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全在父亲一身,这是考验父亲应变理案的能力,旁人都是陪考,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切不可落人口实,事儿该怎么办,你也该有个章程,不能盲人摸瞎,这是其一。”   “其二,宋修文的案子,干系了镇国侯府,也牵动了皇上的利益,此案不能拖泥带水,牵涉太大更是要不得,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其三:宁远侯奏疏宋修文的罪名里,有贪脏枉法这一条,这个案子的关键是拿到宋修文贪的脏银,只有拿到了脏银,让皇上有利可得,皇上满意了,你才能顺利脱身。”   “其四,不得过分触及江南其他官员的利益,否则父亲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一旦身陷到浙江的权利漩涡里,反而会惹一身骚,幽王殿下的下场,想来你也清楚。”   虞幼窈这话只差没明着说,这一案子,办了宋修文,想办法拿到了脏银,就可以结案了。   脏银如果没拿到,就直接向浙江各大官员们要,让他们自己凑,想来为了尽快了结此案,以免牵连太广,他们是很愿破财免灾。   毕竟,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是不问题。   皇上关心的也只有“财”而已。   一席话条理清晰,利弊尽现,虞老夫人和虞宗正的心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而骇然。   虞幼窈字字句句,城府在胸,三言两语便将宋修文这一案的关键娓娓道来,而且有理有据。   殊不知,正式的任命下达之后,虞宗正还要和幕僚商讨议事。   这案子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办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都是要经过商议之后,总结而出。   可虞幼窈只是三言两语,就一针见血地推断出了,连活了大半辈子的虞老夫人,和久经官场多年的虞宗正一时间,都没有想到的关键。   虞宗正看着虞幼窈,眼神既复杂,又骄傲,既惋惜,又无奈:“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半大一点,竟然对朝事如此敏锐通达。   虞幼窈下意识道:“表哥啊,表哥闲来无事,也会与我讲一讲朝堂之事,分析一下时政,我知道的多一些,也多少能揣磨一些。”   虞宗正彻底失语了。   周令怀这个侄儿初入虞府时,他倒是没有瞧不起,却也没有太放在眼里。   后来周令怀得了湖山先生的看重,便也知道周令怀颇有才德,少不得也要另眼相看。   直到后来,闲云先生登门拜访周令怀,与周令怀平辈论交。   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周令怀。 第482章 坑“死”的   周令怀这哪儿是大才,分明是天人之才,比及宋明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想到他坏了腿,少不得也要惋惜万分,不然虞府又要多一个栋梁之才。   如今,从前一直被自己认为蠢笨的大女儿,也被周令怀教导成了一个“栋梁之才”,只可惜她是女儿身。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虞老夫人也是无语了半晌:“窈窈此言也是针针见血,你与幕僚好好商议,明儿约了镇国侯,与他商量一下宋修文到底要怎么办。”   虞宗正颔首:“我也正有此意,只是镇国侯府这一次怕了栽个大跟头了。”   虞幼窈心念微动,担心虞宗正应付不了,浙江的复杂局面,就道:“我看未必!”   虞宗正下意识看向了虞幼窈:“何出此言?”   虞幼窈轻笑:“宁远侯当朝拒战,惹了皇上不满,又遭内阁打压,却是苦不堪言,推出宋修文,一是为了转移内阁的视线,二也有祸水东引,将皇上自己的不满,转稼到镇国侯府身上的意图。”   这一点,朝臣们都心知肚明。   虞幼窈继续道:“宋修文肯定是保不住了,父亲插手此案,至少就不会将此案与镇国侯府牵扯太深,换作旁人就未必了,对于镇国侯府来说,父亲能参与此案,自然好过旁人。”   这一点虞老夫人也是清楚,窈窈特意点出这一点,肯定是话中有话。   虞宗正也若有所觉:“所以呢?”   虞幼窈略一思索便道:“父亲明日与镇国侯见面时,就提议让宋明昭以幕僚的身份,与你一同南下。”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   兴许旁人不了解其意,但是她一个人老成精的,哪能不清楚,孙女儿此举不动声色的高明之处呢?   她斜眼瞧了虞宗正,宋明昭若是跟着一起南下,这一案是稳妥了。   虞宗正没明白其中深意,却觉得让宋明昭一起,此举甚妙:“宋明昭陪我一起南下,对镇国侯府来说,也能有个应对,也不至于太过被动,而且宋明昭有功名在身,三年后也该参与科举,正式踏入朝堂,此番带上他,对宋明昭也是一种历练,镇国侯府怕是求之而不得,宋明昭对宋修文这个族叔的了解,也能成为我查案的一大助力。”   虞幼窈看了虞宗正一眼,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虞宗正这直来直去的脾气,却始终能在朝堂立足。   虞宗正直有直道,不嫉贤妒能,旁人意见只要符合他的利益,他也愿意去接受,这也算是一个优点。   这时,远在幽州的殷怀玺,也收到了京里的飞鸽传信。   殷怀玺展开了字条,笑了:“以虞宗正的资质,吏部侍郎也就到顶了,有了皇上的重视,将他放在吏部,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殷七低着头,少主话得简单。   皇上虽然有心重用虞氏,虞宗正在三司会审上表现也确实可圈可点,也得到了皇上的些许关注,可要安排虞宗正进吏部,也不是那么容易。   要把握皇上的心思,才能不动声色,驱使皇上按照少主心意去走。   也是宋修文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让自己侄儿坑害了一把,这才让少主抛“玉”引“砖”,将宋修文推了出去,借机安排虞宗正协助宋修文一案,让虞宗正借机立功,届时镇补吏部侍郎一职,也是顺理成章。   殷怀玺闭眼,略一思索:“朝局变化更迭,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虽是秩正四品,品阶不算太低,但份量差了一些,身份上也太低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受到波及,虞宗正官阶高一些,自保是足够了,”说到此处,他话锋微微一顿:“女凭父贵,窈窈在京里一干贵女之中,也更能立得住,想要欺负她的,最好也要掂量几分。”   若虞宗正官阶高些,当初在长兴侯府,便是丧女长女,那长兴侯府也不敢轻易欺辱了去。   杨氏病重,秋姨娘虽然能帮着到外头应酬一些,到底只是寻常人家。   那些高门大户,还得窈窈自己出面。   她一个丧妇长女,父亲位、份也低,便是有太后娘娘的赏赐与看重,那也只虚名,还得有个能靠得住的爹。   这时,外头响起了朱公公的声音:“殷主将,常宁伯过来了,在外面候着。”   殷怀玺将字条塞进了袖子里:“请他进来。”   殷七已经跃身翻上了房梁,殷七本就是殷怀玺安插在羽林卫里的人,倒也不会担心曝露了身份。   朱公公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领着常宁伯进了营帐内。   常宁伯也不见外,殷怀玺还没招呼他,他已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了一个肥圆的水蜜桃“咔咔”地啃。   一边啃,一边吃也没堵住嘴:“幽王殿下沉冤昭雪,殷主将总算是苦尽甘来。”   这话也只陈述了一个事实,就没旁的意思。   初来山东那会,他还会因为这事,想着殷怀玺年岁小,又是残弱之身,难免会心生一些怜悯与同情。   可这阵子,他可是眼睁睁地瞧着,这位他们眼中年岁小,残弱的少年,是如何智珠在手,运筹帷幄,将称霸山东多年的李其广,玩弄在鼓掌之中。   堂堂一代枭雄李其广,还没与朝廷大军正面开战,就让殷怀玺一个坑,接一个坑地坑“死”了。   对,李其广是被坑“死”的。   李其广自己手底下有不少兵马,氏族豢养私兵,加起来也有将近十四五万人,可双方还没正面交锋,殷怀玺就把李其广给坑“死”了。   换作任何人都不能甘心。   活捉李其广那天,李其广被押进了大营里。   当时,他头发蓬乱,满身血污、脏乱,一见了殷怀玺,就跟一条恶狗见了肉骨头似的,双目腥红,恶狠狠地盯着殷怀玺,一张脸狰狞凶狠,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响动,完完全全的一条疯狗。   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殷怀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耍一些阴险的招数暗算人,算什么本事,有种我们刀枪相戈,兵戎相见……” 第483章 蠢笨如猪   当时,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你当我不要面子的么?就你这等货色,也配与我正面交锋,耗损我手底下一兵一马?你都不照镜子的吗?你需要清楚,我自请来山东平叛已经跌份了,你能与我为敌,那是你的荣幸。”   常宁伯傻眼了。   可他竟然觉得殷主将说得好有道理啊!   蔑视的话,让李其广当场疯球了:“殷怀玺,你竟敢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发动叛乱,是为了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害了你一家的人,正是你们父子为之肝脑涂地的狗皇帝,殷怀玺但凡你还有点血性,就……”   殷怀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你发动叛乱,是想借着幽王一案,天下民怨四起,将朝野上下彻底搅混了,你算准了,朝廷就算派兵前来镇压,也不敢真正大动干戈,我十万兵马,你手底下足有十五万人,若氏族举尽全力襄助于你,你手底下至少能收拢将近二十万兵马,十万对二十万,你自诩稳操胜劵,这等拙劣的伎俩,不过是为了挑动藩王异心,坐看朝廷与藩王相斗,你好渔翁得利。”   李其广傻眼了。   他确实是算准了朝廷拿他没得办法,发动叛乱,是想将大周朝的水搅浑了,届时藩王起了异心,怕也坐不住了。   殷怀玺怜悯地看着他:“就你这蠢笨如猪,呵,说你是猪,都侮辱了猪的脑壳儿,是没经你爹的毒打?还是你娘没教你做人?坐了几天井,就把自己当蛙井人,一副上天入地,老子天下无敌的狗德性?”   在场的战士们傻眼了,高高在上的殷主将,似乎、好像有哪里不对?   “呵,说你狗,还真侮辱了狗,狗做错了什么呢?它不过是一条畜生,所以就得承受旁人的侮辱么,就你这脑残玩意儿,猪狗都不如,一条草虫,一根手指就能按死的,充什么大蒜?!”   “啊啊啊……”李其广一脸悲愤,仰头大叫,“噗”地喷出一口血,顿时血洒长空,紧接着他白眼一翻,粗壮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到地上。   躺在地上无声的抗议:老子都已经被活捉了,脑袋也快掉了,为什么还要承受你的毒舌侮辱和荼毒?   老子不服,但是老子没得办法。   殷怀玺冷冷一瞥:“就这点心性,还想造反,赖蛤蟆想吃天鹅肉都不带这么离谱。”   常宁伯耗了一把头发,他需冷静冷静,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位跟他认识的那个,宛如皎月清霜一般的殷主将,还是同一个人吗?   毒舌成这样,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他怀疑殷主将的腿,是因为太毒舌被人打断的,并且他有证据。   常宁伯精神恍惚地看着殷主将,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光是他,四周围观的将士们,也是目瞪口呆,当场傻了。   言归正传,在见识到殷怀玺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沉,手段之莫测后,他心中那对殷怀玺一星半点的怜悯就烟消云散了。   强大的人,是不需要任何怜悯。   这世间没有人有资格怜悯殷怀玺。   李其广有一点说错了。   殷怀玺并不是卑鄙小人,更不是只会耍阴谋手段,连他一个没读几本兵书的人都知道,兵不厌诈,也知道兵者,诡道也。   他不与李其广正面交锋,仅仅只是因为李其广不配。   殷怀玺是上天入地的蛟龙,而李其广却只一条,在地上爬行的草蟒,萤火之光,又岂能与日月争辉?   真正是不自量力。   这样的人,殷主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死。   大营里的战士们都知道,殷主将如此费心筹谋,不过是想尽可能地减少士兵的伤亡,做到他承诺的话,带他们活着回家,与家人团聚!   殷主将做到了。   当年,他初入军营的时侯,碰到了一个投笔从戎的战士,他对幽王极其推崇,说幽王是一个好将领。   当时,还在少年的常宁伯就问:“什么样的将领,才能算是好将领?”   他说:“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常宁伯读书不多:“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个人的理解是,一个人如强大到能轻松翻转乾坤,也看透了世间冷暖丑恶,经历了世间人情冷暖,颠沛流离,明白了这世间的庞大与复杂,站在高处,却仍然目中有尘埃,俯察低处,体恤弱者,对万物有情。”   后来,年轻的常宁伯辗转征战,碰到了无数的将领,有好亦有坏。   但如那“书生战士”所说的人,却始终没有见过。   直到他遇到了殷怀玺。   常宁伯心想,殷怀玺大约就是“书生战士”口中所说的那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好将领吧!   常宁伯手里拿着水蜜桃,啃着啃着,突然就不啃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儿八经的样子,倒是十分少见。   殷怀玺淡声问:“找我有什么事?”   常宁伯用力啃了一口桃子:“这些个氏族,真他娘的难搞,个个府里养了数万私兵,一提起这事,就左顾右言,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说这要咋整?”   殷怀玺并不意外,只道:“我昨儿已经向朝廷送了班师回朝的奏疏,大约过几日朝廷的命令就该下来了。”   常宁伯听得一愣:“意、意思是山东这个乱摊子,你不准备收拾完了再走?”   殷怀玺颔首:“我们是来山东平叛的,如今李其广活捉了,其下一干叛党也都一一处理干净,战后的相关善后也都做完了,开仓振粮,救治百姓,安置灾民,解决遗祸,稳定山东局面,再多了就有越俎代刨之嫌。”   常宁伯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山东积患多年,如今铲除了李其广,氏族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若不能趁此机会,将氏族收拾老实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山东又要故态复萌了。”   殷世子在山东声望极高,氏族们畏他如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掏家掘底,给他送好处,见了殷主将更是绕道走。 第484章 功不可没   各府官员们,对殷主将更是推崇倍至,一事一桩总要先禀明了殷主将,听了他的意见再做主张。   百姓们敬他若神临降世,殷主将外出几次体察民情,山东百姓更是夹道相迎。   常宁伯很清楚,唯有殷主将坐镇山东,才能震慑氏族,将山东改头换面,翻天覆地。   殷主将一走,各府的官员怕是惮压不住氏族。   殷怀玺道:“山东积弊成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治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受命平乱,却是不好滞留山东,如此便有大逆之嫌。”   常宁伯也知道这些,原是想上疏朝廷,向皇上奏明山东情况,看看是否可以先押解李其广,及一干氏族们先行回京。   哪知殷主将已经递了回京的奏请。   殷怀玺看出了常宁伯的心思,话锋一转:“常宁伯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山东局势虽然稳定了一些,但氏族仍然是积患为祸,也须派军坐镇,倒是可以让东宁王,暂时协助山东各府,治理山东积弊。”   常宁伯一听这话,狠拍了一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常宁伯封地就在东南一带,与山东比邻,由他协助各府官员,治理山东,解决山东积弊也更顺理成章一些,等回去了,我就向皇上奏明山东情况。”   周令怀唇畔微弯,没说话了。   第二日,趁朝廷任命的文书还没下达,虞宗正一早就约见了镇国侯宋修齐。   宋修齐大义凛然,当场表示:“虞大人不必顾忌,若宁远侯所奏宋修文罪名成立,镇国侯府定会大义灭亲,助虞宗正一臂之力,不负皇恩浩荡。”   镇国侯府表了态,宋修文的案子就好办许多。   虞宗正也投桃报李:“子章去年秋闱得了解元之名,当真是惊才绝艳,少年英才,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虽然有心想抬举宋明昭,但也不能上赶着送好处,没得失了身份,也就没有明着提要带宋明昭南下。   镇国侯闻弦知雅,哈哈一笑:“明昭六月就满了十六,虽然一直在宝宁寺读书,但家里一些琐碎之事,也都是交由他在打理。”   言下之意,宋明昭已经开始参与家中的诸多事宜,不是读死书,死读书,不光有才学,还有才干。   都是在官场上混迹的,虞宗正话说三分,他顺着杆儿往上一爬,这事也就成了。   虞宗正顺水推舟道:“十六岁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子章也该下场了,子章身为闲云先生的弟子,以他的才学,头三必有他一席之地,是不是也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涨一涨见识,开一开眼界,对他将来颇有益处。”   窈窈提议让他带上宋明昭,他觉得主意不错,也与幕僚商议。   幕僚一致认为,带宋明昭一起南下,对宋修文一案利大于弊,宋虞两家通气连枝,抬举宋明昭也不无不可。   镇国侯露出赞同的表情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早前明昭原是想去幽州走一走,哪儿晓得幽州是个是非之地,便没有去成,之后朝堂上下也是风云变换,狂风不断,骤雨不歇,这历练的事就此耽搁了,我也正在为此事头疼,不知虞老弟可有对策?”   皇上钦点了虞宗正,陪同兼任钦差的吏部尚书一同南下,查宋修文一案。   他回头仔细与家里的老夫人,以及幕僚商议之后,得出了结论,皇上有心培植虞氏,提拔虞宗正。   虞宗正怕要借机平步青云,成为治吏重臣。   宋虞两家是世交,镇国侯府也不至于为了这事而心生芥帝,虞府能得了好,对他们没有害处,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虞宗正踩了宋修文上位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他们也清楚,宋修文栽了跟头,归根究底还是宋修文动了皇上的利益,这才让宁远侯有了祸水东引的机会。   一切都与虞宗正这一个言官没多大关系。   虞宗正能参与此案当中,对镇国侯府反而是一件好事,也至于被宋修文牵连太甚。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到了这份上,也不必再卖着关子打机锋了:“宋兄如果能放心愚弟,倒不如让子章陪同我一道南下,江南富甲天下,是朝廷赋税重地,想来过去走一走,对子章也是难得的历练。”   镇国侯高兴不已:“虞老弟有心抬举明昭,愚兄是求之不得,此行便请老弟,多照应明昭一些,愚兄就此谢过了。”   说是历练,其实是要宋明昭参与宋修文一案,待将来明昭一举登科,这一历练,也会写进履历之中,对他的前程,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折损了一个宋修文,对镇国侯府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若能借机历练了宋明昭,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只是虞宗正是个直脑子,在官场上虽然有几分厉害,但并不是精于世故之人,此计倒不像是他自己想来出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从虞宗正的正妻杨氏,因病休养之后,家里似乎一直是虞老夫人和他的大女儿在管家。   也是从那个时侯起,虞宗正在官场上,也变得顺风顺水。   幽王一案,都察院牵连了那么多人,连他的岳父杨士广都流放了,他竟然一点事也没。   后来更是参与到三司会审之中,得了皇上的褒奖。   如今更是……   他也时常听母亲和妻子提及,虞幼窈小小年纪,却有心城府,也有成算,上能孝敬长辈,下能敦亲弟妹。   家中里里外外都操持妥当,是个能干人。   之前明昭吐血昏明,险此丧了命,便也是因着虞大小姐做的麝药香丸才救了性命。   人都说家和万事兴,家里头安稳了,外头的爷们才能用心朝堂,专心政事,想来虞宗正有此前程,这个女儿是功不可没。   两人达成了共识,   回到家中,朝廷任命的文书正式下达。   虞宗正以监察御史之名,随兼任钦差的吏部尚书南下,调查宋修齐一案,三日后启程。 第485章 班师回朝(求月票)   到了下午,虞宗慎提早下了衙门来了大房。   母子三人关着房门议了一个时辰的政事,暂且将宋修文一案的章程定下来。   虞宗正很清楚,宋修文一案关系到他的前程,之后又与幕僚议事,查漏补缺,事后还寻了虞幼窈,打算听一听她的意见。   虞幼窈对朝堂之事的敏锐,让原就对虞幼窈十分看重,没将她当成孩子的虞宗正,越发不敢小瞧了她。   世家的教养,从不以年龄论高低,家中的子孙出息了,他们会尽量,给他们更多历练,表现的机会,即便是女子也是一样。   世家男女各司其职,男子精心教导,是为了光宗耀祖。   女子用心教养,也是为了兴家旺族。   男女之间的差别,在于男主外,女主内,只是偏重不同。   琅琊王氏教养了几十个皇后,轻男轻女是不可能教导出母仪天下的德才兼备之人。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很有歧义,是见仁见智,真正意思却是,女子当首重德行,德行与才华没有冲突,才德兼备才是世家女子之典范。   狭隘的家族,是不可能传承下来的。   虞幼窈看了之后,大致上是没有错漏了,提点了一句:“父亲南下之后,不妨在私底下多接触一下浙江水师,这应该是一个突破口。”   她记得宁远侯所奏宋修文的罪名之中,就有贪墨军晌这一条。   军晌要怎么贪,肯定是从战士们的军晌之中克扣。   虞宗正听是浑身巨震:“宋修文掌执水师,从水师入手,倒也不怕牵连甚广。”   找大女儿只是他一时兴起,却没想到还真给了他一个惊喜。   虞幼窈颔首,继续道:“若宋修文贪墨军晌查实了,父亲就不要出面,只管挑动战士们去闹,事情闹大了天,那也与父亲没有关系,届时自然会有人暗中接触父亲,父亲适时提出,宋修文贪墨的脏银,自然会有人,准备好大笔的钱,好让父亲向皇上交差。”   虽然利用了那些战士,但那些战士们,常年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若不把事情闹大,让浙江大小官员只投鼠忌器,就算收拾了一个宋修文,还有李修文,赵修文。   虞宗正深深地看了虞幼窈,没有说话了。   虞幼窈微微一叹,看懂了虞宗正的眼神,但是这又怎么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大周朝已经烂进了骨里头,连身为皇室中人的幽王殿下,竟也被北境利益背后的势力给迫害至死。   而自古以来就富甲天下的江南,又能引多少人为之疯狂?   一旦触及了他们背后的利益,牵一而发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尽可能的,为浙江水师讨个公道,如此南下也不算白走一趟,算起来也是不负皇恩,问心无愧了。   祖母教导她“心术“,首先让她学的就是利弊权衡。   三日后,虞宗正启程南下,宋明昭低调随行。   朝廷下了旨意,令征东大将军殷怀玺率十万兵马,押送李其广,及山东一干氏族余孽班师回京。   虞幼窈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直到七日后,征东大将军殷怀玺,向朝廷递了文书,言明大军驻扎在通州郊外的营地,请示朝廷下一步指令。   皇帝龙颜大悦,当下就让礼部准备接应,以及设宴筵请功臣的诸多事宜。   第二日,礼部尚书携群臣到京郊相迎。   百姓们得了大军班师回京的消息,更是一片沸腾,一大清早就跑到京郊外头,夹道相迎。   虞老夫人也是难得带了一家老小,去了虞府在长安街上的一家酒楼:“寻常热闹,也不必往上凑了,但征东大将军班师回朝这盛事,却是不能错过,理应带你们一道出来见一见世面,涨一涨见识,开一开眼界,拓一拓心胸,也该明白这太平盛世得来不易,为人在世,也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虞善言几个也是受教。   征东大将军殷怀玺,今年也是十五六的年岁,与他们大不了多少,可有关他的故事却堪称“传奇”,他们难免心生景仰。   因时候尚早,虞老夫人和姚氏坐一道喝茶,聊着家常。   虞幼窈拉着虞莲玉一起下棋,虞莲玉推托不掉,苦着一张脸,有些生无可恋了。   虞芳菲从旁瞧了,忍不住偷偷地笑。   大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棋品不好,还喜欢拉着人一起下棋,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害怕与大姐姐下棋。   虞霜白爬在二楼的窗子前,瞧着底下热闹的街道,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老伯伯:“二哥哥,你快看,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快下去帮我买几串。”   虞善信脑袋凑过来,瞧了一眼就道:“行,你等着吧!”   说完了,他一翻窗,跟猴儿似的爬到了街上,直接往买糖葫芦的老伯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就扛着糖葫芦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姚氏蹙了眉:“信哥儿太胡闹了。”   这外头的东西尝一尝新鲜便罢,哪儿能多吃,万一吃个好歹可怎么办?   虞老夫人却是乐呵呵地,摆摆手:“难得出来一趟,便也不要总拘着他们,该吃的吃,该玩的玩,是好还是坏,总要自己尝过了才能清楚。”   得了,老夫人都发等方面了,姚氏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几个姐儿对糖葫芦很喜欢,轮到几个哥儿,虞善言就摇摇头:“我不喜食甜,分给几个妹妹吃吧!”   虞善礼推托不掉,只好接过了虞善信塞来的糖葫芦。   一直到了午时,长安街上传出了欢呼鼓掌的声音,还有被百姓们的热情,掩盖了大半的钟鼓丝乐之声。   虞幼窈几个连忙凑到了窗边,将头伸去了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一队穿着甲胄的人马,骑着高头大马,在长安街上开路先行,领头的人正是常宁伯。   队伍中间,有礼官携了礼乐,身上穿了玄黑色的劲装,头戴了巍峨礼冠,一手执羽,一手执短刀,或短剑佾舞,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虞幼窈仔细看了:“礼部准备的礼乐规格,六行六列,共三十六人,是六佾武舞,大周朝礼乐天子用八,王孙用六,公侯皆允用四,这是大周臣子,佾舞的最高礼节了。” 第486章 掷果盈车   佾舞分文舞,武舞,还有文武合一三种,表哥是武将,礼乐跳的也是武舞。   皇上是以亲王的礼乐规格,迎了表哥进京。   虞霜白对这个不感兴趣,偏头朝后头瞧去,顿时激动得大叫出声:“大姐姐你快看,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人,是不是征东大将军?他怎么坐在马车里?干嘛不乘撵轿?好想看一看他长什么样啊……”   眼见马车走近了,虞幼窈唤了春晓:“快,快把桌子上的果盘端来。”   虞霜白偏头:“你要果盘做什么?”   春晓已经捧来了果盘,虞幼窈调皮一笑:“当然是,”她拿了一颗葡萄朝马车掷去:“掷果盈车啊!”   马车的车窗开着,虞幼窈的葡萄是对着车窗帘子掷的。   坐在马车里,支额假寐的殷怀玺,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抬手一抓,直到掌心里汁液迸流,这才摊开了手掌一瞧——   一颗葡萄被他碎得稀烂!   从果皮的颜色,以及汁液漫溢出的味道,基本可以判断,这葡萄是山东大泽山出产,山东叛乱,果物都是从南方运进京里,山东的几乎没有。   这颗葡萄是谁扔的,殷怀玺心里有底了,盯着一手稀烂的葡萄,失笑:“调皮!”   取了软巾,以水沾湿,将手上清理干净,殷怀玺轻挑了帘子,抬眸朝楼上一瞧,目光精准地从长安街二楼,一溜从窗子伸出的脑袋里,找到了虞幼窈的小脑袋。   虞霜白激动道:“征东大将军怎么戴着面具?都瞧不见模样了,好可惜啊,啊啊啊,大姐姐,你快看,他朝这边看过来了,”她一把抓住了虞幼窈的胳膊,摇了两下:“大姐姐,他是不是在看我……”   虞幼窈翻了一个白眼儿:“他分明就是在看我。”   虞霜白鼓了鼓双颊,有些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看你,不是在看我?”   虞幼窈振振有词:“那肯定是我掷进车里的葡萄,引起了呃征东大将军的注意,他这才掀了车帘看过来……”   虞霜白竟无言以对。   对上了表哥广阔无垠,宛如夜空深邃的眼儿,虞幼窈轻眨了一下眼睛,使坏一般,又抓了一个橘子掷过去。   殷怀玺一手接住,只听到耳边一阵欢腾的声音,百姓们扯高了嗓子,不停地高喊着:“殷将军,殷将军……”   接二连三的果物、零嘴,朝着马车掷去,还夹杂着香囊,手帕等物。   虞幼窈看得目瞪口呆,她方才掷果,只是想引起表哥的注意,哪儿晓得,这一举动叫别人瞧进了眼里。   这才是真正的“掷果盈车”啊!   不大一会儿,殷怀玺的马车驶过。   后面押送的是李其广,及一干氏族余孽,长长的一溜囚车,至少二十来人,皆是从前在山东横行霸道,呼风唤雨的大氏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街上欢呼、赞叹,唾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虞幼窈想到了屈原的《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蛟蛟兮既明,驾龙辀(舟)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这首诗写了黎明太阳的光辉洒满天地,东君出巡,手扶龙辕,雷行苍天,云彩逶迤,旌旗万千,观者弹琴、鼓瑟、鸣钟、起舞,隆重热烈,虔诚相迎,描绘了东君日神尊贵、雍容、威严、英武的画面。   与眼前这景象又何其相似?   这阵仗足足持续了一柱香,随着队伍渐渐走远,街道上依然人声沸鼎。   虞老夫人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   难得出来一趟,到了午膳时候,虞老夫人也没打道回府,就在酒楼里叫了一桌好菜,一大家子聚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直到未时末,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府中。   虞幼窈也知道,表哥虽然回京了,但接下来表哥要去大理寺,交接犯人。   到了晚上朝廷要设宴,筵赏功臣。   明儿一早朝会,还要呈奏山东一战具体细节,奏明山东当前局势,皇上还要论功行赏。   后日,还要协助大理寺,刑部,审理李其广诸人,安排定罪等。   这一通忙活下来,虞幼窈发现她至少还要六七日见不到表哥了。   虞幼窈表示不开心,好沮丧。   想到今儿表哥的车驾路过长安街,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呼鼓舞,朝臣们以礼相应,以钟鼓乐之的画面。   虞幼窈心中很受触动。   这样光芒万丈,从容不迫,宛如东君日神一般的殷怀玺,真的是那个屈居内宅方寸之间,敛尽锋芒,宛如渊深一般的表哥吗?   虞幼窈苦笑了一下。   从表哥的身份被揭开,她就有意识地在逃避,表哥成了殷怀玺,他不可能长留虞府,幽州才是他的归宿,这乾坤天下,才是他大志所在。   而她虞幼窈,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内宅女子,一辈子居于内宅,连京城都出不去,将来离了虞府,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距离和时间,终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分隔,疏离。   直到渐行渐远,情谊两相忘。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将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除脑海。   不管以后是否世事无常,物似人非,至少表哥一直待她很好,她该珍惜这难得的少年情谊,永不能忘。   这一晚,京城灯火通明,皇宫的夜宴直到深夜。   这一夜,虞幼窈辗转反侧,看着床头表哥送的宫灯彻底难眠。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精神怏怏。   春晓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姐病了,执意要去请大夫,也是让虞幼窈费了不少口舌,这才把人给劝住了。   直到午时,宫里才传出消息。   “征东大将军殷怀玺,平定山东,捉拿叛党首领李其广,并其下一干氏族余孽有功,赐府邸,赏黄金,良田……”   后面是一长串的赏赐,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殷怀玺乘坐皇上赏赐的车撵出宫时,身后跟了一长溜的宫女太监,皇上赏赐的东西,堪称十里长街。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简直堪比昨儿征东大将军班师回朝的盛景。   之后几天,京里陆陆续续传了山东的后续。 第487章 卧榻之侧(求月票)   参与平定山东的将士,都论功行赏了,协助殷怀玺平定山东的各府大小官员,都受到了朝廷褒奖。   皇上单独召见了常宁伯,常宁伯直言:“李其广虽然铲除,氏族也被殷主将收拾得七零八落,但残余势力,依然积弊成患,若不能趁此机会,彻底掌控了山东局势,恐氏族尚有故态复萌之忧。”   这也是皇上的忧心所在:“常爱卿有可良策?”   常宁伯道:“殷主将离开了山东,各府的大小官员惮压不住氏族残余势力,唯恐氏族卷土重来,依老臣之意,需派兵常驻山东,震慑氏族残余势力,协助各府官员们治理山东。”   皇上轻捻着手中翡翠玉珠手串,神色莫名。   常宁伯此言,也算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只是山东一战已经结束,朝廷派军需师出有名,如此一来这兵该怎么派,就是一个难题。   常宁伯心中已有对策,可也不会傻到在皇上面前直言不讳,要知道他是武官,跟藩王那要八杆子也打不着才行了。   果然,皇上沉吟了半晌,这才问:“东宁王的封地,距山东最近,也不需刻意派兵,只需命东宁王派兵,驻扎与山东比邻的边境地域,威慑氏族,后命东宁王协助各府官员,治理山东,你觉得此计如何?”   常宁伯心道,果然让殷主将猜中了。   各地藩王之中,皇上最信任东宁王,东境距离京兆,中间隔了一个山东,需绕道而行,至少也有一千多里,其中路途多是山路,多有崎岖,十分不好走。   让东宁王暂时协助治理山东,这无异于,将山东暂时半交给了东宁王,若东宁王有异心,无需绕道山东,只需取道琅琊山,就能直逼京兆。   皇上不可能没想到这些,却还是做了这一决定。   其一也是山东积弊成患,急待处理,但氏族豢养私兵,唯有派兵才能镇压。   其二也是对东宁侯的信任。   其三殷怀玺山东这一战,打出了朝廷的威严,也是民心所向,东宁侯就是再蠢,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毕竟造反也要师出有名才行。   殷怀玺也是考虑到了这些,之前与他商谈这事时,才会毫不避讳说了东宁王。   心中念转,常宁伯面上却半分不显:“皇上思虑周全,殷主将在山东声望极高,战后的善后事宜,多有宣扬皇上仁德治民。”   淡淡的一句话,皇上却明白子其中涵义。   让东宁王暂时协助治理山东,也是无奈之举,他最担心的,也不是东宁王的异心,而是东宁王在山东积威甚大,功高盖主。   但常宁伯这一句话,直接表明了,百姓们的心向着朝廷。   皇上心中一定,便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治理山东,还需多施仁政,体恤民心才是。”   民心已向,再施仁政,就没东宁王什么事了。   但是!   不管是常宁伯自己,还是皇上,都忽略了,方才常宁伯的话是:“殷主将在山东声望极高,战后的善后事宜,多有宣扬皇上仁德治民。”   这句话乍一听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凡事有先有后。   是先有了殷怀玺在山东的声望,后面才有了皇上仁德治民。   而此时,却无人能明白这其中细微的差别之处。   隔日,皇上就下旨让东宁王派兵驻扎东境与山东比邻的边境地域,全力协助山东各府治理山东,务力要根除山东积弊。   消息传进了殷府,殷怀玺正在与闲云先生喝茶。   闲云先生暗叹,殷怀玺没去山东前,就算好了今日:“你如何能肯定,东宁王一定会按照你设想的那样,废氏族祖宗法典来根除山东积弊?他若当真有不臣之心,便应该明白,毁人祖宗法典,有伤阴德,于名声有碍,他应该没有那么蠢才是。”   古来帝王,凡大张棋鼓实行焚书废典之人,都会落下暴君之名。   大周朝开国高祖皇帝,一言不合就能杀一个血流成河,虽然他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但如此嗜杀成性,历史上也中十分少见。   可为何没人敢说他是暴君?   因为他登位之后,第一举措就是封了前朝末代宰相虞相“忠烈公”。   当时虞氏族名声显赫,与临江府叶氏,并称北虞南叶,高祖皇帝此举,是尊儒尚国之举。   第二举措,就是推行了恢复历朝旧典制度。   儒家为之称讼。   殷怀玺捧着茶杯,上等的汝窑瓷,宛如堆脂,触如截肪,小姑娘就十分喜欢汝窑,这次皇上赏赐的物什里,就有几件传世的汝窑名瓷。   想来她应该会很喜欢。   一边思量着,殷怀玺轻笑了一声:“你以为,皇上命东宁王暂时协助山东各府治理山东,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闲云先生蹙眉,未语。   信任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应该是无奈之举。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其广横竖一介草莽,一群乌合之众,虽令人欲除之而后快,但比及藩王手握重兵,能征善战,孰威胁更大,一目了然。   殷怀玺冷笑一声:“狗皇帝疑心甚重,现在对东宁王还能有几分信任,一旦东宁王真的派兵驻扎东境与山东比邻的边境地域,协助各府治理山东,狗皇帝只怕会坐如针毡,寝食难安了,东宁王当年趁狗皇帝年少登基,根基不稳之际,献四海蛟龙匕的那点信任,也该烟消云散了。”   闲云先生一听就明白了:“为了让狗呃,皇上放心,东宁王别无选择,只能自损名声、德行,冒着天下悠悠众口,以及口伐笔诛,不惜与氏族交恶,也要行那废氏族祖宗法典这等荒唐行径?”   从一开始,殷怀玺就算准了这一切。!   真不知道,是该怜悯东宁王,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封地为什么偏偏就离山东最近,给了殷怀玺算计的机会。   还是该叹息,东宁王大约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一颗棋子。   啧,可怜啊~   又想到了冒着生死危险,送世子进京当质子的梁王,闲云先生又觉得不能怪东宁王倒了血霉,选了东境做封地。 第488章 自损八百   殷怀玺这缺德又阴险的玩意儿,算计人是不看人,不看脸,更不分地点,距离远近。   这不,前不久才算计了内阁一把。   这天下恐怕还没有他算计不了的人。   殷怀玺笑了:“与氏族交恶,这才是狗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闲云先生还有疑问:“与氏族交恶的方法多的是,东宁王没必要选择最坏的一条,他这样做是别有所图?”   殷怀玺不答反问:“你觉得东宁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闲云先生略一思量:“从他当年献匕一事看来,此人谨小慎微之甚,足见野心之盛!”   殷怀玺颔首:“不错,李其广被铲除,氏族被打得七零八落,再多的野心,也不是最好的时机,若能趁此机会取信于当今皇上,山东则唾手可得,若能得了山东,将来又何愁没有起事的时机?”   东宁王的目的,是想撑控山东。   闲云先生一听就明白了:“你是说,东宁王不惜自损名声、德行,废氏族祖宗法典,表面上是为了让皇上放心,最终目的是为了取信皇帝?”   殷怀玺笑了:“连你都明白,废人祖宗法典,是损阴德的缺德事,皇上他会不明白吗?此一举动,足以让本就对东宁王有几分信任的皇上,彻底打消对他的所有怀疑,一个声名有损,不得人心的藩王,对他还有什么威胁呢?”   闲云先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凡殷怀玺算计的,就没有出过错漏。   殷怀玺继续道:“连梁州的梁王,都为了向皇上表忠心,不惜将世子都送进京里,东宁王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不借机向皇上表忠心呢?”   天子最在意的,往往是藩王表达出来的忠心有多少份量,自损名声德行,这诚心简直不要太够了,梁王送来的世子,都不如东宁王棋高一筹。   闲云先生皱眉:“这是还未伤敌一千,就自损八百的招数。”   殷怀玺笑了:“自损八百言过其实了,世人皆道纣王残暴,荒淫无道,但儒家孔圣人门下,有一位叫子贡的孔门弟子,有过这样一句话: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尽归焉,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闲云先生忡怔良久:“纣王之残暴,远没有传说之中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成王败寇,所以天下所有恶名,皆归于他一身。”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殷怀玺,自从认识了殷怀玺之后,他时常觉得,自己“圣贤”,“大德”这样的名声,是浪得虚名。   殷怀玺意味深长道:“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弑兄逼父亦能成千古明帝,损阴德名声,这又算得了什么,认真,你就输了。   闲云先生也懒得再提这糟心的事:“三司会审也告一段落,只待李其广,及氏族一干余孽审理明白后,皇上就要下诏,为幽王正名,想来过不了多久,京里就要血流成河,尚阳堡流放的路上也要尸横遍地。”   从去年秋闱,一直到现在,京里头风风雨雨,就没消停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殷怀玺掠过这话题不提,只淡声道:“再过一段时候,皇上会派常宁伯前往幽州,以防狄人兴兵作乱。”   闲云先生听得一愣:“押送长兴侯进京之前,皇上已经派了能征善战的武将前往幽州,因何还要派常宁伯过去?”   这才想到已经到了十月底,往年每到这个时候,狄人都会到北境边城,烧杀劫掠。   殷怀玺垂眼:“山东一战,常宁伯为副将。”   闲云先生顿时反应过来:“皇上已经决定了,让你承定北王的爵位,镇守幽州,主幽州战事,让此次与你颇为合拍的常宁伯辅战,如此一来,你也用不到我在皇上面前陈情了。”   殷怀玺最初的算计是,待山东战罢,皇上为幽州兵权忧心之际,会安排人在皇上面前进言,请他进宫为殷怀玺陈情。   普天之下,都知道他是野云野鹤,不在朝堂,不谋其政,便是与殷怀玺是旧识,但没有利益上的牵扯。   加之他有圣贤之名,皇上本就对他十分推崇,他的话更容易取信皇上。   届时皇上一定会听取他的意见,将幽州交到殷怀玺手上   眼下倒是不必了。   殷怀玺“嗯”了一声。   皇上能这么快下决定,还是多亏了小姑娘哗然取宠的“造势”之举,虽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也无伤大雅,省去了不少麻烦。   闲云先生转而又道:“对了,宋修文一案,你怎么看?”   他倒是没想到,殷怀玺的手已经伸到江南去了,江南群狼环伺,殷怀玺要动江南,不亚于捅了狼窝。   殷怀玺的目的在北境,不在江南。   殷怀玺似笑非笑:“宋修文一案不是重点,重点是宋修文倒台之后,宁波、绍兴、台州三郡沿海战事该由谁主理,浙江都司佥事,并参将一职该由谁来填补?”   这是实打实的大权。   正巧,他也很感兴趣呢。   闲云先生好奇地问:“你觉得谁有资格填补宋修文的缺?”   殷怀玺笑了:“非叶寒渊莫属!”   待狗皇帝下诏,恢复幽王宗庙之后,叶寒渊首当其功,皇上格外开恩,让他填补宋修文的缺也是理所当然。   闲云先生打了一个激凌,猛地端起茶杯,仰起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他需要冷静冷静。   第二日,李其广及山东大小氏族余孽,被判一个月后问斩。   山东一事也算告一段落。   便在这时,远在“幽州”的“周令怀”,终于回府了。   虞幼窈是大喜过望,早早便去垂花门前等着,一直到了隅中,周令怀的马车,才“哒哒”地驶进了府里。   马车才一停下,虞幼窈已经迫不及待地拎着裙子,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掀了马车帘子,往马车里瞧。   四目相对,周令怀目光幽邃。   “表哥!”虞幼窈眼眶一红,看着坐在马车里的表哥。   表哥一身玄黑色麒麟金线纹直缀,四个月没见,他似乎瘦了一些,似乎又挺拔了一些。 第489章 表哥回来啦(求月票)   虞幼窈认真地打量表哥,见他削瘦的身骨,不见从前的病弱之态,却显得料峭嶙峋,透了险峻渊深。   眉骨宛如刀裁,流露了慑人之态,一双眼睛如墨点漆,只觉得宛如漩涡,能将人吸了进去,眼底却深藏的乾坤之博大,星辰之浩瀚。   虞幼窈连声音也哽咽了:“表哥,你回来啦!”   表哥还是她心中的表哥,虽然变了许多,但看到表哥的那一瞬间,心中熟悉又亲近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周令怀弯了唇:“怎么一见我就哭,可是不欢迎我回来?”   “才不是,”虞幼窈胡乱用手擦了两把眼泪,哑着声音说:“我这是喜极而泣,是太高兴了,这么久没见表哥,我……””   一边说着,眼泪也忍不住地往外冲,喉咙里哽得厉害,到了后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封闭的马车里,响起了小声的呜咽声。   周令怀看着小姑娘。   分明是想忍着不哭,可眼泪就像不听使唤,不停地从眼眶里冲出来,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到了嘴边,也变成了,小声的,压抑的的呜咽声。   四个月没见,小姑娘身段又长了一些,嘴儿上涂了红艳的口脂,纯正而柔亮,娇艳则欲滴。   他是习武之人,嗅觉自然灵敏。   因凑得近了些,便也能闻见,那似有若无的香甜,宛如刚采下来的平阴玫瑰,一丝一缕地馥郁,徘徊在鼻息之间,缠绕在心肺之间,勾动了心弦。   之前在山东时,他见平阴的玫瑰花开得娇艳,便送了一车进京。   小姑娘也十分喜欢,在信中提了,用平阴玫瑰做了口脂,等他回来的时候涂给他瞧。   确实梨花犹带雨,海棠新沾露,好看是极。   周令怀陡然倾身,将坐在面前少女搂进了怀里:“别哭,给你带了礼物。”   表哥的怀抱,不甚厚实,却是那样坚实。   虞幼窈也不哭了:“我是为了礼物才哭的吗?!分明是太久没见表哥,想表哥了,这才哭的!”说完了,就推开了表哥,红着眼儿巴巴地看着表哥,期期艾艾地问:“表哥,你有没有想我呀?”   小姑娘一双睡凤眼,显得娇贵。   却偏生如桃花眼儿似的,眼窝子浅得很,情绪一上来了,眼周就像生了桃花瘴似的,透了一片的薄红,十分的鲜妍。   周令怀轻笑了:“平阴玫瑰做得口脂,很好看。”   虞幼窈破涕为笑了,表哥虽然送了一大车平阴玫瑰给她。   但做成了各样东西,口脂就没做多少,她平常也舍不得用。   今儿一早,得了表哥回府的消息,她是特意涂了平阴玫瑰做的口脂来迎表哥的,表哥还记得这件事,肯定也是想她的。   周令怀递了一杯茶过去。   虞幼窈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水,渐渐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表哥初回府里,要先去安寿堂拜见祖母,我们快过去吧!”   这么久没见表哥,虞幼窈有很多话想对表哥说,可眼下也不是好时机。   周令怀点头:“那就走吧,也不好叫舅祖母一直等着。”   虞幼窈率先下了马车,长安这才上了马车,推了周令怀下来。   两人一起去了安寿堂——   一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虞幼窈,终于住了嘴,跟着表哥一起给祖母请安。   周令怀一走就是四个多月,这次回来了,不光老夫人高兴,连二房的姚氏,也带了一家大小来了安寿堂。   周令怀刚入府那会,姚氏虽不至于瞧不起这个幽州来的侄儿,可说到底,只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也没有多看重。   看在他遭了家变,小小年岁也是一身残病,多多少少也有些怜悯,却也只是淡淡地处着,没有亲近的意思。   直到周令怀在学堂里,对言哥儿几个多有提点,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幽州来的侄儿,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才亲近了一些。   到了后来,闲云先生专程上门来拜访周令怀。   她这才惊觉,这哪儿是上门打秋风的,分明是虞府烧了高香,迎了一尊大佛进了门。   周令怀能常住府里,她是求之不得。   与长辈请了安,周令怀微笑:“这阵子让舅祖母担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来就好。”周令怀能安然回来,虞老夫人这半悬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仔细端详,见周令怀气色不错,面上带了疲惫,可精神却比初入府那会强了不知多少,心里哪能不高兴的   姚氏也笑了:“对、对、对,回来就好,你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家里都念着你,想着幽州那边也不太平,也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周令怀颔首:“此次远去幽州,让家里担心,也实属无奈之举,”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就笑道:“我从幽州回来,带了些北境各地的特产,北境出产银耳,品质上乘,温补气血,美容养颜,另还带了天麻,行气活血,治疗头症颇有疗效……”   虞老夫人摆摆手:“你有心了,”说到这儿,她就转了话儿:“幽州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周氏族里有没有为难你?”   原也是断了关系,以周令怀的心智,周氏族里便有多的算计,怕也落不到他身上去。   说来周氏族里,还真是眼皮子浅得很。   眼见周令怀这一脉落魄了,周令怀年岁小,一身残病,不能支应门庭,不相帮也就算了,竟然算计完了钱财,家业,还将人除族,连系出一脉的同宗之情也不顾及,就把事做绝了。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周令怀的天人之才,这是周氏族里的损失。   周令怀摇头:“三司会审一审完了,皇上就命人快马加鞭去了幽州,因当年幽王一案受到牵连的人,都纷纷得已洗刷冤情,周家也是一样,皇恩浩荡,感念我周家世代忠良,却门庭寥落,破格允我参与《文献集书》的编撰。”   虞老夫人一下就坐直了身体,一脸惊讶:“自《律疏》编撰完成之后,先帝便提出了《文献集书》的构想,此书集历朝历代天、地、人、文之古籍大全,前期的筹备,就准备了数年之久。” 第490章 含笑九泉   “先帝搜罗天下藏书,还召集了翰林院诸多臣子,及颇多致仕的老臣,民间颇负胜名的大德之人参与编撰事宜,甚至还一度出宫,礼贤下士,亲邀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   闲云先生自在惯了,自然没有答应,却献了不少孤本珍籍,以及他的不少手书。   湖山先生经了《律疏》,直言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随后不了了之。   先帝去世之时,《文献集书》也新编不久,弥留之际还心念着《文献集书》的编撰事宜,故而今上登基之后,仍然不敢怠慢了《文献集书》的编撰。   《文献集书》十分宏大,集百家之典籍,包罗万象,参与编撰事宜的人多达上千人,至今二十多年,仍未完成。   一旁的虞善言也是一脸肃然。   心道,周表哥可真厉害呀!   参与《文献集书》虽有皇恩浩荡的意思在里头,但若是周表哥自身才学不过关,皇上也不会安排这样的恩典。   周令怀颔首:“舅祖母有所不知,《文献集书》原是高祖皇帝的构想,与虞氏族还有些渊缘。”   虞老夫人连佛珠也不捻了:“这话又要从何说起?”   周令怀继续道:“忠烈公推崇《天工开物》,称其为历朝第一全书,却犹憾《天工开物》虽博大,但宋公人微力薄,然《天工开物》内容有限,若能集百家之书,则惠泽万世矣,后著了不少相关书籍,高祖皇帝有感忠烈公大德,便隐有编百家书之构想,这才有了高祖皇帝恢复旧典的举措。”   想要编一部包罗万象的文献集,并不容易。   恢复旧典势在必行。   虞老夫人一脸唏嘘:“竟不知,《文献集书》后面还有这般缘由。”   周令怀继续道:“您也知道,编年文献表现的还是当朝者仁治文德之举,大周立国之初,却是不宜大张旗鼓,所以《文献集书》是从高祖皇帝就开始筹备,到先帝才彻底落实了。”   先帝仁治,满朝皆为其仁治所折服,大周朝的国势,也达到了鼎盛时期,藩王归心,百姓称讼,文武百官无不拜服。   此时不编文献,更待何时?   却也是先帝仁治太甚,以致于当今圣上登期之后,惮压不住朝臣,短短二十几年,就将先帝仁治之功败坏了干净。   也是可叹!   唏嘘完了,虞老夫人高兴道:“好,简直太好了,参与了《文献集书》的编书,将来我们令怀,也能成为如湖山先生,闲云先生这般大德之人,为世人景仰称讼,便是不走科举入仕,亦能名留千史,你祖母,及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想到了虞妙芙,她不禁有些伤感,也不禁湿了眼眶。   虞幼窈连忙递了一杯茶过去:“祖母,表哥有出息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得知表哥领了《文献集书》的编书差事,就知道表哥大约还要顶着“周令怀”的身份,在虞府里呆一段不少的时间。   虞幼窈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姚氏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了:“窈窈说得对,哪朝哪代皇帝都主张编书,这状元、榜眼、探花新进了翰林,也是要编书,但也不是什么书都能编,像《文献集书》这样的,没在翰林院几年,是连边也摸不着,这样的好事,当然应该高兴才是。”   自从周令怀进府之后,京里头的祸事,那都是别人家的,喜事全是自家的。   令怀参与了《文献集书》的编书事宜,虞府更是文名大盛。   虞老夫人连忙捏了帕子,轻按了眼角,接过了茶杯:“人老了,眼窝子也浅,不管是高兴了,还是难受了,总要掉一掉眼泪,才觉得好受一些。”   周令怀连忙道:“也只是挂名,隔三岔王去一趟藤文馆……”   虞老夫人连忙道:“这也很了不得了,你到底年岁小,挂了名,在藤文馆待几年名声就显露了,将来还能通过藤文馆参与朝事。”   到时候残病已经不能成为周令怀的阻碍,恶疾,残病不能入仕,但历朝历代却有不少大才,大德之人,都是破格录用。   据她所知,目前参与挂名的人员,不是翰林院的才学出色的臣子,就是致仕的老臣、民间的大德之士。   能在一千多人之中挂上名号,简直太了不得了。   皇上如此恩赏,定是暗中体察了周令怀的人品,才德才做了这一决定。   归根究底还是周令怀自己有才,才有了这样的机遇。   姚氏连忙问:“正式文书大约什么时候能下来?”   周令怀答:“大约就在这几日。”   姚氏一脸喜气洋洋:“那敢情好,等宫里的文书下来了,咱们家就办个家宴,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虞老夫人大力赞同。   一家人喜气洋洋。   周令怀端着茶杯,垂眸。   从前只是借住虞府,平常指点些虞府几个后生,倒也相安无事,若要长居久住,还得有个正经差事。   不然再好的才学,却一直困于内宅,也是无所是事,总会教人心生微词。   小姑娘有了个“像样”的爹,再有个虽然残病,却也有些才名的表哥,到了外头底气也更足了些。   藤文馆编书,倒也不必牵扯上前朝,也不必日日前往,平常多注意些,也不必担心曝露了身份,给虞府带来麻烦。   一家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   虞幼窈趁着祖母喝茶的功夫,连忙道:“表哥千里迢迢打幽州回来,一路车马劳顿,想来也累了。”   她一提这事,虞老夫人就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令怀说话,竟然忘了这个,”说到这儿,她连忙瞧向了周令怀:“这一路回来,可算是辛苦了,快回去歇着。”   姚氏也赶忙道:“许久没见令怀,这一聊就忘了时间,还是窈窈细心,记挂着表哥的身体,”说到这儿,她看了周令怀:“身体要紧,可别把身体给着累。”   周令怀也没推辞,谢过了长辈的好意。   虞幼窈顿时也坐不住了:“我送表哥回青渠院。” 第491章 执棋之人   大家都知道虞幼窈和表哥感情好,许久没见面,想与表哥多亲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也都善意的笑了,并没有阻止。   “表兄妹”俩回了青渠院。   周令怀让长安对照礼单,将为府中各人准备的礼物,一一送过去。   北境虽然地域贫脊,却有不少特色的东西,如蓝田玉石,唐三彩、葡萄酒,还有不少珍贵的药材香料。   周令怀借口去了“幽州”,做戏自然也要做全套。   “表哥,你肚子饿不饿?我准备了吃食你先用些。”虞幼窈使人去窕玉院,端来了一早就熬上了的药膳,新做好的八珍糕,并几样清淡简单的小食。   都是周令怀平常爱吃的。   周令怀并不重口腹之欲,平常饮食也清淡。   进了虞府之后,虞幼窈心思细腻,两人经常一起用膳,见哪个菜他吃得多些,下次就会安排人换着花样做给他吃。   久而久之,差不多也就摸索了他的喜好。   每次也能准备合他胃口的饭菜。   虞幼窈拿了银筷,夹了一颗色泽金黄的丸子,放到表哥碗里:“这是玫瑰梨丸子,是用玫瑰花酱做的花馅,表哥尝尝看。”   周令怀在山东呆了四个月,氏族为了讨好他,进献不少宝物美食,玫瑰梨丸子就是平阴县的一道特色美食,他自然是品尝过的。   玫瑰梨丸子是糖制的玫瑰花馅,味道香浓甜腻,他并不是太喜欢。   不过虞幼窈既然亲手做给他吃,自然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   于是,周令怀夹起丸子咬了一口:“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里软嫩,口感咸香浓郁,比我在山东吃过的玫瑰梨丸子要好吃许多。”   虞幼窈高兴不已:“我知道表哥不喜吃甜,花酱做了咸甜两种口味,表哥喜欢就好。”   桌子拢共六七样小菜,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虞幼窈又盛了一碗白玉参汤,递过去:“表哥,你在山东这些日子,肯定没少辛苦操劳,要多喝些汤好好补一补才行。”   周令怀接过白玉参汤,笑道:“有表妹源源不断准备的各种药香、灵露调理身体,此次山东之行,却是十分顺利,并没有太辛苦,身体也好了许多,倒是让表妹辛苦了。”   打仗的人是他,可最紧张担心的人却是虞幼窈。   每回传信给他,总要让殷三带些灵露,药香一道过来,生怕他不够用了,更怕他身体有任何闪失。   好的药香并不是轻易做得,想来这阵子,也耗损了不少心神。   提及了山东,虞幼窈难免呶了嘴儿:“表哥,大军班师回朝也有十来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原先她还以为最多七八日,就能见到表哥了。   哪儿晓得这一折腾,就过了这么久。   她每天都派人打听殷怀玺的消息,天天盼着日子呢。   周令怀笑了:“李其广及一干氏族余孽押进了京里后,还要经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我自然也要配合相关的审理流程,李其广是谋逆罪,关系重大,牵涉甚广,从下到上审理下来,并不容易,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一折腾也就十来日了。”   这还是他抓了人之后,经过了一道审讯,该查的人事,该找的证据,也都十分齐全,在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才能交代清楚,暂时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接下来,大理寺和刑部需要按照他搜罗的罪证,进行查证,补漏,审讯等。   十来日这还是短的,真由着大理寺和刑部的进度,能折腾个把月。   虞幼窈一听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李其广,及氏族一干余孽押进京之后,山东的事差不多就各一段落。   却没想到,李其广发动叛乱,这是谋逆之罪。   皇上肯定会下令严审严查,务必将所有和李其广诸人有牵扯的人,一一查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李其广的案子,大约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周令怀淡声道:“最快也要一月有余,但凡谋逆罪,朝廷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山东物产丰富,李其广是氏族之首,李家把持山东多年,与全国各地都有牵扯,而且李其广背后,还牵扯上了乱党,不少人都会受到牵连。”   尤其是江南一带!   虞幼窈微微一叹:“李其广的案子一天没有审结,就少不了表哥的干系,表哥换回了周令怀的身份,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有李其广的案子审结了,表哥征东大将军的差事才能正式卸下来。   周令怀摇头:“别担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倒也不必我亲自出面。”   他所图巨大,若事事桩桩都需要他亲自出面,早就把自己给累死了,局已经布好了,他现在是执棋之人。   虞幼窈这才放心了一些,心念一动,连忙又问:“表哥,李其广一案,会不会牵连到江南一带?”   周令怀笑了,不答反问:“何出此言呢?”   虞幼窈了解表哥,这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我记得,宋修文原是在山东沿海一带,主理山东沿海一带的战役,后因浙江倭寇成患,这才调任了浙江。”   宋修文手握重兵,大理寺和刑部要严审李其广,就不可能越过宋修文不查。   周令怀似笑非笑:“宋修文调任浙江已有三年。”   他方才说了,李其广一案,与全国各处都有牵扯,虞幼窈就立马反应过来,首先想到的是江南。   幽王一案三司已经审结。   李其广谋逆,更是刻不容缓,急待处理,所以有关幽王一案的后续也押后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宁远侯参奏了宋修文。   虞幼窈向来对朝政十分敏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宋修文,再一联想宋修文与山东的牵扯,自然就能猜到这一切。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李其广突然发动叛乱,定是一早就了谋逆之心,也一早就有所筹谋,宋修文也才调任浙江三年,在山东任职其间,两人或多或少是有些牵连的。” 第492章 玺心   周令怀拿了一块八珍糕吃。   虞幼窈瞧了表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宁远侯参奏宋修文,虽没提及山东,可宋修文和山东有牵扯,朝廷对谋逆,一向是零容忍,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会清查一个遍,宋修文肯定是要牵扯进去的,宋修文是封疆大吏,在浙江举足轻重,浙江肯定也要牵连进来。”   幽王一案,李其广一案,宋修文一案,三案千头万绪,而且都牵涉甚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其广一案上,宋修文一案还在调查,也没有传开,所以她就没往上头去想。   表哥提及了李其广一案背后的复杂,才令她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一荏。   一时间,不寒而栗。   朝臣们大约对此也有些怀疑,所以镇国侯府一开始对宋修文,就摆出了大义灭亲的态度。   也幸好她提议,让父亲带了宋明昭一起南下。   不管宋明昭此人,是不是真的惊才绝艳,但至少宋明昭身为镇国侯府的世子,有他协助,宋修文一案好办理了许多。   父亲只要按照她说的做,从浙江水师入手,拿到脏银,押送宋修文入京,剩下的事就与父亲无关了。   只是,她担心父亲若是不听劝告……   周令怀颔首:“我在浙江安排了人,协助虞大人调查宋修文一案,虞大人调查的是,宁远侯所参奏的罪名,至于你猜想的这些,都是宋修文押解进京之后的事了。”   只要虞宗正拿到了脏银,将宁远侯所奏宋修文的罪名查实清楚,一旦进了京,浙江那边的干系,就与他没有关系。   表哥的话,无疑是给虞幼窈吃了一记定心丸:“表哥,宋修文一案是不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表哥不管算计什么,都是环环相扣,刀刀见血,若非她了解表哥,表哥又从来没在她面前刻意隐瞒,她也猜不到这些。   周令怀笑了:“在我拿了幽州之前,首先要解决幽州的后顾之忧。”   北境大小官员、豪绅处理了一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他的人,北境的物资掌握在他手里,却还不够。   只有更多的筹码,才能支撑更庞大的野心。   虞幼窈愣了,怔怔地看着表哥。   眼前的人仿佛在她的眼前,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令她十分陌生,却雍容矜贵,宛如东君日神般,光耀万千的殷怀玺殷世子。   一个是她熟悉的,那个深藏不露,世绝无双,与她朝夕相处,两小无猜的表哥。   有那么一瞬间,她间然分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表哥。   周令怀见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虞幼窈下意识低下头,回了一句:“没、没什么,只是觉得,江南一带物产丰富,茶叶、盐运、瓷器、丝织,矿产,海上贸易等等,全是大周朝最为通行的贵物,表哥若能在江南一带插一手,自是再好不过了。”   北地虽不至于贫瘠,却地处苦寒,物资不丰也是事实。   就算表哥彻底掌握了北境,物资仍然是个问题。   周令怀隐约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不动声色道:“之前你说要开镖行,如今也准备有小半年了,镖行筹备得如何?”   提及了这个,虞幼窈就有很多话要说:“保定的镖行,已经筹备起来了,打通了衙门、水陆两路上的关卡,九月就开始押运……”   镖行里的事,她都是交给周永禾在做,磕磕碰碰折腾了小半年,虽然没有成果,但好在镖行是立起来了,表哥的名号也放出去了。   前期投入虽然十分巨大,可虞幼窈目前也不缺钱,前景肯定是不错的。   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周令怀也只含笑听着。   直到她说完了话,这才递了一杯茶过去。   虞幼窈捧着茶,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是晕了头。   表哥就是表哥,哪有什么谁是谁之分呢?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中豁然开朗了:“表哥,之前周永禾问我,镖局该起个什么名字,我思来想去,觉得【喜心】不错,周永禾死活不同意,说旁人家的镖局不是龙门,就是虎威,我们应该取一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可我还是觉得【喜心】很好。”   周令怀有种不详的预感:“是哪个喜?”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欢喜的,”不待周令怀松一口气,小姑娘恶作剧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殷怀玺的玺。”   果然如此~   事已成定局,殷怀玺也不多说什么了。   说完了,小姑娘就“咯咯”地笑,眼儿明亮,笑容灿烂:“表哥,表哥,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周令怀觉得,还是周永禾的提议比较好。   镖行肯定是要取一个比较威武霸气的名字,喊镖也比较有气势,虽然这些都是虚得,但黑白两道还真比较吃这一套。   但小姑娘觉得“喜心”比较好,那就“喜心”吧!   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又滚,又塞回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斟酌了一遍,周令怀这才道:“镖行押运靠的是实力,至于取什么名字,嗯你喜欢就好!”   话一说完了,周令怀忍不住想——   这样回答,是不是有点避重就轻的嫌疑?   于是,周令怀绞尽了脑汁,补充道:“【喜心】听起来,嗯比较喜庆?!镖局押运本来就很危险,取个喜庆一点的名字也比较吉利,镖行最大的宗旨,也是互利互惠,皆大欢喜,这样看来这外名字,也是很不错。”   话才一说完,虞幼窈就忍不住“咯咯”地笑:“表哥,我就是觉得【喜】和【玺】同音,是【喜心】,也是【玺心】,这才取了“喜心”这个名儿,真难为表哥,还能舌绽莲花,巧舌如灿,将“喜心”两个字解释得如此内涵,连我都没这么想好吧!”   周令怀脸有点黑。   这样的表哥,她竟然还会傻傻地当成两个人?   这是脑壳儿坏掉了不成?   虞幼窈笑弯了眉,眼里也是亮晶晶一片璀璨:“不过,经表哥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呢。” 第493章 小财迷(求月票)   周令怀屈指,轻敲了一下她额头:“调皮~”   虞幼窈吐了吐舌:“喜心镖行目前主要走两西、湖广、两广,以及中原五州地域,涵盖了全国十几个州域。”   周令怀有些惊讶,也是没想到镖行成立之初,摊子就已经铺得这么大:“倒是小瞧了你。”   虞幼窈歪了歪头:“还是表哥名头太厉害,周永禾拿了表哥准备的文书,轻易就打通了各州府之间的重重关卡。”   “王府护卫军,都是身经百战,抗击狄人的战士,论身手肯定是比不上武艺高深的江湖人,论实战,就是武艺高深的江湖人士,都不敢硬碰硬。”   “你看呀,渠道、实力我都有,也不缺银子,摊子又不是铺不起,肯定是往大了铺,而且我名下产业也不少,押送我自己的物资,也不会亏损。”   南货北卖,北货南销,这是嫌不亏的买卖。   她名下的产业不少,也不愁销路。   万一手上的货积压太多,这不还有谢府分担风险呢。   以谢府的渠道,有什么货是销不完的?!   她开镖行,本就算了谢府的一份红利,在商言商,又不是白占便宜,一起赚钱的好事,就是利用谢府她也是没有一点压力。   野心比他想得还要大得多,周令怀笑了:“你说得很对,那么我手里现在还有一桩不错的生意,不缺钱子的虞大小姐,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   几个月没见了,这财迷劲比及之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一提起“生经意”,眼儿都在放光。   这么喜欢赚钱,就成全她好了。   虞幼窈想了一想,脑中灵光一现:“表哥对宋修文下了手,显然是瞧中了宋修文的差事,宋修文倒台之后,填补宋修文一职的,肯定就是表哥自己的人,海上贸易要通过沿海水师,自己人的话,也能大行方便之事,所以表哥是想在海上贸易上插上一手?”   她这样猜测,绝不是空穴来风。   而是她了解表哥,既然将手伸进了江南,就不可能将到手的肥肉供手让人。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瞧了表哥一眼,继续分析:“表哥便是算无遗策,但海上贸易,也不是轻易能做,毕竟海上风险难料,祸福难知,朝廷有自己的商船,至关重要的海上舆图,表哥大约也能弄到,建造商船表哥自己也能解决,但是海上行走,最重要的还是航海经验,丰富的经验,能避免很多灾祸,应对很多海上的突发状况,避免亏得血本无归,走许多弯路。”   周令怀又吃了一块八珍糕:“所以呢?”   虞幼窈撇了撇嘴:“我在谢府拥有两条商船,商船上的人,都是谢府精挑细选,航海经验最丰富不过了,这些人都归属于我名下,随便一个也能独挡一面。”   “当然了,大周朝做海上贸易的,也不只是谢府,但是表哥野心甚大,自是不甘心小打小闹,唯有底蕴丰厚的谢府,才能支撑得起,表哥的野心。”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表哥还是很相似的。   她名下的商船,暂时是由谢府管着。   表哥和她合作是真,但通过她能获得谢府的支持,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周令怀笑了:“不知道表妹有没有兴趣?”   虞幼窈道:“当然有兴趣,谁还会嫌钱多啊,不过亲兄弟明算帐,海上贸易的盈利,表哥出力最大,占五成利,剩下五成,我三,谢府二,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商船,借的也是谢府的道,谢府的势,谢府这二成利是必不可少的。   周令怀没有异议:“就依表妹的意思。”   多让利给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虞幼窈在牵扯到利益上面的事,总是特别坚持,也不会轻易接受。   虞幼窈的做法,也是最好的做法。   利益掺杂了太多的私人感情,就很容易公私不分,也更容易产生矛盾和隔阂,当然也更容易造成损失。   对于他自己来说,便是将海上贸易的利,全送给虞幼窈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又谈了一些,关于海上贸易的具体详情,初步已经敲定下来,等契约一定,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虽然宋修文一案还在调查,但虞幼窈并不担心,海上贸易的事会有什么变故。   海上贸易需要筹备的事太多,肯定是越早准备就越早。   聊完了公事,虞幼窈又问:“对了,表哥接下了《文献集书》的差事,是不是就代表,表哥还要在京里呆几年?”   心里虽然有些猜测,但没听到表哥亲口说,还是有些不能肯定。   周令怀听出了,小姑娘在问这话时,虽然努力装出一副,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态度,可眼儿不觉就露出了期待的神情来。   他笑容一深,就道:“我在京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以后还要麻烦表妹许久,还请表妹不要嫌弃才是。”   虞幼窈眼儿一亮,就笑得眉眼弯弯,赶忙道:“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我是巴不得表哥永远留在虞府里,又怎么会嫌弃表哥呢。”   小姑娘眼儿明亮,笑容明净,这样纯粹又真挚,让人怎么舍得弃之而去?   他此次进京的目的已经达到,待承了定北王的王爵,就能返回幽州了,剩下的事,也都是布局好的,也不必他亲自留在京里。   只是,也不急着走了。   虞幼窈又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安:“表哥,你很快就要承爵吧,你如果一直留在京里,北境那边的战事该怎么办?”   每天秋天,狄人都会到北境边城烧杀劫掠。   周令怀笑了:“别担心,现镇守幽州的骠骑大将军原是我麾下的一员将领,颇有才干,再过不久,皇上会另派常宁伯去幽州辅战,北境还留有我三千潜蛟精兵,狄人只要敢来,也是有来无回。”   大举进犯是不可能的。   北狄虽然是大部族,但人口上却比不得大周,四年前那一战,狄人也是损失惨重,大战后急需休养生息,所以长兴侯才能安然镇守幽州三年之久。 第494章 表哥你真好   山东一战,想来北狄部也得了消息。   如今他名声大震,连藩王都要避其锋芒,北狄在他和父王手底下吃了大亏,在没有探明虚实之前,是绝不敢轻举妄动。   常宁伯早些年,驰援过北境的战事,对战北狄还是有些经验的。   虞幼窈总算是放心了。   眼儿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虞幼窈连忙道:“表哥,你之前说给我带了礼物,礼物呢?快拿给我瞧一瞧。”   就知道,不管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礼物,周令怀笑容一深:“放在花厅里,我带你过去看。”   虞幼窈高兴地跟着表哥一起去了花厅,一眼就看到,堆了满桌的礼盒,惊喜道:“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周令怀点头:“有些是北境那边的特产,大部分是从山东带回来的,还有不许药材香料,方才让长安送去了窕玉院。”   府里其他人,都只有一份从“幽州”带回来的礼物,她却有两份。   虞幼窈简直不要太开心了:“谢谢表哥!”   表哥准备的礼物都十分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虞幼窈迫不及待取了一个礼盒,拆了外头的绢锦,是个花梨木盒子,上头雕了松柏云纹。   盒子一打开,就见里头摆了一方砚台,色碧绿而纯净,状如梧叶,石纹如松枝柏叶,遒劲疏朗。   虞幼窈的喜爱之色,几乎溢于其表,连忙拿了砚台在手里。   砚台触之冰爽清凉,宛如手捧冰石,久握而不温,更是爱不释手:“表哥,这块砚台又是什么来历?”   周令怀笑了:“这是五台山砚,产自五台山,又称歇龙石,性凉如冰,挥毫益墨,也是十分难得的好砚,是我亲手雕制,”说到这儿,便想到了之前送了一方红丝砚给她,就解释道:“听殷三说,之前送你的红丝砚,你十分喜欢,想来你也喜欢这些奇石砚品,便特地搜罗了。”   大周朝“贵石而贱玉”,尤其喜欢石雕、石刻,上乘的石品,都能刻纹制砚,所以石砚在大周朝也是十分盛行。   反倒是前朝十分闻名的澄泥砚,因需烧制,反而不如石砚受欢迎。   从前虞幼窈并未对砚台表现出特别的爱好,但送了红丝砚之后,就发现虞幼窈对砚台有一种超寻常的喜爱,想来会喜欢收藏这些稀世好砚才是。   果然!   虞幼窈捧着五台山砚欢喜不已:“五台山是佛门圣地,产自五台山的歇龙石,会不会也沾了佛性?”   她确实对砚台特别钟爱,却仅限于是表哥亲用雕制送给她的。   宋明昭送她的紫金石砚也是难得的异石砚品,她连摸也没摸一下,也不觉得多喜欢。   他是不信佛的,不过虞幼窈似乎有些佛缘,周令怀就笑了:“你认为它沾了,它就沾了,见仁见智罢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   周令怀话锋一转:“我得了几块上乘的歇龙石,因石体较大,大约需要一阵子才能运进京里,歇龙石性凉如冰,到时候给你雕琢一番,到了夏日摆在书房、卧室、花厅之中,以水滇之,则水凉如冰,既美观,又清凉解暑,比冰块更清凉些,等到了来年夏日,便也不会太难过了。”   虞幼窈苦夏,自从到了五月,就口口声声地喊热。   家里虽有冰窖,但许嬷嬷不允她用冰太多,冰遇热则化,虽然能解一时之暑热,也不能持续降暑,虞幼窈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周令怀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歇龙石。   歇龙石性冰,天然就降温解暑,倒不像冰块,带了寒气,用得太多容易寒湿入体,对身体不好。   不过,最上乘的歇龙石稀少难得,也是寻了好些日子才寻得了几块。   到时候送一块给老夫人,府里其他人,送些边角小料也是难得。   虞幼窈笑弯了眉:“表哥你真好。”   太久没听到小姑娘说这话了,周令怀唇角微弯:“喜欢就好。”   因为第一份礼物,就是一个大惊喜,以致于虞幼窈每拆一份礼物,都显得特别期待。   而表哥也没叫她失望,送给她的,都是些精巧又有特色的顽物,京里头也不常见,就冲着稀罕劲,虞幼窈也是大开了眼界。   小姑娘拆礼物时,那欢喜又纯粹的欢悦,取悦了周令怀,也不枉他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甚至是财力,用心搜罗了一场。   到了后面,虞幼窈拆出了一个琅琊山产的紫金砚台时,不由一愣。   周令怀何等敏锐,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又怎能逃过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紫金石砚在山东与红丝砚齐名,可是不喜欢?”   虞幼窈反应过来,捧着紫金石爱不释手:“表哥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啦,前一阵子宋世子登门道谢,送了一块琅琊山出产的紫金石砚,我一时有些吃惊罢了。”   周令怀目光微深,不动声色道:“哦,是吗?山东琅琊出产的紫金石非常稀少,我这一块也是冷府收藏了多年的旧物,花了一些时候,才雕制成砚,想来他送与你的,也是颇有来头的古物,我倒是想见识一番。”   虞幼窈撇了撇嘴:“宋世子送的紫金砚,我大意瞧了,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古物,至于有什么来头,我却是不清楚,让许嬷嬷收进了库房里,表哥要是想看,我使人去找出来。”   一样都是紫金砚,但虞幼窈提及宋明昭那块时,显得兴致缺缺,反而捧着手里,表哥送的紫金砚,认真的鉴赏起来。   眼里头的喜爱之色,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样难得的东西。   这块紫金石砚刻了“暾将出兮东方,紫气东兮明霞”,金中带紫,显得浑厚贵气,宋明昭送的那块,似乎是紫中带金。   乍然一瞧,似乎没什么不同。   可仔细观察,却发现表哥这一块的质地,比宋明昭那块,更上乘一些,显得古雅浑然到了极致。   这应该是紫金石之中,最上乘的品质了。   周令怀摇摇头:“既然收进了库房里,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瞧就是了,我这方紫金石砚虽不是古物,但砚品上乘,也是十分罕有,也堪一用。” 第495章 同心同德   提及宋明昭时,小姑娘态度,浑然没有世家交情可言,可见是对宋明昭疏而远之,感官也没那么好。   提及紫金石砚时,也是浑不在意的态度,难得的东西,送到手里头,却只“大意瞧了”,竟连拿起来好好鉴识一番也不曾,就收进了库房。   一般人,得了这样的文房好物,基本上是要收在书房里,平常替换着用。   虞幼窈对宋明昭态度,他是乐于见成。   但也隐约察觉了一些不对之处。   只是,虞幼窈对宋明昭送的紫金古砚不屑一顾,对他送的,却是爱不释手,这其中的天差地别,他已有体会,何必再自找不痛快。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亲手雕制的东西,在我心里不是古物,胜过古物,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堪比,自然是要摆在书房里,时常替换着用的。”   周令怀笑了。   虞幼窈一边把玩紫金砚,一边又问:“表哥,快给我讲一讲,你在山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周令怀搁下茶杯:“殷三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不然,那些关于他的话本,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就流传得沸沸扬扬?   虞幼窈撇了撇嘴,嫌弃道:“殷三,那是三棍子也敲不出一个闷屁,问一句,才回我一句,至于过程和细节那是完全没有,要全靠我自己脑补,肯定和真实情况有很大出入,我想听表哥亲口说。”   也是表哥一早就对她分析了山东的局势,连战术策略也说了,她才能猜到诸多细节之处。   但是!   她想知道,表哥是如何以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百万雄师,策反了几乎不可能和朝廷合作的氏族,一起对抗李其广。   她也想知道,表哥是如何将计就计,致氏族内讧,将氏族一网打尽。   ……   周令怀笑意微深:“仅凭着殷三的只字片语,进行解析脑补,便已经将山东复杂的局势,以及这一战的诸多细节,拼凑完整,与真实情况也没多大出入,表妹还真是厉害!”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你已经看过了,市面上那些关于你的话本子了?”   周令怀颔首:“大致瞧了一些。”   虞幼窈小脸一红,就有些窘迫了:“我知道表哥肯定也做了安排,只是机会摆在眼前,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想帮一帮表哥,没、没想过要打乱表哥的计划,所以……”   小姑娘仰头看他,半藏在衣襟里的一截皓颈,修长如玉,细瘦纤弱,仿佛只一掌就能完全握住……   心中无端就生出一种贪婪,想要更亲近一些。   周令怀倾身上前,伸手将她颈间的衣襟拉拢了一下:“没有所以,你一直做得很好。”   衣襟拉高了,挡住了悸动人心的细弱,却挡住纤玉般的美好,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抖。   虞幼窈愣了一下:“表哥?”   她歪了头,瞧见表哥的手,骨节分明似玉,指长而清润,十分好看。   匀称的骨节里,有一种执手黑白,指点江山,轻描淡写的从容矜贵,却蕴含了玉山之倾颓的力量。   大约是经常做雕刻,指尖略带薄茧,在替她整理衣襟时,轻微地刮过了她颈间的细肉,令她有些颤栗,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周令怀如梦初醒,倏然收回了手。   他分明只是觉得,小姑娘衣领子低了一些,一眼瞧去,皓白的颈儿,又白又长,仰起头看他时,却是:“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突然就想拉高了她的衣襟,挡住宛如野蔓生长的妄念。   虞幼窈有些狐疑:“是不是我的衣裳有哪里不妥?”   周令怀心中倏然狼狈,垂下眼睛,若无其事一般端起了茶杯,却只看着,没有要喝的意思。   他避重就轻道:“所谓的权谋机变,关键不在“谋”字之上,而是在于“机”与“变”二字。”   虞幼窈只当她衣襟有些不妥,表哥帮她理好了,听表哥提及了“权谋机变”之说,不知不觉就收敛了心神,认真听了起来。   周令怀这才搁下了茶杯:“因势而导为“机”,顺势而为则“变”,机变则通。”   “机——是指“时机”,何为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皆是时机。”   “而这个变,就是变化,天地分阴阳,阴阳变化,才分化五行,五行变化,才有天地万物之变化。”   虞幼窈恍然:“表哥之前说过,下道谋人,中道谋事,上道谋变,这世间风云之变幻,因缘之际会,不过机变二字。”   周令怀点头:“你之前的造势之举,也是因势而利导,顺势而为,谋的就是机变,由小见大,确实帮了我不少,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原来的计划,是要利用闲云先生。   但小表妹这一“造势”之举,就已经利用天下悠悠众口,替他达成了目的。   绕了一个大圈子,原也是在夸她呀,明明只是些哗然取宠的小手段,从表哥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故意问:“表哥不怪我擅作主张?”   玫瑰花做得口脂,脂光香艳,瞧一眼便觉得心神微漾,周令怀低头瞧了茶杯:“你有分寸,也知进退,我该高兴才是。”   高兴她,时刻关注着朝堂,与他同心同德。   亦高兴她,苦心孤诣替他筹谋划策。   更高兴她心如琉璃,净无瑕秽,待他之心纯粹无瑕,不因世俗而转移,不因身份而变换。   虞幼窈好奇:“表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周令怀颔首:“你问!”   虞幼窈就问了她憋在心里已经很久的问题:“当初在宝宁寺,我无意间闯破了表哥的行迹,我感觉表哥是想杀了我,后来为什么没有杀我呢?”   当时,表哥一身玄黑衣裳,看她的目光透了戾气,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打小就有一个毛病,越紧张,越害怕,话就越多,面对一个想杀他的人,竟然也语无伦次说了一通。   过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496章 秋后算账(求月票)   那时候,表哥初进虞府不久,她和表哥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虽然不错,可远远没达到亲近的地步。   表哥根本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   可表哥却没有杀她。   这是在秋后算帐?周令怀连后背都绷直了些,不知不觉就握紧了轮椅的扶手,脑子里转得飞快:“大约是,觉得表妹很可爱,所以不舍得杀?!”   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一种“要糟”的感觉。   连自己也不确定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是求生欲太强烈?   可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瞧着小姑娘一身娇俏,小身板儿打着花摆,又娇又怂,却努力摆出了无辜的表情——   嗯,很可爱!   虞幼窈瞪了表哥一眼:“你当我是傻的吗?这种话也会相信?”   他可是殷怀玺啊!   从地狱归来,万劫加身,心在炼狱,满身的戾气隔着一座假山石,她都能受得一清二楚,怎么会因为这种理由放过她?   周令怀又握紧了轮椅扶手,大脑里千头万绪,分析出了对自己最合理解释:“初入府那日,你送与我的那盅加了灵露的血燕,误打误撞救了我一命。”   事实上,当时他确实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想过这一荏。   虞幼窈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是因为她自不量力,险些害表哥从轮椅上跌下来,心中有些愧疚,所以用膳时,丫鬟端来了血燕,她这才想到,要将血燕送过去陪罪,想着灵露对身体好,就悄悄放了一滴进去。   怎么还跟表哥的命扯上了关系呢?   周令怀解释道:“初入虞府时,我身体残弱,长途拔涉,车马劳顿,已经是强弓之末,病入膏肓之像,灵露恰巧滋养了我的五脏六腑,使积於于体内的膏肓之症尽去,这才险险逃过了这一劫,不然以我的身体,怕是熬不过三年。”   一听这话,虞幼窈哪儿还顾得上去计较当初的事:“表哥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了,肯定会多用些灵露,替表哥调理身体的。”   她当时找孙伯打听了表哥的病症,孙伯总是避重就轻,就以为表哥的身体没那么严重。   哪里又知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表哥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一时间,虞幼窈又惊又怕,紧紧握着表哥的手,也不撒手了。   “表哥,你现在每日食用保天丸,身体是不是真的日渐好转了?有没有和孙伯串通一起,故意骗我?”   周令怀反握住了她的手:“说了要护着你,这个承诺是一辈子。”   表哥的眼里一片深邃旷远,能瞧见星辰浩瀚,万千璀璨,虞幼窈砰乱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她看着表哥的眼睛:“我相信表哥。”   周令怀笑了。   没有告诉她,当初在宝宁寺,最终放过了她的原因有很多——   也许是她又娇又怂的模样太可爱了。   也许是他初入虞府,她心如琉璃,净无瑕秽,对他表达的善意。   也许是她那碗加了灵露的血燕,确实让他逃过了病劫。   也许是她明明怕得直缩脖子,却又拼命地梗着脖子,佯装无辜时,那伸长的脖子,是让他一伸手便能掌握的脆弱,轻易就能折断的细瘦,太容易掌控的生命,于他而言毫无任何威胁,便也没必要杀了。   要杀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可不杀的理由有很多个,他一向精于权衡,自然不会损人不利己。   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了这个少女发下了一生宏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亲口对这个少女许下承诺:“说了要护着你,这个承诺是一辈子。”   周令怀心跳有点乱。   大约是分别了许久未见,见面之后心中涟漪乍起,便总有些难以自持,也不如分开时“平静”了。   虞幼窈突然想到了什么:“表哥,你不会以为我方才问了当初宝宁寺的事,是在秋后算帐吧!”   表哥方才的反应,求生欲真的很可以,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之前在宝宁寺里,与表哥互换了身分。   不是秋后算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周令怀心中不解,但面上并不显露:“都过了这么久,却是没想到表妹会突然问起。”   虞幼窈抿着嘴儿,险些笑出声来:“我就是想告诉表哥,我当时在想,我窥破了表哥的秘密,表哥也没有伤我,表哥真好,以后我也要对表哥好。”   周令怀哑然失笑。   也是虞幼窈心如琉璃,净无瑕秽,看待问题也透彻,并没有因此而惧怕他,这也是后来,他对虞幼窈始终高看一眼,也愿意亲近她的原因。   倘若换其他人,就算他没有痛下杀手,只怕也要诚惶诚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表兄”俩交心之后,连看彼此的眼神里都透了默契。   温馨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   虞幼窈在青渠院呆了一整天,与表哥一起,聊了山东的战事,也聊了府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   夏桃过来了:“老夫人说,表少爷回来了,家里办了洗尘宴,晚上都到老夫人屋里用膳。”   光顾着和表哥说话,把这荏给忘记了。   虞幼窈一拍脑壳:“怎么不早点过来叫我?家宴都准备了吗?”   夏桃抿着唇笑:“老夫人不让喊呢,还说您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表少爷盼回来了,就让你们多说说话,一家人聚一起热闹热闹,也不必那么麻烦,柳嬷嬷自己就能操持着来,也不必让您出力了。”   一旁的周令怀弯了唇。   虞幼窈直瞪眼儿:“什么盼星星,盼月亮,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说完了,仿佛担心她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担心表哥身体病弱,这一路车马劳顿,身体有些吃不消。”   一边说,不觉就已经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乖巧样儿,只差往脸上贴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字条。 第497章 狭路相逢(求月票)   周令怀只手握拳,抵着唇笑。   夏桃抿着嘴儿笑:“表少爷去了幽州之后,小姐连诗词都长进了,中秋节那日,一首隔千里共月圆兮,月光皎兮照我心,我欲捧月遥相赠,相逢只应在梦里,可是得了老夫人和大老爷的夸赞。”   虞幼窈又羞又恼,直跺脚:“多嘴的丫头,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要啦!”   夏桃连忙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周令怀则轻笑了一声:“诗不怎么样,意境倒是不错,看来表妹在诗词上也有些天赋……”   这盼星星,盼月亮,也不是随口一说。   “不、不、不,”话还没说完,虞幼窈就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打断了后头的话,生怕他突然来一句,不如表妹再与我学一学诗词:“我就是信口拈来,哪有什么天赋啊,只是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周令怀笑容一深:“表妹果然厉害,曹植作诗,还要七步才能成诗,表妹信口便能拈词成诗。”   虞幼窈瞪直了眼儿:“表哥,事先说好了,我不擅长诗词,平常读一读,看一看还使得,自己诗吟对作,那是不行的。”   再逗下去,这脚就要管不住地往逃了,周令怀适可而止:“我只是单纯的夸表妹聪慧。”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连忙转开了话题:“对了,我记得表哥之前说,带了些葡萄酒回来,”她转头吩咐夏桃:“你寻了长安拿几瓶,晚上就喝葡萄洒助兴。”   山西盛产各种美酒,这一次表哥就带了不少回来。   以葡萄酒最负盛名,只是葡萄酒产量不高,除了每年上贡朝廷,所剩也不多,也是鲜少能品尝到。   夏桃领命而去。   酉时才过不久,虞宗慎下了衙门,就来了安寿堂。   得知周令怀领了藤文馆,《文献集书》的差事,虞宗慎盘玩核桃的手,微微一顿。   “高祖皇帝恢复旧典,鼓励藏书、献书,成立藤文馆,广邀天下大德之仕,入藤文馆整旧历朝典籍,纳尽天下藏书,藤文馆也是天下读书之人的朝圣之地,素有小内阁之称,想要进藤文馆,在藤文馆里挂名,和入翰林一样难。”   内阁是权利场,而藤文馆却是名利场。   一个为权,一个为名。   周令怀能进藤文馆,绝不单单只是皇恩浩荡,也不仅仅只是他本人才华了得,最重要的还是人脉。   这就有意思了!   虞宗慎含笑儒雅:“今儿朝会上,北境传来消息,骠骑大将军带一万兵马巡边之际,有探子回报,自入秋以来,哈蒙曾多次带兵徘徊狭裕关,行迹十分可疑,入秋这几个月以来,狄军也不见动静,很是异常,你此次回幽州,想来对幽州的局势也更清楚一些,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但凡北境的事,都与殷怀玺脱不了干系,问周令怀一准没错。   果然!   周令怀也不负他望:“四年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当时北境危矣,世子殷怀玺率三千王府护卫军精骑驰援,却在半道上,与哈蒙率领的八千精骑狭路相逢。”   虞宗慎呼吸一滞。   当年,威宁侯和长兴侯呈上来的奏报上,并没有提及这一战,想来这一战,定是对后来北境战场,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被威宁侯一系隐瞒下来了。   三千对八千,将近三倍的兵力差距,殷怀玺活下来了。   这一战结局如何,已经不而言喻。   安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虞老夫人连佛珠也不捻了,姚氏刚端起来的茶,又放到了桌子上,虞善言几个止不住地吸气,虞幼窈也托了腮,眼巴巴地看着表哥。   这一战,连她也没听表哥提过。   顶着虞幼窈幽怨又渴望的眼神,周令怀继续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以哈蒙为首的一干狄部,正在为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而得意忘形,殷怀玺竟毫不停留,直接带三千护卫精兵冲杀而上,斩了狄人战马。”   “哈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了套,都自顾不瑕了,哪还有机会弓刀搭射,殷怀玺带兵冲杀,歼敌六千余人,斩了狄人数位将领,哈蒙溃军而逃,殷怀玺率军一直追到了狭裕关外五百里地,哈蒙仅剩的二千残兵,只剩数百余残兵。”   安寿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   虞宗慎赞叹:“真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骑兵最畏闪电战,殷怀玺把握闪电战机,闪进,杀出,先乱狄军阵型,军心,强悍如狄人便也如千里之堤,溃堤于瞬息之间,殷怀玺用兵之神,可见一斑。”   与之一比,李其广就不够看了。   也难怪,李其广连与殷怀玺正面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周令怀淡淡一笑:“北狄大大小小十几位首领,首领与首领之间,也时常争斗,这一战,斩了数位北狄十分有名望的将领,导致当时的狄军,军心不稳,哈蒙在北狄的威名受损,为北境战场创造了可趁之机。”   这才有了后面,哈蒙被幽军打得节节败退。   但当时战况紧急,奏报还没传进京里,或许已经传进了京里,只是被某些人刻意拦截下来了,总之威宁侯的援军已至。   虞善信一脸震惊:“堂堂一部首领,被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打得落花流水,宛如丧家之犬,溃兵而逃,简直是奇耻大辱。”   看来话本上,关于殷怀玺的种种事迹并非夸大其词。   殷怀玺简直太强了。   虞幼窈也是心潮澎湃,语气里不觉就带了骄傲:“殷怀玺与幽王,在北境战场上,与狄蒙数度交战,打得哈蒙节节败退,收复了北境失地和城池,哈蒙始终未能一雪前耻,连心态都打崩了,估计比起幽王,哈蒙更忌惮这位年仅十二岁的殷世子。”   虞宗慎深以为然:“殷怀玺险而未死,还得以还朝,率兵去山东平叛,哈蒙忌惮殷怀玺犹深,遂亲身前往狭裕关打探消息,急于想知道,殷怀玺是否会接替定北王位,镇守幽州,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看来,北境暂时还是安稳的。 第498章 刻不容缓(求月票)   周令怀颔首:“应是如此!”   虞宗慎深深地看了周令怀一眼:“最近李其广的案子,也是焦头烂额,骠骑大将军奏疏朝廷后,皇上为了安定北境,会尽快让内阁商议,幽王一案的后续问题,恢复其幽王封号、宗庙、功绩等诸多事宜,势在必行,之后才能顺理成章地,让殷怀玺承袭王爵,前往幽州,以防哈蒙作乱。”   山东一战,天下悠悠众口,皇上让殷怀玺镇守幽州的心思,也是人尽皆知,一切都成了定局,也没内阁什么事了。   周令怀轻笑了:“北境此番经了幽王一案,局势很不稳定,战事还在其次,稳定北境是首重之重。”   意思已经表明了,李其广一案再难办,也要先将幽王一案办妥。   北境不稳,民心也很难安稳。   周令怀不在朝堂,却能牢牢地把握朝局。   晚上的洗尘宴,办得很是丰盛。   一大家子,就围了大圆桌,坐一桌子热闹,如秋姨娘这等,为虞府添丁进口的姨娘们,也另外置了小桌。   虞宗正不在,周令怀坐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在虞老夫人左边。   杨氏也关在静心居,虞宗正身边的位置,让虞幼窈坐了。   如此一来,虞幼窈就顺理成章坐在表哥身边。   人老了,就喜欢热闹,虞老夫人乐呵呵地:“令怀从北境带了葡萄酒回来,正巧我库房里有一套夜光杯,也是相得益彰。”   虞幼窈拿起了面前的小杯,颜色墨绿,薄如蛋壳,触之细润,举起一瞧,杯身滑润透明:“看起来很像岫玉!”   周令怀侧头看她:“夜光杯质地宛如碧玉,因此常被误认为是岫玉所制,其实是一种名叫酒泉玉的玉石磨制而成,是西域进贡,大周朝是没有的。”   虞幼窈点头:“那夜光杯是不是真的会在夜里发光?”   周令怀摇头:“夜光杯也不发光,用夜光杯盛酒,在光照月色之下,映出兮光皎色,波光粼粼,与酒色相映成辉,所以才得此名,而且夜光杯,质地奇特,用此杯盛酒,十分的酒香,会酿成十二分的甘美。”   这时,丫鬟过来斟酒。   红艳的酒汁,一入了夜光杯之中,盈盈地一汪酒色,盛着烛光,酒色成晕。   虞幼窈吸了吸小鼻子,就闻见了酒香甘醇。   “好香啊!”她眼儿一亮,迫不及待就端起了葡萄酒送到唇边,没敢直接喝,却是伸了小舌头,像猫儿一样轻舔了一下。   虞幼窈瞪直了眼儿:“芳甘酷烈,比梅子酒好喝。”   葡萄酒美就美在,它酒味醇美,芳香、甘甜,入嘴时甜香,入喉咙也绵软,回味时便觉得芳甘酷烈,回味无穷。   便是女子饮用,也觉得清甜好喝。   周令怀被她馋嘴的样儿,逗笑了:“这是最上等的葡萄酒,在山西也是十分少见。”   进贡的葡萄酒,在酒里添加了酒曲,口味更像果酒,比不上自然发酵的葡萄原汁,这被当地称为“真葡萄酒”。   这种葡萄酒依赖技术,产量要更稀少,也更名贵,不光市面上没有,就连上贡的葡萄酒,也差了一筹。   虞幼窈捧着小杯,微眯了眼儿,像一只“偷腥”的猫儿,时不时,伸了小舌头,轻轻舔一舔酒,再咂一咂嘴,可把她给美得不行。   葡萄酒芳甘味美,大家都很喜欢。   连虞老夫人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待洗尘宴结束之后,人也有些微醺。   第二日,宫里派人送来了,周令怀参与藤文馆《文献集书》编撰的相关文书。   周令怀腿脚不便。   虞老夫人带了一家老小谢了恩,这事也就正事定下来了。   虞幼窈很高兴,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些自己不大能用得上的布匹、绢纱等,给府里的下人们都赏了一些。   虞老夫人寻了周令怀:“能进藤文馆,也是皇恩浩荡,是不是要进宫向皇上谢恩?”   虞幼窈一听就紧张了,也是得了皇上的恩准,“殷怀玺”才敢以面具示人。   加之“殷怀玺”面容损毁严重,真坦露出来,也是有碍观瞻,也有对天家不敬之嫌。   朝中没人见过“殷怀玺”的真容,但皇上肯定是见过的。   表哥虽然用了“周令怀”这个身份,但用得还是自己的脸,虽稍加了修饰,但肯定是瞒不过皇上。   这一谢恩,岂不要曝露了?   周令怀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就道:“皇上知道我腿脚不便,宫中一应规矩礼数繁多,唯恐冲撞了天家威严,特允我不必进宫谢恩,改日我写一篇青词呈上,也能聊表敬谢之心。”   虞老夫人原也是担心这个,这下也是放心了。   李其广一案,正在紧锣密鼓地审理之中,朝中又牵连了不少人。   北境局势不稳,哈蒙暗中窥探狭裕关,皇上不放心,派了常宁伯去了北境稳定局势,宣了内阁首辅夏言生进宫议事。   让夏言生加紧督办幽王一案的后续。   常宁伯去了幽州,仿佛传达了某个信息,内阁也不敢怠慢,又经了三日商讨,已经拟定了相关草案。   夏言生并没有第一时间呈奏皇上:“先送去了殷府,拿给了殷怀玺看了之后,再做定夺。”   内阁里有一位老臣,有些不悦:“皇上正等着内阁商讨定案,您怎么半点不也急,还将草案往殷府里送?殷怀玺本不该参与这事。”   夏言生连眼皮也没掀开,只含糊说:“殷怀玺不满意了,这一案就不算完。”   内阁要先让殷怀玺满意。   又过了三日,殷府将修改好的草案送到了夏府。   夏言生看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内阁里几位老臣,坐不住了——   “砰”有人沉不住气,当场拍了桌子:“殷怀玺也太狂妄了,要重新为幽王殿下举办丧葬仪礼,不仅不入皇陵,还要扶灵回幽州大葬……”   “皇上之前提过,要让幽王入皇陵安葬……”   “回幽州这葬陵该怎么办?总不能草草葬了吧?”   “是不是要再和殷将军商量商量?”   “……”   这一转眼,内阁里又吵了起来。 第499章 一字并肩王   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   重新丧葬,需要不少银两,给幽王多了多少,他们就要少用多少,甚至还需要他们自掏腰包,旁的事还能商量。   一涉及银财,谁也不愿损了自己的利益。   重新丧葬也是劳师兴众,按道理说一应仪制,应照亲王的规制。   但是!   首先,幽王殿下是功臣良将,大周朝历来都有追封功臣的先例。   幽王殿下已经是亲王了,再追封爵位应与摄政亲王等同,一应丧葬要按追封后的爵位筹办。   其次,幽王殿下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在摄政亲王的仪制基础上,朝廷还要【额外】厚葬。   这么一来,幽王殿下这丧葬仪制,怕都要赶上国丧了。   这么办下来,劳心费力,一点好处也没有,谁会乐意?   再有就是,殷怀玺纵是惊才绝艳。   内阁一帮老阁臣,身居高位久了,便也有些倚老卖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瞧不上,殷怀玺这个年岁小,还残病的少年。   但这些心思,也没人会傻到当众说出来。   这一吵嚷就没完没了。   饶是因为年迈,精神不济,身体不支,已经磨光了脾气的夏言生,眼皮子一掀:“是也吵,不是也吵,你们除了吵,就不会用一用脑子?”   内阁里顿时一静——   夏言生瞧了坐在身边的虞宗慎:“你怎么说?”   虞宗慎盘玩核桃的手,微微一顿:“你们也要看一看时机,北境的情况如何,你们也是心知肚明,眼下北境局势不稳,安定北境迫在眉睫,幽王一案的后续更是刻不容缓,若殆误了北境的局势,这后果谁也担当不起。”   一众阁臣沉默着没说话。   这道理他们不是不清楚,只是涉及自身利益,难免就有许多话要说。   虞宗慎继续道:“皇上一早就提出了,要将幽王墓迁入皇陵,你们就真以为,这个迁墓,就真的只是迁进皇陵就完事了?不用准备祭礼吗?幽王殿下死的可不光彩,迁墓若办不光彩,皇家面上无光,折损的是皇上的名声与威严。”   一干老阁臣也无话可说了,平常在内阁里不管怎么斗得头破血流,但凡涉及皇上的利益,就没一个人胆敢跳出来反对。   虞宗慎垂下眼睛:“殷怀玺不想让幽王殿下入皇陵,这才提出重新丧葬,丧葬礼办风光了,全了皇家体面,也全了皇上的名声威严,入不入皇陵就无所谓了。”   入皇陵对皇家子孙来说,是天大的殊荣。   但殷怀玺却只想让幽王殿下,长埋于幽州地界。   夏言生拍案定板了:“就依殷怀玺的意思。”   “重新葬丧也符合礼制,让礼部准备祭祀文,记录幽王之功德,以祭天地、告百姓、诏后人,勉励群臣,辅佐江山社稷,这是好事,理该如此。”   “丧制期间,罢朝三日,以示幽王祖有德,己有功,德配其位,君王、朝臣、百姓,举国同哀。”   “幽王与王妃夫妻情深,二人患难同死,也不失为一桩佳话,幽王妃葬于幽州,幽王回幽州大葬,也是理所当然,想来皇上也能理解,不会过于强求。”   “丧制之后,我来担任山陵使,率群臣在京里准备丧制吊祭,随后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吏等,一道扶幽王之灵回幽州,负责陵地、撰陵名,哀册文等葬制事宜,务必要将这事办妥当了。”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夏言生继续道:“该给的荣耀也一并加倍给了,没必要因一个死人,和殷怀玺闹得不痛快,在皇上面前也是里外不是了。”   虞宗慎也表了态:“幽王一案,从六月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这都进了十一月,不尽快把事儿处理完了,难道还要留着过年?”   李其广的案子还在审理当中,后头要牵扯多少人,还是未知数。   后头宋修文的案子,也要费一番周折。   届时这朝堂又该是一片乱象。   内阁加紧了时间,重新商议定案之后,第二日朝会就上呈了皇帝。   皇上看过之后,又拿给殷怀玺过目。   殷怀玺没有意见,当朝谢了恩。   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日后,皇上亲下了诏书,昭告天下:“朕贵天子,临朝三十余年矣,承祖德之功治,高宗之遗训,谨奉朝纲法纪,治我大周之广博。”   “修兵甲,镇外族邦夷,有功社稷;”   “纳贤才,治大周中兴之局面,有功黎民;”   “立社稷,严以宗亲苛政专权,有功宗祖;”   “缓刑罚,重吏治,赦天下,使冤情得以昭雪,冤案得翻查,有功吏治;”   “薄赋敛,鼓励耕种,整顿赋役,赈济灾荒,体恤民情,功在千秋;   “不纳色,在位三十余年,空置后宫,减中宫之银,治理天下,功在德行;”   “……”   扬扬洒洒一篇诏文,前头是皇上登基之后,仁功德治,之后才提及了幽王一案。   “然,国用之浩繁,兵晌不足,朕有失查之错;”   “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层层相护,致定北王受奸党迫害,蒙不白之冤,朕有失治、失查、失德之错;”   “定北王殷厉行文德武功……”   后面长篇大章,尽述了定北王殷厉行的德行功绩,还有他生平数场大规模全胜战役,字字句句溢美专德。   “……遂,复殷厉行宗庙,追封殷厉行【一字并肩王】,号周厉王,生不能与朕,共享天命之贵,死与朕同享江山之社稷,与朕比肩矣。”   “朕,特此以昭天下,以慰周厉王之英灵,彰周厉王之德,勉励群臣,忠君治国,顺黎民之苦,钦此!”   长达六尺(两米左右)的诏书,经宣读之后,张榜到了长安门。   相关的文书,也经由朝廷,发放到全国各州府县衙,命各州府官员们宣读、张榜,昭告于天下万民。   皇上当朝下旨:“原威宁侯,现宁远侯,与长兴侯伙同一气,欺上瞒下,窃周厉王和世子殷怀玺战功,瞒报军情,罪犯欺君。”   宁远伯跪在地上,身体抖得跟筛糠,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第500章 降爵   高位上的帝王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念其也曾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遂褫夺其二等宁远侯封号,收回其功劵,降三等宁远伯。”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瞒报军情是杀头大罪,皇上却也只不轻不重地降爵了事,那是因为宁远伯,即便是罪大恶极,可他始终没有直接危害皇上的利益。   宁远伯面如死灰,下拜谢恩:“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淡声道:“起来吧!”   宁远伯哆嗦着身子站起来,却忍不住瞧了一眼,坐在堂前的殷怀玺,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些许惊惧!   叶寒渊怒敲登闻鼓,没提他只字片语。   殷怀玺一入朝堂,就把矛头对准了长兴侯,仿佛当年的一切,和他无关。   宁远伯很清楚,动了他,就是在动皇上的利益,皇上是不可能舍弃他,所以他并未把殷怀玺放在眼里。   对于他来说,舍弃一个长兴侯固然可惜,可长兴侯不济,守不住幽州,也镇不住幽州十万兵权,还惹了一身骚,为免牵连到他身上,舍弃了便也舍弃了。   皇上要保他,殷怀玺就算斗倒了长兴侯,也斗不过他。   可是接下来,李其广发动叛乱,让他自乱了阵脚。   他因当朝拒战,惹了皇上不满,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殷怀玺以残病之身自请出战,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殷怀玺去了山东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内阁借了他拒战,惹了皇上不满,利用幽王一案,大肆清除他在朝常的党羽势力。   尔后山东大捷,天下悠悠众口!   不知不觉,殷怀玺的刀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   待他发现时,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这时,宁远伯才恍然惊觉过来,殷怀玺手里的刀确实没有对准他。   殷怀玺只是将手里的刀,借给了内阁。   利用内阁,一步一步地削弱了他的势力。   又谋算了君心,一步一步让皇上对他失去了信任,让皇上觉得他不堪重用,让他在皇上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   是谁说君心难测?   从超一等威宁侯,到二等宁远侯,再到三等宁远伯。   殷怀玺一步一步将他逼至如厮境地,由始至终,殷怀玺谋算的就是君心啊!   殷怀玺没有亲自对他下手,只是把刀借给了皇上而已。   对他下刀的人,也是当今皇上啊!   下了朝后,宁远伯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府中,降爵的圣旨后脚就到了府中。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宁远伯亲自带朱公公去了祠堂。   朱公公没有进去:“宁远伯,咱家就在外面等着,你尽快取了诰劵交给咱家,咱家也好回宫向皇上复命,”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远伯,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皇上还等着呢。”   宁远伯痛恨这朱阉人尖酸刻薄的嘴脸。   想到从前兰妃,还是陆皇贵妃,自己也还是权倾朝野的威宁侯时,这些个阉人,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迎奉讨好?!   如此见他失势了,就换了一副嘴脸。   当真是可恨至极。   宁远伯心里痛恨,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客气:“便有劳公公先等着。”   进了祠堂,宁远伯自觉无颜祖宗,先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上了三柱香,告了罪之后,取出了供在祠堂里的诰劵,神情复杂地瞧了半晌,这才捧着出了屋。   将诰劵交给了朱公公。   朱公公一刻也不耽搁,就带人回宫复命去了。   降爵宁远伯的诰劵,择日才会下达,届时还要挑好了黄道吉日,举家沐浴净身,祭拜了祖宗之后,再供奉到祠堂里去。   半点也不能轻忽。   送走了朱公公,宁远伯仿佛被人抽了脊梁骨,身体顿时颓顿下来。   他神情复杂地交代妻子:“派人盯着宫里的动静,一有消息立马告诉我。”   就这样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天,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没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宁远伯终于吁了一口气。   皇上没有迁怒宫里的兰妃,就还没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兰妃伺候皇上多年,是最解皇上的脾性了,只要宫里的兰妃不倒台,宁远伯府迟早有一天会有复起的一天。   与此同时!   四年前狄军大肆进犯北境的诸多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了。   世子殷怀玺,以三千兵马,大败了狄军首领哈蒙率领的八千精兵,歼敌七千余人,追剿哈蒙至狭裕关外五百里。   这一战,在皇上的授意之下遍传了京兆。   不日之后,也将遍传天下。   就是这一战,打击了哈蒙在狄军之中的威严,致狄军军心不稳。   奠基了周厉王与殷怀玺收复北境失地的基础。   而当时主战的威宁侯和长兴侯,却瞒报了军情,窃取了周厉王世子殷怀玺的战功。   简直是可恨至极。   至此,大家终于知道,当初殷怀玺以残病之身,自请去山东平叛,是怀了怎样的底气。   甚至有文人墨客,借了唐代卢纶的《塞下曲》,讽刺哈蒙,赞讼殷怀玺:“……月黑雁高飞,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短短几句诗,就将哈蒙狼狈逃窜,殷世子以“轻骑”追剿,将哈蒙打得七零八落的画面,描绘得淋漓尽致。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平了山东叛乱,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我知道了,李其广算个球啊,他不配!”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平了一群乌合之众,厉害个球啊,现在我知道了,我是个球,我不配!”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不就正儿八百打了一场胜仗吗?吹个球啊,现在我知道了,是球,它不配!”   “……”   今年的冬天,似乎也格外冷些。   自从进了十一月,这天就一天天地阴沉着,也不见太阳。   反常的天气,在皇上为周厉王下了平反诏书之后,不少文人墨客,明目张胆地为周厉王写了不少悼诗,悼词。   哀其之死,日月之无光,山河之失色,天地同悲。   朝野上下也在准备周厉王丧葬的一应事宜。   周厉王追封了一字并肩王,与皇上比肩,一应丧葬都是以国丧的规制在筹办,朝野上下都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 第501章 不离不弃   虞幼窈也看了皇上的诏书。   满篇的仁义道德,避重就轻,不轻不重地承认自己,受奸党蒙弊,错杀了功臣良将,有亏江山社稷,有愧于宗祖等等。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这一点小错,比及前开篇的仁治功德,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虞幼窈满心讽刺:“迟来的风光比草贱,马后炮谁不会?!”   本朝自开国至今,还没封过“一字王”的先例,周厉王也算是首开了先例,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皇上还赐了大周朝的“国号”,允周厉王冠以“周”字,以示皇恩浩荡,彰显“周厉王”功在社稷,功在千秋。   这样的殊荣,在历书上也是鲜少有的。   而自秦皇汉武之后,就只有皇上才能冠以国号。   皇上封幽王殿下一字并肩王,朝中并无大臣反对。   赐号“周厉王”时,内阁却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这些反对的声音,却并没有阻止一意孤行的帝王。   也是因此,诏书才延迟了三天才昭告天下。   殷怀玺垂眸喝茶,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些。   虞幼窈看着表哥,忍不住问道:“朝野上下都在筹备周厉王的丧葬仪制,你真的不用亲自出面吗?”   殷怀玺摇头:“不需要了,三年前我已经为父王设了衣冠冢,将他与母亲合葬在一处,想来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归宿,我提出将他扶灵回幽州,也只是不想让他入了皇陵,埋骨京兆,以免他九泉之下,死不冥目。”   说得再轻描淡写,可眼底的复杂和哀伤,能瞒天过海,唯独瞒不过她。   表哥一直对当年幽王府的祸事,耿耿于怀。   虞幼窈很心疼:“表哥,周厉王的一应丧葬仪制,皆按照国丧规制,君臣百姓举国同哀,待服丧完了,长兴侯诸人人头落地,这事也该告一段落,表哥你……”   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她抿了嘴角,始终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明明想要安慰表哥,劝一劝他,可每回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苍白无力,一切都是徒劳。   周令怀淡淡一笑:“就像你说的,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可他年少得志,娇妻伴侧,建共立业,英雄一世,也算是求仁得仁,没什么可难受的。”   只是,心中难免悲凉。   师父曾经就说过,他是天命修罗,注定孤煞,非大德大福之人,不可与之比肩。   他对此嗤之以鼻,固执的相信,他的父母就是世间大德大福之人。   他不惜秘密练兵,以期北境安稳,让父王立于不败之地,以为这样做,他们一家人就能安稳一生。   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们的猜测,也是没错。   他一早就预谋要将他们一一铲除,只等退了狄军,就是收拾他们的最好时机。   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君心难测,也败给了帝王心术。   父亲之死,是内阁老臣揣磨圣心,威宁侯、长兴侯、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也不过是遂了皇上之心。   否则,这些跳梁小丑,他何曾看在眼里。   想到了这些,殷怀玺声音淡薄:“我小的时候,父亲时常与我提及,与当今圣上的手足之情,许多事都是反反复复地掰碎了,揉细了地对我讲,我时常对此嗤之以鼻,可听得多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凡他多谋几分圣心,幽王府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一切都是天意。   但是!   纵天意难违如何,他殷怀玺始终是要执刀在手,将这世间千煞万劫一一斩尽。   天地神鬼共鉴之~   虞幼窈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听祖母说过,皇上在潜邸之时,确实与周厉王感情深厚,皇上登基之初,也是勤于政事,那时候朝局还算稳定,是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沉迷道术,不思朝政,皇上不临朝,不思政,不勤治,则眼昏耳聪,不能明辩,不知是非……”   言下之意,皇上也是后来才变得这般昏聩无德。   幽王府之祸错不在表哥身上。   表哥也不该自责。   殷怀玺笑了笑:“我已经过了那个会将所的罪责,都强加到自己身上的年岁了。”   他在战场上,被长兴侯偷袭下马,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   幽王府被一把火烧了一个干净,母亲、长姐、家中一干奴仆,还有那两千精兵,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尸体无存。   父王通敌卖国,意欲谋逆,已经被秘密处死。   当时,他悲愤不已。   一心认为,是他为了缓解北境战况,杀了北境的官员和豪绅,引得他们有机可趁,对父亲下毒手,这才有了幽王府的祸事。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   若当时他没有那么做,一旦狄人攻破了狭裕关,幽王府依然在劫难逃。   殷怀玺淡薄声色:“不过是时也,命也!”   这一句“时也,命也”,几乎让虞幼窈当场落泪。   想着表哥家破人亡,从此之后天地之大,乾坤之广,举目之下,再无亲人,虞幼窈心中骤然刺痛——   “表哥,周厉王与王妃求仁得仁,今后我陪着你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可好?”   她不知道,这般许下承诺代表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周令怀也不知道。   强压在心中的妄念,因这一句话,宛如蔓草疯长起来,将他的一颗心,密密匝匝地缠绕着,窒息一般,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周令怀贪嗔痴欲念横生。   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当时闲云先生来虞府拜访他时,偶然见得他画的那幅《菩萨蛮》时,说过的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就剩你自己。”   “菩提是执,明镜亦是执,本来一无所有,只剩自己,却徒惹尘埃,心中有执。”   “这幅画无非你心中贪嗔痴执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小子,佛宗讲究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你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执我所执,执我所念,执我所相,只为护一人菩提,一人明镜。” 第502章 诛十族(求月票)   当时,周令怀对闲云先生的话,很不以为然。   自然也没将这话听进心里去。   可如今再想一想,周令怀却倏然明白了!   他是当局者迷,闲云先生是旁观者清,他心中有迷障,这迷障是执念,这执念是菩提,这菩提是虞幼窈。   他以心为菩提,执了对虞幼窈的贪嗔痴执念。   周令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眼底深处也是一片暗潮汹涌,可偏偏他脸上,却波平如镜,不动声色。   见表哥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虞幼窈心有点慌:“表哥?”   “好啊!”周令怀倾身,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指尖轻佛了她鬓边的梧桐花流苏坠子,颗颗碧绿珠子摇曳生辉,鲜妍又美好。   到底稚嫩了一些。   心中疯狂蔓长的妄念一收,周令怀偏执又克制,又凑近了一些,清冽的气息,几乎落在她耳侧,指尖轻轻地在她耳鬓厮磨:“我等着你。”   等着你再长大一些——   表哥的气息落在耳畔,一丝一缕的呼吸,似乎也透了些许的温情与缱绻。   虞幼窈突然搂住了表哥的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表哥的胸膛虽然并不厚实,却十分坚实,薄薄的衣料,挡不住心口处,那坚锵有力的心跳,那些埋在心中许久的话,突然就有了开口的勇气:“表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她一时冲动之下抱了表哥,也只是想要安慰表哥。   话说完了,她就连忙放开了表哥。   周令怀却垂放在身侧的身手,抬高了,倏然就握住了她纤细柔蔓的腰肢:“好,我听表妹的。”   纤腰在手,只一握便松开了。   “表哥答应了,那我们来拉勾,”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嫩生生的小指头,轻轻勾住了表哥的小指,轻轻晃了晃:“拉弯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了,她另一手扳起了表哥的大拇指,将自己的拇指盖上去:“我们说定了。”   这样幼稚的举动,对周令怀来说只是玩笑一般。   却知道,这对虞幼窈来说是很郑重的约定。   小姑娘天真地以为,拉了勾,盖了印,这个约定就能得天地见证,永远不会背弃,每每认为很重要的承诺,都要如此与他做了约定,才觉得放心。   隔日,迫害周厉王一干人等的判决也下来了。   犯官长兴侯十族之内,凡年满七岁者,皆判斩首之刑,以儆效尤,后世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世代皆为庶民。   两位阁臣三族之内,凡年满七岁者,皆判斩首之刑,以儆效尤,后世子孙永不得入朝为官,世代皆为庶民。   北境一干大小官员、豪绅,抄没其家财,判斩首之刑,凡年满十二岁男,被判充军,年满十二岁女眷者,皆充贱籍,送教司坊慰军。   其余受牵连一干人等流放尚阳堡,未经宣诏不得入京。   一应刑罚,待周厉王丧葬除服之后——   行刑!   朝臣们无人敢说半句。   幽王一案,冒犯了天威,也失了皇家体统,长兴侯固然可恶,皇上此举又何尝不是,想要借此机会震慑藩王,乱党?   判决一下,京里又是了阵哗然。   诛灭十族这是何其酷刑?   纵观泱泱历史,也是屈指可数,最著名的大约就是,前朝成祖篡位,让当时一位威望极高的老臣起草即位诏书。   这位老臣也是个硬骨头,宁死不从。   成祖威胁要诛他九族,他于诏书上写道:“篡位狗贼,德不配位!”   成祖一怒之下,诛其九族,将其亲朋归其十族。   八百余人,人头落地。   因此事下狱及被流放充军者亦数以千计。   皇上还算仁慈,至少放过了未满七岁的孩童,可这些孩童失了父母亲人,未来又将如何,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历朝历代,凡通敌叛国者、谋逆造反者、迫害皇族者,巫蛊祸乱者,皆被视为冒犯皇权,其罪当诛连九族。   这罪究竟要怎么判,还是要取决于当权者。   皇上此举并无什么不妥。   虞幼窈止不住一阵胆:“长兴侯冒犯了皇权,得此下场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可他十族之内,六百余人,究竟有多少人,是罪有应得?又有多少人是无辜而受到牵连?”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那血流成河的画面。   也不敢去想,冬日严寒冻骨,流放去尚阳堡的路上,又将是如何尸横遍野?   又有多少人能有幸熬到尚阳堡?   到了尚阳堡之后,又有几个能熬得住接下来劳苦的生活?   周令怀轻抿了唇:“你可是觉得……”   他话才开了一个头,虞幼窈倏然凑近,伸手轻掩了他的唇:“我是同情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可我也知道,不管那些人有多么无辜,都与表哥无关,表哥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生也好,死也罢,也不过是皇权凌下,帝王心术,我不会将这一切归咎到表哥身上。”   当年,战功赫赫的周厉王就不无辜?   服毒自尽的王妃和郡主就不无辜?   落了一身残病的表哥就不无辜?   幽王府上上下下,包括那两千精兵就不无辜?   还有幽州那些因幽王一案被牵连的人,他们就不无辜?   可有谁因为他们无辜,而放过了他们?   如今也不过是世风日下,风水轮流,为自己当年造的孽,付出了自己应有的代价罢了,成然这代价太惨烈了。   可世间因果,也不过如此!   不管怪谁,也怪不到表哥头上。   听了这话,周令怀竟也不觉得意外,看着小姑娘透澈的双眼:“窈窈,这世道很快就要到头了。”   虞幼窈心下微震,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了,也不是她现在能承受,虞幼窈逃避地转开了话题:“我打算在京里开一间善堂,收留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无依无靠的妇孺,教他们读书认字,以及一些谋生的手段,也不让他们白吃白住,我在京里有不少铺子、酒楼和庄子,可以安排他们过去做活,以劳代食,以工换银。” 第503章 哭吊(求月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一间善堂不算什么,可她也想为这艰难的世道,略尽一份微薄之力。   周令怀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样挺好的。”   小姑娘的心思永远都是这样简单而又纯粹,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泛滥同情心,却能着眼当下,真正做到善行善举。   虞老夫人也是佛口慈心,却不如她善心善德。   重新丧葬的诏书在隔日就下达——   即日起,周厉王一应丧葬,严格按照“一字并肩王”的规制。   服丧二十一日,奏折不用朱批,皆用蓝笔;   衙门行文一律改用蓝印;   服丧期间,各寺院、道院每日诵经、吊唁,需鸣钟二十一次;   文武百官及黎民百姓,忌礼乐、屠宰、嫁娶等;   吉时入殓后,于福延宫停灵十一天;   朝官、命妇需着命服披麻戴孝,哭吊三日;   丧礼后,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吏等,扶周厉王之灵枢回幽州,行葬制仪,及葬后祭礼。   ……   内院里的家眷们,也都褪了华服首饰,换上了素白的衣裳,腰间系了白绦,家里连酒肉也不见有了。   长安街上处处都挂了白帆,百姓们排了长队,去衙门领孝布。   衙门里派人四处传唱宣扬周厉王之功绩。   哭吊头一天,虞老夫人四更天就起身,换上了大妆,又披麻戴孝,天还没亮就和姚氏一起进宫。   路过长安街时,虞老夫人掀了车窗帘子向外头瞧去。   长街上一片缟素,天地也黯然失色。   白色的灯笼沿着长街一路,像一条蜿蜒的长龙,亮幽幽的灯火,将长街照得灯火森然,一片寂寥。   虞老夫人心中悲凉:“自古忠心志难酬,英雄总被无情负。”   到了宫门外,天色也才刚亮,宫门处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不少官员内眷披麻戴孝地排成一排,等着内侍唱名入宫。   见到虞府的马车,宫门口的侍卫也没阻拦,虞老夫人和姚氏马车不停,一路驶进了第二道宫门,这才停下来。   镇国侯府的马车也刚刚到了。   虞老夫人和宋老夫人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均是神情肃穆,连话也没说,就错开了眼睛,等着内侍唱名之后,才一前一后进了内宫,被带到了福延宫。   此时,福延宫里已经跪了不少朝臣,一屋子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场面也是一言难尽。   女眷们都在偏殿里头。   以宗室内眷为首的内命妇,安排在最前头,后面才是以虞老夫人、宋老夫人等人为首的外命妇。   面皮薄一点的,都是捏着帕子,小声的呜咽掉泪。   厚些脸皮的,那都是直接扯开了嗓子地哭嚎。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脸不脸面,丢不丢人,有专门的宫女太监们着眼盯着,每日哭吊还要向上呈报,哭得声音越大,就越能显露出对周厉王的哀悼。   虞老夫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腿往蒲团上一跪,眼眶就红了,一边哭着,嘴里还唱哀了周厉王的功绩德行。   不到半个时辰,虞老夫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这时,旁边勋贵家眷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快来人啊,镇国侯宋老夫人哭晕了过去了……”   哭吊本来就是辛苦活,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每回都有人,因为哭吊而晕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宫里也一早做了准备,立马就有太监宫女,领了女医官过去查看,确认没有大碍了,就可以挪到内室休息。   虞老夫人有些担心。   宋老夫人的身体本就不大好,之前宋明昭吐血昏迷,已经折腾了一回,好不容易寻了得力的女医嬷嬷,调养了一阵子,身体也刚养好了一些,这一连三天哭吊,连她都受不住,宋老夫人肯定要遭罪了。   又过了一会儿,便有宫女过来:“老夫人可是安好?”   虞老夫人从前出入太后娘娘宫里,认出了他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劳太后娘娘挂心,老妇一切尚好。”   宫女接着道:“太后娘娘下令,但凡年迈体弱者,都免了哭吊,跪满一个时辰即可,每两刻钟,可到内室歇一刻钟,内室里准备了参茶、点心,羹汤,女医官也随时侯着,若身子不适,可寻了女医馆瞧一瞧,切不可慢怠了身子。”   虞老夫人立马磕头谢恩:“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女官连忙扶起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跪了半个多时辰,也确实有些累了,与女官一起去了内室。   一进屋就见到宋老夫人靠在一张榻上,面色灰槁。   虞老夫人连忙过去问:“没什么大碍吧!”   心里虽然担心,却也知道,宋老夫人是个人精,肯定不会是真的哭吊晕倒,多半是觉得身体不支了,这才做了戏蒙混些。   宋老夫人身子不大好,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女医官一检查就清楚了,也是情有可原。   宋老夫人面色不大好,也是长吁短叹:“人老了,可不就这样了,是半点也不中用。”   虞老夫人从香囊取了一枚香丸,递给了她:“这是窈窈为我准备的人参养荣丸,今儿特地带了些了,你也用一用。”   昨儿诏书下了之后,窈窈就准备了一些应急用的香丸,让她带在身上了。   宫里不允外带旁的东西,香囊也是随行佩物,这才能带进宫里。   宋老夫人接过了香丸,却没第一时间用了,而是让身边照料的宫女,喊来了女医官,将香丸交给了女医馆检查。   人参养荣丸虽然比较珍贵,却也是大户人家调养身子时常用的,这枚药丸配伍要更复杂一些,与常用的方子也有些不同,却也没什么妨碍。   女医官轻刮了点药丸,试验了药性,就笑道:“是上好的人参养荣丸,宋老夫人气血亏虚,也是对了症状。”   说完了,就将人参养荣丸还给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连忙道谢。   宫女已经准备了温水,服侍宋老夫人吃了药。   人参养荣丸里加了十年野参,人参本就滋补元气,药丸一入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宋老夫人心中也定了定。 第504章 皇恩浩荡(求月票)   虞老夫人用了一些羹汤,歇了一盏茶,就去了外头继续跪礼。   不用哭吊,倒也轻省了许多。   这一折腾,回到虞府已经到了未时(十四点)。   虞老夫人让姚氏扶下马车时,身体颤巍着,险些都站不稳了。   虞幼窈担心祖母,连忙上前扶了她:“今儿哭吊第一天,祖母可是累着了,我命人准备了药膳,您用完了再歇息。”   虞老夫人身体是没什么大碍,却折腾得筋疲力竭:“别担心,太后娘娘体恤女眷,对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多有照顾,罪是没多受。”   却也没少受,这也是在所难免。   虞幼窈放心了些,与姚氏一左一右,扶着虞老夫人回了安寿堂。   一边走着,虞幼窈还问了宫里的情形。   虞老夫人是没劲回答了,姚氏却一一说了。   等到了安寿堂,虞幼窈和姚氏伺候虞老夫人脱下了身上的诰命服,换了一身素缟,腰间系了白绦。   待梳洗完了出来,柳嬷嬷已经摆好了药膳。   虞幼窈向来心细,给姚氏也准备了一份:“哭吊已经很辛苦了,婶娘还要照应祖母,折腾了大半天,想必也累了,我也不留婶娘在大房多坐,准备了活血除乏的药膳,您带回去用些。”   体贴又不见外,字字句句善解人意,说进了姚氏心坎里。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准备了药膳:“太后娘娘体恤女眷,药膳是自己吃的,兴许也能带进宫里去。”   昨儿向二婶娘打听了宫里的情形,便也知道宫里一应安排,也是十分周全,并非不近人情。   试一试也是无妨。   若是不行了,就放在马车里,哭吊完了,在马车里支炉热一热,在路上就能热乎着吃,也是使得的。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全。”   昨儿,窈窈口口声声向姚氏打听宫里的情形,她还当窈窈没经过这事,对宫里的一应事好奇才问。   哪晓得搁这里等着呢。   马车进了第二道宫门,随身的丫鬟、嬷嬷都不允进宫,只能在马车处等着。   虞老夫人拿了药膳,寻了接应的女官:“我身子不大好,往常在家里药膳是不能断得,姑姑可否通融?”   令人意外的是,女官接过了药膳笑道:“太后娘娘一早就交代了,哭吊这是尽忠的事,可不行真的折腾人去,老夫人只管放心,药膳交到奴婢手里,一会儿就送去女医官那里检查、登记、造册、存放,待老夫人要吃的时候,奴婢再到女医官那里去取便是了。”   东西只要上了册子,就有专人管着,也不会出了纰漏。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带东西进宫,少数几个身份高,又情有可原的,也是没有妨碍,。   人多了,岂不是乱了套?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果然让窈窈料定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天,可算折腾完了。   虞老夫人受了辛苦,因为有虞幼窈每日准备的香药、药膳,及太后娘娘格外照顾,也没遭什么罪。   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进宫去了,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就受不住了。”   虞幼窈递了一杯参茶过去:“哭吊完了,就没我们这些内宅女眷们什么事了,前朝还有得折腾。”   不把丧事折腾风光了,又怎么能体现出皇上的仁德?   如何能表达出,他与周厉王的手足之情?   如何遮掩他误杀功臣良将,残害手足的错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皇上现在做的就是在弥补过错。   然而,皇上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被奸党蒙蔽,错杀了功臣良将。   也是情有可原!   如今皇上追封厚葬,何尝不是皇恩浩荡?   看,这就是帝王心术!   再大的过错,也能轻描淡写,粉饰太平,留给史书的永远都是真假难辩,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语。   周厉王是要回幽州大葬,所以不必在福延宫停灵二十一日。   到了第十一日。   四山使浩浩荡荡地扶了周厉王的灵枢,出发去幽州。   所经之地,百官披麻戴孝长跪不起,百姓夹道相送泣哭不止。   至此,周厉王的丧仪也算告一段落,葬仪和葬后祭礼,都要在幽州举行,除了继续服丧,已经没有京里什么事。   朝野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各部把账册一翻,心疼得都快要滴血了。   一场“国丧”花了朝廷一年的用度,后面需要用钱的地方,还要让他们自个绞尽了脑汁,撸秃了头地拆东墙补西墙。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为了顾全皇家的体面,以及皇上的名声,花再多钱只能硬着头皮地办,让皇上满意了,天下人满意了,这事儿这才彻底了结了。   ……   朝野上下的暗潮汹涌,虞幼窈没心思去关注。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天气阴寒湿冷,虞幼窈担心表哥犯了腿疾,每日滋补的药膳,防寒祛湿的香药,活血行气的药茶几乎就有断过。   青蕖院一早就用上碳火,暖炕也烧上了。   可饶是如此,周令怀还是犯了腿疾,平常没什么知觉的腿,却因寒湿入体而肿痛难忍,骨疼难当。   虞幼窈心疼表哥,在表哥平常吃用的药膳、药油里,多加了灵露,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并不能止痛。   许嬷嬷见她郁郁寡欢,就安慰道:“香药料,几乎都具有驱邪扶正,通经开窍,芳香燥湿,疗疾养生的作用,由此见可,表少爷的腿疾,是可以从香药上入手。”   虞幼窈学习香药时间虽短,底蕴却不比她少。   周表少爷和谢府都疼她,搜罗了不少香谱,以及一些失传的残方给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虞幼窈眼睛一亮:“辟寒香芳香燥湿,药油通经活络,虽不能起到疗治的效果,确实是可以缓解表哥的腿症,我是不是可以试着改良辟寒香,药油的配方,达到兼治疗伤的作用?”   改良香芳并不容易,却也并非不可为之。   现存于世的香方香谱,也都是前人,上下求索,不断研究、创新,而创造出来的,旁人可以做到?她为什么就不能? 第505章 第一场雪   她学习香药的时日虽短。   但是!   香药一途,天赋和努力永远比时间更重要。   至少虞幼窈学习香药不到一年,《天香录》上记载的数百种香方,大半都能制作出来,连许嬷嬷都自叹弗如。   她有天赋,也不缺努力,身边有许嬷嬷指导,可避免走很多弯路。   除了《天香录》,她还有谢府和表哥从全国各处搜罗的各种香谱、香经、残方,甚至是巫药方面典籍。   她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康壮大道就近在眼前,虽然前路未知,可只要努力地,怀着探索的心,一直走下去,就一定有所收获。   最终,也一定能达成所愿。   许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以你在香药一途的天赋和努力,我相信你能做到。”   虞幼窈天赋和底蕴也都不缺,只是她对香药没多大野心,手里掌握了大量的香方,需要什么香药,照着香方做了就成。   因她天赋好,有灵性,做出来的香药,往往效果更胜一筹,也不需要费心去钻研什么。   没想到,因为表少爷的腿疾,激发了这个小姑娘对香药争强和野心。   这是好事!   学得多了是好事,可一个人如果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极致,达到旁人望尘莫及,无法企及的高度,往往能受益无穷。   虞幼窈压下了心的担忧,沉下心来学习香药知识。   有目标、有目的地学习,往往学习效率更快,收获更大。   在许嬷嬷的引导和指点下,虞幼窈很快就有了改良香方的眉目了。   这一晃,就到了腊八。   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扬扬洒洒地飘洒了天地,在风中回旋飘舞,画面很美。   但虞幼窈却无心欣赏,她站在府芜廊下,伸手向了廊外,刺骨的风雨,刮在手上,像扎了刺,一片刺痛。   雪落在手心里,化成了雪水。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耳边响起了关切的声音,虞幼窈倏然回头,长安推着表哥,向她过来了,她仿佛听不到轮子发出的轱辘声响。   表哥穿了带黑狐毛领的披风,将脖颈围得严丝密缝,双手也藏在黑狐毛的套袖里,腿上搭了一条厚实的绒毯。   好不容易养了一些气血的脸上,又变得病态苍白。   虞幼窈眼眶一红,却悄悄地别过头去,吸了一下鼻子,将到了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外头都下雪了,你怎么还往我这儿跑?之前不是说好了,表哥有什么事,就让长安过来说一声,我去青蕖院寻你,怎么不听话?表哥冷不冷?有没有冻着?腿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我们快进屋去。”   喋喋不休说了一嘴之后,虞幼窈就不敢耽搁,连忙和表哥一起进了屋里。   屋里烧了碳火,也是暖和。   虞幼窈连忙喊来了春哓,吩咐道:“窗户都封紧了,把屋里的碳笼拿过来,再烧两个碳笼,厨房里的人参鸡汤,也熬得差不多了,去端过来,给表哥暖一暖身子,表哥的袖炉也要换上新碳……”   一开口,就把窕玉院指挥得团团转。   周令怀无奈:“表妹,我……”   虞幼窈眼儿一瞪:“表哥是不是想说,你是习武之力,有内力护身,之前是因为腿部的根骨坏了,以致气滞血於,经络阻塞,无法行气,所以腿症才那样严重,现在你身体好了许多,腿部的经络,已经可以调动,腿症比之前好了许多。”   周令怀张了张嘴:“确实比以前……”   虞幼窈一叉腰,斜眼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想说,往年一到了十月,腿症就犯了,今年身体养得好些,到十一月才犯了腿症,已经还算好的,这点疼不算什么,我还能忍受,你不要太担心了?”   顶着小姑娘恼怒的目光,周令怀自觉就闭了嘴。   用灵露调养了大半年,又经孙伯施以针药疗治,他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腿症也没有从前那么严重。   照这样的恢复程度,过不了多久,孙伯就可以利用“气冲内穴”,冲开他腿部的於血经络。   说不定用不了三年,他的腿就能恢复。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解释,怎么说,虞幼窈就是不相信。   总觉得他和孙伯是在避重就轻地哄她。   本来已经做好了她要发飙的准备,哪知道话才一说完,虞幼窈眼眶就红了:“我知道表哥的腿症好了许多,也知道表哥能忍,可从前四年,表哥何尝不是这样忍受过来的?能忍受,就不代表它不疼,疼得不严重,只是表哥已经习惯了承受,忍耐这疼,我却是不想表哥受罪。”   表哥不是多嘴啰嗦的性子,可偏在这事上,显得格外婆妈。   她知道表哥只是想安慰她,不想让她太担心了。   可表哥越这样,她就越心疼。   周令怀抿了唇,他执手屠刀,世间魑魅魍魉,皆在屠刀之下,唯独虞幼窈眼眶一红,眼泪还没掉,他已经没辙了。   便是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心里就总想着要讨饶。   屋里一时变得安静。   周令怀握了她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在外面呆了多久了,怎么把手冻得这样冰,当心生了冻疮。”   他不觉就捧起了她的手,轻揉慢搓。   虞幼窈乖乖地坐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冻得发僵的手,已经有了知觉:“见外头下雪了,就出去看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呆久了,忘记了时辰。”   “下次出去看雪,记得要注意保暖。”   周令怀从荷包里取了小银盒,里面是浅黄色的膏子,挑了些膏子,涂抹到虞幼窈手上,将膏子搓揉化开。   膏子搓到手上细润柔滑,加了带香味的草药,味道也不难闻。   虞幼窈很快就感觉自己的手暖和了:“这是什么?”   感觉她的手暖和了,周令怀没再继续揉搓,将小银盒放到她手:“孙伯做的蛇油膏,防止冻疮用的,”说到这儿,他话锋一顿,声音不觉就带了些讨好:“今儿是腊八节,就过来陪表妹一起过节。” 第506章 唯一牵绊   住进虞府这么久了,周令怀已经习惯了,在过节的日子和虞幼窈一起过。   虞幼窈这才想到了,这段时间她钻进了各种香谱,残方里,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没怎么插手了。   今儿一早,春晓还提了:“今儿是腊八,宫里昨儿就赏赐了腊八粥,老夫人给各院都分了一些,周厉王还在服丧其间,废除了一应宴乐,家里只准备了腊八祭礼,也不办宴,各自吃些腊八粥,就简单过了。”   她也只听了一耳朵。   早膳的时候,心里想着改良香方的事,只知道用了粥,后面进了香房,就彻底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外头下了雪,虞幼窈忧心表哥,这才出了香房。   想来也是表哥等着与她一起过节,结果她没去青蕖院,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我都忘记了今儿是腊八节,算一算日子,明天周厉王的葬丧礼就满了二十一天,该除服了。”   从前腊八节,家里少不得也要忙活着,准备一桌腊八宴,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说着瑞雪兆丰年的吉利话。   今年清冷着过,却是一点也没感受到腊八节的气氛,就没放在心上了。   但虞幼窈还是很开心。   周厉王丧葬礼成后,这件事就真的告一段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翻篇了,她希望表哥自此之后,里程新启,宛如新生。   周令怀听出了她言下之意,意味深长道:“从此我在这世间,就真的再无牵挂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表哥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虞幼窈心中一喜,拉着表哥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如雪一般明净:“怎么没有牵挂了?不是还有我吗?!”   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周令怀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好,从此之后,你就是在我这世间唯一牵绊。”   他将牵挂改成了牵绊,心底的贪嗔痴执念宛如蔓草将他牵绊缠绕。   虞幼窈没听出这其中的差别,只觉得开心:“那表哥也要时刻记得,从此之后不管是咫尺,还是天涯,我也会一直牵挂着表哥,一愿表哥千岁,二愿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原句应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虞幼窈喜欢这首诗里,那种永远相伴的美好盼望,却觉得这句用在她和表哥身上,似乎并不准确,还有些怪异,所以就改了改。   这样改了一下,也更符合她和表哥之间互为亲人,单纯又真挚,想要互相陪伴的感情。   虞幼窈笑得眀灿欢愉,眼里星光点点,是那样纯净剔透。   诗词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同一首诗,在不同的环境,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解读,理解,自觉将词儿改得没错。   可听在周令怀耳里,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他精通诗词律令,首先想到了,就算虞幼窈将诗改成了“表哥”,“吾身”,将诗里的夫妻,换成了表兄妹。   可虞幼窈却忘记了,他们并非真正的表兄妹。   除开了表兄妹的关系不提,两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人,想要长相厮守……   周令怀深深地看了虞幼窈一眼,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混然不知道,自己就一首诗,就把自己卖了。   “年少无知”这四个字,最合适她了。   周令怀心中微叹,这丫头在为人处事上精明又聪慧,可有时候迷糊傻气,也让人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是太小了,周令怀敛下心中妄念,笑了:“我给表妹准备了礼物。”   说好了,逢年过节都要准备礼物送她的,他一直记得,哪怕腊八节也不能落下。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问:“快拿给我看看。”   她话音方落,夏桃就跑进了屋里:“小姐,外头运来了好几车大石头,说是从五台山运来的歇龙石,是表少爷特地寻来的,连老夫人和二老爷都惊动……”   虞幼窈笑弯了眉,转头瞧了表哥:“是不是歇龙石?”   周令怀颔首:“正是,山西路途遥远,又正值秋冬季节,路途也不好走,这一路耽搁了许多时间,石头虽然运进了京里,却还要稍加雕琢,之后摆到冰窖里藏冬,等到来年天气酷热,可凉一个夏。”   虞幼窈高兴不已:“我也出去瞧瞧去。”   周令怀刚想说一起去。   虞幼窈仿佛猜到他会这么说,眼儿又是一瞪:“你就乖乖地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不会让表哥等太久。”   周令怀无奈,但顶着小姑娘又娇又凶的表情,只好颔首应下了。   得了保证,虞幼窈“忽”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拎了裙摆就要往外跑去。   周令怀蹙了眉:“回来,把斗篷系上,带上手炉再出门。”   虞幼窈收回了临门一脚,悻悻然地回到屋里。   夏桃已经取来了镶毛领带帽的长斗篷,以及暖手的玉制袖炉,伺候虞幼窈穿戴整齐之后,虞幼窈这才被表哥允了出门。   外头折风雪又大了一些,虞幼窈拢紧了头上的毛领大帽,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到了垂花门前。   四周已经聚了不少人,围着垂花门前的三块大石头,指指点点地——   “天气这样冷,山西路途遥远,绵延十万里大山,山路崎岖难走,附近又多有盗匪出没,表少爷为几块石头可真是煞费苦心。”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山西五台山才出产的歇龙石,又叫清凉石,一石抵万金,是托了镖行押运进京的。”   “听说这石头,是在五台山高处,终年冰雪覆盖的地方开采出来的,所以石性冰凉,夏天的时候搁在屋里头,可以降暑袪燥。”   “我知道了,咱们大小姐苦夏,比老夫人还怕热,这石头怕不是表少爷,特地寻来送给大小姐的吧!”   “表少爷最疼大小姐了,八成就是了……”   “……”   石头一运进府里,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是送给大小姐的。   虞幼窈偷偷地笑,连忙看去石头。   最大的一块高达六尺(两米),如起伏山岚,颜色墨绿,石上呈花鸟虫兽纹理,秀丽无比。 第507章 被冤枉了(求月票)   另一块差不多大的,是偏平状,璧石似玉,要细致一些,颜色绿、白,石纹宛如莲荷,很是雅致。   最为殊奇的是最后一块,要偏小一些,大约有三尺长高(一米),但是它颜色碧绿,形态宛如一片翡翠碧叶。   虞老夫人也禁不住赞叹:“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歇龙石因带了一个“龙”字,又是五台上出产,也沾了“佛”缘,在大周朝属于“贵石”的一种。   又因歇龙石性凉,皇室犹为亲睐歇龙石。   皇陵、宫里,少不得都要用歇龙石建造,上乘的歇龙石很难得,也不多见,皇室倒也没有规制用度。   虞宗慎也道:“泰山石态千奇壮美,不以巧秀悦人,而歇石龙却以巧秀而称雅,二者风姿各具,奇也妙,秀也好。”   虞府里就有不少景观石,这些石头都是从五岳各处搜罗来的,多用于风水景观。   歇龙石普遍用于建造屋舍,最上乘更适合摆放在室内,做室内景观。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虞幼窈:“你表哥回了一趟幽州,就寻了几块歇龙石回来了,怕不是你又造作了?”   相处久了,便也知道周令怀性子淡薄,这种大张鼓棋,又劳师兴众的事,肯定不是他自己能做出来的。   虞幼窈直瞪了眼儿:“我不是,我没有,祖母可不行冤枉我,表哥要送我歇龙石,我之前也是不知道的,怎么成了我造作了?我是那种人吗?”   虞老夫人有一句话,说一句话,也不冤枉了她去:“那倒不是!”   虞幼窈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祖母又补充道:“不过,一到你表哥跟前了,那就说不定了。”   周令怀偏疼虞幼窈,对虞幼窈是有求必应,家里也是人尽皆知。   “我才没有呢,”虞幼窈鼓了鼓脸,为免继续被祖母冤枉,她急忙解释:“就是五月那会,天气热得不大寻常,我就抱怨了几句天气热,许嬷嬷不许用冰,大约让表哥听进心里去了,这回去幽州,就寻了从前的旧友,去五台山寻访了几块歇龙石,才不是我造作的。”   她又没让表哥劳师兴众,大张鼓棋的运歇龙石进京。   虞老夫人斜了眼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五月就闹着要用冰,这不是造作是什么?怕不是你表哥见你苦夏,担心你夏天的时候造作,用冰太多了,凉着了身子,才寻访了歇龙石。”   得了,她还是闭嘴巴,这是越描越黑了,虞幼窈呶着嘴儿,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姚氏捏着帕子直笑:“这两个,感情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心里却觉得,亲兄妹都比不过他俩。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高兴:“咱们窈窈打小就是个有福气的。”   虞宗慎笑容一淡,却始终吮在嘴角。   大约没有谁会说,一个“丧妇长女”是个有福气的,所谓的“福气”,不过是没得倚仗,而被迫成长而已。   周令怀运了不少歇龙石进府,除了品质最好的三块,后面还有些个头偏小的。   周令怀为人处事还算周全,礼数上头也叫人挑不出错来,但一言一行难免透了几分我行我素的乖张行径。   旁人家最好的东西,都是要先孝敬给长辈,长辈挑剩下来的,才是后辈的。   到了他这儿,虞幼窈挑剩下的才是长辈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歇龙石,最上乘的,肯定都是送给虞幼窈,差了一筹的,是要送给府里各院。   他明目张胆的偏爱虞幼窈,也不惧人言。   这样的人,往往都随心所欲,令人羡慕。   曾经,他也想这样对待一个人。   他想过了一切世俗加诸在他身上的阻碍,也做好了一一铲除的准备,可唯独忘记了,最大的阻挠从来不是所谓的外人。   而是至亲至敬之人的背叛和算计!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虞宗慎,张了口:“今儿腊八,既然你们都过来了,不如就留在大房吃一桌腊八膳再走?”   周厉王大丧期间,不允筹宴,家里聚一起吃顿饭也是无妨。   之前也是想着,老二这阵子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腊八得了一天空,便让他们一家子自己乐着去,便也没喊过来。   虞宗慎笑意不改:“不了,我书房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便也没等姚氏,自己就先走了。   姚氏瞧了虞宗慎身披大氅,走在风雪里,渐行渐远,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枕边人,却觉得像是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大冷的天儿,她连眼眶也热了些。   虞老夫人难免有些失望,脸上没了笑容,再稀罕的歇龙石,也瞧不下去了,只觉得这天寒地冻,冻进了心里头去了。   柳嬷嬷扶着老夫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安寿堂。   大大小小的石头,搬进府里有十几块那么多。   镖行的人也是客气,特地询问:“这些石头重得很,可需要搬到府里哪处?”   镖师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虞幼窈就摇头:“有劳各位辛苦,这天寒地冻,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也不必再麻烦你们了。”   说完了,就让夏桃给了赏银。   镖师们走后,虞幼窈寻了府里的护卫过来,每人舍了二两银子,让他们帮着将歇龙石抬回青蕖院。   歇龙石虽然是送给她的,却还要稍加雕琢。   处理完了这事,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坐在花厅里看书,见虞幼窈回来了,就合上了书册:“回来了,外面冷不冷?”   夏桃帮着虞幼窈褪了斗篷。   虞幼窈连忙凑到表哥身边烤火:“就出去走了一圈,我鼻子都快要冻掉啦!这雪没下一会儿,就越来越大,地上都落了一层白,瞧这天气,肯定还要下好几天,   周令怀递了一杯红枣姜茶过去:“趁热喝了,暖一暖身子,躯一躯寒。”   虞幼窈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接过来了。   待一杯红枣姜茶喝完了,虞幼窈身上很快就暖和了些:“对了,我差点忘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表哥,表哥等我下,我马上去拿。”   也不待周令怀反应,虞幼窈已经拎着裙子跑出了屋。 第508章 秘方(一求月票)   周令怀顿时抿嘴了。   才褪了斗篷,就大大咧咧往外跑,便是身上穿了厚袄,也挡不住外头的风雪,一不小心就要冻病了。   都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总不让人省心。   虞幼窈去得快,回得也快:“表哥你快看,这是我改良了香方之后,做出来的膏油。”   她献宝似的,将手中的青花瓷盒递给了表哥。   周令怀却没接,拉她坐到碳笼跟前,又递了一杯红枣姜茶过去:“怎么连斗篷都不穿,就往外头跑?”   红枣姜茶都是熬好了,一直放在碳火上煨着,什么时候喝,都是热乎乎。   虞幼窈不大喜欢姜的味道,便是姜茶里放再多的红枣和红糖,也都不太愿意喝,方才喝了一杯,也是在外面呆得久了,担心受了寒,让表哥担心。   虞幼窈苦巴巴地看着表哥,只差没把嫌弃写到脸上去:“表哥我身上穿了厚袄,外面还套了夹袄,方才只是去了香房,又没到院子里去,就不用喝了吧!”她伸出手去拉表哥:“你看,我的手一点也不凉。”   抄手游廊都挂了挡风的竹帘子,走几步路就到了香房。   手是不凉,却也不暖和,周令怀耐着性子哄她:“多少也要喝两口,这样的天气冷不丁一下就受了寒。”   虞幼窈呶着嘴儿,拧着小鼻子,不情不愿地接过杯子,就喝了两口,一口也不愿意多喝:“说好了就两口。”   周令怀也是无奈,接过了杯子放到一旁,就拿过了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瓷盒:“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折腾这个?”   听着名字就知道,这膏油的效果,应该与药油类似。   是做来给他用得。   虞幼窈在香药一途天赋虽高,可学习香药,也只有不到一年,再多的底蕴,也需要花时间,慢慢沉淀下来。   就好比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酿造的工艺再好,也需要埋进土里,让时间来沉淀,等到开封的时候,才能酒香醉人。   虞幼窈有天赋,也努力,香谱知识学习的也多,唯独缺少的就是这份沉淀。   想来改良香方颇为不易。   虞幼窈点头:“对呀,这么漫长的冬天,一直要持续到明年二三月份呢,总不能让表哥一直忍着腿疼,所以我就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改良香方,做出效果比表哥现下用的药油和辟寒香更好的香药。”   周令怀握紧了手里的瓷盒,一时忘记打开了。   提及自己喜欢且擅长的领域,虞幼窈就有说不完的话:“改良香方确实太难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盲人摸瞎一样,没有一点头绪,许嬷嬷说我底蕴不差,就是缺少沉淀,让我从将学过的香谱,再重新整理一遍,加深学习。”   周令怀又抿了嘴。   回了虞府没过几天,他就考校了虞幼窈的课业。   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书法、琴艺,《天工开物》、《资治通鉴》,及一些史料。   周令怀想看看,离开了几个月,虞幼窈的课业有没有落下。   因他准备了注书,虞幼窈学来也容易些,有不懂的问题,也能向叶女先生讨教,虞幼窈的课业还长进了一些。   只是,为免她骄傲自满,肯定是要打一捧,再给几个甜枣。   说了一些夸赞勉励的话,难免也说了几句不足之处,没批评,却也严厉了几分。   没过几天,他就听说了,虞幼窈这段时间学习很刻苦,大半时间都在书房里,连府里的事也没怎么管了。   他还当虞幼窈是受了打击,这才上进了。   小姑娘家家,哪能整天围着内宅琐事打转,还是要多学习才好,对此他也是乐于见成。   哪里知道,他以为的学习,却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虞幼窈可不知道,表哥心里的百转千回:“从表哥帮我搜罗的那些残方上,找到了一种膏油配方,表哥你不知道,这张残方,是从外邦传来的,上面记载的就是一种活血、化於、止痛的膏油秘方。”   周令怀摩挲着手里的青花瓷盒。   听到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声音:“虽然不知道,这个膏油效果如何,但是这个方子既然传到了中原,想来也有过人之处,我就想研究一下,只是上头用的香药料,都是外邦的东西,大周朝没有产出。”   提起这话时,虞幼窈不觉就皱了眉,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想之前在面临这样的窘境时,她又是如何苦恼为难。   周令怀道:“妇巧难当无米之炊,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虞幼窈笑了起来:“我就想啊,自从海上贸易繁荣之后,大周朝与外邦互通有无,外邦的的香药料,在大周朝一直很受欢迎,指不定医书上会有记载,我又翻查了不少医书,在《本草》、《药性论》上,均发现了详细记载。”   看到她笑,周令怀也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虞幼窈连连点头:“其中有一种香药料,就叫没药,这一味药入脾、肾、心、肝四脏,人体四脏,主生化和储藏精、气、血、神,《药性论》上记载,没药主打跌损,血瘀,筋骨瘀痛,骨节疼痛,金刃所损,痛不可忍,有散血去瘀,消肿定痛、缓舒筋膜,通血脉的功效,正对了表哥的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很兴奋了,白玉般的小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周令怀只是听着,没打断她的话。   “除了没药,还有一种名为乳香的香药,与没药功效相似,神奇的是,二者如果搭配一起,在原本的基础上,药效还会提升,《纲目》上记载,乳香活血,没药散血,皆能止痛消肿,故二药每每相兼而用。”   没药和乳香是外邦的香药料,在大周朝也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   饶是周令怀见多识广,却也不精通医术,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周令怀认真听着,小姑娘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依然听出了,在改良香方的过程当中,她遇到了哪些困难,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重重的困难,她都一一克服。 第509章 秘方(二求月票)   说到这儿,虞幼窈话锋一转:“搞明白了没药和乳香,我就开始发愁,这是外邦的香药料,想来大周朝并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否则我之前,也不至于没听说过,现在的问题是,这两种香药料,要怎么弄到手,要去哪里弄?”   不光是她没听说过,连见多识广的许嬷嬷也没听说。   这才刚有了眉目,就有更大的难题摆在面前。   虞幼窈总算明白了,改良香方的困难。   “我原是想写信去谢府求助,后面又想到了,我的香药库里,堆放了不少香药料,有些是谢府搜罗来的,有些是前段时候,镇国侯府送来的谢礼,还有一些是表哥从山东回来,带给我的,因为数量太多了,我也没仔细瞧过,都是交给柳儿登记造册了之后,就放到库房里,要用到哪一种香药料,也是直接让柳儿去取。”   周令怀见她面色豁然开朗,也不觉笑了。   “我就查了香药库的册子,在上面发现了一种末药,起初我还以为,末药和没药是两种东西,后来翻看了《本草》,就知道,这其实就是我要的没药,库房里末药和乳香都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谢府和表哥,都是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搜罗来送给她。   镇国侯府之前送谢礼,也是唯恐怠慢了,都是挑了最贵重,稀少的香药料送。   从外邦运过来的,在大周朝都是金贵又稀罕的东西,便是不知道具体用途,也要收藏着,总也少不了这个。   字字句句里,可真是煞费苦心,周令怀心尖轻颤着:“许嬷嬷精通药理,大约也是知道末药,只是身处宫中,对外邦的东西,心存了谨慎与忌讳,自然不会去关注研究,只知末药,而不知没药,也因此走了不少弯路。”   末药与没药,一字之差,就有可能天壤之别。   许嬷嬷本就对外邦的东西心存了忌讳,也没去了解过,自然不会想到这个。   想来在膏油的配方上,许嬷嬷大抵也没帮上太多忙,一切全靠了小姑娘,辛苦摸索。   虞幼窈点头:“许嬷嬷也是这样说,后面我为了多了解没药的药性,遍查了医书,发现唐代就有关于没药的详细用药记载,后面因战乱,海上封禁等诸多原因,没药也渐渐鲜为人知,也是大周朝重开了海禁之后,没药被外邦当作了互通有无的香药料,再度出现在大周朝。”   外邦的香药料很珍贵,在大周朝并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被直接用于香薰料,许多贵族会直接薰烧。   宫里对外邦进贡的稀奇顽物更感兴趣,像吃用的东西,基本上都怀了忌讳。   毕竟不是本朝的东西,始终蒙上了神秘未知的面纱。   便是对未知的东西再感兴趣,也不会拿了命去折腾。   周令怀打开了瓷盒,红色的膏油透了微黄,凝结成猪油状,闻起来没有油药的冲鼻味,反而透了淡淡苦香,及乳木馨香,味道十分好闻。   他喉咙微涩,哑声道:“这就是膏油!”   虞幼窈点头:“因为方子是残缺的,我只能在原来的方子上重新改良,试验了许多次,才做出了,与残方上记载的,效果差不多的膏油。”   改良好的方子里,加了沉香、香肉桂、豆蔻、桂皮等十余种香药料,所有的香药料,都是经灵露刨制过的,效果肯定比原来更好。   周令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辛苦表妹了!”   虞幼窈倒是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情,摇摇头:“其实没那么难,虽然只是一张残方,但有了钻研的方向,我对各种香药料的功效,也熟烂于心,只要严格按照君臣佐使配伍,使其达到药、香、疗的功效,多试验几次就好了。”   她没说得是,为了做出更好的膏油,这一个月内,她试验了两百多种香药料的配伍。   也好在,她屋里调教调了几个懂香药的丫头,倒是帮了不少忙。   要不然,膏油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来。   她不说,就不代表周令怀猜不到:“试验药性也不容易。”   虞幼窈赶忙转了话:“其实,膏油三日前就做好了,只是表哥的身子弱了些,就没敢拿给表哥用。”   膏油在经许嬷嬷检查之后,确认无毒,就可以给表哥用,只是她外邦的东西虽然并不忌讳,却也心怀了谨慎。   “柳儿的干娘马婆子,前些年因摔断了腿,没有养好,留了病根儿,每到天气湿冷,就犯腿疼,我就将膏油拿给她试用,马婆子用了之后,疼痛减轻了不少,原是打算再观察几天,再给表哥用的。”   给马婆子用的膏油,是没有加灵露的,效果有些出人意料。   但考虑到马婆子腿疼的毛病,和表哥的腿症没法比,就打算再看看情况。   也是今儿收了表哥的礼物,却发现自己竟没给表哥准备礼物,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膏油拿给表哥用。   虞幼窈的用心良苦,周令怀哪会体会不到:“便劳烦表妹帮我用一用!”   虞幼窈眼睛一亮,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喊了长安:“去青蕖院,将表哥浴足的药包拿来。”   泡完足再用,效果更好一些。   长安立马去了。   虞幼窈笑拿着膏油,笑得有些得意:“膏油可以当作药油,配合推拿来用,也可以添进水里,放在香器上薰烧,芳香燥湿,比辟寒香要好很多。”   香药两用,养疗兼备,这是香的精髓所在。   周令怀弯了唇:“表妹真厉害。”   虞幼窈让春晓取来了蒸香器,在香器的火口里添了碳,注了些温水,挑了一小勺膏油,凝结成块的高油,遇了热水化开。   不一会儿,水雾烟香就弥漫开来,淡淡的乳木清香,透了一缕微苦,像极了树脂的清香。   周令怀凑近了一闻,顿觉得神心舒畅:“很好闻。”   虞幼窈偏头笑了:“我也喜欢这个味道,仿佛置身春日的山林之中,有一种树木清香。”   周令怀颔首,这是生机勃勃的味道。 第510章 更胜一筹(求月票)   虞幼窈凑近了表哥:“表哥,没药和乳香的功用很大呢,外邦的医药远没有我们厉害,他们将没药和乳香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平常的病症,像风寒,损打、伤病等等,几十余种病症,只要不是太严重,都能通过没药和乳香去治疗,用途十分之广泛,所以没药和乳香,在他们那儿被为神药,又因这两种香药料,产量并不低,所以被当作了珍贵的香药料,通过海上贸易,到了我们这儿。”   也是因为查到了这些,她才会对没药和乳香感兴趣,甚至不惜花费了许多精力去研究。   所幸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周令怀颔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好比沉香,是名贵的香药料,大部分香方,药方里都要用到这一味香药。”   辟寒香就用了沉香。   虞幼窈深以为然:“我在医书上查到了,用没药泡酒,行气活血,辟寒袪湿、止痛散於的功效,一点也不比膏油差,我照料着方子泡了一些,还要等上三日才能喝。”   这样内服、外用兼香疗,三管齐下,肯定能缓解表哥的腿疾。   不消片刻,长安就拿了药包过来。   药包只要放在水里煮开了水,再晾一会儿,温度合适了,就可以用。   周令怀褪了鞋袜,撩起了里裤,将腿泡在浴足的木桶。   他的腿红肿得很厉害,腿部经了大半年的养护,瞧着不像从前那些干萎,却也细瘦得叫人心疼。   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   虞幼窈随手抹了一把,就忍着没再继续哭,只是声音哽咽发颤,叫人听着难受:“孙伯有没有说过,你的腿什么时侯才能彻底恢复呀。”   周令怀目光微深:“最多两年即可!”   虞幼窈一听,眼眶又有些红了,她用力吸了吸小鼻子,声音嗡声嗡气:“还要这么久啊,孙伯到底靠不靠谱呀……”   不是她小瞧了孙伯,只是孙伯有时候,真的挺不靠谱的。   之前保元丹,还是经了她的提醒才做出来的。   周令怀轻抚了她的发顶:“他不靠谱,不是还有你吗?之前表妹做的药油,让我的腿养好了许多,想来膏油的效果会更胜一筹。”   他已经明白了,虞幼窈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吃他避重就轻的那一套,所以就换了一个方式安慰她。   果然!   刚才还有些丧气的虞幼窈,立马就打起了精神:“表哥说得对,膏油和没药泡的药酒,表哥先用着,如果不行,我还能改良出更好的方子来。”   膏油的成功,无疑给了她巨大的信心。   “好!”周令怀笑了。   小姑娘蹲在他面前,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洗了一遍腿,生怕弄疼了他似的,之后按照之前和许嬷嬷学得穴位推拿法,轻轻地帮他推拿了一遍腿。   他的腿已经有了些微知觉,经她推拿揉按,便也觉得整条腿酸、麻、酥、痛各种滋味,汹涌而来。   周令怀倏然握紧了轮椅扶手,这才勉强控制了自己颤栗的身体,将到了嘴边上的申吟,重新咽进了嘴里。   只是如此一来,呼吸难免变得粗重了一些。   “表哥,你要放松一些,不要紧绷着身体。”   这大半年来,虞幼窈不是经常帮表哥推拿腿部,偶尔也会做一做,手法上娴熟了许多,也不像头一次那样青涩吃力了。   力道由缓渐快,加轻及重。   不一会儿,周令怀呼吸越来越紧,很快就轻哼了一声,有些忍不住了:“表妹,可以了。”   他担心再继续下去,肯定会忍不住当场失态,虽然这也没什么,可他不想让她瞧见自己失控狼狈的一面。   虞幼窈捏了下表哥的腿,没之前肿胀僵硬,就将他的腿抬起来,搁到小杌上,拿了干巾擦拭干爽。   “推拿了一遍,腿部的经络松软了些,我给表哥用膏油,若有不适,表哥一定要提早告诉我。”   周令怀颔首应下。   虞幼窈挑了一勺子红色的膏油,在手里搓化开来,在他的腿上均匀涂抹了一遍,之后又推拿了一遍穴位。   不大一会儿,周令怀就感觉出了不同。   腿部又热又辣,像干吃了一把花椒,又辛又麻,烧灼了喉咙似的,一直烧灼到了骨里头,肿疼难忍的腿部,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了。   一柱香才过了一半,周令怀的脸,就像煮熟的虾子涨得通红,额头上有豆大的汗,不停地冒出,滚落。   他死死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手臂上青筋直往外迸,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经络血管,也条条可见。   虞幼窈一边推拿着膏油,一边注意着表哥的情况,见表哥反应如此之大,就有些不放心:“是不是不舒服?”   早知道,她应该先给表哥用没加灵露的膏油。   没有问题之后,再尝试着用加了灵露的膏油,等确定这膏油对表哥有良好的效果,再加大灵露的用量。   周令怀一张嘴,喉咙里就轻哼了一声,好险才忍住了随之而来的申吟:“膏油的效果确实很好,第一次用,便感觉疼痛减轻了许多,大约也是第一次用,反应强烈了一些,不碍事,你不要紧张。”   没药镇痛,乳香活血,虞幼窈说这药极好,是正对了他的腿症,他是相信的,却也没太相信。   可用了之后才知道,这药远比他想象得要更好。   这也只能说明了,虞幼窈为了膏油花费了不少心神。   虞幼窈放松了许多,终于露出了笑容来:“表哥出了许多汗,将披风解开一些,散一散汗气,免得湿邪入体,反而寒了身体。”   周令怀也照做了。   待一柱香完了,虞幼窈也酸了手,连忙帮着表哥,绑好了烘热的护腿,将长裤放下来,就要帮表哥套袜……   周令怀却拿过她手中的袜子:“我自己来。”   虞幼窈也没坚持,让春晓打了热水过来,用香夷子净了手,在手上涂了一遍花露,这才抹了绵羊乳膏子。   想到了表哥方才送的蛇油,虞幼窈就从荷包里取了出来,又涂了一层蛇油,就觉得手上清润了许多。 第511章 妻管严(求月票)   这会儿,周令怀已经穿好了鞋子。   虞幼窈连忙问:“表哥,现在觉得怎么样?腿疼有没有好些?”   周令怀表情松快,淡蹙的眉也松开了:“疼痛减轻了泰半,想来以后日日使用,再搭上内服的药酒,加以内服调和,腿症也能好大半。”   虞幼窈一听就耐不住了,连忙喊来了春晓:“快将我放在香房里的那坛药酒拿来。”   周令怀一怔:“不是说,药酒要过几日才能喝吗?”   虞幼窈道:“方子上是写了,置陈十日后饮用最佳,不过药酒里加了灵露,效果肯定也是好的,表哥先喝着试试效果如何,我再泡一些也是无妨。”   不一会儿,春晓就拿了一小坛没药酒过来。   没药酒,是用上好的山西汾酒泡制,颜色淡红,晶莹剔透得很。   周令怀喝了一杯,味道醇厚,清香绵长,带了没药的苦香,乳香的乳木香味,有些像他早年在幽州喝过的奶酒,还是很不错的。   酒略了一丝烈性,入喉咙的时候只觉得绵长,入腹之后,便觉得腹内宛如火烧。   周令怀虽不喜饮酒,并不代表他酒量差。   事实上他九岁,就已经在军中,与老兵们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了,母亲还会管一管他,父亲却不以为然,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喝点酒算什么。   压根忘记了,他这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头喝酒,从来都是酒不过三巡。   碰到旁人劝酒,就说家有母老虎。   但凡知趣的人,也不敢再劝了。   毕竟,劝酒是一回事,搞得人夫妻不睦,这就过分了。   碰到不知趣的人,少不得也要调笑几句,他爹倒是不惧:“喝酒伤身,我媳妇儿这是心疼我呢,我怎么能不知好歹?!”   听着了这话,旁人也就知道了——   得了,幽王殿下妻管严,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彻底没救了。   再劝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若是到了家里,父亲那是滴酒也不敢沾,当然了,背地里也偷偷藏了酒,偶尔偷偷喝一小杯,解一解馋也是时常有的。   母亲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一杯酒也不至于醉人,只觉得酒入肚肠,心中快活又欢愉,不觉便有些醺然了。   周令怀面色也透了薄媚,唇若含丹,只觉得混身畅快,不知不觉便透了几分慵懒,显露了艳旖之色。   特别一双眼睛,含着无尽流长,转盼含情,仿佛靡艳到了极致,反而显露了妖治来。   这样转盼顾艳,妖治旖旎的表哥,虞幼窈还是头一次见着,不觉就托了香腮,欣赏起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怎当一个【艳】字了得,表哥果不愧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方才那一杯酒,仿佛烧进了眼里,眼周也薰染了薄红。   周令怀笑意一深,眼里更是水光山色:“酒却是难得的好酒,令人心舒意畅,连身上也暖和了。”   湿邪尽去,身上自然也舒坦了。   周令怀不觉又拎了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虞幼窈赶忙道:“这酒每日早中晚,小酌一两杯倒也无妨,再多喝却是不能了,”似是担心表哥不听劝,她接着:“药酒也是酒,适量着喝,能强身健体,通筋活络,可若是过量了,反而对身体有害。”   周令怀歪靠在轮椅上,一派慵懒:“这一杯喝完了,就不喝了。”   表兄妹俩坐在碳笼面前说话。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候。   许嬷嬷难得亲自下厨,做了腊八膳,有腊八豆腐、腊八面,麦仁饭,腊八豆,并一个白玉参汤,简简单单,却有滋有味。   今年的腊八节,虽然清净了些,却也是欢悦温馨。   第二日,周厉王丧葬除服。   小厨房里用干柚皮烧了热水,春晓伺候虞幼窈沐浴:“今儿除服,用柚皮水洗一洗,除一除晦气。”   柳嬷嬷也指挥下人,将孝布都收起来,一把火烧了干净,屋里也都洒了柚皮水,散发了淡淡的清香。   周令怀也没闲着,挑了七八块最大,品质也最上乘,品相最好的歇龙石留着,打算抽个时间雕琢一番,送给虞幼窈。   歇龙石品相好,不需要大肆动工,只需稍加修饰,也就费些工夫。   挑完了虞幼窈的,就挑了两块稍小一些,品质也上乘,品相却略差了一些的,派人送去了安寿堂。   至于雕刻,虞老夫人自会寻了刻石的工匠,倒也不必他代劳了。   府里其他主子,也都各送了一块个头小些,却品质不错的。   倒不是他小气,歇龙石本就难得,也是他与五台山的和尚有些渊缘,他这才弄到了寺里积藏了多年的好石。   便是品质差一些的,也都是难得的好石,不管是风水摆件,雕刻制砚,还是刻章来用,也都是极好。   送出去也不会拿不出手。   当然了,拿不出手的东西,周令怀也不会送。   除服后第三日,长兴侯一干人等,于午时三刻在午门——   行刑!   虞幼窈穿着石榴红镶狐毛领斗篷,站在院子里。   天空扬扬洒洒飘着雪花,呼啸的寒风,宛如咆哮的凶兽,在天地之间尖啸、怒嚎,整个京兆都弥漫了一股肃杀。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刽子手挥刀而下,人头落地,鲜血喷洒在地上的积雪上,红雪化成了血水,又是何等景象?   周令怀转着轮椅到了她身边:“腊八节一过,年味愈浓,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年货,迎接除旧迎新的那一天到头,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一切都能顺顺当当的。”   所以,不管是皇上还是朝臣,都不愿意将长兴侯一干人等留到过年。   春夏万物生发,主生机,也不好多造血腥,逆天而为。   秋冬万物凋零,主肃杀。   通敌卖国,迫害皇族此等滔天大罪,一天不处理,便令人事鲠在喉,不趁着冬天赶紧办了,拖到了来年,就要等到秋后去了。   虞幼窈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叹:“被判了流放的人,大约什么时候启程?” 第512章 他的小姑娘(求月票)   周令怀道:“长兴侯等人,都是朝中位阶不低的大臣,今儿在午门就能处决完了,品阶低较,及亲眷,明日在菜市口行刑,因周厉王一案牵涉甚广,最起码也要三天才能杀完,被判流放的人,都要押去菜市口观刑之后,才会启程去尚阳堡,最快也要三四天。”   王公大臣要在午门处决,朝臣们都要前往观刑,这又是朝臣们每日早朝的必经之地,有警告震慑其他朝臣的意思。   其余人等,都要在菜市口,让百姓观刑,起到杀一儆百的警示作用。   虞幼窈微微一叹:“天气越来越冷了,看来善堂还要加紧办好才行。”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了许多。   从腊八就开始下雪,一连三四日,大雪几乎没有停过,天色也昏沉着,想来这雪一时还下不完了。   周令怀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院子已经盘好了,稍加修缮,就能住人,后续修缮可以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虞幼窈不是被动的性子,决定了要做什么,是一刻也拖不住。   腊八那日才说了要办善堂,第二日就寻人去城东盘了一个比较老旧的大宅院,还寻了工匠修整。   虞幼窈点头,就问:“周厉王一案完了,李其广的案子是不是也要办了?”   李其广罪犯谋逆,比及长兴侯之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令怀却摇头:“李其广的案子该怎么办,还要看宋修文一案的进展,估计要拖到年后去了。”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周厉王一案,只需查明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即可,而谋逆案往往牵扯甚广,威胁到了皇权,不上下下清查一遍,皇上不会放心,朝臣们也没法向皇上交代。”   如此看来,只怕李其广一案比及周厉王一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虞幼窈突然觉得冷了:“父亲十月就启程去了浙江,至今也有一个多月,除开路途遥远,想来宋修文的案子也该有些眉目才是。”   虞宗正只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往家里寄了一分平安信,至今却没任何消息传来。   虞幼窈并不担心虞宗正,她担心的是节外生枝,牵连到了虞府。   周令怀抬手,替她拢紧了颈间的狐毛领:“案子应该差不多了,约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传进京里。”   虞幼窈有些吃惊:“这么快?”   按道理说,宋修文一案牵涉甚广,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恐怕没那么容易。   周令怀笑了:“你提议让你父亲,带宋明昭一道南下,不就是想借宋明昭镇国侯世子的身份,尽快将这事处理了,以免牵涉甚广吗?宋昭明年少成名,又被闲云先生收作了弟子,也并非浪得虚名。”   虞幼窈撇了撇嘴,没多说这话。   只是,替表哥拢紧了腿上的绒毯:“表哥的腿症也才刚好了一些,不能在外头久呆,每日最多三次,每次最多一盏茶。”   膏油外用,没药酒内服,加以孙伯针药疗治,表哥的腿症确实好了许多。   这几天,表哥用膳的时候,饭量较之前大了一些,脸上也略带了一些气色,不像从前那些病弱苍白。   这也让虞幼窈松了一口气,也不像从前那样拘着表哥,不让表哥出门了。   屋里烧了碳火,总呆在里头对身体也不好。   她不想多提宋明昭,周令怀也不会多说,只颔首:“好!”   就想到,腊八节那日下午,回了青蕖院后,孙伯过来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像平缓了一些,就问了情况。   他自然就提了膏油和没药酒。   孙伯赶忙从他这里拿了一些做研究。   第二日一早,孙伯就激动地过来寻他:“乳香善透窍以理气,没药善化於以理血,其性皆温,二配伍兼用,则宣通脏腑,流通经络之要药,故心、肾、肝、脾皆入,肢体、关节诸疼痛皆能治之,是伤科之要药。”   都说久病成医,周令怀虽不精通医术,可诸如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也明白其意:“昨儿晚上又用了两回,腿症确实疼得没那么严重。”   孙伯神色很复杂:“这就对了,膏油虽然只是香药,可疗效却胜过诸多外伤要药,我再以当归,丹参,乳香,没药配伍,为你做了活络效灵丹,外敷内服,内外兼养,气、血、神三管齐下,你的腿症也能解解大半了。”   剩下的小半,还要气冲内穴后,腿部完全恢复才能好全。   孙伯配制了活络效灵丹,又重新给他开了药方,里头就用了没药和乳香,针疗和药浴也都重新做了调整。   短短三四日,就有了明显好转。   之后,孙伯又是一阵感慨和惋惜:“你说这虞大小姐,怎么就偏生托胎成了女儿家,女儿家也就罢了,怎还是个官家小姐,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就以她在医药上的天赋,铁定能继承我孙家的药王衣钵,将来兴许还能将我孙家药王之名发扬光大。”   他对外邦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倒也不是轻视,是觉得他连祖上传下来的医术,都没折腾明白了,何必去费那大的劲,去折腾外邦的东西。   没药和乳香的效果,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能达到相同治疗效果的药草,更是多不胜数,又何必多此一举,去研究旁的东西?   由此可见,他不如虞幼窈甚多。   周令怀弯了弯唇,不知不觉他的小姑娘,就已经成长到了这地步。   虞幼窈也笑弯了唇儿:“我们快进屋吧,这几日我一直在研究,用没药和乳香做药膳,就做出了一种乳药香糕,味道与八珍糕略有些相似,有些轻微的涩苦,因为加了乳香,也带了些许奶香味道,也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欢。”   知道没药和乳香对表哥身体好,她又花了不少时间与精力钻研了吃食,药茶。   周令怀笑了:“过犹而不及,欲速则不达,如今已经很好了。”   虞幼窈呶了嘴儿没说话了,这道理她当然清楚,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表哥赶紧好起来,再也不用承受腿症之苦。 第513章 美心曰窈(求月票)   两人一起进了屋里,一人喝了一碗姜茶,坐在碳笼前烤了一会火,很快就暖和起来了。   春晓端来了乳药香糕。   一块块条状的香糕,呈淡红色,瞧着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虞幼窈拿了一块,递给了表哥:“快尝尝看。”   周令怀欣然接过,略一品尝:“乳药香糕比八珍糕味道还要精致一些,不光带了轻微涩苦,乳香,还透了一股树脂的清香味,确实十分美味,不负一个“香”字。”   见表哥喜欢,虞幼窈十分欢喜:“比起八珍糕,表哥更喜欢哪个?”   表哥不重口腹之欲,她每每都要搜刮肠脑,准备更合表哥胃口的膳食,希望表哥能喜欢,便也能多吃一些,身体也能养好一些。   八珍糕算是表哥唯一比较钟爱的。   周令怀笑了:“都喜欢,若非要论个高低上下,自然更喜欢,表妹自己辛苦研究出来的乳药香糕。”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都喜欢,以后也能换一换口味。”   八珍糕固本培元,乳药香糕舒筋膜,活气血,养身效果不相上下,却各有功用。   又过了几日,菜市口终于冷清下来。   斩首的一干犯人,陈尸在菜市口三日,就有官兵拿了破席子,将尸体草草收殓之后,扔去了乱葬岗。   与此同时,被判流放犯人们,也都戴上了脚镣脚烤,只穿着单薄的囚衣,被官兵驱赶出了城外,出发去了尚阳堡。   长长的数百人经过长安街,哭泣叫喊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就在所有人都在感慨这一行人,前路茫茫,生死未赴之际,城东有一家名叫“窈心堂”的善堂悄无声息地开了。   收留十二岁以下失孤孩童,及无依无靠的妇孺。   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失孤孩童,每日可去善堂领二个馍馍,手脚勤快的,善堂可以出面作保,荐去酒楼、庄铺打零工,换取银钱。   虞幼窈原是将想窈心堂,取名“善德堂”。   希望这些能得到救助的孩童,能铭记善与德,不管遭遇了什么样的境遇,心中依然能怀一份善意,少一份嫉俗。   即便是孤儿,将来也能以德行而立世。   不以败德而为人。   为此,虞幼窈还特地寻了表哥商议:“善与德,是我开善堂的初衷。”   周令怀却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须知过犹而不及,善德二字立意太大,稍有不慎便容易落人口实,我倒觉得窈心堂不错,美心曰窈,你开设善堂,是美心美德之举。”   虞幼窈恍惚明白了。   取名立意,是万万也不能轻忽半点。   善堂其实并不好做,未来需要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谁也不能保证,善堂会一直顺风顺水。   善堂人多事杂,难免会有疏漏,她是官家小姐,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名儿取得太大了,将来少不得有人会站在“善德”的高度上来指摘。   这就好比,一个人取名“大财”,结果此人一生穷潦倒,旁人少不得要拿名字来取笑一二。   普通人便也罢了,她是管家小姐,名声于她太重要了。   名字立下了,就要为这个名字负责。   表哥取了窈心堂,虽然立意很好,可虞幼窈觉得别扭:“表哥说得对,善德堂确实不妥当,可窈心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如再换一个?”   她也知道,开善堂不是小事,只要经过了虞府,就难免会叫人发现,也没想过要瞒着旁人,可直接带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有点……   哗然取宠!   周令怀笑了:“我知你不喜张扬,但你开设善堂,盘地、落户、收容,都要经过衙门,旁人会通过各种途径,查到你身上,遮掩着反而不美,美心曰窈,这是太后娘娘对的评赞,以窈心为名,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虽然表哥说得也有道理,但虞幼窈有些犹豫。   周令怀轻拂了拂,坠在她耳鬓边的玉珠流苏,流苏轻盈晃动,摇曳生姿。   表哥从山东回来后,时常会有些,诸如替她拂发,整理衣襟,拔弄她发间首饰之类的亲密举动。   一开始虞幼窈还会有些别扭,可次数多了,便也不觉得如何,反而很喜欢这种,与表哥在私底下的亲近举动。   周令怀缓声道:“我知你的野心不在一间善堂上,这一间善堂于你而言,只是一个开始,你想开很多家善堂,想要将自己这一份微薄绵力,传遍大江南北,传遍全国各处,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虞幼窈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表哥,也没想过瞒她,只道:“我心里隐约有这个念头,具体要怎么做,还要看一看京里这间善堂的情况,”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既然表哥觉得窈心堂这个名儿好,那就叫窈心堂吧!”   如此这个名字也算是定下来了。   “玺心”,“窈心”如此甚好,周令怀轻笑了下。   虞幼窈扯着表哥的袖子,笑得眉眼弯弯,眼里一片澄澈欢喜:“窈心堂的牌匾就交给表哥亲笔提字,行不行?”   周令怀也弯了唇:“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行?”   他一向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便是一些不容易办的,也会想了一些折中的法子,免得叫她失望了。   虞幼窈很开心:“谢谢表哥!”   当日,周令怀就提好了字。   “窈心堂”三个行楷大字,逸若游龙,虎卧凤阙。   表哥犹擅全羊毫笔,故往往藏锋蕴骨于笔内,写出来的字,颇有山峦绵延不绝之磅礴,亦有起伏壮阔之浑厚,更兼具山川瑰逸之姿。   已经有了些许广采众长,自成一家的风范。   虞幼窈自是捧着这幅提字,爱不释手。   撒娇耍赖让表哥给自己提了一幅“窈心善德”,打算装裱之后,挂进自己的书房里。   当天,虞幼窈就将这幅提字,送去装裱了,装裱这活儿并不容易做,一般至少也要三两天才能做好。   虞幼窈急着用,就加了钱,让加紧赶工。   做牌匾的,都是老字号的生意,手艺那是没得话说,说了急要,第二天就做好了,送进了虞府。 第514章 善心善德(求月票)   虞幼窈的第一间善堂,就这样草草办了,虽然并无完善,但至少可以收容人了。   后续也会继续完善。   如此忙活了几天,“窈心堂”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窈心堂里,已经有不少孩童,通过自己的双手,拿到了微薄的工钱。   虽然只有很少几个铜板,这却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是他们做为一个,只能通过乞讨,依靠旁人的怜悯,顶着旁人的嘲笑,却依然只能饿肚子的孩子,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的希望。   窈心堂里的管事拿了一个铁皮箱子过来:“把你们今日赚取的工钱,每人一个铜板,丢进这个箱子里。”   孩子们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里的铜板,蹭蹭地后退,警惕地看着管事,不愿意把辛苦赚到的钱拿出去。   有些孩子更是当场激动得大喊大叫——   “他想抢我们的钱,不要给他……”   “对,不能给他,这是我们辛苦赚到的钱,凭什么给他……”   “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好人,原来和外头的赖头们没什么区别,故意抓了我们,威胁我们沿街乞讨,拿走我们乞讨的钱,每天给我们半个酸馊干硬的馍馍……”   “你们这些坏人……”   “坏人……”   管事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张牙舞爪的叫喊,大骂,甚至是哭泣,乞求,还有他们因为愤怒吐来的口水。   孩子们不是不想逃,但是他们不能逃。   因为逃出去,他们就没了活路。   这间窈心堂,就算要拿走他们的钱,至少是一个能给他们遮风挡雨的,吃饱穿暖的地方,他们舍不得走,就算知道这是一家黑心堂。   孩子们发泄了很久,发现管事也没为难他们。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了。   这时,堂外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没有人,会抢走你们依靠自己的劳力,辛苦赚来的钱。”   孩子们愣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朝门口看去。   一个小姑娘站在外面,瞧着不比他们大多少,身上却穿了一身红得晃眼,还镶了白毛领的斗篷,将自己从头裹到了脚。   孩子们羡慕地想:这样的衣裳穿着肯定很暖和,她家里一定很有钱。   管事见了虞幼窈,连忙上前行礼:“大小姐。”   虞幼窈轻点了一下头,见他一身狼狈,身是还有未干的唾沫:“辛苦你了。”   这时,一个长得瘦小,眼睛却异黑亮,瞧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他一开口,其他孩子都看向了他,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架式。   虞幼窈不答反应:“在问别人姓名之前,你是不是也该先报自了姓名?”   小少年微微一愣,抿了一下嘴,有些犹豫,半晌才道:“我叫二蛋。”   一听这个名字,虞幼窈就知道,他没说实话,这个小少年在一干孩童里,显得太特别了,一看就知道他出身良好。   但是虞幼窈并不知打算去追究。   二蛋忍不住问:“你刚才说,没有人会抢我们的钱,是真的吗?”   他也不是傻子,管事对这个小姑娘这么恭敬,这家善堂很可能和她有关。   虞幼窈颔首:“是真的。”   有一个扎了双丫,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脸不信:“为什么管事要我们拿钱出来?这些钱都是我们自己挣的!”   “对,钱是我们自己赚的,凭什么要拿出来……”   “不能把钱拿出来……”   “坏人……”   “……”   转眼间,屋里头都闹腾起来了。   二蛋止住了争闹:“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有人不服气——   “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就是想抢我们的钱……”   管事忍不住了,怒道:“你们每天吃的馍馍,晚上盖的棉被,屋里烧的碳火,还有你们赚钱的工作,都是怎么来的?”   他可以承受这些孩子们的怨愤,可大小姐不行。   大小姐为了这间善堂花了多少钱,多少心血,又动用了多少人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孩子们愣住了,屋里一下就静下来了。   在外头,一个白面馍馍要三个铜钱,在善堂里却只需要一个铜钱。   年岁小的,身体有残障的,没法赚工钱的,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工代食。   他们每天能吃三个白面馍馍,只花三文钱,而他们打一天零工,能得三到八个铜钱,晚上睡觉,会盖上还算暖和的棉被,屋里还会放一个火盆。   这样的日子,是他们从前都不敢想的。   虞幼窈抬手止住了愤怒的管事,弯腰摸了面前这个小丫头的头:“在外面三文钱才可以买一个白面馍馍,但在善堂里,一个铜板,就可以买到,一个白面馍馍就可以让人填饱肚子,你们这么多人,你一个铜板,我一个铜板,就有很多个铜板,就能买很多个白面馍馍,是不是就可以填饱更多人的肚子?”   孩子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虞幼窈轻声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办这个善堂吗?”   原来善堂是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姐姐开得呀,小姑娘眼儿一亮,忍不住问:“为什么?”   虞幼窈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粗糙的手感令她一阵心酸:“因为姐姐能吃饱肚子,就希望你们也能吃饱肚子,那么你们能吃饱肚子了,是不是也应该,帮助更多的弟弟妹妹们吃饱肚子呢?你知道这间善堂,为什么要叫窈心堂?美心曰窈,我希望你们每一个进入善堂的人,都有一颗美好善良的心,将这份善心传达给更多人。”   她的话一说完,小姑娘就吸起了鼻子:“我希望大花也能像我一样填饱肚子,可是大花她、她饿死了……”   说完了,她就小声的呜咽起来。   场中其他孩子了也都红了眼眶,他们从小就没了父母亲人,靠着在街头乞讨,甚至是坑蒙拐骗过活,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   “大牛哥也饿死了……”   “我姐姐也是……”   “呜呜……”   “……”   屋里哭成了一片,虞幼窈也不禁红了眼眶,解下了荷包,从里面取了一个铜钱,塞进了铁皮箱子里。 第515章 七窍玲珑心   二蛋也抿着唇塞了一个铜板,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   虞幼窈也不勉强,只是让管事将名字记下来:“以后,别人花一个铜钱可以买到的馍馍,他们需要花两个铜钱。”   她要告诉这些孩子们,只想得到,不愿付出的人,付出的反而会更多。   之后,虞幼窈又问了管事,窈心堂里的诸多事宜。   心里差不多有底了,虞幼窈就要回府,却在门口看到了二蛋。   二蛋似乎等了好一会儿,脸儿冻得通红,看到虞幼窈后,期期艾艾地上前:“我叫陆霁风,我爷爷说,为人君子者,当持心以正,光风月霁,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   光风月霁,意为雨止日出。   意指心胸疏朗开阔,坦荡者,却隐含了天清地明之意。   这个名字既有君子之心,亦有抱负之志。   陆霁风的爷爷肯定不是普通人,虞幼窈搜肠刮脑地想了,京里陆姓的大户人家,是否有与陆霁风相似的情况。   却无奈摇头。   陆霁风显然不是周厉王一案受到牵连的人,看他这情况,失孤至少也有几年,如此一来她还真拿不准了。   不过也没必要太在意,虞幼窈颔首:“我叫虞幼窈。”   说完了,虞幼窈就朝门外走去。   陆霁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对虞幼窈的背影喊道:“虞幼窈,你是一个好人。”   虞幼窈身形微顿,却依然不停。   却不知道,有一个身影单薄的小少年,静静地站在雪地里,望着她一步一步,在雪地里踩下的脚印,忍不住伸了脚,沿着她留下的一串脚印,一步一步地踩下去。   更不知道,未来有一个少年,也将沿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追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雨止日出,走出了天清地明。   而现在,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之中的过客。   回到府里,虞幼窈先去了安寿堂,今儿出门虽然得了祖母的允许,回来了也该去交代一声才是。   虞老夫人见她回来了,露了笑容:“快过来喝一碗姜汤暖一暖身子。”   柳嬷嬷眼疾手快倒了一杯姜茶递过去。   自打入了冬后,每天最少一碗姜汤都是免不了的,虞幼窈一脸嫌弃地接过,一边拧着小鼻子,勉强地把一碗姜汤灌进了嘴里。   喝完了,还直咧嘴。   可把虞老夫人看笑了:“不喜欢喝姜汤,就老实在屋里呆着,谁让你这么大冷天,还到外头跑去,该!”   办善堂这事,孙女儿一早就与她提过。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虞府这小小的内宅方寸之地,困不住孙女儿这颗七窍玲珑心,也就由着她折腾去。   之后府里的事,也都交由柳嬷嬷和秋姨娘商量着来,由她定夺。   “善堂既然办下来了,自然也要好好办,不然就成了伪善。”虞幼窈喝完了姜茶,柳嬷嬷连忙将糕点递过去。   一连吃了两块糕点,才将嘴里怪异的味道压下去了。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转口就问:“善堂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虞幼窈颔首:“就是过去看看善堂里的收容情况,善堂开得太仓促,有许多不足之处,还待完善,不过去看一看,我也不能放心,好心办了坏事,反而不美了。”   能考虑得这样周全,可见是了不得了,虞老夫人心里既骄傲又复杂:“你这心是叫你表哥给养大了,眼界也与旁人不同,索性这开善堂,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我也不拘着你了,只是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善堂怎么办最好,还得仔细寻摸着来。”   祖母是担心她在外头,把名声折腾坏了。   虞幼窈听明白了:“善堂开头虽然办得草率了些,不过有表哥帮着我,后面也一定能逐步完善,祖母就放心吧!”   就是知道有周令怀帮着,她才能放心让孙女儿自己折腾去。   虞老夫人摆摆手,就转开了话题:“今儿上午,你父亲往朝廷递了折子,替浙江的水师叫苦。”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父亲在折子里都说了什么?。”   说是去调查宋修文,最后却替水师叫苦,这主意一看就知道,不是父亲能想出来的,联想到表哥之前说的话,宋明昭的可能性最大。   虞老夫人半悬的心也放松了一些:“你父亲在折子里问朝廷,浙江水师常年与倭寇作战,比普通士兵要辛苦,海上作战风险大,死亡也大,所以奉银也比普通士兵要多一些,可浙江水师们的奉银,对比其他地域地,却少了一半多,问朝廷是否知道这事。”   直指宋修文贪墨军晌,虞幼窈问:“只问了这一桩?”   既然要查军晌,就有许多地方可以大作文章。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咱们家怕不是养了个女状元,连你老子都不如你了,”说到这儿,又惋惜地摇摇头,才继续了之前的话:“父亲借着军晌一事,给朝廷来了一个五连击。”   虞幼窈大约猜到了,是哪五连击了。   果然!   虞老夫人话锋一转,就道:“大周朝开国之初,海上倭寇,盗匪横行,以致沿海一带,时常遭到倭寇、盗匪的侵扰抢掠,当时大周朝内忧外患,直到高祖皇上下令封禁海域,这种情形也才好些。”   这事儿虞幼窈也是知道。   封禁海域其实是治标不治本,倭寇和盗匪依然时不时上岸作恶,大周朝依然有人,通过海域与外邦交易。   谢府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上下打点得好,让朝廷受到了切实的利益和好处,朝廷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了,也就有人直指此举阳奉阴违,不该放纵。   但是,谢府广开商路,光每年缴纳的税银,已经是非常庞大可观了,坐等收银子的事,谁不想干?   杀鸡取卵并不可取。   多的是人,想要替谢府保驾护航。   这就是传承悠久的家族底蕴,庞大的人脉、渠道,已经与大周朝的国运紧密相连,故而谢府虽然只是商户,却绝非一般的商户可以堪比。 第516章 贪得无厌   说到这儿,虞老夫人难免想到了往事,眼中带了复杂:“你二叔,以榜眼入了翰林编撰,整理前朝旧典,便有了训练水师,广开海路的心思,在夏言生的支持下,前往福建,也是在谢府的帮助下,完成了治国富民之经论《海图策》。”   “他归纳了广开海上贸易的种种好处,也提了种种弊端,还提出了解决之法,这些都是谢府历代海上航行的立根之本,有极高的价值,《海图策》一呈上,朝中大半朝臣,都支持广开海路,发展海上贸易。”   祖母不大多提从前的事,虞幼窈也只知道,二叔因为《海图策》,被皇上钦点入了户部,从一开始就为他进入内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虞老夫人只简单提了这些,就转了话题:“所以,我朝许多相关海上事宜,都借鉴了前朝,而你父亲的五连击,就是围绕了《海图策》,不可谓不高明。”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祖母首先提了《海图策》,之后又提了虞宗正针对《海图策》,向朝廷发问。   虞宗正就是利用了《海图策》,为他上呈的折了增加了强有力的说服力,没有人再去怀疑,折子上陈奏是真是假,只会关心折子上陈奏的事,事关重大。   果然!   “你父亲的第二问是:很多士兵因为常年水战,不到四十岁就得了老寒腿,后半生病痛缠身,朝廷恩恤水师之艰苦,每年或多或少都会发放一些慰军银子,可浙江水师却纷纷说,从来没有领过慰军银子,敢问朝廷的慰军银子,是否发放到了浙江水师?”   虞幼窈问:“兵部那边是什么反应。”   和聪明人说话,真正是一点就透,虞老夫人笑了:“兵部哪敢担了这罪名,当下就拿了浙江水师的慰军晌册,声称朝廷每年都有根据浙江水师呈报上来的,现役军士的名额,发放相关的慰军银,平均下来每人不会少于五两。”   慰军银子士兵们没有得到,谁得了去?   一切不言而喻了。   看很多事,避开了真刀实剑,迂回绕道而行,把一切问题丢给朝廷,丢给兵部,丢给皇上,能更好的达到目的。   这样的心机,绝非虞宗正能有的。   那么除了宋明昭,不作他人想。   如此一来,还真让表哥说对了,提议上虞宗正带上宋明昭,还真是力气使对了地方。   浙江这趟浑水,虞宗正趟不平,唯有像宋明昭这样满肚子心眼的人,才能应付得过来。   “你父亲的第三问:士兵因伤病退伍,还会领一笔安置的银子,这笔银子不会少于十两,若是战死,朝廷还会以参军年限长短,功劳大小,发放十五两到一百两不等的抚恤银,给他们的家人,可许多烈士家里纷纷表示,抚恤银只有五到十两,有些人家甚至拿不到抚血银,问朝廷每年发放,关于浙江水师伤残病死的怃恤银,是否到位?”   虞幼窈笑了:“父亲这话,问得很有技巧性,慰军银子只是小头,而抚恤银才是大头,这样层层深入,一层一层地调动,看折子之人内心的情绪,就宛如不断堆高的柴火,到了最后,怕是要酿出惊天怒火。”   虞老夫人颔首:“不错,你父亲这话直指兵部,兵部怕担责任,也顾不得旁的,只能拿出兵部发放抚恤的册子,以证清白,如此一来,责任就又到了宋修文,及浙江一干相关的官员身上去了。”   这种质问朝廷的架式,实则指桑骂槐。   一开始就堵死了兵部的路,让兵部无所遁形,想要包庇浙江,也要看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砍,有了兵部佐证,宋修文,及浙江一干官员就无所遁形了。   由始至终,虞宗正干了什么?   我只是为浙江水师叫苦呢?   我干了啥?   我啥也没干?   你们看不惯我?   但是,你们亏待了浙江水师,我替他们叫苦,有三十万水师为我保驾护航,你们看不惯我,也干不掉我。   我要死在浙江,且不说浙江水师该怎么闹,你们就坐实了罪名,朝廷整顿江南师出有名,我死了,江南也会伏尸千里。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我原还担心,宋修文的案子牵涉到了江南其他官员的利益,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提议让父亲从水师军晌入手,只办了宋修文,拿到脏银便罢,哪里知道……“   父亲还是捅了江南的马蜂窝。   问题是,他捅就捅了吧,还拉带了三十万水师一起捅,如今也是有恃无恐了。   这案子办到这里,已经不能说是办好了,简直可以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漂漂亮亮,以一人之力,撼动了整个江南,还能全身而退。   这足够虞宗正吹嘘一辈子,将来虞宗正入了吏部,史历上治吏重臣的名字,他肯定会有一席之地。   她猜测宋明昭在其中功不可没。   可是引导父亲,拉扯上三十万水师一起捅了江南的马蜂窝,肯定是表哥算计的一环。   她之前怎么会单纯的认为,表哥是瞧中了宋修文的位子呢?以表哥的野心,怎么可能只满足三十万浙江水师呢?   他还想纳了江南之财!   不捅了马蜂窝,要怎么大肆敛财?   虞老夫人心情也挺复杂的:“你父亲第四问:他统计了,浙江水师现役军士的人数,问朝廷每年是不是把军晌给足了?为什么浙江水师,日子会过得这样苦?”   虞幼窈一听就知道,重点来了。   层层深入,层层铺垫,慰军银子是小头,抚恤银子是大头,军晌这才是重头戏。   浙江水师现役军士名额,不是你想查就能查到,若掌握水师的将领,有心隐瞒,基本上是查不到。   虞宗正能查到这些,想来是表哥安排的人引导查的。   虞老夫人继续道:“这一字一句的质问,令皇上怒火愈加高涨了,当廷大怒,兵部尚书吓得当场晕了,还是右侍郎翻查了,浙江水师每年上报的现役军人名额,与你父亲上报的名额严重不符,其中有十万的空额,也就是他们虚报人额,谎报晌军数额,每年有十万人的军晌银子,是他们纯贪的。” 第517章 为之疯狂(求月票)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陡然拔高了声量:“十万人的空额,他们怎么敢!”   明明安寿堂里烧了地龙,还置了碳笼,比窕玉院还要暖和许多,可她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凉。   她听表哥说过,幽州每年发放的军晌,也只有十万人的军晌额。   可浙江每年光贪的,就有这么多。   他们怎么敢?   怎么能?!!   光是听祖母说了这话,她已经愤怒得不能自已,可想当时在朝上的,又是何等心情?   虞老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之后,你父亲又问,浙江水师近年来折损数极大,每一年都有数千人牺牲,是否因为军晌不足的原因?”   这最后一问,就像一个巴掌一样,打了皇上的脸,也打了朝臣们的脸。   周厉王是怎么死的,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归根咎底,还在军晌二字上。   “兵部早已经吓破了胆儿,哪儿敢担这责任,当下就拿了浙江水师每年发放的军晌册子,声称每一年的军晌,都是先紧了浙江给的,一个子儿也没少,之后又拿出了浙江水师每年上呈的奏表,发现折损人数,与上报的人数严重不符,分明谎报了折损人数,把折损人数往少了报……”   要知道,朝廷每一年光是嘉奖浙江水师,都会赏下不少银子和好东西。   折损人数往少了报,浙江的大小官员,及水师的将领们才有功可赏,有赏可拿。   这是明晃晃地草菅人命,向朝廷要好处。   虞幼窈心中胆寒:“宁远伯上奏宋修文的一应罪名之中,有冒杀平民,延请功绩这一条,想来那些少报了的人命,都被充当了倭寇,盗匪,被上奏了朝廷,向朝廷讨了好处吧!”   第五问的重点就是在这里,任谁一听了“折损人数”四个字儿,都要头皮子一麻,联想到其中关键。   虞宗正此举,实乃高明。   他拿了浙江的一应问题,质问朝廷,直接将兵部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兵部不想落了贪墨军晌的罪名,只能把责任,往浙江水师身上丢。   折子上五连问,真正是一个比一个犀利,只差没明着说,宋修文及浙江的官员们吃空晌军额。   只提了浙江水师,旁的只字未提。   虞宗正可以全身而退。   可一旦虞宗正回了京,江南那边怕要掀起惊天骇浪。   虞幼窈敛下心中的愤怒,问:“朝中大臣都是什么反应?”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还能有什么反应?一个个缩着脑袋,哪儿还敢冒头?是嫌周厉王一案杀得不够狠?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虞幼窈也忍不住道:“海上贸易这其中的巨大利润,还不够贪?收剿倭船,海上盗匪,还不够贪?浙江那是遍地是金黄,处处都能扣出油水来,你说这浙江贪也就贪吧,竟然贪到朝廷,贪到皇上身上来了。”   这不是自作孽是什么?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每年问朝廷要军晌,朝廷那都是先紧着浙江给,一个字儿也不敢少,浙江给足了,才给其他地方发军晌,你当为什么北境年年军晌不足?由此处就能瞧出,周厉王之死,就和浙江有牵连。”   虞幼窈连身子也抖了起来了,是愤怒,是讽刺:“呵,浙江要军晌,朝廷敢不给吗?浙江是赋税重地,且不说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便说江南的织造、盐、茶、瓷器、粮食、工艺品等等,这都是朝廷税收的来源,倭寇上岸烧杀抢掠,最受损失的是朝廷,是皇上,他们分明就是有恃无恐,贪得无厌!”   户部要是有钱,至于不给兵部拨军晌?   兵部有了足够的军晌,至于年年军晌不足不说,还越给越少?   但凡幽州的军晌多一点,狄人也不至于吃定了幽州物资缺乏,直接大肆进犯,没有大肆进犯,就没有四年前那一战。   长兴侯诸人,也就没有机会窃幽州兵权,迫害周厉王一家。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表哥要对浙江下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江南已经富得流油,还贪朝廷的军晌,损朝廷利益,成为迫害周厉王的帮凶,他们简直是一帮蛀虫,比长兴侯之流还要更可恨。   不除,难解心头之恨!   虞老夫人也叹:“是啊,这给出去的军晌,真正用在战事上,兵晌上的,竟然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竟全给贪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光虞幼窈气,她也气。   她心中的想法和虞幼窈大抵相同,若浙江不贪朝廷军晌,幽州的惨事也不会发生。   虞幼窈心里难受。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浙江那边上贪下效,早已经贪腐成风,宋修文也是可惜了,他是武将,又手握重兵,到了浙江,如果不向浙江靠拢,只怕会落得和周厉王一样的下场,不想死,就只能随波逐流。”   不投靠浙江,就是死敌。   从前,周厉王手握三十万兵马,又是皇室宗亲,都干不过北境一干大小官员和豪绅,而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地广物博,又有多少人为之疯狂?   他又如何能干得过这大周的半壁之地?   虞幼窈心里也觉得讽刺:“朝廷不准官员们结党营私,可朝廷还要分夏党、保皇党、贵妃党,彼此争权夺势,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员,哪个不站位?哪个不结党?就算不依附权贵的,也要互相抱团以清流自居,江南如此豪势,早就没将朝廷放在眼里,如宋修文这样的封疆大吏,是别无选择。”   她突然能明白,为什么表哥说,这样的世道也该到头了。   宋修文好办,只等虞宗正回了京,将宋修文一应罪状上奏,再呈上证据,钦差大人就该解押宋修文进京了。   可皇上不傻,吃空晌军额这事,不可能是宋修文一个人能干得出来的,依皇上的性子,涉及了自身利益,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江南。   江南那边的事还有得折腾。   江南折腾坏了,天下大势不稳,离藩王造反还远吗?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快则不到三年,慢则三五年,这天下就该乱了。 第518章 虎狼环伺(求月票)   虞老夫人突然问:“你父亲的折子送进了京里,所查的一应罪名,也都是清楚的,接下来你觉得朝廷会派谁去填补宋修文的缺,掌浙江水师?”   想必明儿朝堂上,众朝臣就该商议此事了。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知道表哥的算计,有多么精深:“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叶寒渊无疑!”   叶寒渊入了浙江,就相当于江南的半壁之地,都掌握在表哥手里了。   虞老夫人听得一愣:“这段时间,京里头风云变换不停,骤雨狂降不歇,我险些都忘记了,那个敲了登闻鼓的州府之子叶寒渊了。”   叶寒渊从敲了登闻鼓之后,就被关进了大理寺。   周厉王一案查清楚了之后,叶寒渊被放出了牢狱,听说皇上赐了宅院,特允他在京中养伤,之后几乎没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传出。   想到这儿,虞老夫人就问:“听说叶寒渊,早年就投身周厉王麾下,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很得周厉王赏识,只是叶寒渊不擅水战,未必能指挥得动浙江水师,而且培养水师十分不易,你怎么会认为,皇上会派叶寒渊去浙江?”   虞幼窈解释道:“他不擅长,但浙江水师里肯定有擅长的将领,关键是叶寒渊曾得了周厉王的赏识,这已经说明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没有谁天生就会水战,到了浙江还愁没有学习的机会,这只是其一。”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式。   虞幼窈继续道:“这其二嘛,如宁远侯一系的“贵妃党”,被内阁打压得七零八落,令皇上十分不悦,并不堪用,如镇国侯一系的保皇党,因宋修文身为宋氏族里的嫡系,皇上也不会信任,其余武将有资历者,身份太薄了,并不足以应付,甚至是震慑江南一系的虎狼环伺。”   虞老夫人听出了关键,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连佛珠也不捻了。   虞幼窈笑了:“祖母想一想,叶寒渊的出身。”   虞老夫人神色复杂起来:“叶寒渊是临江府叶氏旁支出身,叶氏族是大周朝第一文豪世家,光是这一身份,已经足够震慑江南各大官员了。”   大周朝全国各地,遍及了临江府叶氏的大小官员,甚至是依府叶氏的人,叶寒渊虽是旁支身份,但是叶寒渊得了势,在叶氏族里,就不单单是旁支了。   叶寒渊这身份,在北边还有些不好使。   那要去了南边,简直是如鱼得水,有得是人为他让道。   虞幼窈颔首:“至于其三嘛,叶寒渊的父亲叶枭慈,是幽州府的州府,本身就是三品大员,北境经了周厉王一案,整顿在即,后头殷世子回了幽州,又将是一番风浪,是个人都要忌惮三分,绕道而行,除非江南想起兵造反,否则是决计不敢与叶寒渊做对。”   只差没明着说,叶寒渊的后台是整个北境。   如今殷怀玺强势归朝,北境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朝中无人敢去招惹北境。   虞老夫人一恍然。   虞幼窈继续道:“其四就是,叶寒渊敢敲登闻鼓,将朝廷六部,并长兴侯、内阁阁臣、北境一干大小官员、豪绅数千余人都送进了刑场、尚阳堡,江南那些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你说得对,周厉王一案,虽然殷怀玺有诸多算计,但关键还在叶寒渊身上,叶寒渊以一人之力,撼动了整个朝纲,光是这份魄力与悍勇,就没人敢惹,估话说,这横的,还怕楞的,这叶寒渊是又横又楞。”   周厉王之死,人人都知有内情,可无一人敢冒出来替周厉王出头。   偏偏叶寒渊就敢。   长兴侯不可能由着他如此作为,想来在幽州便已经险死还生了。   “其五,叶寒渊敲了登闻鼓之后,就一直在京中养伤,封赏迟迟不下,若是不想重用,封个风光的虚衔,把人打发回幽州也是顺理成章,可偏要隐而不发,留他在京里养伤,显然是不光是要用他,还要重用他。”   “此番宋修文一案,动了朝廷和皇上的利益,彻底惹怒了皇上,皇上想要整治江南,就必须派一把,能为他所用的锋刀过去,叶寒渊就是这把锋利的刀。”   虞老夫人深以然:“还是你看得明白。”   虞幼窈垂眼,不是她看得明白,而是表哥从来没有瞒着她,江南也是表哥算计的一环,就很容易推断表哥的目的,以及江南的动向。   虞幼窈转了话题:“看样子,父亲是赶不及回来过年了。”   至少要等叶寒渊去了浙江之后,父亲才能回来,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江南距今路途遥远,走水路也要将近大半个月。   虞老夫人摆摆手:“这么多事积压着,这年也过不痛快了。”   李其广还关押在刑部大牢,宋修文的案子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大周朝的半天边,也破了半边窟隆。   又陪着祖母说了几句,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表哥也过来了。   自从表哥腿症缓解了大半后,虞幼窈也允许表哥每日在外面呆一会,表哥便又恢复了从前,每日上窕玉院的习惯。   起初虞幼窈还会叨唠几句,后来见表哥身体也无不适,就不管他了。   而表哥在窕玉院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从前每天都是一个多时辰,绝不会超过二个时辰。   而现在,表哥每日上午过来了,会一直呆到下午酉时才走,掐早去晚,这一整天都在窕玉院里。   虞幼窈的大书房里,渐渐又多了表哥的书本,文房四宝。   细想起来,虞幼窈倏然就发现了,表哥的东西几乎占去了她书房的一小半了。   忙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是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也不会打扰到了对方,闲下来的时候,两人坐在碳笼跟前,一边说话,一边烤火。   偶尔来了兴致,虞幼窈就烤玉米,烤肉,与表哥一起分食。   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见她回来了,周令怀笑了:“回来了!” 第519章 光风月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虞幼窈心里暖暖的,她赶忙道:“我在祖母屋里喝了一大碗姜汤,就不用再喝了吧!”   周令怀就哭笑不得了:“没让你喝姜汤,殷三猎了一只雄鹿,许嬷嬷亲自下厨熬鹿肉汤,放在碳火上煨着,喝一碗暖暖身子。”   每日喝姜汤就苦了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跟上断头台似的。   他这才让殷三猎了鹿。   只是这鹿也不是那么好猎,要看运气,京里有些人家,专门在庄子里养了鹿,只是这鹿并不好养。   虞幼窈眼睛一亮:“秋冬吃鹿,胜过一年补。鹿全身是宝,鹿肉补脾胃,益气血,秋冬季吃鹿肉,既暖又补,表哥应该多吃一些,鹿血也好,可以酿鹿血酒,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还可以做成鹿血粉,对表哥身体也好……”   明明是给她准备的鹿肉汤,可她首先想到的却是鹿对他的好处。   周令怀接过春晓端来的鹿肉汤:“先喝汤。”   虞幼窈接过了碗,却搁到了一旁,从春晓端来的食盅里,又盛了一碗汤,递给了表哥:“表哥,你也喝。”   周令怀弯了弯唇。   许嬷嬷的厨艺很好,鹿肉汤炖得清香不腻,肉也十分软烂,里面放了人参、当归,甘草、伏苓、大枣等药材,汤汁一入口,便觉得身上一燥,这股燥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待燥意一去,又觉得浑身舒坦。   虞幼窈很喜欢:“中午我们就在屋里支个碳炉,炙烤鹿肉吃,好不好?”   周令怀颔首:“上次的真葡萄酒还剩了一些,吃烤肉倒是可以小酌一两杯。”   想到葡萄酒芳甘酷烈的滋味儿,虞幼窈眼儿又亮了:“表哥,你竟然偷藏了葡萄酒不让我知道。”   真葡萄酒很难得,表哥给府里各人都分了一些,也送了她一小瓶,许嬷嬷白天不让她喝,倒是隔三岔五,在晚上临睡前,会让她喝一小杯,没过多久就喝没了。   她还以为葡萄酒没了。   周令怀眼里蕴了笑意:“你喜欢葡萄酒,我就多留了一些,若不偷藏着,哪儿还能留得到今日。”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既然是给我留的,就都是我的。”   瞧着她眼儿巴巴的模样,周令怀不禁失笑了:“是你的,都是你的,一会儿让长安给你送过来。”   许嬷嬷有分寸,也不会让她一次喝太多。   虞幼窈欢喜不已:“谢谢表哥,对了,朝中近几年有没有被罢官,或者是被贬的陆姓人家?”   她也就随口问了一句。   周令怀目光微动:“朝廷各处的陆姓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被罢官或被贬的,我也不是谁都知道,不过有一位却是比较特殊。”   虞幼窈赶忙问:“这人是谁?”   能取出“霁风”这个颇负胸襟和抱负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普通的朝官,兴许正是表哥说的这人。   周令怀见她好奇,就道:“前刑部尚书陆广仁,出身寒门,选馆庶吉士入了翰林,任刑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先皇对陆广仁十分器重,每每委以重任,他在内阁的声名,一度远超首辅夏言生,与夏言生分庭抗礼,互相制衡,倒也相安无事。”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后来呢?”   周令怀笑道:“四年前,皇上宣周厉王进京,陆广仁极力反对,然而当时夏言生称病在家,内阁里又有人与北境大小官员、豪绅相互勾结,威宁侯和长兴侯从中推波助澜,陆广仁势单力孤,最终还是没能劝服皇上。”   竟没想到,陆广仁还真和周厉王一案有关,虞幼窈蹙眉:“以陆阁老当时在朝中的地位,以及两朝元老的身份,劝说皇上收回成命,也只在尽臣子之责,罢免他的官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后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就觉得,陆霁风的爷爷,大约就是这位光风月霁的陆阁老。   周令怀颔首:“周厉王自尽于金殿之上,朝臣们只想着遮掩真相,陆广仁大怒,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直指皇上枉为君王,动摇江山社稷,因他之言危言耸听,大逆不道,皇上就给他安了以下犯上的罪名,又念及他是二朝元老,就以他年迈的名义,让他辞官。”   虞幼窈心里好一阵唏嘘:“似他这般光风月霁的老臣,最痛心的莫过于,所效忠的君王,没有指点江山,君临天下之胸怀,却只会坐井观天,玩弄权术,而朝野上下,贪权恋势成风,使忠君之臣枉死,还要背上污名,这官大约不做也罢了。”   不然,以陆阁老的身份,皇上想要罢免他的官职,大约也没那么容易。   周令怀点头:“陆阁老被罢官不久,就下落不明,早前朝中对周厉王一案讳莫如深,鲜少有人提及,因周厉王辞官的陆阁老,自然也是如此,即便现在周厉王被平反了,可陆阁老是因为年迈,又是“自己”辞官,就更没人提及了。”   陆阁老当年大放厥词的话,如今也得到了验证,便是为了皇上的颜面,也没人敢提这人。   堂堂两朝元老,一度官至副相,于社稷有功,于天下有德,离朝不过三四载,便已经无人问津,怕不是有人,故意淡化了陆阁老从前在朝中的功绩,故意抹煞了他从前的名望,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看陆霁风就知道,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陆阁老,大约早已经身埋黄土。   虞幼窈心里一塞,冷笑:“是没人提及,还是没人敢提及?内阁商定了周厉王一案的后续事宜,当年因周厉王一案被牵连的人,大部分都沉冤昭雪,却唯独绕开了陆阁老,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也不信。”   陆阁老被罢了官职一事,显然是与夏言生脱不开干系。   夏言生不提陆阁老,满朝上下谁人敢提?   又想到了这些年,内阁的不作为,虞幼窈哪里不知道,夏言生倾轧了陆阁老,致原本还有些清明的朝纲,越发积弊成患。   周令怀转了话题:“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第520章 死不足惜(求月票)   陆阁老临朝之时,虞幼窈也才五六岁大,也不知前朝之事,后来陆阁老之名乏人问津,突然问起就显得有些反常。   虞幼窈摇摇头:“只是偶然听人提了只字片语,就有些好奇。”   这也不算欺骗表哥,她确实只是一时好奇。   也不是她故意瞒着表哥不说。   陆霁风化名二蛋,不肯以本来名字示人,之所以告诉她,也是自觉受了她的恩惠,涉及旁人的隐私和秘密,自然也不好什么都跟表哥说。   索性也不是太重要的人事,便也无妨。   她说得轻描淡写,周令怀自然也不会对一点小事上心:“今儿朝堂上的消息,可都知道了?”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点头:“方才去祖母屋里,听祖母说了。”   周令怀见她情绪有异,就问:“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呢?这么庞大的一盘棋,到底有多少人沦为棋子,又要牺牲多少棋子,最终才能达到,他想要得到的胜局?   虞幼窈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她只知道,表哥做得没错,那些个狗官们比及长兴侯之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百死也不足惜。   深吸了一口气,虞幼窈就问:“你一开始就抛出了宋修文这个饵,是为了搅弄江南的局势,以达成搅乱朝纲的目的?”   她以为,宋修文只是表哥掌控浙江的一枚棋子。   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表哥算计之中的一环。   周令怀颔首:“江南不乱,藩王不反。”   虞幼窈吸了一口凉气:“我父亲一到了江南,就被你牵着鼻子走,查清了浙江水师,内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猫腻,一步一步踏进了你布下的陷阱之中……”   事实证明,表哥的心有多大,足以盛装得下整个江南。   周令怀也不否认:“是我。”   虞幼窈心里有些复杂:“你挑中我父亲,也是因为他这个人,虽没多大才干,私德上也差了些,但所犯之错,都是大部分男人的通病,大面上却不曾出过纰漏,这就说明,他这个人还是有些臣子的本份,为官虽不算清正,可也算是直有直道,也不会胆小怕事,你一步一步引他入局,他就没法置身事外了……”   可以说,表哥将虞宗正算计了一个彻底。   周令怀颔首:“朝中能做这件事的人不多,你父亲算一个,”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父亲为官多年,政绩平平,就算得皇上格外看重,入了吏部,但你父亲一非翰林出身,二非吏部升迁,三没政绩,后面在吏部也不会安稳,宋修文一案他查得越多,对他就越有利。”   虞幼窈突然笑了:“表哥是在向我解释吗?”   周令怀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虞幼窈“噗哧”又笑了:“我没有怪表哥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表哥从北境,算到了山东,又算到了江南,一环扣一环,环环相连,连气也不带喘一下的,很厉害。”   说完了,她似乎觉得口渴,就垂下眼睛,端了茶水过来,捧在手里低头喝。   其实她一早就隐约知道,表哥想做什么。   可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问。   宋修文这一案,只不过进一步证实了,她心中的那些猜测,可这一切太过沉重,并不是她现在能承受的,便下意识逃避了。   周令怀抿了唇没说话。   喝了几口茶,虞幼窈心中平静了一下,就转开了话题:“表哥,善堂里人多事杂,得找些可靠的人,才能震得住,你麾下是不是还有因伤病退伍的战士?能不能给我找几个,我想安排到善堂里,一来可以震住那些不听话的孩童,二来也能教一些拳脚功夫,将来也能有些自保之力,三来坐镇善堂,旁人也不敢撒野。”   今儿去善堂瞧了,大体上还算过得去。   也存在很多问题,那些孩子们常年混迹街头,乏人教导,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念,有一部分孩子桀骜不驯,难以管束,这都是问题。   她既然救助了这些孩子,就要为他们负责。   管救不管教,这只是一时的善心,与她“善德”的初衷相背离。   她不提前头的话,周令怀也不会自讨没趣:“过几日就给你送过去。”   京里也有不少这样的人,要挑身手好,人品不错,还得用的人,需要花两天时间,但凡虞幼窈的要求,他都不会轻疏了去。   看,这才是她该关心的事。   将窈心堂办好,救助更多的孩子,是她眼下能做到,也能做好的事,至于旁的那些事,她现在管不了,又何必庸人自扰?   想明白了这些,虞幼窈就笑了:“我想要救助更多的孩童,仅凭着自己在京里的几家铺子,酒楼肯定是不行的,之前皇上不是赏了你不少京中的铺面,庄子吗?能不能按排一些年满十二岁的孩童,过去打一打杂?”   酒楼、庄铺虽然经常需要打杂的零工,但人手也有限,她当然希望,更多孩子能够有事做,有钱拿。   工钱不多,也能混口饭吃,机灵一点的,还能从中学些名堂。   见她笑容明净灿烂,周令怀弯了唇:“可以,这段时间内阁一直在清查,我父母名下的产业,打算将这些产业归于我名下,另叶寒渊不久就要南下,在他南下之前,我承爵的圣旨也该下达了,届时朝廷会根据我的爵位,另行赏赐良田,庄铺等等,也需要不少人手,先让长安将我名下,现有的产业单子拿过来,你自己看着安排。”   等到下午,周令怀回了青蕖院。   不久之后,长安就抱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过来:“少爷这些年来,在京里头经营的产业,都在这里了。”   钥匙就挂在箱子上,虞幼窈打开了箱子,直接被里面一叠的地契,铺面给惊呆了。   之前她就猜想,表哥不是没成算的人,周厉王遭了祸,他肯定留了不少后手,名下的产业估计也不会少。   只是!   想着表哥还有许多王爷护卫军、暗卫需要养活,这么多年来,想来也不容易。 第521章 武穆定北王(求月票)   考虑到表哥的身为男儿的自尊,她虽没明着说,可也是绞尽了脑汁,从各方面来贴补表哥,也好减轻他的压力。   她名下的产业,就安排了表哥不少人。   需要用人了,也会直接向表哥要。   可今儿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表哥在京里的铺面,大多是古物、书画这等利润大,而且不愁生意的古玩铺子,其中有一家玉宝轩,就在京里头十分有名,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去那儿掏弄宝贝。   还有部分药材铺、赌场,甚至连漕运都沾手了。   涉及了私盐,私茶,私瓷……   都是收益巨大的产业,虽然风险很大,但王府护卫军不是吃素的,所谓的风险,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不光这样,他在京里的良田都有千亩之多,这还不算周厉王和王妃名下的一干产业,以及他承爵之后的产业。   虞幼窈知道,京里有许多宗亲勋贵,世代功勋累积的田亩,没有上万亩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族。   没想到,他表哥就是这样贵壕。   这还仅仅只是京里的产业!   她名下的产业虽然不比表哥少,但都是正经,稳扎稳打的生意,不比表哥承担风险,来钱多,来钱也快。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深觉在赚钱这事上,她还任重而道远啊!   只不过,表哥名下有许多产业,都比较敏感,却是不好安排人过去,虞幼窈只挑了一些田庄、铺子,酒楼等正经营生。   之后,虞幼窈的心思也彻底活络起来,给了齐思宁、宋婉慧、唐云曦几个写信,提了这事。   京里头哪家哪户都会象征性做些善事,谋一些善名,这种不用花钱,不用出力的事,谁家也愿意做。   短短几日,虞幼窈和京里十几户人家,定了一份名为“窈心堂人工租用”的契子。   并且与各家商定好了,“窈心堂”会全权负责这些人工的品行,并且保证这些人工,不会为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他们若需要零工,则要从“窈心堂”里雇人,“窈心堂”承诺,不会从中收取任何费用。   虞幼窈做了中间人,就需要承担风险,用的也是自己的人脉。   “窈心堂”想要做好,做大,则需要运作周转,钱财是必不可少。   所以,虞幼窈决定“窈心堂”会单方面抽取,接受救助者收入的一成,做为窈心堂的基本运作。   这一成收入对于“窈心堂”来说,可谓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窈心堂”的运作,大部分钱都要虞幼窈自己陶腰包。   可她需要通过这个方式,让那些被救助的人明白,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窈心堂”为他们提供了吃住工作的机会,他们也要贡献自己微薄的善心,用于救助更多的人。   另外,“窈心堂”也接受其他人家的捐赠,并且承诺,所有捐赠皆用于救助更多的人。   立契的这一天,虞幼窈特地使人去了一趟衙门定契。   这份契子,目前还很粗糙。   可周令怀知道,它会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完善。   等它彻底完善了,就是虞幼窈实现野心的那一天。   他从来没有低估过虞幼窈,却没有想到,虞幼窈会做得这样好,她开了善堂,给了许多孩童孺妇们活下来的机会,这是善心。   可她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这是善德。   一个人容易发散善心,可善心并不代表善德。   善——是指善心的行为。   德——却是这份善背后承载美好与希望。   此时的虞幼窈并不知道,窈心堂已经在京里出名了。   宋老夫人靠在榻上,听着宋婉慧提了窈心堂:“窈窈提了这事,我一寻摸,咱们家每年冬天,都要办好些粥棚,舍不少府里破旧的衣物,用具,舍给谁不是舍,舍了窈心堂,才能真正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宋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窈窈这丫头,这眼界就不是一般人可比,虞老夫人吃斋念佛了几十年,还真给家里招了一个活菩萨,这有善心,又有德行,到底是哪一辈儿积来的福气,这是好事啊,你便回了窈窈,咱家的所有产业,今后需要零工了,都到窈心堂去雇,另外窈心堂不是也接受捐赠吗?以后咱们家捐出去的东西,就都送到窈心堂去。”   镇国侯夫人也是笑容满面:“改明儿,我给京里几个善心的夫人们去个信,想来这样的好事,她们也是乐于参与。”   而同样一幕,也发生在齐府,唐府。   又经由齐府、唐府,传到了李府、张府、杜府……   窈心堂总算是步入正轨了,虞幼窈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日。   家里头几天,就派人去了庄子上,要接虞兼葭回家。   可虞兼葭染了风寒,身体刚好了一些,不宜奔波受冻,索性小年日,祭灶什么的,都是男人们的事,便也没折腾她,让她在庄子上养几天再回来。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因虞宗正不在家中,虞老夫人准备了灶糖、果物,酒水,灯烛等,安排周令怀祭了灶王爷。   之后,柳嬷嬷指挥下人们,将家里上上下下都洒扫了一遍。   整个府里都焕然一新。   虞幼窈进了厨房,将灶糖做成了花样,有裹了花生粒的花生糖,还有裹了芝麻的,芝麻糖,还有裹了瓜子仁的,瓜子糖……   足有七八种之多。   灶糖虽然粘牙,可味道香甜,是任何糖也无法比拟的风味,虞幼窈一直很喜欢,自己尝了一些,裹了东西之后,没那么粘牙,反而更好吃。   虞幼窈给府里各人都送了一些过去。   大家都觉得好吃。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聚一起,吃了饺子、年糕,热热闹闹地送了灶王爷,折腾了一天儿,可算是消停下来了。   到了第二日,皇上下旨:“封周厉王世子殷怀玺,武穆定北王,号武穆王,统领北境三十万大军,以镇我大周泱泱之国土,守北境,镇幽州,因武穆王有疾,特允其暂在京中休养,待来年元宵节后,即刻前往幽州。” 第522章 何为谥号(求月票)   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厉王在世之时,封了定北王,号定王,镇守北境。   轮到殷怀玺,皇上在定北王的基础上,又加封了武穆,号武穆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汲冢周书》称:“威强睿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   《谥法》称:“布德执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   历史上获“武穆”二字追谥之人屈指可数,几乎每一个,都是旷烁古今的赫赫名将,岳飞就是在死后加谥了武穆。   “武穆”二字,在历朝历代有多大的份量,可见一斑。   皇上封了殷怀玺武穆王,这又是何等的器重?   但问题是,武穆二字在历史上多为谥号。   何为谥号?   是给“死者”追谥生前的事迹、品德、功过的追谥,上谥是歌功讼德,中谥也是缅怀追思,下谥就有贬低的意思。   之前皇上封殷厉行一字并肩王,号周厉王时。   朝中就有大臣跳出来反对,直指:“厉”字不德,有“荒、暴、杀、恶”之意,不应予以功臣。   皇上直言道:“先皇为皇弟取名【厉】字,是取其严、肃、猛、磨、锋利之意,而皇弟多年来,如国之锋刀利刃,内镇国土之安详,外降邦外之凶悍,却是不负先皇期许,理应在追谥“厉”号,以示祖有德,己有功。”   “武穆”肯定是上谥了,只是“武穆”二字多为死者追谥,活人不见有,殷怀玺人还活着,怎么就追封了武穆?   是觉得唯有“武穆”这二字,才足以表达皇上对殷怀玺的看重?   还是想让殷怀玺效前人之风采,“武穆”之功绩,为大周立汗马功劳?   亦或者是有了周厉王前车之鉴,皇上是想以“武穆”二字震慑朝纲宵小,使之不敢欺殷怀玺年弱、残病之身?   总之不管皇上到底是怎么样的,既然是加封了殷怀玺武穆定北王,那就是加封,朝野上下,无人敢多说半句。   消息传到宫外,进了虞幼窈耳里。   虞幼窈险些气哭了:“狗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追封就追封,什么名号不能追加,非要给表哥追加这么一个莫名奇妙的封号?”   是觉得表哥活着碍了他眼了,还是嫌表哥身体太好了,希望表哥早死早超生?   屋时支了碳炉,上面摆了铁丝制的烤架,鹿肉烤得色泽油亮,嗞嗞地响,屋里飘满了辛香的烤鹿肉味道,以及似有若无的葡萄酒香。   昨儿那头雄鹿个头不小,府里各人送了一些,还剩了一半余。   虞幼窈收集了鹿血,寻了古方泡了鹿血酒,也做了一些鹿血粉,对烤鹿肉也十分喜爱。   周令怀翻烤了鹿肉,觉得鹿肉烤得差不多了,就夹起来,用刀子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小块,递给了虞幼窈:“鹿肉烤好了,趁热吃。”   虞幼窈气都气饱了:“我哪还吃下去。”   周令怀笑了:“前朝有一位抗金名将岳武穆,你近来读了不少史书,可有看过他的生平事迹?”   虞幼窈点头:“岳武穆战功赫赫,因功高震主,在除夕之夜,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残酷杀害,后几经平反,长达了八十多年,才得以彻底昭雪!”   周令怀赞许道:“史记没有白看,岳武穆死后14年,秦相寿终正寝,秦家失势,朝中主战派,看到了岳武穆平反的希望,要求为岳武穆平反,被高宗所拒。”   虞幼窈向来聪慧,一点就透:“因岳武穆之死,是高宗皇上造成,平反了岳武穆,高宗威严名声就过不去。”   这一点和当初表哥为周厉王平反之时,又何其相似?!   周令怀继续道:“直到,金主撕毁和议,兴兵南侵,危亡之秋,主战派再次要求为岳武穆昭雪,高宗迫于无奈,只得作秀,将岳家流放诸人赦免,这一举措,与平反昭雪毫无关系,仅仅只是迫于形势,略施仁政,岳武穆始终背着所谓的奸党,谋反之名。”   虞幼窈知道,这只是开始。   “高宗退位,他的儿子孝宗登基,为了平衡当时,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势力,重新为岳武穆平反了冤情,然而在平反告词中,对岳飞之死却写得云山雾罩,承认了岳武穆之冤情,却又不肯明言直说,对岳武穆冤狱,未进行任何的甄别与复查,平反不够彻底,让岳武穆仍留污迹,被世人说道。”   虞幼窈点头:“高宗退位之后,以太上皇自居,退位不让权,孝宗受其父影响,对岳武穆的冤情,并没有太重视,只是碍于当时主战派的强烈要求,不得不如此作为,但平反不彻底,依然让岳武穆蒙受不白之冤。”   “孝宗十七年,朝廷才正式为岳武穆赐谥,太常寺拟请“谥以忠愍(悯)”,被孝宗退回,“令别拟定”。复议的结果是:“兹按谥法,折冲御侮曰武,布德执义曰穆,谥武穆。”   虞幼窈皱眉:“岳武穆因“谋反”被冤死,武穆再有份量,名头再好听,可从“忠愍(悯)”降为“武穆”,这是孝宗对岳武穆的贬低,仍不算完全平反,对岳武穆来说,一个【忠】字,比任何字眼都来都重要。”   周令怀颔首:“之后,历经光宗,岳氏族人始终心意难平,牢记了【先公之忠未显,冤未白】,不停地寻找平反的时机。”   虞幼窈不是傻子,同样是被冤死的功臣良将,岳武穆却辗转经年,始终难以平反。   可周厉王一案,却几个月就平反干净了。   这真的只是因为,表哥平定山东,以及天下的悠悠众口吗?   未必吧!   当年,即便是金人都打到了江北,高宗皇帝仍然顾忌自己威严脸面,不肯为岳武穆平反,区区一个山东又算得了什么?   周令怀继续道:“直到宁宗即位,又历经了长达十余年,宁宗才追夺秦相的“申王”爵位和“忠献”谥号,改成了下谥“谬丑”,直指他的罪孽,然而好事永远多磨,随着主战派的失势,主和派再一次恢复秦相的爵位,武穆岳依然未得朝廷正名。” 第523章 痴心妄想   虞幼窈抿了唇儿。   周令怀笑了:“岳武穆一案,直到南朝末年,理宗即位才彻底得以昭雪,你觉得这是为何呢?”   虞幼窈心里不太舒服:“岳穆武之死,非秦相首过,而是高宗之过,后代子孙自不敢论先祖之功过,致忠臣始终蒙冤,由此也能看出,冤死之人,想要彻底平反,甚至是平反干净,有多么困难。”   周令怀颔首:“所以呢?”   虞幼窈脸色不大好看:“表哥,一是借了山东平叛的势,二借了内阁的势,将以皇上为首的宁远伯一系,打压下去了,三是借了天下悠悠众口之势,皇上迫不无奈,才不得不替周厉王平反了。”   高宗之所以没为岳武穆平反,是因为当年害死岳武穆的主和派得势。   表哥有了前车之鉴,一开始就堵死了宁远伯和内阁的路,让内阁从中出力,皇上本就意欲为周厉王平反,之后又碍于内阁,不得不平反干净。   还有就是,北境那边局势不稳,表哥以山东一战,证明了自己有能力稳定北境的局势。   周令怀颔首:“不错!”   虞幼窈怒道:“皇上赐你武穆,是想借岳武穆一事,对你施以恩惠仁德,让你牢记他替你父平反之恩情,时刻警示你,铭记恩德,想要借此摆布表哥,同时也有威胁之意,他能替周厉王平反,自然也能将其推翻,如果不想让周厉王,落到岳武穆的下场,表哥要甘心受他驱使。”   周令怀点头:“正是如此!”   虞幼窈已经气红了眼睛:“所以,他封了你父周厉王,【厉】字可以是,严、肃、猛、磨、锋利之褒谥,也能是荒、暴、杀之恶谥,是褒是恶,全凭他一念之间,真是好歹毒,好阴险的心思啊,又是帝王心术!”   她之前竟没猜到这一点,一味为周厉王得以平反,而为表哥感到高兴。   殊不知,这一张诏书的不怀好意,已经暗藏其中。   周令怀知道她气愤,难过,也心疼他,就轻抚了她的发:“周厉王也好,武穆王也罢,那点小手段,就妄图驱策于我,却是痴心妄想。”   虞幼窈知道表哥不是轻易被人摆布的人,只是心里依然愤愤难平:“堂堂一国之君,不思治理朝纲,清吏治,却整天玩弄权术,太可恨了。”   旁人觉得,皇上追封表哥武穆定北王,是对表哥的器重。   可她却只为表哥感到委屈。   周令怀扶了她头的上绢花:“一条不成气候的恶龙,斩了便是,不值当气了自己,”说完了,他就重新切了热乎乎的鹿肉,摆到她面前:“鹿肉要趁热吃。”   轻描淡写的话,仿佛只是不经意说出口。   可虞幼窈却知道,这是蓄谋已久,从表哥进京的那一刻起,这天下皆为棋子。   虞幼窈没觉得不好,只是有些心惊肉跳,只好拿起筷子,夹了鹿肉吃。   鹿肉烤得很入味,咸香不腻的口感,让虞幼窈十分喜欢,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也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了。   周令怀取了酒瓮,为她倒了一杯葡萄酒:“明儿,我要出城一趟,你可要与我同去?”   芳甜的葡萄酒,搭上重口的鹿肉,却是相得益彰。   虞幼窈捧着夜光杯,笑容甜软:“外面天寒地冻,表哥为什么要出城?”   虽然不大愿意让表哥出门受冻,但也知道,表哥一向深居简出,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才不得不出城。   周令怀目光一深:“嗯,为一位故人送行。”   虞幼窈心下了然了:“明儿和表哥一起去,把昨儿泡的鹿血酒也带上,这天寒地冻,喝一杯鹿血酒,壮血而践行,是最好不过了。”   表哥既然开了口,让她一道过去,祖母那里就不是阻碍了。   周令怀颔首。   第二日,阴沉了一个多月的天,终于放晴了。   早朝之后,虞幼窈就得了消息——   朝廷就宁远伯所奏宋修文诸多罪名,经初步调查后,令江都司佥事,并参将宋修文革职查办。   由叶寒渊暂代其职,即刻南下,暂掌宁波、绍兴、台州三郡沿海战事,并协助调查宋修文一案,力必要将此案查明,使贪官亏吏受惩,伸水师之正义。   橙红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也让人压抑的心情,也跟着一起放晴了。   马车里摆了碳笼,四壁都挂了挡风的帘子,也是暖和。   虞幼窈与表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临江叶府,世代举业,叶寒渊的父亲,叶枭慈就是文官,叶寒渊身为他的嫡长子,为什么却投身行伍,没有走科举?”   周令怀道:“叶寒渊是叶枭慈的嫡长子,按道理说,理应子承父志,走举业入仕,只不过叶寒渊小的时候口吃,并不受父亲看重,也因此遭到了不少欺辱和嘲笑,渐渐就变得木讷,自闭,又因他打小就长得高壮,在幽州就有叶大傻之名。”   “什么?”虞幼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以一己之力,搅弄了整个朝纲的叶寒渊,竟然口吃,还有一个外号叫叶大傻?   这就想到了之前与祖母提及了叶寒渊,祖母称叶寒渊又横又楞。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叶寒渊怒敲登闻鼓,一个“横”字,用在他身上,勉强也算合适,但这个“楞”又从何而来?   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奇,可当时她心里装了心事,就没深究。   今儿听了表哥这话,才知道原来这个“楞”,竟是由此而来。   周令怀知道她难以置信,就笑了:“口吃,虽不是什么恶疾,却有损朝廷形象,不允参加科举。”   虞幼窈一时无语了,半晌才问:“叶寒渊怒敲登闻鼓那日,我路过长安街,听他沿街一路,呼喝长兴侯十罪民,字字句句,也不见口吃,后来他是怎么好的?”   周令怀目光微深:“这就说来话长了……”   聊了一路,虞幼窈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幽王一案埋葬了多少人命,又埋葬了多少儿女情长呢?   不知不觉,就到城外的风波亭。 第524章 鸳鸯盟誓   虞幼窈掀了车帘,就看到风波亭内,身形高大英武的男子,身上穿了银白铠甲,红色的披风,在寒风之中翻卷。   挺拔的身骨,只一眼就能瞧见铮铮的气势。   这样的大好男儿,本该驰骋沙场,意气风发。   可猛不丁一瞧,却觉得那站在寒风凛烈之中的人,竟是满身风霜。   虞幼窈指挥春晓和长安,将带来碳笼、茶具、鹿血酒、点心、鹿肉等一应东西,搬进了风波亭里。   “外头天寒地冻,表哥要多注意些,不要受凉,”一边说着,虞幼窈就取了大氅,伺候表哥穿好,又准备了袖炉,给表哥的腿上加了一条绒毯:“表哥大约有许多话要与叶公子聊,我便不过去了,就在马车里等表哥。”   周令怀也没勉强,点头:“我和叶寒渊的交情没那么深,不会耽搁太久。”   虞幼窈点头,推着表哥下了马车。   天上虽然见了日头,可日头大约也耐不住,这地冻天寒的天气,也是懒洋洋地,使不上热呼劲。   这寒风一刮到身上,便觉得脸皮也被刮了一层。   虞幼窈连忙弯腰,帮着表哥拢紧了氅衣:“表哥要注意身体。”   长安推着周令怀进了风波亭。   虞幼窈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风波亭内,叶寒渊坐在碳笼前,里面支了烤架,他切了两块鹿肉,放在烤架上翻烤:“送你来的小姑娘,就是左佥都御史家的虞大小姐?”   周令怀颔首。   叶寒渊忙着给鹿肉刷油:“她很照顾你。”   周令怀点头,没说话。   气氛一度沉默,只有嗞嗞地烤肉声,声声入耳。   叶寒渊取出了一块玉佩。   这是一块红翡鸳佩,古鸳鸯成对,有鸳佩,肯定就是鸯佩。   周令怀神情变得复杂:“当年,我父亲以红翡鸳佩作为信物,将我姐姐托付于你了?”   这块红翡鸳佩,是父亲一直随身携带。   另有一块绿翠鸯佩,母亲也是从不离身。   当年,父亲遍寻天下,寻了一块翡翠,这块翡翠天生异象,一半红,一半翠。   翡翠者:雄者为红,谓之“翡”,雌者为绿色,谓之“翠”。   父亲大喜过望,寻了天下最好的匠,雕了一对翡翠鸳鸯,取意“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与母亲结了鸳鸯盟誓。   这是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   叶寒渊拎起了酒坛,拔掉了酒塞,猛灌了几口酒,鹿血酒行血,一入腹便觉得血烧灼得慌:“当年,北境连失数城,节节败退,周厉王整顿兵马,打算在狄裕关,与狄人一决死战,他已经心存了死志,却放不下家中的妻儿。”   那时,年仅十七岁的叶寒渊,在军中表现出色,被提拔幽州卫守备,秩正六品,驻守城哨。   三十万狄军来势汹汹,幽王殿下筹集兵粮应战。   朝廷年年拖欠军晌,致北境物资缺乏,战士们的兵甲破损,战马老弱,每年兵力耗损很大,二十万已经是倾尽了所有兵力。   狄军像是知道北境物资缺乏,一味佯攻假打,战士们疲于应对,物资消耗加剧,为这一战蒙上了不详的阴影。   北境连失数城,形势不容乐观。   若不能主动出击,将狄军拦在狄裕关外,狄军攻破狄裕关也是迟早的事。   幽王殿下重新整顿了兵马,打算全面出击:“此战若胜,我在军中设宴,犒赏三军,与众将士;若败,我殷厉行与众将士,同沙场,共黄泉!”   “共酒肉,共宴乐……”   “同沙场,共黄泉……”   “共黄泉……”   “……”   军中士气冲天,可就是这一股不畏生死的气,却无端透了一股悲凉。   身为镇守北境的藩王,幽王殿下没有选择。   狄人若是攻破了狭裕关,朝廷会追究他镇守不力的罪名,若是寻常将士,兴许还有活命的可能,但身为藩王却唯有死路一条。   唯有战死沙场,才能保住他的妻儿。   当天晚上,幽王殿下在大营里见了他:“我死,吾妻与我共命,定不会苟活于世,碧落黄泉,生生死死,我们始终是要一起走过,吾子天性桀骜反骨,不受约束,我也管不够他,便由着他折腾个翻天覆地也罢,唯有吾女,性烈如火,着实叫人放心不下。”   玺儿诡计多端,他就是担心,也担心不过来。   将若荼交给玺儿照应,姐弟同心,自然更妥当一些,可玺儿戾气太重,心思太多,他却是不放心将女儿交给他了。   叶寒渊拘谨地坐营帐里,他性子木讷,唯有在听到,幽王殿下提到“吾女”时,他木讷的情绪,终于有了强烈的波动。   殷厉行话锋一转:“你与吾女若荼,有青梅竹马之谊,若这一战败了,届时还请你照看她一二。”   叶枭慈是北境父母官,与北境一干豪绅也往来从密,若北境沦陷,叶枭慈肯定是有办法全身而退。   叶寒渊是嫡长子,叶枭慈便是不重视他,也不可能放弃他。   叶寒渊于他麾下也有五六年,也是他看着长大,与人往来看似木讷,却是少有的将才,有责任,也有担当,性情也稳重,倒是可以托付一二。   有玺儿谋筹,叶寒渊照应,若荼可保万无一失。   向来木讷的叶寒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扑通”一声就跪到幽王的面前:“王爷,属于思慕郡主多年,愿以终身相付,效王爷与王妃之情志,与郡主结两姓之好,一生一世一双人,请王爷成全。”   营帐里静得落针可闻——   叶寒渊忐忑地跪在地上,死死地埋着头,连抬起头来看幽王殿下的勇气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趁人之危,有多么卑鄙无耻。   长宁郡主身份是何等尊贵,又岂是他一个,在家中不受重视,小小的六品卫所守备可以肖想的。   可是他知道,这是也他唯一的机会。   半晌之后,头顶上响起了幽王殿下,饱含怒意的声音:“抬起头来。”   叶寒渊心中畏惧,却还是握紧了双拳,缓缓地抬起头,果然看到幽王殿下,阴恻恻地看着他,眼神里杀机腾腾。 第525章 不知死活(求月票)   殷厉行冷笑一声:“老子见你小子有点行军打仗的天赋,将你当徒弟,你小子,竟敢肖想我女儿,很敢想嘛!”   叶寒渊木着脸:“请王爷成全。”   幽王给气笑了:“呵,说你赖蛤蟆,你还喘上劲了,敢肖想我女儿,让老子瞧一瞧你骨头够不够硬。”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撸起袖子冲过去,就是一通猛捶暴打。   叶寒渊一声不吭。   打着打着,殷厉行自个也打得没意思了,幽幽地盯着叶寒渊:“你最好将心中这想法给打消了,虽然老子当年,也是赖蛤蟆吃天鹅肉的人,但老子就是不能容忍,有只赖蛤蟆,肖想我女儿,懂?”   叶寒渊被打得鼻青脸肿,简直是惨不忍睹。   被打了一顿之后,再面对幽王殿下,叶寒渊也不虚了,反而理直气壮:“为什么殿下当年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跟老子比?”幽王气得当场又撸了袖子。   他说自己是蛤蟆,这小子还真当他是赖蛤蟆了?   老子就算是一只赖蛤蟆,那也是最靓的蛤蟆崽,怎么说也是个皇子,有田有地,有钱有势。   叶寒渊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能跟他比?   不知死活!!!   越想越气,幽王殿下一脚踹过去:“跟我比?你配吗?配个几把钥匙?也不瞧瞧自个的身份,呵,州府嫡长子,你知道州府是干什么?说是辅佐藩王,治理藩地,实则是朝廷安插在北境,监视藩王的眼线,想娶我女儿,就你这身份,简直是痴心妄想。”   莫说他了!   就是叶枭慈他本人,也不可能同意与藩王结亲,稍有不慎一个结党的罪名扣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叶寒渊抿紧了唇:“只要王爷成全我,我愿意脱离叶府,入赘王府,给如荼做赘夫。”   幽王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叶寒渊继续说:“我知道,我配不上郡主,但是我发誓,将来一定建功立业,绝不辱没了郡主,此生与郡主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二色,不生二意,若违此誓,便让我生不善终。”   幽王看着叶寒渊,神情变得无比复杂:“赘夫?你想得挺好,叶府是临江叶氏的旁支,祖宗光德,是大周朝第一文豪世族,入赘这等辱没门风之事,也要看你父亲同不同意。”   叶寒渊抬眸直视他道:“从我入了军营那天起,我与父亲已经写下了断亲书,我的事,他管不了。”   不然,身为幽州府官,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嫡长子效藩王麾下?   因为他口吃,科举这条路已经彻底被堵死了,又因为他生性自闭木讷,管理家中庶、经商的路,也走不通了。   唯有投军,对他而言还算一条出路。   父亲不是没想过,想要安排他去别人麾下,是他自己不愿意,是病重的母亲出面,写了一封断亲书,用了父亲的章印,偷偷交给了他。   “先不要告诉你父亲,等将来你在叶府之间,难以两全的时候再拿出来。”   断绝亲缘关系,这是母亲对儿子最后的仁慈。   因为她很清楚,等自己死了,儿子彻底没有了倚仗,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他一席之地了。   不久之后,母亲就逝世了。   母亲的丧事结束之后,他拿出了断亲书,父亲气得勃然大怒,可到底顾忌了与原配的情份,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毅然决然地投身了幽王麾下。   听他说了这一段往事,幽王殿下长叹一声:“叶寒渊,本王很欣赏你敢做敢为的性子,也欣赏你的才能,但是……”   叶寒渊害怕听到拒绝的话:“殿下,郡主说过,殿下当年为她娶了这名,就希望她能活得如火似荼一般肆意,热烈,我一无所有,给不了郡主这一切,你不放心将郡主交给我,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要向王爷求一个承诺。”   殷厉行沉默良久,许久才问:“什么承诺?”   叶寒渊坚定道:“若将来我能建功立业,给郡主幸福,请殿下允我与郡主的婚事,若我不能做到,也会照看郡主一生。”   堂堂叶氏子孙,为了一个女人,肯自甘堕落,继亲缘,做赘夫,这样的诚意,幽王殿下自认无法拒绝。   而且,叶寒渊重情重义,承诺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一个承诺便可以为女儿的将来,求一个保障,他何乐而不为呢?   便是叶寒渊做不到又如何?   殷厉行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还有儿子。   这个儿子虽然天生桀骜,不受拘束,未必能悉心照顾长姐,但一定不会让长姐受了委屈。   沉默良久,殷厉行从怀中取了一块红翡鸳佩:“好,这块红翡鸳佩,是我与王妃的定情信物,今日便允你做信物,但是,”   叶寒渊来不及惊喜,就听到幽王殿下话锋一转,严厉的目光盯着他,久经沙场的气势,一度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必须答应我,将来若荼如果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人也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你不能仗着我的承诺,勉强若荼,你和若荼之间只有你情我愿,没有一厢情愿,明白吗?”   他的意思很明白,这个红翡玉佩,只是他的承诺,并不代表女儿的意愿,若女儿不同意,婚事依然不做数。   叶寒渊大喜过望,双手捧过了玉佩:“多谢殿下成全,若将来我不能做到对殿下的承诺,或若荼有了自己的选择,我自会将红翡玉佩交还若荼,不会勉强于她。”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那样令人猝不及防。   世子以雷霆手段,筹集北境物资,送往了战场,缓解了军中粮草之危,之后又传出了,世子带三千王府护卫军,支援北境战场,却在狭裕关,与哈蒙率领的八千精兵狭路相逢,歼敌六千余人,其中有数位狄部有头有脸的将领,将哈蒙打得溃军而逃。   消息传到前线,幽军气势大震。   有粮有士气,幽王殿下抓住战机,一鼓作气扭转战局。   这时,朝中又传来了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前来驰援,让这一战的局势越发明朗,军中所有人都大喜过望。   却并没有人知道,更大的危险也随之降临。 第526章 情深不寿(求月票)   朝廷宣幽王殿下进京,他们谁也没有太过担心,幽王殿下扭转了北境的战局,殷世子也准备好了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们的罪证,准备随后朝廷兴师问罪,就上奏朝廷。   如此一来,幽王殿下纵子行凶的罪名,也不成立了。   那一日,父亲突然让他带兵巡边。   他与父亲名义上断了亲,但消息隐而未发,未到需要决择的时候,父亲依然会照看他几分。   他并没有多想,北境战危之时,父亲身为北境父母官,自然也站出来辅战,巡边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也没有怀疑。   直到,他在狭裕关接到长兴侯异动,察觉了不对,中途返回之后,远远就从城门外,看到冲天烟云滚滚。   等他赶到幽王府时,大火转颓。   幽王府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时,他才知道,父亲一早就知道了,威宁侯和长兴侯揣磨圣意,密谋陷害周厉王,窃幽州兵权一事。   父亲却碍于圣意,虽然没有助纣为虐,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甚至为了担心他牵连其中,以巡边之名,故意将他支走。   红翡之约,终成了空话!   听完了这段往事,周令怀神情微恸:“既然我长姐已逝,便由我作主,你与我父亲的约定,与我姐姐的鸳鸯盟约,就此作罢,从此之后……”   他和叶寒渊关系虽然不错,但感情并不深厚。   一直以来,和叶寒渊关系亲近的人,是她的姐姐,长宁郡主殷若荼。   这些年来,他与叶寒渊联系不多,所以并不知道还有这一桩旧事。   叶寒渊打断了他的话:“当日,我从北境逃到京兆,与父亲断亲之后,又留了断绝书,如今我即将前往江南接任宋修文的任职,也算是建功立业,我已经做到了对周厉王的承诺,还请殷世子,另一块绿翠鸯佩归还于我。”   周令怀眼神一冷:“我长姐已死。”   叶寒渊却面无表情:“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周厉王的约定还在,非你三言两语,就能撇清,还请殷世子将绿翠鸯佩交给我,若荼生是我叶寒渊的人,死为我叶寒渊的鬼。”   周令怀握紧了茶杯,定定地看着他:“叶寒渊,你将来娶妻生子之后,届时又将我姐姐置于何地?”   叶寒渊沉着脸:“如果不是你姐姐,也不会是别人。”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了。   当年叶寒渊投身于父亲麾下,有一次她和姐姐一起去军中,那时阴沉木讷的少年,就躲在营帐的阴暗处,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看。   周令怀很不喜欢他的眼神。   直到现在,他才懂了,叶寒渊是在看他的整个世界。   若殷怀玺,还是从前那个殷怀玺,若他没有来过京兆,遇到一个叫虞幼窈的少女,他一定会冷漠地拒绝叶寒渊。   可他终究变了。   周令怀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车帘掀了一角,马车里的人,虽然没有跟过来,却也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那里也是他的整个世界。   是他立下宏愿,要护一生的人。   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是旁人。   这并不是承诺。   而是他们穷极一生,想要达成的理想。   周令怀从袖中取了一块翠绿的鸯佩:“若将来有一天,你改变了心意,便将这一对鸳鸯玉佩归还于我。”   叶寒渊接过了翠绿鸯佩,与手中的红翡鸳佩相扣,一翡一翠两块鸳鸯玉佩,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对交颈的鸳鸯圆佩。   叶寒渊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圆佩,眼中似悲似喜,半晌才道:“多谢武穆王成全。”   他没再叫殷世子了。   殷世子是他从前在幽州,与殷怀玺之间那为之不多的交情。   而武穆王,是他从今往后效忠之人。   风波亭里四面透风,便是置了碳笼也是刺骨冻人,周令怀觉得冷了。   他从腰间取了巴掌大的小玉葫芦,里面装了没药酒,他仰头喝了一口,没药酒冲入喉咙,一入腹,便觉得寒意一散。   鹿肉烤好了,叶寒渊将其中一块,夹到周令怀面前的盘中:“你姐姐从前最喜欢我烤的肉。”   这也是他第一次为别人烤肉。   也是最后一次了。   周令怀拿了匕首,将肉切成小块,尝了一口,觉得比他烤得好吃,想到虞幼窈也喜欢吃烤肉,就问:“怎么烤的?”   叶寒渊面无表情地将他自己烤肉的一些技巧说了一遍。   周令怀受教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吃了烤肉,喝了鹿血酒,周令怀便道:“时辰尚早,城郊距宝宁寺片刻至,你不去与景之道个别?”   指挥佥事在州府辖内,若论关系亲近,叶寒渊与景之更近一些。   叶寒渊忡怔良久,半晌才道:“当年北境惊变,景之襄助你筹集粮草,稳定北境局势,你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率王府三千护卫精兵,驰援战场,缓解北境战局,此后他一病不起,后威宁侯与长兴侯欲窈幽州兵权,周伯父担心他受到牵连,对他下了蒙汗药,将他送到了五台山。”   提及了这段往事,周令怀心中复杂:“他便在,也救不了幽王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母亲一向冰雪聪明,禀性贞烈,就是因为明白这道理,才会那样决绝。   长姐亦是机敏聪慧,性烈如火,就是因为深知这一切,才会甘心与母亲一同赴死。   叶寒渊垂下眼睛:“情深而不寿,慧极则必伤,经了幽州惊变,以及家族之祸,景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慧能大师上五台山论禅,见了景之后,就直言道,此子与我佛有缘,景之落发为僧,不问红尘,身体竟一天一天好转。”   只是,这世间再无周氏景之,只有宝宁寺六慧僧,慧济禅师。   这些周令怀也是知道的。   景之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便是做了和尚,也难得清净,后来他提出,要借用周令怀这个身份,代价是为周家平反。   他想要上京,哪需要借用周令怀的身份?   他只是借此,斩了与景之之间的红尘,还他一份清净自在罢了。 第527章 景止依光   都是聪明人,许多事不需要明说,便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意。   至此,景之放下了。   他也用了周令怀的身份上京,却因“周令怀”这个身份,与虞府结下了不解之缘,与一个小姑娘结下了一辈子的盟誓。   大约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他和周令怀有不解之缘,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叶寒渊微叹一声:“既已了断红尘,便也不做红尘客,就不打扰他了。”   幽州指挥佥事家,得一公子,虽先天病弱,却天生慧根,其父取名令怀,字景之,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希望他德才兼备,遇高山,而景仰之,心中常怀谦逊,方能见德而行德。   后来,这位字“景之”的周家少爷,遇到的另一个字“景止”的少年世子。   一字之差,结下不解之缘。   幽王殿下为殷怀玺取字景止,是取自:“品崇嵩室,合九有而景止依光;度越沧溟,尽百川而朝宗赴壑。”   就是希望,殷怀玺将来能做一个品性崇高之人,景止依光,尽百川而朝宗。   一个遇高山,而景仰之。   一个品崇嵩岳,景止依光。   命运的纠葛,仿佛是命中注定了一般。   而那时的幽王殿下大约也不会想到,九为极数,嵩山之高不可攀越。   龙游于海,尽纳沧溟四海之浩瀚,百川之朝宗。   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   周令怀没有多言,只道:“此去江南危机重重,望珍重!”   叶寒渊点头:“保重。”   说完了,叶寒渊也不作停留。   走出了风波亭外,随着一声口哨响起,附近就传来了“哒哒”地马蹄声,一匹鬃黑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转瞬,就停在了叶寒渊身边。   叶寒渊轻抚了马头,翻身上马。   “驾!”马儿仰头长嘶一声,宛如一道疾风,奔向了官道。   叶寒渊握着马缰,耳边呼啸着寒风,仿佛那个身着红衣,鲜衣怒马,如火似荼的少女在他的耳边絮语——   “叶寒渊,以后有我罩着你,谁也别想欺负你……”   “叶寒渊,不能考科举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科举一道路可走,至少我就没听说过,口吃的人不能参军……”   “叶寒渊,你又不是天生口吃,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克服……”   “叶寒渊,我们说定了,以后你每天这个时辰过来寻我,我帮你一起克服口吃的毛病……”   “叶寒渊,跟我一起念,殷若荼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要是敢口吃,就死定了……”   “叶寒渊,殷怀玺那个臭小子嘲笑我,说我是个男人婆,将来肯定嫁不出去,被我父王揍了一顿,我父王说,嫁不出去,可以招一个进来,军中有前途的好男儿多得是,只要他一声令下,多的是人排了队地想给我做赘夫……”   “叶寒渊,你有什么理想吗?就是拼了命想要去做的事?”   “……”   我毕生的理想就是你,拼了命地想要娶你。   即使你已经不在了!   我也想这样一直念着你!   周令怀目送叶寒渊的马儿远,心中一片悲凉,才放晴不多久的天,不知何时一片乌沉,寒风挟裹着雨雪,一齐卷进了风波亭内。   虞幼窈下了马车,踩着积雪走进了风波亭内:“下雪了。”   周令怀“嗯”了一声,抬手将小姑娘狐毛斗篷上的帽子,掖起来,戴到她头上:“我们回去吧!”   过一会儿,雨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   长安推着轮椅,将少爷送回了马车,然后又回了风波亭,帮着春晓收拾东西。   马车里暖烘烘的,桌上置了小碳炉,煮了姜茶,整个车厢都散了一股姜辣味。   虞幼窈拿了茶斗,瓢了一碗姜茶,递给了表哥:“方才在外面冻了许久,快喝一碗姜茶暖一暖身子。”   周令怀注意到,她将茶斗拿高,姜茶徐徐地,缓缓地注入碗里。   待姜茶递给他时,他伸手接过。   温度已经不烫人了,他低头喝了一口,虽然略还有些烫口,但小口慢喝,反而更热乎,更合适。   往往一举一动,都透了贴心。   虞幼窈好奇地问:“表哥方才与叶寒渊说了什么?”   周令怀捧着姜汤:“他让我履行当年我父王对他的承诺,成全他和我长姐的婚事,将另一半信物交给他。”   虞幼窈倏然怔住了。   其实,来的时候表哥在马车里,讲了叶寒渊与幽王府的渊缘,就没少提及长宁郡主殷若荼,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叶寒渊身为州官之子,便是投效周厉王麾下,也没有必要,在幽州隐忍负重多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不惜父亲反目成仇,又经历了生死大逃杀,逃进了京里,为周厉王平反。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符合一个世家子弟的教养和责任。   可是他做了。   虞幼窈鼻头一酸:“那表哥……”   “我成全他了。”周令怀垂头,碗里的姜茶冒着烟丝,姜茶上漂着红枣,桂圆肉:“他从来不在我的棋盘之上,敲登闻鼓的人,不是他,也会是旁人,他自愿入局,甘愿沦为棋子,已经为幽王府,为我姐姐做得够多了。”   虞幼窈心里很难受,却努力扬起了笑容:“他也算求仁得仁,你、不要难受。”   周厉王是求仁得仁。   叶寒渊也是。   这不过是别无选择之后的委屈求全罢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这一诗,是叶寒渊未来漫长的岁月,孤独于世的最佳写照,又是何等的悲凉入骨,便也如同这漫天飞雪。   马车沿着官道,哒哒地回到府中。   虞幼窈和表哥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连忙备了姜汤,一人一大碗,盯着他俩喝完了,这才挪了眼睛。   虞幼窈苦巴着脸。   周令怀随手端过了桌上的金橘,剥了皮递给她吃。   虞老夫人看得直摇头,便转了话儿:“今儿上午,宋世子往府里递了拜帖,打算明儿过府一趟。” 第528章 壑之难填(求月票)   这都到了年关,哪家都忙着过年,也不好冒昧登门,便也提前下了拜帖,若是从前倒是不必这个样。   虞幼窈听得一愣:“宋世子回来了?”   周令怀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眉间一淡蹙,转眼就恢复如常,仿佛那一瞬间的情绪,只是他的错觉。   虞老夫人没注意这些,点头:“昨儿就回到府中,只是这天寒地冻,又路途遥远,想必也受了罪,一回府就病倒了,也是请了史御医开了方子,吃了药这才好些。”   也是镇国侯府往府里递了拜帖,说明了原由,她这才知道宋明昭回来。   虽然有些奇怪,说到底也是镇国侯府自己的事,便也没有深究。   虞幼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令怀淡声道:“宋修文的案子,既然向朝廷递了折子,便也查清楚了,年关将至,宋明昭既非随行官员,也非幕僚,先行返回京兆,也是理所当然。”   虞老夫人颔首:“就是这理,”她话锋一转,又道:“宋世子年少机敏,想来此次南下帮了你父亲不少忙。”   虞幼窈点头,却没说话。   心里却觉得奇怪,宋明昭是随了虞宗正一起南下,若是提前回京,怎么着也该第一时间,往虞府送个消息才是。   到底是什么病,不光要请史御医过府,连个消息还要推迟一天?   镇国侯府是武将世家,宋明昭虽然走了举业的路子,却也打小就修习武艺,不说武艺高强,但至少也是身强体壮,因为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赶路回京生病,也说得过去,这“病倒”了,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镇国侯府说,请了史御医过府,这话自然也是真的,毕竟这事一打听就能清楚了。   史御医已经致仕了,平常不是什么太紧要的,几乎不会外诊。   所以宋明昭是真病了?   而且还病得不轻。   联想到了宋明昭之前无故吐血昏迷的事,莫不是落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根?   但这一切只是猜测。   宋明昭既然明日过府,想来病情也好了许多。   虞幼窈正想着,就听到祖母与表哥说话:“宋世子明儿上门,想来也是为了江南的事,便由你出面招呼,谈及政事,咱们这些内宅妇孺可不懂太多。”   周令怀颔首应下了,他也想会一会这位惊才绝艳,年少成名的宋世子。   第二日,虞幼窈用完了早膳,忙活了一阵子,才去了安寿堂。   周令怀已经到了,正与老夫人聊着江南的局势:“宋修文还牵扯了李其广“谋逆”一案,想来叶寒渊一到了浙江,钦差大臣就会解押宋修文进京,审理之后,大约就会定罪,宋修文一案还牵扯出了吃空军晌额,会牵连不少江南的大小官员,接下来皇上会大力整顿江南,江南那边的官员,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有动作。”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周令怀指出:“朝廷最关心什么,他们就会从哪方面入手。”   虞老夫人脸色顿时不好了:“朝廷最关心的莫过于,剿倭和剿匪,若他们以此挟制朝廷,朝廷想要整顿江南,怕也不容易了,如此一来,江南怕要乱起来了。”   这乱还会持续很久。   江南一乱,朝纲也乱了大半了。   宋明昭站在门外没动,他不动,迎他进安寿堂的小厮也没动,直到屋里虞老夫人的话说完了,他这才进了屋里。   周令怀没去江南,可江南的局势却已经猜了七七八八。   大才之人总能窥一斑,而观全貌。   汉,司马迁《史记·高属祖本纪》:“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   他亦不如周令怀。   宋明昭一进屋,虞老夫人就大吃了一惊。   南下走了一趟,宋明昭一脸病白,瞧着比令怀还要病弱一些,身上穿了大氅衣,也遮不住他瘦骨嶙峋。   竟真病得这样严重。   宋明昭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空青,随后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又向周令怀见礼,却目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令怀其人。   周令怀坐在轮椅上,身骨透了嶙峋峭质,是世间少有瑰姿玮态之人:“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皎若明月舒其光,不可胜赞。”   周令怀略一颔首,淡声道:“不便之处,还请宋世子见谅。”   宋明昭敛下目光,又上前与虞幼窈见礼。   虞幼窈起身曲身还了一礼。   两人并无交流,只是宋明照看虞幼窈的目光,幽深之状如壑之难填,令周令怀眸光微深:“宋世子病气在身,便也不必太多礼数,请坐吧!”   虞老夫人反应过来,连忙道:“令怀说得对,快坐下来说话。”   宋明昭从善如流。   安寿堂里也不知道焚了什么香,气香浓而微辛。   闻着闻着,便也觉得方才受了冻的身子,连血里头,也跟着暖和了,不知不觉连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见他坐下来了,虞老夫人就又问:“听你家里人说,昨儿一回来就病到了,身体好些了没有?”   宋明昭恭敬道:“眼看着年关将至,宋修文的案子也查了七七八八,便急着赶路回来,一时不慎染了风寒,也是家里太过紧张,没什么大碍,虞祖母请放心。”   他自幼习武,身体一直很不错。   可这一次,随虞大人南下到了浙江没几天,就犯了水土,胸口时常闷痛,虽不是疼得太严重,也不是不能忍,却总是折磨人。   虞大人寻了浙江有名的大夫为他诊治,大夫们均表示,他身体没有大碍,大约只是水土不服,开了药吃了,也不是太管用。   他隐约知道,这病症很有可能和上次突然吐血昏迷有关。   宋修文的案子,查了七七八八他就提前回京。   一到了家里,祖母见他瘦干了骨头,吓了一大跳,也是担心之前那病没好干净,连忙请了史御医过府。   史御医诊脉之后,只说有可能是落了病根,还要仔细养着。   用了药之后,胸口的闷痛确实缓解了些。 第529章 深不可识(求月票)   只是,宋明昭身上总也觉得冷,穿再多的衣裳,屋里烧太多的碳笼,也觉得不舒坦。   也是进了安寿堂,乍然闻了这香才觉得身上舒坦一些。   虞老夫人放心了一些:“虽然没什么大碍,可你看看你,脸还白着,不在家里好好休养着,怎还往我家里跑?实在有什么紧要的,派人送个口信,稍封信也行啊!你还年轻,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能马虎了去。”   这话也是真情实情,江南那边的事再重要,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也只能听一耳朵安安心,是有劲也没地方使去。   宋明昭瞧了一眼虞大小姐:“此次南下两月有余,许久没有拜见虞祖母,年关将至,定先是要见拜见了虞祖母才是。”   淡淡的话,听得虞老夫人笑容满面:“你有心了。”   自从上次宋明昭病了一场后,他与虞府也亲近了许多,往常逢年过节才能瞧见的人,却是隔一阵子都会上门来拜见。   这可真将她当成了半个祖母。   宋明昭话锋一转:“宋修文案情重大,虞大人便也不能在年前回返,与家里一道过年,虞大人牵挂着家里,让我稍带了家书,置了浙江的一些特产,让我一并稍带回来了,今儿也都带过来了,虞大人安好,虞祖母并周公子,”他又瞧了虞幼窈一眼,见她垂眼在听,话锋微一顿,就接着道:“窈姑娘,尽可安心。”   说完了,就恭敬地呈上了信。   青袖连忙过去取了信,交给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吃了定心丸,也不急着看信了,接过信就放到了一旁。   寒喧的话完了,丫鬟适时上了茶。   宋明昭端起茶来一闻,便觉这茶,气清奇细长似姜辛,又略带了一丝乳木气,味醇厚而鲜爽,辛锐持久。   一入口便觉得精神微振,身上疲意尽褪。   宋明昭从来没喝过这茶,便猜到这定然是虞大小姐做得新茶,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与寻常喝得不同。”   虞老夫人笑眯眯道:“这是产自武夷山的一种岩茶,因茶香浓烈,像似了肉桂,却又比肉桂鲜醇,窈窈就取作了肉桂茶,不光你没喝过,就是这整个大周朝,也是我们家独一份,没得人喝过这茶。”   说起这话时,她语气分明就带了骄傲。   肉桂茶辛鲜醇厚,她也是十分喜欢,虞幼窈垂下头,捧着茶杯喝茶,   便听到宋明昭在问:“这茶是怎么做的?”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也是窈窈在武夷山那边有一个茶庄子,山上面长了一种玉桂树,庄子上的人,都知道窈窈喜欢香药,见这玉桂树香气特别,前几日送年货进府的时候,就夹带着送了一些。”   上等的武夷茶他喝过不少,温而不寒,香胜白兰,茶是好茶,但宋明昭并不是多喜欢,还是第一次听说,武夷山的肉桂茶,难免有些惊奇。   提起孙女儿,虞老夫人总有说不完的话:“窈窈也觉得这玉桂叶其香特异,便钻研了玉桂叶的用法,偶然发现,玉桂叶冲泡后锐香持久,还有提神解乏,驱寒湿、暖脾胃,通血脉,消食的作用,就揉制炒茶,没想到歪打正着,倒还真叫她挖掘了这玉桂真正的好处。”   玉桂树年年岁岁就长在武夷山,发现它特别的人,虞幼窈肯定不是第一个,可唯有虞幼窈,钻研出了玉桂树的用法,用途。   宋明昭心跳得厉害,面上却是不显,忍不住赞道:“肉桂茶,犹胜名茶高香锐久,窈姑娘心思之巧妙,实属世所罕见。”   虞老夫人一听,就瞧了孙女儿一眼,见她捧着茶杯,低着头,还当她被人夸了之后,臊了脸,就笑道:“她哪儿是心思巧妙,是被每日一碗姜汤给喝怕了,这段时候,天天想办法,研究能代替姜茶的香药,都快入了魔了,没成想,还真让她钻研了这肉桂茶,昨儿就拿到我屋里。”   能驱寒暖身的香药,也是不少的。   但大部分都要配姜。   不放姜的也行,可驱寒防病的效果,便不如姜来和显著又快。   肉桂茶就有极好的暖身效果,再往里头往一点姜汁,提升了驱寒暖身的效果,茶本身的清醇,会让姜味更香醇。   她喝着好,所以今儿就拿出来招待宋明昭了。   没想到宋明昭竟也喜欢,虞老夫人笑了:“明昭要是喜欢,一会儿就带些回去。”   这话正中了宋明昭下怀,他立马道谢:“多谢虞祖母,”说完了,他还瞧向了虞幼窈:“也多谢窈姑娘。”   虞老夫人连忙摆手,虞幼窈轻翘了嘴角:“宋世子客气了。”   淡淡的话一如从前般客气有礼。   可宋明昭却听出了其中的疏远,他垂下了眼睛,余光里,周令怀剥了一盆桂圆肉,递到她面前。   她拿了小银签子,签插桂圆肉吃得很欢快,眼儿亮晶晶地看着周令怀,眼里头透了欢喜,愉悦,甚至是刺人眼目的依赖。   三妹妹说,虞大小姐与表哥感情极好。   他是相信的。   要说有多么亲近,他却还有些怀疑,周令怀毕竟还是寄人篱下,自是不可能与虞府诸人,毫无芥蒂的亲近。   可这会儿,他发现自己错了。   似周令怀这样的人,寄人篱下这人词儿,并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他不管到了哪儿,一身气度风采,总会教人敬上几分。   观此人形容,他相到了宋玉《神女赋》,瑰姿玮态。   再观此人气度,难免就相到了《老子》——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   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如周令怀这般人物,微妙、幽深而通达权变,深邃得令人难以测识。正因为难以测识,所以要勉强作形容!   城府之深沉审慎,像在冬天里涉足江河;   心思之缜密戒备,像随处都有强敌环伺;   心性之恭谨自持,像一直都在做客;   像冰块就要崩解融化一样疏散质朴,漫不经心,看不出什么突出的能耐,旷放豁达,就像虚空一样,深邃浩瀚。   当真是,难以言喻了! 第529章 官匪勾结   这就是让闲云先生盛赞不绝的年少英杰。   周家被平反后,皇上恩准了周令怀进了藤文馆,参与《文献集书》的编撰,这事儿传开之后,京里就没少人谈论这事,这人。   因周令怀名声不显,便有不少人觉得他浪得虚名,进藤文馆也是皇恩浩荡。   后来就有一个幽州来的学子,忍不住冷笑:“你们却是孤陋寡闻,京里的太平日子过太得久了,便也成了那蛙井人,只会耍张嘴巴子,坐井观天大。”   “四年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是周公子拖了病体,助殷世子在短时间内筹集粮草,助殷世子稳定了幽州局势,殷世子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带了三千王府护卫精兵,支援战场,这才有了殷世子与哈蒙率领的八千精兵,狭路相逢,并以三千精兵,杀得哈蒙溃兵而逃。”   “……”   这事一提,便有人对这位周公子好奇,少不得要追问许多话。   后来才得知,这位周公子因先天不足,身体病弱不支,甚至连下地行走都困难,打小就坐了轮椅,深居简出。   故而饱读天下书籍,极有才华,却始终名声不显。   惹众人好一阵唏嘘。   他听了这事之后,并不觉得惊讶。   宋明昭只觉人外有,山外有山的道理,他话锋一转:“江都司佥事,并参将职任,是在浙江都指挥使司,也就是浙江都司辖内,而浙江都司,直接属左军都督府,宋修文的案子,被清查了之后,就被关押起来,近来浙江沿海区域,时常有倭寇,盗匪滋扰。”   虞老夫人皱了眉:“是从前一直如此,还是宋修文被关押了之后才是如此?”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祖母这话是在怀疑,宋修文乃至整个浙江都司,与倭寇,盗匪互相勾结。   宋明昭搁下了茶杯:“虞大人暗访了因为伤病而退伍的士兵,据他们所言,倭寇和沿海一带的水匪,时常上岸作恶,都是小打小闹,因此水师剿倭、剿匪的强度也不大,不过对比从前,这阵子倭寇来得频繁一些。”   虞老夫人沉了脸。   想来也是倭寇和水匪,本就时常扰边,如今只是较往年要频繁一些,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能说他们与倭寇,水匪相互勾结了。   浙江都司掌握了东南沿海一带的水师,牵一动而发动全身,没有证据,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反而,倭寇和水匪猖獗,就少不了水师作战。   否则倭寇和水匪上岸作恶,损失的也是朝廷。   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周令怀淡笑了一声:“宋修文一案,直接牵动了整个浙江都司,甚至连左军都督府,也被牵扯进来,浙江官员们人人自危,水师们也是人心涣散,水师没了有能力的将领,就像一只纸老虎,想来也挡不住倭寇的海船,倭寇杀上岸也是迟早的事,届时朝廷就面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先剿倭灭匪,还是先整顿江南?”   这就是浙江水师应对朝廷的手段,生生就扼住了朝廷的咽喉。   若是先剿倭灭匪,朝廷就离不开浙江都司,整顿浙江就无法进行,浙江水师会更加猖獗,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若是先整顿浙江,那么倭寇和水匪侵犯沿海一带,也是必然,届时倭寇和水匪,劫掠海上官船,商船,朝廷损失巨大,上岸烧杀抢掠,更是让朝廷威严扫地。   不管怎么选,朝廷都得不了好。   朝廷又该如何选择呢?   虞幼窈蹙眉:“浙江都司,这是吃定了朝廷派去的武将,指挥不动浙江水师?所以才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那么表哥为什么要算计叶寒渊去浙江呢?   宋明昭正欲开口,周令怀就解释道:“叶大人不精通水战,一时半会无法收服浙江水师,去了之后,还需要时间学习水战。”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但是,浙江都司、倭寇、水匪,未必会给叶大人学习的时间和机会,叶大人一到了浙江,还没有掌控水师,倭寇和水匪就该扰边了,若是此战失利了,叶大人在浙江威严尽扫,就越发不能收服水师作战,熬不了两三年,就该调任了,更坏一点的情况是,倭寇和水匪作恶成患,朝廷还要问罪。”   这也难怪,浙江都司如此有恃无恐了。   宋明昭颔首:“这种情形在浙江,已经是履见不鲜,若没有李其广叛乱,及宁远伯所奏宋修文罪状,宋修文约明年开春,就该调回山东沿海一带了。”   只可惜,世事无常,宋修文始终没熬过来。   虞幼窈听懂了,宋修文虽然到了浙江,却并没有完全收服名下水师。   宋修文的一应罪状,很可能是给浙江都司,做了替死鬼。   虞幼窈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瞧了表哥:“那叶大人到了浙江该怎么办?”   宋明昭正在蹙眉,周令怀淡声道:“只能自己培养水师。”   宋明昭神色微动,忍不住侧了耳朵。   虞幼窈蹙眉:“可培养水师并不容易,没个一年半载,水师根本无法海上作战,便是培养了一年半载,也比不上常年呆在海上的倭寇和水匪。”   周令怀似笑非笑:“海上的盗匪,也不是人人作恶,也有盗匪专劫倭寇,若能进行收编整军,也是能成气侯的,而且浙江水师,每年都有许多士兵因伤病退伍,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拿到的奉银,除了家用,并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们治病,只要以利诱之,重新招募他们,他们是非常愿意重回水师。”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一针见血就为浙江水师的窘境破了局。   他走了一趟浙江,与宋修文密谈之后,才了解到浙江水师的现状,周令怀人在京里,就已经洞悉了全貌。   宋明昭淡声道:“水上的盗匪并不容易收编。”   宋修文也是很有能力的武将,调任浙江后,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收编水匪,老兵新募,却没能成功。   他不否认叶寒渊的能力。   只是叶寒渊从前在北境,并不精通水战,想要收编水匪就更难了。 第530章 背了黑锅(求月票)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些海上行足的水匪,只劫倭寇,不上岸,不劫平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   宋明昭顿时反应过来了,就听到是虞幼窈开口询问:“难道他们都是,从水师退下来的士兵?”   周令怀颔首:“多半就是了,想要收服他们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拿捏他们的家人,威胁利诱,就算一时不接受收编,也是无妨,能助战水师,与倭寇对战,牵制水匪,便也能缓一缓燃眉之急,届时老兵新募,差不多也能成些气侯,也不至于太被动。”   周令怀果然不愧是周令怀。   虞幼窈蹙眉:“可是,叶大人要如何知道,这些水匪的身份,不知身份又如何能得知他们的家人?”   宋明昭刚端起来的茶,还没喝,就开了口:“叶大人接掌了宋修文的任职,自会拿到水师历年募军名册,只要查一查退伍名册,经过筛查,便也能查出蛛丝马迹,毕竟这些人,若真悄悄在海上做了水匪,不可能没有任何异常。”   指挥佥事是州府辖内,叶寒渊与周令怀定是认识的。   叶寒渊此去浙江,也是胸有成竹。   虞老夫人听完之后,深深地瞧了周令怀一眼:“怨不得皇上,要派叶寒渊去浙江,除了他,其他人还真不行,收编水匪,老兵新募,宋修文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可为什么没有做成呢?因为他一入浙江就受制于浙江都司。”   虞幼窈深以为然:“叶寒渊就不一样了,且不说他叶府旁支弟子的身份,在江南一带还是很有份量,就单说他与武穆王的交情,浙江都司只要不想得罪了朝廷,又得罪了北境,腹背受敌,就不敢动叶寒渊,叶寒渊掌控浙江水师,是早晚的事。”   宋明昭倒是认同这话,只是:“浙江并非只有宁波、绍兴、台州三郡,叶寒渊便是不受浙江都司的挟制,却也未必能助朝廷整顿浙江。”   一个叶寒渊,还撼动不了浙江都司。   屋里的气氛不由默——   这道理谁也明白,表哥算计叶寒渊去浙江,就不是为了助朝廷整顿浙江,而是打算借叶寒渊之手,搅乱了浙江大局。   周令怀若有似无笑了下,又剥了一盘柑桔,一瓣一瓣地摆在盘子里,推到了虞幼窈跟前。   虞幼窈就拿着小银签,签插了吃。   宋明昭心中突陡然了一股戾气:“浙江清流,不日就会奏疏朝廷,状告浙江都司,替宋修文说话,浙江想必也要乱了。”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宋修文既然能与浙江清流抱团,想来宁远伯所奏的罪名,颇有不实之处,是替浙江都司背了锅。   如此一来,宋修文是忠是奸难辩了。   浙江都司也不会坐以待毙,浙江还真就乱了套。   老大那边也不知道……   周令怀像是知道虞老夫人心中的想法似的:“叶寒渊到了浙江,舅舅便也该返回了,他此行是为了查实宁远伯,所奏宋修文一应罪名,之前上奏朝廷的折子,没提宋修文半句,字字句句全是围绕浙江水师。”   言下之意,浙江清流就算为宋修文喊冤,也与虞宗正没有关系。   虞宗正只是查出了浙江贪墨军晌,吃空晌额等罪名,反而给了浙江清流,反咬浙江都司的机会。   后面宋修文的罪名,还需要朝廷另行审理。   这就关系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兵部,与吏部没得半点关系。   皇上派了吏部尚书为钦差大臣,原是有心想整顿江南吏治,为免不妥,又派了兵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里的虞宗正随同前往。   其实谁都知道,这查案的事,还是落在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上。   虞老夫人心中一松,也露了笑容:“查案本就是刑部为主、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不干吏部的事。”   都察院是从前朝御史台变更而来,职权非常大,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颇为百官忌惮。   掌监察、弹劾及建议,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如遇重大案件,都察院还能对如刑部、大理寺等机构进行监督。   但皇上久不临朝,宦官居中窃权,弱化了都察院的一应职权,使之都察院,对朝野的监察力度减弱,渐渐也就沦为了言官之所。   虞宗正的左佥都御史,职任是评议官员,但其实这个官职品阶不高,权限很广,是很有实权的,有代天子巡按,巡察的职责。   通俗一点说,还能钦差特派。   但因为职权太广,也太过分散,先皇在世的时候就进行了整改,取消了钦差特派这一职权。   但内察外纠,权限依然很广,到了本朝,内阁窃其权责,都察院到如今,已是通常弹劾与建言。   好端端的都察院,内有宦官居中窃权,弱化职权。   外有内阁窃其权限,挟制权柄。   都察院已经失了纠察之实,使之不能正朝野纲纪,朝政不能清明。   若非如此,都察院也是个好地方。   当然了,吏部乃六部之首,自然更有地位。   议完了浙江的局势,虞老夫人便又问起了浙江风貌。   宋明昭博学多才,见识心胸皆广,便说了此次南下浙江的见闻,谈及了江南之富庶,字字句句,言之有物,颇有藻色。   便连不待见宋明昭的虞幼窈,也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聊,时候就长了。   宋明昭借着喝茶的功夫,偶尔看向了虞幼窈,总能看到,她与表哥互有默契的举动,连喝到嘴里的肉桂茶,也失了几分滋味。   宋明昭突然开了口:“浙江富庶繁华,经商贸易成风,南北贸易,海上贸易,外邦贸易,尤为昌盛,此次回京,便也备了一些江南比较有特色的丝、茶,具等,今儿也特地挑了一些,孝敬虞祖母,另,”   他话锋一转,就看向了虞幼窈:“窈姑娘擅长香药,江南文雅风盛,女子们时好香料,经常约朋唤友斗香、鉴香、赏香,香药也是十分齐全,便也带了些。” 第531章 险恶至极(求月票)   镇国侯府平常没少用虞幼窈做的香药。   宋明昭特意从江南带些香药料送给虞府,礼数也说得过去。   虞老夫人听了,便也觉得他知礼又周全,笑容更深了:“倒让你费心又破费。”   却没说不收的话。   两家本就是世交,宋明昭做为后辈上门,本就不该空了手过来,另虞府对宋明昭也有救助情谊,也就礼多人不怪了。   都点了名地提她,虞幼窈也不好装作听不到了,微微一笑:“就多谢宋世子了。”   宋明昭颔首:“原也是应该的。”   难得与虞幼窈搭上话了,宋明昭便寻了话头,打算说一说浙江那边颇负盛名的香药,以及那边斗香风气,也算是投其所好。   冷不丁就听到周令怀声音淡薄:“没想到宋世子,竟也对香药感兴趣,想必此次南下也是开大眼界,了解不少。”   女子擅弄香,也都是女子们凑一道玩赏。   且不说他身为男子,本不该对女儿家们的香事,太过关注,否则难免会传出些“怜香惜玉”的风流名。   便是此次南下,明面上是为了长见识,但其实也是为了宋修文的案子,怕也没得时间,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否则岂不要让人误会,他对案子不尽心?   周令怀此言,看似只是闲聊,用心却险恶至极。   宋明昭不动声色:“了解自是谈不上,此次南下,原也是随同虞大人一道,也好涨一涨见识,江南是富庶繁华之所,风貌万千,自然要趁此次机会,多看一看才是,之前窈姑娘制作的麝药香丸,于我也算有救命之功,少不得也要对香药,多关注些。”   字字句句滴水不漏,足见这位宋世子心机缜密,严谨。   周令怀颔首:“宋世子所言是极。”   轻描淡写的话,似是对他十分认同,可宋明昭却并不觉得高兴。   他提及江南香事,也是为了引起虞幼窈的注意,投其所好,叫周令怀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这么把话口岔过去了。   宋明昭准备再把话绕到香药上去。   虞幼窈瞧了时辰:“你们且先聊着,我去大厨房看一看。”   已经快到午时了,宋明昭没说要走的话,祖母记着宋明昭,在浙江帮了虞宗正不少,也会留他在府里用午膳,虽不必大张旗鼓,可至少也要办出礼数来,不能怠慢了客人,失了自家的体面与礼数。   虞老夫人正有此意,就转头对宋明昭说:“这会儿时辰可不早了,一定要在我们家用过午膳。”   凭平白带了不少礼物上门,还特意夹带了从江南带回来的书信,咋能就喝几茶就让人走的道理。   这话还没起,人就要走了,宋明昭有些失望,却从善如流:“就恭敬不如从命。”   虞老夫人摆摆手,对孙女儿说:“快去吧,明昭身子还病着,饮食清淡些,再准备几道养身的药膳。”   虞幼窈应下,给虞老夫人,宋明昭,还有表哥行了退礼。   宋明昭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瞧着虞大小姐,穿了石榴红的夭袄,上袄,下裙,衣领,袖口,沿边都镶了白狐毛,显得贵气又好看,颈间的一圈白狐毛领,衬着巴掌大的鹅蛋脸,鲜妍又明亮,娇贵又惹眼。   虞大小姐身段细弱,便是穿了加厚的袄子,身段儿依然纤细,衣裳穿在她身上,也细致,没得一点臃肿。   到了门口,有丫鬟拿了红刻丝银貂鼠的斗篷,伺候她穿上。   斗篷上也镶了毛领,透了高贵大方。   他自以为做得隐晦,殊不知一举一动,皆被周令怀看在眼里。   宋明昭对虞幼窈的企图心,不言而喻。   他这人独得很,没有给别人做嫁裳的习惯,辛辛苦苦一手调教出色的小姑娘,怎么能便宜了别个野男人?   用他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虽然,他时常因为这一句话,怼他爹,就是那只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起初他爹每回一听了这话,少不得要当场脱了鞋子,追着他揍。   久而久之,他爹追不过他了,就气急败坏地冲他吼:“老子癞蛤蟆吃天鹅肉怎么了,那证明老子是一只有理想,有抱负的癞蛤蟆,老子就是癞蛤蟆,那也是最靓的蛤蟆崽,你们都是老子蛤蟆种,指不定就有吃天鹅肉的那一天。”   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蛤蟆种。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爹才会承认自己是癞蛤蟆,虽然他一直为自己成功地吃到了天鹅肉而沾沾自喜。   宋明昭搁下茶杯,又道:“听说你们家在京里办了一家善堂,专门收容那些年幼失怙的孩童,及一些无所依从的妇孺?”   周令怀表情淡淡地。   宋明昭对虞幼窈企图心很强,便是南下了,想来也会派人盯着,虞幼窈在京里的一举一动。   一回京,便也知道了善堂是虞幼窈自己筹办的。   却故意不明说,引了虞老夫人提虞幼窈的话。   虞老夫人一向疼爱孙女儿,但凡是孙女的话,都能高高兴兴多说几句,不动声色地讨了虞老夫人欢心,却又故作矜持,显露出世家子弟的教养与礼数来。   但凡这稳重、矜贵、自恃又聪明的晚辈,比那些油腔滑调,更得老人家人看重与喜爱。   活了大半辈子,都人老成精的虞老夫人,竟还犹未察觉,这人便是与她说话,也是算计了分寸、尺度、进退,不动声色地讨好恭维。   可就算察觉了又如何?   虞老夫人非但不会觉得生气,反而会更高兴。   毕竟,一切讨好恭维的基础,都是建议在礼数上,就显得无比高明,而且宋明昭心思含而不露,便也不会让虞老夫人,联想到孙女儿头上去。   果然!   提起这个,虞老夫人就又笑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有精心做这个,便是有心也是无力,是窈窈自个办得,我却是没插手过,原当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成想她倒是办得似模似样。”   窈心堂成立后不久,因为窈窈立了一套比较完善的规矩,还去衙门正式立了契,竟然惹了不少关注。 第532章 济世为怀(求月票)   年关将至,不少人家都要做善事。   便有不少人家往窈心堂里捐钱、捐衣、捐物,窈心堂的孩子们,因为有了窈心堂做保,也能时常去旁人家的庄铺、酒楼打零工。   一些妇孺,也能接些针线、浆洗,并一些粗活儿,维持生计。   不光如此,有了捐赠之后,窈心堂里有余钱、余物,每日还会办一个时辰的粥棚,用以救济更多的人。   粥棚里会挂上对窈心堂捐赠人家的名号,今天镇国侯府,明天齐府,后天唐府……   这样轮着一家一家的来。   过来吃粥的人就知道了,这是哪家的粥棚,也知道受了哪家的恩惠,少不得就要感念哪家的善心。   她这一举动,让捐赠的人家更加满意了,觉得窈心堂办得有规矩,而虞幼窈也是个实诚又仁厚的人,对窈心堂就更上心了。   短短十来日,窕心堂已经周转开了。   这是能力,也是本事。   目前窈心堂里已经收容了不少人,里面还请了武师和先生,教导孩子们读书习武。   前两日窈窈还盘下了旁边的院子,打算扩建。   宋明昭脸上透了笑容:“美心曰窈,也是虞祖母好教养,窈姑娘小小年岁,便也如您一般菩萨心肠,善行善德。”   虞老夫人礼佛,这话儿虽明着恭维,却也恰到好处。   只不过,虞老夫人是将善心善德,寄托在佛祖身上,而虞幼窈是真切地将每一份善心德行,都使到了该使的地方。   虞幼窈身在内宅,却有一颗济世为怀的心。   正聊着,虞善言就过来了,脱了披风,就上前向虞老夫人请了安,之后又一一向宋明昭和周令怀见礼。   虞老夫人心里高兴:“你咋过来了?”   虞善言恭敬道:“今儿只有上午半天课,打今儿下午学堂就旬假了,直到正月十六才开课,听说宋大哥过来了,就过来看看。”   一听说要旬假了,虞老夫人立马就问了:“学堂旬假,给先生准备的年礼,可都有准备好了?”   虞善言笑了:“母亲一早就备着,明儿就给先生送去,前些时候表哥送了一块个头不小的歇龙石,品质尤其不错,我亲手做了一方砚台,送予了先生。”   家里准备的年礼,那是家里的心意。   虞善言自己准备的礼物,却也他对湖山先生的敬重,这孩子让令怀点拔了,行事越发有章法了,已经有了他父亲当初的风范。   虞老夫人哪能不高兴:“这是年礼,等过年的时候,还要准备节礼,我屋里有上好的笔墨纸砚,可不行怠慢了湖山先生。”   虞善言恭敬应下了。   宋明昭年少成名,惊才绝艳,上次乡试就考了解元,虞善言与宋明昭相差了三岁,还有两年就要下场考举人。   宋明昭难过得来,还在大房停留,不急着走,虞善言少不得也要过来讨教取经。   虞善言有心请教,宋明昭少不得也要指点一二。   很快宋明昭就发现了,虞善言对举业不光见解独到,理解也颇深,与他谈及《四书五经》上的经要,也是字字珠玑,言简意阂。   宋明昭笑了:“一早就听父亲说,虞二爷家的嫡长子,敏而好学,以你现在的水平,再打磨两年,肯定是稳了。”   不光稳了,名次怕也不会低。   从这一次殿试取仕就能看出,宁远伯不堪用,虞家在朝堂上虽不成势,却是很有影响力,皇上有心重用虞氏。   虞善言谦逊道:“当不得伯父如此谬赞,也是这段时候,我周家表哥时常指点课业,这才长进了许多。”   宋明昭闻言后,忍不住瞧了一眼周令怀。   周令怀一边在听他们说话,一边拿了小镊子,正在剥松子仁,一颗接一颗,不厌其烦,小碟子里已经堆了一小盘。   不知怎么回事,宋明昭就想到了,方才虞大小姐还在屋里时,这位周家大公子拿着小镊夹,剥桂圆肉,剥柑桔的画面。   他似乎经常做这事,一举一动也是熟稔。   虞大小姐似乎也习以为常。   虞善言与宋明昭的话告一段落,一转头就问:“周表哥,你剥这么多松子仁做什么?”   如果虞善信和虞霜白在的话,一定会翻白眼儿的。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做松仁点心,表妹喜欢吃这个。”   松仁点心虽然好吃,却需要不少松子仁,松子仁剥来费劲,年关将至家里也有许多事要忙,下人们也没时间做这个。   因此虞幼窈也不常吃到,时常馋这一口。   虞善言了然地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了。   宋明昭的手指轻颤,从他三岁启蒙,展现出了过目不忘的天赋,日常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六艺便再无其他了。   剥松子仁这样的事,他就从未做过。   午膳的席面办得很丰富,菜色多以清淡滋补为主。   清淡的菜色上了桌,难免会让人觉得寡淡,虞幼窈在摆盘上,花了不少心思,也用了些鲜艳的果蔬做点缀,显得精致又素雅,令人瞧了也觉得食指大动。   鹿肉汤和羊肉汤都炖得软烂,清淡而不腻口,里头放了药材,也是十分滋补。   因着虞府药膳不断,各个时节都有准备应季养身的药膳,虞老夫人身体明显养好了,镇国侯府也开始效仿虞府,寻摸了精通药膳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不错的,可与虞府一比,明显差了不少。   不知不觉,宋明昭就用了不少。   用完了午膳后,虞善言就提议,带宋明昭去虞府走一走。   一是考虑到,宋明昭难得在府里停留,也不好一直呆在屋里,冬日屋里烧了地龙,也烧了碳笼,总在屋里呆着也发闷,也顺带着消食。   宋明昭便又想到了,上次来虞府,原是想让虞大小姐,带在他府里走一走,后来偶遇到了虞三小姐,虞大小姐就借口忙碌,打算让虞三小姐代劳一事。   当时,他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心绪时常不太稳定,尤其是在看到虞大小姐的时候,心里总觉得不平静。   总觉得梦中那模糊,又支离破碎的人影,正是虞幼窈本人。 第533章 震惊朝野(求月票)   他甚至还莫名猜测,在模糊的梦境里,他肯定对虞大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害了虞大小姐红颜早逝。   可是!   令宋明昭不解的是,他很欣赏这位虞大小姐,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依然困挠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虞大小姐,打听一切和她相关的消息。   到了未时末,宋明昭便提出告辞。   虞老夫人让人谁备了肉桂茶,及屋里薰用的,经虞幼窈改良后,加了乳香的辟寒香,并且些年礼等。   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也回了半车礼。   宋明昭送了大半车,从江南带回京里的特产,虞府也不小气,也回了镇国侯府诸人都喜欢的香药,茶药等。   到了第二日,柳嬷嬷就亲自去庄子上接虞兼葭。   虞幼窈原是打算亲自过去。   虞老夫人却不准:“这天寒又地冻,路途也不近,你身骨还嫩着,哪能到外头去挨冻受累,柳嬷嬷自个去就行,这年关将至,这几日你都忙着准备年礼节,已经够忙了,便是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平常府里的事,倒是可以交给秋姨娘来做,她虽然怀着身子,但身边有族婶帮着,还有柳嬷嬷帮着,也累不着什么。   可这准备年礼和节礼的事,秋姨娘再能干也帮不上忙。   这里头一应的规矩和礼数,是要拿了虞府平常交好人家的名单,再找出上个年,对方的年礼单子,对照着,再酌情添减,不光要体现了礼尚往来的礼数。   当家的人是否贤惠,旁人看了你家的礼单,心里大体就都有底了。   礼单体现就是为人处事,往人交际往来的核心。   虞幼窈也不坚持,就道:“我院子里的刘婆子是个妥当人,往常我出门,都要带了她一起,让柳嬷嬷把她也带上,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这天寒地冻,虞兼葭身子又不大好,多带几个有外面经验的人,也能有个应对。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全。”   像刘婆子这种,有不少外出经验,也能应对的人老人,放眼里府也没几个。   虞幼窈笑了笑,便和虞老夫人商量回礼的事——   “去年齐府送的节礼单上,就有一只景德镇天青玉壶瓣春瓶,颜色均净,是上好的天青釉,按道理说,今年齐府准备的节礼,对照往年,价值上也都差不离了,我们家准备节礼,便也要按照去年的惯例才是。”   虞老夫人捻着佛珠没说话。   节礼年年送,礼单都是比照着从前,价值也是根据物价做了相应调整。   每年的节礼,除了一应东西会变有些不同,价值份量也都相差不离。   虞幼窈就继续说:“只有阴雨天才能烧制出上等的天青釉,今年天气干热,雨水少,市面上汝天青尤其少,价值也往高了去,便也不适合回这礼,本朝尚红,春节又是喜庆日子,不如就换作了,同为景德镇窑的釉里红玉壶瓣春瓶?颜色纯正鲜丽的釉里红,也是十分难得。”   虞老夫人笑了,这就是送礼的精髓了。   今年的天青釉因物以稀为贵,价值比往年高了近半,送汝天青,就明摆了吃亏。   虽然以虞齐两家的交情,这汝天青,也是送得。   但送礼讲究的是一个“礼”字,不在“贵”字,恰到好处,礼数相当才算好。   你送贵了东西,若旁人家的礼,不如你家送的贵重,这礼一拿出去,互相一对比,岂不平白低了一头,使人尴尬了?   送“贵”了东西,也不值得称道,为人处事上没有成算,旁人尴尬,自己礼数也疏漏,这就吃力不讨好了。   虞老夫人连连点头:“釉里红好啊,不光说价值,与去年的汝天青相等,就是颜色,也是讨喜得很。”   过年的日子里,哪家都盼着红红火火。   就冲着这颜色,旁人家也不会有意见。   到了下午,虞兼葭回到府里。   因之前虞兼葭染了风寒的事,虞老夫人不放心,立马拿了牌子,去请了胡御医进府,替虞兼葭诊治。   虞府出手大方,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家,便是年关将至,天寒地冻,胡御医倒也愿意走这一趟了。   经过诊治,胡御医就笑了:“这段时间,三小姐的身子养得不错,药方上的用药倒是可以再减些用量,我给三小姐再重新开了方子,秋冬季宜滋补养身,三小姐之前是怎么养得,往后继续养着便好。”   没提风寒的事,想来也并不紧要。   虞老夫人自然高兴,因着年关将至,虞府不光给了诊银,还准备了一份年礼,送上了胡御医的马车。   看样子,到了年后虞兼葭就又要到庄子上静养了。   名声虽然不好听,但虞兼葭若真能把身体养好了,倒也无所谓这些了,毕竟一个嫡女,总是病歪歪的,对府里名声也是不好的。   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准备过个好年。   虞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   然而,就在年三十这天。   浙江传来奏报,自从秋冬之后,倭寇就时常扰边,劫掠海上船只,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浙江水师在沿海一带,与倭寇经常交战,经验丰富,倭寇并不成气候。   可因着宋修文一案,浙江官员们人人自危,水师们也是人心浮动,一小股倭寇袭击台州,攻破了台州水师防御,使倭寇进城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无数,大量物资遭抢掠,内城烧了大半……   消息像赶了点,特意挑了除夕的日子来的,成心不让人好好过年。   立时就震惊了朝野!   朝臣们连除夕也顾不得过,纷纷穿了朝服进了宫。   倭寇出没无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直是大周朝的心腹大患。   大周朝组建水师,是为了彻底剿灭倭患,这些年投入大批军力,银财,就为了打击倭寇和与倭寇勾结的海盗。   然而,水师培养不易,海上作战也十分艰难,大周朝也是历经了十数年,抗倭剿匪这才有了成果。   当下就有朝臣,当朝细数了大周朝自建国以来,倭患出没沿海肆虐,流劫数省,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惨剧。 第534章 剿倭灭匪(求月票)   有老臣说到惨烈之处,更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更有老臣建言:“皇上,抗倭剿匪是重中之重,不容半点轻忽,否则我大周朝十数年来,辛苦建立水师,投入的大量军力,财产,物力,精力,就全功尽弃了啊,请皇上下旨,让浙江都司全力剿倭灭匪。”   “是啊,皇上,倭患不除,海路不通,海上贸易则不畅,官船,商船无法通行,我大周朝要蒙受莫大的损失,这是朝廷之痛啊,剿倭灭匪刻不容缓啊……”   “皇上,我大周朝泱泱大朝,泛泛之疆土,让区区倭贼,杀进了国门,杀我百姓,抢我钱物,烧我城池,这让我大周朝威严何在,颜面何存?剿倭灭匪势在必行啊!”   “……”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支额听着朝臣们一个个老泪纵横地说,剿倭灭匪的重要性,脸色隐隐地发青。   他起先派了吏部尚书去浙江,验封、稽勋、考功等权责极大,是有意借机巡察,整治浙江,加强对浙江一带的掌控。   哪知虞宗正倒有几分厉害,将整个浙江水师里里外外,都查了一个清楚,倒是给了朝廷接下来整治浙江的由头。   皇上心中暗喜,觉得虞宗正此人调任吏部,倒也不失为一个能吏。   哪能知道,这还高兴没几天,倭寇就杀进了城里。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个大耳阔子,狠狠地煽到了他的脸上,不仅让他威严扫地,颜面无光,更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仿佛在朝笑他的天真。   浙江水师因宋修文一案,致军心泛散,挡不住倭寇,那他还要怎么整治浙江,进而整顿整个江南?   浙江都司不光贪了他的钱,还明明地打了他脸,不整治浙江,他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朝廷每年下拨大量的钱财给浙江都司,主理沿海战事,浙江都司如此不济,竟让区区几个百倭人杀进了城,皇上理应问罪,不应姑息。”   “浙江都司剿倭不力,令我大周朝威严扫地,区区一个军心涣散,就能推诿责任?军心涣散这不是朝廷之错,是掌管浙江都司大小官员之错。”   “宋修文一案干系重大,眼下宋修文尚未押解进京,其罪名,未经审理,尚不知是否牵扯了浙江都司其他人,请恕老臣直言,浙江都司此战失利,有威胁朝廷之嫌,战事吃紧了,朝廷为了稳定军心,剿倭匪灭匪,也不好牵连甚广……”   “……”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现在朝廷陷入了两难境地,朝野上下争论不休,也没争论出一个结论来。   事情陷入了僵局。   虞幼窈听到消息之后,只觉得讽刺:“还真让表哥猜中了,朝廷被区区几百个倭人,杀人,抢物,烧城,损失惨重不说,还威严扫地,又该面临是先剿倭,还是先整顿浙江这个问题,可不管怎么选,朝廷都得不了好。”   到了初一,浙江又有折子上奏。   浙江清流们纷纷联名上疏,上奏浙江都司大小官员十罪。   直指浙江都司大小官员们,担心朝廷清查宋修文,自己受到牵连,故意拖延战事,以此威胁朝廷,威胁天子。   还直言道,朝廷建立水师,本就是为了剿倭灭匪,浙江都司都让倭寇杀到家里来了,已经是大错特错,当年北狄大举进犯北境,周厉王身为皇天贵胄,都因失了城池,被宣进京里问罪,他浙江都司算个球?失了城池就打算不了了之……   这个折子一奏上来,浙江的水也就彻底搅混了。   满朝上下无人敢再开言了。   浙江清流还真是什么也敢说,拿了周厉王作伐,浙江都司就是再硬气,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剿倭灭匪了。   虞幼窈得了消息,就问了表哥:“倭寇上岸作恶,战事刻不容缓,朝廷虽然有所争论,但究竟要怎么办,还需要尽快定夺,浙江清流的折子奏的十分及时,但凡晚个一两天,等朝廷的旨意下达了,浙江都司指不定还能真威胁到了朝廷。”   周令怀颔首:“自古便攘内才能安外,是剿倭还是整治浙江,朝廷没有选择的余地,面对外敌入侵,先灭外敌才是上选。”   若没有浙江清流的折子,朝廷肯定会先令浙江都司全力剿倭灭匪。   待倭患清除了,浙江都司剿倭有功,朝廷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整治浙江,浙江水师的重要性,就越发突显。   虞幼窈又道:“浙江清流们,还拿了周厉王作伐,这里头可供人大作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一不小心就要落人口实,到时候威胁朝廷不成,反倒自己先惹了一身骚,越发给了朝廷整治的由头,为免谨慎,这倭和匪是一定要剿的。”   这就是浙江清流们上折的妙处了,周厉王一案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勋贵、权臣牵连其中?这才过了几天?   浙江清流敢拿周厉王作伐,就敢拿周厉王一案大作文章。   真让他们这样干,浙江都司肯定顶不住。   周令怀笑了:“这倭和匪是一定要剿,却也不代表,浙江都司会乖乖就范,但凡剿灭的力度小些,让朝廷无法借口问罪,又让倭匪继续在沿海一带横行,就越发能显出浙江水师的严重性,就不好再贸然整治浙江了。”   只要倭寇匪患一日不除,朝廷就拿浙江都司没有办法。   虞幼窈也是无语了:“浙江清流们,及时向朝廷递了折子,这是表哥安排的吧,不然时机不会这样准。”   周令怀笑了:“对,浙江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处,有不少自诩清流,拒绝与浙江都司同流合污之人,也形成了一股颇大的势力,但这些人,迫于浙江都司势大,一直受其压制,浙江都司也受制于,这些人清流们牵涉甚广,两方一直争斗不休,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咬浙江都司一口的机会。”   表哥算无遗策,让虞幼窈惊叹不已:“浙江都司硬着头皮剿倭灭匪,肯定不会尽心尽力,浙江清流们见此情形,肯定也不会善罢干休。”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顿—— 第535章 咋不上天呢   紧接着,虞幼窈又继续说:“内有清流和浙江都司勾心斗角,外有倭匪骚乱,海盗横行,浙江这一片乱象,叶寒渊也会少了许多挟制,收复名下水师指日可待。”   这就是表哥搅乱浙江的计划。   往往事情没发生到那一步,任谁也猜不透,表哥的全部算计。   周令怀颔首:“正是如此!”   虞幼窈心念微动:“浙江都司隶属左军都督府辖下,我记得左军都督府为宁远伯所控,虽然宁远伯降爵又降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年的经营也不容小觎,此次宁远伯抛出了宋修文,就是担心,宋修文牵涉到了山东,进而牵连到了浙江,好先一步解决了宋修文……”   周令怀又笑了:“这只是其一,宁远伯一再降爵,失信于皇上,似他这等没有根基,全靠皇上提拔的新贵,唯有依附皇上,才能荣华富贵,所以他抛出宋修文,是想借此由头,助皇上整治浙江,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与重用。”   虞幼窈惊瞪了眼睛:“不得不说宁远伯此举,确实是十分高明,他虽然降了爵,但对左军都督府的控制还在,浙江都司又属左军都督府辖下,抛出一个宋修文,给了朝廷治整浙江的机会,若事成了,确实是居功甚伟,皇上少不得也要嘉奖他。”   但是!   宁远伯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从他抛出宋修文开始,就落入了表哥的算计之中。   表哥先是引导虞宗正,清查了整个浙江水师。   接着,又鼓动了浙江的水师,对浙江都司不满。   这样一来,整个浙江大小官员都牵扯进来,浙江都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为了应对朝廷,不得不威胁朝廷。   所有的事就都脱离了宁远伯的掌控。   周令怀点头:“宁远伯是新贵,根基浅薄,手中的筹码不少,但有份量的不多,想要重新获得圣宠,一般的筹码,皇上也看不上眼,唯有水师的巨大利益,才能满足皇上空掉的胃口,我一早就算了这一手。”   这算计实在太深了,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宁远伯吧!”   绕了这么大一圈,从长兴侯,到李其广,再到宋修文,表哥从一开始,就一根暗箭悄悄地瞄准了宁远伯,没有人发现。   周令怀也不否认:“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词,可虞幼窈没觉得不对:“表哥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对宁远伯下手,是因为宁远伯身上有利可图,表哥想先把宁远伯身上的羊毛都撸干净了,再放血,宰杀了,免得便宜了狗皇帝!”   直天今天她才知道,表哥还是个黑心肝。   不过呢,当初还是威宁侯的宁远伯,借了驰援北境之便,与长兴侯一干人等,窃幽州兵权,犯下种种滔天大罪。   如今表哥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以牙还牙。   风水轮流不过如此。   还有就是,对付像宁远伯、浙江都司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就应该用非常之手段。   宋修文好歹背后也有老勋贵镇国侯府,虽然镇国侯府没落了,但依然是保皇一党里,最根深蒂固的势力。   宋修文就是手段差了些,这才落了这地步。   周令怀弯了唇:“浙江的局已经布好了,目前的算计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说到这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叶寒渊到了浙江后,会尽快整顿宁波、绍兴、台州三郡的水师,尽快组建一支可以抗倭剿匪的军队,虽不能根除倭患和海盗,但至少能护这三地安宁,我,”他轻抿了一下唇,这才道:“只能尽量做到这一点。”   虞幼窈有善心善德,此次江南大乱,有他算计之故,浙江的百姓们,想来也不会安生。   虞幼窈明白他的意思:“浙江都司明显与倭寇、海盗们勾结成奸,就算没有表哥的算计,倭寇依然频繁扰边,至少表哥可以保证护这三郡安宁,堪称大义。”   浙江都司都坏到根里去了,每年因为倭寇扰边而死伤的百姓,更不知道有多少。   并非表哥算计了,才会如此。   而是年年如此。   表哥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这不是表哥的错,错的是这个朝廷,养奸为患,鱼肉百姓,草菅人命。   这道理周令怀比谁都明白,也知道虞幼窈深明大义,心思透彻,未必会不懂这道理,却依然会担心,虞幼窈会因此产生误会。   他不是个武断的人,觉得有些话对方会懂,就乏于口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旁人自己去猜?   虞幼窈托了腮微叹:“可惜啊,这从年头,盼到了年尾地过了一个年,也不让人安生,浙江都司真是太可恶了。”   周令怀也猜到了,浙江都司会有动作。   却没想到,他们直接年三十,就给朝廷来了一个“下马威”,一通骚操作猛如虎,直教人瞠目结舌,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虞幼窈越想越气:“这么能耐,尔等何不从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言下之意,咋不上天呢~   周令怀也有些忍俊不禁了:“未必真的能耐,周厉王的惨案说白了,还不是军晌闹得?你父亲一清查了浙江水师,不光浙江都司,整个江南大小官员们是连汗毛都立起来了,浙江每年贪的军晌,就足够养幽州三十万大军了。”   虞幼窈稍微一想,就想通了:“联想到,因周厉王一案,被杀的一千余人,因被牵连而流放尚阳堡的二千余人,其中有不少勋贵,权臣,高官,江南一干大小官员们,也是担心皇上借着周厉王一案,迁怒了整个江南,这才利用倭寇进犯一事,彰显水师的重要性。”   一旦与周厉王扯上关系,任谁都要投鼠忌器。   浙江的官员们也只能出此下策,说下策就未必真的是下策,浙江水师的重要性,于大周朝来说,已经不言而喻了。   既是威胁,也为自保。 第536章 什么时候长大(求月票)   这时,春晓端了点心过来。   虞幼窈眼儿一亮,插签了一块白色的果块,递到了表哥面前。   周令怀看了递了嘴边上的果块,又瞧了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殊不知道之样亲密喂食,兄妹不见有,只有恩爱夫妻才有。   他轻弯了唇,吃了递来的果块。   等他吃完,虞幼窈就迫不及待地问:“好不好吃?”   周令怀略一颔首:“心脆多汁,其味甘甜,似荸荠,味道很特别,我倒是从未吃过此物,这是什么?”   虞幼窈立马眉飞色舞道:“这种果实叫甘薯,与山药有些相似,都是长在土里的根块,甘甜多汁,不是大周朝的物产。”   周令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是果物,没想到竟是农物,是怎么得来的?”   一提起这个,虞幼窈就笑弯了眉:“前段时候,我名下一条商船,跟着谢府的一队商船去了吕宋,当地的商人拿了这种,名叫“甘薯”的珍贵食物,招待商船上的管事,管事尝过之后,觉得甘薯很好吃,就想办法与当地的商人换了不少,年底就随同年礼,一起送进了府里,起初府里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就没人理会。”   甘薯在当地是受管产物,所以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管事大约也觉得东西很珍贵,所以也换了不少。   周令怀轻笑了:“后来呢?”   虞幼窈又扬起笑:“也是昨儿,下人们误将甘薯当成了紫芋,发现甘薯鲜甜比,许嬷嬷很感兴趣,就尝试了各种做法,发现无论是生吃,还是蒸、炸、煮、烤、炒,都非常美味,”说完了,她又夹了一颗炸得金黄的丸子:“这是许嬷嬷按照炸芋丸的方法,炸出来的甘薯丸子,表哥快尝尝好不好吃。”   丸子炸得不大不小,刚好一口一个,周令怀眼里含笑,咬过了丸子:“炸了吃,香糯软甜,又是无全不同的味道,是个好东西。”   虞幼窈也笑:“表哥,这东西不光好吃,还顶饿,我昨儿早上吃了两个拳头大点的甘薯,就吃不下饭了,到了中午还不觉得饿,就派人京郊庄子上,请了商船的管事进府,问了甘薯的具体情况。”   商船是归属虞幼窈名下,海上行船很辛苦,风险也很大。   每个季度随商船一起进京的人,都会留在京里休养两到三个月左右,主家还会寻了大夫替他们调养身体。   周令怀知道,虞幼窈很重视,朝廷每年发放的新种培育,还专门安排了人做这事,乍一见到相新鲜,好吃,耐饿的新物种,难免会生出种植的心思。   果然,虞幼窈一激动,就挽了表哥的胳膊:“吕宋的耕种业,并没有大周朝发达,甘薯的种植也很简单,就是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埋在土地,就不管它,让它自然生长,甘薯的生长并不挑土囊,吕宋许多地域贫脊的地方,也都能种活,一棵植株上,能结二到五个果实,小的果实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最大的果实,也有成人巴掌大。”   周令怀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也就是说,甘薯耐瘠,耐饿,旱涝保收,产量也不低。”   虞幼窈眼亮倏然放光:“对!”   小姑娘眼里燃了一簇火,如火似荼一般,灼得周令怀,连心跳也急促了几分,那些被压在心底的妄念,缠绕着他,令他呼吸也变得困难。   周令怀目光将她盯住。   大约是表哥的眼神太过幽邃,盯得虞幼窈头皮一麻,连面颊也有些发烫了:“表、表哥,你盯着我做什么?”   周令怀微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不是在说甘薯吗?   怎么话题就歪到这儿来了?   虞幼窈茫然不解,无辜地看着表哥:“我都十岁了,也不算小了。”   果然还是没开窍的小丫头,周令怀压下了心中的妄念,却压不下,心中残余的冲动。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小姑娘黛青的眉,弯弯的一道,月钩似的,瞧一眼,便觉得月皎晖光,不胜明灿。   笑起来时,一双弯眉更是新月如钩,美不胜收。   虞幼窈觉得眉心有些痒,连声音也带了颤意:“表、表哥?”   周令怀收回手,问:“今儿用的螺子黛?”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嗯,是表哥昨儿送的远山螺,颜色苍翠,晕染开来之后,更显得明净秀丽,是不是很好看?”   表哥在原来螺子黛的基础上,又调了五种深浅不一的色调,远山螺就是其中之一,染了这个眉黛之后,眉如远山翠黛,黛绿透青,华净妍雅,十分好看。   这是表哥送给的过年礼。   她真的很喜欢呢。   周令怀笑了,若是再长些年岁,应该会更惊艳才是。   虞幼窈又想到了甘薯,又继续方才未完的话:“表哥,表哥,我打算拿一些甘薯,在京郊的庄子上试种,用不同的土壤进行优质培育,如果甘薯真像管事说得那样,耐瘠,耐饿,旱涝保收,还产量大,是不是就可以在北境推广种植?”   北境以沙地、卤碱地为多,所以物产并不丰富,如果甘薯生长不挑土地,那么就可以解决,北境一部分民生问题。   换作旁人,吃到了甘薯,大约会觉得这东西不错,很好吃。   没几个人会去想这东西的优点,想要去培育它,种植它。   但虞幼窈会。   虞幼窈知道北境因为缺乏物资,不仅百姓们日子过得不好,连幽军也因缺乏军晌,过得十分艰难。   所以,她对朝廷每年的新种培育,十分上心。   一直都想要培育出适合北境生长的作物,推广种植。   之前虞幼窈读了不少农耕书籍,看到书上有关于卤碱地种植棉花的记载,就在庄子上,寻了精通伺弄棉花的庄户进行试验。   虽然,结果并不理想。   但是,棉花也结了果,这也证明她的思路没错。   大周朝大部分棉花,都产自陇省,虞幼窈立马使人去了陇省,学习棉花种植技术。   只要技术过硬,卤碱地种植棉花,肯定是可行的。   这样纯粹又明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周令怀轻笑:“好!”   …… 第537章 两年后(求月票)   这一晃,就是两年。   东南沿海带一带,时不时就有倭寇扰边的消息传进京里,从前朝到内宅,人人谈倭色变,倭寇侥然成了会吃人,令小儿止哭的怪物。   好在有水师参战,好险没再让倭寇杀上岸。   只是海上的船只,时不是就会遭到劫掠。   朝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受到了浙江水师的“威胁”,早该处置的宋修文,在押解进京之后,就关进了大理寺,没了下文。   也因此,浙江的清流们,就顺理成章地,紧咬着宋修文一案不放,三不五时,就要拿了宋修文作伐,指责浙江水师纵倭成凶,养匪为患,抗倭不力,请皇上下旨惩办。   一个宋修文,也是彻底引爆了,水师党与清流们的矛盾。   两方斗得热火朝天,相互都折损了不少人。   叶寒渊主掌的三郡还能安稳些。   这两年来,招安了几支海上义匪,重新招募一些四十岁以下,因伤病退伍的士兵,请了大夫,替他们治疗伤病。   自己整顿了一支像模像样的水师,也不受制于浙江都司。   起初都察院还有人弹劾叶寒渊,称:“叶寒渊任用匪盗,有勾结之嫌,请朝廷下旨查办。”   现吏部左侍郎虞宗正,因之前与叶寒渊有过接触,又是都察院出身,当场就怼了都察院那位给事中——   “近年来倭匪成患,水师抗倭不力,履履让倭寇劫掠海上商船,令我大周国蒙受重大损失,叶大人也是因水师不济,无力抗倭,这才迫不得已,自己组建了水师,抗倭已经有了成效,可见那些经过招安的海盗们,是真正归降了朝廷,既有忠君之心,何必要强论出身?”   “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磕,就给叶大人扣一顶勾结海盗的罪名,你们没去过浙江,知道水师有多么难练吗?叶大人此举,大大减轻了朝廷培养水师的压力,是大义之举。”   “叶大人一到了浙江,就组织抗倭,可比某些只伸手向朝廷要钱,却不尽力剿倭灭匪的人强多了,朝廷不该问罪,理应嘉奖。”   浙江都司剿倭“不力”的险恶用心,满朝上下谁不清楚?   可朝廷要整顿浙江,不光要师出有名,还需要能主掌水师的得力将领。   宋修文这个名目是有了,可朝廷擅长水战的将领,却是屈指可数,这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挪也挪不动。   至于叶寒渊,便是有些能力,那也不够资格。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培养水师已经很难了,一个出色的水师将领,更是难上加难。   浙江都司把持了东南沿海一带大小十几个州郡。   宋修文之前在山东主持沿海战役,因能力不错,这才调任了浙江,那时候皇上未必就没有整顿浙江的心思。   可宋修文到了浙江之后,又是怎样的情形?   难得一个精通水师的将领,也被折了进去了,现在就是皇上有心想要派水师将领去浙江,那也要有人去啊!   就算勉强去了,又能顶什么用呢?   皇上忍着浙江水师,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就真的会善罢干休?   呵,光看皇上始终没有处置宋修文,任水师党和清流斗得你死我活就知道了,皇上对浙江大小官员们的险恶用心。   叶寒渊刚去浙江那会时,浙江都司兴许还不畏惧。   可随着前年秋末,狄人滋扰边境,武穆王指挥幽军,诛杀了上千狄人,将狄人的头全部砍下来,吊到了狭裕关的城门上。   狄人自觉威严大损,派了好几波人想要将人头抢下。   可这人是来一波,杀一波。   杀一波,就挂一波人头。   整整一个月,狭裕关城门口的血,就没有干过,起初还有人觉得残忍,还有朝臣参奏武穆王,直指武穆王性情残暴。   但是,北境常年受狄人侵扰,狄人不光杀人、抢物,还经常屠戮百姓,放火烧城,比之倭寇还要更令人深痛恶绝。   每天都有北境的百姓们,不惜路途遥远,也要跑去狭裕关围观这血腥的场面,也没人觉得害怕,人人都恨狄人,连小孩都敢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狄人的项上人头砸去。   至此,就没人再觉得残忍了。   甚至有不少北境的文人墨客们,还觉得大快人心,为武穆王写了不少讼诗。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一年之久,狄人的人头还挂在狭裕关耀武扬威,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风干人头。   这也成了狄裕关一景,还有不少外地人,专程跑去北境看风干人头,借此瞻仰了武穆王的英姿。   也是因那挂满城楼的风干人头,去年北境秋冬季节,迎来的久违的平静。   这一战,再一次杀出了武穆王的威名。   同时,也震慑了浙江都司。   叶寒渊也因此,彻底在浙江站稳了脚跟。   皇上在金殿上大叹:“若,武穆王身体大好,派去浙江抗倭,想来朕也不会为了整治江南而头疼了。”   倭寇再厉害,也只是一群流寇,就算上岸,杀进了城里,也就是多死几个人,损失一些财物罢了。   可北狄却是大部族,人强马壮不说,民风还彪悍好战,一旦他们挥兵北上,威胁的是大周朝的江山。   殷怀玺能将狄人杀破胆,区区几个倭寇又算得了什么?   便是不精通水战又如何?   以他的头脑,便给他一点时间还怕学不会指挥水战?   只可惜他残了。   叶寒渊也是不错的,只是用起来倒不如殷怀玺放心。   不光浙江这边不消停,山东那边也是。   两年前,皇上下旨让东宁王协助山东各府大小官员,治整山东,清除氏族积弊,他接旨之后,大肆在山东宣扬大周国法,严令氏族的宗族之法大过国法。   起初这一举措,也没人放在心上。   毕竟,朝廷经常会派巡察史来山东,宣扬国法,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也就寻常了。   可春节过后没多久,东宁王与氏族发生了激烈冲突。   起因是,氏族豢养的几个私兵,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被东宁王的人瞧见了,当场格杀,氏族不服气,就报了官,要求州府衙门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538章 国之将乱(求月票)   东宁王也是嚣张,横刀立马往衙门公堂上一坐:“要什么交代?我都将国法摘录出来,张贴到了大街小巷了,你们氏族是不认识字,还是眼瞎?”怼完了氏族,东宁王就转头看了府官:“私自豢养私兵,是什么罪?”   府官连忙道:“轻者罚银,重者则按欺君之罪论处。”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不容轻忽。   双方各执一词,在衙门里争论不休。   最后的结果是,氏族经过李其广叛乱一战,被武穆王打击得七零八落,残余势力虽然不容小觎,但大战刚平息未久,氏族也是元气大伤,也不好再动干戈,只好退了一步,交了为数庞大的罚银,并且承诺会约束好家里的这些“护院”们。   这笔银子,被东宁王一银不漏地充进了国库。   皇上对此十分满意,还特意嘉奖了东宁王。   同时,皇上也深知东宁王能拿捏氏族,还是因为殷怀玺将氏族收拾得七零八落,又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殷怀玺。   当然,这只是开始。   氏族退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氏族豢养的私兵,数目本就不小,大多都是民间招募,良莠不齐,也不好管束,让东宁王一算计,就极容易上勾。   没过多久,东宁王就又杀了氏族豢养的私兵,罪名是这些私兵欺压百姓,收百姓“保护费”该杀。   这一回,是东宁王主动将氏族告到了府衙。   氏族这一次想要息事宁人说没那么容易了,东宁王派人查了这些私兵,历年来在山东的作奸犯科的一应罪名,要求氏解散私兵。   氏族当然不会愿意!   东宁王也不是好惹的,当天就将这些作奸犯科的私兵,所犯罪名张贴到大街小巷,然后派兵一个一个地抓。   轻者打入府衙天牢。   重者拉到菜市口,一个一个就地处决,胆敢反抗者,以李其广同党论处。   仅一天就抓了数千人,杀了上千人。   杀完了人,东宁王还要治氏族管束不严,纵其行凶,包庇罪行的罪名。   东宁王和氏族矛盾步步激化。   去年秋天,东宁王带了五百精兵,闯入了济南冷府,搜罗了冷府祖宗法典、经史等各种家族典籍,一把火烧了干净。   此一举动,彻底惹恼了氏族。   但氏族残余势力,经过东宁王这两年的整治与消耗,更是雪上加霜,怎么可能是东宁王,并山东各府大小官员们的对手?   东宁王借着氏族“氏族目无法纪,欺君罔上,有乱纲常”这一句话,大肆烧毁氏族世世代代传承的法典,经史等典籍。   氏族终于老实了。   但东宁王的举止,却遭到了反噬。   不少文人学子,联名上奏朝廷,直指:“高祖大义,追复旧朝典籍,功在千秋,惠之于后人,东宁王毁先代典籍,乃不德不贤之举,此风不可涨,朝廷理应问罪。”   皇上难挡天下悠悠之众口,不轻不重地罚了东宁王三年俸禄。   皇上满意了,下旨让东宁王继续助各府,整顿山东。   除此之外,大周朝这两年的年景也越发不好了。   两年前,整个冬天都没见着几天太阳,雪是从腊八下到了初八,春节过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波寒流。   一连半个月的雨雪,倒春寒一持续到了清明节。   南方的早稻烂秧,北方的花生、棉花出现了死苗,生长缓慢的情况。   “十年九春旱”到了去年,又出现了春旱。   “春雨贵如油”到了三月,土壤解冻,冬麦苗返青,却一直不降雨,许多麦苗都旱死了,不到往年一半的收成。   百姓们预感了年景不好,开始屯粮了。   米价开始上涨。   就算户部给米商们下了通告,要求严控米价,可米价依然呈上涨趋势,这才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多。   虞幼窈不禁感慨:“国之将乱,乱始于天,先乱于民。”   大周朝积弊犹深,早些年风调雨顺,百姓们日子能过得去,还能维持太平景象,可如今天灾人祸频发,却是冰冻三尺,沉渣泛起。   虞幼窈不想看到这一景象,却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竭尽所能,办好窈心堂,救助更多的孩童和妇孺,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甘薯的培育上,因甘薯是外邦的东西,现在甘薯改名叫番薯了。   虞幼窈轻叹了一声,也不想这些糟心事了。   这时,夏桃领着岳嬷嬷进来了。   虞幼窈面上一喜,连忙道:“嬷嬷快过来坐。”   岳嬷嬷瞧了已经年满十二,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十三岁的小姐,身段儿抽长了,瞧着亭亭玉立,长短修齐,纤秾合度,脸也长开了许多,也是含苞待放,芳菲俏露的模样。   便又想到了,当年大夫人的临终托付,不由湿了眼眶:“这一转眼,小姐就已经长大了,大夫人若是还活着……”   说到这儿,她自知失言了,就没往下去,心里头却止不住一阵心酸。   虞幼窈连忙递了帕子过去:“我娘便是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岳嬷嬷接过了小姐递来的帕子,抹了泪,一脸欣慰:“小姐说得是,只要小姐过得好,夫人比什么都开心。”   大约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大小姐性子虽与大夫人不同,可为人处事也都精明大方,是个大气又周全的人,眼界和心胸也不窄,事事都能妥当了来,处处都显露出了德行。   这个精明,并非精于算计的意思。   知世故,而不世故,精于人情,而不耽于算计,明于心性,却不随波逐流,待人接物都胸中自有丘壑,不阿流于俗。   岳嬷嬷不禁一阵恍惚:“老夫人将小姐教养得很好……”   像这么大的姑娘家,不是已经定亲了,就是已经在相看了。   但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安稳,虞老夫人是个谨慎人,也一直在暗中观望,想来也不会太早给好订亲。   这样也好。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们小姐那是顶有名声才德的姑娘,京里头谁提了吏部左侍郎家的虞大小姐,谁不是竖起了拇指地赞夸?   是宁可晚许,也不能错嫁。 第539章 生存的希望   岳嬷嬷想着大夫人,临终之前对小姐前程的忧心,暗自垂下了眼睛,改天要寻个机会,好好跟虞老夫人说一说这事。   虽然她只是一个奴婢,但有大夫人临终托付,只要不是太过份,一些话,也是能说得的。   虞幼窈笑着点头,便也不提这伤感的话题了:“嬷嬷今儿特地抽空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名下大部分嫁妆产业,都是岳嬷嬷帮着打理。   这几年来,她对旗下的产业,做了不少整改,也都因为有岳嬷嬷的支持,才能顺利进行,也遇到了不少难题,都得益于岳嬷嬷多年的经验和手段,帮着一一解决。   如今她名下大部产业,因为和镖行挂勾,又和表哥合作了浙江海上贸易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几乎都处于盈利状态。   这一切,岳嬷嬷功不可没。   当然了,还有娘千挑万选留给她的那些忠仆,个个都功不可没。   岳嬷嬷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道:“是关于番薯的试种,小姐很重视番薯的培育,庄子上的人,也不敢怠慢,用不同的土壤培种了两年,番薯确实不挑土质,旱涝保收,只要多花些心思伺候,产量也都不错,但结果出的果实,还是要偏小一些。”   说完了,她就吩咐带来的人,打开了一个小箱子。   里面摆了十几个番薯,是从不同土壤里种出来的,上面也都标注了土质。   虞幼窈一眼瞧去,个头上也没太大区别,她以绢帕裹了手,将各种土壤产出的番薯一一拿起来瞧:“个头相差不多,也就是能适应各种环境。”   岳嬷嬷点头:“土质松软偏沙质的土壤,卤盐地也好,产量要更高一些,一棵植株最多能结5个果实,不过大多数三四个,个头也要较大一些,土质偏硬一些的,产量要减少一些,一棵植株上最多结3个果实,个头也要偏小,土质湿肥反而不利生长。”   能适应沙土,卤盐地生长,虞幼窈眼睛一亮:“口感呢?有区别吗?”   岳嬷嬷道:“松软一些的土质,口感会更鲜甜多汁,其余土质也不差,无论生吃,还是熟了吃,味道都不错,最主要还是耐饿。”   正是因为如此,岳嬷嬷对番薯试种很上心,甚至还亲自接管了庄子上的试种田。   这几年年景不好,今年又是个春旱年,冬麦的收成,也就不指望了,番薯经过了两年的培育,习性也都模清了,倒是可以大面积种植。   这东西,产量不算顶好,可最大的优点是,不挑土,旱涝保收,果实还顶饿!   岳嬷嬷看出了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才会过来寻了小姐。   虞幼窈这下真激动了,十几个番薯个头都不大,甚至比山芋还要小一些,产量虽然不低,但其实也不算太高。   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适应各种土地。   虞幼窈略一沉思就道:“今年又是春旱年节,这都二月底了,还没下一滴雨,想来冬麦收成不上,早稻的收成也要大减,没了冬麦的收成,四到七月正是青黄不接,百姓们只能吃野菜咽糠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挨饿,便是熬到了七八月,稻米收了,可这点收成,怕也不够一家人嚼用,到了下半年天气冷了,连野菜也没得吃,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这原也是岳嬷嬷想说的话,没想到却让小姐说出了口。   小姐能说出这话,就不是那种养在深闺里,不通庶务,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小姐了。   小姐有善心,更有善德。   所以,岳嬷嬷心想盘算的事,索性也不开口了,打算先听听小姐怎么说。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问:“庄子上有多少番薯?”   岳嬷嬷笑了:“这去年试种了不少,都晾干了外皮,搁在通风的窖里头,仔细保存着,每天都会派人将坏掉的,清理干净,以免坏了一颗,烂了一窖,大约也五千多斤。”   种出了番薯后,便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小姐本身就十分重视,自然也要多种一些。   虞幼窈点头:“如果大面积种植,能种多少田亩?”   岳嬷嬷略一盘算,就道:“目前最好的培育方法是,将番薯发了薯芽的部分切块,然后放在温水里浸泡,在受切的地方,裹一层草木灰,防止虫害,再将芽块,埋进一条一条整好的田陇里,田陇里要洒上草木灰,防止土里虫害,如此一来,一个番薯,大约能切一到三块,五千斤番薯,至少能种上万亩地。”   这是保存估算,真正种下去,肯定不止这些。   小姐名下的田庄,少说也要上万亩,这也只是一些不错的良田肥土,像差一等的沙土地,又何止上万亩。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之前我不是安排表哥从前的老仆,在庄子上负责新种的试种吗?这五千斤番薯,给他们三千斤,他们自己会处理,另外两千斤,就在我名下,挑了适合种植的庄子里种。”   本就负责新种的试种,他们肯定也知道怎么种。   这两年年景不好,北境的日子也越发艰难,番薯的推广和种植,也是刻不容缓,三千斤番薯不算什么,可这也是一份生存的希望。   岳嬷嬷只当,这三千斤番薯是要放到周表少爷名下的庄子上试种,也没多说什么。   虞幼窈凝眉看着手中的番薯块:“外邦的物种,到了大周朝多少会水土不服,大部分都种不活,少部分便是能种活,也是半死不活,没太大成效,番薯算是最大的例外了,一种到大周的土地上,就成活了,还能结果,没有半点水土问题,还能适应各种气候,土壤,这说明番薯的生命力,十分顽强。”   这样看来,这番薯还真是大有作为。   这果实结得太小了点,产量不差,也不高,若能在不挑土质的基础上,再提高一些产量,再国内大面积推广……   番薯的试种,还需要更多的尝试。   只是,这也需要时间。   现在当务之急,是在这五千斤的有限番薯上,尽可能的扩大一下种植规模。 第540章 夜皎皎兮既明   虞幼窈心念微动:“《齐民要术》和《农桑辑要》上,都有关于扦插种植的详细记载,番薯的生命力很强,或许可以试一扦插,通过扦插来提高种植。”   剪些植藤,对番薯的生长也没什么影响。   岳嬷嬷有些惊讶,却也颔首道:“倒也可行,薯藤扦插到土里,肯定是能活的,就算不结果,地里种上东西,也能养一养地,免得地闲得久了,土质会越变越差,而且薯藤的嫩叶,没长成的薯根,也可以食用,老叶可以喂家禽、猪牛,也不会浪费。”   去年六月庄子上就发现了,断了的薯藤埋在土里,也是能活,株藤长得倒是好,只是薯根又细又老,口感也不太好。   虽然有不少树木,花木,果木等,都能阡插成活,但长在地里的农物都是一年一收成,没见有哪个能阡插成活。   水稻也不算是阡插,只能算是带根移插。   就没人想到要去阡插,也没和小姐提这事,没想到小姐自己生出了这想法。   庄子上都养了不少家禽猪牛,每年也要舍去不少草料,小姐这一提议,倒是可行的。   虞幼窈笑了:“既然能种活,而且也不浪费,就把闲下来的地都种上。”   岳嬷嬷点头:“番薯最迟三月中旬,就要种到地里去,四月到五月,植藤发了,就可以试着剪下来,扦插到土里去试种。”   虞幼窈思路也开了:“这两年年景不好,庄子上一些土质偏差的地,也都空了不少,番薯种起来也容易,阡插也不费力,有不少农户,因为年景不好,也都闲在家里,可以雇人过来干活,有一份收入,对他们也是一份活路,能种活多少,是多少。”   地闲着也是闲着,农工也都是现成的,薯藤也不是全无用处,没道理不大面积种。   岳嬷嬷点头应下了:“好,等我回去了,就安排下去。”   虞幼窈笑了:“又要辛苦嬷嬷了。”   此时,虞窈并不知道,她这一举止,却在无形之中,找到了番薯的最佳种植方法,大大提高了番薯的产量,一手推动了番薯的推广种植,救下了无数因天灾人祸,而穷苦的百姓们。   岳嬷嬷一走,春晓就过来了:“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虞幼窈整了衣裳之后,这才带了春晓一起去了安寿堂,才走进屋里,便听到内室传来了一阵啼哭声。   “哇啊”的哭声,断断继续,伴着一声声抽噎,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虞幼窈连忙掀了帘子:“明弟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虞老夫人见她进来了,也是一脸无奈:“方才还是好好的,忽地一下就哭了,没拉没尿,也才用了一些羊奶羹,也不像饿了,怎么也哄不好,不如你过来哄哄看,明哥儿打小就亲近你,每回到了你身上,就是他姨娘也抱不走。”   前年四月,何姨娘顺顺当当地产下了一子。   时隔九年,虞宗正再得一子,虽然只是一个庶子,却也十分重视,将一早就挑好的名字送去了族里,请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帮忙挑个合适的名字。   族老也知道,虞府大房子嗣单薄,便是一个庶子,也确实该重视,最后圈了一个“明”字,还写了一段话:“夜皎皎兮既明!”   点出了,“明”之一字的由来。   虞老夫人看了之后,悠悠一叹:“是天光既明,亦是明哲而保身。”   虞府顶着“忠烈公”的忠烈之名,瞧着体面,老大和老二在朝堂里,便也因“忠烈”二字,连政敌也要退让三分。   世族后辈子孙,都是要承祖宗之德,效祖宗之遗风。   有一个“弑君”的老祖宗,旁人也担心,这流了同样血脉的后代子孙,要是疯球起来,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这么多年来,老二和老大在朝中也算顺风顺水。   自古忠义节烈两难全,这“弑君”之名,除了保全了虞世族的忠义之名,给虞世族留了一个好名声,还剩什么呢?   莲心苦不苦,只有自己吃了苦才知道。   高祖皇帝欣赏忠烈公,忠义节烈,可大部分原因,还是因“忠烈公”在前朝为相时,惠泽天下万民,极得民心。   恩封忠烈公是为了笼络人心,也是为了安抚天下文人学子。   高祖后来对虞氏族多有恩封重用,也留下了遗诏,望子孙后代善待虞氏一族。   但是“弑君”能是个什么好?   碰到大度的皇帝,虞氏族尚能在朝中有一席之位。   碰着了心怀芥帝的皇帝,不打压已经不错了。   这么多年来,虞氏族还是代代衰落,从前北虞南叶的文豪世家,已经落魄了。   便是本朝皇帝,原先肯重用老二,也是虞氏根基浅薄,需要依附皇上,又写了《海图策》这等传世典籍,丰盈空虚的国库。   尔今,皇上有心重用虞氏,不光老二升了户部尚书,老大也调任了吏部侍郞,虞善德馆选进了翰林院。   另外三个也没有外放,都派到了不错的位置。   去年秋天,年仅十六岁的虞善言下场参加了秋闱,考了头三。   这个成绩,将虞府上下也给惊着了,家里都知道,虞善言是块读书的料,也能猜到,此次肯定能中榜,成绩也会很靠前,只是虞善言聪慧有余,机敏略有不足,倒是能和虞善德论个高低,再出挑也就难了。   却没想到他能考到头三。   起初家里,还以为皇上要重用虞府,主考的官员们多多少少有些阿腴圣意。   后面看了虞善言的文章经纶之后,连老二都吃了一惊。   虞善言直言道:“此次能考中头三,也是周表哥提点之功。”   虞宗慎就想到了,连一向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儿子,都在周令怀的指点下,知道勤学上进,还考上了童生,虽然名次稍末,但也算考上了,便是后面在科举上没有什么前途,也不算辱没了虞府书香之名,以后走武将的路子,也是不错的。   这般一想,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这一次,考中解元的举人,已经年近三十。   头二名,也已经年过二十。   虞善言虽没得解元之名,却也是一鸣惊人,成了继宋明昭之后,京兆又一倍受瞩目的天才学子。   而这一切,都昭示着虞氏天光既明,光复祖业在望。   这也是虞氏一族多年来最盼望的。   可这几年,朝野上下都不太平,虞府得了重用,又在风头浪尖之上,这个时候又需要明哲而保身。   族老用了这个名字提点京兆虞府。   虞老夫人过后道:“大名就叫虞善明,表字就取了既明二字,暂且就不声张了,等以后长大了,走了举业再提。”   可见,虽然只是个庶子,可家里也是寄予厚望。 第541章 娇贵天成   虞幼窈思及了,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笑着从祖母手里接过了,还只一岁多,不到两岁的虞善明。   神奇的是,一直啼哭不止的虞善明,到了虞幼窈怀里,就像会闻味,胖乎乎的小手,立马就揪了虞幼窈的衣襟。   圆乎乎的小人儿,咧嘴着,对着虞幼窈直乐呵。   黑亮的眼珠儿,因为方才哭过,浸在水光里头,又大又明亮,就像黑玛瑙一样好看。   虞幼窈连心也软得一塌糊涂,取了别在虞善明衣襟上的软帕子,轻柔地帮他拭了脸上残余的眼泪。   虞老夫人会心一笑:“果然,整个府里头,明哥儿跟你最亲,你俩也是有缘,都是四月的生辰,他是四月初,你是四月中,就连前头明哥儿周岁,在抓周礼上,也是抓中了你之前学过的《三字经》。”   孙女儿是个大度人,便是与府里的姐弟们不亲***常也是愿意妥当了照顾。   从前与她关系不大好的虞善思,现在对大姐姐也是十分敬重。   去年孙女儿十二岁生辰,虞善思就准备了自己亲手雕的木雕摆件,送给了大姐姐。   之所以送木雕,也是因为听说,大姐姐喜欢这些精巧的雕物,恰巧夫子略懂一些雕刻,就与夫子学了。   姐恭弟谦也是极好。   可老夫人总觉得,孙女儿亲缘浅薄了些,心里时常觉得遗憾,虞善明亲近孙女儿,让虞老夫人十分高兴。   对虞善明的教养,又上心了几分。   虞善明虽然养在秋姨娘院子里,平常都是族婶和奶娘在照料着,秋姨娘也就能搭把手。   便秋姨娘并不觉得过份,明哥儿长大她身边,是教养不出厉害的品性,家里受重视的孩子,都不会养在姨娘身边,而是交由正妻教养。   她身边的族婶,也是出身不错的嫡女。   如今长了年岁,有了见识,阅历,比交到正妻手里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也亏得杨氏进了静心居,瞧一瞧杨氏那小家子气,险些连自己儿子都养坏了,能教养出什么好品性?   老夫人虽然不允她,插手明哥儿的教养,却并没有禁止她探望明哥儿。   虞幼窈呶了嘴儿:“我还以为祖母还会说,明弟和我从前一样圆胖。”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就摇头了:“你小时候,哪有你明弟生得圆乎,半大一丁点,瘦巴巴地,就跟个小奶猫儿似的。”   那么小点,又瘦巴瘦巴地,总担心一眨个眼睛,人就没有了。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将孙女儿往胖了养。   总觉得,胖一些人也扎实些,才能长长久久地养得住。   孙女儿八九岁,也是圆乎乎的一个人,小孩子只要不肥胖,圆乎些,底子好,将来这身骨才能长得实。   像虞兼葭那个样,小些还能养着,年岁再大点,这身骨还是要吃亏的。   有了虞兼葭这个对比,便也觉得圆乎些更好,反正等再长一些,就慢慢减些吃食,条子一抽就瘦了。   谢氏和老大都不是胖人,孙女儿铁定也胖不了。   想到了从前的事,虞老夫人心里难免有些伤感了,又瞧了孙女儿,如今跟抽了条子的新柳,鲜嫩又纤蔓。   脸儿长得莹嫩,模样儿更胜了谢氏三分娇贵天成,身段儿就更别说了,叫许嬷嬷养得是纤秾合度,还不到十三,胸前已经鼓起了小包包,那腰段儿,更是柳枝似的,走起路来,摇曳轻盈,款摆着,说不出的优美,柔雅。   不妖不媚,却柔骨天成,极尽妍态。   她家里倒是养了个小娇娇。   天生的娇贵天生。   虞兼葭柔弱无骨,娇致天成,也弱了她三柔骨妍态。   虞老夫人又觉得高兴,忍不住既骄傲,又感慨:“一晃眼睛,我们窈窈就成了大姑娘,模样儿长得好,莫说是京里,就是全天下也找不来几个。”   比模样更出挑的,还是品性才德。   窈窈刚出了十一岁,就有相熟的人家过来拐弯抹脚地问询。   她就直言了:“近年来,朝野上下也不太平,打小就养在我眼前的小心肝儿,也是没打算早早就订了人,只盼着这天下太平,就万事大吉了。”   都是相熟的人,互相一通气就该知道她的意思。   只不过,还是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明里暗里地打听窈窈。   虞幼窈一边逗着虞善明,一边笑:“孩子都是自家好,您还是快说说,特意把我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在祖母眼里,她是哪哪哪儿都好,谁都比不了。   虞老夫人斜眼睨她,却还是道:“昨儿,你父亲向我提议,想把明哥儿过继到你母亲名下,你母亲膝下有子,将来也能享宗族后世子孙的供奉。”   谢柔嘉嫁进虞府,为虞府添了一女,是上了宗谱的,但是膝下无子的嫡妻,只留名,而不享有宗族子孙的供奉的。   杨氏还活得好好得,虞善明头上有正经母亲,虽然嫡妻,大过继室,越过继室,将虞善明过继给嫡妻,道理说得通,礼数上也说得过去,可规矩上就些欠缺了。   总体上来说,也是可行。   谢柔嘉嫁进虞府只有短短几年,却也是上能孝敬婆母,下能管理家宅,是难得的孝媳贤妇。   只要她点了头,请了族里的族老们出面,这事儿肯定是能成的。   虞宗正有此提议,大约也是这几年,没了杨淑婉在耳边吹枕头风,有心想要弥补谢氏。   对一个嫁妇来说,能为夫家开枝散叶,上了宗谱,享后代子孙绵延供奉,也是身后的体面风光。   虞幼窈垂下头,勾了嘴角。   虞老夫人见她没说话,就问:“你意下如何?”   她对谢柔嘉这个媳妇,也是十分喜欢的,便是商户,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只是世家结亲,都要讲究门当户对,也因了这一时的私心,害了她一条命,老大有此提议,她自然是乐于见成。   只是,到底是窈窈自个的亲娘,要怎么办还要听一听她的意思。   再抬起头来时,虞幼窈表情已收,语气难免淡了一些:“人死如灯灭,母亲故去多年,便也不再打扰她清净了。” 第542章 过继   说到这儿,她是不愿意再说这话,话锋一转:“祖母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将明弟过继到杨氏膝下,父亲子嗣单薄,大房人丁稀少,有了嫡子的身份,明弟将来的前程也好走一些。”   虞宗正有这提议,对母亲有心补偿是真。   可追其根底,何尝不是想给这来之不易的庶子,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呢?   虞善言让杨氏耽误了几年,未来前程不显。   虞宗正肯定是要多花些心思,好好培养虞善明,自然就要给虞善明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他子嗣单薄,这事也不过份。   不过,虞宗正恨毒了杨氏。   杨氏庶出的身份,和德性,他是万万也瞧不上眼,便也不愿意将这来之不易的儿子,过继到杨氏名下了。   虞善思那是没得办法,到底是生生母亲。   虞善明倒是可以往嫡母名下过。   谢柔嘉虽是商户女,可当年虞宗慎,写下了《海图策》,谢府有襄助之功,也是受了皇上的褒奖。   后来,朝廷广开海运,处处都离不了谢府的帮助。   当年的谢府,也是极富盛名,便也没有人瞧不起谢柔嘉的出身,反而京里头有不少人家,盯上了海运的巨大利润,主动交好谢氏。   谢氏为人处事精明大方,在京里名声也是不错。   将虞善明过继到谢柔嘉名下,对虞善明自然是只好不坏。   虞宗正的算计,不仅仅只有如此!   谢府人脉,渠道,钱财样样都有,虞善明过继到谢府,谢府就是他的外家,将来就算虞幼窈嫁出去了,谢府与虞府,那也是牵扯不断的关系。   将来虞善明走上了仕途,谢府就是看在他是谢柔嘉嗣子的面上,也要出钱出力替虞善明打点铺路。   虞善明有了谢府襄助,前程肯定是要比虞善思要强。   毕竟,因着杨淑婉这人,谢府是万万不可能,相帮虞善思的,这就等于,等虞幼窈嫁出去了,虞府就断了谢府这个强有力的后助。   过继不是小事,也不能是虞府一头热,还得要谢府同意。   虞宗正有此提议的因,还是建立在虞幼窈,对虞善明这个幼弟十分喜爱。   只要虞幼窈点头了,谢府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虞幼窈难免有些腻味,可心里也明白,谢府这一门姻亲有利可图,不管是虞府,还是远在通州的族里,都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她将来迟早是要嫁人的。   届时,虞谢两府之间的姻亲关系,也就名存实亡了。   虞宗正身为大房长子,难免会对此做出考量,祖母也是乐于见成,可碍于对母亲的欠疚,也不好擅作主张,就问了她的意思。   世家大户大多都是如此。   京里头有些人家,因嫡妻早逝,为了维系与嫡妻娘家的姻亲关系,还会娶了嫡妻家中的庶妹。   若没有合年龄的,还会去嫡妻族里,挑一个年岁相当的族妹,嫁进门来做继室。   古有蛾皇女英,后有姐妹共侍一夫。   这种情形,在哪朝哪代都是履见不鲜。   虞幼窈的拒绝,虞老夫人多少有些遗憾,却也没多说什么:“你觉得将明哥儿,过继到杨氏名下合适?”   虞幼窈淡声道:“左不过借个身份之便,也不妨碍什么,明哥儿过继到她名下,更顺理成章一些。”   她对虞善明这个幼弟,确实是十分喜爱,自然也盼着他将来不必顶着庶子之名,也有个好前程。   杨氏出身低了些,人品也不怎么样,可到底也是正妻。   虞老夫人皱了眉:“这事我再与你父亲商量商量。”   虞幼窈颔首:“世家的交情,是新不如旧,世交也是一代代维系下来的,祖母和父亲,想要维系与谢府多年的姻亲关系,我是知道的,但父亲疏远谢府多年,此事便是我点了头,谢府那边也不一定成,我到底只是一个小辈,夹在外家与家族之间,难免里外不是人,就真坏了两家的维系的关系。”   这话一说敞亮了,虞老夫人就叹了:“也是我考虑不周,倒也忘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该掺合这事。”   过继这事本就是大人的事,窈窈便是管了家,这事也不该掺合进去。   若窈窈真点了头,那才是不懂规矩。   谢府本就因谢柔嘉的死,耿耿于怀,这些年和虞府关系疏远,也只因着虞幼窈这个外孙,维持了一些淡薄的面子情。   窈窈点了这头,谢府反倒还会误会,这事是虞府撺唆了虞幼窈一个小姑娘。   往小了说,那叫唯利是图,利益薰心。   往大了说,也是不顾礼仪廉耻,无耻至极。   为难了窈窈不说,虞府也丢不起这人,谢府也会对虞府更加不满。   虞老夫人想透了这些,面色紧了紧:“这事儿,你就别再管了,我会和你父亲说清楚,让他消打了这念头。”   另外就是,虞幼窈一心只向着虞府,向谢府伸了手,为虞府讨好处,身为虞府的女儿,道理上也没得错,可感情上就有些说不过去。   谢府难保不会因此产生介怀。   虞谢两家微薄的关系,也将岌岌可危。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也表了态:“不管如何,我与谢府的关系也是牵扯不断,身为长姐,帮扶家中弟妹是理所应当;身为女儿,帮扶娘家也是天经地义;身为虞氏女,自然是家族兴旺了,我将来的前程才能好。”   这话算是表了态,谢府是她的外家,她得了谢府的好,难道还担心,她不会帮扶弟妹,帮衬家家里,帮扶族里?   要知道,女儿家不光要有厉害的外家,还要有靠得住的家族。   虞老夫人神色复杂:“你父亲他……”   老大今儿早上提了这话,她却没忘这上头想去,只当老大是对谢氏心存了愧疚,也就乐于见成了。   这会儿让窈窈隐晦表了态,她恍然就明白了,老大想将虞善明过继给谢氏做嗣子,竟是存了,是想借了虞善明,理所当然得谢府的好处。   换作旁人有了这想法,这算计,她也不觉得什么。   可老大凭什么这般算计? 第543章 丧了良心   他是忘了谢氏是怎么死的?   莫不是也忘记了,做了几年“慈父”,就真以为自己是个“慈父”,把当初亏待窈窈的事全忘记了?   还是这官做大了,就丧了良心?   真正是年岁大了,脑子也不如年轻时好使,心肠一软了,就总把人往好了想。   加之老大这几年下来,也确实没像从前浑帐了,左右这事于家里也是好事,就没往深了想。   枉她活了大半辈子,却不如孙女儿看事通透。   虞老夫人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   虞幼窈摇头:“父亲是长房嫡子,少不得也要多顾些家里的前程,女凭父贵,这也是好事,只是这事左右也不妥当,这才与祖母摊开了说,让祖母劝一劝父亲,以免父亲往岔了想,与我生出了不必要的误会。”   虞老夫人面上透了怒意,声音也沉了几分:“行了,你父亲是个什么东西,我也算看透了,真正是官帽儿有多大,心中的野心就有多盛,龌龊的心思就有多深,你就别再为你父亲说话了,”说到这儿,她就知道自己气晕了头,连忙转开了话:“明哥儿,可是睡着了?”   方才也是气狠了,这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在孙女儿跟前也没遮掩住。   真正是越老气越大。   虞幼窈点头:“许是哭得有些累了,到了我身上没多大会就睡熟了。”   虞老夫人勉强笑了:“你也抱了许久,想来也是手酸,便让奶娘抱回雨秋院去。”   说完了,就让柳嬷嬷去侧室喊奶娘去。   奶娘来得快,连忙接过了虞幼窈怀里的虞善明,笑眯眯道:“大小姐这抱孩子的架式,可比我们这些奶惯孩子的人都要稳当,七少爷每回到了您身上,比谁抱都要安生。”   这可不是什么恭维话,孩子的反应骗不了人。   虞幼窈笑了:“小孩子身骨嫩,若不抱稳当了,肯定会哼哼叽叽,不舒坦。”   奶娘也笑了。   这就是了,真心待了一个人,才会去想着对方舒不舒坦。   虞幼窈一走,虞老夫人抑止不住怒火,伸手一拂,桌上的杯碗碟盘,“哗啦”地碎了一地。   虞老夫人沉声道:“老大身为长房嫡子,多为家里算计一些,也没什么,可这算计,也该算计到点子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真亏得他能想出来。”   但凡是个有教养的,都该知道要帮扶娘家,只有娘家稳当了,自己才能嫁得好,在夫家的地位才能稳当。   窈窈又不是傻子?   家里哪个兄长,弟妹没受过她的照顾?   以窈窈和谢府的关系,还需要他去算计这分关系?   以窈窈的品行才德,还担心她得了谢府的好,不帮着家里?   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自以为是。   柳嬷嬷压低了头,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了。   早上大老爷提了这事,她就觉得不妥当了,却也没往这上头去想,见老夫人乐于见成,便也没多说。   哪儿晓得……   虞幼窈出了北院的门,就碰着了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江姨娘。   秋香色的衣裙,衬得她姿容婉丽,也不失秀美,身段虽不比秋姨娘细,却更饱满一些,一举一动颇有几分千娇百丽的风情,却也不见轻浮俗媚,还流露了风雅之态,可见在闺里,教养也是不错的。   江姨娘是前年二月,才纳进府里的新人。   当时,秋姨娘怀抬七八个月,身子也重了,老夫人就做主,将何姨娘送到庄子上,打算正儿八经为虞宗正纳个妾室。   江姨娘是国子监江主簿家的嫡三女,是二婶娘托了娘家才成的。   主簿虽只是从六品官职,但江主簿家里也是耕读人家,家里略有薄产,世代以农供读,也算是诗书传家。   江主簿也是正儿八经的同进士出身,诗书礼仪比一般人家讲究得多。   江姨娘还是家里的嫡女,就冲这身份,也得叫人高看一眼。   虞宗正对这个出身不错,教养也不错的姨娘,也是十分满意,给了她几分敬重,秋姨娘也越不过她去。   江姨娘倒也不亏嫡女的教养,确实有几分才气与眼界。   到了虞府之后,上能孝敬长辈,下也能帮着管理内宅,比秋姨娘还能拿得出手。   虞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对她多有倚重,家里的事,大多都是她和秋姨娘在处理。   如此一来,家里也是稳妥了。   虞幼窈也不在内宅上花太多心思,江姨娘和秋姨娘也都识趣,拿不定主意的事,会和柳嬷嬷、许嬷嬷商量一道,再过来询问。   江姨娘见了虞幼窈,加快了步子,走上前来,一曲身就向虞幼窈行了一礼:“大小姐,这是才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呢。”   虞幼窈也笑着点头:“方才叨扰了祖母许久,想来祖母也累了,江姨娘不妨明儿再过来请安。”   祖母让虞宗正不着点子的算计给气着了,怕也没心思见江姨娘了。   江姨娘因着出身好,又是嫡女,在祖母跟前,比秋姨娘还要得脸。   杨氏还病着,也不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虞宗正少不得也要吩咐她,平常多去老夫人屋里走走。   江姨娘自然也要照办。   祖母见她这人识趣,也就默认了。   不是贵妾,胜似贵妾。   江姨娘目光微动,就笑了:“老夫人年岁大,是该多歇着身子,”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笑了:“我老家是江西省,那边出产一种菠萝果,酸甜爽口,香脆多汁,春日气燥,很是开胃,前几日,老家送了一些进京,我娘命人送了几颗过来,就想拿给老夫人尝一尝新鲜,既然老夫人歇下了,便也不过去打扰了。”   这菠萝果原也是野生的,家里试着改良着种,没成想味道竟还真不错,只是产量太少了些,个头不大,瞧着也不体面。   平常都是自家人吃,也没拿到外头。   今年春旱,京里头的果物少,这菠萝果拿出来也是稀罕。   虞幼窈笑了:“你有心了。”   只要虞府不放弃虞善思这个嫡子,就不能休了杨氏,休妻都要讲究七出,犯七出之条,就叫“犯妇”。   虞善思身为嫡子,不能有一个“犯妇”母亲。   否则,就是毁了他的前程。 第544章 不择手段   但是呢,杨氏不能休弃,很多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是不能出面的。   大户人家都要讲究体面,秋姨娘出身还是低了些。   所以这才有江姨娘进门的事。   江姨娘笑容一深:“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怪拿不出手的,也就图个新鲜,便也给大小姐也送了几颗,大小姐平常是见惯了好东西,莫要嫌弃。”   不是稀罕东西,也拿不出手,却还是拿出来了,可见她拿的是一份“心意”,拿的更是“诚意”,便是上不得台面,也是礼轻情义重。   后面的话,更是不加掩饰的恭维和示好,却也说得大大方方。   虞幼窈笑着道谢:“便多谢江姨娘了。”   江姨娘笑容婉丽,也不好一直挡着道儿,继续叨扰这位大小姐了,识趣地让了身子,目送虞幼窈离开。   虞幼窈一回窕玉院,许嬷嬷就端了一盘黄澄澄地,被切成了小块的菠萝果过来了:“江姨娘方才使人送过来的,味道略有些酸涩,我用盐水浸泡了小会,吃起来酸酸甜甜,十分爽口,快尝尝看。”   虞幼窈签插了小块,轻轻一咬,酸甜爽口的汁水,在嘴里轻轻一迸:“味道不错啊,切一小盘,我给表哥送去。”   表哥虽然吃不了酸甜口感的东西,不过菠萝果是个鲜新物,尝一尝也是不错的。   许嬷嬷笑着点头,就道:“江姨娘派人送菠萝果时,提了提江姨娘月信不准,问大小姐讨要调理身子的方子。”   这话一听就知道,只是托词。   祖母要纳江姨娘进门,自然也是打听过,江姨娘的身体情况,身体不错,却还要专门调理月信?   虞幼窈就笑了:“挑几个不错的方子,送过去吧!”   聪明人说话总是含而不露。   虞宗正想要将虞善明过继到嫡母名下的事,江姨娘也听了风声,想着自己纳进门也有一年多,肚子也不见动静,打听到当初秋姨娘怀胎,也是吃了她准备的药膳,调养了身子,便也想向她求个方子,调理一下身子。   但江姨娘是受过教养的,也知道这事不好和虞幼窈一个未出阁的姐儿说,便趁着送菠萝果的机会,寻了许嬷嬷提这事。   又担心旁人觉得她求子心切,传出一些不好的话,就拐了一弯子,说是月信不准。   月信不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多女儿家都有这毛病,趁着年轻多调养些,也是没毛病。   许嬷嬷也笑了:“这做妾室的,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做那正经的嫡子?连秋姨娘的儿子,都能得了这份体面,她这正经纳进门来的,为大房撑着体面的妾室,自然也能得了这份体面,自然也要早些做打算。”   虞宗正纳了三个妾室,何姨娘是已逝的谢大夫人作主纳进门来的,是调教过的瘦马,虞宗正也吃何姨娘这一套,就没少让杨氏吃鳖。   不过这调教过的瘦马,手段倒是有些厉害劲,可这脑子,也让教调的人,给教坏了,一门心思只想着争宠,讨男人欢心,若是多花点心思在女儿的教养上,也不至于被杨氏有机可趁,最后被女儿连累,失了宠不说,如今送到庄子上,连名份也失去了。   秋姨娘就耐人寻味了。   这是虞老夫人,特意照了虞宗正的喜好挑得,出身不算好,却也是清白人家,说什么祖上出过举人,也就听听得了,当不了真,总不行身份太低了,也辱没了虞宗正,秋姨娘说白了,还是虞老夫人牵制杨氏的人。   而这位江姨娘,才是正儿八经纳进门来的,虽然也是个妾,但妾与妾也是有根本区别。   一连吃了几块菠萝果,许嬷嬷连忙道:“这果子酸牙齿,一次不能多吃。”   虞幼窈也是头一次吃菠萝果,觉得新鲜又好吃,就有些意犹未尽。   恰在这时,春晓端了一盘菠萝果进屋。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接过了春晓手里的果盘:“我去给表哥送菠萝果。”   许嬷嬷笑着摇摇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嘴馋,换作旁人家里,长辈就该要教训:“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家当。”   可虞府却没人在意这事。   老夫人张嘴闭嘴:“能吃是福,胃口好,身体才能好,女儿家啊,将来要使力气,要辛苦的地儿多着呢,多攒些身底,将来保管平平安安。”   周表少爷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是个神通广大的人,这天上飞的,水里游里,山里长得,但凡有些稀罕的,都要搜罗来,送给虞幼窈。   为免她吃胖了身子,虞幼窈每日早上也加了小半个时辰的柔身术。   这个时间,表哥多半是呆在书房里,虞幼窈跑去书房,没见着表哥,倒是碰到了长安,正在帮表哥整理书册。   长安见她就摇头:“孙伯在药房里帮少爷施针。”   虞幼窈点了一下头,连忙又跑去了书房。   这两年来,最值得开心的,就是经过两年的治疗与调养,表哥的身体终于健康起来。   孙伯已经在用气冲内穴的方法,帮表哥治疗双腿了。   孙伯说,气冲内穴每七日一个疗程,要治七七四十九日,拢共七个疗程,表哥的腿就能康复了。   如今已经治了三个疗程,今儿是第四个疗程。   再有三七二十一天,表哥的腿就能恢复。   虞幼窈去了孙伯了药房,担心自己贸然进去,会惊忧到了孙伯,就轻叩了门:“表哥,我能进来吗?”   周令怀轻弯了唇:“孙伯还没开始,进来吧!   坐在一旁的孙伯闻言,掀了一下眼皮,瞧了周令怀。   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靠在榻上,哼了哼气:“你倒是不避讳,十几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周令怀笑了一下,也不反驳:“不让她亲眼瞧一瞧,总也不能安心。”   孙伯嗤之以鼻:“和你老子一个样,心眼儿多得跟筛子,瞧上了什么东西,那是不择手段了,也要弄上手。”   当年,温如沁享有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诸多美名,比之现在的虞幼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545章 绿茶是什么茶?   有句老古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么一个才德兼德大美人,愣是让殷厉行一个整天游手好闲,无所是事的纨绔给惦记上了。   这小子没皮没脸,对温如沁那叫一个死缠烂打,温如沁呆在家里,他就不停地使人往温府送东西。   退回来了,也不打紧。   整日派人盯着温府,温如沁一出门,总能看到他穿了与温如沁款式类同的衣裳,殷勤地往温如沁跟前凑。   久而久之,京里难免会传些闲言碎语。   这小子也是有本事,手段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卑鄙,也没真让温如沁坏了名声,倒还真让他连缠连哄地,把人给哄到手里了。   还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人人提起了温如沁,少不得要说她有眼光。   当然了,殷怀玺这玩意儿,倒没他爹没皮没脸,却比他爹阴险多了。   借着“表哥”的名份之便,仗着虞小姑娘年岁小,心思懵懂,不知男女之情,一点一点地引诱虞小姑娘,待他一点一点地超越了“表哥”的亲近。   大周朝男女风气,本就较为开放。   虽没像唐诗里写的那样:“十四藏六亲。”   女子到了十四岁,才会讲究男女大防的规矩,躲在深闺里头,避免见到男性,连最亲人也要避讳。   但大周朝男女年岁小些,规矩也就没那么大。   当然了,男女大防也有,面对外男也要守规矩,一个家里的兄弟姐妹之间,倒是比较随性,一起玩闹,也是常有。   女子年满了十二岁,就要与男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像从前那样玩闹,却是不能行了。   可这规矩搁这对“表兄妹”身上,却是形同虚设,有外人在场时,规矩是一个比一个好,礼数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可私底下牵手喂食,就跟没事似的。   是虞大小姐不知礼数,不懂男女大防吗?   自然不是的——   但是!   再好教养,再好的礼仪、规矩,也难敌殷怀玺的刻意引导,更难敌两人朝夕几年,已经养成的相处习惯。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它将很多不合理,不合规矩,不合礼数的东西,一天一天变成了吃饭、喝水、呼吸那样理所当然。   起初,虞幼窈也不是没有试着,与表哥保持一些距离。   可这小子阴险啊!   一言不合就腿疼、生病,虞小姑娘这“男女大防”的心思才一冒头,还没付诸行动,就已经被对表哥的担心打败了。   这小子不光阴险,他还茶!   绿茶算什么?   这小子才是绿茶中,那最顶级的乌龙茶啊!!   每回小姑娘试着避讳一些,他就跟喝了一桶乌龙茶:“表妹不是说了,要一辈子对我好么?怎么现在也开始疏远我了?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了表妹不喜?”   “师傅说我命格孤煞,刑克六亲,是天命修罗,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注定了亲缘浅薄,表妹确实应该与我保持一些距离,不然指不定哪一天,就被我连累了……”   啧啧,连他这个老人家听了,鸡皮疙瘩都能抖了一地。   也亏得虞小姑娘还真吃这一套,哪能听得了这话,安慰表哥还来不及,怎么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孙伯可是眼睁睁地瞧着这小子,一步一步打破了,虞小姑娘根深蒂固的礼仪教条。   思及至此,孙伯摇了摇头。   最高明的猎人,碰到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在不确定是否是能一击即中,往往都懂得示弱,伪装,一步一步的卸除猎物的防备,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所遁逃。   周令怀拿了一条薄毯,搭在身上。   虞幼窈也掀帘进了内室,见孙伯坐在一旁喝茶,就问:“不是说,孙伯在给表哥施针吗?”   从前三个疗程,表哥总避讳着她。   听孙伯说,气冲内穴一开始的治疗很痛苦,表哥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痛苦又狼狈的模样,也不想让她担心,就不允她在场。   虽然她也能理解。   只是不亲眼看一看,心里总不能安心。   周令怀解释道:“施针之前,孙伯先要用丹火热灸之法,将需要施针的穴位进行热灸,以达到温经通络,行气散结的效果,这样施针治疗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虞幼窈一脸恍然:“之前听孙伯说过。”   孙伯要帮表哥治腿,就算不能一旁看着,总也要问清楚,这腿到底要怎么治?   孙伯就说了要丹火热灸。   之前,她还特地问了,丹火热灸是怎么回事,经孙伯解释了才知道,这就是一种更高明的灸治之法。   以丹座和丹药片共同燃烧人体穴位部位,以达到治疗效果。   丹药片以硫磺、朱砂、雄黄等调均,冷却成片。   丹座是根据病症,配伍合适的药材,加以蜂蜜,调制成膏,搓成“凹”状,   两者的使用是,将丹座贴于穴位,再将丹药片,置于“凹”形丹座里面,进行燃烧,丹座的药性,通过微燃烧,能更快,更有效渗透穴位,达到治疗效果。   熄火之后,将丹座压偏压平,固定在穴位处,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取下来。   这种热透灸法,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一点也不简单。   丹药片的配伍稍有不当,就容易在热疗的过程中灼伤人体,不是经验老道,医术高明的大夫,是不敢尝试的。   孙伯喝完茶,掀了眼皮,瞧了虞幼窈一眼:“丹火热灸做完了,该施针了。”   虞幼窈坐在小凳上没动,假装没听到孙伯的言下之意:“表哥,方才江姨娘送了我几个菠萝果,是很难得的新鲜物,我端了一盘过来,听说表哥正在施针,就让长安吊到井里去了,等表哥施完针一定要尝一尝。”   之前,孙伯都是晚上帮表哥治腿,她就是想偷偷地瞧,也没法子,今儿好不容易碰着了,说什么都不能走了算了。   周令怀表情微深:“表妹,我衣衫不整……”   倒了一小碗烈酒,正在擦拭金针的孙伯,在听了这话之后,胡须跟着老手一抖索,险些扎到了自己的手。 第546章 倒霉孩子(求月票)   真顾忌什么礼数,规矩,干脆就和从前一样,每天晚上施针不就好了?   为什么第三个疗程一完,就将施针的时间改成了上午?   这不故意给了虞小姑娘趁虚而入的机会吗?   若真在意什么衣衫整不整的,不让人进屋不就得了?   一张薄毯盖了身子,就不是衣衫不整了?   就能掩盖自己只穿了一条裤头的事实?   人虞小姑娘都坐屋里头了,再说什么衣衫不整,于礼不合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这不是故意下饵,吊“鱼”上钩么?   这两年来,孙伯可是眼睁睁看了,殷怀玺这狗东西,就跟今儿这样,挖了一个又一个地坑儿,坐等着虞小姑娘自个往里跳。   他老孙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如此阴险无耻之人。   你说虞小姑娘平时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的一到了“表哥”跟前,就成了傻子呢?   这才养大的姑娘,就已经吊死在了殷怀玺这棵歪脖子树上,这辈子也甭想再脱身了,这倒霉孩子。   孙伯瞧了虞幼窈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虞幼窈的注意力全在表哥身上,眼儿里哪还看得到孙伯:“我就是想看看,孙伯是怎么帮表哥施针治腿的,表哥身体为重,至于礼数,凡事也总有例外的嘛,再说了孙伯不是也在吗?他是长辈,有长辈在一旁,也不打紧。”   在她心里,再没有比表哥的腿能恢复更重要的事了。   表哥这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就算有些于礼不合,也是无伤大雅,就没必要太计较了。   再说了,表哥又不是什么外人,在表哥面前,也不需要那些条条框框。   表哥也说了,北境的民风比较彪悍,不拘小节,虽然也有大女大防,但女儿家只要自重自爱,便是抛头露面,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她没生在北境,可表哥却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   时常听表哥提及北境的民风,民俗,她也听到心里去了,久而久之与表哥相处,自然也不像京里这样拘束。   被“北境”洗了脑壳的虞幼窈,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哦豁,现在知道把他当长辈了?!   孙*工具人*伯翻了个白眼儿,哪家长辈,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共处一室?   这会儿身上还搭了件薄毯,一会儿薄毯一掀!   那可是要损名节的。   女子伤了名声,还能有条活路,坏了名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这样了,虞小姑娘竟然也不带怕。   周令怀似有犹豫:“始终于表妹名节有损,”说到这儿,他轻抿了唇劝道:“名节于女儿家着实重要,表妹还是回避一些比较好。”   又来了,这茶里茶气的话,听得孙伯连白眼也懒得翻了。   提了“名节”这话,虞幼窈多少有些顾忌,就有些犹豫。   心里就想,要不要退到外室等着?虽不能亲眼看到,孙伯给表哥治腿,心里多少还有些遗憾的担扰。   不过她人在外室呆着,也能随时知道屋里的情况。   看出了她的犹豫,周令怀就继续劝她:“气冲内穴的治疗过程,虽然比较痛苦,不过这已经是第四个疗程,习惯了每日施针,倒也没之前那么难受,表妹也别太担心,不如就到外面等一等,大约三柱香的时间,施针就结束了。”   听了表哥的“劝”,虞幼窈非但没有真放心,反而又将心给提了老高。   之前她就听孙伯说了,气冲内穴的治疗很痛苦,她多半也能猜到,表哥的腿症有多严重,治疗过程就有多痛苦,所以才一直放心不下。   这会儿又听了表哥,轻描淡写地说——   “每日施针”,“习惯了”,“没那么难受”,“别太担心这话”,这些安慰她的话。   虞幼窈心疼得一抽一抽地疼,眼里头一涩,鼻头也跟着一酸,眼泪差一点就冲出了眼眶。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生生将眼睛逼了回去,也顾不得什么名不名节,虞幼窈握着表哥的手,坚定地说:“表哥,我陪着你。   她声音嚥婉轻颤,声调也透了一丝一缕的沙哑。   她早就该陪着表哥。   这下轮到周令怀犹豫了。   虞幼窈看着表哥,不容置疑道:“屋里就只有孙伯一个,他又不会到处乱说,损不损名节也没谁知道,再说了,我只是担心表哥的身体,又不是真干了什么坏了名节的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豁,赶情在虞小姑娘眼里,就他“一个”外人!   孙伯吐糟也无力了,没忍住掀了眼皮,白了周令怀一眼,这么哄骗一个小姑娘,良心就不会痛?   造孽呦~   周令怀良心不会痛,孙伯不知道。   但是,虞幼窈良心是真的痛。   后悔自己就不该顾着男女大防,顾着什么名不名节,让表哥一个人承受痛苦。   “你,”周令怀拗不过她,无奈地点头应下了:“算了,你要留下,便留下来吧,后面还有三个疗程的治疗,不让你从旁看一回,总也不能安心。”   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孙伯牙酸,见“表兄妹俩”你来我往,达成了共识,就掀了周令怀身上的薄毯。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虞幼窈吓了一跳,一见薄毯扬起,就惊闭了眼睛,连长长的天鹅颈,也缩了起来。   孙伯一瞧就乐了,这模样儿活脱脱,就像缩了头的鹌鹑。   亏得他还以为,这虞小姑娘为了表哥,连名节也不放在眼里,是有多大胆儿呢,没成想竟是个声色厉荏,纸糊了的。   周令怀也有些忍俊不禁,也没管她闭不闭眼睛。   闭了眼睛之后,虞幼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表哥既然留了她,肯定不会什么也不穿。   她悄悄将右眼拉开了一条细缝,就瞧见表哥身上缠了不少白色的棉布条。   这会儿孙伯,正在帮表哥拆开身上的棉布条。   虞幼窈一好奇,就瞪大了一只眼儿,看到了棉布条下面,包扎着黑乎乎的丹座。   孙伯一一取下了丹座,底下是烤红的皮肤。 第547章 令人心疼(求月票)   表哥皮肤冷白,宛如汉白石一般的白,就显得这红,特别的刺眼睛。   虞幼窈心中一紧,表哥的腿已经恢复知觉,若是孙伯一不小心,把表哥的皮肉给灼伤了,那该有多疼啊!   这样想着,就幽怨地看了孙伯一眼。   孙伯人是老了,可行医的人,感知都比较敏锐。   虞幼窈目光一瞥过来,孙伯就感受到了,掀眼瞧了一眼,就有些摸不清头脑,干脆也不理会了。   虞幼窈忍不住了,委婉地问:“孙伯,丹火热透之法,会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孙伯就回过味来,小眼睛一瞪,生生就把自己,老垂了眼皮的绿豆眼,给瞪成了死鱼眼:“你、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我老人家行医大半辈子,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你、你给我一边呆着去,省得碍眼睛。”   虞幼窈呶了嘴儿,她又没置疑孙伯的医术,只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不是在所难免吗?   她只是合理地提出疑问!   担心表哥,还担心错了?   周令怀弯了唇:“丹药片燃起后,孙伯就一直守在旁边盯着,一旦丹座烧灼,会及时熄了火,不会真的灼伤皮肉。”   这么一解释,虞幼窈就放心了一许多。   这才注意到,表哥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头,虞幼窈又吓了一跳,连忙躲了眼睛,在屋里飘来飘去,就垂了下头,盯了自己露在裙子外头鞋尖尖,耳根子也有些热了。   可这种羞怯的情绪没一会儿,虞幼窈就又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瞧见表哥身形削瘦的模样,心里头又止不住地发酸。   表哥常年病弱,又受腿症折磨,平时胃口也不大好。   也是好不容易,精心调养了两三年,这才养好了一些,可饶是如此,表哥瞧着依然比一般人要瘦弱许多。   虞幼窈又抬眸瞧了表哥,这会强忍着羞怯,没有躲开眼睛。   表哥虽然很瘦,却身骨修长,皮肉冷白硬朗,像极了坚硬的汉白石,骨像嶙峋峭拔,不像病弱的公子,倒像经过风吹雨打,雪压霜欺后,千锤百炼的孤崖。   坚实、料峭。   是啊!   表哥怎么可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呢?   病痛的折磨,将他磨砺得坚不可摧。   双腿不良于行,他也不甘心做一个躺在床榻上,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   即便生活上,有种种的不便,他也都一一地咬牙撑过,克服。   他每日都练习臂力,腰力,用腰臂代替双腿,让自己不必依靠旁人,也能生活自理。   他每日雕刻,锻炼自己的手、眼,双腿做不到的事,他另劈蹊径,尽可能地用更灵活,更敏捷的双手去完成,甚至做得比所有人都要更好。   这样的表哥令人钦佩,也令人心疼。   这样的表哥只会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心疼,亲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男女大防”这种理由,而疏远呢?   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向往表哥嘴里,无拘无束的北境生活,很想亲自去看看。   渴望挣脱出禁锢她的这一座樊笼,向往更自由的空气。   也许她天生就离经叛道。   叶女先生刚进府那几年,每日讲的课,都离不开女子的各种教条闺规范,她不喜欢听,就经常借故逃课,就算被罚了,也咬牙认了。   她打小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教条闺范,是对女子的束缚。   她以为逃课,就能逃避。   也是在大病了一场,又被虞宗正打了一巴掌,她才幡然明白了,所谓的教条闺范,不过是她的保护色。   学了它,可以保护自己。   她努力表现的温良大度,一言一行周全妥当,叫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但她的经离叛道,依然深藏在骨里头。   表哥应该是知道的,教导她《四书五经》,《史记》,《资治通鉴》,从不限制她,该能什么书,不该读什么书。   表哥还会给她讲,各地的风土人情,从来不会认为,身为女儿家,她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内宅深闺。   在她心中,表哥不光是疼她的表哥。   也是她的知己。   孙伯气哼哼地,捏了细长的金针,就往周令怀的要穴上扎,其中有几处还是死穴所在。   虞幼窈又惊又慌,也不敢出声打扰,眼儿一眨也不眨,眼神儿一错也不错,眼光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孙伯的一举一动。   孙伯面不改色,下针的手虽然苍老皱皮,却稳如磐石。   表哥也靠在榻上,跟没事一样,显然之前三个疗程二十一天,也都是这样在治,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虞幼窈脸色有些发白,这才知道了,气冲内穴的治疗过程不光痛苦,还凶险无比。   差之毫厘,失之性命!   怪不得表哥一直不允她在场,大约连他和孙伯自己,都没有十成的把握。   也是治了三个疗程,表哥的身体稳妥了,孙伯也胸有成竹,表哥才会轻易就答应,让她从旁看着。   施完针后,孙伯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递了一块灰帕过去:“这就结束了?”   “下针这才第一步,接下来要以内劲冲穴。”   孙伯接过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直到帕子拿下来,灰帕颜色变深了,他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施针的时候,他流了很多汗。   他将帕子丢到一旁,一一捻动了针尾,数十根金针齐齐颤动。   虞幼窈也注意到,表哥的表情从平静,渐渐变得隐忍,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的汗渍。   虞幼窈顿时紧张起来:“孙、孙伯,金针为什么一直在颤动?”   孙伯累得直喘气:“通过金针作为媒介,以气劲冲击穴道,所以才叫气冲内穴,别担心,三柱香后,金针不动了,就可以取针了。”   虞幼窈递了一杯茶给孙伯,见表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很担心:“可表哥他看起来,似乎……”   不是一般的痛苦!   之前表哥腿症发作,似乎也没有这样难以忍受过。   孙伯摆摆手,低头喝茶去了。   周令怀轻扯了唇角:“别担心,气冲内穴刺激了腿部的经络,化开於血堵,会有剧烈的酸疼感,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548章 疼在她心(求月票)   可腿上宛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这种滋味儿,实在是难以言喻,令人无法忍受。   大约两柱香左右,周令怀的腿部就开始抽搐,他靠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时捞出来一样,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可他硬是咬牙一声也没吭一下。   方才还有些羞怯的虞幼窈,已经顾不得什么衣衫整不整的,坐到了表哥身边,拿了帕子,不停地帮表哥拭汗。   她还是低估了,气冲内穴的痛苦程度。   只要一想到,之前的二十一天,表哥也都是像这样,痛苦地煎熬过来,虞幼窈就心如刀绞了,窒息一般地疼。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在他身,疼在她心!   虞幼窈心里很难受,眼里头又酸又涩,小鼻子都辣红了,却拼命忍着没哭,只不停地安抚着表哥:“表哥,没事的,已经过了二柱香,再有一柱香,施针的时间就到了,再撑一会儿,我陪着表哥。”   虽然她知道,再大的痛苦表哥也能承受,甚至是忍受。   表哥也不需要她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   可她不想这样无能力为地看着表哥承受痛苦,说一说话,兴许能转移表哥的注意力,表哥兴许就没那么痛苦了呢?   虞幼窈不太确定地想。   “你、怎么比我还要紧张?”周令怀其实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偏了头,瞧了坐在他身边的虞幼窈。   小姑娘长大了一些,头上的单螺,已经改梳了飞仙髻,发分两股于头顶,绾结两环,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髻边各垂了一缕发,黑发衬托了白玉般的鹅蛋脸,巴掌大的小脸儿,又显小又精致,瞧着仙气又大方,娇贵又妍雅。   发环上,配了绾发的流苏簪,打磨成了石榴籽的红宝石流苏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纯正浓艳,在她的发髻上摇曳晃动。   这是大周朝未出阁少女,梳的发髻。   发环的位置不同,大小也各有变化,搭上不同的饰物,就又变了一种风格。   是百样人,百样发。   小姑娘最喜欢飞仙髻,因为飞仙髻不需要梳刘海,胸前脑后也不用留发,头发绾到脑后,整个人都是清爽的。   可实际上,大周朝未出阁的女子们,都不大爱梳飞仙髻。   也不是飞仙髻不美,相反这发髻太美,一个“仙”字令人望而却步,但凡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极其自信的人,都不敢梳了这头发。   飞仙髻对女儿家的脸型、额头、发际线,都是很大的考验,鲜少有人驾驭得了这种冒着仙气的头型。   脸大了,脸小了;   额头宽了,额头窄了;   发际线高了,发际线矮了;   脸型太瘦、太胖、太圆、太方、太偏平……   飞仙髻妥妥的照妖镜,刘海往上一梳,整张脸一曝露出来,是美是丑一目了然。   大部分姑娘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都不大愿意梳这发。   虞幼窈是长了个白玉无瑕的鹅蛋脸,五官也长得娇贵大方,明净妍雅,梳了这发,十分的美貌,也能凭添了十二分的鲜妍。   周令怀发现自己盯着小姑娘的头发,也想了这么多,有些哑然失笑,便连腿上如万蚁噬心一般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难以忍受了。   他突然伸手,握了小姑娘的手:“别、担心,我感觉好了许多。”   握在掌心的手,柔若无骨,一片凝滑。   他突然就不想松开了。   这两年来,他和虞幼窈握手,也是常有的事,在他潜移默化地引导下,虞幼窈也不会抗拒,与他亲近。。   可往常总觉得她年岁小,他也该耐心一些,不该太猛浪了,冒犯到了她,也吓到了她。   所以他总是隐忍克制,往往很快就会抽离。   可今儿,他却不满足这种触碰亲近。   他想,虞幼窈已经满了十二岁,再有一个多月,就十三岁了,成婚早些的,都已经可以嫁人了。   大约不会冒犯她了吧!   而且,他这会儿正在施针,因一时痛苦,而做出了一些猛浪的行为。   大约也不会吓到她吧!   这两年来,看着小姑娘一天一天成大,他每一天都在权衡着,拿捏着,与她相处的分寸,尺度,甚至是进退。   孙伯只看到了他,不择手段地哄骗虞幼窈。   让虞幼窈一个已经成了年岁,要开始守男女大防,与男子保持距离的闺阁姑娘,一点一点地抛弃了礼数规矩,教条闺范,连名节也毁了。   可孙伯却不知道!   与虞幼窈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小心翼翼地拿捏进退,彼此亲近的一每一个举动,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虞幼窈是他视若珍宝的姑娘。   他不希望虞幼窈因他,受到任何伤害。   表哥的掌里全是汗,虞幼窈只觉得心疼,反握了表哥的手:“你别说话,听我说,以后你每日施针,我都陪着你,表哥觉得难受,就握着我的手,表哥想听什么话,我都说给表哥听,三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说着说着,虞幼窈就想哭了,却吸了吸小鼻子,强忍着不哭,可声音也是一抽一抽得,噎在喉咙里,难受得不行。   大约是身边有了信任的,喜爱的人陪伴在侧,便也觉得就算软弱一些,也没什么了。   周令怀眼神也模糊了:“真、真好啊!”   他总算能知道了,从前在幽州的时候,为什么父亲每一次从外面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拉了母亲回房,让母亲亲手为他脱衣卸甲。   无坚不摧的幽王殿下,唯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才会卸下身上刀兵不入的铠甲,放下高筑的心墙,允许自己变得弱软,平凡,普通,甚至是孩子气。   因为他所有的铠甲武装,内心所有坚固的城池,都是为了守护,被他藏在内心最深处,想要用尽一生去保护,去呵护的人。   这个人,可以让他放弃安逸的生活,为她穿上几十斤重的铠甲,拿起十几斤得弓刀,为她出生入死,负重前行。   也能令他,放下身上的一切重量荣光,为她甘于平凡。   更能令他,连身上的伤病痛苦,都变得无足轻重。 第549章 藏骨在襟(求月票)   周令怀有些神智不清了,他用力握了一下虞幼窈的手:“不、不走?!”   虞幼窈不停地点头:“我就坐在这儿陪着表哥,哪儿也不走。”   “好——”周令怀只来得及说了这一个字,连声音也轻得细不可闻,紧接着,他轻颤了一下眼睫,阖上了双眼。   虞幼窈吓了一跳,惊慌地喊:“表哥,表哥……”   孙伯连忙出声:“别慌,他只是昏过去了,他的腿都坏了五六年,情况比较严重,所以治疗的过程也更痛苦一些,昏过去了也好。”   虞幼窈呼吸一松,这才恍惚发觉,方才因为太过惊慌,她不觉就忘了呼吸,这会儿一喘气,就感觉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   “表哥的身体不是养得很好吗?”虞幼窈拿了帕子,轻柔地帮表哥,拭了脸上的汗。   从额头到鼻梁,到面庞,到下巴,再到脖子,薄薄的帕子,已经湿透了,她也恍然未觉,感觉指下的帕子,轻轻地擦过了表哥鼓起的喉结,这才恍惚发觉了,男女之间身体构造的不同之处,帕子也不禁顿了一下。   便见了表哥瘦骨的脖颈间,起伏的线条,有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眩惑诱人。   虞幼窈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挪开了帕子,继续帮表哥拭汗。   只是!   心慌的感觉并没有停止。   她看到了表哥颈间的瘦骨峥嵘,女儿家颈下两侧生锁骨,骨锁喉咙,骨美如翅翼,藏于衣襟里,不可示之人前,是为藏骨在襟。   原、原来男子竟也生了锁骨吗?   女子生了锁骨是柔弱骨美。   而男子,竟是刚毅硬骨之阳刚美?   虞幼窈心慌意乱,这才恍然惊觉,她为表哥擦汗的行为,到底是多么轻浮,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一只玉手,柔荑纤妙,端是五指柔细美好,却紧紧地攥着手里头,方才为表哥擦了拭,已经湿透了的帕子,轻颤着。   孙伯倒是没发现虞幼窈的异样,横竖虞幼窈已经亲眼见到了,周令怀治疗的过程,便也没再避重就轻,将周令怀的情况说了一遍。   “像他这种下肢偏瘫症,是越早治疗,好得就越快,治疗过程也不会太痛苦,可你表哥受伤太重了,身体就像破漏的水桶,元气不能留存,就成了熬油的身子,这命是熬一滴,少一滴,什么时候油尽灯枯了,命就没了,就算我平常用最好的药材,帮着他补着身子,可这破了洞的水桶,哪能存得住!”   这些年来,他是想尽了办法地帮他延年续命。   虞幼窈呼吸一滞,就紧抿了唇儿。   之前她每一次问孙伯、长安,以及青蕖院里,表哥身边从前的老仆,甚至是表哥自己,他们对表哥的身体,都是避重就轻了说。   她虽然学了药理,可药理和医理是两人概念,并不能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只觉得他们说得情况,和表哥平常表现出来的身体情况,也是差不离,就没想过,原来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表哥竟然已经是病入膏肓,病不久矣?   虞幼窈有些口干舌躁,连声音也是哑得:“表哥他、是不是没想活着?”   家破人亡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表哥强撑着病体,所求的不过是为幽王府阖府满门,讨一个公道,报了不共戴天之仇。   可报了仇之后呢?   表哥大约从来没有在意过,是生是死于他来说,已经不多重要了。   偌若表哥身体康健,不曾残病,他还会有生的念头。   可偏偏他身体残病,狗延残喘,   孙伯长叹一声:“开始的三年,我虽然一直用最好的药材,帮他养着身子,养着腿,可他损了根基,身体精、神、气大伤,宜静养,忌思虑,少算计,才能心静以储血,怡养元气,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可他都这样了,还整天就想着复仇,替父亲洗涮冤枉,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整天往死里作,旁人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就怕自己命熬不过,不能为幽王府讨一个公道。”   虞幼窈去看表哥,便是昏迷着,他也紧蹙着眉,脸上透了痛苦之色。   他这人习惯了隐忍,习惯了承受,这一双丹青墨染了的眉,着实好看,却也承受了太多,生命里不可承受之痛。   他习惯隐藏,便连痛苦,也一并融入了墨黑的眉目间,不见痕迹。   留给了旁人的,永远都是他冷冽淡薄,从容不迫,又矜贵雍容的一面。   这样的表哥,虞幼窈很心疼。   她轻颤了指尖,明知道不合规矩,也不合礼数,更不合教条闺范,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伸了指尖,轻柔地落在他眉间,轻轻地抚着他蹙起的眉,似要抚平了他这堆砌在眉间,那平生诸多的痛楚,从此让他不再忧伤。   她是知道的,有些原则一旦打破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天,无数次……   若这个人是表哥,她一点也不介意去打破它!   孙伯眼皮跳了下,加了一把火:“他的腿都坏了五六年了,时间有些太久了,腿部的情况,也是一年比一年差了,也是近两三年,有你帮着他调养身子,再每日行推拿之术,助他活血化瘀,通经疏络,又日日服用保元丹、药膳、药茶、香药等填精补髓,这才使他根骨恢复了一些,勉强可承受我的气冲内穴之法。”   啧啧,瞧瞧这一脸心疼劲,小子我可帮你大忙了。   当然了,若不是这小子,已经离不开虞小姑娘,他才不乐意帮这个阴险的玩意儿,免得祸害了人虞小姑娘。   虞幼窈听出了关键,心里又是一慌:“勉强承受?不是说有把握吗?”   看样子,表哥又隐瞒了她许多事。   孙伯颔首道:“这两年他的身体养得不错,我原想继续养一年半载,再为他施针治腿,这样把握也更大一些,可他有些等不急了,想早点恢复,强行要求我为他提早治疗,”说到这儿,他掀眼瞧了虞幼窈一眼:“他不想让你太担心了。”   殷怀玺封了武穆王之后,就不能一直呆在京里,每年少说也要回一两趟北境。 第550章 咬牙撑着(求月票)   去年殷怀玺在北境大开杀戒,天下人都以为,是他痛恨狄人的原故。   实则不然——   殷怀玺此举就是为了震慑狄人,以免狄人三不五时就往北境边城里跑,让他疲于奔波,让虞幼窈担心。   北境虽然有替身坐镇,又有常宁伯辅战,骠骑大将军相佐,另有一千潜蛟军,也安排在幽军里。   潜蛟军适合奔袭作战,闪杀闪退,是他研究了狄人的弱点之后,排兵布阵,专克狄人的兵马战术,可以说是克敌制胜。   但是,这小子其他任何人事,都可以不在意,唯有虞小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有他手底下的兵,是被他放在眼里的,总要过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孙伯假意叹道:“因了他身体不好,每次回北境,都让你牵肠挂肚,十分担心,他这才想要快点好起来。”   虞幼窈面色黯然,连忙问:“提早施针治疗,对他的身体会有损伤吗?”   每次表哥回北境,她都尽量表现得跟没事一样,尽可能地为表哥收拾行装,准备各种对表哥身体有益的香药,希望表哥不会因为长途跋涉而伤着了身体。   她原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殊不知表哥一早就将她看透了。   孙伯连忙摇头:“那倒不会,只是治疗的过程会更痛苦一些,也更艰难一些,如今已经治了三个疗程了,腿已经恢复了知觉,差不多已经稳了。”   虞幼窈好歹松了一口气,嘴里又干又苦:“他、他之前施针,也像今天这样……”痛苦吗?   刚施针不过两柱香,表哥全身上下都汗湿透了,腿部也抽搐着了,她看到表哥,死死地握着榻上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气息全乱了。   之前表哥腿症发作,也没带这样痛苦。   孙伯摇头:“之前他腿部没太大知觉,就感受不了太大的痛苦,是随着治疗深入,腿部的知觉渐渐恢复,痛苦也会一天天加剧。”   虞幼窈脸都白了:“你的意思是,以后的每一天,表哥的痛苦也会日益加剧?”   孙伯点头:“至少要做完五个疗程,他的腿恢复了大半,疼痛才会减轻。”   虞幼窈受不了,突然说:“表哥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能不能暂停治疗,等表哥的身体养一阵子再继续治?”   孙伯摇头:“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不一鼓作气治好了,以后就治不好了。”   他原是打算,今年冬天,经过了一年秋养,根基再壮了,就帮他施针治腿。   可周令怀等不及了!   才过完年没多久,就要治腿,他横劝也不是,直劝也不行,还不让告诉虞小姑娘,周令怀这臭脾气,他是搞不定了,就只好答应了。   这早了一年,过程自然就不一样了。   虞幼窈很失望:“有没有办法能帮他缓解痛苦。”   孙伯摇头:“能有办法,我早就试了,这种痛只能自己咬牙撑着,拢共七个疗程,撑过了三个疗程,再撑过两个疗程,最后两个疗程就好了。”   虞幼窈心里很难受,也有些埋怨表哥。   这人面上瞧着很听话,平常对她也是有求必应,可背里头,总是我行我素,事事都往心里藏着,总让人不省心。   可她却没法去怪表哥。   表哥坐轮椅已经五六年了,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快点站起来,而她更是迫地希望,表哥能早点好起来,就不用忍受腿疾之痛。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些:“表哥已经治了三个疗程了,他什么时候能好?”   孙伯略一沉吟:“今儿这针施完了,应该勉强能站起来,以后每日练习站立,扶着墙走一柱香,待四个疗程治完了,肯定就好了。”   虞幼窈的心情总算好些。   孙伯微叹:“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像今天这样,以后他每日施针,都过来陪着他,有你在身边,他也不必总是死撑着了。”   之前三个疗程,整整二十一天,每次施针,周令怀都是咬牙硬撑过来的,像今天这样中途昏迷,却是不曾有过的。   周令怀这人心防极盛,就算只剩了半口气,也要撑着意识清醒,到咽下这最后半口气。   便是搁他跟前也是这样。   唯独在虞幼窈面前,他才肯卸下防备。   虞幼窈点头:“以后,我都陪着表哥!”   时间一到,齐颤不止的金针,总算静止不动了。   孙伯不紧不慢地取了针,周令怀人还昏睡着,没有醒来,紧蹙的眉心不知不觉放松了,表情也安和了许多。   虞幼窈总算松了一口气:“今天的治疗结束了吗?”   孙伯点头:“等他醒来之后,再服一碗补阳还五汤,这是理血药,具有补气、活血、通络之功效,专治因各种原因引起的瘫症,属气虚血瘀者。”   药就熬在屋里,清苦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想着表哥之前出了许多汗,虞幼窈唤了长安,让他打了一盆热水,帮表哥净身,换上干爽的衣服,也能睡得舒服些。   长安立马照做了。   虞幼窈避出了内室,到外面等着,看着长安端了铜盆,忙进忙出地帮表哥打理。   她可以不顾男女大防,却不能不顾及男女有别。   前者代表的是女子的教条闺范,后者涉及了教养。   长安手脚麻利,很快就帮表哥收拾干净了。   虞幼窈连忙进了屋,周令怀已经醒过来了,正虚弱地靠在榻上。   表哥出了许多汗,肯定有些脱水,她连忙到了桌边,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往水里滴了一滴灵露,端过去:“表哥,身体好些了吗?”   虽然昏睡了不到二刻钟,可周令怀方才睡得深,乍然睡来,一时还没醒神。   他偏头瞧了虞幼窈,就想到昏迷之前,他握着虞幼窈的柔荑,向她确认,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走。   周令怀下意识开口:“一直没走?”   虞幼窈颔首:“孙伯帮表哥施完针,表哥出了许多汗,我就让长安帮你收拾,避到了外室,就等在外面。”   周令怀弯了唇,笑了。 第551章 灵露来历   “表哥出了许多汗,要多喝点水。”虞幼窈端着茶杯,凑到了表哥面前,见表哥还是很虚弱:“我喂你。”   周令怀似乎真的很疲惫,也提不起精神,就靠在榻上,等着虞幼窈将杯子凑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他。   一杯水下了肚,淡淡的幽莲芳香,萦绕在唇齿之前,徘徊不去。   周令怀蹙眉:“灵露用多了,对你的身体可有损伤?”   灵露的效果并没有很厉害,单独着用,只有一些强身健体,排毒的作用,身体毒素清除了,就会显得耳聪目明,身体轻盈,许多厉害的中药,也能达到排毒功效,只是见效并没有灵露这么立杆见影。   虞幼窈也知道这些,就很少单着用,而是利用灵露炮制药材、香料,将灵露的功效发挥的更好。   可他不相信,天底下会有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好处.   之前也没发现异常之处,只是这阵子,虞幼窈对灵露的使用比以前多了一些,他担心用多了,对身体不好。   说到这儿,虞幼窈也有些不解:“没觉得身体哪里不适,就是这一两年,灵露似乎增长了些,每天能用四五滴,也不会觉得难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关于灵露的来历,周令怀已经知道了。   原是谢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一块玄异的昆仑玉,经宝宁寺慧能大师妙手,雕刻了一枚佛童坐莲的坠子。   后来因这一枚坠子,引发了一场姐妹相争。   虞老夫人罚了虞幼窈跪佛堂,虞幼窈不知为何,在佛堂里晕倒了,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也是险些没命。   醒来之后,虞幼窈的佛童坐莲坠子,就已经到了她额头里,里面长了一株血玉莲花,一花一叶,每日会生出两三滴灵露。   周令怀心中隐有一些猜测,还需要证实:“有没有可能和你的年岁增长有关?”   之前虞幼窈年岁小,所以使用有限制?   虞幼窈摇头:“应该不是这个原因,灵露的增长,并不是毫无征兆,其实这一两年,一直隐有增长,只是它来历比较神秘,我在使用的时候,难免心存了谨慎,并没有竭泽而渔,每次需要用的时候,才会适量取用,不需要用到的时候,就不会用它,所以就没有发现。”   表哥知道了灵露的来历之后,也提醒过她:“对于来历不明的东西,要保持警惕,也不要过份警惕,就目前看来,灵露只好不坏,对你没有恶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但该怎么用,还需把握尺度。”   她深以为然。   虞幼窈继续道:“也是后来偶然发现,莲花瓣上有潮湿的水气,有点像蒸气,水气不断增多了,就会凝结成露,似乎与年岁无关,有时候会比较多,有时候会比较少,应该是有特定的原因,只是我没有发现。”   灵露就是这样产生的。   周令怀若有所思:“佛童坐莲玉坠子,是一件佛宝,与佛家脱不开干系,我记得你早前与我说过,小的时候,宝宁寺的慧能大师曾为你相命,言【昭其德,可至涅槃】,很有可能,灵露凝结多少,与你的德行有关,善行而善德,供养血玉莲花,灵露则生。”   周令怀自小熟读儒、释、道三家典籍,便是神鬼莫测的巫典,也有涉猎,对这等玄奇的事,虽然好奇,但并不惊奇。   这世间何其之大,世间万事万物,不知几凡,总有超脱凡人难以想象的秘事。   可世间万物,变不离宗。   虞幼窈身上有很多殊异之处。   首先,慧能大师是宝宁寺六慧僧之首,已经是不世高僧,竟会破例为虞幼窈,雕刻了佛童坐莲的玉坠子。   虽然那时谢氏才嫁进虞府没多久。   但是!   男戴观音女戴佛,佛童坐莲这样的玉坠,更适合童子,显然慧能大师,已经推断出了,谢氏会育有一女,这玉坠子就是为虞幼窈雕刻的。   周令怀的目光,又落在虞幼窈的手腕上。   宝光莹莹,流光溢彩的血蜜蜡佛珠,一圈一圈地圈在她细瘦的腕间,宛如臂钏,一颗颗小珠子,衬着她皓白的手腕,纤妙无比,美不胜收。   听说这一串血蜜蜡佛珠,是虞老夫人亲自送到宝宁寺,请慧能大师开过光的。   虞老夫人还请慧能大师替虞幼窈相命,久不开言的大师,为一个小姑娘开了佛口:“昭其德,可至涅槃!”   何为涅槃?   佛家认为,功德圆满是为涅槃。   但是!   民间普遍认为,能涅槃的只有凤凰。   慧能大师这样的不世高僧,到虞幼窈跟前,就成了烂白菜,随便一请,就能请到。   也亏得虞老夫人是人精,一直遮掩着,否则光凭了这份殊荣,虞幼窈早就名满天下,没准还能得一个“天生凤命”,入主中宫的命格。   之前闲云先生也提过虞幼窈:“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   不光如此,闲云先生还隐晦地提醒过他,这个小表妹不太一般,若不仔细护着,以她的命格,连他也护不住的。   诸多殊异的事,尽在一人身上,很多事看似费解,其实不要想得太复杂,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了。   虞幼窈睁大了眼儿:“表哥的意思是,是因为这两年来,我做了不少好事,所灵露才增多的?”   她隐约觉得表哥的推断很有道理。   周令怀琢磨灵露的来历,已经琢磨两年多,有这推测,也不是空穴来风:“应是如此,莲花在佛教之中,喻意圣洁、美好、慈善,莲华喻菩萨十种善法……”   表哥话还没说完,虞幼窈就迫不及待问:“是哪十种善法?”   也不能怪她太过心急,主要这来历神秘的东西,根植于脑海之中,虽然是个好东西,却也总令人心生隐忧。   表哥儒、释、道三教并学,于佛理也是十分精通。   而且表哥见识广博,既然说了这话,肯定也是有根由的,仔细想来,灵露增多的时间点,似乎就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那时候她做了什么?   在京里修了一间善堂! 第552章 眼里有星星   “其一离诸染污,五浊生死,净秽无瑕;”   “其二不与恶俱,灭一切恶,生一切善;”   “其三戒香充满,妙香广布,遐迩皆闻,此妙香,亦作妙德观;”   “其四本体清净,心如明镜,无染无著;”   “其五柔软不涩,慈善之行,而复润泽;”   “……”   世间善行善德之人众多,身俱莲花十善法之人,却独虞幼窈一人。   虞幼窈与佛有缘。   虞幼窈一阵恍惚,虽然这一切只是表哥的推测。   不知为何她却隐约觉得,表哥是对的。   周令怀见她若有所思,就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前怎样,现就怎样,将来就怎样,不必觉得困挠。”   知道灵露对自己只好不坏,以后和现在一样谨慎着用,倒也不必再纠结了。   想通了这些,虞幼窈笑弯了唇:“其实,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有此奇遇,至少因为有了灵露,我才能帮着表哥调养身体。”   表哥的身体,再贵重的药材也是虚不受补,只有像灵露这样的灵物,才能起到调养的效果。   虽然它的效果,并不是特别厉害,可两三年下来,表哥的身体也调养了许多,已经可以承受气冲内穴的治疗了。   周令怀轻扯了嘴角:“多亏了表妹的灵露。”   虞幼窈突然想到:“对了,表哥,孙伯说,你醒了之后,还要喝一碗补阳还五汤,我去问问孙伯,是不是现在喝。”   周令怀摇头:“不用问他,药就在那边炉子上,已经熬好了,直接喝了就行,之前都是如此。”   虞幼窈连忙去了药炉旁。   周令怀偏头看去,就蹙了眉:“让长安来吧,小心烫到手。”   “这种事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才不会烫到手。”虞幼窈拿过了一旁的抹布,包住了药罐的手柄,轻松地端起药罐,将黑糊糊的药汁,倒进了一早就准备在那的碗中。   为免则熬好的药太烫了,不好入口,她还特意拿高了药罐,放缓了倒药的速度,药汁由高及低,徐徐入碗。   从前祖母总是病着,一年到头药也断不了几天,她有时候也会帮祖母端药。   周令怀轻笑了。   盛药的黑瓷碗,烧得厚实,倒药时温度降了一层,已经不是太烫,再裹了一层抹布,端在手里也不烫手。   虞幼窈端着药碗过来,坐在表哥身边。   担心药还有些烫,就没急着喂表哥喝,先拿着调羹,轻轻搅弄了药汁,半晌之后才盛了小勺汤药,低头轻吹了几下,送到了表哥唇边。   一举一动无微不至。   药到了口中,不冷不烫,最适合入口,一口药刚咽下,虞幼窈就拿过了桌上的一盘乳药香糕,递到表哥面前:“这药的味道太重了,一定很苦,表哥先吃一块乳药香糕冲一冲苦味,再继续喝药。”   周令怀心道,什么样的苦药他没有喝过?   哪用得这样娇气?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身体还是无比诚实,乖乖地负责张嘴,一口药一块糕,把一大碗黑糊糊的汤药喝完了。   分明是比黄莲还要苦的药,喝完之后嘴里却泛了缕缕的甜。   见表哥的嘴角,沾了少许的药汁,虞幼窈几乎是下意识地捏了帕子,自然地替表哥拭了嘴角。   薄薄的帕子,按在表哥苍白的唇上,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虞幼窈不由一怔,就看到了表哥目光幽邃地看她。   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虞幼窈慌乱地挪开了帕子,勉强道:“呃,从前祖母一直病着,我有时候会伺候她喝药,做惯了的,就顺手……”   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怪不得这样熟练。”   虞幼窈有些心慌意乱,躲开了表哥的目光,可表哥一直看着她,便是垂着头,不与他对视,也能感受到,他眼神如从前一般专注,看她的时候,眼里头总是一片深邃广阔,宛如渊沉,可每一次,她都能从表哥的眼底,看到璀璨的星空。   有一次,她对虞霜白说:“表哥的眼里有星星。”   虞霜白冲她翻了一个白眼儿:“周表哥的眼里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一眼就感觉要跌落深渊,粉身碎骨一样,我都不敢看周表哥的眼睛。”   后来她明白了,表哥眼里的星星,只属于她。   虞幼窈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不就帮表哥拭了嘴角吗?   她和表哥互相喂食的事都做过,这又算得什么?   再说了,表哥刚施完针,身体还很虚弱,本就该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地照顾表哥。   虞连窈成功的把自己说服了,再抬起头来时,人也坦然了些:“药喝完了,表哥也该吃些东西。”   折腾了一上午,周令怀确实饿了。   厨房里准备了清淡适口的饭菜,虞幼窈陪表哥一起用了午膳:“孙伯说今儿施针完了,表哥就可以先尝试站立。”   话一说出口,虞幼窈就有些后悔。   想到表哥的腿坏了五六年,至今才恢复了知觉,想要站起来肯定也很不容易,她不能太心急了。   她连忙解释道:“孙伯的意思是,等七个疗程做完了,表哥的腿就恢复了,但是表哥坐了五六年的轮椅,腿部筋骨需要重新锻练,才能变得灵活,渐渐恢复如初,表哥也不要太心急了,我们慢慢来。”   周令怀倏然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今早孙伯施针之前,就对他说过这话。   只是原话不是这样。   气冲内穴确实能化开於血,通经活络,这只是给了他腿部恢复的机会,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还要靠他自己去克服身体、心理、精神上的种种阻碍。   重站起来的痛苦,就好比他重新经历了一遭当年重伤垂死,却又咬牙撑过来的过程。   见表哥沉默着没说话,虞幼窈又有些紧张了:“就是试一试,失败了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我陪着表哥慢慢来就好了。”   周令怀突然问:“很希望我重新站起来吗?”   虞幼窈呶了嘴儿:“这还用问吗?打第一次见到表哥,就觉得像表哥这样的人,不该一辈子困于轮椅之上,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表哥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在光风月霁之下。” 第553章 我站起来了   周令怀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挺莫名奇妙的。   虞幼窈眼儿亮晶晶地看着表哥,满满都是期待:“长安说,表哥骑术精湛,箭术更是十分了得,一手百步穿杨箭,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当年在狄裕关一战,表哥一个人就射杀了哈蒙麾下三员猛将,不光如此,表哥还擅长狄人的弯刀术,创了一种专克狄人的刀马战术,我希望有一日,能看到表哥骑马射箭,意气风发的样子。”   去年北狄一战,表哥的威名再一次遍传天下。   她幻想着有一朝一日,能看到表哥骑马领兵的气魄,又该是怎样人间太岁神,天降降魔主的英武画面。   也想见识一下,诗里“大雪满弓刀,单于夜遁逃”的画面,又是何等的雄姿英发。   这些都是她不曾了解过的,属于表哥从前的一切。   而她想一一去见识。   对于她的要求,他一向会竭尽所能地去满足,周令怀笑了:“好!”   他用力握住了轮椅的扶手,脚下缓缓地施力,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灌注进了腿里,这一股力量突然灌注,也让他的腿剧烈的疼痛。   这种痛宛如凌迟,削肉刮骨。   饶是周令怀这么能忍的一个人,骤然间也是心神失守,一阵恍惚。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当年在北境战场上,他被长兴侯偷袭跌马,那一瞬间,粉身碎骨一般的剧痛,几乎令他丧失神智。   这一刻,他正在“重温”当年,那刻骨锥心的疼。   直到这一刻,周令怀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孙伯说,於血化开,通筋活络了之后,他的腿还不算完全恢复,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能不能恢复如初,要看他自己。   原来恢复双腿的第一步阻碍,并不是施针过程之中的痛苦,而是当初被身体、内心、精神深深烙印、镌刻、铭记,已经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   它们已经镌刻到了他精神,烙印进他心里,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需要他在承受这种深入灵魂的痛苦之时,用更大的意志力、耐力、毅力将这些烙印抚平,将那些绝望地,痛苦的,根深蒂固的过往阴影铲除。   阻碍他重新站起来的,从来不是双腿。   而是他自己。   确切地说,是从前的自己。   他需要征服,战胜的也不是双腿,而是从前的自己。   世人习惯了以别人为敌人,去战胜,去征服,甚至去斗争。   鲜少有人会把自己当作敌人,对自己是绝对的臣服,绝对的服从,本性如此,想要逆己,是何等的艰难?   可那又如何?   殷怀玺想要做的事,诸天地鬼神,世万千魍魉,无人可以阻止。   不过本性。   逆了便是!   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泛青。   又以令人惊恐的速度,变红,透紫。   豆大的汗争先恐后从额角冒出来,沿着面颊,不停地滚落。   他嘴里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声响。   虞幼窈看到,表哥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止不住地在额间跳动、抽搐,表哥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纵横交错着浮起,一条条筋络从手背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瞧着十分骇人。   虞幼窈惊恐地看着表哥,呆呆地,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原以为重新站起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多练练就好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对表哥来说,却是一种痛苦地折磨。   在虞幼窈惊恐茫然的目光之中,周令怀站起来了。   他脸色一片惨白,短短时间,一双唇已经干裂了皮,却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去看虞幼窈:“我站起来了。”   一句话说完,他身体一歪,就跌回了轮椅。   轮椅被固定原地,好险没出乱子。   这一次站立,仅维持了片刻。   就这一片刻,也只是为了向虞幼窈证明,他能做到,她所期待的画面,他也会一一去帮她实现。   仅片刻时间,用尽了他全身最大的力量,也用尽了他生平所有的意志力。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虞幼窈哭着扑进了表哥怀里:“表哥,不试了,我们不试了,等表哥再治疗一个疗程之后,我们再试好不好……”   她不知道,就在表哥尝试着站起来的这段时间里,表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表哥并不是一下就站起来的。   她亲眼看着表哥,双手从大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到手臂支撑着扶手,就用一双手臂,用折弯的手肘,一点一点地支撑了全身的重量,支撑了他双腿,从剧痛,到挣扎,到咬牙,他用双臂,又残破的双腿,支撑了全身的力量。   这个过程并不短,至少有小半柱香(五分钟)的时间。   太吓人了。   “别、别哭咳……”一开口,嘴里就有一股腥甜,呛进了喉咙里,周令怀用力咳了一声,血沫从嘴里、鼻子里流出来。   “表哥,你怎么流血了?”虞幼窈慌了神,胡乱地用帕子,帮表哥擦拭口鼻处的血:“这是怎么回事?”见表哥瘫在轮椅里,脸色惨白透了蜡黄,她连忙惊慌地大声叫喊:“长安,孙伯,你们快来……”   都怪她太鲁莽了,应该让孙伯从旁盯着才是。   周令怀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只是咬牙太紧了,牙根渗了血,没受伤,也没损了身体,别担心,我的腿想要恢复,这一遭走要走一回,第一次站起来,能让你亲眼看到,我、”他定定地看着虞幼窈,笑了:“很高兴。”   重新站起来,比想象之中要难。   可因为她在场,一切又比想象之中要简单,至少他就不可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做一个失败者。   万事开头难。   有了第一次,以后会变得更简单。   原就在孙伯的药房里,孙伯哪儿也没去,就呆在旁边的书房里,听到虞幼窈的叫喊声,心里一“咯噔”,连忙迈着老腿子进了屋:“这是怎么了?”   虞幼窈脸都白了,见了孙伯,就跟见了救命倒稻草似的:“孙伯,方才表哥他、他突然就站起来了,然后……” 第554章 一切都会变好   她话还没说完,孙伯已经过来给他搭脉了。   虞幼窈只好闭了嘴,紧张地盯着孙伯。   把完脉,孙伯就问:“刚才站起来了?”   周令怀点头:“只有片刻。”   孙伯吸了吸凉气,这小子也忒鲁莽了,说站就站,就一点准备也没有?!   至少也要把他喊过来。   虽然已经治了三个疗程,今儿是第四个疗程,按照他的脉象看,腿部知觉已经恢复了,可以尝试站立。   说得是尝试啊!   没让这小子这么生猛,一下就真站起来了。   他原是打算,第四疗程就让周令怀尝试站立,大约等第四个疗程,也就是七天治完了,他应该就能站起来了。   到了第五个疗程,就可以扶着东西,尝试走路。   第六个疗程,不用扶着东西自己走。   第七个疗程差不多治完了,接下来周令怀自己锻炼筋骨,让腿部恢复到从前就差不多了。   可这才第四个疗程的第一天,他就站了?   是不是太快了点?   孙伯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把心中的惊异压下了,就问:“你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虞幼窈一口气,顿时憋进了嗓子眼里。   周令怀蹙眉:“站的时候腿疼,现在有些脱力,没有别的不适。”   “腿疼”这两字,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那只是腿疼?孙伯就很无语:“张嘴看看。”   周令怀原也不想理会,可一瞥眼见虞幼窈白着脸儿,紧张巴巴的模样,就只好张了嘴。   孙伯凑近瞧了,之后点头:“脉像上没什么问题,是用力太猛了,导致身体疲软,虚脱,下次练习站立前,在嘴里咬一团棉絮,免得再把牙齿咬出了血。”   虞幼窈陡然松了一口气,心里还觉得担心:“表哥的身体真的没事吗?他方才站立的样子太吓人了……”   对这个喜欢质疑他的丫头,孙伯是又爱又恨,翻了白眼儿:“迟早有这么一遭,今儿遭了,下次就容易了,你哭什么,你表哥坐了五六年的轮椅,现在终于站起来,不是应该高兴吗?再坏还能比他瘫在轮椅里更坏?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没经过事,遇到一点事就慌不成样了。”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又问:“表哥他脸色似乎……”   孙伯气哼哼地瞪他:“他只是脱力,歇一会就好了,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既然不放心,干嘛不自己学了医术,自己帮你表哥治腿?”   虞幼窈自知理亏,赶忙闭了嘴巴。   她若能早三年遇到表哥,肯定就自己学了医术,帮表哥治腿了。   再三确认了周令怀没事之后,孙伯气哼哼地走了。   虞幼窈又唤了长安进来,帮着表哥重新做了清理,见表哥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心里终于有了一种,表哥站起来了的真实感。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也担心自己太激动,给了表哥压力,所以她将心中,宛如洪流一般,几乎快要决堤的欢喜,一点一点地按住,压下,深藏。   虞幼窈倒了一杯放了灵露的温水,递给了表哥:“恭喜表哥重新站起来了。”   虽然虞幼窈努力表现的很平静,可周令怀依然从她,闪烁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璀璨的喜悦,他弯了唇:“谢谢!”   喝了掺了灵露的水,周令怀精神好了许多。   长安端来了菠萝果。   黄澄澄的果肉,切成了小块,瞧着鲜艳漂亮,隔了老远,周令怀都能闻见,令人口水直往外冒的酸味。   这可比樱桃橘子酸多了,周令怀蹙了眉,刚要说拒绝的话。   虞幼窈签插了一块果肉,递到了他唇边:“表哥,这就是菠萝果,虽然味道酸甜,但尝一尝相鲜也好。”   周令怀心里是拒绝的,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张了嘴,吃吓了这令人酸软了牙的菠萝果,酸意冲上了脸,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血气。   只一块,他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连灌了两杯水,这才压下了齿缝里淡淡的酸。   虞幼窈“咯咯”地笑了,也没勉强他继续吃,反而暗自个儿,一块又一块,将一小盘菠萝果,吃了干净。   之后,虞幼窈就和表哥提了:“番薯的试种,已经有了成果,今年春旱,年景不好,我打算将存下来的薯块都种到地里去,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再尝试着,用藤儿扦插一道,便是不长果实,可番薯的藤叶茎,人畜都能吃,而且藤叶茎发得多,比寻常作物也要划算。”   周令怀点头:“北境那边也大面积种起来,怎么种就按你说了来。”   虞幼窈试种番薯,主要还是为了解决北境,物资不丰的问题。   第一年,番薯在京里的庄子上种活了,她就安排了庄子上,几个通农事的王府老仆,让他们携了一部分薯块回了幽州,在幽州进行试种。   每年都有商船,将外邦的作物种子带回大周国。   朝廷每年都会发放新种,鼓励种植,但真正种活的,却是廖廖无几,便是种活了,也因水土不服各种问题,长不大,也长不好。   起初,虞幼窈要试种番薯,周令怀虽然很支持,却并没有太重视。   直到番薯在北境种活了,还结了薯块。   周令怀这才意识到,他自诩博闻强识,见识过人,若要论起对农事、庶务的敏感和重视,却是远远不如虞幼窈。   周令怀想在北境推广番薯种植,但番薯在吕宋那边,是受管物品,不能作为交易物品,商船私底下带回来的也十分有限,无法大面积种植。   虞幼窈只好让庄子上的人,改良种植。   最终发现了,将发了薯芽的番薯,经过切块种植,这才大大提高了种植,存下了一些能作种的番薯。   今年的种植,应是可较可观。   到了明年,大面积推广也不成问题。   虞幼窈轻笑了:“去年,棉花也在北境种活了,因为气候把握不太准,育苗晚了一些,所以棉花开得不太好,今年提早到三月初育苗,应该可以大面积种植,有了棉花和番薯,北境的一切,都会变好。” 第554章 暗藏深意   棉花是大周国战略储备物资,卖买受朝廷管制,十分稀缺,平民商贩卖买棉花,都有定额,北境苦寒,吃用还能想些办法,可防寒保暖的棉衣,却始终无法解决。   狄人喜欢在秋冬季来犯,棉衣耗损也大。   没有保暖防寒的衣裳,战士的耗损更大。   幽军明明是一支虎狼之师,可因为身上的甲胄不能御兵,衣服不能御寒,硬成了被人拔了爪子的老虎。   卤盐地种棉花,经过试验可行之后,虞幼窈就重视起来,寻了精通农事的人,专门去了陇省学习棉花种植。   有了过硬的种植,棉花意料之中,也倍受期待地种活了。   番薯和棉花的种植成功,给了虞幼窈很大的启发和触动。   虞幼窈更加重视农务了,府中管家的事也不怎么管了,将更多的精力、物力、人力、财力投入到试验种植上头。   她在名下的镖行里,安排了精通农事的管事,管事们跟着镖行走南闯北,到了某个地方,就会打听某个地方的土质、气候、作物情况,种植技术,一一地记录下来,还会购买一些,当地的作物种子,在庄子上进行试种培育。   虞幼窈觉得自己只是受了《天工开物》的影响,做了相同的事。   她却不知道,这一本由她进行收录整理的农桑,将来会成为,比《天工开物》更丰富,更有影响力的农桑书籍。   而周令怀,已经预见了这一天。   他很期待,棉花和番薯将会给北境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认识了虞幼窈之后,一切都在变好。   他的腿已经开始治愈了。   这两年来,北境并不缺军晌,可虞幼窈信守了之前对他的承诺,每一年会通过谢府的一些渠道,为北境筹备三十万白银的军晌。   这一部分军晌,基本都是药材和棉衣。   北境也在变好。   “黄芪、白芷、甘草等,一些耐寒耐旱的草药,也能在北境试种。”虞幼窈又说了一些常用的,又耐旱而耐脊的药材。   说着说着,久久没听到表哥应话。   她偏头瞧了表哥,不知何时,表哥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睡容难得平静,丹青墨染了的长眉,一直舒展到了鬓边。   到了下午,虞宗正一回到府里,就让柳嬷嬷请到了安寿堂。   也不知道虞老夫人,和虞宗正说了什么,虞宗正离开安寿堂时,就有些灰头土脸,也没再提过继这话。   虞宗正一如继往的在虞幼窈面前做“慈父”,仿佛“过继”这事,从来没发生过。   这一切,都在虞幼窈的意料之中:“虞宗正这人,虽然很直白,可应对他这样的人,往往就不能太直白,要懂得迂回。”   许嬷嬷意味不明地笑了:“所以,老夫人提及了,要将虞善明过继到你娘名下,你拒绝的干脆,之后又建议,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下。”   任何人听了这话,也就听听算了。   可许嬷嬷一听就知道了,这里头大有学问,暗藏深意。   虞幼窈笑弯了眉:“在家从父这一句话告诉我,永远不要试图去跟一个,能够掌控你命脉的人,去硬碰硬,那样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这世间道路千万条,我选择一道迂回的路,依然可以达到目的。”   这个道理,是许嬷嬷教她的。   她一直记在心里。   许嬷嬷一脸赞许:“拒绝一个人,也要讲究策略,不能让人面子上过不去,就不能全盘否定他。”   虞幼窈但笑不语。   许嬷嬷继续道:“你拒绝了虞宗正,将虞善明过继到你娘名下的提议,虞宗正身为父亲,定会恼怒,可你又建议,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名下,这就变相说明了,你其实很赞成过继的事,之所以不同意,也是碍于将虞善明放到谢大夫人名下,并不妥当,放到杨氏名下,就更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虞宗正就不会再计较,虞幼窈忤逆他,反而会认为,虞幼窈思虑周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和虞府考量。   话术的最高境界,往往就是在不经意间,就掌握了说话权,并且让旁人的思路,按照你的话路而走。   虞幼窈淡声道:“虞府是靠了谢府了人脉、渠道,才在朝中打开了局面,虞氏族里享了我娘的好处,这也是真,我娘名下无子,而世家注重宗族香火,虞善明过继到我娘的名下,可以出于是虞宗正对我娘的愧疚,也可以出于是祖母对我娘的补偿,还可以出于是,族里承了我娘的恩德,一切顺理成章。”   站在虞府的立场上,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做为一个嫁妇,能得宗族世代香火供奉,这也是光耀的事。   站在一个女儿的立场上,母亲享有如此殊荣,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好。   虞善明作为过继的嗣子,也成了虞谢两家关系牵扯不断的桥梁,也符合虞氏,虞府的利益。   但是!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母亲不是被害死的立场上。   得知虞宗正害死了她娘的那一天起,她与虞宗正的父女之情,已经烟消云散,她与虞宗正之间,也没有什么养育之恩,唯独的一点恩惠,大约就是生恩。   她现在为虞府所做的一切,是在偿还虞宗正生恩,祖母养恩。   可这点生恩,并不会成为束缚她的框架。   等到她将来嫁人或是离开。   生恩也到此为止了。   她将来是注定要和虞府渐行渐远,又怎么可能会将谢府绑上了虞府这条船?   母亲享不享世代香火地供奉也没有关系,作为女儿,她会一直记得母亲。   谢府也会记得母亲。   她相信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不愿意再与虞府牵扯不断了。   虞幼窈似笑非笑:“虞宗正想要过继,是瞧中了谢府的人脉、渠道,以及万贯家财,既然过继不成,就更不可能过继到杨氏名下。”   虞宗正有嫡子,现阶段虞善明没有符合过继的利益、条件,甚至是筹码。   就算虞宗正想要过继。   祖母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想不透这些?自然也不会允许。 第555章 一劳永逸   虞幼窈继续道:“这一过继,家里岂非乱了套?秋姨娘的儿子,都能过继到正妻名下,做了嗣子,享有嫡子之名,后面江姨娘还要不要生?她这正经纳进门来的妾室,若是生了儿子,是不是也要过继?”   过继她娘名下,那是需要她和谢府都同意,干系了整个人虞氏族的利益,是整个虞氏族都乐于见成的事。   江姨娘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了血,往肚里吞,不敢在这事上有任何异议。   但杨氏一个继室,过继也是老夫人,虞宗正张一张嘴的事。   江姨娘没那么容易善罢干休。   这是乱家之象,祖母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许嬷嬷漫不经心道:“杨氏这一病,已经两年多了,病情反反复复,也不见好,现在连大夫也不常进府了,也是在熬日子,若杨氏去了,你觉得虞宗正,更适合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进府做继室?”   虞幼窈头皮一炸:“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做婚也要安稳着来,虞宗正已经是三婚了,多少于他的名声有些影响。”   虽然朝中二娶三娶比比皆是,甚至连四娶也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事对男子的名声也不好听。   “虞宗正膝下有两子三女,上有嫡长女,下有嫡子,做为三婚继室,上头有原配嫡妻压着也就罢了,可下面还有一任继室膈应着,这算什么事?家世相当的人家,是不大愿意,将家里教养不错的女儿,嫁给他做继室。”   “而虞宗正因了杨氏这前车之鉴,怕也不大愿意,再娶个庶女做继室,宁可低娶嫡女,也不愿那门户相当的庶女。”   许嬷嬷颔首:“这就是了。”   虞幼窈神情变得复杂:“江姨娘家中世代耕读,江主簿是同进士出身,从六品官职,不大也不小,江姨娘还是家中嫡女,入府之后,也确实端了嫡女的教养,祖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等杨氏一去,就将江姨娘扶正,便是顾了江姨娘的脸面,祖母也不大可能,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名下。”   妾扶正,在历朝历代也是履见不鲜。   江姨娘这出身,便是扶正了也没人说什么了,怕是不光府里,就是整个京里,对这事也是心知肚明。   难怪江姨肯把教养的嫡女,嫁进虞府做妾。   她之前没往这上头去想,是没理会过杨氏生死,这回让许嬷嬷一点破,一切就变得清楚了。   许嬷嬷微叹:“杨氏这样一直病着,也不能让她拖了家,你祖母年岁大了,许多事不现在谋算,总不能让你去掺合,江姨娘这事,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以虞老夫人的性格,若不是实在没得办法,大约也不会做妾扶正这事,虽然是履见不鲜,可礼数上,却并不名正言顺。   这做法,虞幼窈很难说一句不对。   虞府也是偌大的家业,光是府里上下一百来口人,就不能没人管着。   家中的产业,也需要有人打理,家里还有长辈,急需孝悌、照料,是一天也不能缺了当家的人。   哪家哪户都是如此。   甚至有许多人家,都是原配病着,还没死,已经在暗地里寻摸了人家,有些人家,原配拖了病体,还要亲自挑好人,等自己死了,就将人迎进府里。   丈夫为原配守丧半年,已经仁之义尽,还要受人称赞。   一天不守,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所以,当初虞宗正,在娘的百日之内,迎了杨氏进府,京里虽然传了一些,什么“风流艳事”的话,却也没人觉得这样不对。   当时祖母病了,家里还有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婴儿,偌大的家业,原配丢开了手,这事事桩桩谁来处理?   可是,虞幼窈没法去认同这种行:“以后家里的事,我就不掺合了。”   其实,随着江姨娘进府之后,府中的大小事,她已经没怎么再插手。   江姨娘自己能处理的,就自己处理,自己不能处理的,还有柳嬷嬷,到了她跟前的事,也就越来越少了。   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窈心堂,和庄上试种事宜。   经过两年的经营,窈心堂已经越发完善了,借了表哥的人手便利,虞幼窈已经把窈心堂做到了北境。   她挑了精通女红绣艺的妇人,教导窈心堂里的妇孺,女孩们纺织、绣艺、裁衣、印染、香药等等。   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将来,能有一技之长,日子能好过一些。   另一方面,窈心堂会根据她们做的成品好坏,收买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再经由虞幼窈名下的铺面售卖出去,这是双赢的局面。   她每年都会为北境准备一批棉衣,都是通过她们的手做得。   不知不觉,就进了三月。   天无绝人之路,旱了三个月的天,终于下了一场急雨。   这场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却也浇透了地壤。   百姓们急慌火忙地开始春种,唯恐误了时节,又担心错过了这场春雨。   岳嬷嬷也抓紧了机会,赶紧将番薯种进了地里,有了这一场及时雨,今年的番薯差不多就保收了。   表哥治完了第四个疗程,已经可以扶着墙走几步,双腿恢复的进度,远比孙伯预料的还要更快一些。   虞幼窈却并没有太开心。   她眼见着,施针的过程一天比一天痛苦,看着表哥练习完站立之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除了心疼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心思了。   第二日上午,虞幼窈陪着表哥施完针之后,就回了窕玉院,去厨房做了八珍糕,乳药香糕,还有之前仿照了龟龄集的方子,做的龟龄糕。   龟龄糕有强身补脑,固肾补气的养生效果,味道偏咸香,表哥也很喜欢,这道糕点也就成了,表哥常吃的糕点。   虽然表哥不重口腹之欲,八珍糕和乳药香糕吃了两三年,也不见腻。   可虞幼窈还是很积极地试验其他养生糕点的做法,希望能让表哥经常换一换口味。   做完了糕点,虞幼窈回到屋里,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夏桃就进了屋:“小姐,今儿上午春闱放榜了。” 第556章 一事相求   虞幼窈端茶的手,不由一顿。   夏桃语气兴奋:“咱们族里中了一个,得了第一百七十九名,镇国侯府的宋世子又考了头名,得了会元之名,院试、乡试、会试,宋世子均以头名中试,三案首,听说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   今年科举,比往年要晚了一些,直到三月下旬才正式开考。   放榜了也迟了些日子,推迟到了三月。   虞氏族这一辈,除了虞善德和虞善言比较出挑外,其他人参加春闱的人,在之前的举人考试之中的名次,并不太靠前。   虞善言年岁尚小,还要磨上三年,等下次科举才会下场。   今次并没能拿得出手的人才,能考中一个,虞幼窈也不觉意外。   会试的成绩,会作为复试和殿试,最终名次的参考,一百七十九名,这排名只算中等,后期差不多也就这个名次了,基本上还算可以。   至于宋明昭考中了会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虞幼窈并不太关心。   夏桃提及了宋明昭,就有说不完的话:“接下来,就是殿前复试、殿试,大家都在猜,兴许宋世子能来个五案首,今次的状元之名,怕是非宋世子莫属了,京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说宋世子,如何惊才绝艳,年轻有为……”   宋世子已经年满十八,早就到了合婚的年岁,本就是芝兰玉树,清俊不凡的神仙人物,如今在科举上又是一鸣惊人,更是成了京里头各家女儿们的梦中情人,京里头有不少人家,都盯着宋世子呢。   见夏桃一脸兴奋,虞幼窈蹙了眉:“去看看厨房里的糕点蒸好了没有?蒸好了,就各样摆一盘,送去祖母屋里,剩余的都送去表哥屋里。”   祖母年岁大了,进补宜温补,不宜多补。   每日一两块就差不多了,多食无益。   夏桃隐约觉得,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提及宋世子,心里觉得奇怪。   宋虞两家是世交,宋世子中了会元,小姐多少也要说一两句,怎地连提也没提一句?   不过身为奴婢,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   族里有子弟中了贡士,便只有一个,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稀罕着呢,整个府里也都喜气洋洋。   家宴也是从上午就准备上了。   到了晚上,家里的爷们下了衙门,虞府两房人,并虞善德几个,及这次参家科考的后生们,也是热闹热闹办了三桌。   这两年,虞府行事也越发低调了。   便是族里有人考中了贡士,也只关了府门,一家人热闹了,庆祝了一番,第二天,天一亮,府里又归于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京里热闹了几天,就归于平静。   隔天,虞幼窈陪着表哥施针完了,回到窕玉院就到了隅中。   春晓过来禀报:“宋世子过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虞幼窈淡淡点头,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带了春晓一起去了安寿堂。   宋明昭大约是真承了的虞府“救命”恩情,将虞老夫人当做了半个祖母在孝敬,这两年也时常来虞府走门。   加之,这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世交之间联系也更紧密。   宋虞两家的交情,也比从前更也好了些。   虞幼窈作壁上观,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宋明昭来者客,家里需要有人出面招呼,祖母是长辈,江姨娘还没扶正,到外头代表家里走门倒也无妨,可这正经待客,却是不够看了。   表哥也是男儿,作陪是少不了的,可作陪归作陪,招等人的活儿,还得女眷出面。   这个家明面上还是她管着,家里来了客人,也理应由她出面。   虽然她长了年岁,也到了讲究男女大防的年岁。   不过大周朝,没有那等需要躲着外男,不能冒面的习俗,男女大防在长辈跟前,也是合乎礼数的。   便是在外头遇到了,只要身边跟了持重的嬷嬷,不私底下接触,互相见礼也是常有的事。   虞幼窈烦也是烦这一点。   等到了安寿堂,周令怀已经到了。   虞幼窈先看了表哥,这才上前和宋明昭见礼。   宋明昭注到这一点,目光深了深,虞大小姐穿了一身天青釉,细致纤柔的身段儿,在腰间轻盈一束,像极了他前几日偶然得到的一樽汝窖天青美人瓶。   姣好曼妙,无一处不美。   汝窖工艺已经失传了,这樽美人瓶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宋明昭看到了,黄绿色的茜草纹,从柔韧纤细的腰间,攀延往上,在胸前倏然绽放出一朵黄色的蟹爪花。   明净、纯澈、婉媚和高贵。   再过一个多月,虞大小姐就满了十三岁了。   宋明昭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长生结:“今次会试的策题,朝廷只出了【江南】二字,很显然皇上对江南的容忍,已经差不多到头了。”   虞老夫人一边捻了佛珠,一边微叹道:“这一幕,与三年前何其相似?!”   三年前,久不涉足朝堂的皇上,破天荒在殿试策题上,出了“治藩”二字,令出身世家的子弟们,顿时缩了手脚,连真实的水平也发挥不出,由此揭开了“幽王一案”的序幕。   这一惊大弥案,将朝野上下都牵扯了一道,甚至还牵扯出了,李其广谋逆案,宋修文一案。   如今江南二字,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还有浙江。   还有剿倭灭匪。   层层深入,这场风波将是一场可怕的硝烟,会弥漫整个朝堂,这安生日子,怕是没几天好过了。   虞老夫人瞧了周令怀:“若浙江再一次以水师威胁朝廷……”   周令怀淡声道:“与虎谋皮,终受反噬,浙江都司已经掌控不浙江的局势了,浙江乱局已定。”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轻捻了佛珠。   屋里气氛有些凝重。   宋明昭搁下了茶杯:“我今儿特地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听了这话,就连捧着茶杯,垂了眼睛的虞幼窈,也不禁抬了眼睛,看了宋明昭一眼,实在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竟让宋明昭求到了虞府。 第557章 近水楼台   虞老夫人好奇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没一口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宋明昭也没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接下来,殿前复试,殿试只考策题,不考经论,我于策题并不精通,便想借了虞府贵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希望能上虞府,与湖山先生学一学策题文章。”   策题虽然考的也是文章,但行文,述字都有许多讲究,里头也有不少门道,闲云先生本就是闲云野鹤,论学问,天下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若要论起科举策题,他未必在行,闲云先生也不曾教导过他策题。   当然了,闲云先生没教,就不代表宋明昭不会。   相反他经常研读历朝历代,不少名臣们的策题文章,对于策题也是熟烂于心,并不需要刻意学习。   虞幼窈有些吃惊,实在没想到,宋明昭竟会提出这请求。   想到前几日夏桃提及了,宋明昭在会试上一鸣惊人,京里惹了不少传言,甚至还有人说,宋明昭能五案首,连状元之名也非他莫属。   难道宋明昭是受了盛名声累,对接下来的两场殿试,没有必胜的把握,想要临阵磨枪?   虞幼窈觉得很有可能。   不是她小瞧了宋明昭,而是科举存在很多变数,并非才华过人,就能万事大吉,君心难测这话不是说说,谁能保证在殿试上,皇上会出什么考题?   三年前的“治藩”二字,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世家精心培养,想要在科举上一鸣惊人的学子们。   宋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又有惊才绝艳的名声。   现在他的名声有多盛,宋明昭的压力就会有多大,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在关注宋明昭的科考成绩。   若他科考失利了,或者没有达到旁人对过大的期许,这将对他的名声,对镇国侯府的名声,造成极大的打击。   甚至以后宋明昭入了朝堂,也会受到影响。   精通策题的一些门道,把握自然也会更大。   湖山先生于策题就十分精通,他名声不在闲云先生之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明昭想与湖山先生请教策题,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宋明昭对她什么心思,虞幼窈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身为男人,周令怀是心知肚明,也不可能告诉虞幼窈。   有了那场噩梦,虞幼窈绝对不会自恋地以为,宋明昭会对她有什么想法,她对宋明昭虽说不上厌恶,却也是敬而远之。   虞幼窈都这样想了,虞老夫人的想法,与她也是相差不离了。   低头喝茶的周令怀,却目光顿时一冷:“会试最后一试就是考策论,宋世子既然能在千万学子之中脱颖而出,取了会元之名,名满天下,想来策题文章,也是精妙无比,若说不精通,委实太过谦了。”   惊才绝艳的宋明昭,临考之前还需要上虞府学习策题文章?!   说什么不精通策题,简直是鬼话连篇。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似闲淡的口吻,宋明昭却也听出了几分讽意,他淡淡道:“学海无涯,永无止境,我慕湖山先生大德已久,若能与湖山先生学习,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湖山先生是与闲云先生齐名的当世大儒,还曾参与了《律疏》编撰,他想借机和湖山先生讨教学习,也是理所当然。   这话到了谁跟前,也挑不出错处。   宋虞两家是世交,关系也处得近,两家利益息息相关,他提出如此请求,虞府也没有道理会拒绝。   周令怀唇边泛起似若有无地冷笑:“原来如此。”   很好——   宋明昭是吧——   想光明正大的出入虞府,借机接近虞幼窈,也好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问过他了吗?   若不是宋虞两家是世交,利益息息相关,不好动,就凭这两年,宋明昭三不五时,就往虞府跑,他就能搞死他无数回。   如今还真是一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了!   宋明昭面色如常:“我也时常听闲云先生提及,周公子是世间少有的天人之才,学识这渊广,不在他之下,贵府的大公子,对周公子这个表哥,更是推崇倍至,我心向往之,也想与周公子讨教一二,还请周公子,不吝赐教。”   他这话说得十分谦逊,表明了之所以,想来虞府学习,一是虞府有良师,二是虞府也有益友,这是天下读书之人,都梦寐以求的事了。   仅一句话,就将周令怀后面的话,堵得死死地,让他不光没有反对的理由,更没有不满的借口了。   周令怀薄唇轻掀:“周某区区残病之躯,当不得宋世子这般赞赏,赐教称不上,互相切磋学问,倒也无碍。”   呵,想要向他讨教?   那也要宋明昭来得了虞府才行。   宋明昭拱手:“周公子过谦了。”   这两年来,他时常出入虞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探明,周令怀其人的虚实,两年接触下来,他对周令怀所知甚少,还真应了老子那一句:“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明知此人深而不可识,无法以言行而揣度,也只能强行去揣磨一二。   他对周令怀最深的印象就是,此人与虞幼窈感情极深,关系十分亲近,虽然有外人在场,他们彼此礼数也都十分周全,可偶尔看向彼此的眼神,也都透了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也因此,他对周令怀这人,十分戒备。、   虽然他很清楚,周令怀一介残病之躯,对他构不成威胁,便是他身体无好无损,就冲他是虞老夫人的侄孙,和虞府血脉也算亲近,结亲也不合适。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见虞幼窈看周令怀的目光,都透了亲近与欢喜之意,宋明昭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也不知为什么,每一次面对周令怀,他都隐有一种宿敌的感觉。   仿佛两人天生对立。   虞老夫人虽然对宋明昭十分欣赏,可亲疏自有远近,她把周令怀当自家人,听宋明昭口口声声,对周令怀地称赞,听着也是十分受用,笑容不觉就深了些。 第558章 我嫌弃!!   “这赶情好啊,你俩年岁相当,互相切磋些学问,这也是好事,至于湖山先生那边,我一会儿就使人传个信,湖山先生惜才,明昭又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想来他也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好苗子。”   便是看在闲云先生的面子上,湖山先生也会欣然应允。   宋明昭达到了目的,连忙道谢:“多谢虞祖母成全。”   虞老夫人笑了:“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你这两年,可是没少往我跟前孝敬,这点事我哪能不应了你。”   这玩笑话说得,屋里气氛又是一松。   中午,宋明昭理所当然留在虞府用了午膳。   空青在一旁布膳,注意世子爷哪一道菜多吃了两口,就会多夹几次。   不知不觉,世子爷又用了许多。   两年前,世子爷无缘无故病了一遭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家里以为这是留下了病根,用最好的药材补品仔细养了两年,也没什么大碍。   可他在跟前伺候的,哪能不知道?世子爷这病怪异得很,平常跟没事一样,可这时不时就冷不丁,不明原由地心口疼。   世子爷也不让他告诉家里,私底下寻了宝宁寺精通医术的慧通大师。   慧通大师为世子爷把了脉,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就没了下文。   至于世子爷因何得了心病,他的心病是什么,连他这个打小在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了。   因着这心病,世子爷的胃口也小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府的饭菜,更合世子爷的胃口,世子爷每次来虞府,胃口都变得很好。   他私底下,也安排小厨房做了和虞府差不多的饭菜。   只是离开了虞府,世子爷的胃口又变回了原样。   世子爷的胃口,挑的是虞府这地,还有虞府的厨子,甚至是虞府里的人。   心里这样想着,空青也就没忍住,悄眯地看了坐在对面,长了年岁的虞大小姐,模样儿娇贵鲜妍,身段也纤柔细瘦。   这才十二三岁,还是花骨朵,没长开的年岁,就已经后来居上,抢了宁远伯家陆五小姐陆明瑶“京兆第一美人”的名头。   再长几岁,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用完了午膳,宋明昭也不好多呆。   有表哥在,就轮不到虞幼窈送客。   虞幼窈陪祖母说了几句话,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一路无话,将送宋明昭出门。   眼看大门在望,宋明昭却突然顿了脚步:“听闻周公子,自胎里带了不足之症,以致身体病弱难支,不慎摔倒,伤到脊骨,这才坐了轮椅?!”   周令怀神色淡薄:“不知宋世子有何见教?”   宋明昭解释道:“周公子切莫误会,见教自是不敢当,只是我认得一位神医,略通一些蛊药之术,曾经治愈过相似的病患,若周公子不嫌弃……”   他话音未落,周令怀唇畔微勾:“我嫌弃!”   未尽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宋明昭深深地看了周令怀:“原也是听虞祖母提及周公子时,难免忧心周公子的身体,闲云先生对周公子,也是惋惜赞叹,难免也就上了心,是我唐突了,还请周公子见谅。”   贸然提了这话,确实有些唐突,不过他是出自一片好意,也是情有可原。   宋虞两家是世交,他出于关心,问了这话也不算太过失礼。   只是!   他方才不动声色地注意到周令怀的表情,便是有关自己的身体,周令怀连半点情绪波动也不曾有过。   他有些搞不懂了——   周令怀究竟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在意?   还是单纯地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抑或是,此人深不可识,将自己心思藏得太深了,令人无法揣测?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这等小事,就不劳宋世子费心了,泉州谢府祖上以蛊药传家,虽然传承缺失,但依然残余了一些蛊药手段,早前表妹已经为我,向谢府求了养身的蛊药,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灵犀虫液确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蛊药。   明明是平淡的口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明昭竟然听出了发自灵魂的嘲笑。   只要了解过泉州谢府的人,就都知道,泉州谢府是先秦九闽其一,世代盘距在泉州,论其底蕴,整个大周国都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也是为何,谢府明明是商户,许多大世家却没有瞧不起的原因。   暴发户才论出身,世家更讲究底蕴。   谢府的底蕴,已经足以获得朝廷,甚至是许多大世族的尊重,不过尊重、结交是一回事,结亲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   九闽擅长蛊药,论起蛊药九闽才是老祖宗。   在祖上以蛊药传家的谢府面前提蛊药,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贻笑大方。   然而,真正让宋明昭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   宋明昭垂下眼睛,手指摩挲了系在腕间,长生结上的碎玉块:“周公子和表妹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羡煞旁人。”   之前他就打听过了。   周令怀每日都会特地抽了时间,教导虞幼窈课业,指导她练字、琴艺,甚至棋艺等,即便虞大小姐到了男女大防的年岁,每日的学习也没落下。   两人时常呆在一处。   虞幼窈一手极好的行书,是临了周令怀亲自写的书帖练出来的。   他私底下通过藤文馆的途径,弄到了周令怀的笔墨,和虞幼窈的笔墨互相对比,两人字迹运墨有六七分相似。   虞幼窈对这个表兄,也是十分上心,窕玉院的小厨房里,常年都熬着各样的药膳,都是为周令怀补养身体准备的。   不光如此,虞幼窈闲暇之余,还会亲自下厨,为表哥准备可口的点心、膳食。   周令怀每日吃用的香、茶,几乎都是出自虞幼窈之手。   最初知道这些时,他心中隐隐地对周令怀十分羡慕。   虞幼窈是世间十分少有的灵慧女子,她善心、善行、善德,心中玲珑通透,眼里有世间红尘,心中却不染尘埃。   能被这样的女子真心相待,又何其有幸? 第559章 扎心了!   可现在,宋明昭看着周令怀唇畔间似有若无地笑,就像在炫耀一样。   还真是刺眼极了!   周令怀颔首:“表妹心思细腻,自从进了虞府之后,就一直对我十分照顾,也是多亏了有她精心替我调理身体,我的身体才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刚刺眼完了,宋明昭又有些扎心,就有些听不下去:“已经到了门口,周公子身体不便,就不必再送了,宋某先告辞,改日再登门造访。”   周令怀笑了:“既如此,宋世子请便。”   一直目送宋明昭出了门,周令怀这才返回了安寿堂,和虞老夫人交代了一句,也没回青蕖院,就去了窕玉院。   学堂虽然安置在二房,可宋明昭每日出入二房,少不得要经常过来向祖母请安。   只要一想到,往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可能会经常见到宋明昭,虞幼窈整个都不好了。   她对宋明昭敬而远之,并不是出于厌恶,或者是偏见,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一场噩梦实在太诡异了,甚至还牵扯到了现实。   有时候甚至让她有一种现实噩梦混淆不清的错觉。   大约是梦境太过真实,而噩梦之中,大窈窈经历的一切,又太过惨痛了,让她每回见了宋明昭,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噩梦之中的场景,总觉得心里窒息难受。   “唉——”虞幼窈托着香腮,轻叹了一声。   “小小年岁叹什么气?”见她焉儿嗒嗒地模样,周令怀忍不住轻笑了声,小姑娘为什么叹气,他也是心知肚明。   虞幼窈抬了眼睛,呶了嘴儿:“表哥,你说我若是借口庄子上番薯种植之事,向祖母提出,想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祖母能答应吗?”   其实,她还挺羡慕虞兼葭的。   这两年来,虞兼葭除非逢年过节,才会回府呆一阵子,大半时候都在庄子上养着,身边没得长辈盯着,日子过自清净又自在。   上次见虞兼葭还是清明节。   虞兼葭明明比她差了几个月,身段抽长了,却和她不分上下。   人还是纤细柔弱,说起话说柔声细语,身上却不见了病气,一副纯洁美好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   都说脑子用多了,会长不高,她不如虞兼葭过得自在,连个头都要被超过啦!   想想都觉得糟心!   周令怀不禁失笑:“这府里还能缺了你?”   虽然,府里现如今是江姨娘管着家里,可虞幼窈当家人的地位,任谁也撼动不了,虞幼窈不管家里的琐事,可管家的大权,却掌握在她手里。   虞幼窈小脸一垮,唉声叹气道:“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也只是随口说说。”   其实,虞幼窈有点想不通。   虞府本就人丁单薄,也就虞宗正和二叔兄弟两人,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虞府这家本是不应该分的。   为什么祖母,在虞宗正和二叔相继成亲之后,就立马把家给分了?   真是因为,虞宗正和二叔都在朝中为官的原故?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有点不太符合祖母的行事作风。   只要看一看,这两三年来大房糟七糟八的事,以及家里因为人少而出现的种种弊端,就能瞧出许多问题。   这好端端的家,先是由半大的孩子管家,外头走动的事,竟然还落到一个妾室姨娘身上。   虽然按规矩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礼数上,始终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祖母向来精明,许多事也不可能没想过。   虞幼窈觉得分家这事没那么简单,之前也问了祖母,祖母只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儿大不由娘。”   仿佛是虞宗正和二叔要求分家的。   可虞幼窈还是觉得不妥,分不分家这事取决于祖母,只要祖母不同意分家,虞宗正和二叔碍于孝道,也不会说什么吧!   瞧一瞧镇国侯府,四房人扎堆着住一起不分家。   是一家人不想分家?   这又怎么可能,谁不想自己一个户头里,关了门过自己的日子?   是镇国侯宋老夫人压着不让分家。   只一句等我死了,你们就分家,晚辈就没人敢置喙半句,否则就是不敬不孝。   想到了此处,虞幼窈轻叹了一声:“要是虞府没有分家就好了,二婶娘管着家里,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轮不上我,家里有长辈周全着,就算我想去庄子上小住几天,只要身边带好了人,祖母也会同意的。”   旁人家的姐儿们,三不五时都会由家里的长辈,带出去逛一逛,偶尔巡视庄子,也会将姐儿带在身边,一边教导做事,一边带出来散一散心,就是平常过节了,有当家人妥当了安排,还能带出去热闹。   虞兼葭能去庄子上,身体不大好是一回事,最主要还是家里有祖母,还有她周全着。   可轮到了她就别想了。   这两年来,她偶尔因着管家之便,倒是可以到外头去走动,可因着没有长辈跟着,也不好在外面久呆。   也就走马观花办完了事,就打道回府了。   周令怀目光一深:“突然想到庄子上小住,可是因为宋明昭要过来府里,与湖山先生学习的缘故?”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犹豫了一下,点头:“有、有点。”   她虽然没对表哥提过关于噩梦的事,可对宋明昭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没刻意瞒着表哥,表哥也能猜到,却始终没有探问过她。   周令怀一蹙眉。   虞幼窈心里一虚,就垂着小脑袋,不敢看他了。   这逃避的态度,显然是对宋明昭不愿多提,周令怀目光沉了沉:“是先前宋明昭对你有什么过份的言行?”   他想着之前去山东平叛,殷三打听到的消息是,宋明昭曾和虞幼窈不知因何缘故,闹了个不欢而散。   难道与这个有关?   只是依宋明昭的性子,着实不像是个唐突的人。   便是每次来了虞府,见着了虞幼窈,不管是光明正大地看,还是借了喝茶遮掩了瞧,眼神都透了一抹深沉,克制。   这样的目光眼神,他最熟悉。   定是装在心里头,十分喜爱,心悦,不觉连看她的目光都透了克制、隐忍,是担心唐突了,更担心孟浪了。 第560章 徐徐图之   若一个人连看她的目光都是珍而视之,爱而重之。   也不需要怀疑什么。   也是因此,周令怀才对宋明昭如鲠在喉。   虞幼窈想了想,就摇摇头:“那倒不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着了宋明昭,心里不觉就有些不舒服,想要离他远些。”   上次宋明昭突然提及了她的表字,虽然有些唐突,可这事也不好说。   也是因为这事,她怀疑宋明昭会知道她的表字,也做了和她类似的梦,可这两年接触下来,宋明昭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且宋明昭好像也并不能确定,“芷窈”就是她的表字。   一时间,她也不太确定,宋明昭到底有没有做与她相关的梦。   只是心中不觉又多了几分戒备。   也不是她不想告诉表哥关于那场噩梦的事,可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诞、离奇,甚至与现实有些牵扯。   她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直觉!   觉得不能告诉任何人。   “据我所知,你和宋明昭之间少有接触,怎么会这种感觉?”周令怀并不会觉得,虞幼窈是在敷衍他,或者是欺骗他。   仔细想来,虞幼窈对宋明昭除了一副敬而远之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太特别情绪。   这话应当是真的,只是还有些话没说。   虞幼窈垂着头,轻轻拔弄了手中的血蜜蜡佛珠,随口一说:“谁知道呢,大约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周令怀却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不想与宋明昭有许多不必要的接触,就大可不必担心了,他来不了虞府。”   虞幼窈身上连灵露这等灵物都有,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也不觉得惊讶了。   不管方才关于“上辈子”这事,她只是不经意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显然她是不打算再提这话。   这个“小表妹”,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呢?   不过不急,很多事尚须徐徐图之。   凡事适可而止,周令怀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究。   他的话说得太过笃定,虞幼窈也不禁一愣:“来不了虞府?祖母已经同意了,湖山先生和闲云先生是故交,宋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湖山先生没道理拒绝呀。”   周令怀轻笑:“过几日就知道。”   虞幼窈今儿梳的还是飞仙髻。   只是发环绾在了脑后,发环的两侧,还有后面都簪了流苏坠珠,坠珠在鬓边颤动,周令怀顿觉指尖发痒,伸手便轻拂了垂在她鬓边,莹绿温润的碧玺流苏坠珠,珠子轻摇慢曳,衬得她娇贵又大方。   虞幼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轻呶了唇儿:“宋明昭果真不能来府里,我就送表哥一样东西,奖励表哥。”   这下轮到周令怀好奇了:“是什么东西?”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冲表哥眨了眨眼睛:“过几日就知道啦!”   “凤”型眼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细长,就不太容易分辩。   相同的眼型,长在不同人身上,也会各很大的区别,虞幼窈的睡凤眼,就生得特别好看,有别于丹凤眼略带清冷,也不同于瑞凤眼魅惑于内。   她眼细长,却不狭小,眼尾略微上挑,黑睛微藏,眼清而富有灵气,目光流转间,显得清澈无辜,柔弱娇贵。   眨眨眼睛时,又透了几分俏皮灵动。   周令怀像被什么击中,连心也跟着一麻:“好,我等着。”   没过几天,虞幼窈就知道了,表哥为什么说,宋明昭来不了虞府。   今年春旱,除了早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勉强将庄稼种到了地里,之后日头一天比一天大,没有要下雨的征兆。   虞府和虞幼窈自己名下的米铺,都在控制米价,米价还是一天天地上涨。   虞幼窈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锦绣庄今儿上午送来的夏裳册子,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正在喝茶,见她面色凝重,就问:“出了什么事?”   虞幼窈摇头:“今年春旱,老天一直不下雨,天气也热得很,锦绣庄一早就送来了夏裳的册子,我仔细瞧了,今年盛行轻容纱,质料薄软,凉爽透气,给祖母做五身衣裳,府里其他主子,每人缩减,只做两身,江姨娘和秋姨娘每人一身,缩减的银子,就在米铺搭粥棚。”   现在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百姓们吃了粥棚,多少能省些口粮,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多吃几口。   她救不了全天下人的命。   只力所能及,能救多少救多少。   虞老夫人也是一叹:“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安稳,就连这天也不安生,年景也是一年比一年差,因着头些年,年景尚好,百姓家里多少都积攒了些家底,这才安稳过了两年,如今家底也差不多耗光了,今年秋冬大约就要饿死不少人。”   虞幼窈也是心有戚戚。   虞老夫人摇摇头,就道:“上好的轻容纱金贵得很,一匹就要三十五两银子,一匹布只能做一身衣裳,依我看啊,就一人做一身轻容纱,再做一身绫纱,绫纱轻薄柔软,光鲜漂亮,一匹只需二十两银子,轻容纱要低一些。”   既然要做善事,就不能面上光,里里外外都要做足了才是,不然就落人口舌了。   虞幼窈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府里每季度的新衣,都是有规制的,已经缩减了两身衣裳,再要连衣裳的料子都低了,难免会惹人不满。   虞老夫人继续道:“既然要缩减开支办粥棚,咱们府里人人都要缩减,我往年的衣裳,还有一些没有上身,今年便与你们一样,做两身衣裳,我年纪大了,轻容纱滑腻,也是穿不习惯,倒不如绫纱更舒适,就不做轻容纱,另外府里的一应开销,也要比往年缩减三成,缩减的银子,就都办了粥棚。”   虞幼窈颔首:“就依祖母的意思。”   轻容纱薄如蝉翼,轻若无物,薄而不透,凉滑软腻,十分精美,在她看来,绫纱也是不遑多让。   绫纱质料更舒适吸汗,更适合老人家。   之所以没轻容纱贵重,也因为绫纱的工艺已经相当纯熟,轻容纱更繁琐一些,见惯了好东西的虞幼窈,并不觉得绫纱不如轻容纱。 第561章 科考舞弊(求月票)   虞老夫人也想到了缩减开支,府里其他人可能会心生不满,就道:“从我的悌己里挑几样像样点的首饰,送到府里各院里去,算是补偿了。”   虞幼窈点头:“如此也是妥当了。”   从祖母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定是差不了,衣裳穿几次,也就上不了身了。   不错的首饰,能压箱底里传家的。   之后,虞幼窈又提了,庄铺上的雇农和雇工们的工钱,能不能改十日发放一次,眼看着米价一天天上涨,早发了雇银,有了钱就可以多囤些口粮。   只是,如此一来,庄铺上的管事就要辛苦许多。   虞幼窈提议,庄铺上的管事每月发十斤米粮,做为嘉赏。   年景不好,没什么比米粮更好的奖励。   虞老夫人略一思索,就觉得此事可行,两人一起商量了诸多细节。   这时,柳嬷嬷脸色凝重地进了屋:“老夫人,不好了,族里的善方少爷,刚才被一队官兵抓走了。”   虞幼窈呼吸一滞,虞善方正是此次族里考中了会试的贡生。   想到了,表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宋明昭来不了虞府,当时她还不明就里,这会儿脑里突然就冒出了灵光。   不待虞老夫人发问,虞幼窈就已经张了口,急声问:“快出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只有方族兄被抓了,还是此次会试所有的考生都被抓了,再派人去镇国侯府打听一下宋世子的情况。”   柳嬷嬷还没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见大小姐面露急色,立马就往外跑了。   可虞老夫人在虞幼窈一张了口,就意识到了什么,脑子里“嗡”地一下,险些连身子也坐不住了:“窈窈,你是说……”   她哆嗦着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虞幼窈面色凝重地点头:“祖母还记得三年前,善德族兄与族里另一位族兄,在假山背后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也是因为那事,那一次的科举放榜推迟了许久。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吃睡不好,唯恐大祸临头,一直到殿前复试之后,这紧悬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   虞老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约定门生,科考舞弊。”   虞幼窈面色凝重地点头:“天下底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约定门生这事,起先是从宁远伯府名下的金玉楼传出了风声,从前威宁侯府势大,陆皇贵妃得宠,他们有恃无恐,便是被人揭发了,只要证据不足,就不足以让威宁侯府担了罪责。”   风声是从金玉楼传出,可金玉楼是酒楼,本就鱼龙混杂,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不敢往威宁侯府牵扯了去。   所以,就算知道了舞弊一事,大多都是遮掩着。   虞府当时就是这反应。   虞老夫人听出了关键:“如今威宁侯一再失势,一再降爵,成了宁远伯,陆皇贵妃也降了位份,便有人抓住了约定门生这一桩兴风作浪,大作文章,这、这,”说到后面,连声音也变了调子:“科考涉及了天下万千学子们的前程,若此一事被揭发,乱的岂止是朝纲,怕是天下都要乱了……”   如今这大周朝还不够乱吗?   幽王一案凉了多少人心,民怨,民愤积压了多深?   东宁王在山东看似安稳,可毁先人旧典,烧人祖宗法典,已经惹怒了不少文人墨客。   浙江都司和清流斗得你死我活,倭寇海盗频繁扰边,烧杀劫掠,百姓死伤无数,已经惹了众怒了。   再加上一桩科考舞弊,孔门学子对朝纲不满了,大周朝民心尽失。   这江山只怕也……   虞幼窈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   虞老夫人阖着眼睛,不停地捻动着佛珠,屋里安静下来。   这样的消息很好打听。   柳嬷嬷出去大约一柱香的时候,就已经匆匆返回了屋里:“老夫人,主考官有泄题之嫌,今次会试的考生有舞弊之嫌,今次参加会试的所有考生,都被抓起来了,就连、连宋世子也不例外。”   管他是闲云先生的弟子,还是镇国侯府的世子爷,但凡涉及了科考舞弊,就没有一个人能脱身的。   这消息,无疑是证实了虞幼窈之前的猜测。   有了心理准备,虞老夫人也镇定了些:“我们家今次只中了一个,名次也不靠前,文章我们也瞧了,中规中矩,便是将试卷拿出来复查审议,也干系不到他头上来。”   这已经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虞幼窈颔首:“几位族兄进京之后,谨遵了祖母的吩咐,多半都是呆在院里静心读书,少有出去掺合考生之间的是是非非,鲜少聚众一起,这些都有迹可查,这件事多半是牵扯不到我们家了。”   祖母培养了两位朝廷重臣,在族里是很有威望。   族里的兄长们进京之后,对祖母的话也是言听计从,虞府对他们也是精心照料,吃穿用度也都妥当了。   在家里舒坦了,就不需要总往外跑。   虞老夫人心里安稳了些,就想到了宋明昭:“可惜了明昭,身为闲云先生的弟子,本就是惊才绝艳,却是遭了无妄之灾,三案首原是他科考生涯中的丰功伟绩,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涉及舞弊,排名越靠后,就越安全,排在前头的,反而会严审,只怕他这一次,少不得也要吃不少苦头。”   但凡涉及了科考舞弊,再好的家世也不顶用。   一旦查实了,就一定要严办了,设法给天下文人学子们一个交代,毕竟这些人一旦闹腾起来,朝廷也顶不住了。   莫说主考、同考要被处以严刑,涉及舞弊的考生死在狱中的也有不少。   就算侥幸熬过了严刑拷打,最后被放出来了,除非朝廷格外恩典,否则是再也不能参加科举,寒窗苦读十年,一生的前程就此被毁,严重一些的,连往后三代都要受到牵连。   连打点也是不能,只能眼睁睁干眼瞧着。   虞幼窈垂下头,没说话。   虞老夫人越想心里越难受:“以明昭的才华,我倒也不担心他真的会受到牵连,可这一入了大狱,没罪也要脱一层皮,一般人哪能受得了啊!” 第562章 时运不济   虞幼窈道:“宋世子也是时运不济。”   宋明昭也确实是倒霉,原也是大好的前程,可牵扯进了科考舞弊里,就算脱了身,重新参加考科,这件事也会成为他一生之中,洗涮不清的污点,对他将来的前程,影响不可谓不大,打击不可谓不重。   原本一考完殿试,只要他成绩不错,就会受到重用。   可因了这件事,平步青云是不要想了。   想到了这些,虞幼窈就转了话:“方族兄进了大狱,现在该如何是好?”   虞老夫人摆摆手,也是一脸无奈:“还能怎么办?多打听一些消息,科考舞弊这事啊,谁都不敢掺合,你想啊,要是朝廷连选拔人才,都成了权臣们培植党羽,壮大势力的手段,这动摇的是江山社稷,什么都能容忍,唯独这个不行,惹怒了圣上,抄家灭族还是轻的。”   科考舞弊在哪朝哪代,都是重罪。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交代春晓:“将我房里的条纹盒子拿过来。”   春晓立马去了,很快就捧了一个三四尺长的盒子出来。   虞幼窈接过盒子,就直接去了青蕖院。   表哥扶着回廊上的木栏,正在练习走路。   第五个疗程治完了后,施针的过程,已经不像从前痛苦,表哥每日早晚,都会花一些时间练习走路。   表哥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实。   短短半个多月,就从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到如今已经走稳了道,过不了多久,不用扶着东西,就能自己走了。   如此,她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也该派上用场了。   虞幼窈眼眶一湿,就想到了,表哥刚进府那一日。   当时,正值十四五岁少年坐在轮椅里,形削骨立,瘦骨嶙峋,宛如孤立之岩,透了料稍的寒,面容苍白,透了病弱之态。   她不觉就对表哥心生了怜惜与亲近,想要对表哥好。   如今表哥的腿快要恢复,虞幼窈心里既开心,又失落。   表哥是借了“周令怀”这个身份,才住进了虞府,他不可能一直呆在虞府里,一旦他的腿彻底恢复了,从此天高地阔,任他纵横翱翔。   这时,周令怀停下来了。   长安立马推了轮椅过去,将他扶坐到轮椅里。   周令怀累得直喘气,方才这一段路,他走得虽然稳当,可他的双腿也才刚刚开始恢复,仍然十分吃力。   虞幼窈连忙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先喝杯水,缓一缓。”   水里又放了灵露,自从知道灵露的来历之后,虞幼窈对灵露的运用,也大胆了许多,每日用的也多了些。   大部分还是用在他身上了。   表哥喝水的空档,虞幼窈又吩咐长安:“去安排表哥沐浴,近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每次练习完走路,表哥身上都湿透了,沐浴了也会舒服一些。”   “对了,沐浴的水里,记得要放药露,之前表哥每日早晚,只练习一柱香的时间,现在增加到两柱香,明显更吃力,也更辛苦,每次练习完走路,泡一泡药露浴,不仅能缓解疲惫,还能强身健体。”   她也是担心表哥太心急,练习过度,伤了身体。   药露对身体有舒缓作用,多泡一泡也是好的。   长安连忙下去安排了。   虞幼窈将搁到木栏的条盒抱过了来,递给了表哥:“之前答应了表哥,如果宋明昭不来虞府读书,就送表哥一件礼物。”   这么长的条盒,也是很少见到,周令怀已经猜到了盒子里装了什么。   他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果真躺了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杖,颜色乌黑、锃亮,上头雕了蟠螭纹,透了金黄色泽,有金纹浮动。   仔细一观,仿佛乌黑的木杖上,缠绕了一条金黄色,似龙非蛟的蟠螭,显得十分古朴。   是金丝楠阴沉木。   乌木质地坚硬,不褪色、不腐朽、不生虫,用来做手杖最好了。   虞幼窈笑道:“我听说,乌木乘天地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乃万木之灵,最适合做手杖,一早就准备了这个,表哥身体恢复得很好,想来再过几日,就不需要再扶着墙壁、木栏,可以自己走路,有了这根乌木手杖,表哥就不会摔跤。”   阴沉木稀少贵重,镖行从蜀川那边弄了几根。   其中就有一根金丝楠阴沉木,属阴沉木里贵重的,这一根手杖天生龙形,虞幼窈见之心喜,请了擅长雕刻的大师,稍加雕琢,将龙形纹,改了蟠龙纹,做了这一根手杖。   表哥在藤文馆做编撰,有职任在身,这一根金丝楠阴沉木手杖不算愈矩。   “这根手杖来得正是时候。”周令怀轻抚了手杖上的雕纹,上面的龙形,是自然而生,雕刻师依势相形,也只是稍加雕琢,没有破坏本身的美感。   阴沉木埋在地下,经过千万年,形状千奇百怪,天自然就是它最巧夺天工的雕刻师。   光是这根手杖,就没少花心思。   小姑娘心思细腻,总能提早准备他需要的东西。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礼物送给了表哥,表哥是不是也该说一说,科考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对科考舞弊一事知道的并不多。   周令怀握着手杖,手柄处琢以龙头,龙头上有天然的龙鳞纹,以致于握在手里,并不会打滑,上头用蜡打磨光润,也不会硌到手,无一处不精心。   周令怀十分喜欢:“从前威宁侯府是朝中新贵,圣眷正隆,威宁侯一系为了培植党羽,壮大自己的势力,就从科举之中截取人才,重金收卖主考官泄题,暗地里接触没有背景的学子,给他们一飞冲天的机会。”   虞幼窈神色十分复杂:“寒窗苦读十年,熬一熬很容易,难得却是,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周朝千万学子,可最终能上榜的,只有三百多人,没有考中的人,除了硬着头皮继续考,就只有捐官。”   但是,不管是继续考,还是捐官,这对很多普通学子来说,都不是一条好出路,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剑走偏锋,替自己寻个好出路。 第563章 严刑拷打   周令怀深以为然:“继续考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钱财,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中,所以就有很多人,从少小考到白头翁,只空余一腔悲愤遗恨,而捐官所需不少钱财打点,且不说能不能出得起,就算出得起,走了捐官这条路,基本就是绝了自己的前程后路。”   捐官能到七品已经顶了天了。   七品及以上的官员,每三年都要考评一次,这是升迁的关键。   而考评的第一环,就是出身。   同进士,进士,庶吉士等,都是考评的关键,捐了官的,都没有资格上考评名单,就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可是!   寒窗苦读十年,人人对科举都有抱负,有几个人甘心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   虞幼窈轻叹一声:“最残酷的不是科考,而是考中之后,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渠道,入朝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如果这个时候,有权贵主动递上了橄榄枝,不仅保证能考中,考中之后还能得到,对方的扶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人人都懂得。”   普通人家想要供出一个仕子,真的很不容易。   如江姨娘那样,家里有不少田亩的耕读之家,培养出了江主簿一个同进士,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考了同进士,顺利入朝为官,就真的万事大吉?   看看江主簿,在从六品的主簿任职上,蹉跎了多少年就该知道,考中只是第一步,入朝之后还面要更多的钱财,人脉,渠道上的打点。   如虞府这样的大世族,不也需要谢府的钱财、人脉、渠道上的打点么?   家世背景的关键,也就显露出来了。   周令怀颔首:“科考舞弊,履禁不严,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黄致远,现任翰林院学士,做过学政,乡试主考官,泄题的人正是他。”   虞幼窈连忙问:“我听说,此次会试的总裁官,是翰林院掌院掌院学士唐大人,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唐虞两家是世交,听说祖父在的时候,两家走得近,关系比镇国侯府还要亲近几分。   也是祖父去世之后,祖母是孀妇,鲜少去外头走动,许多相熟的人家,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后来虞宗正和二叔相继入朝为官,两家又走动起来。   只是祖母瞧不上,掌院学士唐大人,也就是唐五小姐,唐云曦的父亲宠妾灭妻的作派,也不大喜欢唐老夫人趋利避害的性子。   两家还是疏远了许多。   只不过,世交关系利益息息相关,打断了骨头,还连了筋,只要没下定决心伤筋动骨,也不是说散伙就能散伙的。   周令怀淡声道:“免不了要受牵连,不过唐夫人娘家父亲,是詹事府詹事,官职不大,但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教导皇子,干系十分重大,就冲这一点,朝中不少人都会替唐大人陈情,另翰林院是朝廷馆选人才之重地,若翰林院出了纰漏,动摇的还是江山社稷,朝臣们也不希望,这事儿牵扯太大,唐大人多半能全身而退,只是免官是少不了的。”   虞幼窈目光微动:“只是免官,家族不会受到牵连,唐夫人娘家人面广,唐大人还有复起的机会。”   唐大人是否能复起,全系在唐大夫人的娘家身上,如此一来,唐大夫人在唐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唐大夫人是个能闷声干大仗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么宠妾灭妻这事,也该有个交代了。   一个妾再得宠,还能比得上唐大人的前程重要?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周令怀笑了:“没错。”   虞幼窈听了这话,就知道了舞弊这祸事,到不了虞府头上:“方族兄什么时候能坐大狱里放出来?查实舞弊一事与他无关,还会影响他的前程吗?”   周令怀摇头:“他名次不靠前,经论和策题也都中规中举,像他这般考生,进了大狱之后,只要查清了他进京之后的人际往来,确认没有嫌疑,基本上不会吃太多苦头,逼供肯定会有的,严刑拷打倒是不会,等这事尘埃落定,朝廷肯定要重新开科取仕。”   虞幼窈松了一气,也听明白了,言下之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排名靠前的人,几乎都要严刑拷打?那宋世子岂不是……”   周令怀眉峰一挑,虞幼窈后头的话,自觉就咽下了喉咙里。   她乍然提了宋明昭,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表哥明显不喜她提宋明昭这人,她不提就是了。   周令怀目光微深:“窈窈——”   “嗯?”虞幼窈狐疑地看向了表哥,   小姑娘眼儿无辜透亮,宛如一汪湖水一般,透了潋滟粼粼,周令怀的表情,不觉就放柔了些,语气却微沉着:“我不是大度的人。”   宋明昭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虞幼窈的觊觎,令他如鲠在喉。   虞幼窈听得直发愣,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昭跟表哥大不大度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轻眨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周令怀哑然失笑:“不明白也好,总归也不是多重要的人事。”   这下虞幼窈听懂了,连连点头:“原也是不相干的人,也不必理会。”   周令怀又笑了,抬眼瞧了小姑娘,今儿戴的流苏步摇,是他前段时间,闲来无事雕做的,他精通雕刻,刻一个玉簪不在话下,可流苏首饰工艺十分繁琐,他觉得虞幼窈戴流苏很好看,还特地找了书学做,费了不少功夫。   现在看来,小姑娘戴了他亲手做的首饰,倒也值得。   通体玉白白玉簪,雕成了一簇玉簪花样,簪在小姑娘鬓侧处,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流苏坠子,从花蕊里坠下,长及耳侧,一朵朵玉簪小花,坠在流苏下面,轻盈地晃动,衬得小姑娘模样儿娇柔妍雅。   虞幼窈托了腮:“表哥,这就是你为宁远伯府安排的死局?”   涉及了科考舞弊,皇上也保不了他。   周令怀似笑非笑:“不过是项庄舞剑。”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的意思是,他虽然剑指宁远伯,其实另有意图? 第564章 秦失其鹿   很可能表哥之前不动宁远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联想到“幽王一案”牵涉重大,虞幼窈心中漫出了寒意,她意识到,表哥颠覆朝纲的时机也到了。   虞幼窈心里很复杂。   想到为了博取皇上的信任,不惜毁先人旧典,烧人祖宗法典,罔顾天下悠悠众口,只期图穷匕见的东宁王。   不惜送世子进京做了质子,野心昭然若揭的梁王。   还有不显露山水的镇西王。   他们哪一个不是怀了不臣之心?   《史记/淮阴侯列传》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大周朝失其民心,群雄逐鹿以争夺,也不过是顺天而为,大逆不道也好,乱臣贼子也好,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这些人,是一个能比一个豁得出去。   时隔两年,很多事虞幼窈都想明白了,当初在宝宁寺,在无意间窥破了表哥的行迹,她已经做了选择。   既然做了选择,就没什么好逃避了。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让表哥无后顾之忧便好,至于其他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内宅女子可以干涉的。   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每天算计这么多,明明还坐着轮椅,为什么还长这么高?”   她的个头也不算矮,可一想到比她小了半岁,一直病歪歪的虞兼葭,都赶上她了,她就觉得自己,其实还能长快点?   周令怀表情一言难尽。   他打小就打熬筋骨,修习武艺,所以个头比一般人要高许多,哪怕后来坐了轮椅,个头长得慢了,身高也比高龄人要高一些。   算一算,他如今也才十七岁,正是长个的年岁,等腿彻底好了,应该会长更快。   不对!   他为什么要在意身高这种事?   得了,好像又被小姑娘带偏了?!   起初小姑娘一直很担心,他坐着轮椅会长不高,还特意花了心思,打听了一种每隔十天吃一只药公鸡,会帮助长个的土方。   虞幼窈就跟着了魔似的,烧的、焖的、烤的、蒸的……   总之,十八般吃法是轮着来。   周令怀从来不是被动的人,就是算计起人来,也是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拒绝起人来,自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唯独在虞幼窈跟前,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只要她一双眼儿,无辜地看着他,眨呀眨地,他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也摘了送她,哪儿舍得辜负她的心意?   这种纵容可想而知,吃苦的还是自己。   虞幼窈足足折腾了三个月,一直把他补得鼻血横流,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才彻底消停下来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纠结自己,会不会真的不长个头,到时候腿好了,与小姑娘并肩一站……   就很尴尬了!   好在他担心的问题,并不存在。   ……   第二天,虞幼窈一早就到了安寿堂。   朝中出了大事,连家里也受了牵连,虞老夫人一晚没有安睡,一大清早,就黑着眼眶,喊了虞宗正过来问话。   虞宗正就道:“我如今不在都察院,这事儿也不好插手,还是先观望着。”   虞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科考舞弊干系甚大,你如今在吏部,不能行错一步,只是我们家与镇国侯府是世交,宋世子牵扯进了舞弊案里,家里也不能冷眼旁观。”   虞宗正皱了眉,只好道:“这样吧,今儿下了衙门,我向从前在都察院关系不错的同僚,打听一些消息,科考舞弊涉及了朝廷纲纪,这事横竖也绕不开都察院,有什么消息,都察院也是最清楚的。”   世交关系本就如此,能帮衬的就不能含糊。   虞老夫人点头:“先这样来吧,不管好坏,有消息总比没得消息强。”   虞宗正急忙去了衙门。   这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衙门里糟七糟八的事没完没了,他调任了吏部之后,就没有闲散的时候了。   虞老夫人握着孙女儿的手,微叹:“这种事,咱们内宅妇孺也掺合不进去,就在屋里等着听消息吧!”   虞幼窈点头,让柳嬷嬷摆了膳。   虞老夫人心里想着事,胃口也不太好,虞幼窈从旁劝着,好歹用了一碗胭脂米粥,并一些汤羹,就吃不下了。   虞幼窈倒是不受影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进去——”差役用力一推攘,就将满身血污的宋明昭,推倒进了监牢里。   “哐当”地将监牢锁死,瞧了一眼爬在地上,死狗一样的“宋会元”,“呸”地一声,就朝监牢里吐了一口黄白的浓痰,恶声恶气地道:“我呸,什么狗屁三案首,今科状元的不二人选,涉及了科考舞弊,还想全身而退?哼,没门!”   说完了,他趾高气扬地走了。   宋明昭刚经历了一场鞭刑,有些精神恍惚:“我、我没有作弊……”   因他会试考中了会元,而此次泄题的考官,是翰林院黄学士,连翰林院掌院家唐府,也受到了牵连。   镇国侯府与唐府有些交情,所以他成了重点审问对象。   入狱三天,已经经历了两场严刑拷打。   宋明昭不肯招认,负责审理的官吏对他用了重刑。   宋明昭不是傻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负责审理他的官吏,似乎对他心怀敌意,是故意对他动用重刑。   且不说,他镇国侯世子的身份,只要没有查实他作弊的嫌疑,一般的官吏,是不可能太过为难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本身就极有才华,就算被牵扯下了大狱,旁人也会掂量几分。   朝廷第一批复查了他的考卷,再清查了科考期间的人际往来,最多两三日,作没作弊差不多也清楚了,也不至于对他动用重刑。   可对方做得太隐晦,抓不了把柄。   宋明昭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踉跄地站起来,勉强走了几步,就软跌倒在地上,靠到了墙上。   墙壁阴湿冷硬,一靠上去,便有一股子寒邪一下冲进了骨里头,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打心眼里发冷。   监牢里十分脏污,有一处腐臭的味道。   到了夜里,甚至还有屎壳郎,老鼠爬来爬去。   每日吃的也都是馊饭烂菜。   讨一口水喝也困难。 第565章 木秀于木   这一切,都是从前养尊处优的宋明昭不曾体会过的。   宋明昭想到入狱之前,他在收拾书房,取了早前虞幼窈回礼,送他的那方端砚,珍之重之地交代空青:“明日去虞府读书,要带到虞府。”   哪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官兵进了家门,不由分说就拿了镣铐,铐上了他的手脚,将他带出了镇国侯府。   祖母惊吓过度,当场晕倒了。   母亲一直苦苦地追问:“明昭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你们就算要拿人,也要先把话说清楚了……”   家里乱成了一团。   这两年来,他受“心病”折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就有些熬不住了。   宋明昭靠在墙上,不觉就想到了虞幼窈:“芷窈,是取自岸芷汀兰,美心曰窈吗?”   他生平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大约就是两年前,因为受了噩梦里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断影响,冲动之下,就当着虞幼窈的面儿,叫破了她了表字,唐突了虞幼窈。   导致虞幼窈对他心生误会,就对他态度疏远的人,这两年对他,更是敬而远之。   他原想着,等去了虞府和湖山先生学习后,他出入虞府,少不得要经常去大房,向虞老夫人请安问好,加之虞府两房人,关系也是不错,兄弟姐妹时常往来,他交好虞府几个哥儿,和虞幼窈就有了接触的机会。   接触得多了,虞幼窈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等不知礼数之人,一定会对他改观。   等他五案首,得了状元之名,他前途明朗,就有了足够的筹码,求祖母过来虞府,向虞老夫人求亲。   届时,虞幼窈已经满了十三岁,正值订亲的年岁,宋虞两家是世交,祖母和虞老夫人又手帕交,而他又正值金榜题名之时。   这样的诚意,足够打动虞祖母了。   可这一切,都因这一场牢狱之灾,毁于一旦。   经此牢狱之灾,即便他无罪释放了,可这件事,依然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便是朝廷重新开科取仕,他再一次取得了好成绩,除非皇上格外开恩,否则往后的前程,也会艰辛许多。   虞幼窈是那样出色的少女,京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着。   原本七八成的把握,如今只有两三成了。   宋明昭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他恍惚地,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眼前是少女瘦骨伶仃,满身血污的画面,耳边回荡着,梦境里少女,歇厮底里地咀咒声。   “虞、虞幼窈是、是你吗?”宋明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猛地咳了一团血污。   奇怪的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飘缈,已经模糊不清。   可是!   从前总是竭力了,想要去瞧清楚,却总是云山雾罩一般,怎么也瞧不清的人,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是虞幼窈!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是他害了虞幼窈吗?   不——   这不可能!   他看着这个少女一天天长大,蜕变,对她的倾慕,日益剧增,总是压抑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呢,这不是真的。   宋明昭喃声道:“不是真的……”   “在噩梦里,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他瞳仁泛散,双手抓紧了身下的稻草:“那,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我、不会伤害你……”   “不要相信……”   “……”   没过几天,京里就传出有考生熬不住严刑拷打,死在大狱里,闹得人心惶惶。   虞府插不上手,却也从都察院打探了消息,镇国侯府得知宋明昭被用了刑,简直是晴天霹雳,甚至都不敢告诉宋老夫人。   虞宗正搁下了茶杯:“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有惊才绝艳的名声传出,按道理说,主审的官员,清查了他的案卷和人际往来,作弊这事也落不到他头上,也不至于被严刑拷打,但是啊,不遭人妒是庸才,此次会试他得了头名,也就成了众矢之的,都察院有人,提出要严审宋明昭。”   虞幼窈捧着茶杯,没说话。   从前宋明昭名声初显,又因他本人低调淡漠,镇国侯府也不是张扬作派,旁人对宋明昭也就多了些关注。   今次会试,宋明昭一鸣惊人,听说他的经论和策题,令考官们纷纷拍案叫绝。   甚至还有考官,翻出了大周朝历代,一些很有代表性的科考试卷,相互一对比,高低立现,就隐有传出,宋明昭有前朝虞相之文治。   宋明昭五案首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但是!   木秀于木,风必摧之。   镇国侯府所属保皇党,朝中还不有少政敌,宋明昭得势了,旁人自然要避其锋芒。   可宋明昭一倒霉,旁人恨不得将他往死里弄,扣不了作弊的罪名,让他在狱中脱一层皮还是轻的。   镇国侯府的人脉再广,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让宋明昭一点罪也不受。   如此看来,宋明昭岂止是倒霉。   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虞老夫人瞪了眼儿:“这,这不是变相的屈打成招吗?明昭岂不是要糟……”   虞宗正点头:“我已经跟都察院那边,关系不错的同僚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盯着些,至少也要注意些分寸,镇国侯府这几日,也是上下活动,处处打点。”   虞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科考舞弊要严查,就怕有人借着舞弊一案,大肆排除党羽,可就苦了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   宋明昭的遭遇,何尝不是因为党派之争?   真正是恶心透顶。   虞宗正也是惋叹不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昭也是好风骨,至今也没招认作弊,这几日拢共有七位贡生,受不住严刑拷打,死在大狱里,他们几乎都是无辜被牵连的,而那些真正作弊的考生,鞭子没抽到身上,就已经软了骨头,自己招认了。”   抛弃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风骨,想要走捷径的人,也不可能有骨气这种东西。   说到这儿,虞宗正自己脸也不太好了:“这些死去的学子们,他们排名都不低,宁死也不屈,可见不光有才学,还有风骨,若能进了朝堂,也是社稷之幸,没成想,却是无辜受牵连惨死狱中。” 第566章 气数已尽   这也是朝廷的损失,虞老夫人面露悲戚:“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落了这样不堪后果,他们的家人又该情何以堪?!”   等案子完了之后,朝廷最多赐个进士的虚名,再赏赐些东西,可逝者不可追矣。   想一想都觉得齿冷。   虞幼窈终于搁下了茶杯:“科考舞弊查了四五日,案情基本上已经明朗,明日早朝,父亲可以和交好的文官一起商量,替这些学子们说话,作弊还在少数,真材实学的人,还是大多数,国家栋梁之才难求,朝廷不要草草结案,却也不能折腾学生。”   如果虞宗正还在都察院,听了这个建议,肯定会欣然接受。   可如今他到了吏部,一言一行干系重大,也没有“言官不予谏言获罪”这张免死金牌,行事肯定是要畏手畏脚。   一时间,虞宗正有些犹豫。   皇上对舞弊一事讳莫如深,因牵连的人太多,案子都折腾了四五日,朝野上下也没人敢多说话。   所以,宋明昭入狱之后,才会阴沟里翻船,叫人用了重刑。   要不然,就以镇国侯府的势力,上下一打点,就是在狱里头,也能舒舒服服地,干等着朝廷放人。   虞老夫人原想替这些可怜的考生们说些话,劝一劝虞宗正——   就听到虞幼窈继续道:“朝廷严查舞弊的根本原因,排除党派之争,这等不能喧之于口的阴私,明面上,还要是肃清科举纲纪,替朝廷选拔更出色,更优秀的人才,以兴社稷,也为了给天下万千学子们一个交代。”   科考舞弊一事曝发之后,天下文人学子们,无不群情激愤,联合奏疏朝廷,要求严查肃办。   甚至还有不少学子们,捧着孙圣的尊位,到长安街上游行,在宫门口静坐,不光如此,各地的文人学子们,纷纷赶来京里,大批学子们聚众祭孔庙,宣文德。   尤其是都察院衙门,几乎每日都有不少文人学子们闹腾。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如无意外,能熬住严刑拷打的学子们,将来应当都有作为,父亲为他们说话,也是在为自己积攒人脉,但凡这些学子们,有一个两个能承父亲一言之恩,对父亲将来也是助力,父亲切莫错过了这个机会。”   到了吏部之后,虞宗正也有了大部分官员,无利不起早的特性,为考生说话,未必会惹皇上不满。   但说了话之后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虞宗正听了这话,顿时大为心动:“一会儿回了前院,先与幕僚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到了吏部之后,他从前积攒的人脉,就有些不得力了,也是彻底意识到,积攒人脉的重要性,虞幼窈这才话,无疑是挠到了他的痒处。   虞幼窈点头,没再多说。   她提议虞宗正替考生说话,也不是为了让虞宗正借机积攒人脉,是不想更多的无辜考生命丧狱中。   舞弊一案,朝中不少人家都牵扯了进去。   镇国侯府为了宋明昭,也是上下活动,处处打点,至于能不能奏效,还差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进言。   此次科考族里只中了一个,名次也不靠前,从前在都察院呆了十年,如今进了吏部,是正三品侍郎的虞宗正,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虞宗正张了口,都察院一些与他关系不错的人,大约也都会跟着进言。   皇上肯定是愿意听都察院的声音。   虞宗正回到大书房,召了幕僚议事。   不出虞幼窈所料,商谈的结果,自然是可行的。   虞宗正连忙派人给相熟的同僚们送了信。   到了第二日,虞宗正在朝堂之中,慷慨陈词:“作弊还在少数,真材实学的还是大多数人,国家栋梁之才难求,舞弊一案已经查了好些天,案件基本上已经明朗,朝廷不要草草结案,却也不能折腾学生,将来案件彻底查清了,朝廷也要重新开科取仕,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学子,也将重新科考,将来也要入朝为官。”   连虞宗正也没想到,他张了口之后,朝中竟有不少人支持。   之后,舞弊案继续进行。   但因严刑拷打而死在狱中的考生们,却是没有了,却仍然有考生因狱中艰苦,本身体弱,有些发了病症,有些病死在狱中,算下来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十几人了。   人人都希望舞弊案尽快查清。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   七个疗程治完了,周令怀已经可以握着手杖自己走路,恢复速度之快,令孙伯也是目瞪口呆。   后续还需要进一步治疗,孙伯的药,加上虞幼窈的灵露,以及各种香药、药膳的加持,相信过不了多久,周令怀就能彻底摆脱手杖。   这时,科考舞弊一事,终于查到了宁远伯头。   皇上勃然大怒,直接将宁远伯下狱查办,宫里的陆妃也被打入了冷宫,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至此,宁远伯府气数已尽。   紧接着,朝廷又下发公文:此次春闱成绩作废,三个月后重新再考,因此次科举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们,都可以重新参加会试。   科考舞弊案已经尘埃落定。   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恐怕这一切,也只是一个开始!   虞幼窈始终记得,历史上项庄舞剑,发生在鸿门宴上,也正是项庄舞剑一事,彻底揭开了楚汉相争,逐鹿天下的序幕。   而在此之前,项刘二人是联合对秦的。   表哥口中的项庄舞剑,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前,就算是虞幼窈,也不可能猜到真相。   若她主动问表哥,表哥也会很乐意为她解答。   可她也知道,有些事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是无津于事,既然表哥没主动提,就证明这不是她能掺合的事,也就没必要问了。   隔日,虞老夫人又听到消息,忧心忡忡道:“明昭熬过了严刑拷打,却也在狱中病倒了,镇国侯府得了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上下活动,打点,送了伤药和保命药进了监牢,也不知道这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第567章 煮熟的鸭子   柳嬷嬷也是糟心:“至少要等到宁远伯审完了,罪名定下来了,才能放出来,算一算十天半个月还是快得。”   虞老夫人一听就急眼了:“这怎么能成?听说监牢里阴冷潮湿,大部分人进了监牢,身上多多少少都要落病,明昭之前遭了严刑拷打,这一病倒了,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往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柳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老夫人担心宋世子,顾念两家的交情固然是真情切意,可根本原因,还是……   虞老夫人急完了之后,身子就颓然往榻上一歪:“我原以为,明昭中意我们窈窈,这两年来,我没急着帮窈窈操持这事,可若是……”   柳嬷嬷愕然:“老夫人您……您这是怎么瞧出来的?宋世子这两年经常出入虞府,也没有表现出……”中意大小姐的态度了啊!   是她老眼昏花了不成?   宋世子每次过来虞府,难道不是为了教敬老夫人来得?   “活了大半辈子,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就真是老糊涂了。”虞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宋明昭的心思太深,早先他也没瞧透,但来得多了,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你去翻翻看,他每次拿过来的礼单。”   宋世子的礼单,都是要经柳嬷嬷的手,倒也不是柳嬷嬷记性有多好,但重要的人事,总要多记几分。   叫老夫人提了一嘴,柳嬷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奴记得,宋世子每次孝敬老夫人的礼里,似乎都有一两样名贵的香料和药材,老夫人每次都是让老奴整理出来,送去大小姐屋里,也没让老奴提,这是宋世子送得,老奴就只当大小姐喜欢香药,所以老夫人才让送得,难道……”   大户人家礼尚往来,送些香料药材实属寻常。   女眷们喜欢香料,老人家们年岁大了,要补养身子,药材比较实用一些。   她就没往这上头想。   虞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这要一回两回,还说得过去,回回如此,就不正常了,连这点也没瞧出来,这么大岁数,也不知道咋长得。”   柳嬷嬷忡怔了半晌,叹了声:“可不是老湖涂了,在老奴眼里,大小姐还是个孩子,也是没想到,这一晃眼睛,都已经到了要相看年岁,哪能往这上面想。”   早前就知道,老夫人是相中了宋世子,她还觉得奇怪,这婚姻大事,哪家不是“货”比了三家,再东挑西捡了来?   家世、品性、才德都是考量的范围。   你在相看旁人,旁人也在相看你,但凡有一样不满意的,就凑合不来了,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这一凑合,一准就成了怨偶,后头哪还能有好日子?   所以啊,就是这亲事成了,中间还有悔婚、孝丧等,及各种意外情况。   大户人家基本上十一二岁,就已经帮着家里的姐儿相看、观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两年都有。   就是唯恐这其中变数太多。   哪家相看,也不只相看一家,可老夫人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式,完全不担心镇国侯府的婚事不成。   她还当老夫人是心疼大小姐,想为大小姐再观望观望。   哪能知道,这宋世子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柳嬷嬷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宋虞两家本就是世交,联姻也实属寻常,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配出怨偶,宋世子中意大小姐,为了大小姐,在老夫人面前做了两年的“孝孙”,这诚意可见是真切了。”   哪儿还能再找这么一个人来?   可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虞老夫人长叹一声:“可不是嘛,除了令怀之外,放眼整个京兆,还真找不出一个,比宋明昭更出色的,他要是不中意窈窈,我还会觉得他心思太深了,不适我们窈窈,对他还能有些微词,可偏偏他是个有心的。”   有了最出色,最适合的人选,那些个歪瓜裂枣自然就瞧不上眼了。   柳嬷嬷深以为然:“老夫人相中了宋世子,也不光这一个原因吧!”   但凡涉及了大小姐,老夫人的算计就多了。   婚姻大事除了一个人的人品、性情、才德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的家世。   果然!   虞老夫人颔首:“眼下朝野上下,也不太平,世交之间只有抱紧了,才能安稳一些,将来若有什么事,世交之间关系牵扯不断,有虞府从中策应着,窈窈也更有保障一些。”   而世交之间,适龄的后生之中,就数宋明昭最出色。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就继续道:“镇国侯府还是保皇党,只要自己不作死,将来不管谁当皇帝,他都是稳得,而且窈窈与镇国侯府结了不少善缘,是个好去处。”   且看看宁远伯府,之前犯了这么多事,不也好好的?   其中固然是皇上有心要保,但也未尝没有,勋贵世家盘根错节,牵一而发动全身,不好大动干戈的原因在。   从威宁侯到宁远伯,这泼天的祸事,也不是一下就到了家里,只要不是一捶子捶死了,勋贵世家一般都是打不死的蟑螂。   宁远伯府吃亏就在,是新贵,根基不稳。   倒霉就在,彻底失信于皇上。   作死就在,太急功近利竟然在科考上动手脚,将培植党羽,结党营私这事摆到了明面上,这种事一向是君王大忌。   镇国侯府是京里头,最老牌的功勋世家,身为保皇党,最先保的就是皇帝的利益,就算皇上忌惮这些老勋贵势力盘根错节,也不会轻易放弃。   宋修文出身宋氏一族嫡系,接连牵扯进了李其广谋逆案,浙江都司贪墨等诸多案件里,换作旁人家里早就受了牵连。   可镇国侯府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就道:“虞府相熟的人家,除了镇国侯府,也就是文臣了,可你看看唐府,也是大周朝有头有脸的文豪世家,科考舞弊案一揭发,唐大人就少不了干系,虽然不至于定罪,但一个督办不力的干系下来,唐大人这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怕也坐不稳当了。”   如今宁远伯还在大狱里,接下来就轮到唐大人了。 第568章 这可咋办   这就是文官,若不能坐到内阁里去,朝廷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牵连,祸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头上。   哪儿有功勋人家,有功劵在身,便是家里有了祸事,也能顶一顶。   盛世文臣,乱世武将。   柳嬷嬷明白了:“老夫人相中了勋贵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在乱之中,掌了兵权,就有了保障。”   虞老夫人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明昭若真因了牢狱之灾,落了一身病……你说,我是不是也该重新为窈窈做打算了?”   婚姻那是一辈子的事,若丈夫身体不好,受累的也是妻子。   她与老太爷也是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可老太爷走得早,她成了孀妇,这其中的苦楚与辛酸,真正是不足为外人道之。   她是不希望,宝贝孙女儿也吃了这份苦头。   无论是怎样的人家,至少要身体康健。   柳嬷嬷不敢多说,却也不能不说:“该打算的,自然也要打算起来,宫里几个皇子,都到了婚配的年龄,宫里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有动作了,大小姐到了四月,就已经十三岁了,也刚好到了入选的年龄。”   老夫人心急,也有心急的原因。   虞老夫人皱了眉:“窈窈早两前,得了太后娘娘的夸赞,就已经入了宫里贵人们的眼睛,这两年来,在京里头也是颇有贤德的名声,甚至还得了京兆第一美人的名头,宫里肯定是有贵人,要打她的主意的,我是担心了啊……”   旁人家是挖空了心思,想将家里养得大好的女儿,弄进皇家里去。   她却不想宝贝孙女儿往宫里钻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在外头舒坦?   柳嬷嬷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未完的话。   以虞家的家世,大小姐真入了贵人的眼,怕也只够一个侧妃的身份,虽然侧妃也能上皇家玉碟。   但是!   一日为妾,终生是妾。   妾进门之后,不仅要看正妃的脸色过活,将来生了孩子,还得是个庶出,处处都要矮了嫡子一头。   大小姐这样好的姑娘家,咋能受这样委屈?   若真有贵人盯上大小姐,等闲家世差一筹的,只怕这婚事也保不成,也只有像镇国侯府这等根深蒂固地勋贵人家,才能护得住大小姐。   老夫人盯死了镇国侯府,是在防着宫里的变故。   虞老夫人越想也不安:“寻常人家挑人,首重的是品性,后面才是名声,可宗室相看人,那是要先看利益的。”   老大在吏部,深得皇上信任,老二在户部,是次辅,门户不是顶高,可皇上有心要重用虞氏族,虞家一下就显眼了。   而窈窈嫡长女的身份,原就让人高看一眼,再有一个有钱的外家,已经符合了贵人的利益,再加之窈窈还有名声,才德在外……   柳嬷嬷也想到了这些,头皮一麻:“这……”   虞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眼看着窈窈马上就十三岁了,就算亲事不能马上订下来,也该有个苗头才行,若宫里有了什么变故,至少还能以,两家私底下已经交换过信物,或者是商定好了这话,应付过去。”   她原是想再些时候,等窈窈一满了十三岁,就将她的婚事订下来。   可眼下相中的宋明昭,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可咋办呐!   柳嬷嬷心下凝重,也知道老夫人的顾忌:“这事儿也没个定论,镇国侯府是武将世家,听说宋世子打小就修习武艺,哪有连这点牢狱之灾就受不住了,不如再观望些时候?”   眼下确实没有比镇国侯府还要更适合的人家了。   虞老夫人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了:“也只能如此了。”   宋明昭在狱中病倒一事,彻底惹怒了以镇国侯府为首的保皇党:“都察院监察不力,导致某些人,借舞弊一案大肆排除异已,使十几名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因严刑拷打而丧命,病倒在狱中的考生,更是多达三十多位。”   “严查舞弊一案,是为了肃清科考之纲纪,可如今案子才审了没多久,已经闹出了这么多无辜人命,这究竟是查案,还是迫害?都察院必须给一个交代!”   “天下文人学子们,无不希望朝廷能公正严明地督办科考舞弊一案,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们惨死。”   “那些无辜惨死的学子们,品性如何,作没作弊,他们的老师,同窗们是心知肚明,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丧了命,他们的家人、师长、同窗又情何以堪?”   “再这样下去,那些文人学子们捧孔圣尊位,去长安街游行,宫门口静坐,都察院闹腾,喊的就不是严查舞弊,而是朝廷草菅人命,届时文人学子们的口伐笔诛,百姓们的悠悠众口,诛的是圣上的仁德,朝廷的仁治啊……”   一句“诛的是圣上的仁德,朝廷的仁治”,彻底将都察院负责督办此案的右都御史武大人等诸人,陷入了不忠不义的境地。   也让高位上的皇上动容了。   皇上当堂斥责武大人办事不力,将舞弊一案移交左都御史齐大人,命其协助监察刑部、大理寺,督办舞弊一案。   齐大人当天就带了御医,去了大理寺监牢,为一直没有招认作弊,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其作弊的考生们诊治。   舞弊一案,彻底明朗了。   消息传到了虞府,虞幼窈也松了一口气。   她托腮坐在庑廊下,看着表哥握着手杖,一段路走下来,已经是如履平地,不像从前那样吃力了。   虞幼窈心中欢喜,表哥坐着的时候,有嶙峋巍峨之态,站起来时,就显得身修体长,身形与宋明昭相当。   只是,宋明昭是养尊处优的清贵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而表哥经历了家变之痛,残病之磨,却是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雍容公子。   他的气度、修养、风范,性情,是像骨头一样切了还磋,像玉器产一样磨了还琢,坚如磐石,不可转移。   二者的胸襟、眼界,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第569章 求则得之   见表哥撑着手杖一步步走来,大约走了一段时候,方才还很轻松的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连额头上也冒了汗。   虞幼窈连忙过去,将表哥扶坐到轮椅上:“快坐下来歇一歇。”   接着,她顺手就从袖里抽了帕子,替表哥拭汗,帕子顺势就到了鼻峰,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很不妥,就讪讪地收回了手。   周令怀笑容微深,握住了她抽离的手,一点点抽出了,被她握在手里的香帕:“就不劳烦表妹,我自己来就好。”   如果孙伯在这儿,肯定又要白眼一翻,暗里吐糟:这汗都要擦完了,才说自己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可此时,虞幼窈关注点不在这上,眼见着表哥,就了她的帕子拭汗,她张了张嘴,想提醒表哥:那是我的帕子。   又想到了方才替表哥拭汗的情形,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喉咙。   白色的绫纱帕子上,绣了一枝粉白色的斜杏,帕子落到鼻间,幽淡的女儿香,似有若无地缠绕在鼻息间,勾撩了人心。   他忍不住使劲去闻,可这香却是捉磨不透,越是想要费心去捉磨它,它就越勾勾缠缠,令人神魂也颠倒了。   气氛有些怪异。   周令怀擦了汗,顺手将手帕收进了袖子里,轻笑:“弄脏了表妹的帕子,改日再送表妹一条。”   却没说要将这条帕子归还。   虞幼窈刚想说,不过一条帕子,脏了就脏了,回头洗一洗就好了。   这时,长安过来了:“少爷,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表小姐之前就交代,天气热了,少爷练完走路要沐浴,浴桶里还要放缓解疲劳的药露,以防少爷身体受累了之后,没能及时调整过来,别腿还没好全,就又伤了身子。   他都是按照表小姐说得,严格执行。   周令怀颔首,对虞幼窈说:“我去去就来。”   虞幼窈原是想回了窕玉院,可听了表哥这话,就只好点头:“那我等你。”   长安推周令怀进屋。   周令怀重新抽出了袖里的香帕,似若若无的幽香,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小姑娘已经是成大姑娘。   是个娇贵妍雅的俏佳人!   不光他心怀了觊觎之心,连宋明昭也在无时无刻地窥伺着,甚至妄想通过讨好虞老夫人,达成目的。   宋明昭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令怀将帕子揉在手掌心里,哂然一笑:“求则得之。”   帕子上的幽淡芳香,透了灵露沁人心脾的幽莲香,却沾染了,如花骨朵一般,正在吐露芬芳的女儿香,一丝一缕的幽甜,惑人心魂。   他倏然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中深藏的勃勃野心,宛如岩浆一般灼烈。   虞幼窈翻了几页书的时候,周令怀就去而复返。   虞幼窈一下就惊站起来:“你怎么连头发也不擦一擦,衣服都打湿了,要是着凉了怎么是好?”一边说着,她连忙吩咐长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巾子过来,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你家少爷的?”   早前在屋里,长安就提醒了少爷,可少爷那是能听他话的人吗?   不能!   长安心里委屈,脚下跑得飞起。   “虽然这天气,头发干得快,可表哥身子病弱,还是要多注意些。”虞幼窈连忙上前,绕到了他身后,挽起了表哥长发,一点点地捏干了水。   身子骨弱?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还真让人解释不清,周令怀表情微顿:“也不好让表妹久等。”   虞幼窈瞪了眼儿,忘记自己站在表哥身后,瞪也瞧不见:“说了要等表哥,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周令怀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顿时一紧。   他突然就想问:如果是一辈子呢?   可话到了嘴边,他就不可思议地笑了,他又怎么舍得,让心悦的姑娘等一辈子这么长?   又怎么可能让心悦的姑娘等他一辈子?   这时,长安拿了大巾子过来,正要过来帮少爷绞头发。   虞幼窈已经伸手过来,长安连忙将大巾子交到她手里,垂眼就见了,少爷唇边若有似无地笑意。   长安悟了,赶情少爷是搁这儿等着呢。   庑廊里,只剩下虞幼窈和周令怀。   虞幼窈拿着大巾子,帮着表哥将头发绞干了水,表哥的发质乌黑油亮,不似女子柔顺细软,握在手里却很顺滑。   虞幼窈忍不住夸赞:“表哥的发质真好!”   周令怀表情又是一顿:“用了你之前以侧柏叶、无患子果、皂角、当归、何首乌、茶树,加了淘米水煮熬的养生发液。”   小姑娘一会儿担心他坐轮椅长不高。   一会儿又担心他整天算计的太多,用脑过度,会英年脱发,或者是年少白头,特意改良了一款养生发液。   不光能养发、乌发,还有活血健脑的效果。   还真是煞费苦心。   起初周令怀心里对养生发液是拒绝的,一想到养生发液是为了防止他秃头做的,就忍不住一阵窒息。   但是!   周令怀身体还是很诚实,防止秃头就防止秃头吧,只要她高兴就好,总不能不知好歹,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是吧!   后来就真香了。   虞幼窈一低头,就闻见了表哥发间,皂角和药材混合的清爽味道:“之前还以为表哥不喜欢呢。”   前些日子,她拿给表哥用时,表哥免为其难的表情,至今还记忧犹新。   周令怀表情略微窒息,这才道:“表妹做的东西,总比旁的要更精心一些,我也习惯了用你亲手做的东西,自然不会不用。”   小姑娘绞头发的动作很轻柔,时不时就,捏了一把头发,轻轻扯动他的头皮,周令怀顿觉得,头上一紧一松,连天灵盖也麻酥酥的。   她的动作很熟练,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时常帮虞老夫人绞头发。   虞幼窈心思也细腻,对待她认可的人没有隔阂,会经常帮身边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虞老夫人偏疼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对她放下了心防,又一点点地对她敞开了心扉,然后又一点点地将她装进了心里头,任由她在心里生根发芽,根深蒂固。 第570章 又乖又软(求月票)   虞幼窈絮絮叨叨:“洗完头后,这样一松一紧一百下,可以防止头风痛,你看祖母,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头上的病也没有,我的手法,也是跟柳嬷嬷学得,祖母是老人家,用劲要稍重一些,表哥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一声,我再放轻点。”   “力道刚好。”周令怀靠在轮椅里如释重负,眉宇舒展,嘴角微微上扬,很享受这种身心放松的宁静。   大约一柱香,头发已经绞了大半干,可以松松挽起来了。   虞幼窈喊来了长安:“把梳子和表哥的发簪拿来。”   长安从房顶上飞身下来,窜进了屋。   虞幼窈侧身去看表哥:“表哥,我帮你把头发挽起来,好不好?”   周令怀一偏头,小姑娘鲜妍明亮的脸儿,近在咫尺,他呼吸轻滞,绾发、描眉、插簪,这些都从前父亲帮母亲做过的,他以为这仅是闺房情趣。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不仅仅只是情趣,而是情发三千丈,缘似一世长的情深。   没成想这样浪漫的举止,他没曾为虞幼窈做过,小姑娘已经率先为他做了。   周令怀声音微哑:“好!”   来日方长!   现在没有办法为她做的,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一一地为她做过。   余生漫长,父亲为母亲做过的,他要一一地为她做了,父亲不曾为母亲做过的,他也要为她一一做过。   长安很快就拿了一把牛角梳,和一根木质的头簪过来,交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拿了梳子,帮表哥梳理了长发,将一半多的头发都挽在发顶,以木簪固定,考虑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挽的也比较松。   虞幼窈感觉很新奇,内心深处有一种很秘密,却无法喧之于口的快乐。   她跑到表哥跟前,打量了表哥的头顶上的发髻,笑得眉眼弯弯,唇儿轻翘:“我还是第一次帮人挽发,一点都没有歪呢!”   周令怀有一种想回到房间,照一照镜子的冲动,又想伸手,摸一摸虞幼窈亲手挽好的发髻,可握着轮椅的手指,也才动了动,又担心弄乱了她亲手挽的发髻,又只好作罢了,可心里就跟猫爪子,轻轻挠了一样,痒得很。   总想做点什么,内心才能平复下来,周令怀心里很不平静:“作为礼尚往来,以后我也帮你绾发可好?”   虞幼窈顿时愣了。   表哥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眼里不见星星,却是一片令人心慌意的幽深,仿佛看一眼,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了。   虞幼窈脑子里乱糟糟地,一时也想不到,女子为男子绾发,男子为女子绾发,这都意味了什么。   仿佛有一个恶魔的声音,正在不停地蛊惑她——   答应他,快答应他,你和表哥感情好,礼尚往来的亲近事儿,从前就没少做过,多一桩也不算什么。   你刚才为表哥擦汗、绞发、绾发时,怎么就没想过男女大防?这样做不妥当?难道你真舍得,为了男女大防,就与表哥疏远起来?   你表哥很快就要回北境,以后你就很少能见到他了,你真要为了这些所谓的礼数、教条、规矩,放弃这短暂与表哥相处亲近的机会?   真要顾忌名节,你就应该与表哥保持距离,不该整日与他腻在一块儿。   你不说,表哥也不说,你们就算再亲近,也没人知道。   ……   虞幼窈就跟着了魔似的,对上了表哥幽深的眼睛,轻轻点头:“好啊!”   她不想去想,这一切意味了什么。   这个世间唯有表哥一人,是真正纯粹了对她好,没有掺杂任何权衡、利弊、审视,这样好的表哥,值得她追随亲近。   周令怀表情一松,微弯了唇,透了愉悦与畅快。   他握住了虞幼窈的手,小手儿浑似没有骨头,握在手里头,宛如膏脂一样凝滑柔腻,仿佛能任他揉捏施为。   周令怀将她拉近,伸手将她颊边的乱发,轻拂到耳后。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小心翼翼,指腹轻轻地刮过她的面颊,透了令人颤栗的暧昧:“不要怕,你说了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也承诺过,要护你一辈子。”   虞幼窈僵着身子,并不是因为害怕。   表哥的手尖,略带了一丝粗砺,轻轻地刮过了她面颊,令她心跳倏地加快了,她非但没有抗拒,闪躲,甚至还因为紧张,而绷直了身体。   她喉咙发干,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很干涩:“我听话。”   声音甜糯糯地,又乖又软,周令怀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有点将她搂进怀里,他轻轻一笑:“真乖!”   直到四月,因为科考舞弊而受了牵连的考生们,才被放出来。   虞宗正下衙回府,就说了宋明昭的情形:“受了鞭刑,满身血污,瞧着真真吓人,镇国侯府请了史御医为明昭诊治,吏御医只说,受了皮肉之苦,没伤到根里头,只是在监牢里病了许久,没有及时根治,就伤了元气,要趁着年岁小,仔细养着。”   这比虞幼窈想得要严重一些。   还是落了病根,虞老夫人情绪怏怏,只好道:“人出来就好,好歹保住了命,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宋明昭今年也才十八,只盼着这病根不太严重,能趁着年岁小养好了。   只是,老夫人心里依然不得劲。   虞老夫人让柳嬷嬷准备了上好的药材补品:“一会儿送去镇国侯府,就说我改日过去看看明昭。”   不管怎么说,宋明昭在她跟前做了两年“孝孙”,如今宋明昭遭了难,伤了身子,理应过去瞧一瞧才行。   只是碍于宋明昭才从狱里出来,还得缓些时日才妥当。   虞宗正又提了:“会试的总裁官是唐大人,泄题的考官也是翰林院学士,唐大人因科举督办不力停了职,暂时协理藤文馆《文献集书》的编撰事宜,这也是唐家上下活动,打点之后,最好的结果了,唐大人的岳家,帮了不少忙。”   虞老夫人并不意外:“科考舞弊的事儿,一查到宁远伯身上,唐大人那个姓叶的姨娘就病在屋里,寻了大夫过来瞧了,说是这病能传染,唐老夫人就将叶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去了。” 第571章 储位之争(求月票)   都是交好的人家,虞宗正哪能不知道,这个叶姨娘,原是唐大人一个远房表妹,因家道中落寄养在家里,两人一早就有了私情。   唐夫人过门之后,就纳了贵妾,宠妾灭妻的事儿,也是没少做。   唐夫人性子也不柔顺,唐老夫人自然更喜欢自家侄女,唐夫人没少受委屈。   虞宗正了然:“唐大人名义上是停了职,可谁都知道,他这一去就是人走茶凉,这职停到什么时候,要看皇上的意思,就算不能再回翰林院,可一直呆在藤文馆,也不是那回事,待舞弊的风声过了,肯定是要重新打点、活动,少不了唐大人岳家的帮衬。”   詹事府人面广,朝臣们都愿意给几分颜面。   早几日,虞幼窈就收到了唐五小姐的信,她在信中提了这事。   顺带还说了,从前仗着父亲和祖母宠爱,在她跟前作威作福的庶长女唐妙云,因姨娘要送到庄子上,在家里哭闹,被唐老夫人禁足了。   唐老夫人的意思是,唐妙云年岁不小了,去年就订了亲事,打算张锣着,尽快将她嫁出去。   虞幼窈张了口:“宁远伯的罪名定了没有?”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大孙女,这两年来,家里只要不是谈一些难以启齿的阴私之事,基本上都没有避着她。   往往孙女儿总能一针见血。   今儿也不例外,她和老大因着与镇国侯府、唐府相熟的关系,难免会多说几句,可她的关注的却是宁远伯这个始作俑者。   虞宗正摇头:“还没,宁远伯虽然是因科考舞弊才下了大狱,既然进了狱里,就不可能只查这一桩,少不得也要把从前犯过的事,都清查一遍之后,才会定罪,宁远伯是勋贵,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得查。”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是不错,但追根究底,还是绕不开一个党派之争,心里也觉得腻味。   宁远伯家还有一个后妃在宫里,虽然陆妃被打入了冷宫,但陆妃生养了一子两女。   想到了此处,虞幼窈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皇上沉迷道术,已经多年未曾选秀,除开已经夭折的,目前宫里只有三位皇子。   其中大皇子原是皇后所出,不足月就夭折了,中宫无子,陆妃生养的二皇子,没有一个“嫡”字压在头上,就成了“长”。   大周朝重嫡长,二皇子占了一个“长”字,一直很受皇帝喜爱,听闻陆妃被打入了冷宫第二日,皇上还在御书房里,夸赞了二皇子的文章。   可见,陆妃失宠与否,皆不影响皇上与二皇子的父子之情。   三皇子的生母,是徐贵妃。   除了皇后是后宫之主,后妃就是四妃身份最贵。   超一品的皇贵妃,是封了册宝的,身份仅次于皇后,几乎与平妻等同,却始终碍于一个“嫡”字,矮了中宫一头。   接下来,就是贵妃、贤妃、淑妃,是一品位份。   其中贵妃却是群妃的第一位号,因皇贵妃并不常有,贵妃就是名符其实的“群妃之首”,也是有册宝的。   陆皇贵妃降了位份,变成了兰妃,一干皇子之中,就数徐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身份最为贵重。   四皇子的生母,据说是一个爬了龙床的小宫女,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位小宫女命好,侍寝了一次就怀上了,还是该说她福薄,眼看着生了龙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却在生孩子这一环,因难产一命呜呼了。   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   皇上至今也未立储,陆妃所出的二皇子,占了一个“长”字,徐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占了“贵”字。   宁远伯一案,还牵涉了后宫,甚至是储位之争,远没有那么轻易就了结的。   虞幼窈一阵恍惚。   科考舞弊一案,总算是消停下来了,但是后宫和朝堂的暗潮汹涌,也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这就是表哥所谓的项庄舞剑吗?   恐怕不止如此!   四月初六开始,虞府及虞幼窈名下所有粮铺,都置办了粥棚,连舍三天米粥,用的粥米是陈米掺了小米,苞米。   青黄不接的百姓们,总算吃到了汤米。   没人觉得虞府不厚道。   年景好的时候,一升米也才四十文到五十文左右。   可近年来,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百文一升,普通人家已经吃不起米了。(注:一升米约一斤半,十升一斗,一斗米约五百文到一千文!)   虞府还愿意搭粥棚舍米,这就不是为了博善名,而是真善。   而这时,正阳街上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内里布置得相当奢糜,年约十七八的男子,穿了一紫蟒袍,腰间却系了一条璜玉龙首趾鳞腰带,神情不悦地靠在马车里。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长相阴柔瘦弱的少年进了马车。   男子蹙眉:“前面因何堵了路?都打听清楚了?”   少年声音尖细阴柔:“回主子话,前面是吏部左侍郎虞大人家的米铺,虞老夫人礼佛,再过几日就是沐佛节,虞府名下的米铺都搭了粥棚,正在舍粥,今年年景不好,百姓们听闻虞府在舍粥,纷纷跑过来吃粥,因为人太多,所以堵了正阳街的道。”   听身边的伴从提了虞府,男子首先想到了,三年前虞氏族里一榜四进士的风光,父皇想要重用虞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接着就又想,虞大人是吏部侍郎,秩正三品的大员,吏部主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乃六部之首。   另外,虞二老爷,虞宗慎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次辅,将会接任夏言生首辅一职。   见主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伴从心里有些慌:“主子,您看这粥米一时半会也舍不完,要不要绕道了走?”   “绕道?”男子抬眼瞥了他一眼:“本宫什么时候说了要绕道了?”   伴从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那不如,奴才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一趟,让他们暂时将吃粥的百姓驱离,也总好过让主子在路上等着。” 第572章 还愿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里的治安,百姓排队挡道的事,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维护一下,也能说得过去。   男子沉着脸,掀了车窗,就见了一帮褴褛,破烂不堪的乞丐,发了癫往前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话——   “听说虞府的米铺,要连舍三天的粥米,每天一个时辰呢……”   “虞府这几年经常舍粥,可真是心善……”   “可不是吗?虞府有一位菩萨心肠的老夫人,教养了一个有善心的孙女儿,不光经常舍米送粥,听说还在京里办了一个善堂,收容了许多孤儿寡妇。”   “你是说窈心堂啊,这个我知道,这位虞大小姐不光收容他们,还特意请了先生教他们识字读书,红女活计的……”   “……”   “虞大小姐”,“窈心堂”之类的话,就听了一耳朵,男子总觉得“窈心”这两个字,似乎打哪儿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不过,总归是和虞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男子转头问了身边的伴从:“虞大小姐闺名叫什么?”   伴从方才打听消息的时候,虞府一应相关的人事,也都打听了一道:“姓虞,名幼窈,是虞大人的嫡长女,这两年来,在京里头颇有才德名声,早些时候,压过了宁远伯家的陆五小姐,成了京兆第一美人。”   因虞大小姐低调,也不常在外走动,京兆第一美人这称号,也有不少人各执一词。   不过,现下宁远伯下了大狱,宁远伯府名存实亡了,陆明瑶成了罪臣之女,自是不能跟虞大小姐相提并论了。   这么一说,男子对“虞幼窈”这个名字,知道的也就多了,顿时来了兴致:“原来是她啊,三年前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脱颖而出,得了皇祖母的青眼,不光赐了一块宫绦,还夸她美心曰窈,窈心而善德,母妃之前也提过她。”   从前宁远伯府张扬,他在宗室的宴上,见过陆明瑶几次,华贵美艳,是随了宫里的陆妃,京兆第一美人也是实至名归。   压过了陆明瑶的京兆第一美人啊,真想见一见呢!   伴从点头:“正是她!”   男子轻轻把玩了手中的黄澄澄的玉扳指:“听说这位虞大小姐的母家,是出自泉州谢府,她今年多大了?”   伴从连忙道:“左不过十二三的年岁,具体不清楚了。”   女儿家的庚岁,都是极隐私的事,除了大体日子外,旁人也不会知晓,尤其是出生的时辰,外人更是不得而知。   男子手里的折扇掀了车帘:“走,下去瞧瞧去。”   伴从有些犹豫。   男子嘻笑了一下:“怕什么呢,本宫今儿是微服出来的,旁人也认不得本宫。”   璜玉龙首腰带,龙首与蛟首十分相似,不仔细地凑近了,着眼瞧,旁人也分辩不出,只当他是哪家宗室的贵人。   虞老夫人并不知道,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身为官家之女,有些事儿是逃不掉,躲不开的。   到了四月初八,沐佛节这一日,虞幼窈换了一身素净文雅的淡青衣裳,带上了这段时间抄写的佛经,就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让柳嬷嬷摆了膳。   祖孙俩简单用了早膳,江姨娘就过来了:“老夫人吃斋念佛,为家里修德,为后辈修福,这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福气,这段时间也抄写了几篇《金刚经》,并香油钱,烦劳老夫人供奉到佛祖面前,也算是敬了一份诚心。”   说完了,就递上了手里的匣子。   柳嬷嬷连忙上前接过。   虞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江姨娘又从嬷嬷手里,接过了另一个匣子,递给了虞幼窈:“老夫人在宝宁寺,为谢大姐姐点了长明灯,便也抄了几篇《妙法莲花经》,悼念一二。”   “有心了。”虞幼窈笑着接过了匣子,转手交给了春晓。   等到了垂花门前,姚氏也带了抄写的佛经和香油钱,在垂花门前等着。   将东西拿给了柳嬷嬷,姚氏亲自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一直目送马车出了府门,这才回了二房。   到了宝宁寺,祖孙俩先去厢房安置妥当,虞老夫人就带虞幼窈去宝殿上香。   虞幼窈想到三年前的今日,她在许愿菩提处,满怀虔诚地许下:“愿表哥,恶疾自去,百病皆消,远离灾祸,一世荣宁。”   三年后的今日,虞幼窈再临宝宁寺,看着眼前佛光普照,普渡众生的塑金佛祖,从前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虞幼窈阖上眼睛,双手合掌,念了一篇《金刚经》,最后:“蒙佛祖垂怜,信女愿望才得已实现,今日特来还愿。”   这时,虞老夫人已经上完了香。   虞幼窈上前燃了三支香,虔诚地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就从荷包里取了两张银票,放入香油僧手里的金钵里。   香油僧垂眼:“阿弥陀佛!”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一出手就是两千两,可真是大手笔,却也没说什么,捐菩萨,多少也不算多。   虞幼窈扶着祖母,出了宝殿。   路过签筒时,虞幼窈就又想到了三年前,二月初七那日,虞府一大家子,一道上了宝宁寺。   她因一时好奇就抽了一支签。   是上签书荐姜维:“欲求胜事可非常,争奈亲姻日暂忙,到头竟必成鹿箭,贵人指引贵人乡。”   解签的僧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是因祸得福之象,诸事营谋吉利,虽有意兴变,到底安然,若问用事,只近贵人。”   “鹿”这个字,有非一般的意义。   最早是用作地名,黄帝和蚩尤大战于涿鹿之地,最终一统天下,其后黄帝带领先民在涿鹿定居。   只因逐鹿之地鹿鸣呦呦,自然和谐,又是玄牝之门,利于繁衍生息。   龙之角,谓之鹿角,是权力的象征,商纣王建鹿台,并不是荒淫无道的建筑,而商王朝宣示天下主权的象征。   之后又有了《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古往今来,这个“鹿”字,都意指百姓,君王轻易不用“鹿”之一字,文人墨客的笔墨,就更是少有用“鹿”这一字。 第573章 缘起缘灭   签文里“鹿箭”二字,暗含的“逐鹿”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想到这三年来,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但因为有表哥在,到底安然,表哥大约就是签文里所指的“贵人”吧!   虞幼窈弯了唇儿。   出了宝殿,虞老夫人就问:“你怎么也捐了香油钱?”   虞幼窈笑了:“三年前,我在许愿菩提那里,为祖母和表哥许愿,如今祖母身体康健,表哥的身体养好了些,理当还愿。”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确实该还愿。”   难得来一趟宝宁寺,虞老夫人要去听禅,虞幼窈将祖母送去了禅房,就回了厢房。   小僧送来了一袋子菩提叶。   虞幼窈检查的时候,在袋子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虞幼窈轻笑了一下,就带了春晓,并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起去慧济大师的禅房去听禅。   到了禅院,两个婆子就自觉守在门外。   进了院子,春晓也自觉在了外室。   虞幼窈一个人进了禅房。   禅房里除了表哥之外,还另外坐了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灰袍小僧。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小僧盘腿坐在蒲团上,却见他眉目疏淡,毓秀文雅,难掩气度之高华。   虞幼窈见过,三表哥谢景流俊俏洒脱,不谢风流。   宋明昭琼枝玉树,清贵俊雅。   表哥如切如搓,如琢如磨,雍容矜贵。   原以为,他们已经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天人之姿,没成想这世间,竟还有能与表哥一较高低之人。   灰衣小僧光华净澈,宝相庄相,有一种令人不可亵渎的圣洁。   与之一比,表哥一身月白直缀简若云澹,宛如谪仙临世。   两人面对面坐着,正在对弈。   虞幼窈自觉就坐到了表哥身边,见表哥手执白棋,星罗密布。   对面的小僧黑棋在握,天罗地网。   一眼瞧去,棋盘上密密布布交织了一片黑白棋子,覆盖了大半棋盘,可以落子的地方,已经没有几处,可两人还没分出胜负。   这几年,就算虞幼窈在棋道上没有天赋,在周令怀不厌其烦的教导之下,她的棋艺也有一些长进。   可是这一盘棋,虞幼窈看得眼晕,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她直愣了眼儿,茫然无辜地瞧着棋盘,又乖又软,周令怀轻笑出声:“来,给你介绍一下,对面那位,就是宝宁寺六慧寺之一的慧济大师。”   虞幼窈眼儿更直了:“我听闻,宝宁寺六慧僧,是目前僧辈最高的得道高僧,如慧能大师,慧慈大师,慧通大师,他们都、都……”   “都很老!”周令怀接下了她未完的话。   碍于慧济大师在场,虞幼窈也不好说,这位六慧僧之一的慧济大师实在太小了,与她想象之中的,有很大的出入。   周令怀忍不住抚额笑了:“他这么小,像不像一个假和尚?”   很像!虞幼窈险险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假和尚”三个字,成功让对面不动如山的灰衣僧,抬了眼睛:“阿弥陀佛,佛家讲缘法,重慧根,论佛法,不以年龄论高低。”   言下之意,他能成为六慧之一,是因为有慧根,且佛法精深。   接着,慧济大师瞧一眼,自打“表妹”过来后,就显得人模狗样的人,话锋一转:“小僧俗家姓名周令怀,字景之,同虞施主倒是有些渊缘,不过出家人四大皆空,前尘过往,已是过眼烟云。”   方才在见到慧济大师的电光火石之间,虞幼窈心中已有了猜想,也并没很意外。   “大师遁出红尘,四大皆空,万事皆寂,不敢以红尘世俗,烦扰了大师清净,故不敢相认,既然提及了俗世,便也斗胆,称一声周表兄,也算全了与周表兄一场缘法。”   周令怀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一声“周表兄”,叫得他暗爽不已,要知道,虞幼窈从来没与他在称呼上见外过,从来都只叫他“表哥”呢。   慧济大师眉目不动,就瞧了,坐在殷怀玺身边的少女,淡青色的衣裳,宛如雨过天青云**,那一抹明亮潋滟。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光这一份鲜妍明亮,就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瑰丽颜色。   慧济大师瞥了殷怀玺,就道:“阿弥陀佛,世间万事,因缘而生,因缘际会,缘起缘灭,缘聚缘散,皆是因果,理该如此。”   虞幼窈道:“既如此,表妹在此祝愿周表兄,身宁体康健,佛心常在,得大自在,终至圆满。”   慧济大师笑了:“善哉!”   与真表哥相认了,虞幼窈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可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大约是这份亲缘如昙花一现,终是浅薄了些。   周令怀不悦地瞥了慧济一眼:“这家伙脑袋瓜儿是光溜干净了,却是个满嘴经义佛理的假和尚,”说完了,他就端过了桌子上唯一的一盘糕点,摆到虞幼窈面前:“这是宝宁寺的海棠酥,外酥内甜,松软滋润,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   “我从前没吃过这个。”虞幼窈很快就被盘里颜色淡红,如胭脂,状如海棠花,精巧好看的酥点,吸引了注意力。   祖母喜欢宝宁寺的素斋,三不五时就要使人上宝宁寺订上一桌。   虞幼窈也是经常吃,这个还是头一次吃。   周令怀笑了:“这是要上贡到宫里的斋点,旁人吃不到。”   宝宁寺的素斋十分有名,僧人就地取材,用寺里种的各种花木、果木、以及后山的山珍野菜入膳,就连宫里贵人,也都赞不绝口。   每月初一,十五,宝宁寺就会送一回斋点进宫。   海棠酥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虞幼窈拿了一块酥点轻轻一咬,酥皮薄脆,周令怀连忙伸手过来,接住了脆掉的屑末,以免沾染到虞幼窈身上。   酥皮咸香,入口即化,艳红的溏心溢流,满嘴馥郁的海棠花香,却甜而不腻,很是芳甜。   正是她喜欢的味道,难怪表哥说味道不错。   “海棠酥很好吃,表哥也尝一尝。”虞幼窈笑弯了唇,重新拿了一块海棠酥,顺手就递到了表哥面前,另一只手还特意举高了帕子,担心屑末和溏心落到身上去了。 第574章 慷他人之慨   周令怀眉眼皆带了笑,水墨一般的眉,也透了秾丽,他轻咬了一口,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也觉得分外甜美。   只吃了一口,他就摇头不吃了:“你自己吃。”   “表兄妹”俩旁若无人,相亲相爱的一幕,让慧济眼皮狠跳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脑袋光秃秃地,有点凉,也有点亮了。   虞幼窈吃了两块海棠酥,觉得有点干。   周令怀端了一杯茶递给她:“是宝宁寺后山种的小金沱茶,从云南移栽过来的,种活的不多,所以数量很少,宝宁寺一直捂着,没让人知道,采了茶都是留着自己喝,你看吧,出家人五蕴皆空,这么会享受,哪儿像粗茶淡饭的真和尚。”   虞幼窈接过了茶杯,就瞧了一眼对面的慧济大师。   都被人当了面地指摘,慧济大师依然不动如山,连眉毛也没抖一下,清润的指尖,握着莹润如玉,宛如堆脂的天青釉茶杯。   连和尚用的茶杯,也是上好的烧瓷!   她竟然觉得表哥说得有理?!   虞幼窈连忙将脑中诡异地念头驱除:“呃,不是有一句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吗?也没谁规定,和尚就一定要粗茶淡饭。”   慧济大师却笑了:“施主心眼明亮。”   周令怀轻哼了一声。   她也不是要帮慧济大师说话,只是表哥当了人家的面儿,说人家是假和尚,似乎好像有点不妥吧!   虞幼窈赶忙低头,杯里茶色又红又浓,很是纯正,品了小口:“滋味醇厚、甘美,令人心旷神怡,很特别。”   周令怀轻笑:“一会儿带些回去,小金沱茶搭配糕点,还是很不错的。”   慧济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茶和点心都是他的吧!   说带就带,问过他了吗?   慷他人之慨,殷怀玺这厮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只不过,认识这人也有许多年了,这家伙总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不管是笑,还是不笑,情绪都不达眼底。   但是!   这并不包括虞幼窈在内。   事实上,虞幼窈一进了屋子,这人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眼底风流蕴籍,映照了虞幼窈一身的鲜妍明亮,连人都变得鲜活。   他仍然记得,六年前在五台山见到的殷怀玺的情形。   当时,殷怀玺刚经历了家破人亡,残病之痛,已经瘦脱了形,残破的骨架勉强支撑了他孱弱的身体。   已然是置身地狱,深渊在眼,修罗在心,屠刀在握。   后来殷怀玺用了他的身份,进了虞府。   也认识了他的表妹,虞幼窈。   从此他的表妹,也变成了殷怀玺的“表妹”。   殷怀玺眼里有了光,心中有了牵绊,愿意为一人俯首贴耳。   慧济大师不觉就想到了幽王殿下,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你们先聊,贫僧还有一篇经文没有抄写完。”   虞幼窈突然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其他人,那她和表哥方才……   连忙放下了茶杯,虞幼窈就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厢房,就不打扰慧济大师清修。”   周令怀猜到她担心什么,捏了捏她手心:“我送你。”   虞幼窈有些迟疑。   周令怀淡声道:“我与慧济大师是旧识,上宝宁寺与他论禅手谈,也是无碍的。”   慧*工具人*济,突然觉得喝进嘴里的茶也不香了。   虞幼窈仔细一想,就算祖母知道表哥来了宝宁寺,似乎也没什么妨碍,也不可能因此,就怀疑表哥的身份。   见虞幼窈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周令怀就唤来了长安,交代了几句话。   等虞老夫人听完禅,回到厢房里,留守厢房的青袖就禀道:“大小姐去带了春晓,还有两个婆子,去了慧济大师的禅房听禅,还没有回来,表少爷上宝宁寺访友,派了长安过来问询,得知老夫人在禅房里听禅,就说一会儿午膳,过来陪老夫人一起用斋饭。”   虞老夫人蹙了眉:“要来宝宁寺,怎也不与我们一道?莫不是觉得自己腿脚不便,怕耽误了今儿的行程,这孩子,真是的!”   青袖也是这样想:“表少爷是个稳重又妥当的人。”   就算身体残病,进了虞府之后,也是不曾为虞府添过麻烦,不光如此,他还经常指点,府里哥儿,姐儿们学业。   可不是稳重又妥当吗?   沐佛节对于礼佛的老夫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庄重的事,大小姐每年上宝宁寺,也要去灯楼为谢大夫人添香油。   表少爷会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又道:“慧济大师佛法精妙,只是身体不大好,也鲜少讲禅,他的禅房,只接有缘人,窈窈三年前,就听了慧济大师的禅,想来是与慧济大师有些佛缘。”   宝宁寺六慧僧,一个个都是得道高僧,能听他们讲禅,也是难得的福气,她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虞老夫人喝了茶,用了些斋点。   这时,柳嬷嬷进来了:“老夫人,宋世子特地向老夫人请安来了。”   虞老夫人听得一愣:“明昭也来了宝宁?不是说,他在狱中病倒了吗?”吃惊过后,她就反应过来了:“快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青袖就领了宋明昭进屋。   蹲了个把月的大狱,原就有些削瘦的人,更是形销骨立。   穿了一身深青色直缀,背脊挺得端直,只是面色苍白,还带了病气,在大狱里落的病症,还没有养好。   可见是病得不轻。   虞老夫人眼眶一湿,就捏了帕子,按了眼角:“明昭来了,快坐下来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就来了宝宁寺?身体可还好些?”   宋明昭从善如流,对虞老夫人施了一礼之后,就顺势坐下:“虞祖母快别担心,监牢里湿气重,也是一时不慎,寒邪入体,就病倒了,出狱之后,经了史御医妙手,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这病到底耽误了好些时候,要仔细养着,才能养好。”   字字句句,绝无半分虚言。   但是,没有虚言,就不代表所说的就是全部真相,也有可能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第575章 月盈则亏   他确实病得严重,落下了病根。   不过有时候,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   并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从而忽略许多事。   虞老夫人一听,就松了一口气:“咋不好好在府里养着?”   她倒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镇国侯府不可能拿宋明昭的身体开玩笑,若宋明昭真病的严重,也不可能让他出来走动。   宋明昭解释:“也是京里头诸事繁杂,倒不如宝宁寺里清净,干脆就上了宝宁寺静养,慧通大师也是医术了得,家里自然放心,待三个月之后,朝廷重新开科取仕,这身体估摸着,也养得差不多了。”   后面的话,他就没说了。   虞老夫人却明白,宋明昭三个月后会重新参加科举,是表明了,他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也透出他并没有被此次的牢狱之为打垮的意思。   只待三个月之后,属于他的荣耀,他会重新拿回来,绝不会让自己,染上半点污名。   虞老夫人欣慰不已,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今年也才十七八岁,正值气盛血旺的年龄,只要多保重些身子,哪有什么病是养不好的。”   瞧着病得不轻,不过还能出来走动,大抵精心些,还是能养好的,令怀初入虞府时,那样病弱的身子,养了几年也是眼见着好了许多。   心里放心了许多,脸上也就有了笑容。   宋明昭颔首:“虞祖母说得是。”   虞老夫人又想到,科考舞弊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京里仍有不少流言,宋明昭大抵也是因此,才会上宝宁寺静养。   于是,她又安抚道:“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也就说一个人的品性、文采、修养、才德等,要像对待骨、角、象牙、玉石一样,切磋它,琢磨它,所以啊,人生走的每一步路,都不会白走,你少年天才,年少得志,这虽然也是好事,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所经历、承受的苦楚,都是人生的磨砺。”   宋明昭认真听着,态度很是恭敬。   虞老夫人话锋一转,就道:“我那侄孙令怀,初入府那日,窈窈就宽慰表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提到了这事儿事,她脸上就露了笑意:“当时,她连文章都背不全,闹了个大红脸。”   听老夫人提了虞幼窈,宋明昭不觉又侧了耳朵:“家中三妹妹说,窈姑娘现下,已经成了叶女先生的得意门生。”   虞老夫人笑意不减:“是她表哥的得意门生还差不多。”   叶女先生确实也教了窈窈不少,可窈窈学得太快,叶女先生要兼顾家里其他姐儿,就不能一门心思地教导窈窈一个,唯恐耽误了窈窈,早就没让窈窈再去家学上课,只说有不懂的,可以私底下寻她。   府里都知道,窈窈是表哥教出来的。   提了周令怀,宋明昭不觉就垂下了眼睛,瞧了手腕上的长生结:“虞祖母,六年前沐佛节那日,我在许愿菩提处散心,险些被一个逃犯伤性命,意识模糊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父亲,惊走了逃犯,这才保下了性命。”   虞老夫人眼皮一跳,就想到了六年前。   也是沐佛节这日,窈窈还不满六岁,因为和虞兼葭发生了几句口角,就自己跑出去,没了人影。   听说有贼人入寺伤人,可把她吓得,险些连魂儿也没有,到处也没找见人,还是寺里的僧人,将摔得头破血流的孙女儿送回了厢房。   当时想着,窈窈是丧妇长女,叫贼人冲撞这事传了出去,对窈窈名声不好,就打点了寺里知情的僧人,还敲打了身边几个人。   因遮掩得好,就连杨氏母女也只当虞幼窈只是贪玩,摔伤了脑袋。   事后,孙女儿受了惊吓,发了一晚高烧。   第二天醒来,就不太记得这事了。   没想到,那个叫逃犯伤了的人,竟然是宋明昭,可听宋明昭的意思,惊走了逃犯的人,有可能是窈窈?!   虞老夫人连血液都凝固了。   万万没有想到,六年前,孙女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听说那个逃犯,杀人如麻,手里沾了几十条人命,若宋明昭所言非虚,也就难怪窈窈醒来后,因为惊吓过度,不记得这事了。   窈窈那时才几岁?   见到逃犯伤人的一幕,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虞老夫人心里发颤,却不动声色地喝茶:“倒是没听你祖母提过这事。”   宋明昭不着痕迹地,将虞老夫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失望:“也是因事关重大,家里就瞒着这事,并没有声张,但我始终记下了这份救命恩情,多年来一直都在探查此事。”   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宋明昭记着救命之恩,也是理所当然,虞老夫人了然地点头,仍然没作任何表示。   宋明昭只好道:“我知道,虞祖母每年沐佛节,都要带窈姑娘上宝宁寺为谢大夫人添香油,这两年来,也查了一些蛛丝马迹。”   虞老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宝宁寺里的僧人,对此事更是三缄禁口,他当时神智不清,只能听到是女孩的声音,却听得并不太真切,无法推断具体年岁。   沐佛节这日,寺里香客众多,大家对贼人的事,也都讳莫如深,提也不愿提及,生怕扯上了关系。   许多事就无从查起。   会注意到虞幼窈,也是三年前沐佛节那日,偶然在许愿菩提处,碰见了虞幼窈,随口问了寺里的僧人,是哪家的姑娘。   洒扫的僧人竟然认得虞幼窈。   查了两年多,其实并没有查出什么。   是有一次,偶然从祖母嘴里听说了,谢大夫人临终前,为虞幼窈打造了十五个长命锁,其中有一个是一红一黄两条锦鱼样的。   他这才怀疑上了虞幼窈。   虞老夫人一阵恍然,如此一来,宋明昭突然就中意窈窈,这两年,经常出入虞府,也就有了解释。   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有了前因后果,也让人更放心一些。 第576章 牵扯不断   不过,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虞老夫人只道:“当年,窈窈确实离开了厢房,在外头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了过去,之后发了一场高烧,醒来之后,就因惊吓过度,不记昏迷之前的事,寺里的僧人对逃犯一事,也是三缄禁口,我并不知道这事。”   只提了孙女儿在外头摔了头破血流。   没承认,也没否认了。   一句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果然辣还是老得辣,宋明昭垂下眼睛,道:“虞祖母切莫误会,今儿特意提了这事,也没有旁的意思,若当年果真是窈姑娘救了我性命,那么窈姑娘已经救了我两回,这样的恩情,无论如何也该领受的。”   虞老夫人语焉不详,话意不明,但他特意找上了虞老夫人,又故意提了这话,并不是为了让虞老夫人承认当年的事。   而是!   虞老夫人礼佛,相信缘份因果。   虞幼窈救了他两次性命,这不是巧合,而是缘份,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那么救命之恩呢?   有了救命这天大的恩情在,想来虞老夫人心中的思量,也会更多一些。   “这条手绳我戴了许多年,上头的几块碎玉,正是当年恩人留下来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宋明昭解下了手腕上的长生结,将几块碎玉一一取下,拼凑在一起。   这条手绳,虞老夫人确实见宋明昭戴了许多年,似乎没有取下来过,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眯起了眼睛一——   喝,拼凑一起的几块碎玉,竟成了一块黄色的锦鱼样。   虞老夫人这下确认了,当年窈窈摔碎的另一半锦鱼长命锁,到了宋明昭手里。   果真是窈窈误打误撞,救下了宋明昭。   饶是心中有了猜测,虞老夫人还是有些惊讶,只笑道:“窈窈有一个锦鱼长命锁,上面一红一黄两条锦鱼,是她娘打给她的,只可惜六年前,摔坏了半块,另外半块不见了踪影,倒是与宋世子手里这块拼凑的锦鱼有些相似。”   心里却难免犯了谪诂,窈窈和宋明昭之间,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的缘分,这救命之恩是牵扯不断了。   虞老夫人含糊其词的意,显然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事。   宋明昭达成了目的,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宋祖母,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虞老夫人见他面色凝重,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无妨。”   宋明昭颔首道:“初六那日,我在上宝宁寺的途中,偶经了窈姑娘名下一间米铺,当时米铺正在施粥,外面吃粥之人众多,挡了街道,马车就到路边等候,却偶然见了三皇子带了伴从,微服进了窈姑娘的米铺里。”   说完了,他就垂下了眼睛,拼命咽下到了喉咙里的咳意,苦心营造了,身体并无大碍的局面,不能让虞老夫人瞧出端倪。   在监牢里,昏迷之前,他看清了噩梦里,一直模糊不清,困挠了他许久,甚至令他得了“心病”的少女——   正是虞幼窈!   他那时,刚用了鞭刑,已经有些神智模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他没有害怕过,蒙受不白不冤,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前程。   而是!   原本想好的,等五案首之后,就有足够的把握,让祖母亲自上虞府求亲。   可这一切,都毁在了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上。   原本八成的把握,也只有两三成了。   虞祖母偏疼虞幼窈,首先要考虑的,还是他身体情况。   所以,他不顾祖母的阻拦,执意要上宝宁寺静养。   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沐佛节这一日,虞祖母会带虞幼窈来宝宁寺,只要见到了虞祖母,虞祖母自然会认为他的病,并没有想象的严重。   如此一来,他就有三四成的把握。   这是算计的第一环。   他又故意提及了,当年虞幼窈在宝宁寺里救了他的事,虞老夫人是礼佛之人,也笃信缘分因果。   至少能为他再增加一成把握。   虞老夫人苦心为虞幼窈筹谋,有了这两层的救命之恩,她不可能没有思量,至少可以再加一成把握。   后面再提了三皇子一事,可以再加两成把握。   如此,他所图之事差不多能成了。   果然!   虞老夫人一听了这话,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浪的人,也不禁面色胚变,老皱了皮的手,一抖索,手上一咣,杯子就滑落到地上,“哐啷”碎了,杯里的茶水,洒落在裙子上,颜色深了一片。   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老夫人,您没事吧!”   耳边“哗啦”的脆响,刺激醒了虞老夫人,她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镇定道:“没事,都收拾干净了。”   柳嬷嬷连忙去收拾。   虞老夫人捏了帕子,拭了手上的茶渍,之后才道:“多谢宋世子告之此事。”   皇上至今还未立储,储位之争是必然的,皇子们的亲事,也将成为他们手中,最有力的争储筹码。   正妃必须是手握兵权或身居高位的勋贵权臣家的嫡小姐。   侧妃就要挑家世过人,名声不错,还有利用价值的人选。   吏部侍郎是三品官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显眼。   老大不是出身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不入内阁,就到不了权利的中心国,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家世,才叫人为难。   像镇国侯府那样的人家,只要盯上了宋三姑娘的人,不是当今皇上,那也要看镇国侯府愿不愿才是。   更遑论,窈窈的外家谢府,掌握了全国近三成的商道,有钱也有渠道,任谁也要垂涎三尺,加之窈窈还是受过太后娘娘称赞过的。   这样家里有势、有财,有貌、有渠道的大家小姐,正妃位置,身份上低了一些,可一个皇子,除了一位正妃之外,还能娶另外两个侧妃,虽然侧妃也是风光娶上门来的,与位卑的妾室,有根本上的不同。   可地位上矮了正妃,依然还是妾。 第577章 情丝绕心   宋明昭达成了目的,便也不欲久呆,借了病体未愈,告辞了。   虞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来神。   柳嬷嬷心里也是不安,忍不住小声地问:“老夫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呐?宋世子既然如此说了,肯定就不是无故放矢,三皇子若真看上了大小姐,就冲着,太后娘娘夸赞过大小姐,徐贵妃只要向皇上请旨赐婚……”   “赐婚”两个字,令虞老夫人有些头晕目眩,死死握住了椅子扶手,半晌才艰难地从齿缝里,吐了三个字:“别、别慌!”说完了之后,她身体已经抖了起来,连呼吸也加重了:“容我再、再仔细想一想。”   出了禅房之后,虞幼窈并没有马上就回了厢房。   “表兄妹”俩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在寺里闲逛。   春晓及几个婆子,远远地吊在后头跟着。   这会儿已经到了午时,太阳也大,但宝宁寺遍植花木,绿荫小路,微风习习,丝丝凉爽,连心情也变得惬意。   不知不觉,就到了宝宁寺那处湖山处。   虞幼窈就指了湖山处,那一株歪了脖子的老枝杏树:“表哥,树上的杏花开得真好,和三年前一样好看。”   周令怀眼皮不禁一跳,避重就轻道:“嗯,我还帮你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枝。”   还记得,小姑娘捧着杏花枝,花枝上艳红的花苞,开得粉白的小花,衬着小姑娘,稚嫩无辜白玉小脸,娇俏又明亮。   也是因此,他突然就开始期待,小姑娘用这开得浓艳的杏花,为他做的香包了。   这一等就是十来日。   小姑娘做的第一个香包,就是送给他的,绣工很粗糙,他却很喜欢,每日都戴在身上,没少让虞善信几个嫌弃。   然后,他就说:“这是表妹送的。”   虞善信几个嫌弃的表情,就变成了羡慕,因为虞霜白不擅女红。   这两年来,小姑娘的绣艺越发精进,香包、扇面、帕子、抹袜、腰封这些小东西,做来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经常送他了。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故意道:“表哥不提三年前,我还差点忘了,那次我还被削断了一缕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当时可心疼啦!”   当时是怕得要死,后来就被表哥折送的杏花枝迷了心窍,就这样打了一捧子,给个甜枣就哄得找不着北,哪儿还记得这事?!   就是每回一提了三年前的事,表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瞧着好像很有趣,所以就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表哥。   三年前的事,她都没有在意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表哥对这件事似乎一直耿耿于怀。   周令怀表情微滞,就解下了腰间的香囊,递给了她:“打开看看。”   表哥喜欢琴瑟纹样,虞幼窈就送了这个梧枝琴瑟的纹样,送了表哥,后来她又绣了别的纹样,表哥虽然也喜欢,却不如这个戴得频繁。   “这有什么好看的?香囊里的干花,还是我前不久才换的。”虞幼窈不明所以就接过了香囊,一边嘟嚷着,就扯开了香囊,往里一瞧——   不由一呆!   香囊里塞了些许干花,却掺了一缕发,这缕发应是被主人十分珍视,经常用头油保养,就算离了头皮,也是乌黑油亮,不见干枯。   人都说,十指连心,虞幼窈指尖轻颤着,心也跟着轻颤了:“这、这缕头发,是我三年前留下来的吗?”   很明显不是吗?   她都还知道,自己为何还要问?   周令怀点头:“当时,并不知道假山后面的人是你,没来得及阻止,”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让你受惊了。”   虽然没有伤到她,却也令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每回虞幼窈提了这事,他不觉就有些气短。   就很担心,虞幼窈突然翻旧帐了怎么办?   父亲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崩管多么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女人,只要不讲理了,就逮着旧账使劲地翻,翻到你下跪求饶了,还要想方设法地哄她,哄好了还不成,还要哄开心了,不然到了下回,她就逮了这回的旧账,就没完没了了。”   话说得是一脸沧桑,长嘘短叹。   一听就很懂。   想到他爹当初为了娶媳妇儿,没少不择手段了死缠烂打,多半也能猜到——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有了他爹前车之鉴,在虞幼窈的事上,他是从来不敢有谎骗、欺瞒、敷衍,甚至所有的算计,都要先绕开了她才是。   唯独这一件事,算是一个小失误。   一开始,他也没注意虞幼窈,被削了一缕青丝,也是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瞧到假山上有一缕青丝,不觉就想到了虞幼窈,捧着杏花枝娇俏又欢喜的模样,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口口声声说:“表哥,你真好。”   也许她是知道的!   只是,在他放下杀心之后,这个心如琉璃一般净透的小姑娘,也对他放下了戒备与惊怕。   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取下了这一缕青丝。   后来,他等到了虞幼窈承诺的香包。   也不知道,当时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就将这一缕精心保留的发丝,放进了香包里,随身携带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成了习惯。   这两年,他身上的香包时常更换,唯有这一缕青丝,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过。   青丝,情丝。   在当时,这也许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举动,可谁又能料想到,这中其就饱含了,连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意义。   人这一生,没有任何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发乎心,止乎情。   青丝,情丝。   他顺从心意,将这一缕青丝拘于掌内,就已经注定了,情丝绕心。   他这一生桀骜反骨,唯独不会违心,逆己!   这大约就是他一直将这一缕发随身携带的原由。   求则得之。   虞幼窈轻颤着指尖,轻轻地,摩挲香包上琴瑟在御的绣纹:“你一直都随身带着这缕头发吗?”   她提及这一缕头发,纯属偶然,只是一缕头发,表哥为什么要一直随身带着?她心里止不住地颤栗。 第578章 贪求   周令怀“嗯”了一声:“你的东西,总归是要妥善地收藏好了才是。”   表哥说这话时,唇边吮了笑,宛如一缕清风,乍然就吹皱了一池春水,涟漪在粼粼地水面上,一层一层地散开。   这笑,令虞幼窈心潮微澜,宛如涟漪湖上:“为什么呀?”   为什么?想做了就做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周令怀笑容又深了:“大约是,担心有朝一日,你同我翻旧账?”   这跟她想得不一样,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还怕这个吗?”   在她心里,表哥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是令他惧怕的。   “嗯,怕!”周令怀大大方方地认了,一点也不觉得,这一个“怕”字,好像有点怂,也会折损他的男子气概。   他拉了虞幼窈的手,轻轻地握在手里。   周令怀的手掌很大,将她纤妙的手包裹在掌内,仿佛天然契合:“很怕你,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以后就不理我了。”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那、你帮我折一捧杏花枝,我保证以后,就不会因为这事不理你,”既然表哥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就扯平吧:“我要树上开得最好看的杏花枝。”   周令怀笑容一深:“好!”   长安推着周令怀到了湖山处,他手指屈弹,便有一粒白子“咻”声射出,“咔嚓”一声音,杏树上一枝,红、粉、白三色花枝,从树上飘落,被周令怀接在手里。   他故计重施,接二连三就折了一捧。   长安推着周令怀返回。   周令怀将杏花枝,递给了虞幼窈:“喜不喜欢?”   虞幼窈连忙捧过了杏花枝,笑得满面欢喜:“喜欢,太喜欢啦,表哥的眼光,肯定是最好的。”   桃花虽艳,却输了杏花天然一段娇娆。   杏花娇娆,却也不如虞幼窈鲜妍明净。   折完了杏花,周令怀换了一道路。   走了几步,虞幼窈就看到青石砖铺的小路两侧,种了两排银薇花,树千奇,而遒劲,形古朴,而高雅。   不到五月,银薇花已经簇拥了绽放枝头,一片烂漫,美不胜收。   美好的光景,令人心情也变得很好,不知不觉,就到了许愿菩提处,虞幼窈站在不远处的凉亭眺望。   凉亭位置偏高,将高大的许愿菩提纳尽眼内。   虞幼窈指着许愿菩提顶端的一条红带,惊呼一声:“表哥你快看,竟然有人的许愿锦能掷这么高!”   周令怀瞧了一眼,但笑不语。   虞幼窈只是好奇:“我听说,心诚则灵,许愿锦掷得越高,就越灵验,也不知道,那条许愿锦的主人,有没有实现愿望。”   周令怀意味深长道:“或许已经实现了。”   虞幼窈点点头:“许愿菩提真的很灵验,我三年前许的愿,也实现了呢。”   周令怀听了这话,就故意问:“你许了什么愿望?之前不告诉我,是担心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现在愿望已经实现了,总能告诉我了吧!”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你猜?!”   周公怀轻笑出声:“左不过,是身康体健之类的。”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早就看过了,周令怀笑道:“你说愿望已经实现了,这三年来,我最大的变化,大约就是腿好了,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虞幼窈撇了撇嘴:“你都猜到了,还要故意问我。”   周令怀点头:“只是想确认一下。”   “表哥等我,我再去许个愿。”虞幼窈拎着裙儿,就跑出了凉亭。   周令怀没有跟着,见她纤细的身影,如蝶翩跹,轻盈又灵动,宛如这浓浓碧绿间的一抹明亮山光。   春晓买了一条许愿锦。   虞幼窈执笔良久,久到笔尖上的墨滴,落在许愿锦上,她慌忙去补救,写下了愿望:“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春晓取了一百个铜钱。   虞幼窈一一串到许愿锦上,掂量了一下,皱眉:“不够!”   春晓愣了一下,她记得三年前,小姐许愿时,就穿了一百个铜钱,当时她觉得少了,小姐说却说:“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可今儿,同是一百个铜钱许愿,小姐为什么觉得少了?   春晓有些不解,又从荷包里取了一吊钱,拿给了小姐。   铜钱一个一个地串到许愿锦上,直到一吊钱都穿完了,虞幼窈拎着手中有些发沉的许愿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穿了一千个铜板了。   春晓见小姐愣看着手中的许愿锦,直觉小姐心情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不够的话,我……”   “够了!”虞幼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就这样吧!”   许愿帛上的铜钱串得越多,抛得就越高,也就越吉利,许下的愿望,才会更容易实现。   三年前,她许愿表哥康健,也只一百个铜钱,不过求了一个心安。   可如今,这串了一吊钱的许愿锦,是因为一百个铜钱太少了,重量也太轻了,担心抛不高,不吉利,更担心愿望不能实现,所以无论多少,也都觉得少了。   到底还是贪求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低头瞧了手中的许愿锦,轻踮起了脚尖,又闭上眼睛,随意往树上一抛。   抛完了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树上飘了很多,相同款的许愿锦,又有枝叶遮挡,她已经找不出,哪一条是她方才抛掷上去的。   虞幼窈有些后悔,就问了春晓:“是我刚才掷上去的是哪一条?”   春晓摇摇头:“奴婢只看到,小姐的许愿锦掷得老高,树缝里有一道光,就刺进了眼里,一时没看清许愿锦到底抛到哪儿去了。”   虞幼窈有些失望,怔怔地看了许愿菩提许久,这才道:“就这样吧,表哥还在等我,回去吧!”   回到凉亭里,时辰也不早了,虞幼窈和周令怀沿路返回了厢房。   请安了之后,虞老夫人转头瞧了虞幼窈:“你表哥要留在厢房用午膳,你下去备膳吧!” 第579章 如鲠在喉   见祖母靠榻上,面容上透了疲惫,虞幼窈有些担心,却也只当祖母颠簸了一路,累着了,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走后,屋里顿时一静。   虞老夫人揉了一下额头,疲惫声道:“方才宋世子来了一趟,说是初六那日,他在上宝宁寺的途中,偶见了六皇子,进了窈窈名下一个正在施粥的米铺,你说……”   乍一听闻这了消息,她确实心慌不已,转而又想到了周令怀,就打算先和他商量商量。   周令怀目光微沉:“宋世子,不光说了这话吧!”   宋明世此人,心思极深沉,一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没能浇灭他心中的妄想,反而让他明目张胆起来了。   好,很好——   虞老夫人蹙眉:“确实不光这事……”接着就将六年前,窈窈似乎在宝宁寺里,救下了宋明昭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之后又道:“长生结上的碎玉拼凑后,确实是当年窈窈长命锁上,摔碎之后,不知所踪另外半块。”   周令怀冷笑了一声:“舅祖母,觉得宋明昭中意窈窈?”   虞老夫人点头:“他这两年来……”   周令怀打断了他的话:“他可曾对舅祖母说过,他中意窈窈?”   一针见血!   虞老夫人面色也沉了,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两年来宋明昭,确实有心在讨好她,举止之间也都透出了,他中意窈窈的心思。   可是!   宋明昭确实不曾说过半句中意窈窈的话,更不曾有过明确表示,这一切也是她理所当然的认知。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唇角:“若宋明昭果真中意窈窈,能与老夫人坦明心意,我还敬他是条汉子,但是,”当然了,敬是一回事,该搞的还是要搞:“他如此蝇营狗苟,不够坦荡,是有心也无诚意。”   一句有心也无诚心,让虞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原本到了嘴边,宋明昭大约碍于礼数的话,也生生咽下了。   周令怀冷笑了一声:“人在溺水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浮木,他深知舅祖母疼爱窈窈,自是不愿意,让窈窈卷进了储位斗争之中,更不愿意让窈窈嫁人做妾,他利用了舅祖母慈母之心。”   虞老夫人回过味来了。   什么宝宁寺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宋明昭,故意为她抛下的诱饵。   待他一提了三皇子,就算她对宋明昭还有些拿不准,但为了护住孙女儿,就是冲着这救命恩情,也会上勾的。   便是碍于礼数,一些事不好言明,但总能有所表示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谋算,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坦。   虞老夫人摆摆手:“且不提他了,既然宋明昭提了三皇子,大约也不是无故放矢,只怕三皇子是真盯了窈窈,这事要怎么办?”   果然啊,这人老了就越容易被人糊弄。   被宋明昭灌了两年的迷魂汤,就已经晕了头,不如年轻人瞧得通透。   宋明昭是个好的,谋算虽多,也只是想要增加筹码,让自己更有把握,他能为窈窈,费尽心机地筹谋,可见是真中意窈窈。   只是这人心啊,捂得太深了,总也叫人猜不透。   相处起来,也不痛快,久而久之,难免就叫人如鲠在喉。   虞老夫人没法去指责什么,这也是大部分世家子们的痛病。   他们打小就被家里寄予望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家里的利益息息相关,想要或是不想要什么,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来。   周令怀淡声道:“三个月后,朝廷就要重新开科取仕,宫里就算有什么动作,那也要等到会试结束之后,到了那时,三皇子已怕也没心思,想这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   哦,说他癞蛤蟆还真是抬举他了。   不过一条地龙罢了(蚯蚓)。   淡淡的一席话,说得虞老夫人心间一颤:“这是什么意思?”   周令怀只道:“宫里还有一个陆妃,就算打入了冷宫,可她从前贵为皇贵妃,执掌凤印,主后宫事宜。”   虞老夫人一阵恍惚,从潜邸就跟了皇上的侧妃,一路荣宠不衰,位至皇贵妃的女人,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打倒?   多年在后宫的经营,也不是轻易就能根除。   陆妃也只是被打入了冷宫而已,可究其根本,宁远伯罪名再多、再重,都没有危害皇上的利益。   等舞弊案风头一过,陆妃未必不能从冷宫里出来。   周令怀淡声道:“若舅祖母实在不放心,我一会儿请慧济大师,为表妹批命,只说她主水命,不宜过早订亲。”   虞老夫人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如此,也更妥当一些。”   让她头疼困绕了两年的问题,到了周令怀跟前,却是迎刃而解。   慧济大师早年,承慧能大师点化,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有他为窈窈批命,将来宫里有了动作,也好有个借口。   周令怀淡声道:“我自然会护着窈窈。”   这一句话的承诺有多重,虞老夫人并不知道,只知道,当周令怀明确说了这话之后,她紧悬的心也放下了许多。   沐佛节过了没几天,虞兼葭就从庄子里回来了。   虞兼葭已经年满十二,养了两年多,瞧着还是柔弱楚楚的样儿,却已经不见了病弱之态,长年居在庄子上,可仪态、礼数、规矩半点也没落下,一举一动都透了良好的家世涵养,也没得了从前那股矫柔劲了。   虞老夫人看着暗暗地点,就问:“听族婶说,这次回来了,可是以后就不打算再回庄子上了?”   虞兼葭微笑点头:“胡御医说我的病养得不错,以后在家里养着也是一样,如今我长了年岁,也不好一直住在庄子上,这样于礼不合。”   虞老夫人听得直点头。   虞兼葭话锋一转:“这两年来,劳祖母和大姐姐为我处处操心又操持,劳心也劳神,如今也该我这个做孙女儿的,在祖母跟前尽一尽孝道,替大姐姐分担一些辛苦。”   连话说也亮堂了,老夫人也露了笑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身体能养好,我和你大姐姐也高兴。” 第580章 显摆气派   想让老夫人开心,只要多提一提虞幼窈。   虞兼葭目光深了深:“我从庄子上,带了些山珍野味,一会儿给大姐姐送过去,当面向大姐姐道谢,另外许久没见,也有些想大姐姐了。”   虞老夫人笑了:“也是不赶巧,你大姐姐今年在庄子上种了试种的农物,昨儿傍晚下了一场零星小雨,今儿一早,就带了许嬷嬷去庄子上,看了农物的长势,大约要到下午晚些才能回府。”   往常虞幼窈如要出门,只要带上了许嬷嬷,她也不会阻止。   虞兼葭颔首:“那就改明儿再过去。”   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家里,肯定是要先休息。   虞老夫人点头:“这两年来,庄子上的事,也都是你自己帮忙管着,如今回了府,便与柳嬷嬷再学些管家上的事,七婶儿平常也有指点你学业,到底不比叶女先生大才,家学那边的课业,也不能荒废了,休息几日,便过去上课。”   虞兼葭要去庄子上养病,担心误了她的学业,请的族婶也是有些才气,虽不如叶女先生,但教导虞兼葭还是使得。   如今再瞧虞兼葭,性情没多大变化,精、神、气一变,连言行也眼瞅着好了。   可见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请了族婶帮忙照料、教导她,这一步是真走对了。   字字句句确实是一片心慈,也是真心实意在为她打算,只可惜,有了虞幼窈做对比,这点施舍的祖孙情分,她也不稀罕。   虞兼葭垂了垂眼睛,再抬眼时,眼里也透了孺慕与感动:“多谢祖母。”   虞老夫人又想着,虞兼葭缺了两年多的课,就道:“你这两年养着身子,想来课业落下了一些,一会儿使人去寻了叶女先生,多使些银钱,让叶女先生每日单独给你上半个时辰的课,也能赶一赶。”   族婶教导课业再尽心,也不如叶女先生名声大,有才气,这也正是虞兼葭担心的问题,没想到老夫人也会为她考虑这些。   她立马道:“就依祖母的意思,孙女儿定然勤学上进。”   虞老夫人笑了,就想到了虞兼葭性情柔弱了些,担心落了课业,她心里不舒坦,就安慰道:“当初你大姐姐,也是荒废了几年学业,后来知道用功,很快就赶上了,你也不要太心急,课业落下了,多花些时间补一补也使得,你本就聪慧,想来很快就能追上其他姐妹的进度,倒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一切以身体为重。”   老夫人说这话,原也是一片好心。   虞兼葭也能听出好歹,只可惜,明明是安慰她的话,却平白了要拿她和虞幼窈相提并论,再好的话儿,也是逆耳得很。   让人如鲠在喉,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腻味得很,虞兼葭垂下头:“祖母说得是,孙女儿谨遵祖母教诲。”   两人正说着话儿,青袖就过来禀了:“老夫人,江姨娘过来了。”   虞老夫人瞧了虞兼葭一眼,见她眉眼低垂,一副低眉顺目,温婉和顺的样子,就点头:“请进来吧!”   虞兼葭顿觉连茶也喝不进去。   两年前,父亲才调任了吏部,老夫人就迫不及待,为父亲纳了个官家嫡女进门做妾。   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饶是虞兼葭再违心,也不得不说一句,到底是官家教养的嫡女,在教养上,母亲确实不如江姨娘甚多。   想来也是!   大户人家的嫡女,有嫡母为其操持谋划,便是多花些银钱,去教司坊寻个像样点的嬷嬷,从旁教养些,也能教养出好女儿。   毕竟,在高门大户里,嫡母是不可能让庶出的女儿,越过嫡女去,教养方面肯定是要比嫡出要差。   遇到像杨家那样的恶毒嫡母,不磋磨还算好的,就更不可能好好教养了。   正如母亲,不也刻意捧杀了虞清宁?   二婶娘姚氏再通情达理,让五妹妹和六妹妹,同叶女先生一起学习,可身边却没有厉害的嬷嬷教养着。   这就是差距。   五妹妹和六妹妹,如今也在学着管家。   可虞霜白是由二婶娘亲自在教,平常还有钱嬷嬷指点着,五妹妹和六妹妹,却是与府里其他嬷嬷在学。   这也是差距。   虞兼葭心里不舒服,这两年母亲头症越发严重,府里连大夫也不常请了,大有让母亲自生自灭的意思。   她怎么会不明白,老夫人是巴不得母亲早死,好把江姨娘扶正的。   老夫人口口声声礼仪规矩,可这作派却真正让人恶心透顶。   正想着,江姨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她穿了一身水红衣裳,虽不是正红,可颜色明艳,也透了几分娇媚端艳,可她身上,只简单戴了几样合适的首饰,没显得刻意张扬,却也显露出了良好的风范与气派来。   一个妾室,到了嫡女跟前显摆气派。   饶是虞兼葭告诉自己要忍耐,也不禁心下恼怒。   江姨娘笑盈盈地道:“我们三姐儿在庄子上养了一阵,瞧着比上次回来,气色还要更好一些,想来这身子,是真正养好了,难怪我一进屋,就见老夫人面露喜气,连精神气儿也与平常不同,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虞老夫人看重江姨娘,也是瞧中了她的大方劲,虽然不如谢氏大气,亮堂,却也是个爽利的人。   虞兼葭抿了唇,羞涩一笑:“也是托了祖母的福,这身子才能养好。”   这话也是没错,若不是母亲还呆在静心居里,她只怕也要像虞善思那样,叫老夫人收了心,一门心思认为老夫人对她是真好。   江姨娘道:“我派人去衙门给老爷送了信,让老爷今儿早些下衙,晚上家里置一桌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也算是庆祝三姐儿养好了身子的归家小宴。”   虞兼葭还没表示什么,虞老夫人就笑了:“那敢情好啊!”   家里这样重视她,换作任何人都要觉得高兴。   可虞兼葭却并不觉得,她瞧了一眼,老夫人一脸满意的神情,就知道江姨娘这话,既表达了自己贤惠大度的一面,又向她卖了好,还真是一箭双雕。 第581章 下不来台   但是,她也不能不承了这份好,虞兼葭轻笑道:“有劳江姨娘操持了。”   江姨娘笑容一深,话锋一转:“三姐儿的嫏还院,每日都有下人在打扫,只是这主子不在,到底还有些疏漏之处,我方才又命人过去打理了遍,你……”   说到此处,虞兼葭眉头一皱,就道:“嫏还院里的一切,皆是从前母亲为我添置,如今母亲病重,一直在静心居里休养,我身子骨不好,也不能时常陪伴母亲身侧,为母亲侍疾,便也只能睹物思情,烦请江姨娘以后便不要再插手女嫏还院里的事,院子里的一应事宜,我会自行安排人打理。”   安寿堂里静了静。   虞老夫人垂眼捻了佛珠,没有说话。   “是、是我多事了。”江姨娘面色尴尬,家里是她在管家,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谁知被三小姐当面,驳了脸面,自是下不来台。   杨氏虽然病重,一直呆在静心居里养着,也不出来见人。   可到底占着正妻的名份,她这个妾室自然要敬着。   三小姐是府里正经主子,就算是正经纳上门来的妾,也只能算是半个主子,老夫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妾,驳了孙女儿的面子。   她一早就知道,虞府这位三小姐,瞧着柔柔弱弱地,待人也知礼,却不如,虞大小姐待人接物,让人觉得舒坦。   虞兼葭点头。   虞老夫人这才开了腔:“这一路车马劳顿,你也是辛苦,便早些回去休养,可不行累坏了身子。”   虞兼葭见了江姨娘就倒胃口,也不想多呆,顺势站起来,向虞老夫人行礼之后,就离开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见江姨娘面色尴尬,温声道:“下去准备家宴吧!”   江姨娘松了一口气,连忙应是。   头一年,大亩地种植番薯,虞幼窈有些不放心。   第二天,天还没亮,早早用了早膳,就带了许嬷嬷、长安,及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八个护院,就去了离京里最近的胭脂庄。   之所以叫胭脂庄,是因为庄子上,约有七十多亩地,产御田胭脂米。   胭脂米产于河北丰南县。   前朝有一位皇帝策马至河北一带,见万倾良亩里,有一片稻株穗红有芒,与旁的不同,遂掐下几粒,搓去薄如蝉翼的稻壳,泽如胭脂的稻米,发出沁人清香。   熟后的米饭,细腻油亮,且色泽红润,溢香四座,且口感弹软滑嫩,余味无穷。   遂将此米带回宫中,封为“御用稻米”。   并赏赐给妃子以及众爱卿们共享。   一位因不适应北方气候而整日面色恹恹的妃子,食用数日后,变得脸色红润,顾盼生姿,素颜朝天亦如胭脂着面。   皇上见状,御笔钦此:“胭脂米。”   自此,胭脂米作为补气养血、平调五脏的滋补佳品,名声大噪,许多大户人家都种上了胭脂米。   只可惜,胭脂米对土地,气候条件要求苛刻,产量极少。   前朝皇帝见状,大撼:“此米,如绝代佳人,内蕴至醇,珍贵而不可多得。”   至今也只有河北和京兆这两处能种胭脂米。   拢共不过五处。   而虞幼窈名下的这处庄子,是当年谢氏陪嫁庄子,也是京里头,唯二一块能种植胭脂米的庄子。   胭脂米是御田贡米,每年产的胭脂米,有七成是要上贡朝廷,剩下的三成才能归自己所有。   连虞幼窈自己,也不是每日都能吃到,平常吃用,都是熬了稀粥,或者是在梗米里加一些胭脂米。   胭脂庄种了胭脂米,另外还种了碧梗米,因庄子占地大,还种了其他旱地作物,也是物产丰富。   今年天旱,胭脂庄其他土地种了番薯。   加紧赶了一路,虞幼窈到了胭脂庄,已经时至隅中。   岳嬷嬷见小姐焉了神,连忙扶着她了屋,麻利地准备了温茶,趁虞幼窈歇神的时候,又去准备沐浴。   许嬷嬷见岳嬷嬷这热乎劲,就自己去厢房里歇息。   庄上的人手脚麻利,虞幼窈一杯茶下肚,人也从晃晃颠颠的状态里缓过神,岳嬷嬷就带她去厢房里沐浴了。   马车里带了几身替换的衣裳,春晓挑了一身薄软的,伺候虞幼窈穿上。   沐浴完了,虞幼窈满身清爽。   “老奴给小姐绞头发。”岳嬷嬷很高兴,拉了虞幼窈靠到榻前。   虞幼窈连忙道:“让春晓来吧!”   岳嬷嬷不让:“还是老奴来吧,大夫人在世的时候,都是老奴贴身伺候着,这些也都是做惯了的,也是老奴没福气,若当年老奴没有出府,如今贴身伺候在小姐身边的人,就是老奴了,”说到这儿,她眼眶一湿,连声音也哽了:“伺候人的活儿,老奴虽然许多年没做过,可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能回了小姐身边伺候,也是没有手生。”   虞幼窈心下触动,便也没有阻止了。   母亲临终前,虽然将她托付给了祖母,可真正信任的人,还是岳嬷嬷。   祖母碍于母亲的死,不好留岳嬷嬷在府里与她亲近,将岳嬷嬷打发出去了。   岳嬷嬷为了她,也做了退让,听从了祖母的安排。   没能在她身边伺候,这大约是岳嬷嬷最大的遗憾。   岳嬷嬷说自己没有手生,还就真是。   软巾子捂着头发,一缕一缕地绞干,轻重适合,就没有弄疼过虞幼窈,头发绞了大半干之后,她手指贴了头皮,一寸一寸地在头上揉按,虞幼窈连头皮也松活下来,不觉就懒洋洋地靠进了榻里,有些昏昏欲睡。   岳嬷嬷笑道:“大夫人在世的时候,每当累了,或是心情不好,就喜欢洗头后,让老奴帮着揉头,揉着揉着,人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又是精神满满地,柳嬷嬷按头的手艺,还是打老奴这儿学得。”   虞幼窈也喜欢,含糊道:“嬷嬷,半个时辰后,记得喊……”我!   话还没说完,虞幼窈眼皮上下一打架,就睡着了。   这一幕,让岳嬷嬷恍惚又想到了谢大夫人,眼眶又是一湿,眼泪就砸到手背上,她连忙偏了脑袋,狠眨了几下眼睛,这才忍住了眼泪。 第582章 胭脂庄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岳嬷嬷停止了揉按,唤了春晓进屋伺候,她自己去了厨房,准备亲自下厨。   岳嬷嬷一进了厨房,就见厨房里堆了不少食材,一打听就知道了。   庄上的人,知道小姐过来了,就有人去附近的河里,抓了小黄鱼,并一些小鱼小虾。   也有人担心小姐赶了路,怕是胃口不好,就拿了自己做的腌菜、干菜。   还有人拿了将早上去山里采的山菇野菌。   他们这样做,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两年,年景不大好,庄上许多佃户日子不好过,大小姐一早就改了佃银日子,原先是半年一结,后来改成了三月一结,最后改了一月一结,现在是十天一结,佃户们有了钱财,就可以多屯点粮食。   庄子里品相差一些的作物,小姐都是折了价钱,优先卖给了附近的庄户。   天气干,许多作物没法种,一些农户没有活计,大小姐就雇了他们去庄子上山里砍树,种一些耐干的树。   农户家里,都有几亩薄地,年景不好,也产不了东西。   大小姐就准备了耐干,耐旱的药材种子,让他们在家里夹带着种,等药材收成了,以市价回收。   农户们有了活计,日子不会过不下去。   附近的庄户们都很感激大小姐。   每个月庄里往虞府送东西,就夹带了一些,农户们自己上山里寻的,一些珍贵的野物山珍,量不多,却也是一片心意。   待虞幼窈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未时。   直接就睡了大半个时辰。   岳嬷嬷伺候虞窈洗梳完了,就吩咐备膳,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了满满一桌:“小姐平常吃惯了京菜,老奴特地做了一桌闽菜,给小姐换一换口味,只是食材有限,也只做了些小菜,也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欢。”   闽菜以烹制山珍海味而著称,尤以“香”、“味”见长,其清鲜、和醇、荤香、不腻的风格,几乎成了宴桌上的压轴菜。   “谢谢嬷嬷,我很喜欢。”虞幼窈偏爱闽菜,尤其喜欢山珍海物,岳嬷嬷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做出了十二分的鲜香。   虞幼窈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喝了许嬷嬷准备的消食茶,便提出要去庄农田里看看。   岳嬷嬷瞧了外头太阳正大,就有些犹豫。   虞幼窈就道:“我不能在庄子上久呆,至多歇一晚,明儿一早就要回府去,趁着时间还早,便先到处看看。”   岳嬷嬷只好答应了。   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遮阳伞等,就带虞幼窈去了农田。   庄子上遍植果木、花树,岳嬷嬷就将虞幼窈往树荫的路上带,走了一路,虞幼窈并没有被太阳晒到。   等到了农田,虞幼窈大老远就看到了,大片的稻田里,秧插了一排排水稻,绿油油一片。   岳嬷嬷就道:“这一片是胭脂米田,胭脂稻每年三月下旬秧***其他稻种要早一个月,目前还不是最天干的时候,水稻长势还不错,再过一多个月,稻株抽穗,如果雨水不足,就要强行灌溉,需要担水到田里。”   虞幼窈皱眉:“稻田里打了多少水井?”   岳嬷嬷道:“每十亩地,就打了一口水井,胭脂米精心伺弄,是能保收的,白稻本该四月上旬就秧插入田,只是这天一直不下雨,水田里蓄水不易,时间就迟了些,最晚四月下旬就要秧插,若这个月不下雨,就算勉强秧插下去,收成也不好说。”   虞幼窈看到农田里,有佃户正在担水入田:“去看看番薯的长势如何。”   岳嬷嬷点头。   庄子很大,饶是抄了近路,也走了至少有二柱香的时间,好在虞幼窈换了短靴,走路也比较方便,也不急着赶路,倒也没觉得太累。   到了地方,虞幼窈看到地里一排排起垄,密密的薯藤一片青绿,也不受天干的影响。   岳嬷嬷笑道:“庄子上的佃户,都是伺弄惯了庄稼,我一说了番薯的试种情况,就有农户说,这种土里长茎块的作物,要在沙地里深耕、起垄、加厚土层才能种得好,起了垄的番薯发藤很快,趁着昨儿下了一场零星小雨,打湿了地,就扦插了一片看看情况,如果能活,到了月底就大面积扦插。”   佃户们说,番薯藤嫩了些,估摸这长势,要到端午前后扦插最好。   看到番薯长得好,虞幼窈半悬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想来北境那边的番薯,长势也差不了。   虞幼窈略一沉吟:“等到月底还没下雨,就将白稻的秧插减一半,将稻田里种上耐旱的作物,番薯的种植也要扩大。”   如果不是稻田土壤肥沃,并不利于番薯种植,她都想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了番薯。   岳嬷嬷有些犹豫:“白稻是主粮,哪能减少秧插?而且庄子里也是头一次大范围种番薯,是不是……”   虞幼窈摇头:“钦天监算过了,今年雨水少,朝廷一早就发了通文,让多种耐干的作物,胭脂米稻产量少些,精心伺弄倒也无妨,白稻种植面广,现在还能靠担水伺弄着,若是抽穗的时候,雨水少了,光靠佃户两个肩膀,能伺弄几块田?若天干严重,到时候担水都没地儿去。”   钦天监观天象,虽不是时时都准,可大体上却还是可信。   水稻最关键就在秧插一个月,抽穗一个月,这两个时期,一个关系水稻长势,一个关系着结穗,若是缺了水,就是减产了。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叹:“减少白稻秧插,就算天干的严重,佃户们用心了伺弄,也能多出些收成,别到时候贪得多,顾不上,收得少,就真得不偿失,而且番薯产量也不低,多种一些没有害处。”   岳嬷嬷点头:“是老奴想岔了。”   稻米是主粮,小姐一张口就说了减秧,她一时接受不了,可听了小姐一解释,就知道了,谁也不知道这天要旱多久,种上耐旱的作物,至少还能保收,只要田里能收上作物,甭管是什么作物,总也是粮食。   岳嬷嬷又带虞幼窈,去看了其他作物。 第583章 磕头   庄子上大部分沙土地,天旱也种不出收成,就都空着,准备月底的时候扦插番薯藤,这种作物耐旱,整株都有用处。   另外一部分良田,都种了耐旱的粮食作物,目前还不是最旱的时候,长势也都还行。   回到庄屋,太阳已经偏西了。   一个婆子过来禀报:“大小姐,胭脂庄附近的小李庄来人了,是听说大小姐过来了,特地过来给大小姐磕头。”   胭脂庄里的田亩,都是租给小李庄里的人在种。   这两年,年景也不好,又正值青黄不接,其他庄上的农户,有好些都快活下不去,小李庄里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存粮。   都是大小姐心善的缘故。   虞幼窈愣了一下:“把人都请进来吧!”   她原以为,最多来个管事,并几个手脚麻利的庄汉,哪儿晓得,人一请进了院子里,却是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将不大不小的小院,也填得满满当当地。   一行人见了虞幼窈,就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不由分说就磕头。   带头的是小李庄的管事,年约半百,穿了一身不新不旧,却十分整洁的短打。   这让虞幼窈想到了,三年前那位小周庄的管事周永昌。   同为管事,周永昌身上穿了绸料,一副气派模样。   这位李管事,却十分俭仆,模样瞧着也忠厚。   李管事道:“这两年,年景不好,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小李庄也是托了大小姐的福,这日子才能安稳一些,庄上的人知道大小姐过来了,就想过来给大小姐磕个头。”   他一开口,底下其他人就七嘴八舌地说了感激地话。   “隔壁大李庄都已经断粮了,一庄的人,天天上山挖野菜,刮树皮,就等着下半年的收成活命,也大小姐心善,提前发了佃银,还提醒咱们早些存粮……”   “前边的王家村,听说都有人吃观音土,要不是大小姐……”   “也是大小姐心善,不仅将庄上的粮食折了价卖给俺们,还让俺们上山砍树,种树,家里也多一份收入……”   “……”   虞幼窈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道,却是没想到,旱情的影响已经这样大。   若是国库丰盈,朝政清明,想来早就有人上疏朝廷,陈各地灾情,准备开仓济粮了。   可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朝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是要等到灾情大范围扩开,朝廷才会不得不有所举措。   真到了那时,悲剧已经造成,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京里的贵人都不喜欢吵吵嚷嚷,李管事连忙制止了家七嘴八舌地声音:“乡下人没得规矩,若有冲撞大小姐的地方,还请大小姐见谅。”   虞幼窈摇摇头:“都快起来吧,我听岳嬷嬷提过,这些年来,小李庄在庄上做事,也是尽心尽力,伺候庄稼也很有一套,番薯起垄种植,就是你们想的法子,我方才过去瞧了,番薯藤长得不错,你们既用心做事,一口饭我还是给得起的,也不必行此大礼!”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李管事激动道:“大小姐请放心,我们小李庄,世世代代都在胭脂庄上做事,伺弄庄稼都是一把好手,定然会好好做事。”   虞幼窈点点头:“地里的番薯是第一年大种,今年天旱,作物种植也不容易,就有劳你们辛苦些,多照看几分。”   李管事连忙道:“我们都老种庄稼的人,番薯肯定是能种好的。”   之前岳嬷嬷拿了拳头大点根块,告诉他这种作物,一株藤上能结三四个果实,打海外传进来的,是大小姐交代了,今年要大种的新种,让他们仔细点种。   他一听番薯产量大,就上了心。   薯藤发出来了,他掐了一把嫩叶,回到家里,在开水里焯了水,放了丁点油,在锅里一炝,捞起来一尝,竟然比许多野菜还要好吃,再往里头扔一把苞米,还顶饿。   整株都能吃的作物,他哪能不上心。   庄子上的人,也是不敢马虎。   虞幼窈笑着点头,想着他们从小李庄赶过来,也要走不近的路,这会儿太阳也偏了,回到家里,就该天黑了。   就又交代了岳嬷嬷,让厨房准备一些烙饼,吃完了再走。   李管事等人,又是千恩万谢。   小李庄其他人,也第一次见虞幼窈,这位大小姐衣着虽然气派,打扮也富贵迫人,可待人却十分温和,说起话来声音温软,也不摆架子,可真是个好人啊!   虞幼窈回了内室。   岳嬷嬷就道:“小李庄的人,给大小姐送了一些山货,还有一篮子鸡蛋,十只母鸡,您看要怎么处置?”   这些东西,大约也是小李庄你拼我凑准备上的。   虞幼窈有些惊讶:“总也是他们的心意,便收下吧,等明儿走的时候,我带回府里去,有些什么东西,都折了银钱交给李管事,让他自行处理,再让厨房多准备一些烙饼,让他们带回去。”   岳嬷嬷明白了,烙饼费油,烙饼的面儿,也是实打实的粮食,小姐是让他们多带些回去,与家里的亲人一起吃,小李庄的日子虽然过得去,定然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油腥,也没吃过实打实的粮米。   不以善小而不为。   一个人的善心,总是由小及大的,若连小善都瞧不见,那也不是真善。   虞幼窈胭脂庄上歇了一晚,第二日天方蒙亮,就已经赶了马车回府。   回到府里,已经到了午时。   重新梳洗了一番,虞幼窈这才精神了一些,柳儿帮小姐绞干了头发,取了茉莉花头油,帮小姐养头发。   夏桃凑过来了:“昨儿三小姐回府了,还带了个小丫头一起回府,叫百叶,三小姐见百叶伶俐这才收进了房里,打算在跟前照顾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也要告诉大小姐一声。   虞幼窈若有所思,就点头:“既然七婶儿没有阻拦,想来也是来历清楚,家世清白,堂堂虞府嫡出三小姐,瞧中了一个丫鬟,想要收到房里,也是理所当然,况且自从茴香调离了虞兼葭身边,她跟前虽然不缺人伺候,到底缺了个能贴心的人。” 第584章 姑射真人   早前虞兼葭院子里的人,有些打发到庄子上,有些发卖了出去,茴香是家生子,又是贴身伺候过主子的大丫鬟。   这样的丫头,除非犯了大错,直接打死,不然就不能打发出去。   贴身伺候过主子的人,到外头吐露了主子什么隐秘的事,坏了主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茴香就降了粗使丫头。   这两年,虞兼葭身边,就只有艾叶一个人贴身伺候着,祖母原想再挑个合适的大丫鬟送给虞兼葭。   是虞兼葭自己没同意。   祖母也没有勉强,就另外多派了些人,到虞兼葭跟前伺候着。   收个丫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过了祖母的明路,就顺理成章。   夏桃就又提了安寿堂的事:“昨儿三小姐当了老夫人的面,让江姨娘下不来台,不让江姨娘插手她院里的事,还提了杨大夫人,江姨娘不光忍气吞生了,晚上还置了一桌归家宴,欢迎三小姐归家呢。”   虞幼窈靠在榻上:“久不归家,总也要借机发作一通,在府里立了威,拿一个管家的姨娘开刀,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手段倒是利索,不过虞兼葭大可不必如此。   虞兼葭就算在庄子上休养着,家里也没有薄待她半分,如今她归了家中,下人们越发不敢怠慢了。   没看到,江姨娘上赶着要给虞兼葭做席面吗?   不过虞兼葭天性凉薄,思虑太甚,别人对她的好,她不是瞧不见,也不是感受不到,只不过这好,并不符合她的利益、需求、野心,虚荣的时候,她就会觉得,旁人对她不够好,典型的斗米恩,升米怨的类型。   说她是白眼狼,也不准确。   虞兼葭心里有一杆称,不管什么都要摆到上面去论斤称两,计较一番,真心掺杂了利用,利用挟裹了算计,算计又包含了情谊。   她对杨氏正是如此。   无论是白眼狼、中山狼,还是真小人,都不如一种人可怕,那就是——   伪君子!   虞兼葭就是这样的人,时时刻刻将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缺,背地里却有各样思虑和算计,身上披了一层温驯的羊皮,旁人就不知道,她其实是一条狼。   正想着,春晓就过来禀报:“三小姐过来了,在花厅里等着呢。”   虞幼窈表情一淡:“梳妆罢!”   揉了头油之后,头发已经干爽,柳儿手巧,为小姐梳了一个飞仙髻,露了光洁的额头,脑后的头发也都挽了起来,搭了步摇簪,上头的流苏坠子,轻盈晃动,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   绝艳脱俗这四字,成了最佳写照。   承了生母谢氏十二分的美貌,京兆第一美人也是名不虚传。   连自负容貌的虞兼葭,也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不觉就捏了帕子,恭敬地对虞幼窈行礼:“大姐姐好。”   “让三妹妹久等了,快坐下说话吧!”虞幼窈回了一礼,就瞧见虞兼葭身后,站了一个低眉顺眼,穿了深蓝色半臂袖衫的丫鬟。   应当就是夏桃口中的百叶。   注意到她的目光,虞兼葭就道:“这是百叶,是我新收的大丫鬟,百叶的祖奶,从前在祖母屋里做扫洒,后来大房二房分家之后,府里打发了一批年岁较大的婆子丫鬟,百叶的祖奶,就是其中之一。”   虞幼窈又瞧了百叶,就道:“是个规矩的丫头。”   当了死契的下人,生死都捏在主家手里,对主子有基本的忠诚,家生子有世代伺候的情份,基本上都委以重任。   能被放出去的下人,都是签了活契的下人。   百叶的祖奶大约就是这种。   不过,以百叶的情况,应当不可能被提为大丫鬟,这其中还有其他缘由。   果然!   虞兼葭话锋一转,就道:“也是巧得是,百叶家里就在温泉庄子下面的刘家庄,百叶父母双亡,与祖奶相依为命,祖奶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就让百叶签了死契,在庄里做活,百叶伺候惯了祖奶,通晓一些药理,也会照顾人,七婶儿见她伶俐,调教了一番,就放到我屋里伺候,昨儿我带百叶去安寿堂拜见了祖母,祖母对百叶也十分满意。”   就顺理成意提了大丫鬟。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百叶的祖奶,与虞府有主仆情份,也是来历清楚,家世清白,而温泉庄子恰巧就在刘家庄,也是难得的缘份。   百叶签了死契,本身精通药理,又会照顾人,七婶儿也对她十分满意,伺候虞兼葭再合适不过了。   这两年,虞兼葭身体眼见着好了,身边伺候的人,肯定是功不可没。   在这种情况下,百叶提做大丫鬟,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难得能遇到合意的丫头,也是你与这丫头有缘。”虞幼窈淡淡一笑,虞兼葭将人带到她跟前,也是给她过一过眼。   虞兼葭不管做什么,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虞兼葭转头瞧了百叶一眼,吩咐:“去拜见大小姐。”   百叶连忙打三小姐身后走出来,“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上,“砰咚”地给虞幼窈磕了三个头:“百叶见过大小姐。”   虞幼窈淡淡道:“三小姐性子柔善,待下人从不苛责,主子心慈,你们在跟前伺候,要感念主子恩德,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万不可奴大欺主,妄自尊大。”   有了枙子、茴香等人的前车之鉴,身为大姐姐,她自然也要敲打一下新来的百叶。   百叶连忙道:“奴婢的祖奶,身体不大好,是三小姐心善,请了大夫为奴婢的祖奶诊治,大小姐请放心,奴婢定当不负三小姐恩情,好好伺候三小姐。”   虞幼窈点头:“起来吧!”   百叶磕头谢恩之后,这才站起来,退到了虞兼葭身后。   虞兼葭目光微深,连唇儿也轻翘了下。   丫鬟又换了新茶,色清澈黄亮,油润有光,茶香馥郁,虞兼葭喜茶,不觉就端了茶杯品了小品。   入口时略带了一丝辛辣,带了肉桂的刺激味道,入喉咙之后,顿觉醇厚鲜爽,待茶汤入腹之后,细细一回味,唇齿间留有一缕桂皮香的细幽、柔和。   便是温茶饮用,也不带一丝茶涩,反而十分鲜爽解渴。   很是特别。 第585章 红颜横死(求月票)   虞兼葭不觉就问了:“大姐姐,这是什么茶?”   虞幼窈笑了:“这是我在武夷山一处庄子,特产的玉桂叶,制成了茶后,又叫肉桂茶,温茶饮用,也是别有滋味,三妹妹若是喜欢,一会儿给你送些过去。”   玉桂茶风味独特,兼具活血补气,更适合女子的口味。   加之天气热了,喝热茶会发汗,将茶水放凉了,又会损了茶叶本身的味道。   玉桂茶热有热的风味,温有温的味道。   虞兼葭欣然谢道:“多谢大姐姐。”   “不客气,”虞幼窈摇摇头,就转了话题:“昨儿去庄子里,瞧了作物的长势,因一些事耽搁了,便在庄上歇了一晚,倒是不知道三妹妹回了府,听说昨儿家里为三妹妹办了归家宴,希望没因为我缺席,扫了三妹妹的兴致。”   虞兼葭柔柔一笑:“今年春旱,大姐姐的胭脂庄上,种了御田贡米,自然马虎不得,去庄子上看看,也能妥当一些,便是父亲,昨儿也夸了大姐姐是个妥当人。”   每年虞府上贡给朝廷的脂胭米,都要获得朝廷不少赏赐,有了这种殊荣,父亲在朝堂上也能安稳一些。   剩下的三成胭脂米,至少有两成,都是礼尚往来送出去的,一斗米胜千两,京里没有哪家不稀罕。   余下的一成,才是府里自己吃用的。   也亏得虞幼窈大方,这两年,她每日早膳,都是夹带了胭脂米熬的碧梗粥,自然也吃出了好歹。   这是天然的药米,养人得很。   虞幼窈点头,就问:“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了?昨儿回府之后,有没有请胡御医过府诊治?”   她的身体如何,虞幼窈不可能不清楚,虞兼葭点头:“昨儿一回到府中,祖母就请了胡御医进府,经胡御医诊脉之后,就说养得不错。”   虞幼窈也知道,虞兼葭确实养得不错,到底伤了根本,如今也只养了六七成,后面大约是养不回来了。   若虞兼葭肯听胡御医的话,静心养着,除了子嗣艰难一些,倒也无妨了。   可若是如之前那样,诸多思虑,这六七成却是经不起折腾。   十分的身子,只容了七分的油,就要特别注意储养元油,若熬油比储油快,就成了熬油的命,注定命不长久。   虞幼窈笑了:“趁着年岁小,仔细再多养两年,想来也能大好了,”忠言逆耳,虞兼葭显然不是能听进去的人,她转了话,又问:“去看过大夫人了吗?”   虞兼葭眼睫微微一垂,就挡住了眼里的冷然:“昨儿下午就去看过了。”   自从府里传出,母亲害死了谢大夫人之后,虞幼窈也不装“孝女”了,连一声“母亲”也不愿意喊,张口就是“大夫人”。   祖母和父亲也知道,却没人多说半句。   大户人家的原配,都是娶了门当户对的高门女,若原配死后,也鲜少有继室的身份,能盖得过原配。   原配外家强势,原配嫡出的儿女,基本上都不会称继室“母亲”,都是称呼“大夫人”。   不算不守规矩,也未必有多么尊敬。   到底占了正妻的名份,有关于她的话,就不能一言带过,虞幼窈轻叩着茶杯:“我这段时间忙,许久没去看过大夫人了,大夫人身体怎么样?”   没去看过,就不代表不清楚,如今母亲一病不起,常年卧病在床,连人也瘦干了骨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病入膏肓的样子。   虞兼葭心里,仿佛被人扎了一下,连面容也黯淡了,忧声道:“还是老样子。”   早些时候,母亲每日梦魇疯疯癫癫地,她总觉得母亲这疯症来得不寻常。   江姨娘进府之后,之种怀疑就更甚了。   这些年来,仗着父亲的疼爱,她在府里也有不少人脉,悄悄查了母亲每日饭食、用药、香药等,并未发现异常。   虞幼窈也轻叹了一声,也不提这话了。   早前她去瞧了杨氏一回,杨氏熬干了骨头,连人也变得干枯,比噩梦里油尽灯枯的大窈窈还要瘆人一些。   虞兼葭勉强打起了精神:“对了,昨儿回府,从庄子上带了些山珍野味,特地给大姐姐带了些,也就尝个鲜,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虞幼窈颔首:“多谢三妹妹。”   虞兼葭虽然时常住在庄里,可与府里的联系,却十分紧密,三不五时,就会送些庄上的农物、野味,山货,还有些自己做小东西等,送进府里。   一来二去,连祖母都觉得,与这个三孙女儿亲近了一些。   姐妹俩聊了小半个时辰,虞兼葭就借口:“叨扰了大姐姐这么久,想来大姐姐也累了,就不打扰大姐姐休息了。”   虞幼窈也没挽留:“我送送三妹妹。”   虞兼葭回到嫏还院不久,柳儿就送了一盒玉桂茶,并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过来了,说是大小姐昨儿没能迎三小姐归家的赔礼。   虞兼葭客套着收下了。   之后,虞兼葭幽居在嫏还院,继续休养身子,只除了隔三岔五,到安寿堂里给虞老夫人请安外,也不怎么出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虞幼窈苦热,就命人从冰窖里,取了表哥送与她的歇龙石,书房、卧房里各摆了一块。   歇龙石性凉如冰,摆一块虽然不能让整个屋里降温。   靠近了坐,却十分清凉。   接下来,就该是虞幼窈的生辰了。   前头两年,每当沐佛节一过,虞老夫人就忍不住开始念叨孙女儿的生辰,家里就开始准备上了。   等到四月十八这天,就邀请交好的姐儿进府热闹着过。   虞幼窈虽然低调,也不常出门,但因为有了才德名声,京里许多人家,都是争相结交,生辰办得也盛大。   只是今年!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摩挲了手里的福包。   这是慧济大师为孙女儿的批命。   其中一张批命:“此女主火命,十四岁有一劫,此劫应在姻亲上,是红颜横死的命格,十四岁之前,不宜订亲,否则有性命之祸。”   老夫人瞧了这命批,惊得直哆嗦,歪倒在榻上,捂着胸口直喘气。 第586章 天生凤命   “老夫人——”柳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取了大小姐备在屋里的通窍香丸,碾碎了,喂老夫人服下了,又服侍老夫人喝了一杯茶。   虞老夫人这才缓过劲来,只是脸色依然不大好。   柳嬷嬷心有余悸,连忙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老奴马上使人去请郎中……”   虞老夫人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乍然瞧见慧济大师为窈窈的批命,突然就心悸得厉害,一时缓不来神。”   那一瞬间,她差一点连气也没喘上来。   仿佛上面写的话,已经发生过了。   老夫人没将慧济大师的批命拿给她瞧,柳嬷嬷自然不敢多问,可老夫人方才的反应太吓人了,柳嬷嬷又担心批命是不是不好?   大小姐打小就是她照料长大,她哪能不担心。   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探问:“大小姐是个有福的,满京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姐儿。”   虞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叹:“就怕太好了,也太有福了,咱们家这点门户,是供也供不起,护也护不住。”   柳嬷嬷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不知怎就想到了三皇子。   慧济大师的第二张批命:“此女天生凤命!”   得了批命,虞老夫人第二日一早,就借口做了不好的梦,上了宝宁寺,求见慧济大师。   柳嬷嬷心知,还是大小姐的命批太骇人了。   兴许不是不好。   而是太好。   慧济大师没见老夫人,只让一个小沙僧传了话:“大师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间福祸,全在己身。”   虞老夫人脸都白了,就想到了,当年慧能大师的命批:“昭其德,可至涅槃!”   “涅槃”二字,不可就应在一个“凤”字上吗?   又想到了,仿佛盯上了窈窈的三皇子。   若天生凤命,是应在三皇子身上,那么窈窈是要先嫁进三皇子府里做了侧妃,等将来三皇子……   但是!   不管哪个皇子,以后的前程再如何尊贵,光是先要为“妾”,就让虞老夫人跟吃了苍蝇似的,恨不得将孙女儿捂严实了。   也因此,虞老夫人也没得心思,大肆为孙女儿操办生辰了。   大户人家一般十二、三岁就要订亲。   窈窈的亲事还没有着落,这生辰一大办,岂不是明摆了告诉旁人:吾家有女初长成,二月豆蔻正稍头吗?   既然不打算为孙女儿订亲,这生辰还是低调些。   聪明些的人家也能瞧出一些苗头,倒也省了些麻烦。   虞老夫人一回到府里,就将慧济大师的第二张命批烧了干净,紧紧地握了第一张命批,心里这才安慰了些。   若宫里有什么动作,至少这张命批能挡一挡,以窈窈的才德名声,及家中的情况,便是晚些订亲,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姐儿们宴请往来,三五天就该将请帖派上门,虞府却一直没有动静,相熟的人家就知道了,虞府没打算办小宴。   宋老夫人看了宋明昭一眼:“看样子,虞老货是打算再留窈窈两年!”   宋明昭垂下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虞老夫人突然就改了主意,也不着急为孙女儿订亲了。   这令他有一种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心意的感觉。   宋老夫人捧着茶杯,澄澈黄亮的玉桂茶,是独一无二的滋味。   她喜欢,孙儿宋明昭更喜欢。   宋老夫人悠悠一叹:“三年前,二月初七那一日,我在宝宁寺乍然瞧了窈窈抽了条子,成长了大姑娘,就动了心思。”   宋明昭抿了唇,那日虞大姑娘似乎好像是,穿了一身粉白衣裳,当时没仔细看,只是与虞老夫人请安说话时,隐约瞥见的。   却对虞大姑娘一双明亮又清澈的双眼,记忆犹新。   宋老夫人又瞄了宋明昭一眼:“那时候,我心里想啊,窈窈是我打小瞧到大,虽然叫虞老货娇惯了,有些不知事,却也养得敞亮,是块璞玉,只等定了亲,学一学管家上的事,是个能成大器的。”   虞三小姐也是个知事,懂规矩的,一眼瞧了也是个好得,其实连性子不显露,她就瞧不上眼。   宋明昭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发颤。   宋老夫人表情有些沉闷:“窈窈年岁尚小,虞老货有意缓两年,你也才中了举人,家里也不希望早早就订了亲,扰了你的心性,”说到这里,她就满脸后悔:“我要早知道,这亲事还有变数……”   男儿一般十七八相看订亲,宋明昭当时年岁也不合适,原想着明昭考中了会元,待窈窈满了十三,殿试也差不多考完了,等朝廷放榜,再提这事,虞府也是面上有光,也表现了镇国侯府对窈窈的重视。   哪儿能想到,一个科考舞弊,就把这事给搅糊了。   宋老夫人又是一叹:“也不知道,虞老货到底是咋样想的?窈窈太出挑了,哪儿是能留得住的?怕是留来留去,留成了祸!”   太出挑了,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家世。   宋明昭“忽”地站起来,走到了宋老夫人跟前,“砰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孙儿想求祖母一件事。”   宋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瞧了宋明昭,良久之后:“你说!”   宋明昭心间刺痛,不觉连声音也沙哑了,透了隐忍:“孙儿中意虞大姑娘,想与她结百年之好,恳请祖母替孙儿做主。”   果然如此!   宋明昭的心思,宋老夫人不是没有察觉,见他不慌不急,心中颇有成算,她也就没戳穿。   连宋老夫人也没想到,一向淡漠惯了的孙儿,竟会因虞幼窈乱了方寸:“你何必心急,等过段时间,朝廷重新开科取仕,考取了功名,再提这事,岂非更顺理成章?”   宋明昭拳紧了双手:“未免夜长梦多,孙儿不敢等,也不想等。”   因为变数太多,总担心再继续等下去,一定还会节外生枝,也许沐佛节那日,他就不该去寻虞老夫人,反而打草惊蛇了。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从小到大,你从来没张口求过我什么,与家里也不亲近,有时候我时常后悔,当年老爷子要将你送去宝宁寺,我就应该激烈反对。” 第587章 不打诳语   宋老夫人疲惫道:“这些年来,眼见你一天比一天沉默,性子一天比一天淡漠,我总想到你小时候,也是个泼猴儿,脑袋瓜儿好使,闹腾起来,家里谁也降不住,哪像现在,沉默寡言,无欲无求……”   这样闹腾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轻易安静了呢?   那是叫家法鞭子一下一下抽疼了皮肉。   是跪祠堂跪疼了骨头。   也是一声一句苛责、教训惯了。   更是一字一言压在他小肩膀上的期望。   人人都说镇国侯府好教养,能教养出明昭这样出色的后辈,可有时候,她时常想,他们究竟是在培养明昭,还是在毁他?   明昭疏远府里所有人,甚至还抱有防备,就算心悦窈窈,也是闷在心里,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越想要什么,重视什么,就越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总害怕会变成另一只被“摔死”的猫。   他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成全过心意,想要什么就自己去算计。   是看中的亲事,突然出了变故,让明昭慌了神,所以才会求到她跟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宁愿向她这个祖母下跪请求,也不愿意,像一个真正的孙儿,堂堂正正的对她表明心迹。   宋老夫人说着说着,眼眶也不禁湿了。   宋明昭只是僵硬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宋老夫人捏了帕子,轻按了眼角,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儿就去一趟虞府,你起来吧!”   宋明昭恭敬地对宋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多谢祖母。”   结结实实的一个头,磕得宋老夫人心里在滴血,祖孙之间也是这样见外:“明昭,你是不是……怨我?”   宋明昭听得一愣,缓缓垂下了头:“孙儿,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也许连明昭自己,也没感觉出这其中的不同。   宋老夫人混身发软,强打了神精:“你也不要自乱了方寸,人都说好事多磨,虞老货偏疼窈窈,订亲这事儿,你想她痛快了来,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急瞎了眼,就算一个天仙人搁她面前,她还能挑出三分错来,还要仔细相看了,再琢磨。”   宋明昭听了这话,并没有觉得安慰:“有劳祖母为我操心。”   心里想着事儿,宋老夫人翻来覆去一晚没有安睡,第二天连眼眶都黑了,洗梳之后,搽了些粉遮掩,丫鬟就摆了膳,上好的胭脂米粥,她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命人套了马车,上了虞府。   虞老夫人想着批命的事,也是不得劲,虽然这命批,是令怀出面请了慧济大师算得。   可出家人不打诳语。   天生凤命她也没在意,想要把这事捂死了,就没人知道,可那一张主火命的命批,她看一次,就心慌难受一次。   柳嬷嬷还以为她身体不适,特意请了御医进府。   御医只说老夫人肝气不畅,开了舒肝的方子,大小姐也准备了舒肝的香、茶,送过来让老夫人吃用。   所以,得知宋老夫人过来后,虞老夫人也是提不起精神。   宋老夫人见她眼底青黑,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是一愣:“你这老货,这是怎么着了?回回见了你,都一副有孙万事足的神气劲,咋就苦了脸?”   虞老夫人唉声叹气:“甭管儿女,还是孙女,那都是前世的孽,今生的债,总有操不完的心啊!”   宋老夫一听就明白了,这操不完的心,还是跟亲事有关,看来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她略一斟酌,就出了口:“这京里,哪家的姐儿也不如你家窈窈出挑,这不是好端端的,哪还要得你吃睡不安了操这份心?”   虞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少在我面前装大蒜,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似的。”   提了这事,宋老夫人也是精神一垮:“明昭中意你们家窈窈,想来这两年你这老货,也是心知肚明,你是不知道,他是卯足了劲头,想要在今年的春闱上一鸣惊人,也有了底气,让我来你们家求亲。”   虞老夫人垂了眼睛,嘴角微下一塌,就没说话了。   沐佛节那日,宋明昭也算是处心机虑,机关算尽,虽叫人不痛快,却也无可厚非,但宋明昭心思这样深,在世交长辈跟前,也失了磊落坦荡之态,让她有些恼了。   宋老夫人话锋一转:“一场科考舞弊,差些将他打垮了,你是不知道,明昭阴沟里翻船,在狱里叫人使了不少手段、刑罚,险些连命也搭进去了,也是出狱之后,请了史御医治,后面慧通大师开了调养的方子,这才好些……”   可饶是如此,还是落了病根。   史御医只说趁年轻仔细养着,也是能养好的。   之前只是听宋明昭轻描淡写地提了些,却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之处,虞老夫人也有些不忍了。   想到这孩子在狱里遭了罪,受了苦头,再多的恼意,也差不多散完了。   大约也能理解宋明昭的心思。   原也是自信满满,可突然其来的舞弊,将他的计划打乱了,担心亲事出了变故,才拿了“救命之恩”和“三皇子”作伐。   当然了!   她也明白,宋老货是个精明人,也是有心说了这话,好让人心软。   宋老夫人微微一叹:“你说得对,甭管是儿女,还是孙女,孙子,那都前世的孽,今生债,窈窈突然就不办生辰小宴了,明昭也是慌了神,这不,就求到了我跟前来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道:“今儿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对于窈窈的亲事,你到底是咋样想得?”   虞老夫人混身不得劲:“明昭这孩子,无论是长相,还才学都是顶好的,宋虞两家又是世交,你们镇国侯府也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勋贵,家风自是不必说了,你这老货,打小就疼窈窈,你家大媳妇也喜欢窈窈,再没有比你们家更让我放心的人家了。”   话说到这儿,她也是满脸无奈,取了身上荷包,递给了宋老夫人:“你还是自己看吧,免得你觉得我是拿话糊弄你。” 第588章 荒诞可笑   宋老夫人不明所以,就接过了荷包,拉开绳口,就从里头拿了一片木简,低头一瞧,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是……”   难怪,虞老货这个月一连上了两次宝宁寺。   虞老夫人想好了说辞:“我们家窈窈得了慧济大师的慧眼,去慧济大师禅房听了几次禅,慧济大师就为窈窈批了命,说窈窈命格上佳,却有一大劫……”   这下,宋老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闻慧济大师,早些年承慧能大师点化,难怪你这老货,浑似被人抽了骨头。”   慧能大师精通相命,人尽皆知。   虞老夫人眼眶一湿,连声音也哑了:“窈窈就是我的命根子,得了这命批后,我是没有哪一刻安稳过的,总觉得我的宝贝孙女儿在历劫受苦。”   宋老夫人安慰道:“窈窈是个有福的孩子,也才刚满了十三,缓一两年订亲,也是使得,你可不能自己吓自己,真要吓出了病症,倒叫窈窈担心了。”   虞老夫人也不知道咋,就管不住眼儿,眼泪是不停地往外冲,忍也忍不住了。   宋老夫人好说歹说,也哭了一柱香,把眼儿都哭得红肿,这才渐渐止了眼泪。   劝好了虞老夫人,宋老夫人就没多呆,直接回了府里。   这会儿,宋明昭已经在荣福堂等着。   宋老夫人知道他心急,只是轻叹一声,说了慧济大师命批之事:“你虞祖母被这事吓得不轻,窈窈的婚事,肯定是要缓一两年才妥当。”   宋明昭呼吸一紧,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梦里的许多画面,都是模糊不清,可他隐约记得,最初梦见少女的样子,似乎正是十四、五的年岁。   结合慧济大师的命批,令他有一种荒诞可笑的巧合。   虞大小姐的劫数,是他吗?   这、不、可、能!   宋老夫人还当他有些失望,就劝道:“你也不要心急,攒足了精神,好好应对接下来的科考,等到了明年,我再帮你问。”   亲事缓了一两年,他不是等不起的,至少不是他,也不会是别人,宋明昭垂下眼睛:“谢谢祖母。”   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十八,虞幼窈生辰这一日。   一大清早,青袖就过来窕玉院,请虞幼窈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一边说着吉利的话儿,一边取下了她的长命锁,又新取了一个赤金镂空錾花镶玉长命锁,给孙女儿重新戴上。   锁面透雕了缠枝牡丹花卉,一叶一茎,一花一枝精雕细琢,中间镶嵌了一块红莹莹的璎珞雕莲纹,雕四周如意行边缘上錾刻“长命富贵”字纹,下坠了七个圆珠,分别是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佛教七宝。   虞老夫人瞧着宛如俏立在枝头豆蔻花一样的孙女儿,是既心酸又骄傲:“我们窈窈,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虞幼窈笑得眉眼弯弯,挽着祖母的胳膊,撒娇:“祖母,您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快拿出来给我瞧一瞧。”   虞老夫人轻捏了她鼻尖:“年年催礼物,浑似谁会差了你的,怕了你了。”   说完,就喊了柳嬷嬷。   柳嬷嬷就回了内室,取了一早就准备的礼物过来:“老夫人三月里头,就开始准备了,花了不少心思。”   虞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这话说得,浑似礼物送出去了,收礼的人,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还要刻意强调一遍。   虞幼窈抿着嘴儿直笑,迫不及待就拿过了礼物。   黑檀木盒子一打开,似有一道金光,在盒子里迸出来似的,连眼睛也晃了一下。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定眼一瞧,是一大朵赤金步摇花。   以金片为底托,薄金片做了一簇半月形的六瓣花丛,几十朵小花簇拥着,花心以缀珠为蕊,又有嵌宝和嵌玉点缀其间。   每一枝花茎弯作螺旋状,轻轻一晃,朵朵花儿轻轻颤动,花丛之上,一根银丝高高挑出一只采花蝶。   虞幼窈能想象得到,这一朵步摇花,若是戴到头上,一行一动之间,花枝乱颤,花蝶轻舞的绝美画面。   步摇花的工艺虽然比较成熟,像这样精巧复杂的工艺,还是十分少见。   尤其是上,上头的嵌宝和嵌宝,更是色泽纯正,净透无瑕的质地,每一颗都价值不菲。   虞幼窈惊喜不已:“哇,这朵步摇花也太好看了叭!”   虞老夫人笑了:“还是前年,见六丫头送了你一朵绢花,就是做成了步摇花的款,我瞧见精巧又好看,就寻了工匠,做了一个赤金的,一会儿回去,梳个飞仙髻,在髻前戴上步摇花,你就是个小天仙。”   这样的步摇花,市面上也不见有,工艺比较繁复,手艺差一些的,就做不出了,她也是寻摸了不少工匠才做成的。   不是她自夸,窈窈这份美姿仪,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得。   飞仙髻,简单也有简单的梳法,繁复也有繁复的梳法,同一个发髻,能梳百样个样款,配了新首饰,就又是不同的气韵了。   她就喜欢看孙女儿,梳着飞仙髻,清爽又娇俏,像个小仙女儿。   虞幼窈抱着祖母,娇糯糯地唤着祖母:“谢谢祖母,太喜欢祖母了!”   声音宛如莺鸟啼叫,可把虞老夫人叫得,连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儿,抱着孙女儿撤手了。   祖孙俩腻腻歪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虞幼窈抱着祖母送的礼物,依依不舍得地走了。   回到窕玉院,许嬷嬷挑了一身银红色的软烟罗抹胸窄袖裙子:“银红色的软烟罗,还特意取了个名儿叫霞影纱,如烟似雾,宛如烟霞,今儿是姑娘生辰,怎么打扮也不为过。”   虞幼窈日子过得精致,却不是铺张浪费的性子,平常在家里,都是怎样舒服,怎样穿,一些光艳隆重的衣裳,也是鲜少上身。   果然!   霞影纱做的衣裳薄而不透,宛如蝉翼,视若烟霞,上了虞幼窈的身,却是相得益彰,衬得她容光焕发,鲜妍无比。   小姑娘胸前有了起伏,抹胸的裙子,显露出了女儿家才有娇涩。 第589章 斫琴   许嬷嬷眼神一亮,连忙将虞幼窈拉坐到妆台前,取了茉莉花头油,在手里搓均,缓缓地揉在乌发上。   青丝如瀑,呈现光润水滑的鸦青色,   许嬷嬷从妆匣里取了黄杨木梳,齿梳刮着头皮,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足足梳了一百下,这才帮着虞幼窈,绾了一个飞仙髻。   黄杨木梳用了两年多,养得光莹如玉。   虞幼窈轻抚着木梳,心中缱绻。   许嬷嬷取了老夫人送的步摇花,金片底坐折弯,罩住了头上的飞仙髻,底坐上两端,分别打了对孔。   许嬷嬷打开了妆匣,就问:“姑娘是喜欢钗环、簪子,还是发带?”   虞幼窈挑了一条红色的发带:“就这条发带吧!”   发带上嵌了红宝、珠玉,两端坠了流苏,很配这身打扮。   将发带穿进了步摇花对孔里系好,步摇花就固定了,蝴蝶结的发带,垂落在脑后,上头的嵌宝珠玉,流光溢彩,流苏更摇曳。   虞幼窈看着琉璃镜里的自己:“哇,步摇花真好看!”   许嬷嬷摇头失笑:“好看的是姑娘自己,姑娘娇贵大方,鲜雅明亮,宝石珠玉固然珠玉生辉,穿金戴银也是光彩夺目。”   赤金头面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戴,也能压得住这富丽堂皇。   小姑娘都嫌弃赤金太俗气,更爱镶宝,嵌玉的首饰。   只不过,赤金其色纯正光耀,长相、气质、涵养,但凡失了一样,就容易喧宾夺主,叫首饰夺了光彩,沦为俗流。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琉璃镜里的自己,也冲她眨了眨眼睛。   “姑娘要用什么眉黛?”许嬷嬷打开了条形的眉盒,里面整齐排放了十几样颜色各样的眉黛。   虞幼窈一一瞧过,指了一盒颜色青黑的眉黛:“就用这盒见山黛。”   “见山黛”是表哥取得名儿,取自:“疏处方淼然,山黛一眉塞!”   “见山黛”颜色青黑,略显凝重,调了水,上了眉之后,宛如绵延不绝的山岚,透了郁郁苍青的灵秀。   许嬷嬷惊叹无比:“表少爷亲自调制的眉染,就是不一般,若是开个胭粉铺子,就冲这手艺,一定能风靡整个大周朝。”   虞幼窈笑弯了眉:“表哥只给我调制眉染。”   许嬷嬷目光闪了闪,从琉璃镜里,瞧见了虞幼窈眉间一缕缱绻,就敛下了眼睛。   虞妙芙是正经的虞家嫡女,她的孙儿周令怀,和虞府也是三代血亲,大户人家亲戚间结亲往来,那都是要出了五代的关系。   所以,虞老夫人顺理成章地将周令怀当成了自己人,就算孙女儿长了年岁,也没太拘着孙女儿与表哥往来。   周令怀礼数周全,太深入人心,很得老夫人信任。   虞幼窈规矩守礼的一面,装得太好了,老夫人不会怀疑自己的孙女儿。   两人又是血脉关系亲近的表兄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   此周令怀非彼周令怀呢?!   许嬷嬷取了些精露,涂在小姑娘娇润的唇间。   虞幼窈知道,精露油脂重些,涂在唇间,能润唇,一会儿上了口脂,着色更漂亮,也不易掉色。   花露清爽柔肤,让虞幼窈皮肤更加晶莹透亮,玫瑰精露润肤,会显得更粉嫩娇润,再涂一层轻薄的乳膏,整个人气色饱满,容光焕发。   许嬷嬷道:“没到二十五岁,就尽量不要搽粉,平常多保养些,精神一饱满了,比什么都要强。”   虞幼窈点头:“搽粉多了,对皮肤不好。”   许嬷嬷拿了唇笔,蘸了红艳的玫瑰花口脂,轻轻地搽在唇上,唇儿丰润饱满,娇艳欲滴。   十三岁的姑娘家,正是豆蔻娇俏,吐露芬芳的年岁,不需要刻意打扮,只需要描一描眉,染一染口脂,就已经美得芳华绽露。   许嬷嬷十分满意:“就没见过比你还要好看的姑娘。”   虞幼窈“忽”地站起来,拎了裙儿,就道:“我去找表哥啦!”   到了青蕖院,虞幼窈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琴声。   她侧了侧耳朵。   琴有五音:宫音和平雄厚;商音慷壮清旷;角音圆长通澈;徵音婉愉柔顺;羽音澄净清邈。   琴有九德:材“奇”脆滑;音淳“古”雅;清“透”淡远;纯“静”不杂;“润”长不绝;浑“圆”不散;“清”若金石;弦“匀”清圆;弹愈久而“芳”声愈出。   一张琴若是备具五德,就已经是一张好琴。   若备具七德,就是传世名琴,如她屋里那把“稀声”。   九德具全,那就是不世绝响,如焦尾、太古遗音之等。   虞幼窈想到了什么,连忙跑进了屋。   “咚”的一声,余音婉转,透了一丝缠绵,周令怀按着琴弦,目光落在了虞幼窈身上。   小姑娘今儿生辰,打扮得很隆重。   头上的步摇花,随着好碎步轻盈,在发间花枝乱颤,上头停驻了只采花蝴蝶,仿佛一阵风,吹过了花丛,花蝶翩翩,精巧灵动,华贵又精致。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了,闲情赋:   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   “表哥,这把琴是不是送给我的?”三年前,表哥斩了她院子里的青梧阳桐,要帮她斫制一把好琴。   虞幼窈一直很期待,却也知道,斫琴不是一日之功,花费的时间越长,这把琴所耗费的心血越多。   不急,再等一等,周令怀深吸了一口气:“装弦完成了,正在调音。”   虞幼窈连忙凑过去了,整张琴呈蜜脂色,琴身上光润莹妙,流转无加,除了五音之外,另置有文、武双弦,共七弦。   仿佛一只凤凰飞累了,栖息在梧桐枝上,垂下了高傲的凤首,收起了华美的羽翼,长长的尾翼垂引向下。   虞幼窈心中欢喜,笑得眉眼弯弯:“等了三年,可算是等到了,表哥每一年生辰,都会给我惊喜。”   她轻晃了小脑袋,步摇花枝娇颤,采花蝶轻盈颤动,衬得她光莹灿烂,美不胜收。   周令怀有些挪不开眼:“琴身一年前就斫制完成,就是丝弦难得,前后寻了百来种蚕丝,皆不如意。” 第590章 琴瑟在御   说到这儿,周令怀笑了笑:“后来,偶然寻到了一种蛛丝,此蛛生在铜矿附近,吐出来的丝,细如女子之汗毛,肉眼难视之,略带赤黄,韧性极佳,且不易断裂,绞作丝弦,其音清圆旷远,含金玉之声,浑然天成。”   光是做丝弦,就十分不易。   三百多股粗细相当的蛛丝,绞胶成弦,最好的丝弦,要均匀如一,浑然天成,宛如一股,肉眼看不出是许多根绞成一股。   成弦之后,丝弦还要备俱韧、滑、润。   韧则不易断裂,其声更绵长;滑则易弹奏,其音更纯净;润则不伤手,其声更圆清。   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周令怀以前用蚕丝做弦,是做惯了的,蛛丝还是头一次,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摸索、绞制,足足花了半年。   “这把琴可真好看,”虞幼窈惊艳不已,手指轻轻地抚过琴弦,丝弦润滑如玉,浑然一体:“谢谢表哥!”   “坐过来弹一曲,试试喜不喜欢。”周令怀弯了唇儿,坐了一旁,将弹琴的位置,让给了虞幼窈。   “好!”虞幼窈迫不及待,就坐到表哥刚刚坐过的位置,将手置于琴弦上。   周令怀注意到,小姑娘手若莹玉,十指纤妙,与略带赤黄的琴弦相映成晖,琴音未弹,已经令人心音如觞。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不行,我还没焚香净手呢。”   周令怀轻笑:“试一试琴音,没那么多讲究,也不是正式场合,随意就好。”   虞幼窈连忙摇头,周令怀又被她头上一朵花枝乱颤,乱了心弦,听到小姑娘郑重其事道:“第一次弹奏表哥亲手为我斫制的琴,哪能随便?”   小姑娘搽了玫瑰口脂,并肩坐一起,她习惯了每回说话时,都要看着他的眼睛,就偏过头来,面对面隔得近了,就能闻见她口含芳,脂香艳。   周令怀口干舌躁,端起了茶杯。   虞幼窈唤来了长安,置了香案,焚了银丹草香丸,香气清凉解热,天气躁热之际焚一丸,有清神醒脑之功用。   之后,长安又端了一盘清水。   虞幼窈郑重其事地,将手浸在盆里片刻,拿出来拭干,坐到了琴案前,脑袋又卡壳了:“弹什么曲子好?”   不光郑重,还紧张了,周令怀笑意疏朗:“就弹一曲《琴赋》吧,最简单的曲子,反而最能体现琴音的优劣,也不用太紧张,就是试一试琴音,若觉得不好,我再帮你调试一下,总能让你满意的。”   虞幼窈撇了嘴儿。   方才来青蕖院时,她分明听到了,表哥的琴音已经调试很好了,表哥弹的曲子情意真挚,缠绵洒脱,十分好听。   “行叭,《琴赋》就《琴赋》。”   她最初跟表哥学的就是《琴赋》,当时她对琴艺,并不是太感兴趣,只是想借机和表哥多相处一些。   是表哥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她琴技指法,她才渐渐对琴艺感了兴趣,就用心学了。   从前的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虞幼窈就想到了,年仅十岁的她,坐在琴案前,笨拙地学琴,却怎样也学不会,很后悔自己答应了表哥要学琴。   表哥也不觉得她笨,就坐在她身后,向前倾了身体,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帮她纠正指法。   表哥腿脚不便,又坐着轮椅,这样的姿势,总要表哥向前倾着身体,其实很吃力。   教琴的人,比学琴的人还要辛苦。   有时候她调皮了,就故意将指法弹错了,看着表哥一脸无奈,又不忍苛责她的模样,她就“咯咯”地笑。   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世间有一个人,纵使她调皮,做错了事,也不会像父亲一些苛责她,教训她。   这叫偏爱。   从此之后,她在表哥面前就有了有恃无恐、恃宠生娇的底气。   与表哥一起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欢喜。   虞幼窈连琴音,出透了欢快。   周令怀支着额头,虞幼窈柔荑纤妙,在丝弦上跳跃,蛛丝弹滑,就是偶尔弹奏,就是不戴指套,也不会伤了手指。   琴音一起,金玉其声,其音清妙,将琴的五音九德,完全表达出来了。   《琴赋》之所以是基础曲子,是因为这支曲子包容性很强。   简单的曲子,弹出了澄澈欢快的味道。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不觉,一曲《琴赋》弹完了,虞幼窈有些懵懵地:“表哥,我弹得怎么样?”   周令怀笑了:“琴音酣畅,尽致淋漓,已经是随心而所欲,心随而意动,挥洒自如,便是与人斗琴,也能拿得出手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是表哥的琴斫得好,弹的时候,便觉得这琴无一处不好,透、润、静、圆、匀、清、芳,无一处不妙,不知不觉就有了畅快的感觉。”   方才见了琴,只觉得惊艳赞叹,这会儿小弹了之后,却是真正的喜爱满意,方才听她弹了《琴赋》,也是琴音入心,入性,可见这琴金玉其声,清妙其音,圆长通澈,澄净清邈,不哀不切,不凄不婉,却是正对了她的性儿。   周令怀也高兴:“你喜欢就好。”   虞幼窈凑近了表哥,眨了眨眼儿:“这把琴可有取了名字?叫什么?”   周令怀摇头:“这是送你的琴,本该由你自己来取名。”   虞幼窈茫然地眨眨眼睛:“像号钟、焦尾、大圣遗音这等不世绝响,哪一个不是有好听又特别的名字?这样一把好琴,五音、九德、文思、武气俱全,指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不世绝响,名芳千古,可不能随便取名。”   古琴长三尺六寸五分,代表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为平,象征着地,又为“天圆地方”。   有十三个“琴徽”,代表着一年有十二个月,及闰月。   最初有五根弦,象征着金、木、水、火、土。   后,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   故又称“文武七弦琴”,但不是每一把琴,都有资格叫“文武七弦琴”。 第591章 韶虞   口口声声拿他亲手斫制的琴,与不世绝响相媲美,这令周令怀十分愉悦,那些传说中的不世绝响,已经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之中,他不曾见识过,也无从比较,却并不认为,自己耗费了整整三年心血斫制的琴,会比那些不世绝响差。   恰好虞幼窈也是如此认为。   周令怀眼中笑意一深:“不能随便取名,那就认真想一个好名。”   虞幼窈蹙眉:“还是表哥来取吧,表哥是斫琴之人,没有谁比你更了解它,也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为它取名,不管以了什么名,也不至于辱没了它。”   这是担心名儿取不好,辱没了这把琴?   周令怀轻弹了她额头:“不要偷懒,快想。”   额头有些发麻,却一点也不疼,虞幼窈哀怨地看着表哥,见表哥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就知道,这懒得偷不成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呶了嘴儿,开始苦思冥想,绞尽脑汁。   唉,取名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不如叫韶光?韶有美好之意,光亦是春光明媚……”   “不行,不行,韶光虽好,却韶华易老,好像不太吉利的样子。”   “古有昭虞武象,虞舜之乐,要不叫韶虞吧,我正好姓虞呢……”   “还是算了,天底下姓虞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韶虞好听是好听,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号钟是因此琴音之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才取了这个名儿,焦尾是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   见她这样满面纠结,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十分有趣。   周令怀轻笑:“韶虞就不错,以后旁人提起这把琴,就会说,韶虞是因为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位正任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   虞幼窈幽怨地看他:“天底下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不知几凡,我只是其中一个,也没什么特别啊……”   “不一样,”周令怀摇头:“旁人都不是斫琴人最,”爱,他舌尖轻卷,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进了喉咙,改了口:“最喜爱的女子。”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看着表哥。   她眼儿明亮,眉目间藏了山光缱绻,潋滟无比,周令怀心间一荡,不觉就握了她的手:“后人会说,这位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是斫琴师最……”爱,这个字,再一次在他舌尖滚了滚之后,到了嘴边却是:“喜爱的女子。”   其他人,都不是斫琴师爱重之人。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也是我最喜爱的人。”   把“喜”去掉了,他会更开心。   不急,时机就快到了。   等到虞幼窈脱离了虞府的樊笼,她才能随心所欲,毫无顾忌,而不是像现在,便有太多的情深,也要偷偷摸摸地。   这不是爱,是伤害。   殷怀玺喜爱一个人,也要堂堂正正地。   而现在,他是周令怀。   “不过,”虞幼窈话锋一转,就皱了眉:“我还是觉得韶虞不好,不如就叫韶仪,取自《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周令怀没说话,显然他更喜欢韶虞。   虞幼窈却觉得韶仪更好:“相传箫韶为舜制的乐曲,连续演奏九章,凤凰也会闻乐而来,随乐而起舞。周朝时有《韶舞》,以六律五声八音协洽,上通神灵,使吉兆来临,韶仪这个名字,不光有来历,还很吉利,我觉得很好。”   周令怀抿了唇,不说话。   虞幼窈方才说,他是斫琴之人,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把琴,也没有人知道,他斫制这把琴时,又倾注了怎样的心血。   或许,当初他见了窕玉院里的青梧阳桐,起心动念,决定斩了阳桐之木,亲手为虞幼窈斫一把琴时。   却并没有想过,古往今来琴亦通“情”,借琴传情,借琴传意,履见不鲜。   “起心动念”这四个字,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刨制琴材、琴胚、打磨、刷漆、定徽、安足、上弦等等,三十多个工序。   每一道工序,又详细分了很多道小工序,而每一道工序,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大大小小,加起来数百道工序,但凡哪一道大工序出了错,难得的琴材就毁了,但凡哪一道小工序出了错,就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他不是纯粹斫一把琴,就完事。   是要斫一把比虞幼窈的“稀声”,更出色,能取代“稀声”的好琴,“稀声”具七德,已经是传世名琴。   当世能制七德之琴的人,几乎没有。   周令怀要做就做最好的。   这把琴确实是斫琴师,送给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而这位虞姓女子,是斫琴师毕生挚爱。   他早前没有想到“韶虞”这个名儿。   虞幼窈自己想出来了,他就觉得,再没有比“韶虞”更好的名字了。   周令怀道:“韶和虞,皆是舜乐名,也意指箫韶之曲,连奏九章,引凤凰来仪之意,与韶仪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幼窈歪了头仔细一想,就弯了唇儿:“表哥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依了表哥的意思,就叫韶虞吧!”   确定好了名字之后,她反而又觉得,“韶虞”比“韶仪”好听。   周令怀不觉又被她间的步摇花乱了心神:“我便刻隶书铭。”   似乎怕虞幼窈反悔,他取过了琴,翻转过来,底部有一大一小两个音孔,大些的是龙池,小些的是凤沼。   周令怀取了昆吾刀,在龙池的左边隶刻书铭:“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右边铭书:“韶虞——”   又在凤沼左右分别刻了:“韶光开令序,虞廷百兽舞。”   前一句意指春光美好,后一句相传尧任用舜时,凤凰飞来,百兽在宫廷前起舞。   两句合一起,就是一片太平盛世美好之象。   这是虞幼窈所期待的景象。   刻完了,周令怀在龙池上方,篆刻章印。   虞幼窈凑过去,正是表哥那枚青田冻石琴瑟章印样,她记得,青田冻石是她送予表哥的,上面的琴瑟纹,也是她提议刻的。 第592章 明夕似今夕   “景——止——”表哥最早送她的那幅草书,因章印上刻了小篆体,她也不认得,就理所当然地认作了“景之”。   后来表哥闲来无事,就教她篆体字,她就发现了,小篆体的“之”字和“止”字有七八分相似,就问了表哥。   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不下片刻,隶书铭和章印都刻好了。   虞幼窈迫不及待就问:“好了吗?”   周令怀摇头:“刚刻好的书铭,要着色上漆,章印也要涂砂才能完成。”   一般来说,书铭在上弦之前就要先刻好,只是他想给虞幼窈一个惊喜,没确定琴名,就留到了最后一步。   长安已经取来了涂料和朱砂。   漆字和涂砂都是细致枯躁地活儿,上色着漆要均匀,横、竖、点、撇,折等诸多笔画,手法各有不同。   便是刻好的隶书,也不能马虎。   因此,便是简单的过程,也花了一个时辰,才彻底完成,漆字和涂砂,颜色饱满厚重,古朴端雅,也不易掉色。   如此,韶虞琴总算完成了。   长安捧来了一个,黑底剔彩琴盒,只一眼,虞幼窈就挪不动眼睛了。   漆雕与景泰蓝、象牙雕、玉雕,并称四大名旦,又有京八绝之称,其技艺被称之为瑰宝,前朝时,曾经鼎盛不绝,也是到了大周朝,技艺才没落了。   但上好的漆雕,仍然受人追捧。   虞幼窈就喜欢漆雕,早前祖母送了她一个漆雕妆盒,已经是美伦美焕了。   表哥也擅长漆雕,经常做些小件玩意儿送她。   小件的漆雕,制作也不容易,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   她的妆台上,摆了妆盒、脂盒,眉染盒等,大多都是表哥送的,花样也多,有剔红的、剔黑的、剔彩、剔黄……   但是!   仍没有,这个黑底剔彩的琴匣更巧夺天工,类似这样大件的漆雕工艺,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才能功成。   琴盒上,雕了琴瑟在御纹,青绿的缠枝纹青梧树叶,盘踞在黑底的长盒之上,缠绕包裹了整个长盒。   枝叶间,一串串黄绿色的喇叭小花,鲜雅明亮,华净芳妍。   盒面上,红色的长案上,摆了一张二十五弦瑟,琴上置了一张琴。   不需要镶金嵌玉,鲜亮的缠枝纹理,已经美得栩栩如生,惊心动魄。   自从她出了主意,让表哥雕了一个琴瑟在御的刻章后,表哥似乎对琴瑟纹特别钟爱,往常送她的许多东西,都这样的纹理。   表哥雕工好,便是类似的纹理,总能雕出不同的花样。   有那么一瞬间,虞幼窈竟有一种买椟还珠的错觉。   不不不,韶虞琴和琴匣,是名剑装匣,相得益彰。   于是,虞幼窈就有一种,一个生辰,就收了两件巧夺天工的礼物。   匣子里用蚕丝填充了红色的内衬,也不会伤了琴,周令怀小心翼翼地将韶虞琴,捧进了琴匣内,合上了盖子。   他抬眸瞧了虞幼窈。   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笑得神采飞扬,眉眼弯弯,丹唇含艳。   周令怀的双眉像化开的墨一样淡雅,仿佛晕开了花一样,他陡然从轮椅上站起来,青蕖院里的奴仆们,就跟没看到了一样,各做各地事。   虞幼窈却瞪直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嘴,眼里也透了湿润,愣愣地看着表哥。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表哥站起来。   却是第一次看到表哥,没有借助任何东西,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一样,轻松就站起来了。   丢掉了手杖,表哥伸长了背脊,挺直了腰背,虞幼窈才发现,表哥比她想象之中还要高大一些。   他就轻描淡写地站在她眼前,修长的身躯,已经罩住了她的娇小。   “表哥你……”的腿彻底好了!   周令怀捧着装匣的韶虞,递到了虞幼窈面前:“闻尔降日,不胜欢欣,处处美景,岁岁良辰,”他轻笑了一声:“窈窈,生辰喜乐!”   虞幼窈捧过了琴匣,眼中的湿意化作了点点星光,迸出了强烈的璀璨。   她看着表哥:“唯愿明夕,似今夕,岁岁年年人常在。”   三年前,也不知道是听谁说过,在生辰这一天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于是她许下了这个愿望。   希望今后每一个生辰,表哥都能常伴身侧。   当时,她还懵懂,不知道有些愿望,是不能轻易许下。   三年后生辰这日,她心中的愿望仍然是这个。   不,也许比这个还要贪心。   虞幼窈想到了,沐佛节那日,被她掷到许愿菩提上的许愿锦,上面写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不光希望每一个生辰,表哥都能常伴身侧。   还希望,岁岁长相见。   周令怀表情忡怔,显然也想到了三年前。   虞幼窈将琴匣摆到桌子上,上前了一步,表哥近在咫尺,平常总穿深色衣裳的人,乍然换了一身月白云锦,皎皎如月照湖光。   乍然一站,更是身姿修长,瑰逸玮态,那是如切如搓,如琢如磨,打磨出来的风采,骨之气,玉之德,石之坚,尽一人之身。   虞幼窈内心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这才鼓足了勇气,颤着双手,环上了咫尺腰间,犹豫了一下,将小脸贴在眼前的胸膛上,耳朵分明听到了,“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不敢确定,这样激烈的心跳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表哥。   表哥身上淡淡的墨香,是经年日久,浸润出来的,透了一丝古仆韵雅:“表哥,你说好不好?”   周令怀低头,小姑娘身段娇小、纤细,只到了他胸口,他一低头,下巴就抵住了她的头,下颚不觉就磨蹭她的头发。   他想到了三年前,小姑娘拉着他的手,眼儿明亮透彻地看着他,对他说:   ——唯愿明夕,似今夕,岁岁年年人常在!   ——表哥,你说好不好呀!   当时,面对着小姑娘充满了欢喜,雀跃,与期待的眼神,他是怎样回答的?   周令怀将小姑娘,娇小的身段搂在怀里,再一低头,轻柔的吻,就落在她的发顶:“好!”   三年后,他的回答仍是这个。 第593章 缱绻人心   “真好!”虞幼窈很欢喜。   她与表哥在一起,也没太在意男女大防这些规矩教条,可长了年岁之后,很多事就不能像小时候装傻卖乖,假装懵懂。   基于从小大到的教养,男女有别她还是很在意,与表哥也鲜少这样亲呢。   她知道这样不好。   可看到表哥在她的面前,真真切切地站起来了,这是她无数次在梦中才能见到的画面。   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便想到了,表哥这些年来承受的一切苦楚,鼻尖突然发酸,眼眶突然发涩,情不自禁就想抱一抱表哥。   以慰他满身风霜,六年惨淡。   也许表哥并不需要安慰。   她只是想这样做了,就做了。   当她的双臂环住了表哥时,她内心也在天人交战,可当表哥强有力的双臂,将她抱在胸前,对她说:“好!”   虞幼窈心中倏然安定。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表哥的腿也才恢复不久,若无支撑,大约不能长久站立,连忙推开了表哥。   大约是小姑娘长了年岁,也长了身段,抱起来时也是柔若无骨,幽香盈怀,与小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   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   小时候抱她的时候,觉得很满足。   长大了之后,反正变得不满足了。   长这么大,周令怀这才真正意义感受到了,软玉温香在怀,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感受,猝不及防就被推了一把。   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拿捏与她相处的尺度、进退,甚至融入了骨髓。   她轻轻一推,便是绵软的力气,周令怀就担心自己孟浪了,下意识就放开了她。   人一放开,就感觉怀里空里了,连心里也是一阵空落。   周令怀这才反应过来,小姑娘难得主动抱他,他其实可以借口,多抱一会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令怀后悔莫及。   虞幼窈已经扶着他坐到轮椅上了:“表哥,你怎么样?站了这么久,腿会不会不舒服?快坐下来歇一歇。”   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周令怀抚额轻笑,一转头,虞幼窈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茶,放了一滴灵露,立马送到他手里:“快喝茶缓一缓。”   果然!   他“身体病弱”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解释不清了。   周令怀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无奈好。   眼见表哥一杯茶见了底,虞幼窈眼疾手快,连忙接过茶杯,搁到了一旁,满面欢喜:“表哥,你的腿是不是彻底好了,以后不需要借助外物也能如履平地,自由行走吗?”   眼见为虚,还要耳听,才能为实,周令怀颔首:“已经好了大半,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三五月的调理。”   这是有灵露加持的原故。   换作其他人,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逐渐恢复如常,也仅仅只是“如常”,如常走路、活动,但腿上留了根疾,剧烈活动却是不能了。   而他却能恢复如初,和从前一样。   “太好了。”虞幼窈眉开眼笑,甚至比方才收到了韶虞琴,还有美伦美焕,巧胜天工的漆雕琴匣,还要更欢喜、激动。   欢喜过后,她又呶了嘴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轻晃了小脑袋,头上的步摇花,一阵花枝颤动,蝶飞花舞,晃花了周令怀的眼睛,他不觉就抬手,轻碰了一下花丛里的采花蝶。   蝶翅轻盈地颤动着,就像……   方才小姑娘抱住他的腰时,娇小的身段,在他的怀里颤动,那样温软美妙。   令他心跳倏然加速。   甚至连耳边都是擂鼓一般的心跳,震砾了心胸。   周令怀身体一热,陡然握紧了轮椅扶手,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表哥今天给了我许多惊喜,韶虞琴、琴瑟在御缠枝梧桐剔彩琴匣,最大的惊喜,还是亲眼看到表哥真正站起来了。”虞幼窈“咯咯”地笑,声音娇啼莺啭,嚥婉悦耳。   她描了“见山黛”,山眉水目,笑起来时山光缱绻,水光潋滟,笑声更是娇入人心,绵软入骨。   周令怀心神一荡,半身都酥麻了,他要用力握住,轮椅的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目光怎么也不受控制,落在小姑姑的丹唇上,玫瑰的口脂,娇艳欲滴,笑起来时,却是旖旎含芳,缱绻人心。   周令怀觉得口干舌躁,该说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表妹头上的步摇花很是别致。”   虞幼窈抬手摸了一下:“是祖母早上送我的生辰礼物,好不好看?”   她轻晃了一下头,步摇花蝶飞花颤,绚丽灿烂,周令怀喉咙一哑:“好看!”   霞影纱,步摇花,见山黛,脂香艳。   小姑娘终于成大了。   不急,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快了!   虞幼窈抱着礼物,心满意足地和表哥一起回了窕玉院。   虞霜白姐妹三人,虞善言兄弟三人,并大房虞兼葭、虞善思,都已经过来了。   虞清宁老实了许多,祖母允许她每日上家学,只是依然不许她随意进出院子,自然就没有过来。   芜廊下摆了几张条案,上头摆满了瓜果、点心,零嘴等。   见虞幼窈回来,虞霜白一下就瞪直了眼睛,蹭蹭地跑过来,绕着虞幼窈转了一圈,一脸惊艳:“啧啧啧,大姐姐今儿可真好看,瞧瞧这身银红的霞影纱,真正是灿若烟霞,还有头上的步摇花,我眼儿都要晃花了,换个人都要压不住,这份瑰色艳光。”   虞莲玉也附合道:“披罗衣之璀粲兮,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虞芳菲吐了吐舌:“大姐姐既美又贵,浓妆淡抹总适宜,哦,天姐姐天生丽质,这个【妆】是装扮的妆,不是妆容的妆。”   虞幼窈无语了:“你们都没看到我抱了什么东西吗?”   坐在一旁的周令怀,只手握拳,抵唇轻笑。   虞幼窈一路抱着琴匣,迫不及待想要炫耀心思,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分明是抱着琴匣,虞霜白蹭蹭跑过来时,就变成了捧了。   因为,捧着更容易叫人看清楚。 第594章 坑弟的哥   哪知不光虞霜白,是个睁眼瞎,连后面跟来的虞莲玉,虞芳非也是没看懂小姑娘得意的心情,倒是把她这个人夸了一通。   就一言难尽了。   “这是漆雕剔彩?”虞霜白眼儿又直了,只觉得这长匣美轮美焕,灵动鲜明:“天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大件的剔彩,大姐姐快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虞幼窈侧身躲过:“这是表哥送我的生辰礼物,只能看,不能摸,免得不小心弄坏了。”   瞧她一脸神气劲,得意都写在脸上了,虞霜白翻了个白眼儿:“漆雕剔彩听说历经千年,不腐朽、不褪漆、不掉色,怎么可能摸一摸就坏了的。”   虞幼窈理直气壮:“万一呢?这么大件的漆雕剔彩,从设计、制胎、涂漆、描样、雕刻、磨光等十几道工序,表哥足足花费了三年多才好的,肯定要小心一点。”   字字句句全是炫耀,让虞霜白好一阵无语。   不过她也听说大型漆雕剔彩十分贵重,民间几乎已经绝迹,最好的,那都是皇室贵胄们的陈设品。   这么长的匣子,已经能算得上大型物件,确实得小心点。   碰坏了就可惜了。   虞幼窈进了庑廊,小心翼翼地将匣子往桌上一搁,就道:“你们看吧!”   羡慕完了琴匣,等盒子一打开,估计又要羡慕韶虞琴了。   不光虞霜白几个,连一向稳重的虞善言,不喜欢凑作堆的虞兼葭,也不觉围到了桌子旁,连眼睛都看直了。   虞善言惊叹不已:“我听说,雕漆在光滑柔软、易于变形的漆层上进行雕刻,极其考验功力,素有“出刀无悔”之说,尤其是大型刻画,没有数十年的功力很难下“笔”,比玉雕,象牙雕等,难得太多了,所以漆雕曾在前朝时,鼎盛一时,后经历战乱之后,手艺一度险些失传,好的漆雕剔彩,市面上十分少见,周表哥太厉害了……”   虞善信也是一脸唏嘘:“三年啊!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更不是三百天,而是三年,三千多天,周表哥可真愿意为大妹妹花心思。”   眼前的缠枝梧桐纹剔彩匣,灵动鲜明,几乎刺痛了虞兼葭的眼睛。   三年前,虞幼窈生辰,周令怀送了亲手篆刻的桃花冻石章印。   两年前送了什么?   对了,是周令怀从五台山弄来的歇龙石。   十几块歇龙石,经周令怀妙手,变成了浑然天成的景观石,屋里摆上一两块,不仅美观大气,整个屋里都透了凉爽。   一年前,送了一幅《菩萨蛮》的巨幅画作。   听说这幅巨作,耗费了两年时间才画成,一拿出手,就惊艳了虞府所有人,二叔更是赞不绝口,说此画神、骨、形、意俱全,乃当世少有之佳作。   而今年,又是耗费三年才完成的剔彩缠枝梧桐纹匣。   都是做表妹的,周令怀偏就对虞幼窈一个另眼相待。   虞霜白的脸,险些都怼到琴匣上去了,羡慕地瞄了虞幼窈一眼,又幽怨地瞪了虞善信和虞善言一眼。   虞善信被她瞪得毛毛地,警惕地问:“二妹妹,你看我做什么?”   虞善言悄悄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被虞善信高壮的身体挡了大半。   果然!   虞霜白一脸悲愤:“都是做哥哥的人,为什么差别这样大?”   虞善言搔了搔头,一脸耿直:“呃,话也不能这样说,虽然都是做哥哥的,但表哥和亲哥本来就是有差别的吧!”   当表哥的,都要比亲哥的好,他还有理了!虞霜白狠跺了一下脚:“你、你还气我!”   虞善信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一脸地莫名奇妙:“这不是实话吗?怎么能是气你呢?”这还不算完,末了他又补充了:“再说了,周表哥对大妹妹好,又不是一天两天,连三妹妹都不气,你是哪门子来得气。”   大房二房都分了家,周表哥再厉害,也是大房的人,花心思对大妹妹好,不理所当然吗?   最该气的人,不该是同为大房嫡女的三妹妹吗?   周表哥可从来没花心思,帮三妹妹做过什么!   虞兼葭无故躺枪,简直是扎心了难受,连微笑的表情都有些勉强了,只好垂下头。   虞霜白瞪大了眼儿,可劲地瞪他:“周表哥对大姐姐好,那是他们兄妹情深,我是在气这个吗?你、你这是想讨打……”   虞善信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是在气,我对你不如周表哥对大姐姐好,你这气真是好没道理,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像周表哥一样本事大,你气我,也没法了……”   “还说你不是在气我,你讨打……”虞霜白气结,拎着裙子,就追着虞善信打。   她都生气了,哄她两句怎么了?   不哄就算了,还故意火上浇油,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叫他这二楞子一言两语,就真气得不轻了。   对比周表哥对大姐姐,她这两个哥哥,一个整天读书,不能分心,一个天天练习,往外头跑,对她这个亲妹妹,还真忽略太多了。   大户人家的兄弟姐妹之间,大抵都是如此,家教森严一点的人家,女儿家一到了十二、三岁,连自己的父亲,兄、弟,也都要避讳着。   可是,虞府有了一个周表哥,都是一大家子,哪能没个比较。   她只是说说,又不会真为了这种事而生气!   虞善信被追得上窜下跳,跟猴儿似的,跟着武功师傅,学了三年的武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惹得虞幼窈几个,笑声连连。   “你站住,不许跑……”   “傻子才站着让你打……”   “再不站住,我就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都是做哥哥的,为什么你就追着我一个人打,不追着大哥哥打?”   也不等虞霜白回答,虞善言已经迅速开口:“因为你欠打,你看,我就从来不会惹二妹妹生气。”   这坑弟的哥,也没谁了!   果然!   虞霜白一听了这话,就嚷道:“没错,就是因为你欠打,你咋就不反思一下,都是做哥哥的,我为什么不追着大哥哥打,偏要追着你打?” 第595章 关山月   两人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虞霜白跑不动了,弯腰捂着肚子直喘气,虞善信这才良心发现,做小伏低地道了歉,兄妹俩又言归于好了。   虞幼窈笑得肚子都疼,也隐约明白了,二妹妹和二哥哥之间,才是正常兄妹相处的样子。   她和表哥好像有些……   她抿了抿唇!   笑完了之后,虞霜白喝了茶,吃了果子,人也缓过神来了,就好奇问:“大姐姐,这个匣子是装什么用的?”   这么大一盒匣子,一时还真让人想不到,能做什么用,总不会特意做个空匣子当摆设吧!   虞兼葭又瞧了匣子,只一眼,就好像被灵活鲜明,刺了眼睛似的,轻颤了下眼睫,就垂下了眼睫,挡住了眼底的羡慕,低声道:“这长度,应该是一个琴匣。”   虞莲玉连忙问:“大姐姐,真的是琴匣吗?”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三年前表哥说要帮我斫琴,就顺手做了一个琴匣,毕竟好马配好鞍,好琴也佩一个好匣,才有相得益彰呢。”   “顺手”二字,听得虞霜白又翻了白眼。   花了三年才做出来的,这能叫“顺手”?   怕不是对“顺手”二字,有什么误解?   明晃晃炫耀的,都快写在脸上了,羡慕不来,谁让她没有一个,像周表哥一样有本事的哥哥呢?   虞芳菲关注到了重点,睁了眼儿:“所以,琴匣里装了周表哥送你的琴吗?”   虞幼窈点头:“对呀,琴和琴匣都是表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这都过了三年,要不提这荏,虞霜白差点都忘记这事了,连忙凑到了桌子前:“周表哥斫的琴,快让我们瞧一瞧。”   连虞善言几人,也都很感兴趣。   虞兼葭满心不是滋味,却也想亲眼见识一下,周令怀亲手斫制的琴,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他作画,雕刻一样厉害?   虞幼窈从善如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琴匣,将韶虞琴抱出来,摆到了桌子上。   蜜色的琴身流光溢灿,凤栖梧桐的样子,更是精致华美。   君子六艺,其中就有“乐”,就算是虞善信,也能磕磕巴巴地弹两首曲子。   他们虽然不懂琴,可接触过琴,就有了比较,虽不懂得鉴赏,也都见过世面,也能分辩出好坏。   这琴琴流畅华美,由内而外透了一种贵美气息,忍不住好一阵唏嘘。   “天啊,这是周表哥斫的琴吗?这也太美了叭!”   “周表哥也太会了……”   “好厉害啊……”   “……”   虞幼窈听着大家彼此起伏的惊艳赞叹,抿着唇儿笑,没说这把琴九德具全,毕竟琴音好不好,要弹过了,听过了才能知道。   虞兼葭有些心烦意乱。   两年前,父亲寻访名师,为她订做了一把“冰玉”琴,因其声清亮如玉,取了此名。   桐木松透性极佳,琴音明亮醇厚、有金石之韵,但稳定性,长久性,却略逊了杉木一筹。   不过桐木年份愈久,材质会更密实,就能弥补这一缺陷。   最初她是不愿逊了虞幼窈一头,但年份久的桐木太稀有,哪家有了这样的好物,不是自己藏掖着,哪能拿出来舍了旁人?   不得已之下,她才选择了三百年的杉木,不世绝响“九霄环佩”,就是用杉木斫制,也不会差了虞幼窈太多。   却没想到,这把琴经名师斫成,却是一把难得的杉木琴,色泽金黄,冰丝为弦,琴音清亮,清透细腻。   连叶女先生也是赞不绝口。   虞兼葭擅琴,也懂琴,只一眼就瞧出了,周令怀斫琴的这把琴浑然天成,不见一丝匠气,足见技艺之高绝,“冰玉”不如甚多。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外强中干?!她略怀恶意地想。   这会儿,虞霜白在问:“这把琴叫什么名儿?”   虞幼窈又弯了唇儿:“此琴名——韶虞,是我取得,表哥刻了隶铭,韶光开令序,虞廷百兽舞。”   虞善言一击掌:“这个名儿取得好,传说中,舜先封于虞,建国以称虞,史称虞氏、虞舜,舜作乐,也称韶、虞之乐,舜仁治以民,德传天下,后才有了虞廷百兽舞,凤凰来仪,样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甚好,甚好!”   自己取的名儿,得了旁人肯定,虞幼窈很高兴:“表哥也喜欢这个名儿。”   其实,她在韶仪和韶虞之间,最终取了韶虞这名,正如大哥哥所说这一般,期盼着明君以治,太平盛世,韶虞之乐,韶舜之德,能流芳后世,永垂不朽。   虞莲玉琴艺也好,难得见到这样的好琴,也是激动不已:“大姐姐,不如你来弹奏一曲,让大家听一听这把琴的音色?”   大姐姐学琴也有三年,却比她们打小学琴,也不逊什么,所以她才会有此提议。   虞幼窈正有此意,连忙命人置了香案,焚香净手,显得十分郑重,手指一挑弦,古朴苍茫的琴声自指尖流泄。   有一种“明月出天山,苍茫去海间”的苍茫浑厚。   有“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豪迈大气。   亦有由“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的悲怆真挚。   更有“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的婉转柔意。   《关山月》是小曲目,虞幼窈反复弹奏三遍,乐曲终于停了。   但结尾一句“高楼当此夜,叹息应未闲”的余韵,却久久地扣人心弦,令人回味无穷,心中怆然而不止。   周令怀感受犹深。   虞善言也是怔然良久,才赞道:“大妹妹琴艺了得,一首《关山月》气魄浑厚,纯朴自然,”他忍不住瞧了周令怀一眼,补充一句:“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虞幼窈弹得太好了,就忘记听琴的初衷是为了鉴琴。   这是虞兼葭第一次听虞幼窈弹琴,比较的心思,也倏然淡下来了,倒不是说,她的琴艺不如虞幼窈。   而是!   她五岁开始背琴谱,七岁正式学琴,距今已有六七年了,可虞幼窈仅学了三年,就赶上了她六七年的功底。   原本在琴艺上的优越感,也是荡然无存,也不禁生出了几分灰败沮丧的情绪来。 第596章 公开处刑(求月票)   虞兼葭心里不舒服,突然道:“这把韶虞琴以桐木斫制,其材奇、古,其音松、透,其声静、润、圆、清、匀,九德备具,以此琴弹奏的曲子,也是此曲应是天山有,人间难得几时闻,几乎能和不世绝响相媲美了。”   虞幼窈眼儿闪闪发亮,忍不住瞧向了表哥。   周令怀表情一淡:“此言差矣,琴有九德,可能弹出九德的,却是人,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他转头瞧了虞幼窈,被虞兼葭夸了琴,就弯了唇儿傻乐,眼中透了得意欢喜,仿佛虞兼葭夸了他,比什么都开心。   也不想一想,虞兼葭是话对意不对。   仿佛虞幼窈这一首《关山月》能弹好,不是她自己琴艺好,而是因为琴好。   思及至此,周令怀淡淡瞥了虞兼葭一眼:“好琴配佳人,才是相得益彰,”他意味深长地问:“三表妹,对吗?”   虞幼窈弹奏曲子的目的,原就是为了鉴琴,她夸韶虞琴好,这也没错,任谁也不会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妥。   可周令怀这一番话,无形之中就将她不堪的心思公开处刑。   令她无所遁形。   顶着周令怀淡漠的目光,虞兼葭大气也不敢喘了,不觉就咬了一下唇儿:“却是我短见了,周表哥说得对,再好的琴,若是弹奏的人不行,也弹不出其中的好来,大姐姐学琴三年,琴艺竟也如此了得。”   补救的话也说得也是漂亮。   可惜有人并不卖账。   虞霜白撇了撇嘴儿:“那是当然,大姐姐学什么都快,三年都已经赶上我们六七年的功底,比较不来,也羡慕不来”   这话直白又扎心,令虞兼葭气儿一憋。   虞莲玉性情柔顺,柔声道:“我们同叶女先生学琴,虽不能与大姐姐相比,但所学所得已经胜过许多同龄人,况且三姐姐的琴艺,向来是我们姐们之中最好的。”   这话已经很真挚了。   可听在虞兼葭耳里,却是刺耳极了,先说不能与虞幼窈比较,又夸她琴艺是姐妹之中最好的,明显是捧了虞幼窈,又踩她一脚。   虞芳菲也道:“虽然没听过周表哥弹奏的曲子,但我听说,精通琴艺的人,未必是斫琴师,但斫琴师,一定精通琴艺,韶虞琴九德具全,周表哥的琴艺,自然称绝,大姐姐是周表哥的高徒,琴艺当然好啦!”   虞幼窈瞧了虞兼葭一眼,笑了笑:“《关山月》只是小曲目,弹奏并不难,若论功底,我却不如你们扎实。”   这话说到这儿,就到此为止了。   虞善思就坐在周令怀身边,两眼放光地看着剔彩琴匣,小声问:“周表哥,你能不能教我做漆雕?”   周令怀对虞善思谈不上喜欢,也算不上厌恶:“为何要学漆雕?”   虞善思忍不住看了虞幼窈一眼:“我喜欢漆雕,大姐姐很喜欢。”   刻艺师都很受推崇,虞善思课业并不出色,却在刻艺上,难得展现了几分天赋,这也为他的平庸增色不少。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也没有避讳外人。   虞幼窈和虞霜白姐妹们,聚一起讨论衣饰美容的话。   虞兼葭也没有凑过去,恰巧就听到了虞善思方才的话,感觉胸口好像被人打了一拳,闷闷地疼。   因为虞幼窈喜欢雕刻,虞善思就荒废学业,和夫子学雕刻,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疼的人,为了学雕刻,十个手指头都是伤,也是一声不吭,就是为了在虞幼窈生辰的时候,亲手雕刻一件东西,送给虞幼窈!   因为虞幼窈喜欢漆雕,他还要学漆雕来讨好虞幼窈?!   虞善思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她这个嫡亲姐姐,在他心中,竟还不如虞幼窈这个异母姐姐来得重要?!   七年的姐弟情份,竟也敌不过他和虞幼窈三年的相处吗?   一种被背叛,被忽视,被冷待的愤怒,在虞兼葭心底萦绕不去。   她恨不得冲上前,一巴掌挥到虞善思的脸上,将他彻底打醒,也好叫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姐姐。   可是!   虞兼葭攥住了五指。   周令怀颔首:“我屋里有关于漆雕工艺的相关书籍,一会使人给你送去。”   却没说要教他的话。   虞善思却很高兴:“谢谢周表哥!”   漆雕是很珍贵的工艺,周表哥肯送书给他,他已经很高兴了,一些基础功底,他可以和工匠学。   等基础扎实了,再厉害一些的,可以在书上学。   到了明年大姐姐生辰,他也可以做一个漆雕送给大姐姐。   虞兼葭再也忍不住了,提醒道:“四弟,你想要学漆雕工艺,这也是好的,可千万不要因为外物迷了心神,荒废了学业,以免让父亲生气。”   话里话外,掩不住对他的担忧劝慰。   可最后一句,却虞善思心里不舒服,连兴奋的表情,收敛了一些:“我知道了,三姐姐。”   母亲病在静心居里,亲姐姐也在庄子里休养,鲜少回府,父亲待他不如从前宠爱,又因他课业平庸,父亲对他的厚望,也淡了下来。   他时常听到下人们在背地里说:“杨大夫人犯了大错,老夫人和大老爷恨透了杨大夫人,若不是杨大夫人为大老爷生下了嫡子,大老爷早就休了杨大夫人。”   这让虞善思意识到了,他再也不是虞府大房,金质玉贵的独子。   在他低落沮丧、不安惶恐的时候,三姐姐在庄子上休养,是大姐姐送来了,她从前学过的蒙书。   也是因此,他课业长进了许多,虽不如何出色,却也没有落后太多。   大姐姐不像三姐姐,会对他轻言细语,嘘寒问暖。   可大姐姐却让他,在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父亲的疼爱,连课业也不出色之后,却依然能安心信任,不用担心在府里,会受到不平的待遇,承受异样的目光。   到了下午,虞宗正和虞宗慎相继下了衙门。   江姨娘也置办好了家宴。   长辈们都为虞幼窈准备了生辰礼,没等虞幼窈自个炫耀,虞霜白就已经嚷嚷道:“有周表哥珠玉在前,你们送得礼物,都黯然失色了。” 第597章 榴花如火(求月票)   虞老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好奇地问:“你周表哥今年送了什么给你大姐姐?”   虞宗正和虞宗慎也是大感兴趣。   姚氏搁下茶杯,连茶也不喝了。   虞霜白一脸唏嘘:“我可不能说,总得给大姐姐炫耀的机会才行。”   一屋人哄堂大笑,却也被她唏嘘的态度吊足了胃口。   虞幼窈瞪了她一眼:“石榴花三件,是不想要了?”   “大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虞霜白一听,蹭蹭地凑到了大姐姐跟前,赶忙做下低伏赔不是。   正值人间四月天,榴花如火,红似荼。   大姐姐采了如火似荼的石榴花,做了石榴花水,清盈爽肤,提取了石榴花精露,令人气色红润娇润,还做了石榴花口脂,娇艳妍丽。   不光是她,连虞莲玉,虞芳菲都凑了过来,端的端茶,打得打扇,可把一屋的长辈,看得笑声不止。   姚氏也是眼神一亮。   这几年来,家里都习惯用虞幼窈做得油膏、香脂。   虞幼窈喜欢香药,身边调教了几个得用的丫头,做来也不费力,长辈们更不会白拿她的东西,总会从旁的地方补偿给她。   虞幼窈也是哭笑不得:“一会儿去我屋里拿,真是怕你们了……”   小辈们嘻闹,虞宗正也不知怎么就看了二弟虞宗慎一眼。   想着从小到大,他都被二弟压了一头,就连娶妻,母亲也要牺牲他,为二弟铺路,要说怨恨也不至于,嫉妒、不甘却是真。   可这一刻,虞宗正突然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他虽然处处不如二弟。   可他的嫡长女,比二弟的女儿强。   虞宗慎手指轻颤,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耳边是娇莺婉转的笑声,清脆明亮,听在他耳里,不觉就恍惚了心神。   那一年,榴火灿烂如火,他去了泉州,意外结识了谢大爷。   第一次去谢府拜访时,他站在湖上的白玉桥头,湖里碧叶连天。   谢柔嘉穿了石榴花绫纱裙子,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指挥丫鬟压着石榴枝,踮起足尖,捻花入篮,她身段轻盈纤细,榴花如火,她如荼,隔了一段距离,依稀听到,她声娇婉,如莺啭,声声入耳。   后来,他时常借口海上的事出入谢府。   谢府虽是商户,可无论见识、心胸,还是眼界,都绝非等闲,他心中妄念暗生,却始终碍于门当户对,不敢贸然表露。   谢府不是那么容易糊弄。   在没有得到母亲首肯之前,他连心思也不敢坦露任何人知道,担心唐突了谢柔嘉,更担心谢府知道他心怀不轨,不允他出入谢府……   他考中了榜眼,入了翰林,是“储相”,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母亲是孀妇,多年来为了他和大哥受尽了苦楚,他也不能让母亲失望。   如此一来,他就要让母亲知道谢府于他有恩,对他的仕途有益。   他利用《海图策》立功,替谢府向皇上请功,声称他能完成《海图策》,谢府功不可没,后期开了海禁,还尚需谢府顶力襄助。   果然!   皇上恩赏了谢府,对谢府十分看重。   他还窜唆谢景流考功名,有了功名在身,谢府就不是单纯的商户。   诚然,那时谢景流连秀才也没考,可是他也不急。   谢景流惊才绝艳,更胜他三分,只要说服母亲,晚一两年替他订亲,谢景流惊艳之才,迟早会遍传天下。   到那时,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屋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听赞叹,唏嘘,抽息声,虞宗慎手上一抖,一直端在手里的茶杯一晃,茶水洒到了手上,连袖子也湿了一片。   他收敛了心神,搁下了茶杯,抬眸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鲜活明亮的缠枝梧桐纹剔彩琴匣,首先就想到了,摆在乾清宫八宝阁上,一尊半人高的牡丹纹剔彩花瓶,是前朝传下来的,时隔千年,依然光艳如昔,可两相一对比,无论是刻艺,还是工艺,牡丹纹剔彩花瓶,还逊了一筹。   接着,就看到了摆在匣里的七弦琴,又是惊艳了一瞬间。   耳边是各种惊艳赞叹的声音——   “今儿可真正大开眼界……”   “这花了三年斫制的琴,就是与普通琴不一样……”   “令怀琴棋书画,雕刻,漆艺,斫琴等样样皆精,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得……”   “从前京里有传闻,周厉王殿下为了讨,当时还没嫁进王府的王妃开心,寻了不少擅漆雕的匠人,学了漆雕手艺,今有令怀,为了讨表妹欢心,花了三年,做了这个琴匣,哎哟喂,咋就觉得好笑呢……”   “咱们令怀可真是了不得啊,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   “……”   听到所有人都在夸表哥,虞幼窈心中既骄傲,又欢喜,忍不住看向了表哥,他眉目如墨一般化开,透了安闲,与在这喧嚣热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周令怀抬眸。   虞幼窈一下就陷进他眼里。   刹那间,星河揽尽,一片璀璨。   到了亥正,家宴也散了。   虞幼窈与表哥一起出了北院,倏然回首,北院静寂无声,竟有一种繁华过后尽肃索的寂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绕在心怀。   “窈窈——”周令怀唤她。   虞幼窈倏然回神,看向了表哥,不觉弯了唇儿:“怎么啦?”   周令怀也弯了唇:“我送你回窕玉院。”   虞幼窈点头:“谢谢表哥!”   夜深人静,抄手游廊上,挂着稀疏的灯笼,灯火阑珊,光影随行,缱绻人心。   等到了窕玉院门口,周令怀要回青蕖院。   大约是这一路灯光氤氲,融融地溶进了心里,虞幼窈突生了一种青涩,朦胧的感受,她看着表哥转着轮椅,就要回去,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不舍。   “表哥!”虞幼窈唤了他一声。   周令怀手一顿,轮椅停下了下来。   虞幼窈拎了裙摆,跑到了表哥跟前:“刚才忘记了对表哥说,晚安了,”她心跳得厉害,心里七下八下,慌乱成了一团麻:“晚安!” 第599章 真是要命   小姑娘站在灯笼下,红色的灯影,当头洒落,白玉娇颜也透了柔媚朦胧,和他说话时,总要特意弯了腰,看着他的眼睛,细腰轻轻盈折,便只是豆蔻梢头,竟也显露出了姣好身段,尤其是身上的霞影纱,在朦胧的灯火下,如烟似雾,宛如灼灼夭华的桃花瘴。   动人心魂,也撩人心弦。   周令怀喉咙发哽,声音也沙哑得厉害:“晚安!”   “景止哥哥,”虞幼窈笑得眉眼弯弯,晶亮的眸子,在灯火下,含了水光表般清盈:“明天见!”   周令怀胸腔止不住地震动,就见小姑娘,拎着霞影纱做得袖子,已经从他身边跑开,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窈窈——”他张口唤了她。   虞幼窈“嗯”了一声,倏然转身。   霞影纱的裙子在脚边绽放,宛如榴花灿烂,两人隔着距离,彼此凝望,像隔了千重山水一般,缱绻如水。   已是夜深,四下寂静已无人。   周令怀倏然站起来,踩着落地的稀疏灯水,挟一身朦胧缱绻,到了她面前:“方才叫我什么?”   虞幼窈缓缓睁大了眼儿,大约是瞧惯了,表哥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乍然见他站起,便不是头一次了,却还是为他的修长与高大感到震撼。   就被他这一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经历了种种磨难苦痛,打磨后的矜贵雍容,给夺了气势,不觉就娇柔了起来。   方才不经大脑,就叫出来的称呼,这会儿也有些羞于启唇:“表、表……”   周令怀倏然上前一步。   虞幼窈心中一慌,不觉就将到了唇边的“哥”字,咽进了喉咙里,下意识退后,一只脚的后跟抵住了墙。   周令怀又上前一步:“不是这个!”   “我……”虞幼窈另一只脚,向后一退,后背倏地抵上了一堵坚实的墙壁,前有表哥,后有墙,这她有一种无所遁逃的宿命感。   “乖——”周令怀低哑的声音,宛如琵琶弦奏,耳鬓厮磨,切切私语,带了点蛊惑,一点引诱,道:“叫,景止哥哥!”   幽咽泉流冰下难——   虞幼窈倏然想到了这一句诗,此时,表哥的声音,就像水在冰下流动,却受阻艰涩,低沉、哑咽断续。   字字句句,仿佛挑动了她心中的琵琶弦。   虞幼窈认命地低下头,轻颤着声音,小声地喊:“景、景止哥哥——”   夜色一寂——   虞幼窈听到了夜风微凉,“沙沙”地吹过树稍,地上树影婆娑,不知名的虫鸣在耳边鼓噪,喧嚣又寂静。   她声如嚥啭,宛转娇啼,含了一缕缱绻的娇怯。   “景止哥哥”像花儿一样,在她唇边绽开,颤栗地打了花摆子,娇声不绝,嗔意不止,透了一抹青涩。   周令怀不觉就想到了,青蕖院里种了一株青梅树,每一年青梅挂果时,一颗颗青绿的果子,挂在枝头,惹人眼目。   就算知道青梅果青涩,却总忍不住想要摘下一颗,轻轻咬一口,任由那酸,那涩冲进了喉咙里,酸意透体后,那一缕芳甜,却总令人贪恋不止。   周令怀垂眼,小姑娘低着头,头上的步摇花在稀疏的灯火下,璀璨耀眼。   他伸手出手,挑起了她的下颚,鲜妍明亮的脸儿,在稀疏阑珊的灯火下,朦胧美好。   “表……”虞幼窈下意识唤他。   周令怀嘶声道:“再叫一遍。”   “景、景止哥哥——”虞幼窈脑子一白,张了张口,声音未经大脑就已经喊出来了。   她喊景止哥哥时,声音娇颤着,尾音像带了勾子一样,能把人的魂儿也勾没了,一点也不像平常,喊她“表哥”时,温软甜糯,透了欢喜的声调。   周令怀弯了唇儿:“再叫一遍……”   “景止哥哥——”   她话音未落,抵了墙壁的身子,就落入了宽阔又坚实的怀抱里,虞幼窈愣了一下,鼻间萦绕了淡淡的香药,及一丝一缕的墨香。   周令怀低哑一笑:“真是要命!”   虞幼窈抬起双手,缓缓地,轻轻地,抱住了表哥的腰,小脸贴在表哥胸前,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耳边“噗咚”,“噗咚”一鼓一震的心跳,是表哥的。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很欢喜。   这一次,周令怀真切地感受到,虞幼窈娇小的身子,柔若无骨一般娇软,陷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娇颤着。   没抱上的时候,牵肠挂肚。   抱上的时候,又思之若狂。   等等,再等等,周令怀轻叹了一声,终是放开了她:“明天见。”   虞幼窈怕他走了,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衣袖。   周令怀就又想到了,初入虞府那日,小姑娘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捏了他一角袖子,那时候,小姑娘雪玉圆润,娇俏又可爱,指尖白白地,不像现在纤妙尖细。   周令怀手臂就僵了一下:“怎么了?”   “没、没怎么了,”就是突然舍不得表哥走,后面的话到了嘴边,虞幼窈反应过来,手指像烫了似的,连忙放开了他的袖子:“晚安!”   说完了,她拎起裙子,落荒了要逃。   周令怀鬼使神差拉住她的手。   虞幼窈这么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他的怀里,鼻尖撞得生疼,又酸又辣,令她不觉就红了眼眶,仰头看他。   玫瑰花的口脂,在灯火下鲜亮美好,如花一般娇艳欲滴,轻盈地颤动着。   脂香艳,口亦含芳——   周令怀不觉就低下了头,鼻尖碰到了她的,近在咫尺的唇儿,唇间柔腻的纹理,一丝一缕地撩了他的心弦。   虞幼窈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表哥,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还是茫然懵懂。   周令怀倏然抽离,陡然将娇小的姑娘,按在了自己的怀里,一低头,就在她发间落了一个轻柔的吻,一吻抽离:“快回去吧!”   虞幼窈茫然地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窕玉院。   直到虞幼窈消失在拱门口,周令怀这才喘了一口气,夜凉如水,周令怀坐着轮椅,缓缓地回到青蕖院,渐渐冷却了一身的躁热。   却冷却不了,内心深处那不断叫嚣的躁动。   这天晚上,周令怀做了一个梦。 第599章 宗室   梦里,他拉住了虞幼窈的手,虞幼窈撞进他怀里,灯火阑珊下,她的唇儿却脂香含芳,撩动心弦。   他气息浓烈,心跳如擂鼓,不觉就低下了头,鼻尖抵上了她的。   这一次,他没有抽离。   本是气势汹汹,临到落下,却变得小心翼翼,青涩而不知章法,痴迷却又彻骨温柔,虞幼窈眼周一片娇红,眼儿湿润,水瞳里薄红潋滟,眼睑上还沾了泪珠儿,宛如一朵娇杏,娇怯无辜,却又柔媚如水。   平生头一次,周令怀生出了一种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一直把她欺负到哭。   周令怀蓦地醒了。   深夜,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灯,罩着灯罩,越发的昏暗朦胧。   他汗湿了鬓发,浑浊地喘吁声,混杂了凌乱的呼吸,在幽暗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尾椎处还残余了难以言喻的酸麻。   似难耐,又欢愉,销骨蚀魂。   周令怀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小的时候,抱着娇小的姑娘,只觉得心满意足,而长大了之后,反而会“欲”求不满了。   动心而生欲!   欲则生念。   虞幼窈让他动情生欲。   兀自喘吁了半晌,周令怀直起身,坐在床沿,拿起摆在床头小几上的茶壶,仰头,直接往嘴里灌。   喉结弧线起伏,有茶水,从喉咙结滑下。   一壶水喝了大半,周令怀这才感觉身上的躁热慢慢平复一些。   外头值守的长安,听到动静,唤了一声:“少爷?”   周令怀皱眉,瞧了一眼白色的中裤,声音沙哑:“打一盆水进来,被单也换掉。”   一夜无梦,虞幼窈醒来时,屋里还有些昏暗,黑檀木圆桌上,梧桐纹琴瑟剔彩琴匣色泽明亮,脂色光莹。   大约是表哥对她实在太好了,令她不觉就有些持宠生“娇”。   心里有一个朦胧的声音,不停地蛊惑她——   天天叫表哥,你还真拿他当表哥了?   他根本不是你表哥!   他叫殷怀玺,是周厉王世子,也是武穆定北王殷怀玺。   他只是借了周令怀的身份,住在虞府里。   他与你没有亲缘关系。   只有竹马之谊。   虞幼窈突然就不想再唤他表哥了,可是不叫表哥了,那要叫什么呢?   殷怀玺?   武穆王?   殷大哥?   ……   景止哥哥就这样脱口而出,她心意朦胧欢喜。   虞幼窈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连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只草草用了小碗胭脂米粥,就让下人撤了膳。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得让人憋闷得慌,虞幼窈心浮气躁,懒洋洋地靠在庑廊里的躺椅里翻书。   芜廊就建在青梧树旁,浓荫遮蔽,倒也惬意。   这时,许嬷嬷捧了一叠礼单和册子过来:“姑娘昨儿收了不少生辰礼,我已经命人整理造册了。”   虞幼窈看了一眼,就扶额:“我头疼。”   每年生辰,光是谢府送来的礼单,都要整理厚厚一本册子,其他一些零零总总加起来,眼睛都要瞧花。   见她焉头巴脑,没精打采,许嬷嬷笑问:“这是怎么了?收了这么多礼物,还不高兴?”   虞幼窈喜欢收礼物,不拘是什么,只要收到了,她就很高兴,若是这礼物,恰巧合了心意,她就更高兴了。   生辰过后,就是拆礼物也能拆大半天,不嫌烦。   虞幼窈唉声叹气:“嬷嬷,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   长大了之后,身上的条条框框就越发多了,顾忌也多了,就不能随心所欲,从心而为。   她不喜欢这样。   许嬷嬷仔细瞧了虞幼窈,细致的眉间,描了青雀头黛,深灰的眉黛,淡淡一扫,像笼罩了一层轻烟细雾,赁添了一缕轻愁。   娇贵鲜妍的小姑娘,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有了心事,也生了愁思。   许嬷嬷略一感慨:“人只有长大了,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束缚在身上的条条框框虽然多了,可是选择相对也多了。”   虞幼窈蹙了眉,虽然这话并没有错。   可那些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对于大部分女子而言,都过于离经叛道。   许嬷嬷语重心长道:“身为官家之女,诚然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但其实,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已,老百姓为了柴米油盐而辛苦,商人为了荣华富贵而逐利,便是世家门名,也要为了光宗耀祖而奋进,人生在世,想要什么,就努力去争取什么。”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虞幼窈眼睛暗了暗。   科考舞弊一案又牵连了一些人,朝廷下令恩赏了那些无辜受到牵连,而惨死在狱中的学子。   大家不再议论这件事。   转而谈起了二个月后,朝廷重新开科取仕。   宋明昭之名,也反复被人提及,大家都在猜测,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惊才绝艳的宋世子,是否还能一鸣惊人?   京里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各种宴请的帖子,络绎不绝。   鲜少有人去关心,已经到了四月底,老天也不下雨,水稻减产成了必然。   许多田庄及时止损,种了耐旱的作物,可后续如果一直不下雨,耐旱的作物也要减产。   粮价已经涨到了一百二十文一升。   沿街乞讨的人越来越多。   市集上,每天都有许多在头上插了草,要卖身为奴的孩童。   郊外的城隍庙里,每天都有病死的、饿死的,或是因为抢食而被打死的乞丐。   乱葬岗里,尸体也越来越多。   ……   虞府也收到了不少请帖,只是大房的虞老夫人孀居,杨大夫人一病三年,一些请帖是能推则推。   但其中有一张帖子,比较特别。   是荣郡王府送来的。   大周朝闲散宗室众多,高祖直系子孙封王、世袭、罔替的就那么几个,剩下的都要降爵承继,经过了几代皇帝,许多宗室都败落了。   有些被夺爵,一些连赐爵也未曾,大多数就靠着吃祖业过活。   祖业也吃不上的,还能靠着宗室盘根错节的人脉,仗着宗室的身份横行霸道,欺压平民,就没少闹出人命。   因此,宗室的风评并不太好。 第600章 慧眼识珠   像虞府这样靠苦读,举业入仕的书香人家,像镇国侯府那样,靠军功挣来勋爵的勋贵,对宗室都有些瞧不上眼。   得了势的宗室就另当别论了。   荣郡王府从前就是夺了爵的宗室。   当今皇上登基之时,有心赦免了一些罪过轻的宗亲,这就有了荣郡王下令复爵一事。   早些年,虞老夫人与荣郡王府还有些往来。   后来,虞老夫人孀居,就已经不大去外面走动,与荣郡王府的关系也是彻底淡了。   这一次荣郡王府向虞府递了花会帖子,连虞老夫人也觉得惊讶。   但是,惊讶归惊讶,该给的面子,也是要给的。   虞老夫人蹙了眉:“我听说,科考舞弊一案,就是交给荣郡王主审。”   姚氏点头:“是三皇子提议,说是此案牵扯上了宁远伯,而宁远伯是外戚,干系甚大,此案不该交由外臣审理,应由宗室出面审理。”   宗室里乌烟瘴气,大多都是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能得用的人并不多,荣郡王算是最受皇上信任的人。   宗室想要保爵位,享富贵,也是要提前站队。   有了从龙之功,才能恢复祖上光德,权柄在握,享尽荣华。   虞老夫人想透了这些,就想到了,早前三皇子进了窈窈名下米铺的事,眼皮子狠狠一跳,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了。   宁远伯一案果然牵涉到了储位之争,虞幼窈道:“因着周厉王一案,这两年来,皇上确实有心任用宗室子弟,今年秋山春搜行猎,就有不少宗室子弟,受了皇上褒奖,还恩封了几位骑射不错的宗室子弟到军中任职。”   周厉王一案,殷怀玺横空出世,皇上对殷氏血脉也重视起来了。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可虞老夫人和姚氏都听明白了,宗室在储位之争,已经有了影响力,无论如何都不该将这场花会,看成简单的花会。   虞老夫人摇摇头:“我也许多年没出去走动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   姚氏心中一定:“这两年,京里头也不太平,我每回出去走动,都是提心又吊胆,生怕行差错步,惹了祸事,这回宗室的帖子,我一接到手里,就没辙了,亏得家里有老夫人您这个定海神针,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咋办。”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你也别太紧张了,老郡王妃是个爽快人,在京里积攒了不少好名声,不然你以为,京里头闲散宗室都有成千上万,为什么复爵这样天大的好事,没落到旁人家里,就到了荣郡王府呢。”   荣郡王府能复爵,还是老郡王妃之故。   姚氏点头:“我也时常听说,老郡王妃是个爽利的人,”说到这儿,她瞧了虞幼窈一眼,就转了话儿:“提起老荣郡王妃,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窈窈和她还有些渊缘……”   ——   眼看着还有三日,就到了花会的日子,荣郡王府一早就已经准备上了,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荣郡王妃用完了早膳后,就安排下人们点卯,将事情一一地交代下去。   等忙活完了,已经到了午时。   荣郡王妃梳着高锥髻,头发耙着头皮,忙碌了大半天儿,便也觉得头皮紧得慌,一回到屋里,就让身边的万嬷嬷,帮着卸了首饰。   “章哥儿呢?”荣郡王妃头上松快了,就想到这一上午都没见着儿子。   万嬷嬷:“说是约了三皇子,一大早就出门了。”   荣郡王妃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前两天,郡王爷又向朝廷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都跟他说了多少次,让他这阵子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头,等朝廷赐封的圣旨下来,他世子的名份正式定下来了,家里才能安稳。”   万嬷嬷宽慰道:“三皇子的邀约,也不好推了。”   荣郡王妃微微一叹:“请封世子的折子,早两年就呈上了朝廷,只是赐封的圣旨迟迟不下,我和郡王爷都悬了心,担心这爵位在我们身上,就到头了。”   万嬷嬷连忙道:“郡王妃可别太担心,这回有徐贵妃从中使力,大少爷请封世子这事,一准妥当。”   荣郡王妃摇摇头:“哪有你说得轻巧?徐贵妃这忙可不是白帮得,一不小心,狐狸没打着,还要惹一身骚,若不是为了章哥儿,我却不愿趟了这浑水。”   万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可是为了虞府的事烦心?”   提起这个,荣郡王妃脸色就不好看了:“我也不想做这缺德事,可老王妃相中了虞家大小姐,只等着到了花会,把人请进府里相看了,这是大约也就成了。”   万嬷嬷低下了头,没敢说话。   荣郡王妃轻叹一声:“这两年到外头走动,我也瞧见了虞大小姐几回,到底是得了太后娘娘赞赏的人,教养就是不一般,虞老夫人孀居多年,在京里素有贞烈大名,虞大小姐名声好,做人也低调,可不像宁远伯家那个陆明瑶,仗着有几分资色就张扬显摆了。”   万嬷嬷心道:虞大小姐这条件,除了做那枝头的金凤凰,这京里哪家不想的。   荣郡王妃继续道:“老郡王妃和虞幼窈的生母谢氏,还有些渊缘,有一年宫中办宴,有一位淑人受不住暑热,当场晕倒了,谢大夫人当时隔得近,一马当先冲过去,给那位淑人喂了清暑通窍的秘药,那位淑人这才没事。”   万嬷嬷正在想,这与老郡王妃有什么关系呢?   耳里就听到荣郡王妃道:“当时,老郡王妃也是热中了暑气,为免当场失态,就寻了谢大夫人,这位谢大夫人也是个爽利心细的人,就问了老郡王妃的身体情况,确认是中了暑气之后,大大方方舍了药,老郡王妃很喜欢谢大夫人,总夸谢大夫人是个敞亮人,郡王府名下一些生意,也都是走了谢府的渠道,当年谢大夫人早逝,老郡王妃就亲去自虞府吊唁了。”   宗室名头说来好听,家里没了爵位,没有正经职称,就只能吃祖业,可大周朝历经了不少代,再大的祖业,也败得差不多。 第601章 荣郡王府   宗室都是面上风光,外强中干。   荣郡王府从前也是如此,是老郡王妃搭上了谢府的路子,荣郡王府有了营生,日子才渐渐宽松了。   万嬷嬷恍然大悟。   老郡王妃与谢大夫人有旧,家里与谢府也有了利益上的往来,虞大小姐家世、品性、名气,也都上乘。   这样看来,老郡王妃瞧中了虞大小姐,也是顺理成章了。   怎么也是一桩好姻缘。   话说到这儿,荣郡王妃有些口干了,端了茶,喝了几口,又道:“虞大爷正三品吏部侍郎,虞二爷还是内阁次辅,虞幼窈外家豪富,这样的家世,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偏偏,这世间慧眼识珠之人,也不光咱们老郡王妃一个,人徐贵妃早两年就盯上了虞大小姐。”   万嬷嬷听得一愣:“怎么早两年就?”   那时,虞大小姐才多大点?   荣郡王妃轻叹:“长兴侯府花会,虞府和二皇子一系交恶,有一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虞大小姐要家世有家世,要钱财有钱财,说句难听一点的,就是那些一品大员家的姻缘,都不如虞大小姐来得靠谱。”   虞大小姐亏就亏在“门当户对”四个字上。   万嬷嬷蠕了蠕嘴:“虞氏也是大族,家里没有做妾的女儿,便是虞梦湘这个庶女,也嫁进了镇国侯府做了庶子嫡妻,虞府未必……”   荣郡王妃瞧了她一眼:“你是傻了不成,这侧妃是要上皇家玉碟的,侧妃不叫【纳】,是和正妃一样叫【娶】,将来到了三皇子府里,也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见了,还要行【君臣】礼,咋能和妾相提并论呢?”   万嬷嬷低下头。   荣郡王妃微叹:“虞大小姐那是长了尾巴的凤鸾,也是我荣郡王府没得福气,我啊,只盼着花会过后,咱们家怀章的世子名份,能早些定下来。”   万嬷嬷欲言又止。   荣郡王妃睃了一眼,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万嬷嬷这才敢开了口:“老君王妃那边……”   荣郡王头皮一麻:“老郡王妃是个暴脾气,我哪敢告诉她这个?只能先瞒着她,等到了花会,木已成舟,把事儿往虞府头上一推,就没我什么事了。”   姻亲这事,讲究你情我愿,老郡王妃若是执意要和虞府结亲,皇子也不能仗势欺人,不然跟强抢官家之女有什么区别?   可如此一来,难免就得罪了徐贵妃。   荣郡王府也不想掺合什么储位之争,更不想站位,便也不能挡了别人的道儿,以免将来误了家里的前程。   ……   到了花会这日,许嬷嬷帮虞幼窈挑了一身松绿色软烟罗对襟曲裾罗裙,松绿清新雅致,宛如雨后空山,新芽初绿,焕发的勃勃生机。   许嬷嬷笑问:“今儿就改梳飞天髻?”   飞天髻和飞仙髻一字之差,发式也有些类同,飞仙髻发分两环,飞天髻发分三环,要显得隆重一些。   虞幼窈没有异议。   许嬷嬷梳好了发髻,挑了一顶鎏银步摇小冠。   以银丝绞成了缠枝纹样,四周垂挂了银箔叶片、小花,和流苏宝珠,小冠一戴到头上,花、叶,宝珠轻盈摇动。   远远比不上,虞幼窈生辰那日打扮得光鲜隆重,却也清新妍雅。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虞幼窈总算带了春晓和夏桃,去了安寿堂。   虞兼葭已经到,穿了一身白底紫薇妆花纱裙子,一簇簇或紫、或红、或银的紫薇花,在纱衣上柔妍绽放,有一种芳柔绚烂之美,简单梳了一个单螺,左边戴了一朵鎏银镶红宝的偏花,十分娇美。   姚氏也带了虞霜白提早过来了。   虞霜白碧绿的纱裙纯净明亮,上面堆累了一朵朵榴花如火,梳了一个元宝髻,戴了镶红宝的小冠,更衬得她妍丽大方。   虞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孙女儿,满意地点头:“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马车等在垂花门前,虞老夫人年纪大了,姚氏身为媳妇,自然要在跟前伺候,和虞老夫人坐了一辆马车。   虞幼窈三姐妹同坐了一辆马车。   到了马车上,虞幼窈担起了长姐之责,又提了一些荣郡王府的人事:“……到了荣郡王府,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以礼数、规矩为则,荣郡王府几位嫡出的小姐,都没有赐封,便也如我们一般,礼数周全了即可!”   虞霜白搂着虞幼窈的腰,嘻嘻地笑:“有大姐姐在,我可什么都不担心。”   她也不是头一回和大姐姐一起出门了。   虞幼窈听笑了,又交代了:“到了荣郡王府,我要照应一些祖母,也不能时时和你们呆一块,镇国侯府与宗室来往较多,到时候你们跟着宋三姐姐一道。”   虞兼葭颔首:“我知道了,大姐姐。”   虞幼窈又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今儿参加花会的,肯定有不少宗亲,得势的宗亲还在少数,以礼相待即可,若有人刻意为难,直管理直气壮,若遇到那些胡搅蛮缠的,就寻了我来处理……”   虞兼葭垂了头,牵了一下嘴角。   这两年,虞幼窈借了太后娘娘对她的夸赞,及“窈心堂”,在京里攒了不少名声。   明明是个“丧妇长女”,却在京里有了才德的名声,不管到了哪儿,就冲了这样的名声,旁人还要礼让三分。   呵,丧妇长女能这样风光的,虞幼窈还是头一个。   可虞幼窈凭什么呢?   不过是凭了当初,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踩了长兴侯府的威严脸面,为自己博了一个一劳永逸。   说她丧妇长女,那就是在置疑先帝,置疑当今皇上,甚至是置疑亲口夸赞虞幼窈的太后娘娘。   看,现在连都要仰仗虞幼窈了。   马车到了荣郡王府垂花门前,迎客的丫鬟、婆子连忙上前,搭了小凳,姚氏率先下来,就有丫鬟要去扶她。   哪儿晓得,姚氏转了一个身,见虞老夫人打马车里出来,连忙将虞老夫人扶下来。   丫鬟和婆子们瞪眼一瞧,只见一位穿了真红大袖衫裙的老夫人,气派庄重地打马车里下来,顿时就打了个激凌。 第602章 老郡王妃   柳嬷嬷递了请帖,就有下人报了虞老夫人一行人的身份,下人们连忙行礼。   荣郡王府大办花会,前院招待男客,是荣郡王在照应。   后院接待女客,是由荣郡王妃在安排,虞老夫人一来了,荣郡王妃连忙放下了应酬,急火匆匆地迎过来。   就见到虞老夫人穿一身诰命常服。   大周朝诰命夫人都有两套命服,一套是礼服,乃进宫拜见贵人的大妆。   另一套是常服,通常是接宫里一些重要的圣旨,及重要宴会才会穿戴。   老夫人是二品诰命,头饰用珠翠庆云冠,真红大袖衫裙镶紫边,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裙上横竖金绣缠枝花纹,没有霞帔,也显得庄重贵气。   荣郡王妃心中一憷,连忙堆起了满脸笑容,上前行礼:“今儿这是吹了什么风,竟老祖宗您也吹来了,我们家老王妃要是得知您来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虞老夫人点点头,就问:“说来,也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她身体可还好?”   荣郡王妃连忙回答:“托您的福,身体还爽利。”   说完了,她垂了垂眼睛。   原想着,虞大小姐由婶娘带着出门,便是一个婶娘,半个娘,那也只是半个娘,哪能比得上自个女儿周全?   到时候让虞幼窈自己出点岔子,刚长了年岁的姑娘家,礼数上,规矩上有所欠缺,也怪不到荣郡王府头上。   她是真没想到,虞老夫人竟然会来。   早前,一直听说,虞老夫人是孀妇,身体也不大好,就鲜少在外面走动,又吃斋念佛了多年,性子寡淡了,更不喜欢凑热闹。   想着之前与徐贵妃商量的那事,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   来荣郡王府之前,虞幼窈就了解过荣郡王府的一应事宜,自然也认出了荣郡王妃。   这位梳了高锥髻,戴了累丝大凤,穿银红牡丹罩衫,腰间系了一条红绸彩帨,上窄下宽的狭长条形,绣蝙蝠图纹,上系了黄色丝带连缀浮雕凤纹,红珊瑚扁珠,色彩鲜艳。   大周朝只有宗亲才戴彩帨。   荣郡王妃再多的心思,也不敢在虞老夫人跟前表露,又连忙招呼了姚氏,眼儿一转,就瞧了站在长辈身后虞幼窈。   也不是头一次见到,可这清新妍雅的模样,依然瞧得她直吸气。   “这位是……”荣郡王妃笑容一深:“你们家大小姐吧!”   虞老夫人颔首:“我们家老大的嫡长女。”   虞幼窈连忙从长辈身后走出来,敛衣向荣郡王妃施礼:“郡王妃安好!”   荣郡王妃见她年仅十三,就已经有了几分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的娇贵风姿。   规矩礼数都显露出了好家教与涵养。   荣郡王妃连忙握住的手,将她托起来,笑道:“好孩子,我们家老王妃,与你娘谢大夫人有旧,到了我们家,哪需要客气,”说完了,就转头瞧了虞老夫人,一脸恭维:“啧,多好的丫头,难怪您老将人藏掖在家里,平常难得见一回,怕不是担心有人跟您抢了。”   虞幼窈今年十三,已经到了说亲的年岁,这玩笑,也是无伤大雅,虞幼窈生辰没有办宴,京里头许多人,也该明白虞老夫人的心思。   虞老夫人笑容一深:“可不是嘛,我们家现在哪儿能离得了她?!”   这订了亲的姑娘,和没订亲就不一样了,规矩讲究一多了,连家里的父亲、兄弟,都要避讳着。   每日除了绣嫁妆,学些管家上的事,连家里许多事也不能再插手了。   荣郡王妃听到老夫人干脆承认了,头皮又是一麻,却也只能硬了头皮笑:“那是,京里头谁个不知道,你们家大小姐是个能干人,十岁就帮着长辈分忧,杨大夫人病了两三年,家里也都是她在照应,虞三小姐身子不好,也是她帮忙照料。”   虞兼葭低着头,嘴里一苦。   这两年来,她一直呆在庄子上休养,也知道京里有不少关于她身体不好的传言。   可她没法辩驳。   只盼着一会儿,在花会上多露一露脸儿,也好叫旁人知道,她已经养好了身体,再也不是虞府的病秧子了。   虞老夫人颔首,听她夸了孙女儿,一点也不谦虚。   荣郡王妃也转了话,一一询问了虞霜白,虞兼葭。   虞老夫人笑眯眯介绍了一道。   虞霜白娇丽大方,荣郡王妃瞧得眼神一亮,喜爱之色不加掩饰。   到了虞兼葭,荣郡王妃见她一身紫薇花裙,姿态虽然柔弱,可身上不见病气,就知道,虞三小姐这身子是养好,少不得也要夸一通。   心里却也忍不住赞叹,虞府这三个嫡女,确实个个长得好,礼数,规矩、性情也是样样出挑。   虞幼窈娇贵,虞霜白娇丽,虞兼葭娇柔。   寒喧完了,荣郡王妃连忙带虞老夫人一行人去了花厅。   虞老夫人辈份高,被请到了上座,一屋的媳妇子哪敢慢怠,连忙领了家里的姐儿上前行礼,寒喧。   老郡王妃坐在紫红发亮的紫檀椅子上,见了虞老夫人,浑浊的眼儿都放了光,差点起身拉着她叙话。   到了她们这岁数,从前交好的姐妹是见一次,少一次。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虞老夫人了。   待互相见礼了之后,虞幼窈姐妹上前,向老郡王妃施礼。   老郡王妃不瘦不胖,年岁比虞老夫人还大些,穿了绛紫色鹤纹衣,腰间也系也采帨,上面绣的是松鹤延年纹。   老郡王妃早有准备,拉着虞幼窈的手,夸个不停:“……好孩子,模样是随了你娘,连性儿也与你娘一般,是个敞亮的,真正是好教养啊,好,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说着,身边的嬷嬷就递了她一个巴掌大的金丝楠阴沉木盒子,她接过了盒子,不由分说就往虞幼窈手里塞去。   虞老夫人从旁瞧着,眼神不由一动。   这礼物显然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装了盒子就越显得慎重,阴沉木又是贵木,就越显得这礼物不同一般。 第603章 不知好歹   虞幼窈也知推不过,就大大方方地接下:“长者赐,不敢辞尔,多谢老王妃。”   轮到了虞霜白和虞兼葭,这礼就成了被丫鬟端在托盘上,众多礼物之中的一件,虽然也不差什么,但明眼人都瞧出了差别。   不过老郡王妃和谢大夫人有旧,也是无可厚非。   虞兼葭垂了眼睛,内务府制鎏金花簪,华贵璀璨,她也是十分喜欢,可不经意瞧了捧在夏桃手里的金丝楠阴沉木盒子,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礼数周全了之后,也就没姐儿们什么事。   虞霜白知道虞幼窈要先照应祖母,就和宋婉慧、齐思宁,唐云曦一道先离开了。   姚氏碰到了相熟的人,少不得也要寒喧几句,虞老夫人许久没有出门,虞幼窈也有些不放心,就缓了一步。   老郡王妃瞧了一眼,笑容一深。   在场其他夫人、太太们,也没觉得她不知礼数,大人们说话还留着不走。   百善“孝”为先,虞二夫人虽然是媳妇,可虞老夫人一直也是大房经手照应,虞幼窈一时脱不开身,也是理所当然。   大家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甚至还有人当场夸赞虞幼窈有孝心。   一提了孙女儿孝顺这话,虞老夫人就笑了,嘴上就多了许多话,多年没出来走动的隔阂也散了许了。   见祖母与人叙话,也聊开了,虞幼窈也放心了许多。   这时,姚氏寒喧完了,就道:“你也出去赏花,老夫人身边有我照应着。”   虞幼窈也不好再继续呆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时,穿了一身紫色烟纱裙子的太太,笑眯眯地站起来:“虞大小姐头一次来郡王府,我带你出去认认路。”   是荣郡王府二房的洛二太太,方才见礼的时候认过。   荣郡王府的二爷是庶出,到底是宗亲,洛氏穿着比旁人讲究了一些,打扮也精细。   虞幼窈连道不用。   洛氏却已经拉了虞幼窈的手:“走吧,谢大夫人与我们老王妃是旧识,你到了我们家,多照顾些,也是理所应当。”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就不好推拒了。   一到了院子,虞幼窈就瞧见白玉石的如意平安门,就有一位穿了蔷薇花绫纱裙子的小姐,领了一个丫鬟等在那儿。   洛氏带着虞幼窈走过去,一指:“这是我们家五小姐,锦微,比你大一岁。”   殷锦微大方开朗,待人没有隔阂,两个互相见了礼,她就亲切地挽了虞幼窈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喊:“窈儿妹妹。”   进了荣郡王府之后,虞幼窈就没少听,荣郡王府里的人,提及她娘与老郡王妃有旧,荣郡王府待她也是热情周到。   殷锦微自来熟的作派,仿佛也是这个原因。   虞幼窈微笑,喊了一声五姐姐。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上了抄手游廊,荣郡王府很大,宅子修得精致气派,处处都见了雕龙和绘凤,彰显了宗亲身份。   府里正在办花会,处处都摆了花团锦族的花木,有不少名贵的品种。   殷五小姐口才好,每到一处,都会向虞幼窈介绍那一处的景观、花木,以及与姐妹之间,在那处发生过的一些趣事。   这一路走来,也是半点也不无聊。   虞幼窈一边欣赏荣郡王府的景致,也借着闲聊,旁推侧敲,就知道了这位殷五小姐,是荣郡王府殷二爷的庶女。   是宠妾所出,在府里也是很得脸。   这会儿,府里的嫡女都在赏花的地方,招待各府的小姐们,特意寻了一个庶女帮她引路,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周全。   如此看来,荣郡王府确实对她格外照顾。   走了一段路,虞幼窈就赞叹道:“五姐姐,荣郡王府可真大,走了这么久,也没到赏花的地方,还有几时能到呢?”   殷锦微目光闪了闪,就指向前面:“看到面前的岔道吗?左边拐一道,路过了紫薇菀,就到了赏花的地方,”似是担心虞幼窈怀疑什么,她又补充道:“方才见窈儿妹妹,似乎对荣郡王府的景致很感兴趣,就弯了一道路,走了紫薇菀。”   “原来如此。”虞幼窈点点头。   她确实表现出了,对荣郡王府的景致很感兴趣,殷五小姐有心介绍,也不能扫了她的兴致,驳了她的好意。   荣郡王府到底是宗亲,态度敷衍也容易落人口实。   到了旁人家里,一举一动,一言一举,都要依照礼数,规矩了来,既表达了对客人的敬意,也彰显了自家的教养。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   殷锦薇见她没有计较,悄悄松了一口气,就笑道:“大伯母喜欢紫薇花,府里就种了一大片,银薇、紫薇、红薇各种颜色,交相辉映,宛如烟霞灿美,紫薇花的花期很长,能从四五月一直开到秋日,也是我们荣郡王府里的一景,既是花会,窈儿妹妹又是头一次来郡王府,就特地带你过来看一看。”   真是好一张巧嘴,虞幼窈笑了:“那就多谢五姐姐了。”   老郡王妃与她娘有旧,她到了荣郡王府,王府里的人多照顾她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殷锦薇也因此,待她更亲近一些,甚至特意带她去府里最美的紫薇菀看紫薇花,怎么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荣郡王府办的就是花宴。   赏花是必不可少的。   殷五小姐这行为不算失礼。   自从她进府之后,因着与老郡王妃有些渊缘的原故,荣郡王府已经是对她格外照顾,处处迁就。   再要因这点小事不满,那就不太不知好歹了。   思及至此,虞幼窈倏然一惊。   猛然意识到,若她在花会上,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怪不到,一直对她“格外照应”,“处处迁就”的荣郡王府头上去。   毕竟,方才荣郡王妃,在垂花门前,就说了一句:我们家老王妃,与你娘谢大夫人有旧,到了我们家,哪需要客气。   垂花前门是迎客的地方,停在那儿等着迎客的人,也不只虞府一家,旁人家自然有眼睛,能看到这些。   老郡王妃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儿,独独送了她一个装了盒子的礼物。 第604章 包藏祸心   因着她晚了一步路,洛二太太一个长辈,就亲自引她出门。   还寻了府里的小姐等着,为她引路。   这一事事,一桩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都是旁人家姐儿没有待遇。   实在不能怪虞幼窈多想,从一接到荣郡王府的花会帖子,她就没把这场花会,当成普通的花会。   来之前,表哥也提醒了她,让她多留点神。   虞幼窈进了荣郡王府之后,不觉就心怀了谨慎。   到了旁人家里,谨慎无大错。   可如今,她在无形之中就落了单,头一次来荣郡王府,对荣郡王府也不熟,去哪里也是一摸黑,全看殷五小姐将她往哪里带。   方才殷五小姐就没经她的同意,擅作主张就将她往紫薇菀里带了。   她是不相信,荣郡王府会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但若是她自己出了岔子,怨得了谁?   虞幼窈眼儿深了深。   “窈儿妹妹,前面就是紫薇菀。”殷五小姐拉了虞幼窈的手,手劲略有些重,虽然没弄疼她,却叫人一时也挣脱不去。   虞幼窈回头,对春晓使了一个眼色,就被殷五小姐不由分说,拉向了白玉拱门前。   从洞门外瞧进去,能看到紫薇化灿若烟霞,美不胜收。   “五姐姐,你慢点走,我快跟不上你了,你能不能轻点拉,我手有点疼……”虞幼窈一边走,“哎哟”一声,就弯下了腰。   拉得这样重,无非是不希望被拉得人轻易挣脱了。   走得又快又急,无非是不想被拉的人,有机会脱身。   大户人家的姐儿们,都学过接人待物,没有人会不顾旁人的意愿,硬拉了旁人,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如果有,不管是无心还是故意,既不合规矩,也不符礼数,她就没有必要去配合了。   她只想将虞幼窈引到紫薇菀里,可不想因为她,让虞幼窈出了什么岔子,若是节外生枝可就麻烦了。   殷锦微吓了一跳,连忙弯了腰,低了头去扶她:“窈儿妹妹,你怎么了?”   春晓一记手刀,殷锦微带来的一个丫鬟,悄无声息就被打晕倒地。   虞幼窈也没必要再装:“打晕她!”   殷锦微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春晓又是一记手刀,殷锦微脑袋一晕,晃悠了一下,就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世了。   虞幼窈笑了:“可以啊,下手又快又狠,这两年没跟长安白学。”   春晓的父亲练过一些把式,春晓打小就跟着父亲学了一些,后来跟长安混熟了,就让长安教了她正经的拳脚功夫。   表哥对此乐于见成,长安教起来也尽心。   好在春晓在武艺上有些天赋。   虞幼窈故意装作崴脚,是为了转移殷锦微的注意,好方便春晓行事,免得惹出了动静。   春晓被夸得脸红。   夏桃心里有点慌:“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   虞幼窈淡声道:“来的路上有一个凉亭,把人丢在那儿,殷锦微是荣郡王府的小姐,就算昏倒在凉亭里,也不会出什么事。”   春晓得了令,一手拎一个,丫鬟小姐一把抓,跑得两条腿起飞。   夏桃贼眯了眼睛,四下张望,没见着有人,心里放心了一些,又越觉得殷五小姐把小姐往没人的地方引,分明不安好心。   想了这些,夏桃连忙问:“小姐,殷五小姐她想做什么?为什么独独把小姐引到这边?”   方才跟着殷五小姐走了一道,见路上的人越走越少,她就觉得有些不对,暗暗留心附近的动静。   虞幼窈站在紫薇菀院外,紫薇树花枝招展,远远也能瞧见,墙内灿若烟霞,确实是难得的美景。   若她不是心存了警惕,轻信了荣郡王府对她,是真的“格外照应”,轻信了殷锦微待她“热情周全”,不曾怀疑殷锦微,又见了紫薇菀如此美景,人都到了这地儿,换作任何人,少不得也要进去瞧一瞧。   虞幼窈淡声道;“左不过是故意引我在花会上出岔子,这一路走来,人越走越少,到了紫微菀,更是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就是洛二太太,都没这份能耐,更何况是殷五小姐一个庶女。”   殷锦微说过,是因荣郡王妃喜欢紫薇花,才有了紫薇菀,这是荣郡王妃的地盘。   夏桃瞪大了眼睛:“难道是荣郡王妃?她和小姐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小姐?”   虞幼窈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些个皇家宗亲,一个个外强中干,面上风光,却偏仗着自己是皇室中人,就自觉高人一等,便是算计人,也是如此明目张胆。”   夏桃气得混身直哆嗦:“可恶!方才见荣郡王妃对小姐亲切又温和,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老郡王妃与小姐的亲娘有旧,没想到她竟然包藏祸心,算计小姐。”   虞幼窈轻叹:“可不是吗?若事后吃了亏,也是我年岁小,规矩和礼数,难免有些疏漏,也怨不到荣郡王府头上,没有确切的证据,就只能忍气吞生,否则就是诬蔑宗亲,藐视皇家威严,事情一闹大,就要牵连整个家族。”   这就是宗亲,只要一天顶了天家姓氏,便是再落魄,头上也有了一顶保护伞。   荣郡王府是有恃无恐。   这也是京里头,大多人家不愿与宗亲往来的原因。   也是祖母今儿,特意穿了诰命常服过来的原因。   可是祖母大约也没想到,诰命常服也震慑不了,这些自命不凡,自视甚高,不把人当人看的宗亲。   夏桃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引小姐过来的人,是荣郡王府的小姐,荣郡王府抵赖不了,这难道不是确切的证据?”   虞幼窈眼里透了讽刺:“殷五小姐是二房庶女,姨娘是殷二爷的宠妾,一个妾室,一个庶女,舍了便也舍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接到荣郡王府花会请帖时,她私底下了解过荣郡王府的一应人事。   殷二爷有一位宠妾,也略有耳闻。   方才闲聊时,她旁推侧敲了殷锦微的情况。   殷锦微语气略带得意,这绝不是在嫡母手底下讨日子的庶女,该有的态度。 第605章 幽会佳人   不难推断,洛二太太再大度,怕也不能容忍,一个妾室,仗着爷们宠爱,爬到她正室的头上作威作福。   更不能容忍,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女,越过了她的嫡女。   等事情东窗事发了,就拉了这个庶女出来顶缸,既能除了一个碍眼的庶女,又能打击老爷的宠妾,简直是一石二鸟。   夏桃也想到这一点:“所以,荣郡王府一早就算计了这些,连善后,也已经算计好了,只等着小姐……”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可是!   荣郡王府的恶意,挟裹在“格外照应”的糖衣里,就像裹了糖霜的砒霜,稍有不慎,就是穿肠之毒。   虞幼窈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可夏桃也知道,殷五小姐行迹可疑,荣郡王府对小姐分明不安好心:“小姐为什么要将殷五打晕?”   殷幼淡淡道:“殷五小姐特意将我引来此处,不可能没有后招,紫薇菀情形未知,打晕了她,以免节外生枝,也以防闹出动静,殷五小姐在凉亭里,没与我一道,不管这件事如何发展,殷五小姐也攀扯不上我了。”   夏桃恍然明白了。   对付敌人最好的手段,就是连上场的机会也不给她。   这时,春晓回来了,虞幼窈又道:“总要搞清楚,荣郡王府为什么要算计我。”   夏桃还没反应过来,春晓已经走过来了:“小姐,我按照您的吩咐,将殷五小姐和她的丫鬟,扔到了凉亭里。”   虞幼窈点头:“你现在悄悄去紫薇菀打探一下,看看殷五小姐为何将我引到此处,我去前面庑廊处歇一歇脚。”   不管荣郡王妃在算计什么。   这一路人越走越少,到了紫薇菀附近,更是连人也不见,就足以见得,荣郡王妃的算计见不得人,紫薇菀肯定也没多少人,春晓足以应对。   春晓点头,悄无声息地进了紫薇菀。   紫薇菀里情况未知,虞幼窈不好在此处久待,带着春晓,沿路走回了抄手游廊,停驻在廊拐脚处,仿佛正眺望紫薇菀里,紫薇花灿若烟霞。   春晓打小就练了些把式,根底打得不错,这两年来,又泡了不少打熬筋骨的药浴,她年岁大了些,药浴的效果,不如小时候效果好,但是她能吃苦,训练强度越大,药浴效果就越好。   两年下来,虽然没练成一个高手,但以一敌三,飞檐走壁不成问题。   紫薇苑遍植花木,环境清幽,春晓借着花木遮掩,就摸到了紫微菀内里。   菀里引水入院,修了一个大湖,湖心里山石叠障,高低错落,形态千奇,种了品种不一的各色芙蕖、睡莲,湖心修了一栋二层竹楼,湖边遍植了各色的紫薇花,紫薇绕水,水绕竹楼,还真是难得的景致。   春晓打算去竹楼里探一探,就听到青石砖铺的路上,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春晓面色胚变,眼里全是骇然。   紫薇菀是荣郡王府后院没错,可后院里,却有男人的声音,殷五小姐还处心机虑将小姐往紫薇菀里引?!   若小姐当真一只脚踏进了紫薇苑,岂不成了与男人私会?   名声也都毁完了!   春晓听到声音越来越近,闪身进了紫薇花林,看到不处远,有两个男子并肩走来。   都是十七八的年岁。   其中一个男子,穿了一身蟒袍玉带,金质玉相。   紫蟒袍上绣金纹四趾九蟒,前后两肩各两条绣金四爪蟒龙纹,蟒龙首面向正面,双目圆睁,正视前方,蜿蜒而坐。   春晓惊愕不已。   五趾为龙,四趾为蟒,宗亲特赐者才能用绣金九蟒,朝臣们只用青、蓝二色。   这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春晓心里扑通乱跳,勉强冷静下来,就瞧了另一人,一身石青色四趾蟒袍,应该就是荣郡王府的大少爷,殷怀章。   蟒袍玉带的男子,手里拿了折扇,一路欣赏着紫薇菀的景致:“你们家紫薇菀修得可真是清幽雅致。   “三殿下满意就好,毕竟,”殷怀章笑得别有深意:“如此胜地,幽会佳人,才别有意趣!”   三皇子似笑非笑,一折扇敲到了殷怀章头上,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本殿下熟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也是知礼的人,怎么会做出幽会佳人这种私德败坏、寡鲜廉耻的行径?是偶遇,偶遇知道吗?”   殷怀章也顾不得额头上的疼痛,连忙道:“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三殿下您的清誉。”   三皇子见他还算识相,笑嘻嘻道:“你可要记清楚,本殿下近日课业繁忙,今儿花会,是你们荣郡王府三番四次,极力邀请本殿下,本殿下是盛情难却,这才在百忙之中,拔了空前来参加花会。”   殷怀章很上道,立马道:“那是,三殿下勤学刻苦,听说荣郡王府有一种,紫薇水菀景致清幽,环境优美,就打算过来散一散心,因着紫薇菀是后院,为免惊忧了后院的女客,我们家特意做了安排,摒退了紫薇菀附近所有下人,是虞大小姐无意间闯入了紫薇菀,偶遇了三殿下……”   荣郡王府把一切都安排妥妥地,三皇子满意笑了!   殷怀章谄媚道:“我都打听过了,虞大小姐往常低调,鲜少在外头走动,没见过几个外男,紫薇菀清幽雅致,三殿下与虞大小姐在此偶遇,殿下身份尊贵,风度翩翩,景好人也好,虞大小姐肯定会对三殿下芳心暗许。”   没见过外男的闺阁女子,最好哄了。   稍加一些手段,便能撩得她们面红赤耳,怦然心动,更何况三皇子还是尊贵的皇子,母妃又是贵妃。   这样的身份,就没几个女人能抗拒得了。   荣郡王府这才敢明目张胆了算计官家女,这十拿九稳的事,一旦事成了,没准虞府还要谢谢荣郡王府帮忙谋了一段好姻缘呢。   这话却是拍到了马屁上,三皇子笑了:“这还像句人话,孤男寡女有损虞大小姐的清闺,能给虞大小姐一个好印象,后面本殿下诚心求娶,一切也能顺理成章,本殿下可不做那毁人名声,迫人嫁娶的无耻之徒。” 第606章 贪慕虚荣   结亲又不是结仇,虞府也好,谢府也好,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助力,定要让虞大小姐与他一条心,才能毫不保留地为他所用。   殷怀章连连称是。   三皇子话锋一转,就问:“可有打听清楚了,那位虞大小姐果真是京兆第一美人?”   他在宫里头,打听消息总不如宫外方便。   虞大小姐既然有美名传出,长相肯定是差不了,这不马上就要见到人了,一时就有些心痒难耐了。   殷怀章也没见过虞幼窈,但之前祖母有心让他和虞大小姐结亲。   他旁推侧敲,问了母亲关于虞幼窈的情况。   不过,这事却不能说给三皇子知道。   于是,他就笑道:“我旁推侧敲问了母亲,那位虞大小姐娇贵鲜妍,身段儿纤秾合度,肌肤宛如香膏玉脂,仙姿玉貌,华净妍雅,陆明瑶也要逊色三分。”   三皇子眼睛一亮:“此话当真?我记得虞大小姐也才十二三岁吧,模样都没长开……”   殷怀章可是风月老手,花街柳巷,暗娼窖馆,就没有不混得。   他还特别能装,家里压根不知道,他在外面厮混成性:“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儿,十二三岁就已经有了花骨朵的青涩蔓妙了……”   一边说着,他就凑近了三皇子耳边,压低了声音。   三皇子听得嘻嘻直笑。   说完了,殷怀章就折了一枝紫薇花,这一枝紫薇花将开未绽:“三殿下您看,这一朵紫薇花美是不美?”   没有全开的紫薇花,虽失之烂漫,却依然艳骨尤存,三皇子就笑了:“自然是美。”   殷怀章就笑了:“那位虞大小姐,正是这花骨朵儿一般的年岁,待她进了三殿下宫里,三殿下好好伺弄,用心浇灌,就能开出倾城绝艳。”   都是男人,又是一早就通晓了男女之事,哪能不明白这话暗藏的深意。   三皇子就有些迫不及待,想早点见到这位传说中,仙姿玉貌,有倾城绝艳之姿质的虞大小姐了。   思及至此,三皇子话锋一转,就问:“这都什么时辰了?虞大小姐何时过来?”   殷怀章笑了:“三殿下莫急,我五妹妹身边的丫鬟,之前就传了信,五妹妹已经带了虞大小姐在来紫薇菀的路上,为免虞大小姐怀疑,路上肯定是要看看风景,聊一聊闺中日常,要耽搁一些时候。”   三皇子蹙了一下眉:“你这个五妹妹……”   殷怀章立马道:“三殿下请放心,我这个五妹妹,无意见了三殿下一面,就对三殿下情根深种,我告诉她,只要她能将虞大小姐引到紫薇菀,就帮她制造与三殿下见面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事一准妥当。”   殷锦微没脑子,是个贪慕虚荣的蠢货,还当他瞧上了虞大小姐,所以才让她将虞大小姐引到紫薇菀。   荣郡王府复爵得势,殷锦微一个庶女,被那些没爵位的闲散宗亲奉承多了,脑子就糊住了,一个小庶女算计官家嫡女,也不带怕的。   也不想一想,她一个庶女,就是给三皇子当侍妾都不够格,竟然还敢肖想三皇子,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三皇子在宫里,像殷五小姐这样的女人见得多了,就有些不屑,冷哼一声:“你去探一探消息,虞大小姐过来了,赶紧过来通报一声。”   春晓眼见着三皇子和殷怀章走远,这才悄无声息出了紫薇菀。   虞幼窈面无表情,听着春晓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荣郡王府千方百计,算计她到紫薇菀里私会男人。   而这个男人,不是旁人,却是当朝三皇子。   一旦算计成功,她清誉有损,虞府也落了把柄在三皇子手里,就只能嫁进三皇子宫里做个侧妃。   殷锦微铤而走险,做了引路石,是想攀附三皇子。   洛氏未必不知道这些,却故意纵容庶女,甚至为庶女创造机会,是为了借机除掉威胁她的宠妾与庶女。   那么荣郡王妃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整个荣郡王府满屋子腌臜算计,连徐贵妃和三皇子都掺合其中,真正是恶心透顶了。   夏桃已经惊愣了眼儿,捂着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虞幼窈却面色平静,仿佛荣郡王府算计的人,不是她似的。   等春晓禀报完了,虞幼窈淡声问:“这么说来,现在紫薇菀只有三皇子和殷怀章两个人?”   小姐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样子,像极了周表少爷,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无端就让人瘆得慌,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春晓心翼翼瞧了小姐一眼:“三皇子带了侍卫,不过侍卫都在紫薇菀各门守着。”   紫薇菀有四门,除了这一处,其余三处都守侍卫,这样做,也是为了方便三皇子行“幽会”之事。   虞幼窈垂眸思索。   春晓欲言又止,张了嘴又闭了嘴。   虞幼窈瞥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地。”   春晓小声地问:“荣郡王府和三皇子一起算计小姐的闺誉,小、小姐您难道就、就不生气吗?”   “气,怎么不气?没看到你家小姐我,这会儿怒火中烧,急怒攻心,正在绞尽脑汁地想了,该怎么礼尚往来,回敬了荣郡王府,”说到这儿,虞幼窈磨了磨牙,冷笑道:“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姑奶奶可不是君子,有仇不当场报了,难道还要留到过夜?”   看样子,小姐是真气得不轻,连“姑奶奶”这话出了口。   春晓缩了缩了脖子,这大热天的,无端就觉得,露在外头的一小截儿脖子,有些发凉。   夏桃赶忙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小姐性儿好,脾气也好,几乎很少动怒,府里人人都说大小姐仁厚,可愣是没人敢对大小姐不敬。   大小姐就跟周表少爷一样,鲜少见到动怒的时候。   可是不动怒,就不代表不会怒。   虞幼窈是真气,连声音也哑了:“荣郡王府一个破落户,他以为他是谁?真当自己是根葱?想算计谁就算计谁?” 第607章 私德败坏   说到这儿,虞幼窈连眼眶也红了,要哭不哭,一副受了气的娇气样:“我却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春晓垂了眼,不敢说话,心道:可不是嘛!自从表少爷进了府,委屈什么,都挨不上小姐的边儿。   夏桃又压低了脑袋,心道:可不是嘛!这要让表少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但凡惹了小姐不好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虞幼窈嘴上虽然委屈,可脑袋瓜儿还拎得清:“春晓,你刚才说紫薇菀修了一个大湖?这会儿殷怀章肯定出了院子,去打探我的消息了,那么紫薇菀里,便只有三皇子一个人,”说到这儿,她凑到了春晓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交代了几句:“……听明白了吗?”   春晓一脸惊愕,简直被自家小姐的胆大包天,给吓懵了:“小、小姐,这、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三皇子身份贵重,怎、怎么能、能……那可是要杀头的,而且荣郡王府也是宗亲,又是在别人家里……”   虞幼窈冷笑:“怕什么,不管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荣郡王府的错处,跟我有什么关系?荣郡王府暗地里引我去见外男,这种缺德的丑事,他们遮掩还来不及,哪儿敢往外面闹?”   春晓打了一个哆嗦,脑子也乱成了糊浆:“若、若是徐贵妃怪罪下来……”   虞幼窈扯了扯唇儿:“那也是荣郡王府,窜唆三皇子做了败德之事,是荣郡王府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便是顾着三皇子的名声,徐贵妃怕也不敢将这事攀扯到我身上,我也是官家之女,父亲是朝廷大员,二叔是次辅,祖母是诰命夫人,也是门楣光耀,就是有证据,我也是受害者。”   春晓还有些惶恐,话也说不利索:“可、可是……”   虞幼窈打断了她的话:“徐贵妃和三皇子既然对我起了心思,这次算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他们位高权重,我只是一个外臣之女,躲过了这一次,未必能躲过下一次,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春晓一听这话,就渐渐冷静下来了:“小姐这么做是想……”   虞幼窈冷笑一声:“既然已经做了卑劣无耻的事,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事闹到明面上来,由私事,变朝事,也好叫人瞧一瞧,荣郡王府这一屋子,都是什么下三滥的货色,让人瞧一瞧三皇子,是个什么私德败坏的狗东西……”   想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春晓打了一个激凌,结巴:“知、知道了!”   夏桃恨不得将地上,也盯出一个洞来,不禁就想到了,长兴侯府花会那天,小姐是怎样让长兴侯府威名扫地,让长兴侯夫人脸面尽失,让曹七小姐名声丧尽。   而这一回,大小姐要搞的人是宗亲!   还夹带了三、三皇子!   虞幼窈满意地点头:“下去办吧,也该让荣郡王府知道,什么叫自、食、恶、果!”   春晓沿着抄手游廊,又往紫薇菀去了。   夏桃又惊怕,又有些好奇:“小姐,您让春晓回去做什么?”   既然徐贵妃算计到她头上,就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谋一个一劳永逸,让旁人不敢再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虞幼窈没打算多说,淡淡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夏桃也不敢多问了,就转了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虞幼窈目光望向了前面,仿佛没有尽头的抄手游廊:“自然是沿路返回。”   主仆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加快了脚步,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待客的花厅。   虞老夫人见她才出去不大一会,就回来了,连忙就问:“怎么又回来了?没去其他姐儿们一道赏花?”   虞幼窈看了一眼荣郡王妃,有些欲言又止。   荣郡王妃被她瞧得脑袋一炸,险些没当场从椅子里跳起来,大呼一声:我看我做什么!   好险忍住了。   方才虞幼窈一进屋子,她就知道这次的安排,多半是失败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暗骂:殷锦微这个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连笑容也有些勉强了。   不过!   虞大小姐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想来也是没事,到底是宗亲,虞大小姐来者是客,想来也不敢随意往她身上攀咬。   大不了,一会儿将殷锦微推出来一顶,好好跟虞大小姐道个歉,拿一些宫里赏赐的好物赔偿一番,将诚意摆足了,这事儿多半也能息事宁人。   这样一想,荣郡王妃心里安稳些。   倒是虞老夫人,见孙女儿看了荣郡王妃,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沉:“怎么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不是惹了什么祸,给荣郡王府添了麻烦?”   说到后面,她连声音也透了严厉。   虞幼窈吓了一跳,急忙解释:“我、我没有,二太太亲自将我引出了门,还让府里的五小姐为我引路,五小姐待人热情周到,特地带孙女儿去王府的紫薇菀看紫薇花,说是那儿种了一院子的紫薇花,只是……”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唇,没忍住又瞧了荣郡王妃。   老郡王妃脸色沉了沉,紫薇菀里的紫薇花开得美,五姐儿带虞大小姐过去看一看,也是无可厚非。   可虞大小姐这态度,好像另有隐情似的?   屋里其他人都不是蠢得。   见虞大小姐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难以启齿,一会儿不安惶恐,恐怕这紫薇苑里,应是出了什么差错。   虞老夫人脑弦儿嗡嗡直跳,一时间又急又怒:“你、你这个死孩子,到了别人家里,不与自家姐妹一块呆着,咋能到处乱跑,你……”   仅一句话,让荣郡王妃也不能再装傻了,连忙道:“老祖宗,您、您可别生气,这事儿是我们五姐儿的错,大小姐头一回上荣郡王府,不认得路,也是五姐儿擅作主张,将大小姐往紫薇菀里带……”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事情都没弄清楚,虞老夫人首先就挑了荣郡王府的错处。 第608章 落水   虞幼窈头一次来荣郡王府,若不是荣郡王府刻意将虞幼窈往那儿引,虞幼窈又怎么知道,荣郡王府有个紫薇菀,又怎么知道路?   虞大小姐若是出了岔子,那也是荣郡王府待客失礼的错处。   虞幼窈吓懵了,见祖母捂着胸口直喘气,连忙上前,伺候祖母用茶。   虞老夫人顾不上喝茶,一把握住虞幼窈的手,声音打牙缝里挤出来:“可、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虞幼窈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没、没有出岔子,殷五小姐将孙女儿,带到了紫薇菀门口,说要更衣,就走得没影,孙女儿等了一会儿,没见殷五小姐回来,又见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觉得不妥,急忙带了夏桃沿路返回,因为走得急了,不小心滑了一下,弄脏了鞋子,春晓去帮我拿鞋子了。”   一边说着,她就露了藏在裙底的鞋子,鞋面上刮蹭起了毛边。   虞老夫人这一口气,总算是喘上来了,可怒气半点也没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与其他姐儿们一道赏花,反而一个人落了单,去什么紫薇菀?礼数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虞幼窈被祖母这一通劈头盖脸,训得眼眶也红了,却抿着唇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一旁的夏桃心疼小姐,“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老夫人,请息怒,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小姐,小姐头一次来荣郡王府,也不认得路,是殷五小姐擅作主张,将小姐往紫薇菀里带,走到半道上,小姐见人越走越少,这才觉得不妥,问了殷五小姐,殷五小姐说,是见小姐对荣郡王府的景致很感兴趣,所以绕了道,走了紫薇菀,去赏花的地方……”   在场的各家夫人、太太们,眼睛闪了闪。   凭良心说,这事儿分明就是荣郡王府的差错,根本就怪不到虞大小姐头上。   虞大小姐察觉了妥,及时沿路返回,已经还算机灵了,换个脑子笨点的,只怕真就信了殷五小姐。   可怜虞大小姐险些在荣郡王府吃了亏,却碍于来者是客的礼数和情面,再多的委屈也不好明着说,让自个儿祖母当场训红了眼。   在场没得一个人是蠢得。   殷五小姐不把虞大小姐往赏花的地方带,却独独将她往连人也没有的紫薇菀里引。   殷五小姐将人引到了紫薇菀,把客人一个人丢人紫薇菀里,自个儿却借着尿遁了,这是几个意思?   荣郡王府奴仆成群,就算今儿花会,紫薇菀附近,也不至于看不到人,能做出这样安排的人,只有荣郡王妃。   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虞老夫人脸色铁青,目光沉沉看向了荣郡王妃。   可荣郡王妃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老郡王妃怒瞪了眼睛,盯向了荣郡王妃:“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里头,其他夫人、太太们,也齐齐看向了荣郡王妃。   荣郡王妃顶着一屋子的目光,就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虞幼窈不甘心,差点被荣郡王府算计了,故意惺惺作态,和虞老夫人一唱一合。   原是顾及荣郡王府的情面,不好说的话儿,在虞老夫人方才故作“严厉”地“逼问”之下,也不得不向外吐露了。   咋就没想到,虞幼窈小小年岁,就这么狡猾呢?   荣郡王妃心里暗暗叫苦,:“这、今儿花会,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兴许是府里的管事,将紫薇菀那边留守的下人,也调去帮忙了,我也没想到,五姐儿会这么不知轻重,将虞大小姐往紫薇菀那边引,这事儿是我们五姐儿的错,我马上派人去寻了五姐儿过来问清楚这事,给虞大小姐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含糊,却是把所有过错,全推到了殷五小姐身上,透了一种粉饰太平的意味。   在场哪家夫人,太太不是人精?   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也不知道殷五小姐虞大小姐往紫薇菀里引,到底是在算计什么。   屋里顿时一寂——   虞老夫人死死地盯着荣郡王府,仿佛要吃人似的。   饶是荣郡王妃已经想好了善后,也不由不怵,心里有一种淡淡地不安,不过一想到,荣郡王府是宗亲,只要虞大小姐没有确切的证据,不管什么事,也赖不到她头上。   心里又是一稳。   老郡王妃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可家丑不可外扬,不管大媳妇在算计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但不能揭穿,还要帮着一起遮掩。   于是,她安抚地看向了虞幼窈:“虞大丫头,这事是我们荣郡王府的差错,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虞幼窈连忙道:“老郡王妃言重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我也没事,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以免扰了贵府的花会,倒成了我大煞风景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接着,一个穿了藏青色半臂裙的丫鬟,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郡王妃,不、不好了,三皇子他、他在紫薇菀里落水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一双双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荣郡王妃身上。   紫薇菀是内院,荣郡王妃将三皇子安排在紫薇菀里,又让府里的五小姐引虞幼窈去紫薇菀。   就是再蠢的人,也明白了这代表了什么。   虞大小姐已经吓惊了,白惨着脸儿,站在屋里哆嗦发抖,单薄细瘦的人儿,茫然地看着荣郡王妃,连眼眶也红了,瞧着也太可怜了。   这荣郡王府可真是缺了德去!   虞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里的茶碗,整个浑身体直哆嗦。   她千防万防,竟万万没有想到,徐贵妃瞧中了窈窈,不私下寻人说项,竟然使了这腌臜的招数。   可亏得窈窈机灵。   不然,窈窈这辈子全毁了,连虞府也要牵扯进储位之争里。   老郡王妃生生骇了一个仰倒,跟前伺候的丫鬟,惊得连忙上前叫唤:“老郡王妃,老郡王妃……”   屋里头乱成了一团,各家的夫人、太太也是面面相觎。 第609章 报应来了   荣郡王妃脑子里“嗡嗡”直响,也顾不得自己的婆母,目光盯向了那丫鬟:“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三皇子落水了?!   这、这不可能吧!   一定是她方才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丫鬟也是六神无神,方才她走在路上,不知打哪儿窜来了一个面生的丫鬟,她也没仔细看清楚,那丫鬟就神色惊慌地对她说:“三皇子在紫薇菀里落了水,你快去禀报郡王妃,我还要去寻大少爷……”   话一说完,人已经火烧屁股地跑开了。   她站在原地吓懵了神儿。   她是主子身边的丫鬟,三皇子要来王府赏花一事,府里虽然没有声张,但主子身边得力的人也都知道一些。   三皇子身份尊贵,没人胆敢拿他开玩笑。   这话也不像有假,她哪儿还敢耽搁:“三皇子在紫薇菀里落水了……”   三皇子真、真出事了?!   荣郡王妃听了一个真切,也没法再自欺欺人,险些当场晕过去:“三、皇子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丫鬟被问得一懵,下意识摇头:“奴婢不清楚,奴婢端了点心,要送去芳菲院,遇到了一个丫鬟,是她让我过来报信……”   “不清楚?!”荣郡王妃气也不打一处来,抬起手臂,向前一挥,“啪“地一巴掌,挥到了小丫鬟脸上。   盛怒之下也没个轻重,小丫鬟身子一歪,“砰”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荣郡王妃犹不解气,怒道:“这么大的事,你连消息都没打探清楚,摸黑了眼睛,就过来报信……”   在场的众位夫人、太太们,也都十分吃惊。   这人啊,果然不能太缺德了,这不报应来了么?!   三皇子身份尊贵,在荣郡王府落了水,不管有没有事,荣郡王府都难逃干系,徐贵妃不可能轻易善了。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   今儿这事,身为外臣之女,莫说是没有吃亏,就算是吃了亏,证据确凿了,但碍于皇家颜面,天家威严,也只能捏了鼻子,自认倒霉。   不把事情闹大了,让荣郡王府也兜不住,这件事多半也就道个歉,赔点东西,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地敷衍过去。   可是!   按道理说,若徐贵妃应该先差使娘家,探一探虞府的口风,再决定是否请保山说项、做媒,待商定好了,禀明皇上,请皇上下旨,这才是明正言顺的做法。   可徐贵妃连这一步都省了,直接使了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可见是对她势在必得。   这种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身为虞府嫡长女,有些场合是想避也避不开。   既然如此,倒不如快刀斩麻乱,直接断了徐贵妃的念想。   虞幼窈直接拿了三皇子开刀,让春晓替换了荣郡王府丫鬟的衣裳,重新返回紫薇菀,直接将三皇子弄进湖里去。   而她则沿路返回花厅,故作欲言又止的作态,足以引起祖母的怀疑。   祖孙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夏桃又忠心护主,就将荣郡王府想要算计她的行径吐露出来。   果然!   荣郡王妃将一切错处,全推到了殷五小姐身上,没有确切的证据,虞幼窈本身也没事,所以荣郡王府也是有恃无恐。   紫薇菀里,三皇子落水之后,一定会呼救,就惊动守门的侍卫。   春晓扮作荣郡王府的丫鬟,故意在路上逮了一个人过来禀报,三皇子在紫薇菀落水一事。   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三皇子在紫薇菀里,荣郡王府不可能不知道,却还要费尽心机,将虞幼窈往紫薇菀里引,打了什么主意,就是再蠢也该明白了。   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虞幼窈直接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公开处刑,荣郡王府想赖也赖不掉了。   而皇子那边……   荣郡王府有人涉嫌谋害皇子,这罪名够不够大?   谋害皇族是杀头重罪,皇上肯定会派人彻查这件事,三皇子“私德败坏”一事,也就遮掩不住。   陆妃被打入冷宫,徐贵妃虽然在宫里得势,但并非只手遮天,眼下储位之争,才刚刚开始,这件事足以给徐贵妃和三皇子一个迎头痛击。   她也有想过,将三皇子打晕了,直接把想要害她的殷锦微,与三皇子送作一堆,让他们身败名裂。   可是虞幼窈不想用这样的招数,去毁一个女子的名节,事情闹到这地步,殷锦微难逃干系,下场也不会太好。   而且,三皇子和殷锦微,就算闹出了丑事那又如何?   殷锦微一个微不道足的庶女,还不至于让三皇子,大老远跑到荣郡王府,干出此等私德败坏之事。   三皇子大可以推说,是殷锦微故意勾引他,设计他,陷害他。   再有荣郡王府帮着一起遮掩,殷锦微是一条白绫,贱命一条,可对于男人来说,也只是饭后茶谈,不值一提。   事后就是碍于皇家名声,天家威严,也没人敢再提这事。   三皇子半点损失也没有。   屋里头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三皇子落水一事。   荣郡王妃彻底慌了,想要去紫薇菀看看情况。   这时,虞老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忽”地从椅子里站起来,狠狠地朝荣郡王妃打砸过去。   “哗啦”一声,茶杯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荣郡王妃尖叫一声,只觉得额头剧痛,似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流进了眼睛里,她伸手一摸,却看到了满手的血。   荣郡王妃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乱叫:“啊!血,血,好多血啊……”   “腌臜了心肠的坏东西……”虞老夫人使足了劲儿,唾骂了一声,顿时眼睛一黑,“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祖母,祖母……”虞幼窈惊呼一声,连忙蹲到了地上,去查看虞老夫人的情况。   “老夫人,”姚氏也骇了大一跳,看着虞老夫人面如灰死一般,躺在地上不省人世,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惊呆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啊,虞老夫人晕倒了……”   “天啊,快请大夫……”   “来人啊,快来人啊……”   “……” 第610章 怒火攻心   花厅里乱成了一团!   荣郡王妃还没从,三皇子落水的惊恐里缓过神来,就又被突然昏倒的虞老夫人,骇破了胆儿。   虞老夫人身体不大好,这一晕……   荣郡王妃眼睛阵阵发黑,像被人抽空了力气,天旋地转了软倒在地上,直哆嗦,已经骇得混身冰凉。   虞老夫人方才是使了全身力气劲,直砸得荣郡王妃头破血流。   可这会儿,没有人在意荣郡王妃头破血流的凄惨。   所有人都因为虞老夫人突然昏倒,骇然惊惧。   虞老夫人身体不大好,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见虞老夫人气色不错,与她们一起闲聊着,瞧着还爽利。   哪知道,荣郡王府是丧了良心,缺了德,竟然想要毁虞大小姐清誉。   虞大小姐那是虞老夫人的命根子,打小就在跟前长大的。   这种事搁谁能忍得了?   这不一气之下,怒火攻心了吗?   老郡王妃用了药,终于喘上了气儿,怒瞪向了荣郡王妃,厉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马上去请御医。”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大媳妇想要引虞大小姐,去紫薇菀私会三皇子,毁坏虞大小姐清誉,是赖不掉了。   事儿闹到这地步,连证据也不要了,整个花厅里所有人都是人证,荣郡王府彻底没脸了不说,接下来还要承受虞府的怒火!   虞大小姐不是普通的官家之女。   这事又涉及了三皇子,皇上近来精神不济,身体大不如前,储位之争也是暗潮汹涌,这就是朝政大事,朝堂之上就过不去了。   这还是轻得!   瞧着虞老夫人面如死灰地样子,她心里又惊又怕。   如果虞老夫人在荣郡王府出了什么事,荣郡王府就彻底完了。   荣郡王妃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也顾不得头上的伤,连滚连爬地站起来,向外面冲去。   荣郡王府后院里,修了一座芳菲院。   院子连通了紫薇菀,也是引水入园,五月将至,层层叠叠的睡莲花,挺立水面,高低错落,悠然绽放。   湖边上种了一丛丛木芙蓉,艳丽妩媚,与湖光相映成趣。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摆了许多牡丹、芍药、兰草、山茶等名贵花木,整个芳菲院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虞兼葭这两年,都是在庄子上养着身子,不像虞霜白,有母亲带着,经常到外面去走动,更不像虞幼窈,家里没有主母当家,身为嫡长女,一些重要的场合,她少不得也要出席,自是见了世面。   虞幼窈记得长姐之责,临走时,拉着宋婉慧的手:“我祖母年岁大了,往常都是我在跟前照顾,一时也脱不开身,我三妹妹这两年,没到外面走动,二妹妹性子也跳脱,就麻烦婉姐姐,多照应她们一些。”   头一次来荣郡王府,虞兼葭难免有些忐忑,自觉就和宋婉慧走一起了。   宋婉慧对她客气有礼,也算照顾,这也没什么问题,可宋虞两家本是世交,太客气了,就显得生分。   宋婉慧与她客套完了,转头就和虞霜白说话:“虞祖母好多年没出来走动,乍一瞧见她一身诰命常服,可真能唬人。”   虞霜白笑道:“我祖母原先身体不好,也是这几年叫我大姐姐精心调养,这才有精力出来走动,许久没出来,这长辈的谱儿,肯定要摆一摆得。”   不然,旁人还当虞府没人呢。   齐思宁深以为然,也不好多说长辈的话,就问起了虞幼窈:“之前你大姐姐生辰,家里怎么没办宴?”   这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各家宴请也少了许多,不过交好的姐儿们互相往来,互邀小聚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虞府没得主母当家,虞老夫人身体也不大好,虞幼窈身为嫡长女,上要孝悌长辈,下也要教导弟、妹,也不好经常到外头走动。   虞幼窈还是丧妇长女,便是没人再质疑她的教养,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要比她们更谨慎一些。   类似这样小聚,虞幼窈也鲜少加入。   虞霜白鼓了鼓双颊:“这是祖母的意思,不过大姐姐生辰,过得可神气了,你们还记得不记得,窕玉院那株被斩了阳桐的青梧树?”   唐云曦连连点头:“头一次去窕玉院时,听你提过,是你表哥斩了青梧树上的阳桐,要为你大姐姐斫琴。”   窕玉院那株青梧树太难得了。   早前母亲就想问虞幼窈讨要一块桐木,帮她订一把好琴,没得阳桐,青梧树上其他部分,也都是珍贵的琴材。   被她拒绝了。   年份愈久的青梧树,既雅又贵,以她和虞幼窈的交情,讨要一块桐木,自是没得活说,只是她不能仗了这份交情,去占虞幼窈的便宜。   宋婉慧也来了兴趣:“这么说,周表哥的琴已经斫好了?”   虞霜白一脸惊叹:“花了三年时间,可算是斫好了,被周表哥当成了生辰礼物,送给了大姐姐,大姐姐取名韶虞,韶虞琴五音文武俱佳,九德俱全,我父亲说,此琴乃当今之不世绝响,当做天下第一流。”   几个人都瞪圆了眼睛,能被称为不世绝响的,也只有号钟、焦尾、绿绮等旷古烁今的古琴。   虞阁老文采高绝,身居高位,又见多识广,他的眼光自然错不了。   “周表哥也太厉害了叭……”   “好羡慕窈窈,有这么厉害的表哥……”   “改日一定要去你们家,见一见这把当今之绝响,天下第一流的韶虞琴……”   “……”   虞霜白表情略有些得意:“周表哥还给韶虞琴做一个漆雕剔彩琴匣……”   这样的话,即便虞幼窈生辰过后,虞兼葭在府里头,也没少听人议论,听得多了,也就烦腻了。   真不知道,虞霜白究竟在炫耀什么?   又在得意个什么劲?   周令怀再厉害,韶虞琴再好,漆雕剔彩再难得,那也是虞幼窈独一份,得了好的人又不是虞霜白自己?!   一些事,虞霜白在二房自然没什么感觉。   可同为大房的嫡小姐,都是做表妹的,本也不该厚此薄彼,可周令怀偏就理直气壮,不光厚此薄彼,对虞幼窈的偏爱,对她的冷淡,更是不加掩饰。   就很尴尬。 第611章 真贵女   虞兼葭听不下去了,瞧见不远处修了一座凉亭,就道:“二姐姐,我去前面凉亭坐一坐。”   凉亭就在前边,一眼就能瞧见,里面三三两两坐了几个小姐,正凑一起热闹。   虞霜白点点头:“我送你过去。”   虞兼葭摇头:“也就几步路,我自己过去就行,二姐姐不用管我,和宋三姐姐,齐七姐姐一起赏花吧!”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虞霜白也不勉强,虞兼葭身边带了丫鬟,她也没打算走远,多留心一些,也不担心什么。   论心眼,虞兼葭可比她多,又熟知花草,应付这样的场合,完全不成问题,也不需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虞兼葭带着艾叶和百叶一起去了凉亭。   她一进了凉亭,立马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迎过来,热络地拉了她的手:“可是虞三姑娘?”   少女穿了一身霞影纱,打扮得光鲜贵气。   虞兼葭不觉就想到了,虞幼窈生辰那日,也是穿了这样一身灿若云烟,宛如云霞一般的霞影纱。   当真瑰姿艳逸,不可胜赞。   虞兼葭愣了一下,并不认得这位小姐,轻轻点头,面含歉意地问:“不知这位姐姐是?”   少女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她身边有一位穿了青色软烟罗的少女,执了一把双面牡丹的团扇,扇柄上坠了玉流苏。   她香扇掩口,娇声一笑:“这位啊,说出来让你吓一跳,”她笑容一深,别有意味道:“徐国公府的嫡二小姐,徐琳琅,正儿八经的外戚贵女。”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将“贵女”这两个字眼加重了一个音,仿佛带了深意。   虞兼葭心下一惊,首先联想到了,早前虞幼窈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和夸赞,在京里也有“贵女”的名声在外。   可虞幼窈这个“伪贵女”,到了徐琳琅这个“真贵女”跟前,就有些不够瞧了。   徐国公府是徐贵妃的娘家,三皇子的外家。   陆妃进了冷宫,元后久病不出,现如今宫里头执掌凤印,揽了后宫大权的人,是“众妃之首”的徐贵妃。   虞兼葭反应过来了,连忙歉声道:“我从前身子不大好,才出来走动,没认得徐姐姐,徐姐姐莫怪。”   徐琳琅也不介意,虞兼葭不认得她,亲切地笑道:“可别听锦柔胡说,她是正儿八经的宗亲贵女,搁她跟前,我们哪敢以贵女自居?!”   她也不着痕迹打量了虞兼葭,见虞兼葭柔柔弱弱,端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好模样,身上却不见病气。   这身子许是养好了。   原来方才说话的少女,就是荣郡王府嫡三小姐殷锦柔。   虞兼葭连忙行礼:“殷姐姐,有礼了。”   殷锦柔见她大方知礼,就笑道:“你大姐姐与我们家颇有渊缘,倒也不必太客气,”她话锋一转,一双妙目边打量虞幼窈,边关切地问:“听说你打胎里带了弱症,头两年一直在庄子上休养,现在身子好些了吗?”   也没费心解释什么,虞兼葭柔柔一笑:“也是胡御医好脉案,用了固本培元的药,又静养两三年,已经没有大碍了。”   固本培元的药,主要是调理身子,看样子这样虞三小姐,除了身骨弱了些,也没得其他病症。   徐国公府和荣郡王府,时常与胡御医打交道,对胡御医的医术,自然是十分推崇,听了虞兼葭轻描淡写的话,也就相信了。   徐琳琅拉着她的手,笑了:“如此看来,虞三妹妹身体是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殷锦柔也道:“你身体刚好,也才出来走动,不如与我和徐姐姐一起去赏花,顺道带你认一认人。”   虞兼葭求之不得,连连道谢。   殷锦柔是荣郡王府的嫡女,待她周到有礼,这也说得过去。   可徐琳琅是徐贵妃的侄女,三皇子的嫡亲表妹,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怎还主动对她亲近起来了?   虞兼葭借着赏花,很快就与殷锦柔、徐琳琅熟络了。   徐琳琅似乎对虞幼窈很感兴趣,问了不少关于她的话儿:“早就听闻,你大姐姐是京兆第一美人,也就有了贤德名声,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三妹妹一会儿,可要介绍我们认识。”   虞兼葭垂了眼儿,柔声应下了,徐琳琅与她亲近、热络,仿佛都是为了,让她帮忙介绍虞幼窈?!   只是以徐琳琅的家世,怎么还要往虞窈跟前凑去?   虞兼葭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夏桃急色匆匆地过来:“三小姐,大小姐请您马上回花厅。”   虞兼葭抿了一下唇儿,就有些不乐意了。   不管徐琳琅接近她有什么目的,难得有机会与徐琳琅、殷锦柔这样的贵女结交,她自然不想这么快就走。   思及至此,虞兼葭也不急着走了,柔声问:“大姐姐寻我有什么事?”   徐琳琅和殷锦柔也有些好奇。   夏桃垂下了眼睛:“老夫人在花厅里晕倒了,二小姐得了消息后,就立马使人寻您,没想三小姐赏花走远了,一时没有找见,二小姐忧心老夫人身体,就自己先回了花厅,让奴婢过来寻三小姐。”   虞兼葭惊愕当场,眼眶一下就红了;“什、什么?祖母她晕倒了?这是怎么回事?祖母怎么样了?都怪我不好,我明知道祖母身体不大好,就不该留了大姐姐一个人在祖母跟前照料,我、我马上回去……”   夏桃却冷了冷眼儿。   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仿佛谁要同她计较,她为什么没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将老夫人晕倒的错处算到她头上似的。   殷锦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琳琅也愣了一下,连忙安抚道:“虞三妹妹莫慌,这事儿也不怪你,你大姐姐身为长姐,本就该在长辈面前多照应一些,你也才到外面走动,理应趁此机会在花会上多见一见世面,认一认人……”   虞兼葭慌乱不已,死死地咬着唇儿,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圈儿,胡乱向殷锦柔和徐琳琅行了一礼,急忙匆匆跟着夏桃走了。 第612章 两相利害   虞老夫人突然晕倒,可真是吓坏了一屋人。   出了乱糟糟地屋子,荣郡王妃也冷静了一些,连忙吩咐跟前的丫鬟:“快去前院,将今儿过来赏花的御医请过来,我记得,胡御医也过来了,你……”   声音嘎然而止!   荣郡王妃陡然就想到了,三皇子在紫薇菀落水的事,脑袋又是一晕,好险让跟前的丫鬟扶了一把,稳住了身形。   郡王妃头上破了一个口子,血沿着面颊流下,丫鬟很担心:“郡王妃,您额头上的伤……”   荣郡王妃这才想起,方才叫虞老夫人一茶杯,砸得头破血流,难怪她总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眼睛总有些发晕。   不提还好些,这一提原本麻木了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哎哟——”荣郡王妃立马捏了帕子,死死捂住了脑袋,却还不忘吩咐:“将胡医院请到紫薇菀,去看看三皇子……”一边吩咐了,荣郡王妃头疼得厉害,忍不住低咒:“死老太婆,手劲这么重,还说什么身体不好,说晕就晕,怕不是装得吧!”   可这会儿,一边是三皇子落水,也不知情况如何。   另一边是虞老夫人晕倒了,也是两眼一摸黑。   不管哪一边出了事,荣郡王府也是祸到临头。   情况危急,总要先把御医请过来了才行,荣郡王妃一时也顾不了头上的伤,打算先回花厅,瞧一瞧虞老夫人的情况。   又放心不下三皇子:“你先去请御医,紫薇菀那边我亲自去一趟。”   荣郡王妃回头瞧了一眼花厅,咬了咬牙,转头就走了。   两相利害,取其轻。   虞老夫人的命,哪儿有三皇子贵重?   虞老夫人出了事,荣郡王妃还有余地,若三皇子出了事,荣郡王府就真要落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   这边还有老郡王妃担待着,御医也去请了。   三皇子那边却是不知道情形如何,不亲自走一趟,她哪能安心?   花厅里,老郡王妃安排下人,将在场的众家夫人、太太们,引去了芳菲院,除了虞府的一众人,偌大的花厅,只有镇国侯夫人和齐大夫人留下来支应。   几个婆子搬来了几扇隔断门,将虞老夫人围了起来,隔出了一个小房间。   老郡王妃将自己备命的秘药都拿了出来,还有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用不用得上是其次,态度一定要摆出来。   虞幼窈红了眼儿,掐了虞老夫人的人中。   虞老夫人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气氛越发凝重。   姚氏红了眼眶,勉强镇定下来,派人去通知前院的老爷们,还有正在芳菲院赏花虞霜白和虞兼葭。   该做的安排都妥当了,老夫人还没有醒来。   姚氏也帮不上忙,只能守在一旁,红眼瞧了干着急。   镇国侯夫人和齐大夫人也是十分担心,一左一右地坐在姚氏身边,小声的安慰。   虞幼窈燃了一枚麝药香丸,又取下了祖母头上繁重的大冠,松开了发髻,解开了身上的诰命常服。   她吩咐柳嬷嬷:“祖母昏厥不醒,你我同时按压她左右两手,虎口处的合关穴,手腕二寸的内关穴,还记得穴位在哪个位置吗?”   柳嬷嬷镇定道:“大小姐之前教过老奴,老奴记得!”   祖母年岁大了,从前也经常昏厥,和许嬷嬷学了穴位之后,她记下了五穴救急法,教了祖母跟前伺候的人,以策万全。   今儿却是派上用场了,虞幼窈又吩咐青袖:“你去按祖母的人中穴。”   青袖立马应下。   左右两手,一共四处穴位,加上人中穴,同时按压五处穴位,开窍醒神、回阳救逆,对昏厥不醒的病人有急救。   屋里的人,见虞幼窈十分镇定,半点也不惊慌,下人也受过调教,一下就摸准了穴位,多多少少也有些安稳。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外面响起了洛二太太的声音:“老郡王妃,郡王爷带着御医过来了,虞大爷,虞二爷担心虞老夫人,也一道过来了,在花厅外面等着。”   没直接进来,大约是担心冲撞了内院里的女眷,就让洛二太太先过来禀报一声。   老郡王妃心弦一松,挺直的背脊也塌了下来,急声道:“快、快把御医,虞大爷和虞二爷请进来。”   花厅这边的女眷都去了芳菲院,后院也都打点清楚了,虞大爷和虞二爷担心虞老夫人,跟着御医一起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花厅,到了隔扇门前。   虞老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世。   虞幼窈跪坐在地上,帮虞老夫人按压穴位做急救。   虞宗正脸色不好了,连忙侧了侧身子,请胡御医进去帮虞老夫人诊治。   虞宗慎脸上也没了笑容,这两年母亲身体爽利了许多,也不至于参加一场花会,就突然晕倒了。   荣郡王头皮发麻,环视屋里,没见着郡王妃,心里头直打鼓,显然还不知道,三皇子落水的事。   姚氏见老爷过来了,立马抹了眼泪,哑声唤了一声:“老爷!”   虞宗慎沉声问:“母亲情况怎么样了?”   姚氏眼眶又是一湿,哑声道:“母亲已经昏迷了一柱香,掐了人中没有反应,用了麝药香丸,效果没那么快,窈窈帮母亲做了穴位急救……”   胡御医进了隔扇门里,没急着去给虞老夫人做把脉,而是先检查了用香,之后又观察了虞幼窈穴位急救的情形。   之后,胡御医点点头:“麝药香丸通窍醒神,配合五穴急救法,回阳救逆,已经很周全了,”他走到了虞老夫人跟前,翻了虞老夫人眼皮观瞳、探息,确认了虞老夫人的情况,就道:“虞大小姐可以停下来了,容老夫给虞老夫人把一把脉。”   “有劳胡御医!”虞幼窈连忙站起来,对胡御医施了一礼,双腿一阵酸麻,一时使不上力,差一点瘫到地上去。   “小姐!”春晓连忙扶住了小姐,一脸担忧。   虞幼窈这才反应过来,春晓回来了:“我没事,不要惊忧了胡御医为祖母把脉。”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第613章 请她入瓮   虞宗正和虞宗慎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可虞老夫人情况未明,他们也没心思去问。   虞幼窈茫然地看着胡御医为祖母诊脉,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祖母已经很久没再犯过昏厥。   在算计三皇子落水之前,她不是没想过祖母会大怒,可她并没有吃亏,还布局还击,祖母怒归怒,也不至于急怒昏倒。   胡御医把脉完了,抚了一把山羊胡:“虞老夫人病了多年,身体亏损太甚,好在这两年养得不错,但人老了,一些老人病在所难免,虞老夫人突发了阴虚阳亢,又急怒攻心,一时情绪激化导致突然昏厥,也幸好虞大小姐及时燃了麝药香丸,配合五穴急救法,否则轻则中风,重则……”   后面的话,胡御医没继续说。   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阴虚阳亢这病,突然怒火上冲,血气一涌,眼睛一黑,往地上一倒,大半不是瘫了,就是死了。   虞老夫人也是好福气,有个孝顺孙女儿,自个儿通药理、急救,连跟前的下人,也都调教了这样的手段,以策万全。   老郡王妃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是救回来了。   不然,不管是瘫了,还是死了,荣郡王府难逃罪责。   虞宗正也是一阵后怕,连忙问道:“胡御医,我家老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胡御医道:“人虽然昏迷未醒,但急救得当,脉象趋于平和,暂时没有大碍,我给老夫人扎几针,大约过会儿就能转醒。”   虞宗慎也是松了一口气,点头:“有劳胡御医。”   胡御医要为老夫人施针,一行人退出了隔间里,只留了柳嬷嬷和青袖在里头支应。   虞幼窈红了眼眶,呆呆地站着。   齐大夫人瞧得心头一酸,把人往怀里一带,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是多亏了你,你祖母才能没事。”   虞幼窈隐忍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都是因为我,祖母才……”   如果她没有算计三皇子落水一事……   齐大夫人摸了摸虞幼窈的头,毫不客气就道:“可别什么责任都往自个身上揽,有人腌臜了心肠,丧了良心,憋着使坏,咋就成了你的错?”   镇国侯夫人递了帕子给她,也劝道:“好险你是个机灵人,没真让人算计了清誉,否则你祖母,就不是昏迷不醒这样简单了。”   若虞幼窈真让三皇子毁了清誉,虞老夫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保下孙女儿的清誉,不让孙女儿进了火坑里头,也为免虞府牵扯进储位之争里。   虞老夫人赔了一条命,虞大小姐有重孝在身,虞大爷和虞二爷借口丁忧在家,守孝三年,也能暂离了朝堂风波。   荣郡王府和三皇子,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再咄咄相逼,否则一旦鱼死网破,三皇子和荣郡王府也落不了好。   虞幼窈不由遍体生寒,连镇国侯夫人这个外人都能想到的,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祖母昏迷不醒,不是源于她算计三皇子落水。   而是源于荣郡王府想要害她。   不管她有没有算计三皇子落水,祖母总要知道,荣郡王府算计她清誉这事,怒急攻心而昏迷,也是要发生的。   理智上,虞幼窈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可感情上,祖母确实是因为她才……   虞幼窈没法释怀,哽咽道:“可是,我不知道荣郡王府为什么要……算计我去紫薇菀,私会三皇子,我与他们无怨无仇……”   齐大夫人垂了眼睛:“荣郡王府虽然复爵多年,但长子殷怀章的世子封赐一直没有下来,前段时候,我听老爷提过一嘴,说是荣郡王又向朝廷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   赐封世子这事,是先要经过都察院。   虞幼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原是荣郡王府想要为长子请封世子,走了徐贵妃的路子,就办了这场花会,请她入瓮。   虞幼窈心中怒意翻腾,这些个皇室宗亲,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肆无忌惮地去牺牲别人,算计别人,简直是恶心透顶。   齐大夫人搂着虞幼窈轻叹了一声:“你方才已经做得很好,不要再胡思乱想。”   虞老夫人歪倒在地上,她们这些大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眼瞧着,虞幼窈却还能镇定急救,手不抖,心不乱,眼不慌。   这样心有城府,胸有丘壑的姑娘,到了哪家,就是哪家的福气。   谁家不想要?   便是她,早一年不也厚了脸皮,仗着和虞府的交情,替她的大儿子问询了,虞老夫人没吐口,也就作罢了。   徐贵妃也是知道,虞幼窈的家世、品貌,连宗室里掌了兵,得势的奉国公府,昌郡王府都起了心思。   这样的家世,到了宫里,只够一个侧妃,可若是到了奉国公府,昌郡王府,肯定是要做原配嫡妻。   虞氏祖上有入宫为妃的宫妃,却没得给皇子王爷做侧妃的先例。   选秀这是避免不了的。   可皇子、王爷的亲事,是需要女方长辈吐了口,皇上才会赐婚。   像虞府这样家中女儿有不做妾的规矩,若是赐婚为妾,这是折辱朝官,但凡有脑子的皇帝,也不会这样干。   徐贵妃想要这门亲事,担心虞府不吐口,又怕宗室里其他人先下手为强了,就只能从虞幼窈的清誉上下手。   又过了一会儿,胡御医出了隔间:“大约一柱香左右,虞老夫就能醒过来,可以安排人,将老夫人挪动安置。”   姚氏还没说话,老郡王妃立马道:“侧室里已经收拾妥当,里面置了榻。”   后院里也有其他厢房,可虞老夫人还没醒,就近安置比较妥当。   姚氏就是再恼恨荣郡王府,也不能拿了老夫人的身体开玩笑,就让柳嬷嬷背着虞老夫人进了侧室。   外面胡御医开了药方,交给了虞幼窈:“肝藏血,肾藏精,肝肾同源,精血互化,肝血充盈,使血能化精,肾精才能充满,老夫人急火攻心,是怒伤肝,突然昏厥,导致精、血两亏,损伤了根底,以后切忌大动肝火,否则像这样的昏厥还会出现,老人家昏厥一次,精血亏一次,几次下来,人就彻底亏了。” 第614章 小鬼遭殃   虞幼窈心下微沉:“多谢胡御医。”   老郡王妃心中仅剩的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了。   虞老夫人是突发了亢症,从前没这病症,不光这样,虽然没瘫没死,还损伤了身体,今后老夫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荣郡王府还是脱不了干系。   虞府只是来荣郡王府参加一场花府。   可小得,险些叫只算计了清誉,老得直接去了半条命,哪里会善罢干休?   老郡王妃忍不住瞧了虞大爷和虞二爷一眼。   虞大爷惊怒不已,双手紧握成拳。   虞二爷不辩喜怒,盘在手里的核桃,发出轻微地响动,更令人心慌意乱。   一个在都察院呆了十年,都察院里人脉广。   一个是次辅!   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也不知道大媳妇,脑子是不是叫门夹了一道,竟然胆敢算计虞大小姐?   她也不想一想,虞府祖上出了一个忠烈公,忠和烈两个字,那是要刻进骨血里头的,否则就是背祖忘德。   若今儿虞大小姐真毁了清誉,等来的兴许是虞老夫人一条命,还有虞府的鱼死网破。   而不是徐贵妃和三皇子的志得意满。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大媳妇儿掺合了这事,最后真正遭殃的,只会是荣郡王府,为了一个世子封号,搭上了全家,老郡王妃突然心灰意冷了。   虞老夫人没事了,人也安置妥当,虞宗正这才开了问:“窈窈,你祖母怎么会突然晕倒?”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老郡王妃闭了眼睛,身体往榻上一靠,现下三皇子落水,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荣郡王妃火烧眉毛,赶到了紫薇菀,却在半道上碰到了灰头土脸的殷怀章。   荣郡王妃连忙问:“章儿,听说三皇子落水了?三皇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使人去请了御医,御医到了吗?”   殷怀章垂头丧气:“三皇子刚刚回宫了。”   “什么?”荣郡王妃陡然拔高了音量,声音一大了,扯动了面皮,牵扯上了额头上的伤,令她脑袋一晕,险些当场晕过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怀章脸色也不太好:“三皇子进府之后,我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将三皇引进了紫薇菀,三皇子等不急,想早点见到虞大小姐,让我出去打探一下,我也担心让三皇子久等,就应下了。”   荣郡王妃一听,额上的青筋止不住狂跳:“所以,你就留了三皇子一个人在紫薇菀里?!”   三皇子是来紫薇菀幽会佳人,肯定不会将侍卫、伴从带在身边。   殷怀章心虚地点了一下头,就道:“我、我哪里知道,有人要害三皇子,竟然趁三皇子在湖心小楼赏景的时候,将三皇子推进了湖里,三皇子原是会水,可猝不及防叫人推下了湖,一时受了惊吓,在湖里胡乱扑腾,腿就抽了筋,也是侍卫听到了动静,及时赶过来,才救下了三皇子。“   荣郡王妃豁然瞪大了眼睛:“三皇子不是自己掉进了湖里,而是被人推进湖里去的?”   眼前陡然一黑,她猛然扶住了身边的木栏,勉强稳住了身形。   完了,完了——   皇上身体越发不好了,至今尚未立储,自宁远侯下狱之后,储位之争几乎热化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作任何人都要阴谋论了。   “谋害皇子”是重罪,轻则杀头,重则抄家灭门,三皇子是在荣郡王府,险些被人害了,荣郡王妃难逃干系。   殷怀章一时没想到这些,点头:“三皇子是这样说得。”   荣郡王妃一把抓住了殷怀章的胳膊:“三皇子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损伤?”   有惊无险还好一些。   若是……   荣郡王妃脑壳阵阵发晕,脸色一片惨白,也不敢再继续想了。   殷怀章道:“救上来后,已经奄奄一息,好在吐完了水就没事,只是三皇子受惊不小,还湿着衣服,就让侍卫护送他回宫。”   荣郡王妃哆嗦着身子,差一点没哭出来,三皇子怀疑荣郡王府有人害他,换作任何人也不敢再继续呆下去。   又想到还昏迷在花厅里的虞老夫人。   这是狐狸没打着,倒惹了一身骚。   荣郡王妃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   殷怀章吓了一大跳,连忙喊了人过来,将荣郡王妃扶进了紫薇菀,又请府医过来,帮荣郡王妃处理了额头上的伤。   荣郡王妃额头上的伤,也就瞧着吓人,伤口并不深,不过受伤之后,没能及时处理,就流了不少血。   荣郡王妃失了血气,方才急火攻心,这才晕迷了过去。   伤口处理好了之后,荣郡王妃牵挂着花厅那头,没一会儿就醒了,连忙穿戴整齐,重新回了花厅。   花厅里已经人走茶凉了。   老郡王妃面色灰败地靠在榻上,轻掀了眼皮,瞧向跪在地上的洛二太太:“找到了五姐儿了!”   洛二太太抖着声音:“找、找到了!”   老郡王妃神色透了疲惫:“在哪里找到的?”   洛二太太不敢隐瞒:“五姐儿和丫鬟叫人打晕了,扔在去紫薇菀路上的一个凉亭里,紫薇菀那边清了人,就一直没人发现。”   老郡王妃豁然瞪大了眼睛,歪在榻上的身子,一下就坐直了,半晌之后,她身体又是一塌,缓缓垂下了眼睛:“原来如此!”   洛二太太不明所以,想着殷锦微晕得蹊跷,就怯了声音问:“老、老祖宗可要叫她过来问话?”   “不用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问了,老郡王妃掀了眼皮,瞧了跟前伺候的老嬷嬷:“去将我屋里那条雪缎披帛拿来。”   老嬷嬷眼皮子狠狠一颤,恭声应道:“是!”   洛二太太跪伏在地上,额头贴在绒毯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丫鬟递了一杯茶过去,老郡王妃伸手接过,半垂了眼皮:“现在知道怕了?跟老大媳妇儿一道作妖的时候,咋不想一想后果呢?”   “老祖宗饶命……”洛二太太猛地抬起头,又狠狠地砸到地上,天气热了,屋里的绒毯也换了薄的,一时砸得她头晕目眩。 第615章 撕破了脸皮   老郡王妃低头喝了一口茶,冷眼瞧着洛二太太将额头也磕红了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老嬷嬷才端了木托出来,上躺了一条,卷成了牡丹花样的雪缎。   老郡王妃挑起了雪缎,长长的一条,颜色雪白纯净,宛如上等的珍珠,散发着如水一般的莹润光泽。   洛二太太记得,殷锦柔就有一条这样的雪缎披帛,就是老郡王妃送得。   果然!   老郡王妃微微一叹:“最上等的雪莹蚕织成的雪缎,轻薄莹亮,只有宫里才有,这还是当年荣郡王府复爵之时,宫里赏赐了一匹,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早前裁了一块,做了一件披帛送给了锦柔。”   宫外偶尔也能见到,那都是次一等的,自然比不得这宫里赐下的。   洛二太太心里慌得很,眼里盈满了泪水。   就听到老郡王妃感慨道:“长长的披帛挂在臂弯里,绕臂拽地,坐时薄帛萦纤草,走时飘如风拂柳,动静相得益彰。”   长长的一条雪缎上,没绣任何纹样,却胜过世间万千瑰艳,上头用白、粉、金三色珍珠,镶了一朵朵小花,沿边还垂了珍珠流苏。   可比殷锦柔那条精致多了。   洛二太太几乎可以想象,披帛绕臂拽地,上头的珍珠小花流光莹润,与雪缎交相晖映,沿边的珍珠流苏,轻盈摇曳,衬得人态姿纤蔓,又是何等的姣冶娴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   老郡王妃手指轻轻滑过了雪缎披帛:“五姐儿瞧了,就十分艳羡,没少赖在我跟前,明里暗里向我讨要,我一直没松口,”嫡庶有别,老人家最不喜的,莫过个一个庶女,却处处想要跟嫡女攀高比较,更何况这样金贵的料子,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就剩下这么一块,前段时候做了这条披帛,原是要送给虞大小姐。”   披帛上头用了三百多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大小均匀,白珍珠还好些,粉珍珠很难得,淡金色的鲛珠,更是十分稀有。   一条披帛,掏弄了她压厢底里大半积藏的好珠。   她是心怀了满满地诚心。   没成想,这八字还没一撇,拖了后腿的是自己家里的人。   听老郡王妃提起了殷锦微,洛二太太心中的恐惧散了许多。   “可惜了,”老郡王妃微微一叹,从雪缎披帛上错了眼睛,瞧向了洛二太太:“这条雪缎丝帛,就赏给了五姐儿,”浑浊的目光里透了一丝不忍,她身体往榻背上一塌,像是老了十岁不止:“篓子是你捅出来的,后面的事你自己处置。”   老嬷嬷端着木托,木着脸到了洛二太太面前。   洛二太太用力喘了一口气,抖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哆嗦着手接过了托盘:“媳、媳妇替五姐儿,谢过老郡王妃恩赏。”   老郡王妃微微面色灰败:“如此,也算全了我与她一场祖孙情份,去办吧!”   洛二太太端着木托的手,轻微地发颤。   老郡王妃半句也没提殷锦微的姨娘半句,显然是没打算处置。   可是,她今儿算计了殷锦微,又要处置殷锦微,杨姨娘只怕恨毒了她,今后哪还有她的安生日子过?   老郡王妃是成心不让她好过的。   洛二太太失魂落魄地端着木托出了花厅,就见头上缠了纱布的荣郡王妃,行色匆匆地赶过来。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荣郡王妃一眼就看到,托盘里长条的雪缎,就像一条白绫,缠在脖子上轻轻一勒,就能去了人命。   荣郡王妃脸色猛然一白,轻一脚,重一脚地进了花厅,眼儿在屋里一睃。   这么一会儿,老郡王妃已经知道三皇子没有大碍,已经回宫了:“不用瞧了,虞府的人将将才走。”   荣郡王妃心里一喜,忙问:“那虞老夫人她……”   都能坐马车回去府里,应该是没什么事。   她就说嘛,之前砸人的时候,手劲又重又狠,可不像久病的人,死老太婆指不定,就是故意昏倒了吓唬人呢。   老郡王妃将她变幻的神情,瞧在眼里:“虞老夫人是突发了亢症,暂时是没事,却也损伤了身子,”她冷声道:“我记得你娘,早两年就是突发了亢症,人一倒在地上,一屋的人都慌了神,没等到御医过府,人就没了……”   “这、这……”荣郡王妃心中一凉。   瞧了大媳妇这张脸,老郡王妃心里,“嗞嗞嗞”地冒起了火星子。   虞老夫人被送到侧室安置后,虞宗正就迫不及待地兴师问罪。   虞幼窈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纤弱的身段,轻颤着打了花摆,可真是柔桡嬛嬛,端是身段轻盈,苗条细弱。   “父亲,都是女儿的错……”虞大小姐只说了这一句。   姚氏就连忙道:“这事件不怪窈窈,是荣郡王府欺人太甚,腌臜了心肠,想要害我们窈窈……”   接着,就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齐大夫人和镇国侯夫人也跟着一起帮腔,虞大小姐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就认了一个错,就自然有人为她说话,为她开脱。   侧室里的虞老夫人蜡黄了脸色,让柳嬷嬷扶出来:“去把二姐儿和三姐儿叫回来,我们回府。”   老郡王妃连忙出声:“你这才刚刚醒过来,哪能经得住车马颠簸,不如再歇一歇,我命人准备一顶软轿,将你抬回去……”   虞老夫人冷声道:“这就不劳老郡王妃操心,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可不行让你们家脏污了。”   这话已经是撕破了脸皮。   老郡王妃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今儿这事……”   孙女儿跪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哭,连眼儿也哭红了,虞老夫人心里头也是一抽一抽地疼,她连忙弯了腰,要将孙女儿扶起来。   虞幼窈惊了一下,连忙站起来,扶住了祖母。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转头瞧了老郡王妃:“既然你们家不要脸皮,就干脆扯破了脸皮,免得总有人觉得,我们虞府孤儿寡母好欺负。”   回想起,虞老夫人临走前说得话,老郡王妃身子一软:“回去把大妆穿戴整齐了,自个去太后娘娘跟前认错。” 第616章 以牙还牙   荣郡王妃“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老祖宗,媳妇错了,媳妇儿知道错了,求您饶了媳妇这一次吧……”   殷锦微一条贱命不够填,老郡王妃还要舍了她断尾求生。   老郡王妃无动于衷,继续道:“就说是你瞧上了虞大小姐,想和虞府结亲,担心虞老夫人不吐口,就以一条雪缎披帛利诱,让五姐儿将虞大小姐引去紫微菀私会章儿哥,却没想到,章哥儿在毫不知情之下,竟然将三皇子引去了紫薇菀,险些累得三皇子,害了虞大小姐的清誉……”   紫薇菀是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   章哥儿事先并不知道母亲的安排,见紫薇菀清了人,也不担心冲撞了女眷,就带三皇子去紫薇菀赏景,这也能说得过去。   殷锦微眼馋嫡姐殷锦柔的雪缎披帛,也不是一天两天,府里也不有不少人知道,为了一条雪缎披帛,引虞大小姐去紫薇菀。   殷锦微死无对证,这说辞也能立得住。   如此一来,三皇子遭了无妄之灾,章哥儿一无所知,所有的过错,都在荣郡王妃一个人身上。   荣郡王妃瘫倒在地上,凄声道:“老祖宗,这、这都是郡王爷的意思,媳妇儿都是按照郡王爷的意思行事,是郡王爷担心您想和虞府结亲,会得罪了徐贵妃,就想走徐贵妃的路上,为章哥儿请封世子,借机向徐贵妃卖个好……”   宁远伯府下了大狱,陆妃进了冷宫,二皇子虽然很得皇上看重,但没有母妃帮着谋划,也没有外家帮衬,难成气侯。   徐贵妃是“群妃之首”,徐国公府是老勋贵,三皇子聪明伶俐,皇上也是十分喜欢。   两相对比,一目了然。   荣郡王府虽然复爵,可并无实权,宗亲有了从龙之功,才能得势,早早站了徐贵妃,将来才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知道,”老郡王妃语气很平静,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一个内宅女人,出嫁从夫,这种事如果没有老大的首肯,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儿,胆敢去算计官家之女。”   荣郡王妃眼里燃起了火苗,激动地看向老郡王妃。   老郡王妃怜悯地看着她:“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夫妻一体,你若将这事推给了老大,老大出了事,就是整个荣郡王府出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再想一想章哥儿,带三皇子去紫薇菀的人是章哥儿,若没有人主动担了这罪过,他难逃干系。”   荣郡王妃遍体生寒,哆嗦着嘴……   老郡王妃知道她想说什么:“殷锦微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还能将紫薇菀一路的下人打发干净了?能凭一已之力就安排虞大小姐去私会外男?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你想抵赖也抵不了。”   她也是到现在,才想明白了!   之前虞幼窈返回花厅,当众说得那番话,实乃诛心之言,三言两语就将荣郡王府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荣郡王妃软倒在地上,哭声凄厉:“虞幼窈不是没事吗?难道五姐儿一条命还不够交代吗?”   “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哪能跟人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相提并论,”老郡王妃竟没想到,大媳妇竟然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我若拿殷锦微与柔姐儿相比较,你乐意吗?”   荣郡王妃下意识摇头,脸色一片惨白。   老郡王妃微叹:“虞大小姐是没事,可就是因为没事,虞府才敢肆无忌惮地追究。”   若虞幼窈真被毁了清誉,虞府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将事闹大。   荣郡王妃终于明白,她已经走投无路了:“老祖宗,我去给虞大小姐道歉认错,给虞老夫人磕头认罪,我知道错了……”   做了十几年的媳妇,还是章哥儿的生母,老郡王妃有些不忍:“没有用的,虞大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息事宁人,忍气吞生。”   荣郡王妃不信:“她一个小姑娘……”   老郡王妃也道:“是啊,她一个小姑娘,可虞大小姐口口声声说,五姐儿将她带到紫薇菀门口,就尿遁了,你却不知道,是一个婆子发现五姐儿和丫鬟昏倒在凉亭里。”   荣郡王妃瞪大了眼儿:“是、是虞大小姐做得?”   老郡王妃没有回答,只道:“虞大小姐跟前有一个叫春晓的丫鬟,之前虞大小姐返回花厅时,她没跟着一起回来,三皇子落水的事才一闹开,她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荣郡王妃脑袋又开始阵阵发晕,连牙齿也咯啦直响:“三皇子落水,是虞大小姐指使春晓干得?”说到这儿,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她、她怎么敢啊,三皇子身份尊贵,谋害皇族那是死罪,她……”   老郡王妃倨高临下地瞧她:“你有证据吗?你敢将这事说出去吗?”   荣郡王妃明白了,她明目张胆地算计虞大小姐清誉。   虞幼窈就敢明目张胆以牙还牙。   一旦对簿公堂,没有证据,就无法指控虞大小姐,但是虞大小姐不需要证据,就能指控荣郡王府毁她清誉。   荣郡王妃身子一软:“可她推三皇子落水,徐贵妃她不会……”   老郡王妃冷笑了一下:“我都能猜到真相,徐贵妃久居深宫,又怎么会猜不到?你觉得徐贵妃能拿她怎么样?”   荣郡王妃面如死灰。   虞幼窈是官家之女,徐贵妃就是要降罪,也不能无缘无故,可众目睽睽之下,虞大小姐险些因三皇子毁了清誉这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荣郡王府固然有心算计。   但三皇子也有嫌疑。   紫薇菀是内院,虞幼窈去紫薇菀赏花,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三皇子身为男子,却不加避讳,已经失礼在前。   老郡王妃有些喘不上气,用力咳了一声:“如果三皇子出了什么事,徐贵妃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但现下三皇子有惊无险,徐贵妃要想的是该如何善后,才不至于牵连到三皇子身上。”   虞幼窈早在算计三皇子落水之前,就已经算好了这一切。 第617章 刀刀见血   不管事态怎么发展,虞幼窈都是受害者。   荣郡王府做了肮脏事,理亏在前,不敢往她身上泼脏水。   徐贵妃顾及三皇子名声,想要息事宁人,更不敢拿她怎么样。   荣郡王妃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老郡王妃继续道:“毁人清誉这等私德败坏的丑事一旦闹开了,不光有损皇家颜面,天家声誉,三皇子也会名声尽毁,最想息事宁人,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人,是徐贵妃。”说到这儿,她浑浊的眼儿盯着荣郡王妃瞧:“为了安抚虞府的怒火,徐贵妃只会把一切过错,推到了荣郡王府头上。”   荣郡王妃哆嗦着唇儿。   老郡王妃一脸疲惫:“你主动去向太后娘娘认错,太后娘娘兴许还会顾忌宗室的颜面,若让徐贵妃主动跳出来兴师问罪,反咬一口,荣郡王妃将要承受太后娘娘、虞府、徐贵妃三方的怒火。”   她闭了闭眼睛,多聪明的姑娘啊,算计起人来,真正是刀刀见血。   荣郡王妃爬在地上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老郡王妃轻叹一声:“我突然就想到了,三年前长兴侯府的花会上,曹七小姐想要毁虞幼窈的名声,可最后,名声尽毁的是曹七小姐,颜面尽失的是长兴侯夫人,威严尽丧的也是长兴侯府,人人都说长兴侯府是自食恶果,如今荣郡王府这情形,何尝不是自食恶果呢?”   由此可见,虞幼窈是真不好惹。   永宁宫——   徐贵妃侧卧在贵妃榻上,她雪肤凝脂,桃唇粉点,一双桃花眼,透了迷离意态,眉目轻轻上挑着,透了高不可攀的冷意,穿了一身雪缎抹胸宫裙,轻薄又柔软的衣料,将她柔媚身段儿勾勒得淋漓尽致。   跟前伺候的大宫女,正跪在她面前,帮她染甲,红艳的凤仙花汁,涂到尖细的指甲上,玉指丹蔻,艳丽妩媚。   徐贵妃声音柔媚:“睿儿出宫多久了?”   叶姑姑瞧了一旁的更漏:“回娘娘话,有一个多时辰了。”   徐贵妃蹙了蹙眉:“都这么久了,宫外还没有消息传来?”   叶姑姑摇摇头:“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宫外的消息没那么快送进来,娘娘先别急,奴婢命人去打探一下。”   徐贵妃轻揉了一下眉心:“也不知怎么回事,睿儿出宫之后,本宫这左边眉毛,就一扯一扯地跳。”   “左眼跳财,这是好兆头,娘娘您就放宽心,一准能叫您心想事成。”染完了指甲,叶姑姑拿了叶片,将染好的指甲轻轻地绑起来。   凤仙花汁要染成红艳的颜色,要复染三次,每涂完一层,要隔一晚才能涂第二层,需要花上三天。   左眼和左眉好像也差不离,徐贵妃舒了眉:“听说虞幼窈一早就接了谢氏的嫁妆产业,这几年打理得很不错,虞老夫人还将自己名下大半产业,都过到了虞幼窈名下,谢府每个季度都有商船进京,海外来的稀罕东西,旁人稀罕得不行,虞幼窈是库房都堆不下,拿来赏赐下人,”说到这儿,她不由一笑:“左眼跳财,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叶姑姑笑道:“也是娘娘眼光好。”   徐贵妃微叹:“这宫里头,处处都需要花销,光靠本宫这贵妃的奉银,能有几个钱?还不够一盒西域来的螺黛钱。”   “徐国公府也是家大业大,可花销用度也大,光靠他们孝敬,也只够本宫在宫里的花销,想要做点旁的什么事,也是不成了。”   叶姑姑敛了眼睛,贵妃娘娘口中这个“旁的什么事”,指的就是争储。   陆妃把持后宫多年,贵妃娘娘接掌凤印不久,想要在短时间内,经营自己的人脉,就需要大笔的钱财来打点。   陆妃虽然被打入了冷宫,可二皇子为长,深受皇上信重,近来皇上越发沉迷丹术,经常召二皇子去御书房协理朝政,朝中支持二皇子之人众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贵妃娘娘想要收买人心,名利那都是后头的事,钱财才是眼睛能瞧得见的利益。   徐贵妃继续道:“皇上要炼丹,要修道场,还要供奉术师,哪一样不需要钱财?”   皇上信重二皇子,是因为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早夭,这嫡长子总比旁的孩子不同,是受了期待,也寄予了厚望。   二皇子出生后,皇上就将对嫡长子的期待和厚望,都加诸在二皇子身上了。   可二皇子再重要,还能比“长生不老”更重要?   睿儿娶了虞幼窈做侧妃,虞幼窈名下的产业,就都是睿儿的,不光如此,谢府的人脉渠道,也能让睿儿拥有挥霍不尽的钱财,届时帮皇上供养道师,修道场,也能让皇上知道,谁才是最孝顺的儿子。   徐贵妃继续道:“到了四月之后,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旱情送进宫里,皇上命各地官员尽力赈济灾民,但是国库空虚,不到万不得已,朝廷是不会拔款赈灾,朝廷不拔款,各地官员哪个会尽心尽力地赈灾?”   涉及朝政叶姑姑就不敢搭话了。   好在,徐贵妃也没打算让她搭话,露了一副悲悯的神情:“稻米已经误了时候,耐旱的作物,也要雨水才能保收,到了下半年,各地的灾情会越来越严重,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换作任何人在听了这话后,都会以为徐贵妃,这是心怀天下,悲天悯人。   但是,徐贵妃话锋一转:“灾情一旦暴发了,什么都是虚得,只有钱财才最稳妥,这可是睿儿累积名望的最好时机。”   有了钱,才有源源不断的粮食,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现下却是万事俱备,只欠虞幼窈这股东风。   叶姑姑帮贵妃娘娘包裹好了指甲,就笑道:“贵妃娘娘就放心吧,三殿下身份尊贵,您能瞧上虞大小姐,那是虞大小姐的福气,等虞大小姐见了三殿下,就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徐贵妃蹙了一下眉:“话虽如此,可虞老夫人是个烈性的人,虞大小姐打小就是在虞老夫人跟前养大,本宫担心虞大小姐,会对这事耿耿于怀……” 第618章 品德败坏   叶姑姑笑着劝:“您不是安排了琳琅小姐,和虞大小姐结交吗?等两人关系亲近了,就让琳琅小姐多在虞大小姐跟前,说一说三殿下的好,再传送一些,您和三殿下对虞大小姐的心意,虞大小姐感受到了三殿的心意,以及您对她的喜爱,心里再多别扭,怕也要散完了。”   贵妃娘娘在决心算计虞大小姐的清誉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些了。   徐贵妃这才露了笑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徐贵妃精神一振,立马坐直了身体,还以为是宫外的消息传来了。   一个内侍低头弯背,匆匆地进了偏殿里,禀报:“贵妃娘娘,不好了,三殿下在荣郡王府落了水,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刚回了景阳宫。”   徐贵妃面色胚变:“摆驾,去景仁宫。”   叶姑姑唤了宫女进来,为徐贵妃重新梳洗,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裳。   折腾完了,已经过了两柱香。   徐贵妃连忙去了景仁宫,宫女太监们“扑通”地跪了一地。   这会儿,三皇子白着一张脸靠在床榻上,宫里值守的御医正在为他诊脉。   把脉完了后,徐贵妃迫不及待就问:“三殿下身体可有损伤?”   御医连忙躬身行礼:“回贵妃娘娘话,三殿下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老臣开一副安惊定神的药,连服两天,就没事了。”   徐贵妃可算松了一口气。   叶姑姑连忙跟着御医去外面开药方。   徐贵妃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你们都下去吧!”   “喏!”一屋的宫女太监都走干净了。   徐贵妃坐到床榻边上,连眼眶也红了:“你这孩子,是要吓死本宫不成?怎就这么不小心?这么大一个人,就突然落了水?你不是会凫水吗?为什么还受了惊吓?可亏得这是四五月,若是大冬天地,指不定就伤了身子……”   三皇子想到之前在荣郡王府,他站在紫薇菀湖心小楼前赏景,后背陡然一股大力,将他推进了湖里。   他受了惊吓,在湖里胡乱扑腾,惊慌地叫喊,也没有注意,到底是谁将他推进了湖里。   等他想到自己会凫水时,腿上就抽了筋,根本使不上劲,湖水灌进了鼻腔里,溅进了眼睛里,力气扑腾完了,人就不停地往水下沉……   幸好侍卫听到了动静,及时赶到,这才将他救下来。   想到之前的惊险,三皇子殷怀睿还有些心有悸余,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母妃,儿臣是被人推进湖里去的……”   徐贵妃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三皇子就将到了荣郡王府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徐贵妃面色渐渐凝重,待三皇子说完了,就问:“你连虞大小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人推进了湖里?”   三皇子点点头:“我、儿臣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担心荣郡王府有人想害儿臣,就急急忙忙回了宫。”   徐贵妃却听出了关键。   睿儿在紫薇菀里落了单,真有人要加害他,在将他推进湖里之后,就应该直接动手了,根本不会任由睿儿在湖里扑腾叫喊,闹出动静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了蹊跷。   思及至此,徐贵妃面色变得很难看,连忙唤了叶姑姑:“你派个人出打探一下,荣郡王府的花会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她话音方落,一个小宫女面色惊慌地进了寝殿里:“贵妃娘娘,宫外传来消息,虞老夫人向宫里递了宫牌,求见太后娘娘,虞大爷联合了齐大爷,及都察院一干御史,参奏荣郡王府借花会之名,引虞大小姐私会外男,意欲毁其清誉,其心可诛,品德败坏,虞二爷已经进宫面圣了……”   徐贵妃脑子里一根弦儿,“嗡嗡”地,险些绷扯断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荣郡王妃办砸了这事,让虞大小姐察觉了端倪,虞大小姐不愧是在虞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跟虞老夫人一个样,是个烈性的人,就算对方是宗亲,是皇子,也不愿忍气吞生,亲手策划了睿儿落水一事,借着落水这事,在大庭广人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将荣郡王府下三滥的把戏,公开处刑!   三皇子一脸惊慌:“母、母妃,现在该怎么办?这件事一旦闹大,儿臣……”   事情一旦闹大了,他们和荣郡王府合谋的事,也就遮掩不住了,他难免会落下私德败坏的名声。   徐贵妃咬牙切齿:“好你个虞幼窈,当真是小瞧你了。”   在算计虞幼窈之前,她是没将虞幼窈放在眼里,虞幼窈一个外臣之女,就算被算计了清誉也只能捏了鼻子认。   虞老夫人虽然有些烈性,总不能一根白绫,将打小养大的孙女儿勒死。   只要她态度诚恳一些,许虞府一些实际的好处,帮虞氏族里,在朝为官的子弟们谋些好处,也能将虞氏族里安抚妥当。   她是真没想到,一个外臣之女,竟然胆敢与皇家作对,明目张胆地将皇子推进湖里。   可现下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指不定连皇儿也要受到牵连。   三皇子彻底慌了神:“母妃我、我该怎么办?”   恼怒了片刻,徐贵妃已经想好了对策,拉住儿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交代:“睿儿,事到如今,你千万不能承认,是去荣郡王府私会虞大小姐,不管谁问你,你都说近日课业繁重,是荣郡王府三再相邀,这才去了荣郡王府赏花散心,你到了紫薇菀的时候,紫薇菀里已经清了人,没有旁人,在湖心小楼赏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就连忙回了宫,其他的一概不知。”   听了母妃的话,三皇子也镇定了一些,只是仍然有些不安:“可,荣郡王府那边……”   私会虞幼窈的事,是荣郡王府在安排。   徐贵妃冷笑一声:“荣郡王府若是识相,就把错处揽到自己身上,若是不识相,胆敢攀咬你,构陷皇子是什么罪名?谋害皇子又是什么罪名?且看他们能不能承受得起。” 第619章 敌意   睿儿在荣郡王府落水,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事儿追究下来,保管让荣郡王府吃不了兜着走。   三皇子陡然松了一口气。   徐贵妃继续交代:“这段时候,你就称病在床,外面的事都与你无关,你放心,这件事涉及了皇家的颜面,天家的声誉,虞府也不敢攀咬你。”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事情一旦闹大了,二皇子党借了这件事,往睿儿身上泼脏水。   回府的路上,姚氏和虞幼窈陪着虞老夫人坐了一车。   虞老夫人一上了马车,就搂着虞幼窈嚎哭。   姚氏和虞幼窈怎么劝都没用。   眼见马车驶到了长安街,虞老夫人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就用力拍打车窗,大声叫:“停车,马上停车……”   外面赶车的陶大,连忙停了马车,隔了车帘问:“老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虞老夫人红肿着眼睛,看向了姚氏:“你先带窈窈几个回去,我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   姚氏心中一惊,连忙劝道:“老夫人,您突发了阳亢,也是才醒过来,可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哪行再去宫里折腾?大伯方才转道去了都察院衙门,老爷也进了宫,铁定是没有荣郡王妃的好果子吃,您就放宽了心,先回府听消息。”   老夫人上了马车之后,她就提心吊了胆,再三交代陶大,赶车慢些,就怕老夫人才醒过来,这一路颠簸,把人又颠出了毛病。   这会一听,老夫人恨了命要去宫里,急得牙疼。   虞幼窈道劝:“祖母,这件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个定论,至少要先回了府里,往宫里递了牌子,换上了大妆,等到宫里传了信,才能顺理成章地进宫,您这样冒失地求见太后娘娘,实在不妥。”   不管怎么说,先将祖母哄回府里去才行。   虞老夫人不听劝,执意道:“不行,荣郡王府那个老得,瞧着是一副慈眉善目,心肠却是比石头还要硬,我若不赶在她前面进了宫,求见太后娘娘,保不齐她抢先一步,跑到太后娘娘面前去认个错,太后娘娘顾着宗室体面,兴许还能叫她们蒙混过关。”   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事情岂不是任由荣郡王府一张嘴?   荣郡王府是没胆欺瞒太后娘娘,却可以避重就轻。   上位者不会在意一件事的过程,只会看重结果。   而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窈窈清誉并未受损。   但闹大了却影响宗室的体面。   孰轻孰重,就一目了然。   姚氏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法劝了:“可是,您的身休……”   老夫人摆摆手:“不必多说,你们都下车!”   虞幼窈心里也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转头交代柳嬷嬷。   她给祖母常备了各种香药丸,今儿出门的时候,挑了些能用的自己带了一份,让柳嬷嬷也带了一份。   阳亢这病症,忌讳也较多,之前她将带来的香药,拿给了胡御医检查,胡御医挑了滋阴补肾的香药,说是平常吃用,可以稳定病情。   又挑了两样急药,交代若是老夫人发了头痛,头晕等状态,可以用急药缓解症状。   虞幼窈钜无细漏,一一交代。   柳嬷嬷也都一一记下。   等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虞幼窈眼泪汪汪地扑进祖母怀里:“祖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可得好好的,不要让窈窈担心。”   虞老夫人拍了拍孙女儿背:“别担心,祖母心里有数。”   姚氏和虞幼窈下了马车。   姚氏担心老夫人,忍不住瞧了虞幼窈一眼。   十三岁的姑娘,正是豆蔻俏梢头,含娇待吐蕊,胸口有了起伏之状,就更衬得身姿纤蔓,柔桡嬛嬛,这么静静地站着,也与旁人不同,身段浑似没得骨头,透了一种便嬛姌嫋。   真正是嬛嬛一袅楚宫腰,披迳怜深沉,攀条惜杳袅。   好不纤妙!   妙有音容,好神情,有羸形,美词气,凤姿仪。   怨不得连徐贵妃都瞧上了眼。   想到方才在荣郡王府发生的事,姚氏心中无端升了一股隐怒。   虽然这都不是虞幼窈自己挑得祸。   却也都因虞幼窈而起。   平心而论!   这些年,二房没少得虞幼窈的好,虞幼窈对霜白几个,也都十分照应,将老夫人照顾得面面俱到,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也省了不少心。   她对虞幼窈没什么不满。   可眼见着,虞幼窈越来越有谢氏当年的风范,姚氏就对她亲近不起来。   当年她嫁进虞府,第二日敬茶的时候,头一次见到了这位长嫂。   谢氏穿了一身红底黑金牡丹裙子,端凝殊绝,娇媚妩艳,那一瞬间,她打心眼里就对这个千娇百媚,大方明亮的大嫂生出了一股敌意。   没有由来的敌意。   都是做媳妇儿,少不得也要搁一起比较,老夫人明显更偏心谢氏。   她那时年轻气盛,倒也不是争强好盛,只是叫谢氏一个商户女压了一头,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就忍不住对老爷抱怨了几句。   老爷唇边含笑,不温不淡地提醒她:“长嫂如母,本就该多敬着些才是,像今儿这话,以后就莫要再提,有辱你书香门第的教养。”   那是她头一次,从这个温文尔雅的丈夫嘴里,听到类似讽刺、斥责,甚至是警告的话。   她看着新婚丈夫唇边吮着温笑,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所幸没过多久之后,老爷就向老夫人提议分家。   她那时天真的以为,虞宗慎是为了她才会主动要求分家,自是欢喜不已。   可分家后的日子,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好过。   虞宗慎除了每逢初一、十五、三十的日子,会歇在她屋里,平常都是呆在书房里,甚至就算歇在她屋里,也时常借口疲惫,不愿意碰她。   她那时对这人,满怀了憧憬与爱意,自是不甘心这样相敬如冰,讨好虞宗正无果之后,就回了娘家,寻了母亲出主意。   母亲让她不要多想,女婿前途大,难免心系朝堂,虽然性子温淡,不如旁人体贴,可待她也是十分敬重。   身为妻子她不该使小性儿,惹丈夫心烦。 第620章 身败名裂   大约是看出了她心中实在不安,母亲就劝她,尽快为虞宗慎生下一儿半女,孩子一生,男人的心就有一半留在家里了。   可是她心里发苦。   虞宗正不常碰她,她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   她含糊地说,虞宗慎每日事务繁多,经常要忙到深夜,   母亲并没有多想,虞宗慎一进了朝堂,就受到了重用,肯定会比旁人更辛苦,所以母亲悄悄给了她一个药方。   让她在小日子过后半个月,就熬了药吃,会比较容易怀胎。   她的三个儿女,都是这方法得来的。   姚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了谢氏,就突然想到了从前的事,心中一片冰凉,又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虞幼窈。   顶了一张与谢氏五六分像的无辜样,心里没油来一阵烦躁。   走在后面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姚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姐妹坐一辆马车,我去后面和丫鬟婆子们挤一挤。”   一直到虞府的马车,重新赶路,周令怀才放下了车窗帘子。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周令怀摩挲着手腕上一串蜜黄色的香珠,这串香珠,还是两年前,虞幼窈以没药和乳香配伍,做出来的辟寒香珠。   效果与避暑清凉珠相反。   一个清热,一个燥湿。   大约是经常盘玩,香珠饱满油亮,蜜黄的颜色,也显得内敛厚重。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难怪今儿总觉得心烦意躁,原是忘记将辟寒香珠,换成避暑清凉珠了。”   殷三单膝跪在马车里,压低了头,盯着地上的一捧灰。   方才他是眼睁睁瞧了少主,将捻在指尖的一枚黑棋,握进手里碾成了一捧黑灰。   “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方才还在笑的人,倏然阴沉了脸,阴恻恻地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去,给宫里那位传信,陆妃在冷里呆了够久,也该出来了。”   殷三低头应是。   周令怀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样太便宜那个狗东西了,他略一沉吟:“听闻,宗室里也有不少闲散宗亲,效仿当今皇上炼食丹药?甚至还有人胆大妄为,偷偷炼制寒食散方?”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想个办法,让殷怀睿这个狗东西沾上。”   寒食散方历朝历代,屡禁不严,就是当今皇上这两年服食的丹药里,就加了轻量的石药。   因服用此药后体力转强,精神大振,就算大多人都知道,这药对身体有危害,但依然心存侥幸,觉得只要控制用量,就能没事。   最后久服成瘾,难以自拔。   殷三打了一个激凌,就听到少主又开了口:“找个人在宫里照应虞老夫人,不要让她出事了。”   周令怀又想了,小姑娘方才站在路边,眼儿又红又肿,可见之前在荣郡王妃,不光受了委屈,还受了惊吓。   等三皇子久服石药成瘾了,丑态百出,就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他这人向来喜欢钝刀子割肉,而且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的这种。   翊坤宫里,久病不出的皇后娘娘,穿了一身灰蓝色绸衣,头上梳了一个圆髻,简单地用一根木瓒固定,通身上下再没有任何配饰。   大约是常年久病,皇后娘娘面色有些蜡黄,气色也不大好,但精神却不错,拎了一个小木桶,像个普通的农妇一样,在院子里浇花。   院子里种了不少名贵的牡丹花。   四五月正值花期,各色的牡丹争奇斗艳,国色天香。   这时,跟前伺候的大宫女丹红走过了来:“皇后娘娘,宫外传了消息进来。”   皇后娘娘耐心地将面前这一朱丹红牡丹浇透了水,这才将瓜瓢扔进了木桶里:“哦?自从三年前长兴侯府花会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主动给哀家传消息了,”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这次又传了什么信?”   丹红上前一步,凑到了皇后娘娘耳侧,压低了声音。   半晌过后,皇后娘娘又笑了:“徐贵妃这一步棋,走得倒是很高明,只是心急了些,步子迈得太急,也太大,”说到这儿,她微微一叹:“算计和脑子都不缺,只是这么多年来,被陆妃压得太久了,如今陆妃进了冷宫,她执掌了凤印,一朝得势,就狂了性子,终究是大事难成,不如陆妃审时度势。”   不是不聪明,就是太聪明了,就难免自以为是。   她想得很好,算计也是不差,换作任何人家都要叫她得逞,可她唯独忘了,虞老夫人是孀妇,守了半一辈子贞操节烈,哪儿是能委屈求全的人。   丹红垂下头,不语。   皇后娘娘从小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一把小金剪,弯下腰去修剪花枝:“一棵花树上,总会结许多花骨朵,若想要花儿开得美,每一根花枝上,留一个花骨朵,要把多余的全部修剪掉才行,”说到这儿,她挑了一盆还没开花的牡丹,将上面多余的一个花骨朵,“咔嚓”一声,修剪掉了:“既为花中皇后,岂能一花二主?!”   丹红瞧了一眼,那一盆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魏紫,花开紫红,荷冠形,花期长,花大大丰满,贵艳无比,被世人推崇为——花后!   皇后娘娘继续修剪多余的枝叶:“到了晚上,你就去一趟乾极宫,对皇上说,哀家近来胃口不好,时常想念,当年在潜邸之时,陆妃做得一种奶糕,寻了御膳房做了一些,却不是当年的味道。”   丹红低头应是。   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鲜少要求什么,想吃一口奶糕,皇上没道理不会成全。   当年,皇上是先娶了陆侧妃进门,半年后才迎了皇后娘娘这个正妃进府,提及了当年潜邸之时,皇上难免会想到,他与陆妃之间的情份。   皇后娘娘微叹:“可惜啊,谁当皇帝于哀家而言,并无任何不同,唯独三皇子不行。”   徐国公府势大,真由三皇子坐了那位置,徐贵妃还能甘心,继续屈居人下,将太后之位拱手让人,做个太妃吗?   宁远伯府下了大狱,二皇子想要上位,少不得需要皇后娘娘相帮,将来二皇子登基之后,还需要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替二皇子稳定朝纲。   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 第621章 正妃   皇后娘娘继续剪花枝:“我宁国公府三百五十四笔血债,总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才行。”   丹红死死低着头。   自从当年宁国公府满门抄斩之后,皇后娘娘在精神恍惚之下痛失爱子,之后久病不出,已经自称哀家了。   “哀家”是自称可怜之人,意指哀痛先皇的未亡人。   她对皇上的诅咒与痛恨,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时,寿延宫里的太后娘娘,也接到了虞老夫人递进宫里的牌子。   太后娘娘搁下了茶杯:“上次见到虞老夫人还是二年前,周厉王大丧,虞老夫人进宫哭吊,当时虞老夫人身子还虚着,精神却是不错呢。”   沈姑姑笑道:“虞老夫人也是个有后福的,虞大小姐跟着许姑姑学了一身的香、药、膳的本事,将虞老夫人的身体养得不错。”   太后娘娘显然对虞幼窈并不陌生:“百善孝为先,还真没叫哀家瞧错了。”   沈姑娘连忙道:“太后娘娘哪有瞧错的时候,虞大小姐在京里还开了两家善堂,一东一西,收容了不少孤儿、寡妇,可见是真有德行。”   太后娘娘也是知道这事,略一沉吟:“老四也老大不小了吧!”   沈姑姑眼儿一垂:“四殿下年满十七,比三殿下小了半岁。”   太后娘娘轻捻了捻腕间的佛珠:“老二和老三自有母妃替他们操持,倒也不叫哀家操心,可怜了老四……”说到这儿,她面上一慈,就道:“你说,哀家作主将虞大小姐赐给老四做正妃怎么样?”   沈姑娘连头也垂了:“想来太后娘娘心中已有定夺。”   太后娘娘既然问出了口,便也不需要她多嘴了,怨不得这几年,太后娘娘对虞大小姐十分关注,原来是一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宫里头讲究子凭母贵,四皇子身份低了一些,可也是正儿八百经的皇子,配虞幼窈是绰绰有余。   再有太后娘娘的懿旨,这婚事也算合适。   太后娘娘重新端起了茶杯,一会儿等虞老夫人过来了,倒是可以趁机问一问她的意思。   递了求见太后娘娘的牌子后,没过多久,就有寿延宫的内侍过来:“太后娘娘宣见虞老夫人呢。”   “有劳公公带路。”虞老夫人连忙拿了提前准备的荷包,塞进了内侍手里。   进了宫里就要讲宫里的规矩。   但凡需要接触的宫人,都要打点清楚了才行。   内侍不动声色掂量了一下,笑容又殷勤了些:“老夫人身体不好,太后娘娘特允老夫人带下人一道进宫照应。”   虽然太后娘娘允许带下人进宫,可虞老夫人也识相,只带了柳嬷嬷一个,青袖和白芍都留在马车这边。   柳嬷嬷扶着虞老夫人,跟在内侍的身后,一路低眉顺目,七弯八拐了不知多少回,终于到了寿延宫。   当下就有宫里的嬷嬷过来,引走了柳嬷嬷。   内侍继续将虞老夫人引进了外殿:“老夫人稍坐片刻。”   虞老夫人知道,他要先向太后娘娘通禀,就点头:“公公请便。”   内侍掀了明黄的帘子,进了内殿。   虞老夫人坐在外殿等候,小宫女机灵地上了茶水点心。   虞老夫人赶了一路,正好有些口干舌躁,趁着太后娘娘还没有宣见,就连忙端起茶来,喝了一个底朝天。   一杯温茶下肚,想到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又勉强吃了几块点心,填了填肚腹,终于精神了一些。   从宫外进到宫里,就算隔得近些,也要大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宫里的主子不会立即召见,会给一盏茶的时间歇一歇茶,整理一下衣饰仪容,为免在贵人面有失了仪容仪态,冲撞了贵人。   之后,虞老夫人去偏殿整理衣饰仪容。   没等多久,就有内侍将虞老夫人引进了内殿。   虞老夫人低眉顺眼,直到眼里瞧见了一双明黄绣菊的鞋子,这才跪到地上,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娘娘倨高临下地瞧了虞老夫人,一身诰命常服,显然不是一早就打算进宫求见。   想到了今儿荣郡王府办了花会,她目光微微一深:“起身吧!”   虞老夫人爬在地上没动:“求太后娘娘为臣妇作主。”   内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娘娘看了虞老夫人好一会儿,半晌才道:“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多谢太后娘娘。”   沈姑姑对一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连忙上前扶起了虞老夫人。   太后娘娘心里一“咯噔”,虞老夫人脸色灰白,嘴唇泛紫,双眼红肿,站起来时,苍老的身子颤巍巍地,直打哆嗦。   一副受了冤屈,大受打击的模样。   太后娘娘蹙了眉:“去太医院宣个御医过来,给虞老夫人瞧一瞧。”   虞老夫人受宠若惊,险些又跪到地上谢恩。   太后娘娘见虞老夫人坐稳当了,这才问:“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一时间老泪纵横,连忙捏了帕子抹泪:“原是今儿荣郡王府举办花会,向我们家递了花帖,臣妇带了媳妇子,及家里几个长了年岁的姐儿一道去了,哪儿晓得荣郡王府是丧了良心,竟然要毁了家里大姐儿的清誉……”   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站到外殿明黄色的帘子后面。   听到内殿里,虞老夫人正在向太后娘娘哭诉,荣郡王府花会上发生的事,话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低呜的声音,任谁听了都觉得心酸。   虞老夫人早年守寡,贞洁节烈的德行,一直是命妇之典范,京里头哪家提了虞老夫人,不是交口称赞的?   就连太后娘娘偶尔提到了虞老夫人,也是十分赞赏。   可这样一位烈性的外命妇,却叫宗室欺到头上来了,家里的姐儿,都险些毁了清誉。   虞老夫人若是不告荣郡王府,这事儿还能大事化小,可虞老夫人告了,这事就一定要给个交代。   大周朝从前就有欺辱外臣,被降罪夺爵的宗亲。   内侍一直等到内殿里没有声音,这才扬声禀了一声:“禀太后娘娘,荣郡王妃在宫外求见。” 第622章 兄弟争女   太后娘娘轻挑了眉:“宣吧!”   听虞老夫人哭诉了一道,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虞老夫人既然明目张胆地告到她跟前。   这事就不会有假。   不过太后娘娘也不会只听虞老夫人一家之言,仍然派人出宫去打探了。   见虞老夫人老泪纵横,太后娘娘也是叹气:“荣郡王府也确实太不像话,既然荣郡王妃也进了宫,哀家就听听她怎么说,老夫人稍安勿燥。”   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虞老夫人挂在手腕上的沉香木佛珠,便也想到,先帝在世之前,是十分器重虞老爷子。   也因此,她时常宣见虞老夫人进宫说话,同样的佛珠做了两串,就送了虞老夫人一条。   虞老爷子是替朝廷巡视水患,在路上叫从山上翻滚的泥石流埋进土里,这才没有的。   先帝得了这一消息后,十分痛心:“朕,又失一贤臣良佐。”   此后,先帝对虞府颇为照拂。   思及往事,太后娘娘再瞧了虞老夫人,从前娇艳又爽利的人,在饱经了风霜之后,已经是满目地沧桑老态,也是可怜。   虞老爷子是为了朝廷丧了命,虞老夫人忠贞节烈了大半辈子,虞二爷和谢府积极襄助朝廷开了海禁,也是功不可没,虞大爷在都察院没什么建树,也算勤勤恳恳,一家子都是忠烈德功之臣。   荣郡王府的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遮掩不过去。   太后娘娘又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虞大小姐险些毁了清誉,虞老夫人突发了病症,伤了身子,荣郡王府都难逃干系,哀家定会为你们作主。”   虞老夫人“扑通”一声跪到地:“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连忙道:“你身子不爽利,就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快起来吧!”   小宫女连忙上前扶起了虞老夫人。   就在这时,有内侍过来禀报:“老夫人,胡御医过来了。”   虞老夫人有些惊讶。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胡御医是太医院院史,三皇子落水一事闹开了,胡御医肯定是要提早回宫的。   不一会儿,胡御医就背了药箱进了内殿,向太后娘娘行了跪礼,奉命给虞老夫人把脉。   虞老夫人之前突发了阳亢,因急救得当,用了针,吃了调治的香药之后,已经没什么大碍,却因为没有好好休息,症状又起了一些。   胡御医开了缓解症状的药丸,再三交代:“切忌情绪激化,要心平气和,怡养心神,多休息,少疲累。”   太后娘娘垂了眼睛,看来虞老夫人在荣郡王府昏迷,是真遭了大罪。   她原就瞧中了虞老夫人的德行,长兴侯府的花会上,又得知了虞大小姐,也如虞老夫人一般,是个有德行的姑娘,这才动了心思。   这几年,全国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旱情,今年尤为严重,她也有借虞大小姐家财,与谢府的渠道,解各地旱情的意思。   但是!   她却从未想过,去作贱人家大好的姑娘。   许了老四正妃之位。   老四品性不错,这也不算是乱点鸳鸯谱,祸害人家大好的姑娘。   可如今,出了荣郡王府之事,婚事就不好再提了。   不然,岂不成了兄弟争女,有同室操戈之嫌,传到外头有损皇室体面。   思及至此,太后娘娘也不禁心生了怒火。   虞老夫人用了药,就让小宫女扶到偏殿去歇息,直到荣郡王妃过来,才重新回到内殿。   荣郡王妃穿了一身大妆,脸上连粉也没搽,就这样白惨着一张脸,顶着红肿的眼睛,跪在太后娘娘跟前认错。   因为虞老夫人在场,原来想好了,避重就轻的说词,也不敢再说了。   荣郡王妃哭得好不凄惨:“太后娘娘,是侄媳妇见虞大小姐好教养,就起了心思,可我们家章哥儿,一没得世子的封号,二也没得任职,哪能配得上虞老夫人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就担心虞老夫人不吐口,侄媳妇儿就鬼迷了心窍……”   对这说辞,虞老夫人并不意外,大户人家但凡能熬到她们这岁数的老家伙,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娶妻娶贤德,妻贤旺三代,大户人家为了嫁娶,手段尽出,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太后娘娘端着粉彩牡丹的茶杯,垂了眼睛,没说话。   虞老夫人只说殷五小姐,将虞大小姐引去了紫薇菀,虞大小姐察觉了不妥,就返回了花厅,原也没当一回事。   哪知虞大小姐才返回花厅,就有丫鬟急忙匆匆地过来禀报,说是三皇子在紫薇菀落水了。   虞老夫人只是将花厅里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没敢往三皇子身上攀扯,后面也没提三皇子的话。   但是!   紫薇菀是内院,内院里来了外男,本就有不妥之处,这事荣郡王妃不可能不知情,且不说三皇子如何,荣郡王府想害虞大小姐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事儿,再明显不过了。   康郡王妃这是把一切过错,全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这说辞也能立得住,只要不牵扯上皇家体面,一些事也好办一些。   荣郡王府倒还识相。   荣郡王妃呜呜地哭:“老郡王妃大发了一通脾气,说要将五姐儿送去家庵,哪晓得我们家五姐儿,也是个性子硬的,竟然想不开,在屋里头吊了脖子,跟前的丫鬟也自知逃不过,跟着一起殉主了……”   主子在眼皮子底下吊了脖子,跟前的丫鬟肯定也活不了,主动殉主,还能落一个忠心的好名声,府里也会善待自己的亲人。   虞老夫人手一抖,一口气堵在心眼里,憋闷得慌。   殷五小姐和眼前的丫鬟,是窈窈接触过,又参与了这事的人,如今主仆三人死无对证,什么还不是由了荣郡王妃一张嘴怎么说。   殷五小姐舍了一条命,荣郡王府是为了遮掩真相,在太后娘娘面前卖惨,也算给了虞府一个交代。   殷五小姐一个庶女,自然不能跟窈窈相比。   但窈窈清誉并未受损,荣郡王府却到底赔了一条命,太后娘娘礼佛,少不得也要生心怜悯。   太后娘娘淡声道:“你们荣郡王府,实在太不像话了。” 第623章 朕还没死   荣郡王妃一听了这话,身体瘫软在地,凄哭道:“太后娘娘,都是侄媳妇儿的错,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娘娘心中厌烦:“出去跪着。”   却没说要怎么罚。   荣郡王妃面如死灰地出了内殿,太后娘娘瞧了虞老夫人:“这件事哀家已经知道了,虞老夫人身子不适,就先回去。”   虞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太后这边算是交代清楚了。   接下来就看老二进宫面圣的情况,以及都察院那边的动作。   虞宗慎出宫之后,都察院弹劾荣郡王府的折子,就络绎不绝地递进了宫里,皇上宣了荣郡王进宫问话。   荣郡王的说辞和荣郡王妃大体相同。   皇上坐在御书房里,常年服食丹药,令他脸色青灰,嘴唇乌紫,一只手撑着额头,显得精神不济。   “虞大人的嫡长女,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虞大小姐一个人,就搅了整个朝纲,他总要明白,这位虞大小姐是个什么情况才行。   朱公公目光闪了闪,就垂下头,躬身道:“虞大人的原配嫡妻,出自泉州谢氏,谢氏福薄,生下长女没多久,就过世了,虞大小姐打小就在祖母虞老夫人跟前教养长大,据说小小年岁,就有了祖母的风范,已经能打理家业,管理生母谢氏留下来的嫁妆产业,三年前,还曾受过太后娘娘的褒奖,太后娘娘亲赐了一块,蓝田玉制的宫绦,老奴还听说,这位虞大小姐还是京兆第一美人。”   一段话下来,皇上只听出了三个关键。   其一,这位虞大小姐的外家,是泉州谢府,谢府富甲天下人尽皆知。   其二,这位虞大小姐继承了母亲,大笔的嫁妆产业,甚至是虞府大半产业。   其三,这位虞大小姐还受过母后的褒奖。   皇上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碧绿扳指:“哦?如此看来,这倒是一门好姻亲。”   朱公公低着头。   御书房里静了片刻——   半晌后,皇上睁了睁眼,意味不明地开口:“老三怎么样了?”   朱公公连忙道:“虞大小姐返回了花厅不久,三殿下不慎落水,听说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湿着衣裳就直接回了宫。”   这话乍一听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仔细一琢磨,就会让人觉得,三皇子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落水了?   为什么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就在虞大小姐,察觉了紫薇菀的不妥之处,返回了花厅之后落水?   而且落水之后,连身体也不顾及,就直接回了宫,这就耐人寻味了。   一样的话,用不同的方式说出来,意思也会大有出入。   深宫里能混到朱公公这位置的人,都精通此道。   皇上脸色阴晴不定:“荣郡王的意思是,荣郡王妃瞧中了虞大小姐,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要引虞大小姐,去紫薇菀私会其子殷怀睿,”说到这儿,他扯了一下嘴角,要笑不笑:“怎地,殷怀章不在紫薇菀,反倒是老三牵扯了进去?”   说什么,殷怀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三皇子引去了紫薇菀,这话他半个字儿也不相信。   朱公公连腰背都弯下去了。   皇上话锋一转,就问:“三皇子可会凫水?”   朱公公连忙道:“回禀陛下,会的。”   皇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神色晦暗:“会凫水,怎么还受了惊吓?怕不是故意演了一场落水的好戏,借故回宫。”   虞大小姐先是察觉了紫薇菀的不妥,返回了花厅,这才有了老三落水回宫。   怎么看都巧合得很。   朱公公不敢多说:“三皇子回宫之后,就召了御医去景仁宫诊治,听说要休养一阵,应是身体受了些损伤。”   仿佛是在表达,三皇子是真受了惊吓,可听在皇上耳里,却全然不是那回事:“荣郡王府到宫里,需要多久?”   朱公公:“约摸大半个时辰有余。”   皇上玩味地笑:“看,若真因为落水,身体受了损伤,又受了惊吓,也不会等到回宫之后再宣御医,车马劳顿大半个时辰,岂不耽误了身体?”   朱公公敛下了眼睛,没说话。   皇上本就十分多疑,这两年来,身体越发不好了,就越发离不开金石丹药,丹药的用量,也越来越大,性情也越发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只需稍加引导,就能引起皇上的疑心。   皇上冷笑了一声:“若是真心以正妃之位求娶,只需寻了太后娘娘商议,经太后娘娘允许之后,再令徐国公夫人,到虞府听一听虞老夫人口风,成不成也就罢了,到底是名正言顺了。”   朱公公“扑通”一声跪到在地上。   “偏就使了这下三滥的招数,”因为怒火,皇上青白的脸上,透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朕可是记得很清楚,虞氏是有女子不为妾的规矩,强求到了这个地步,不惜坏人清白女儿家的名节,若心中没有旁的心思,何至于算计到这地步?”   虞幼窈是虞府嫡长女。   莫说虞氏族是有“女子不为妾室”的规矩,就是没有这规矩,大户人家尊荣的嫡长女,哪有给人做妾室的?   就算是皇子侧妃,那也是妾。   明知道,虞老人人是不可能同意,让家里的嫡长女给皇子做侧妃,却偏要强求。   皇上阴冷,一拂袖,就将御案上堆满的折子,扫落到地上,怒道:“朕这还没死呢,就惦记上了?!”   朱公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怒之后,皇上身体燥得慌,心中也越发的暴躁:“去,把徐贵妃宣过来。”   朱公公如蒙大赦,连忙出了御书房。   这时,他的干爹何公公托了鎏银的托盘走过来,见朱公公站在院门口抹汗,就问:“这是咋的了?”   朱公公上前了一步,凑到干爹跟前,将皇上方才在御书房里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何公公听。   却没说自己对皇上说了什么话。   何公公顿时觉得,托在手里的丹药,也有些烫手了:“这宫里头,也没几天安生日子了。”   他在皇上御前伺候已经老多年了,也算是了解皇上。 第624章 复位   皇上炼食丹药求长生不老,为的也是永享天命,多年来不曾立储,也不过是眷恋皇权,不愿放手罢了。   徐贵妃这一步走得太急,惹了皇了猜忌。   永宁宫里,徐贵妃得知皇上要召见她,心里一“咯噔”,也不敢耽搁,连忙梳妆打扮了,去了御书房。   一路上,徐贵妃心里很不安,少不得要向朱公公探问一二。   但朱公公口风太紧,只道:“奴才也不清楚,贵妃娘娘见到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   得罪了那位还想全身而退?   是想屁吃呢!   徐贵妃左边眉毛跳得厉害,事已经至此,也不会将左眼和左边眉毛混为一提,左眼跳财是不是真的,她不知道。   但是!   左边眉毛一定是在跳灾!   徐贵妃一路乘坐辇驾,忐忑不安地到了御书房,辇驾停了下来,叶姑姑扶着徐贵妃下来,跟着朱公公一起进了御书房。   何公公直到徐贵妃的辇驾到了御书房,这才端着托盘进了御书房。   皇上靠在龙椅上假寐,见他进来,就蹙了眉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何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托盘搁在小几上,将装了丹药的盒子,捧在手里,弯腰递了过去:“刚出炉的丹药,还热乎着。”   不需要多说,皇上就明白了,这是等丹药所以耽搁了,于是面色稍霁,取了丹药和水吞服。   丹药一入腹,皇上就觉得疲乏的身体,又有力气劲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朱公公通传的声音:“回禀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皇上冷笑了一声:“进来吧!”   徐贵妃进了御书房,连忙屈身行礼——   皇上刚服了丹药全身发热,心里头燥得慌,一把抓起面前的折子,砸到徐贵妃脸上:“跪下!”   “皇上,”徐贵妃被折子砸了一个正着,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顿时泪水盈盈,声音哀婉:“臣妾……”   皇上猩红的眼睛,盯着徐贵妃:“将凤印送去寿延宫,交给太后娘娘,你,”他缓缓地站起来,指着徐贵妃,乌紫的唇直泛冷:“罚半年奉银,宫里一应用度减半,禁足三个月,”迎视着徐贵妃惊愕地双眼:“既然三皇子落水,损了身子,需要休养,那就好好在宫里休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徐贵妃身体一软,凄惶地解释:“皇上,臣妾不知犯了什么错,惹了皇上龙颜……”   皇上燥出了汗,鼻子里喘着粗气,猩红着眼睛,直瞪着徐贵妃,大怒:“你不知道?你觎觊朕的江山,是不是也盼着朕早死?你是不是也在私底下以哀家自称?是不是也在诅咒朕?你这个贱妇……”   咆哮怒吼的声音,宛如斗兽,充满了狰狞凶狠,他死死地盯着徐贵妃,恨不得撕扑上去,将眼这个贱女人拆食入腹。   徐贵妃惊恐地看着皇上,眼底青黑,瞠目圆瞪,眼中交织了触目惊心的红血丝,两边脸上浮现了异样的潮红,更衬得他面容扭曲,仿佛要吃人一样。   “皇、皇上,臣妾冤枉啊……”徐贵妃身体向后一个仰倒,双手撑在后背,狼狈地向身后瑟缩,想要逃离。   早前她就听说过,这段时间,皇上每每服食丹药,就会精神错乱,无端躁怒,喜怒无常。   这时,留守在御书房外的朱公公,轻敲了一下门:“启禀陛下,翊坤宫的丹红姑姑方才过来了,让老奴给皇上传一句话,说是皇后娘娘想念陆妃娘娘当年在潜邸时,做过的奶糕。”   暴怒之中的皇帝,冷笑了一声:“她想吃,就让陆妃做给她吃,这么一点小事都要过来烦朕。”   说到这儿,他似乎也想到了陆妃被打入了冷宫,连兰妃的封号都夺了,宫里都是以陆妃相称。   皇上阴沉沉地瞧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徐贵妃,不觉就想到了,发妻天天以“哀家”自居,时时刻刻地诅咒他早死,原以为徐贵妃还算听话,哪儿晓得,这也是个包藏祸心的贱妇,宫里这些女人,唯有陆妃是跟了他最久的。   排除宁远伯府不提,这么多年来,兰妃确实没叫他烦心过。   皇上冷笑了一声:“来人啊,传朕旨意,即日起,陆妃复兰妃封号……”   此时,身在冷宫的陆妃端了茶杯,正在听小宫女禀报宫中的动静。   她身上披了一件浅青色的软烟罗薄衫,美曰其名是:“既然进了冷宫,也该有个冷宫娘娘的样子,素淡一些也好过张扬了,犯众怒。”   可软烟罗这样的贡料,便是清淡的颜色,也压不住她牡丹花一样的艳美高华。   陆妃从潜邸之时,就跟了皇上,做陆侧妃时,就荣宠不衰,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她从后妃一路荣升至皇贵妃,甚至执掌凤印,治理后宫。   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哪怕入了冷宫,也能拿捏了那些人的生死,令他们不得不继续为她效力,不敢轻易背叛。   况且,只要二皇子一天不倒,陆妃一天不死,卷土重来也是迟早的事。   小宫女禀报完了,陆妃勾了一下唇角:“算计是挺好的,若非当年宁远伯府一早就和虞府交恶,我倒是想许这位虞大小姐一个正妃之位呢。”   宫里头讲究子凭母贵,徐贵妃是群妃之首,执掌凤印,背靠徐国公府,自认为三皇子身份最贵,虽然很清楚虞大小姐的价值,却也舍不得许一个正妃之位,反倒想要利用清誉去作贱别人家里精心教养的嫡长女。   三年前,她确实没将虞大小姐放在眼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大周朝旱灾四起,国库空虚,虞、谢二府终究是显眼了些。   陆妃有些遗憾,就转了话题:“只是她啊,终究不如本妃,是从潜邸就跟了皇上,比不得本妃了解皇上,以为本妃进了冷宫,她执掌了凤印,就是三皇子上位的最佳时期?”   小宫女低眉顺目,没敢开口。   “愚蠢,”陆妃轻掀了茶盖,手指一松,茶盖又重新盖回了茶杯上,发出“哐当”声响:“她当本宫,为什么好好地兰仪宫不呆,却跑到冷宫来做个冷宫娘娘?” 第625章 天欲其亡   科考舞弊一案东窗事发,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娘家失了势,徐国公府自然不会放过她和二皇儿。   与其防着徐贵妃的暗箭,倒不如主动来冷宫避一避风头,寻找反击的时机。   陆妃冷笑了一声:“有一句话叫,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小宫女瞳仁缩了缩,连忙又压低了头,想着今儿荣郡王府发生的事,隐约明白了,陆妃娘娘算计了。   果然,陆妃“咯咯”地笑:“想一想宁国公府的下场,想一想杨太师一家的下场,再想一想我宁远伯府的下场,徐贵妃还真以为,同为外戚的徐国公府,能有什么好下场呢?荣华富贵,鲜花着锦,也不过是烈火烹油,败亡之兴而已。”   宁远伯府下了大狱之后,她就想明白了。   无论是当年的宁国公府,杨太傅满门,还是她宁远伯府,对皇上有用的时候,是鲜花着锦,花团锦簇,一但没了利用价值,也不过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足狗烹……   陆妃似是笑够了,渐渐冷了脸:“徐贵妃这个人啊,其实很好对付,你看本宫一进了冷宫,她执掌了凤印,成了群妃之首,背靠徐国公府这棵大树,就自以为在宫后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啧啧啧,真是好不风光。”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被她压制了几十年,一朝得势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若不想放弃到了手的权欲,就只能挖空了心机,机关算尽太聪明。   但是!   陆妃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粉彩:“皇上既无心立储,那么争储也不叫争储,而叫谋逆,做得多,错得多,反倒惹了猜忌。”   小宫女连忙谄媚道:“还是娘娘您看得最明白。”   陆妃淡淡道:“去,简单收拾一下,等皇上的旨意到了,本妃也该回兰仪宫了。”   她既然敢踏进冷宫的大门,自然也算计好了后路,待到徐贵妃失势之日,就是她重回后宫之时。   届时,这后宫里头,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威胁他们母子了。   ……   回府的路上,虞幼窈心事重重。   不管虞霜白,还是虞兼葭怎么问,她都对花会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不是虞幼窈不愿意说,而是兹事体大,干系了宗室、皇子,还有她的清誉,在这件事没有传开之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回府之后,虞幼窈直接去了青蕖院。   表哥不在。   长安道:“表小姐出门不久,少爷也紧跟着出门了。”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表哥突然出门,一定与荣郡王府有关,虞幼窈心中一定,身上紧绷的弦儿一放松,立时就软了手脚。   春晓扶着虞幼窈回了窕玉院。   沐浴梳洗完了后,许嬷嬷亲自下厨,简单做了一个奶汤白玉海参,虞幼窈担心祖母,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小碗,就吃不下了。   时间在虞幼窈焦虑的等待之中,格外煎熬缓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桃终于过来禀报:“小姐,老夫人回来了……”   也不等夏桃说完,虞幼窈连忙出了门,沿着抄手游廊,加快了脚步去了后院的垂花门。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垂花门。   停在前面的,是表哥那辆低调的灰顶马车,殷三穿了一身褐色的短打,推着表哥率先下了马车。   表哥一身玄黑袍服,暗色蟒龙纹,更衬得他气度深藏,雍容矜贵。   大周朝贵族都喜着蟒袍,皇室用黄,宗亲用紫,士夫、官员用青蓝,除了衣服的颜色,蟒龙的条数,鳞趾数量,有严格规制外,就没有太多规定,表哥在藤文馆任职编修,也是士夫之例,穿蟒袍自然可以。   虞幼窈在河北定州就有一间规矩不小的织坊,早前送了几匹缂丝匹料,就有一匹难得的缂绣布匹,融缂丝、刺绣、绘画多种工艺,上面的蟒龙纹用了暗金色线,蟒龙纹层次分明,轮廓清晰,栩栩如生。   她见之心喜,就画了衣样,请了锦绣庄为表哥为了这件蟒袍。   她还是第一次见表哥穿蟒袍,表哥坐在轮椅上,衣上的蟒龙纹,静止不动,一派威仪气象,不怒自威,一举一动,蟒龙纹一下就鲜活了,在衣上张牙舞爪,怒发冲冠,仿佛能翻江倒海,叱咤风云。   虞幼窈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表哥!”   周令怀目光一深,淡声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眼前的人容光绝世,深藏如水,轻描淡写的态度,给了她莫大的底气,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用觉得害怕。   而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突然很安心。   虞幼窈刚要问祖母,就见柳嬷嬷随后下了马车,转身将虞老夫人扶了下来。   进了一趟宫,虞老夫人的脸色又差了许多,仿佛一下就苍老了十岁不止,虞幼窈喉咙一哽:“祖母!”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方才进宫一切顺利。”   姚氏请了擅治阳亢的郎中,等在安寿堂里,虞老夫人梳洗完了,换下了累赘的诰命常服,人也精神了些。   郎中为虞老夫人把了脉,与胡御医的诊治大体相同。   姚氏松了一口气,连忙命人将熬好的药端来,亲自喂虞老夫人喝下。   这是之前胡御医在荣郡王府开的方子。   回府之后,姚氏立马命人去抓好了药,交代下人熬上了。   虞老夫人折腾了大半天,已经是心力交瘁,喝完药后,又勉强用了一些胭脂米粥,人就躺下了。   虞幼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姚氏瞧了虞幼窈一眼,语气掺了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冷淡:“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老夫人这边我看着。”   虞幼窈点头:“有劳二婶娘了。”   祖母平常都是她在照顾,二婶娘对祖母的孝敬虽然没差,可祖母身体不适,身为媳妇儿自然要在婆母跟前侍疾,以示孝心。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   见虞幼窈回了来了,周令怀合上了手中的书:“方才路过食膳斋,买了你喜欢的牡丹花饼,春晓说你今儿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第626章 怀璧其罪   牡丹花饼以鲜新的牡丹花瓣做花馅,只有每年牡丹花期才能吃到。   虞幼窈眼睛一亮,小几摆了一盘烤得酥黄的花饼,一盅奶白的奶汤白玉海参,并一些精巧的点心、果物,足足有十几样。   虞幼窈这才觉得饿,肚子“咕噜”地叫了几声。   她小脸儿不由一红,大约是心虚了,声音不觉就含娇带嗔:“之前担心祖母,所以没什么胃口……”   又娇又甜,又软又乖的声音,嚥婉声声,娇娇入耳,周令怀耳朵都有些发痒了,他狠揉了一下耳朵,耳朵都被他揉红了。   周令怀盛了小碗奶汤白玉海参摆到她面前:“先喝汤填一填胃。”   到了旁人家里,一切都身不由已,自然要谨慎一些,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要挑长辈在场的时候才更妥当。   其余时候,是能不用,就尽量就不要用。   且不说宴上人多眼杂,一些阴私的事也多,便是吃用了东西,总要更衣方便,很容易落单,就比较麻烦了。   之前在荣郡王府里,就因为她落了单,殷五小姐才敢算计她。   因此,许多人家都会自己带上一些吃食,跟前的丫鬟会在私底下,悄悄拿给主子吃用。   只是,祖母昏迷之后,花厅里兵荒马乱,她是没这个机会,又担心祖母,也没什么胃口,就一直空了肚子。   一碗奶汤白玉海参下肚,虞幼窈迫不及待拿了一块牡丹花饼,咬一口,黄色的流心牡丹馅儿,香甜馥郁,浓醇无比。   周令怀见她吃得眉眼弯弯,也弯了唇。   吃了些东西,虞幼窈这才有心思问:“表哥,你怎么跟祖母一起回来的?”   大约是饿狠了,小姑娘粉嫩的唇儿上,沾上了酥皮屑末,周令怀从袖子里取了帕子,伸手就轻柔地和她拭去。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乖乖不动。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知道你担心祖母的身体,就使人打点了内宫,等在宫门口接应。”   虞府的马车进了第二道宫门,就有内侍专门等在那儿,帮着虞老夫人递牌传信。   消息也是第一时间递到了寿延宫,没有半点耽搁。   换作旁人,一应规矩下来,光是等递牌传信,大半个时辰还是快得。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果然是宫里有人好办事,不然祖母拖着病体,一应规矩折腾下来,真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周令怀笑了笑,见她一连吃了三块牡丹花饼,担心她口干,又盛了小碗奶白白玉海,摆到她跟前。   虞幼窈低头,轻搅了下碗里奶白的汤汁:“表哥,你是不是知道荣郡王府和三皇子狼狈为奸,想要……”   她咬了一下唇儿,脸色也有些发白。   险些被人毁了清誉,她不是不害怕,而是顾不上害怕,现在想一想,她距离紫薇菀只隔了一道门,若荣郡王府手段再狠一些,派几个粗壮的婆子守在那里,只要闹出动静来,她就很难全身而退。   周令怀轻抬了她的下颚,小姑娘被迫抬起头,眼儿轻轻一颤,一滴晶莹的眼泪,沿着面颊滑下,砸到他的手上。   “别哭,”周令怀哑了声音,每回她一哭,他连骨头都软了,怨不得从前他爹,堂堂七尺男儿,身经百战,连骨头都是千锤百炼,到了他娘跟前,就变成了软骨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成了狗屁:“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虞幼窈抽了抽鼻子,连眼眶都红了。   周令怀连忙解释:“这么个下三滥的玩意儿,原是打算悄悄处理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只是三皇子和徐贵妃好办,太后娘娘却不好糊弄。”   虞幼窈听得一愣,泪珠儿挂在下眼睫上,更是显娇楚柔蔓,我见犹怜:“怎么还牵扯上了太后娘娘?”   周令怀怜爱心起,就拿了帕子,帮她拭泪:“这两年,全国各地灾情四起,京里头是一片太平景象,但其实很多地方都饿死了人,朝廷迟迟不肯拨银赈灾,地方官员们也都装聋作哑,不肯放仓赈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虞幼窈脑子一炸,脸色变得很难看:“是因为国库空虚。”   泉州谢府,富甲天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身为外孙女的她,不光拥有一大笔娘的陪嫁产业,还享有谢府名下所有人脉渠道,将名下的生意经营得风声水起。   换作寻常时候,她名下的生意,每年为朝廷缴纳大笔税银,这是双赢的局面。   可放在灾荒年间,国库空虚,就成了怀璧其罪。   “太后娘娘有心将你指给四皇子做正妃。”周令怀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得虞幼窈心惊胆颤。   虞幼窈脸色惨白。   这就是周令怀为什么不告诉她的原因了。   是心疼,也是舍不得。   慧济的命批,只能挡得了明枪,躲不了暗箭,更防不住像太后之尊。   金口玉言不只是说一说而已。   一旦太后娘娘张了这口,就是虞老夫人拿出了命批也不顶用,十四岁前不宜订亲,这只是相对其他人家,可太后金口一开,就已经是木已成舟,虞府不可能忤逆太后,帮她寻摸旁的亲事,而旁人家,碍于太后娘娘也不敢与虞府结亲。   只等虞幼窈过了十四岁,太后娘娘的懿旨就下了。   周令怀将她揽进怀里:“太后娘娘决定的事,连皇上也要屈从,况且这一桩婚事,对皇室的好处显而易见,也不会轻易放弃。”   虞幼窈声音沙哑:“兄弟争女,同室操戈,是丑事,也是祸根,唯有如此,才能打消太后娘娘的心思,所以今儿荣郡王府的事,也有表哥的手笔?”   周令怀摇摇头:“在你去紫薇菀之前,我安排了人,打算将另一个和你打扮相似的女子,引去了紫薇菀,三皇子觊觎虞府大小姐的事,不需要闹得人尽皆知,只要让皇上和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   事关虞幼窈的清誉,他没打算将这事闹大。   哪儿晓,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虞幼窈是长了本事,就算知道殷锦微,引她去紫薇菀,行为不妥,非但没有识破殷五小姐,沿路返回,还直接将殷锦微打晕,不声不响安排春晓将三皇子推进了湖里。   让他的算计迟了一步。   只是! 第627章 有恃无恐   虞幼窈因为这件事受了委屈,也受了惊吓,虞老夫人也因这件事突发了阳亢,经历了一番凶险。   周令怀有些后悔:“我应该告诉你的。”   虞幼窈依偎在表哥怀里,摇摇头:“表哥不告诉我,也只是为了保护我。”   她一个闺阁女子,婚姻嫁娶这事,就是长辈也不会轻易对她开口,除非是相看好了人家,才会询问她的意思。   这让表哥一个男子怎么好跟她讲?!   涉及了宫中人事,莫说是她,就算祖母知道了,除了担惊受怕,徒增烦恼,等着表哥帮她解决,她还能怎么样呢?   表哥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护她无忧,还她太平,不想让那些背地针对她的龌龊算计,沾染了她,也是为了她好。   表哥的算计从来不会出错,他会算尽天下人,唯独不会将她算计其中,就没想过,她会节外生枝。   有些事,之前没察觉出异样。   可一旦知道了真相后,就有些不对了。   三皇子身边没带侍卫,这倒可以理解,可身份尊贵的皇子,竟然连伴从也不带,一个人在紫薇菀里落单,是不是太大意了?   殷怀章就算出了紫薇菀,也不可能走远,任由三皇子一个人在紫薇菀里等着,未免有怠慢之嫌?   可据春晓所说,直到三皇子被侍卫救上岸,殷怀章才匆匆赶到,是不是太晚了?   但凡三皇子身边多一个内侍,或者殷怀章还在紫薇菀里,她算计三皇子落水这场戏,恐怕就做不成了。   显然是表哥做了安排。   而她也是借了表哥安排之便,才做成了这事。   还是表哥间接帮她解决了麻烦。   周令怀轻抚她的背,安抚她:“别担心,宫里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大约明儿你就能听到消息,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虞幼窈抬起头来,黑亮的眼儿,被泪光洗礼,越显得明亮:“其实,我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她弯了弯唇儿,泪水洗礼过的眼里,闪动着剔透的光芒:“有恃无恐!”   周令怀见她破涕为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笑容明净:“有人要毁我清誉,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委屈,”她噗哧笑出声,看着表哥:“我是受不了半点委屈,也做不到忍气吞生,委屈求全。”   而事实上,表哥没有进府之前,便是有祖母疼着,该她受的委屈,只会多,不会少。   没得娘的孩子,在姐妹跟前总是缺乏底气,姐妹之间便是有点小摩擦,长辈也会认定,是她的错。   因为她打小没娘,书上都说:丧妇长女,无教戒也!   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大家都觉得没娘的孩子,在教养上,本就差了一旁人一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只能认!   而且,祖母身体也不好,她也不想总让祖母操心。   久而久之就学会了装傻充楞。   所有人都说她不懂事,没开知识。   可她知道,计较的越多,除了让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人,越不想让她好过之外,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是表哥进了府之后,才让她有了天塌下来,有表哥帮她顶着的底气。   她指使春晓将三皇子推进湖里去。   春晓害怕宗室势大,顾忌三皇子身份尊贵,唯恐得罪了徐贵妃会被杀头。   实事上,春晓的反应,才是一个外臣之女该有的反应。   就算险些被毁了清誉,也只能自认倒霉,息事宁人。   她的做法,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胆大妄为,忤逆犯上,稍有不慎,就要祸及满门。   可是在决定推三皇子落水之时,她是半点也不带犹豫,甚至没有考虑过后果。   是她太蠢了,想不到这些?   还是太鲁莽了,不够谨慎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啊!   一个小小的外臣之女,哪来的有恃无恐?   她只是有个手眼能通天的表哥。   周令怀笑了:“这样就很好,”说到这儿,他语气微微沉了沉:“我也不愿你忍气吞生,委屈求全。”   说到这里,他就想到了,初入虞府那日,长安推着他进了安寿堂。   当时,小姑娘垂头丧了气,慌乱抬起头时,眼眶红了,隐忍了委屈与难过,却还要倔强地把眼泪憋回去,装作没事一样。   他那时候在想,这是一个习惯了委屈隐忍的小姑娘。   后来,这个小姑娘冲他笑得净无瑕秽。   他又觉得好奇,这样一个习惯委屈隐忍的小姑娘,目光却是这样干净剔透,不带一丝阴霾。   大家都说虞大小姐懵懂,没开知识。   他却觉得好笑。   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会因为他断了腿,被旁人异样目光的盯着,从而出言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缓解他的尴尬?   一个没开知识的小姑娘,会在虞宗正问了他的断腿之后,就背了《生于忧患,死生安乐》来替他解围?   虞幼窈会不会背这篇文章,她自己会不清楚?   那她为什么还要当众背来?   她难道就不清楚,若是背不出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笑话吗?   她当然知道。   安慰他是假,因为小姑娘看他的目光没有怜悯,也没有可惜,只有好奇,当众替他解围才是真。   看似天真懵懂,其实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会察颜观色,也会审时度势,更会为旁人考虑。   从一开始,就对他释放了一份纯粹的善意。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她别眼相看。   既然是他护的姑娘,怎么能被人欺负呢?!   虞幼窈吸了吸小鼻子,眨眨眼,将眼里残余的眼泪憋回去了。   周令怀瞧着她,鼻尖红红地,眼眶也是红红的瞧,像一只无辜的小兔子,忍不住想笑:“不哭了?”   虞幼窈大窘,有些心虚道:“我就是有点后怕。”   算计三皇子落水那会儿,她是半点也不带犹豫,可一想到祖母,因为这事发作了阳亢,险些出了事,她吓得手脚冰凉。   后面虞宗正去了都察院衙门,二叔进宫面圣,连祖母也拖了病体,进宫求见太后娘娘,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好像把天捅了个窟隆。 第628章 生死契阔   她只想到了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和虞府头上,没想到这件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就有点慌了。   周令怀笑问:“现在不怕了?”   虞幼窈用力点了一下头:“有表哥在,不怕。”   乖乖软软的样子,还真让人想要欺负她哭。   周令怀扶了一下额,方才真哭的时候,是恨不得下跪求她不要哭,这会儿不哭的时候,反倒想欺负人哭。   有病!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袖子,声音又娇又嫩:“表哥,你快给我讲一讲宫里的事吧,”说到这儿,她呶了一下嘴儿,就委屈了:“都算计到我身上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对宫里的人事两眼一摸瞎,一点也不了解吧!”   经过了这件事,虞幼窈总算是知道了,宫里头那些所谓的贵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肆无忌惮,不择手段地算计、利用,甚至是作贱、牺牲,与之相比,内宅里那点阴私,勋贵之间的那点龌龊,也不算什么了。   所以,表哥才不想让她掺合宫中的人事。   见娇娇软软地委屈样,周令怀就拿她没辙了,抬手将她头上的发髻揉乱:“你可真能长本事。”   虞幼窈眨了眨眼儿,一脸无辜:“不都是表哥教的吗?”   水润润的眼儿轻轻一眨,周令怀顿时麻了半边身子,只得转了话题:“宫里的事,这就说来话长了,少不得也要提一提,久病中宫的皇后娘娘。”   虞幼窈拿了一块牡丹花饼,正要吃:“许嬷嬷早前提过,皇后娘娘出自宁国公府,宁国公府和镇国侯府一样,都是高祖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老牌勋贵,镇国侯府是保皇党,就难免有些落没,但宁国公府一直十分显赫,一度位列三公。”   她对宁国公府的事,知道的并不多。   许嬷嬷说过一些,祖母也提了一些,却只是一些片面之词,现在表哥刻意提起,想来这其中肯定没那么简单。   思及至此,虞幼窈想到了宁国公府的下场:“皇上登基不久,宁国公府就获了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皇上顾念夫妻情份,并没有迁怒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因此,痛失了爱子,之后便久病中宫。”   周令怀点头:“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高祖皇帝当年以一芥草蟒,后登基称帝,他对与自己共患难的发妻十分爱重,但元后早年跟着高祖皇帝南征北战,落下了一身病痛,没有几年就薨了,高祖皇帝十分悲痛,渐渐就不怎么临幸后宫妃子,选秀也搁置不提。”   虞幼窈也知道,许是高祖皇帝车鉴在前,后来大周朝每代皇帝,似乎都不怎么看重女色,甚至还出了两位情圣。   明宗皇帝独宠身边的御前大宫女,甚至一度要废后重立,这位大宫女十分聪明,拒绝了一切封赐,主动服下了绝子药,以大宫女的身份,专宠二十余年。   后面宪宗皇帝,更是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终其一生,空置后宫,只娶了一后。   就是当今孝宗皇帝,也是一心求道,空置后宫,多年未曾选秀入宫了。   虞幼窈瞪了瞪眼儿:“表哥,我发现你们殷氏皇族,好像都挺痴情的,且不说高祖、明宗,宪宗,就是当今皇上,也是独宠陆妃,科考舞弊过了这么久,宁远伯府的罪名,还没彻底落实,还有你父王,也是空置后院,只娶了你母妃一人……”   周令怀笑道:“这不奇怪,追本溯源,是人之本能,传承的意义,也从来不只是血脉上的,高祖皇帝是殷氏族辉煌的创造者,后代子孙难免会追溯前人之功绩德行,这是一种刻进骨里头的本能。”   虞幼窈忍不住问:“表哥也是这样吗?”   周令怀点头:“我也希望立不世之功勋,开万世太平。”   虞幼窈生辰那日,为那把文武七弦琴取名时,他就发现了,比起韶仪,虞幼窈更喜欢韶虞。   她心慕舜帝仁治武德,当时的虞国,一片韶音虞舞,凤凰来仪,万兽来贺,又是何等的太平景象。   那是虞幼窈心中的净土。   但是虞幼窈却没有将这一切加诸到他身上,后来她改口了韶仪。   既然这一切是虞幼窈所期盼的,纵是披荆斩棘,也要为她实现才是。   当然了,父母的惨死也让他明白了,若不能登临巅峰,始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他只想做那死生予夺的执刀人。   恩爱半生,算什么求仁得仁?   虞幼窈既然许了他一辈子,这辈子自然要生死契阔,偕手共老才是。   表哥从来没有对她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却也是头一次这样分明。   虞幼窈紧张到心中“扑通”乱跳,这才发现她方才歪了话:“大周朝至今没有废后重立的先例,所以皇后娘娘才没有获罪。”   高祖皇帝敬重元后,这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子孙后代。   皇后娘娘在潜邸时,就嫁给了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有患难情份,还为皇上生下了嫡长子。   先帝死后,皇后娘娘身为儿媳妇,为先帝守过孝,七出三不去里,就有一条媳为公婆守丧三年至孝,则不去。   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只要没有明确证据表明皇后娘娘失德,不配后位,宁国公府的过错,也不该迁怒到皇后娘娘身上。   更遑论,宁国公府对当今皇上也有扶助之功,若连皇后娘娘也不放过,难免会寒了一众臣子的心。   那时皇上刚登基未久,自然不能随心欲。   皇上没有迁怒皇后娘娘,不是顾念夫妻情分,而是不能废后重立。   周令怀颔首,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皇上在潜邸之时行四,宁国公曾受先帝指派,教导四皇子骑射,虽无太傅之名,却有太傅之实,先帝重文轻武,四皇子也并不是先帝,最属意的储君人选,后来也是宁国公府,一力扶持了当今皇上登基为帝,先帝的六位皇子,除了我父王,都因为各种原因惨死,因皇位来的并不光彩,所以登基之后,皇上地位也并不稳固。” 第629章 御驾亲征!   虞幼窈听出了关键,先帝重文轻武,却指派了身为武将的宁国公,教导还是大皇子的皇上骑射。   由此就能看出,先帝对这个儿子,并不是很看重。   周令怀继续道:“皇上登基头一年,狄部屡犯北境,东境一带大旱,外忧内患,天灾人祸,仿佛都隐晦了当今皇上德不配位。”   所以献旨的东宁王,才能把马屁拍得响溜。   四海蛟龙匕确实是罕见的神兵利器,这把匕首铸成时,东境一带是否雷鸣声响,下了及时雨,还有待商榷。   当然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了。   虞幼窈托着香腮,好奇地问表哥:“后来呢?”   巴掌大的鹅蛋脸,小巧又精致,周令怀垂了眼睛:“地位不稳,社稷不兴,皇上就想了一个昏招。”   虞幼窈连忙追问:“什么昏招?”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唇:“御驾亲征!”   虞幼窈陡然瞪大了眼睛:“当今皇上还曾御驾亲征过?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说完了,她就反应过来。   没有听说过,肯定是因为御驾亲征的结果并不好,朝臣们不敢提,世人也不敢言,时日久了,后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还真是,掩耳盗铃啊!   虞幼窈鼓了鼓面颊:“大周朝立国以来,对外军事一向很强硬,能征善战的武将也多,就有好几任皇帝御驾亲征过,留下了文治武功的丰功伟绩,当今皇上登基之初,也曾年少轻狂,想要效仿先人御驾亲征,为自己正名,似乎合情合理。”   为什么说是昏招呢?   她有些不解。   周令怀明白了她的疑问,就解释道:“先帝重文轻武,虽然大施仁政,体恤百姓,堪称一代明德贤君,但先帝在位时,武将被文臣打压得十分厉害,如镇国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都落没了,朝中可用武将并不多,大周朝的外患,大多都是在先帝之时,渐渐纵养成患,但先帝仁治,天下归心,藩王不敢异动,外族也不敢大举来犯。”   这么一说,虞幼窈就明白了。   高祖皇帝骨子里流淌了铁血,登基之后,御驾亲征实乃常态,他在位时横扫六合,万朝来贺。   也因此,后代子孙能征善战者多。   宗亲不能科举入仕,除了吃祖业,就只有参军,建功立业。   大周朝史上,就不少武将出自宗室,先帝重文轻武,使武将被打压得厉害,宗亲不能参军,建功立业,就只能吃祖业,致使大部分宗亲,都沦落为了闲散宗室,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业,就难免多出纨绔,不堪至极。   哪怕当今孝宗皇帝登基之后,复了不少宗亲爵位,一时也很难改变这一现状。   此时的大周国,早已经不是从前兵马强盛的大周国了。   狗皇帝一登基,就御驾亲征,确实不是好时机,至少要缓个三两年,改变一下朝中重文轻武的现象。   想到此处,虞幼窈又问:“狗皇帝要征讨哪里?”   一边问,她端了茶喝了一口,就听到表哥说:“北狄!”   “噗——”来不及下咽的茶喷了,口里残余的茶水,呛进了喉咙里,呛得虞幼窈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她似乎有点难以置信,艰难地问:“咳、咳你、你说哪、哪里?”   “你小心一点。”被喷了一脸茶水的周令怀,半点也不恼,拿了帕子,先帮虞幼窈拭了唇儿,这才慢条丝理地,将脸上的茶渍拭去,大掌绕到她后背,一下一下地帮她顺背,他做得十分自然,仿佛半点也不会觉得,这样会不妥当。   虞幼窈也习惯了表哥的体贴,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应该。   过了好一会儿,虞幼窈喉咙好受了一些,声音却有些哑了:“表哥,我没有听错吧,你刚才说得是北狄?”   狗皇帝去北境御驾亲征,这是脑子抽了,还是被门夹了?   高祖皇帝在位时,虽然北伐成功了,但北狄是大部族,又是游牧部族,居无定所,草原辽阔,北狄熟知地形,狡兔三窟,很难根除,于是双方签订了休战协议,北狄每年都要向大周朝贡最好的战马。   狗皇帝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北伐成功?   周令怀笑了:“你觉得他选择北狄,并不明智吗?”   虞幼窈点头:“北狄大部族,兵马强悍,世世代代盘踞在北境一带为祸一方,历朝历代就有不少皇帝兴兵北伐,却从来没有人真正成功过,高祖皇帝是前无古人,却也无法将北狄根除。”   周令怀摇摇头:“话虽如此,但是他选择北狄,恰好就是他的高明之处,皇帝登基之后,本就地位不稳,社稷不兴,东、西、南三地,都有藩王镇守,唯有北境,因地域特殊,为朝廷所忌惮,一直未设藩治,皇帝若去了藩王的地盘,就成了羊入虎口。”   虞幼窈恍然大悟,她虽然恶心狗皇帝玩弄权术,还真没置疑过他的智商。   周令怀解释道:“而且当时,镇守北境的武将,正是出自岳丈宁国公府,宁国公也时常出征北境,有很丰富的对敌经验,先帝在位时,宁国公府就是北境强有力的屏障。”   虞幼窈点头,这也是徐国公府一直十分显赫的原因了。   周令怀点头:“狄部是游牧部族,并不擅长耕种,每年夏秋水草丰美,是兵马强悍之际,一旦进入到冬季,因物资缺乏,就要休养生机,所以狄人时常在秋季进犯北境,抢夺物资,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储备物资。”   这样看来,征北也是皇帝深思熟虑过的,虞幼窈微叹:“错的不是征哪儿,而是本就不该御驾亲征。”   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位,人和,不是对的时机,再好的算计都没用。   周令怀点头:“兵贵神速,那时大年方过,冰雪还未消融,万物也未复苏,经过了一个寒冬,正值狄部兵弱之际,当今皇上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命宁国公点兵,朝臣们苦劝无果,宁国公在无奈之下,只得听令行事,皇上率军八十万,亲征北境。” 第630章 全军覆没   虞幼窈吸了一口凉气:“八十万大军,几乎举尽全国大半的兵马,最后还打输了?”   周令怀点头:“起初,皇上初次领兵,倒也愿意听从宁国公的建议和安排,几场胜仗下来,皇上难免骄狂了性子,在一场小战役之中,不慎叫狄军围困,宁国公带兵前去救援,却中了狄人的埋伏,当场陨命,宁国公世子拼死救出了皇帝,也因重伤不治而亡。”   虞幼窈不可置信:“既然宁国公父子,都是为了救皇上而死,为什么后来宁国公府会举家获罪呢?”   不管宁国公府犯了什么罪过,就冲着宁国公父子两条人命,也该从轻发落才是。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那么宁国公父子自然是忠烈之臣,事后皇上肯定是要追封加谥,但是,”话到此处,周令怀语气也有些唏嘘,感慨:“宁国公和世子在军中威望极高,因他们身死,导致军心不稳,人心溃散,军中有了对皇上不满的流言。。”   这么一说,虞幼窈就明白了:“狗皇帝心眼太小,听到了这些话,肯定会羞恼成怒,不但不会对宁国公父子愧疚,反而还会怨怪他们。”   还真是狼心狗肺。   “正是如此,”周令怀话锋一转,继续道:“三日后,狄军首领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皇上派兵,仓惶应战,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当时任征北大将军的徐国公,拼命带了一千精兵,护送皇上逃回了京兆。”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已经能猜到,为什么后来宁国公府获罪下狱了:“堂堂一国之君,御驾亲征,最后却全军覆没,宛如丧家之狗,仓惶逃窜,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对皇上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光有损天家威严,皇帝名声,甚至还会导致民心不稳,藩王异动等诸多后果。”   说到这儿,虞幼窈已经遍体生寒,声音像是堵在喉咙里一样,用心尽了全身力气,才出了声:“所以,御驾亲征大败的过错,就不能落在皇上身上,需要一个人背了这个黑锅,揽下所有罪责,以保全天家威严,皇帝的颜面!”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喉咙里哽得慌:“这可是八十万大军啊,不是一万,也不是十万,举了全国大半的兵马,就这样全军覆没,怎么可能是随便哪一个人,就能担得了的过错呢?只有主将失误,才能造成这样惨烈后果。”   所以,最后这一切的过错,都成了宁国公父子的。   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上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纵然宁国公父子已死,皇上还要降罪宁国公府其余人等,把这场戏做足了。   可怜了宁国公父子满腔忠魂,死后竟然满身污名,甚至连宁氏族,也落了一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周令怀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回京之后,征北大将军徐军将,就参奏宁国公父子,延误军机,指挥不当,督战不力等十余罪。”   “直指宁国公父子情报失误,导致皇上被狄人围困,深陷险境等等,更直言,宁国公父子虽拼死救了皇上,可将功折罪,情报失误这一罪责,可以免除。”   “但是,因宁国公父子身死,导致军心不稳,人心溃散,致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此罪不能姑息。”   虞幼窈恶心的都想吐了。   御驾亲征的过错,虽然让宁国公父子背了,可朝臣们却心知肚明,宁国公府已经为了皇上,承担了所有过错,如果皇上不能再善待发妻元后,那就是天理不容。   这才是狗皇帝,没有废后重立根本原因。   她之前所认为的那些理由,如表哥所言,这都是明面上的。   狗皇帝利用了宁国公府满门,还利用皇后娘娘,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情深义重的形象,简直令人作呕。   周令怀继续道:“此后,徐将军因救驾有功,一路荣升至徐国公,也是这一战的耗损,直接掏空了国库,导致国库空虚,国力衰微,先帝仁治多年,积攒的根底,一耗而空。”   八十万大军的兵晌,粮草,刀兵,甲胄,战马等,在平常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到了战时,耗损更是成倍增长。   又因是皇上御驾亲征,一应装备都要最好的,但凡出一点差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打了胜仗,还能掠夺敌人的刀兵、战马,以战养战。   一旦吃了败仗,被掠夺的,就成了自己,当时大批的食草,兵晌,刀兵,甲胄等等,十不存一。   万幸的是,八十万对三十万,又是最精良的装备,最精锐的军队,也消耗了狄人不少兵力,导致狄人也伤了元气,后继无力。   不然狄人挥兵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战后的善后事宜,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事后怃恤战士家人,需要大批银钱,皇上是初登基,这种事也不能有半点含糊。   国内损失了八十万大军,也要重新募军、练兵,需要大批粮草、装备等等。   这又是庞大一笔银钱。   也是亏得,后来虞宗慎提议开了海禁,后又有谢氏鼎力相助,海禁倒是比较顺利,也能填补一些。   但是,海上贸易也堪堪只够朝廷的花销。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藩王还没反,朝廷还没乱,是得亏了狗皇帝有一个肯为他肝脑涂地的好弟弟。”   若没有后来,周厉王镇守幽州,挫败了狄人,震慑了藩王和朝纲,哪有狗皇帝稳坐江山的好日子?   可最后,周厉王也不过是另一个宁国公!   当真是可笑至极。   周令怀笑而不语。   虞幼窈平复了心中的怒火,心念一动,就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大皇子又是怎么夭折的?”   高祖皇帝是草莽出身,很重正统,嫡长承袭制,是儒家正统,所以本朝重嫡长,若没有嫡长,首推嫡出,连嫡出也没有了,就重庶长。   狗皇帝一不是嫡长,二不是嫡出,三不是庶长,这也是他登基之后,始终地位不稳的最大根源。 第631章 虎毒不食子   大皇子占嫡占长,几乎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一出生就有朝臣上奏,要立皇长子为太子,有了嫡出的皇长子,其他各位皇子除非造反,否则没有承位的可能性。   可皇后娘娘和皇上生了嫌隙,那么大皇子……   周令怀惊讶于她的敏锐,就道:“皇上在潜邸之时,还有一位杨侧妃,是前詹事府杨詹事家的嫡次女,皇上登基之后,感念杨詹事授业之恩,就以太傅相尊,这位杨侧妃,也被封了贤妃,宁国公府获罪不久,杨侧妃就因谋害大皇子赐死,杨家满门抄斩。”   虞幼窈心里沉甸甸地:“虎毒不食子,狗皇帝还真是狗猪不如,”说到这儿,她又想到了宁国公府的下场,想到了表哥一家,心里有一种压抑的愤怒:“狗皇帝的帝王之路,是靠着累累白骨,泊泊鲜血铸就而成……”   惨死在北境的八十万忠魂,宁国公满门,杨太傅满门,及周厉王满门,久病中宫的皇后娘娘,……   周令怀深以为然。   虞幼窈又问:“那么陆妃呢?她又在这些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令怀意味深长道:“皇长子夭折,二皇子占了庶长,她只需要扮演一个宠妃角色,何必掺合这么多事?”   虞幼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似什么也没有掺合,但其实最大的受益者总是她,宁国公府获罪,才有了宁远伯府的出头之日,皇长子夭折,庶二子才能争储。   这样不动声色的算计,这位陆妃才是狠角色。   到了戌时,虞宗正和虞宗慎从衙门里回来了。   虞老夫人将周令怀和虞幼窈请去了安寿堂。   虞宗慎道:“徐贵妃和三皇子被幽禁,事关宗室体面,看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态度,明儿早朝也该有个定论了。”   大庭广众之下的事,只需要问明始末,就能定论,并不需要经过调查取证等繁杂的过程。   虞宗慎道:“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三皇子参与其中,荣郡王妃也担下了所有罪责,皇上却罚了徐贵刀和三皇子,”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我得了消息,皇上复了陆妃位份,陆妃重回了兰仪宫。”   虞老夫人歇了会觉,阳亢的症状消了,精神好转了些。   她突然就想到沐佛节那日,周令怀在宝宁寺对她说的话。   ——宫里就算有什么动作,那也要等到会试结束之后,到了那时,三皇子已怕也没心思,想这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   ——宫里还有一个陆妃,就算打入了冷宫,可她从前贵为皇贵妃,执掌凤印,主后宫事宜。   这才过了多久?周令怀的两句话就一一应验。   这真的只是巧合?   虞老夫人敛了心神,瞧向了周令怀:“令怀怎么看?”   周令怀淡声道:“据我所知,当初陆妃是自请进了冷宫。”   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陆妃此举是以退为进,自请进了冷宫,皇上才不会迁怒二皇子,甚至还会怜二皇子失去了母妃庇护,对二皇子心生怜悯,更因二皇子失了后台,对二皇子更加信重,这段时间,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妃不需要多做什么,她揣磨圣心,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徐贵妃呢?   徐国公府本就势大,徐贵妃又执掌了凤印,成了群妃之首,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若徐贵妃安份做人,倒也能相安无事。   徐贵妃和三皇子一旦蹦跶起来,就会惹怒皇上。   陆妃这一招以退为进,实乃诛心。   安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虞幼窈垂下了眼睛,徐贵妃和三皇子被幽禁了,想要再放出来,就要看皇上的意思,陆妃依然是最后的赢家。   半晌之后,虞宗正微微一叹:“近来,皇上的龙体越发不好,二皇子时常被皇上召进御书房里,协理皇上处理政务,二皇子又为庶长,若是……”   “住口!”虞老夫人目光一厉,打断了他的话。   虞宗正察觉自己失言了,却也不以为然:“母亲,陆妃复宠,皇上信重二皇子,咱们家可以趁此机会……”   徐贵妃和三皇子被幽禁,也是因虞幼窈而起。   陆妃能从冷宫里出来,也是全赖了虞府之功,陆妃也是要承情的,这是站位的好时机。   非翰林不入内阁,若有了从龙之功,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虞老夫人一抬手,就是一茶杯砸过去,“哐”地一声,砸到虞宗正的胸口,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母亲——”虞宗正吓了一跳,胸口打湿了一片,下意识从椅子里跳起来。   虞老夫人冷冷地盯着他:“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这是你能掺合的吗?想一想虞氏族里那一座高祖皇帝亲赐的牌位,上面供奉的人是谁?”   虞宗正被母亲,当众训得面色臊红,有些抬不起头来:“是忠烈公!”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我们家为什么要跟镇国侯府交好?那是因为,镇国侯府是保皇党,我们家生生世世,就只能是保皇党,谁当了皇帝,我们家才能效忠谁,想要站位?想要从龙之功?   ”说到这儿,她一咬牙:“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临死之前,一定会留书一封,在信中指名道姓,要求你丁忧去职三年,免得你祸害了虞府满门还不够,连整个虞氏族也要祸害了去。”   有一个弑君的老祖宗,他还敢想别的?!   怕不是找死?   虞宗正脸色不好,讪讪道:“母亲,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您别生气,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   他也才在吏部扎稳了,若真的丁忧去职,等三年一过,人走茶凉了,能不能回到吏部,还是未知数,大好的前程也就毁了。   虞幼窈轻扯了唇儿,祖母也是厉害,惯会拿捏虞宗正的性儿,虞宗正生了争储之念,为的是什么?   自然还是自己的前途。   若他发现,站位并不能达成目的,反而还会将自己现有的前途搭进去,也就怯了胆子,不敢瞎折腾了。 第632章 夺爵除碟   只是!   虞宗正在吏部待了几年,官职大了,官帽重了,连心也大了。   虞宗慎淡声道:“近来皇上每日服食丹药,性子越发喜怒无常,我们在朝为官,还需谨慎才是,立储之事,始终要看皇上的意思。”   虞宗正不得不暂时打消了这心思,但他心里到底是怎样想得,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到了第二日,虞宗正上了早朝。   直到中午,宫里才传出消息,皇上当朝怒斥荣郡王败祖辱德,不堪至极,遂收回爵位,除宗碟,收没家财,贬为庶民。   荣郡王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当朝昏了过去。   他还以为,荣郡王妃承担了所有过错,五姐儿也赔了一条命,皇上最多夺了爵位,也就能给虞府一个交代。   这些年来,老郡王妃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很好,有了营生,也能做个富贵的闲散宗室。   哪能想到,皇上不光要夺爵,还将荣郡王府从宗碟上除名。   以后,他就不是宗室子弟。   虞幼窈听到这一消息时,多少有些惊讶。   除碟就跟除族一个意思,除非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背祖忘宗之事,一般是不能轻易将之除族。   这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转念一想,徐贵妃和三皇子都被幽禁了,真正让皇上恼火的,应当不是荣郡王府品德败坏,而是和徐贵妃搅合一起,觊觎他的江山。   狗皇帝为了皇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种自私阴狠之人,又岂会轻易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   他不立储,是因为他不想。   任何威胁到皇权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一一铲除。   虞幼窈惊讶了一阵,就没太在意,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她寻了江姨娘过来,商量端午节的一应安排。   虞幼窈道:“祖母从前病着,已经好些年没去护城河看龙舟赛,今年少不得要去看一看,家里的事,就有劳你多费心一些。”   江姨娘连忙应下了:“这是应该的,虽然老夫人年岁大了,总也不能一直闷在家里,也该趁着热闹,出去走一走,散一散心,心里也能开阔些,您看需要准备什么,就交代一声,我立马下去准备着办。”   她管家也有一两年,该知道的讲究和规矩,也知道的差不多。   只是她一个姨娘,许多事还是要问一问家里的嫡长女,这样才能更妥当,让嫡长女满意了,她在家里才能稳得住。   虞幼窈就交代了端午节,家里该怎么安排,出门需要准备一应东西,护城河那边的位置,也要提前占好,搭临时安置的棚子等等。   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江姨娘风风火火地去准备。   虞幼窈去了香房,打算亲自配些香药粉,端午节的时候填香囊。   到了下午,夏桃兴冲冲地跑进屋里:“小姐,皇上派禁卫军,围了荣郡王府,朱公公亲自上荣郡王府,取了荣郡王府的诰劵,盯着荣郡王府一大家子,脱下身上的蟒袍、华服和首饰,一件也不许留,最后命人亲自搜身。”   虞幼窈点点头,没说什么。   夏桃又道:“我听说,内侍在殷怀章的靴子里,搜出了五千两银票,搜身的公公当下就要没收银票,殷怀章不肯交,还推了公公一把,朱公公当下就命了禁卫军,将殷怀章按在地上,杖打了二十大板,荣郡王妃护子心切,想要代子行罚,也被打了十个大板。”   被除了碟,收没了家财,比寻常老百姓还要不如,以后家里没了田亩,也没了营生,从前娇生惯养的人,哪儿能受得了忍饥挨饿的滋味?   心怀侥幸,铤而走险,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   虞幼窈记得,朱公公好像是御前大红人何公公的干儿子,也是御前小红人,早前表哥去山东平叛,随同的就是朱公公。   她目光闪了闪,怎么觉得这有点像表哥的作风?!   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   夏桃又继续道:“我听说,殷怀章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气,荣郡王妃也伤得不轻,荣郡王府一家都是白了身,被禁卫军押出了荣郡王府,扔到了大街上,这些年来,宗室没少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许多百姓都跑到了荣郡王府围观,还有人拿了石子,泔水,往他们身上砸,泼……”   想到荣郡王府的下场,夏桃就有些幸灾乐祸。   该!   这都是自己造得,这人啊缺了什么都成,就不能缺了德,否则就要遭报应。   夏桃又是一脸唏嘘:“小姐,荣郡王府一家老小身无分文,就这样被赶了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这日子要咋过?”   虞幼窈淡声道:“这不还有荣郡王妃的娘家吗?虽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女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多多少少也要接济一二,不然就要落人口实。”   至于接济多少,总不会叫人没处落脚,连饭也吃不上。   但也仅此而已。   多得,怕是不行了。   皇上将荣郡王府一家贬为庶民,可不是为了让他们享福,岂不是忤逆了皇上?   勉强能填饱肚子,日子过得去,也算仁之义尽。   夏桃一阵恍然。   虞幼窈心里没多少波动:“后来呢?”   夏桃连忙道:“事后禁卫军抄没了荣郡王府,抄没的金银财宝,及诸多值钱的东西,都直接抬进了宫里,”   荣郡王府复爵之后,又搭上了谢府的人脉,借着宗亲身份,这些年来倒是经营了不少产业,累积了不少身家。   如今家财尽数抄没,落入了狗皇帝手中。   虞幼窈都有点怀疑,狗皇帝是不是盯上了荣郡王府的家财?   思及至此,她难免就想到了谢府。   虞幼窈心中猛跳,连忙去了书房,铺纸研墨,提笔就给谢府写了信。   将花会上的事,及后宫的动静,荣郡王府的下场一五一十,钜无细漏地写下,担心有人查信,她没有写太多敏感的话,更像是愤愤不平,荣郡王府借了谢府的渠道,得了不少好处,最后竟然想害她。   旁人瞧了,也只当她是受了委屈,找外家诉苦。 第633章 不知羞辱   信里没提狗皇帝只字片语,但是谢府看了这封信之后,肯定会有所猜测。   写完了之后,虞幼窈不放心,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就取了信封,将信装封,漆封完好。   京里的动静,谢府未必打听不到。   可泉州路途遥远,消息传到泉州肯定会慢上许多,经了几道口舌,就不如她在京里知道的更详实。   狗皇帝是不是真惦记荣郡王府的家财,这也只是猜测。   可万一是真的?   那么狗皇帝最惦记的,一定是谢府。   如今全国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旱情,国库空虚,朝廷久久没有放银赈灾,谢府的万惯家财,确实太显眼了些。   她就是担心,谢府打听到的消息不尽详实,也就没有防备。   小心无大错。   虞幼窈将信交给了夏桃:“将这封信六百里加急,送到泉州谢府。”   夏桃见小姐表情凝重,也知道了厉害,连忙去外院寻了陶大一家。   虞幼窈坐在书房里,越想越不安。   狗皇帝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已经牺牲了太多人了,只要能达成目的,小小一个谢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幼窈会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至少在噩梦里,她被宋明昭养成了药引,谢府就没有管过她。   虞幼窈很清楚,这世界上唯都有可能放弃她,唯独谢府不会,谢府不管她,只能说明,谢府那时候恐怕已经管不了她了。   虽然只是一场噩梦。   可每回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心慌,已经没法只当成单纯的噩梦了。   虞幼窈又仔细想了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噩梦里的大窈窈,肯定遭了三皇子觊觎,损了清誉。   当天晚上,虞幼窈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窈窈跟着祖母一起参加了荣郡王府的花会,祖母头发灰白,显得十分苍老,远没有现实里爽利。   因祖母身体不好,大窈窈对荣郡王府也心存了警惕,就歇了赏花的心思,陪着祖母在花厅里伺候。   没过一会儿,花厅里其他姐儿们都走完了。   荣郡王妃过来了:“虞大小姐怎么不与旁的姐儿们一起去芳菲院赏花?可是我荣郡王府的花草,入不了虞大小姐的眼睛?”   这话就言重了,大窈窈连忙摇头:“郡王妃说笑了,祖母身子不大好,也鲜少在外面走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杨淑婉就笑道:“郡王妃说得对,今儿来郡王府,就是为了赏花,你不去赏花,干坐在这儿,旁人还当荣郡王府待客不周,岂不是失礼了,”说到这儿,她“咯咯”地笑了一声:“老夫人这边,有我这个做媳妇的照看,你也一道玩去吧!”   大窈窈抿了一下唇,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赖着不走,就成了不识趣,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了。   毕竟,继母都说了要照看婆母,这地儿也轮不到她这个孙女儿来表孝心。   可是祖母近来身体越发不好了。   往常都是她在祖母身边侍疾,杨氏和二婶娘未必有她妥当。   顶着旁人一道道探究的目光,大窈窈有些坐不住了。   虞老夫人淡淡扫了杨淑婉一眼,就笑道:“我身子不太好,往常都是孙女儿在跟前侍疾照料,是一时也离不开,让大家见笑了,”说到这儿,她瞧向了虞幼窈:“一天天地跟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侍疾,也是晦气,难得有机会出来,就不要干坐着,也出去玩儿吧!”   在外人眼里,她身边有大媳妇和二媳妇照看着,也是妥当,轮不到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来掺合。   而且大人们凑一起说话,孙女儿也不好呆着。   这话说得高明,原本觉得虞幼窈是丧女长女,没得教戒的夫人、太太们,顿时就高看了虞幼窈一眼。   小小年纪就有这么一份孝心,着实太难得了。   大窈窈也不好留着,交代了柳嬷嬷一番,就道:“我就在附近走一走,也不走远,有什么事就让青袖姐姐过来寻我。”   洛二太太殷勤地将大窈窈引出了门。   殷五小姐热情地迎过来,连扯连拽地将带到了抄手游廊。   走了一会儿,大窈窈见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就要回去。   殷五小姐不许,两人难免起了冲突。   眼看将大窈窈骗去紫薇菀的算计落空了,殷五小姐也不装了,直接喊了三个粗壮的婆子过来。   荣郡王府是有备而来,春晓和夏桃被婆子制住了。   另一个婆子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去了紫薇苑。   紫薇菀附近清了人,闹出了动静,也没有人知道,不出意料,大窈窈在紫薇菀里“隅遇”了三皇子。   祖母被气得当场昏迷,身体越发不好了。   所有人都指责不知羞辱,勾引三皇子,不守清誉。   她努力的辩解,却没有任何人相信她,父亲将她罚进了祠堂。   三皇子自觉“冲撞”了大窈窈,为此十分内疚,开始明目张胆地出入虞府,经常送些好东西过来。   美曰其名是,想要补偿,还承诺要娶大窈窈做侧妃。   父亲默许了,祖母却一直不松口。   噩梦里发生的一切,让虞幼窈觉得十分荒唐,她深陷在噩梦里,心里却不停地喊着:“去找表哥,快去找表哥……”   仿佛听到了虞幼窈的呼喊,大窈窈百口莫辩,来了……此时的青蕖院,还叫芙蕖院。   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人影,唯有院中的一株杏树,上面结了青果。   大窈窈听到有下人在说——   “周表少爷回去幽州也有十来日,原也是病得快要死了,也不好死在咱们府里,为咱们府里招了晦气。”   “也就吊了一口命在,想要落叶归根,老夫人也不好拦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幽州,别半道上就……”   “嘘,快别说,让大小姐知道了,又要打板子了,你是不知道,表少爷走的那天,大小姐拎着裙子,一直追到了长安街,后来是被丫鬟敲晕了抬回来的……”   “……”   众叛亲离,孤立无援地大窈窈,坐在杏花树下呜咽地哭:“表哥……” 第634章 灯火阑珊处   虞幼窈倏然惊醒,木木呆呆望着头顶上青色的软烟罗帐。   噩梦里,荣郡王府之所以明目张胆,直接将她拖进了紫薇菀里,是因为荣郡王妃府,一早就和杨淑婉串通好了。   就算东窗事发了,也有杨淑婉站出来,为荣郡王府开脱,把一切过错推到了大窈窈身上,就没有人会相信她一个丧妇长女的话。   噩梦的春晓,没有以一敌三的厉害身手,紫薇菀里也没有表哥的安排,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继母,大窈窈就算再防备,也不能在外面忤逆了继母。   结局几乎成了注定。   这才是她后来,和宋明昭订亲的原因了。   噩梦里,大窈窈毁了清誉,已经心存了死志,只是放不下祖母。   噩梦里,大窈窈也没有灵露,没有办法救表哥的性命,表哥支撑了三年,终是油尽灯枯……   “表哥——”虞幼窈万念俱灰,绝望不已,抱着双腿,将脸儿埋在双腿上,呜咽地哭。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地一下,就从床榻上起来,身上就穿了中衣,披头散发,赤了足就往外面走。   春晓听到动静,连忙进屋,昏暗的房间里,小姐白色的身影,单薄细瘦,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纤柔。   “小姐,可是梦魇了?”   虞幼窈充耳不闻,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直愣着眼睛,赤着足往屋外走。   春晓以为小姐没听清楚,又喊了一声:“小姐,这都在半夜了,您要上哪儿去?”   虞幼窈置若罔闻。   春晓察觉了不对,她听院子里的婆子说过,晚上睡着了,还从床上爬起来,做一些怪异的举动,这叫迷糊症。   从前,他们府里,就有一个婆子,就犯了迷糊症。   一个丫鬟半夜起来出恭,见婆子大半夜跑到柴房拿了一把砍刀,吓得又叫又喊,犯了迷糊症的婆子被吓醒了,被自己吓疯了,没过几天,人就去了。   春晓惊白了脸,也不知道是该把小姐喊醒,还是不该喊醒?   眼见小姐已经出了房间,春晓连忙唤了一起值守的小丫鬟:“小姐被梦魇住了,有些不舒服,快去请许嬷嬷过来。”   小丫鬟不敢多问,连忙跑得飞快。   春晓连忙追出了房间,见小姐恍惚一般出了窕玉院,也不敢出声,只能一边暗暗心急,一边跟在小姐后面。   很快,虞幼窈就到了青蕖院。   藏身在一棵榆树上的殷三,身影一闪,就窜进了屋里。   周令怀一向浅眠,听到了动静:“什么事?”   青蕖院里的老榆树,也有许多年头,站在榆树上,几乎可以尽观虞府,殷三道:“表小姐不知何故,在院子门口徘徊不去。”   周令怀立时起身,穿好了靴子,从床边的架子上,拿了外袍一边穿,一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殷三道:“寅时刚至。”   看着青蕖院的院门上,斜挂了一盏昏灯,灯影稀疏地洒落在紧闭的院门上,门上贴了神荼和郁垒,二神一左一右坐在桃树下,袒胸露腹,虬髯虎须,头上长角,手执桃木剑,一在昏光之下,越显得凶神恶煞。   青蕖院里的门神,还是表哥亲自画得。   当时,她还很嫌弃:“表哥,你把门神画得太丑了,瞧着怪吓人的。”   表哥说:“门神画得越凶,才能驱鬼避邪,保安平,镇家宅。”   虞幼窈如梦初醒。   这才意识到,之前的噩梦实在太真实了,令她噩梦惊醒,恍惚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不知不觉就到了青蕖院。   这样明显不合规矩,怎么也没人拦着她?   虞幼窈披头散发,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这才四五月份,夜凉如水,就觉得全身都凉透了,冷意一个劲儿地往脚底钻,沿着小腿,爬满了背脊。   虞幼窈打了一个哆嗦,转身就要回去——   这时,青蕖院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虞幼窈一愣,倏然回头——   表哥站在稀疏的灯影下,身长玉立,列松如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虞幼窈倏然红了眼眶,大滴大滴的眼泪,就冲出了眼眶。   “怎么哭了?”周令怀长腿一跨,就迈出了院子,到了虞幼窈跟前,虞幼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脱了外袍,披到虞幼窈身上。   虞幼窈单薄冰冷的身子,被表哥的体温包裹着,身上不由一暖,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表哥!”   小姑娘红着眼眶儿,连声音都哑了,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   周令怀一低头,小姑娘白玉般的小足,叠在一起挫摩,小巧精致的脚趾头,也不安地曲绻起来了。   青石砖成的地面,又冷又硬,她就这样赤着细足,走了一路!   “怎么连鞋子也不穿,就到处乱跑?!”周令怀头皮都炸了一下,一伸手就将小姑娘打横抱起。   “呀!”虞幼窈小声地惊呼了一下,双手本能就攀住了表哥的肩膀。   门外,不远不近跟在虞幼窈身后的春晓,陡然惊瞪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春晓吓了一跳,倏然回头,就见许嬷嬷站在她身后,她连忙道:“嬷嬷,表少爷他、他方才,小姐……”   许嬷嬷点点头:“回去吧,一会儿表少爷会送小姐回去的。”   春晓脑子也懵了:“可是,小姐她……”   许嬷嬷提点道:“也不要大惊小怪,你是姐儿身边最信重的丫鬟,这事儿你看到了,就只当没看到,也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说到这儿,她微微一叹:“这偌大的虞府内院,困不住长了翅膀的凤凰,迟早就要飞出去的。”   春晓呆愣着,一时没明白许嬷嬷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不知如何是好。   许嬷嬷拍了拍她的背:“回去吧!”   春晓恍惚地跟着许嬷嬷,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周令怀将虞幼窈抱回了书房,安置在内室里,他平常小憩的床榻上,握了她的手,掌间一片冰凉:“大半夜了,怎么连衣服也不穿好,光了脚就在外面跑?这还是四月月分,若是受凉了怎么是好?” 第635章 别哭,不骗你   想到了之前的噩梦,虞幼窈又红了眼眶:“我、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又扑进了表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梦见了,祖母带我去荣郡王府参加花会,一个婆子将我拖进了紫薇菀里,强行偶遇了三皇子,所有人都骂我,说我不知羞耻勾引三皇子,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   想到噩梦里,大窈窈百口莫辩,众叛亲离,虞幼窈心中倏然升起了一股怨愤。   那虽然只是一场噩梦,可她很清楚,如果没有表哥,现实中的她,不会比噩梦里的下场好上多少。   “祖母中风了,嘴歪了,连话也说不利索,虞宗正要将我嫁给三皇子做侧妃,我不愿意,想一死了之,可我舍不得祖母,就打算出嫁那天,就用一根簪子把手腕割开,让三皇子迎一具尸体进府,这所有人都知道,是三皇子害了我……”   她和大窈窈境遇不同,可她们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令怀闭了闭眼睛,脑里头,仿佛能看到小姑娘百口莫辩,蹲在地上无助又绝望地哭,因为习惯了隐忍和委屈,就连哭,也不敢当着旁人的面,大声了,理直气壮地哭,总要寻一个没人地方,小声的呜咽。   似乎也想象得到,小姑娘坐在花轿里,手腕里泊泊的鲜血,将侧妃偏红的衣裳,也染成了鲜艳纯正的正红。   周令怀有一种直觉,若他没有插手荣郡王府的算计,这种事很有可能真的会发生。   无端地,周令怀全身发冷。   他陡然搂紧了怀的小姑娘,大手落在她的后背,轻柔地抚着她的背脊:“别哭,那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   虞幼窈哭倒在表哥怀里,小身子一抽一抽地哭颤:“表哥没有灵露调养身子,不过三年,身体就已经油尽灯枯,没有人相信我,祖母为了保我,将我许给了宋明昭,宋明昭不是好人,他把我关在院子里,取我的心头血,给虞兼葭做药引,春晓死了,我也死了,被宋明昭剜心入药……”   周令怀的大脑正在不停地分析,噩梦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灵露,以他的身体,确实最多支撑三年就会油尽灯枯,那时候,京里头的布局已经完成。   接下来,大周朝天下大乱。   他是借住在虞府,人之将死,怎么也不可能死在虞府,很快可那时,他已经回幽州了,就没人办法插手荣郡王府的花会。   宋明昭不在乎虞幼窈的名节,这倒是有可能。   只是“药引”,“剜心”就有些匪疑所思?   小姑娘瘪着小嘴儿,哭得伤心欲绝,显然是受了噩梦的影响,连现实和梦境,都有些混淆不清。   “别哭……”周令怀心疼不已,他师承鬼谷,俗称三寸之舌,可抵百万雄师,可每回虞幼窈一哭,他就彻底没辙了。   三寸不烂之舌,也不顶用。   佛家有五感,即:眼、耳、口、鼻,触   因五感而生六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心性灵慧、持善、福德之人,往往第六识都比旁人敏锐,有一个词叫起“心”动“意”,所以这第六识,又称心觉。   普通人只有五感,第六识往往只是“潜意识”,连自己也意识不到。   潜意识强烈的人,有十分敏锐的“直觉”,能趋利避害。   直觉厉害的人,往往有“预兆”,又称之为“心觉”,透过五感之外接收信息,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能人,古往今来比比皆知。   大部分人在醒来后,对自己的梦境,只有模糊大概的印象,能清楚记得的,往往也只是某些片断。   虞幼窈提起噩梦境时,逻辑清晰,和现实吻合度很高。   在周令怀看来,虞幼窈被这一个荒唐的梦境,影响得这样深,这很可能不是单纯的梦境,有可能是“心觉”预兆。   心性通透净澈、灵慧,又持善、德行之人,往往杂念少,“心觉”预兆会越强烈,虞幼窈就是这样的人。   慧能大师、闲云先生,包括慧济都说过,虞幼窈与佛有缘。   之前他也觉得,虞幼窈灵慧,与佛有缘倒也说得过去,可现在看来,这“佛缘”应该是应在“心觉”上了。   这一场噩,对现实来说,只是大梦一场。   可“心觉”预兆,却让虞幼窈在里虚幻的梦境里,切切实实经历了那些噩梦,所以虞幼窈噩梦惊醒后,反而分不清噩梦和现实。   亦真亦假,亦虚亦实,真假难辩,虚虚实实。   “别哭,”周令怀没有办法,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荒唐的梦境:“你看,噩梦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噩梦里,表哥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可现实里,表哥还好好得!   噩梦里,她损了清誉。   可现实里,荣郡王府被夺爵除碟,徐贵妃和三皇子被幽禁,杨淑婉也被关在静心居里。   表哥说得对,梦境和现实是反着来的。   大哭了一场,虞幼窈的情绪,也发泄得差不了,只是方才哭得太惨了,眼泪是收住了,可还在抽抽搭搭地呜咽,单薄的身子也一抽一颤地。   可把周令怀心疼坏了:“说了要护你一辈子,就不会食言。”   哪知道,虞幼窈听了这话,刚收住的眼泪,又冲出了眼眶,哭哑的声音,连音调也破碎不堪:“你骗人,你根本不可能护我一辈子,你根本不是周令怀,也不是我表哥,你是殷怀玺,是周厉王世子,也是皇上亲封的武穆定北王,根本不可能永远都留在虞府里……”   周令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爹总是张嘴闭地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要命!   “你骗我,骗子,你迟早有一天会丢下我,离开京兆,”虞幼窈一边哭,一边愤愤不平狠狠地捶他,没捶几下,连手也捶疼了,她又觉得委屈:“呜,你欺负我……”   “别哭,不骗你。”周令怀担心她手疼,连忙握住她的手腕。   细瘦的腕子,完全不够他一手盈握。   周令怀心里一慌,不觉就放轻了力道,担心自己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把这么细弱的腕子折断了,弄伤了,该怎么办? 第636章 股掌之间   “你、你还抓我的手,”虞幼窈用力挣扎了两下,又气哭了:“呜,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周令怀担心弄疼她了,连忙松了手:“好、好,我不抓着你的手,你别哭,我不骗你,我……”   “你欺负我,”虞幼窈又哭倒在他怀里,细弱的手指,无助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我再也不要相信你的话,我不要认你当表哥……”   周令怀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不是气得,而是无可奈何。   小姑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还是等她哭累了……   可是!   虞幼窈反而哭得更凶了:“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就知道人,你说要护我一辈子,都是骗我的,殷怀玺你个大骗子,”她从表哥怀里出来,哭着控诉他:“你果然要丢下我,我都哭了,你都不哄我,以前我的哭的时候,你都会想方设法的哄我……”   “谁说要丢下你了?”周令怀额角都疼了,轻叹一声:“我还担心你放心不下虞府,不肯跟我走。”   虞幼窈听得一愣,连哭也忘记了:“表、表哥?”   小姑娘红着眼眶,眼儿直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头的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可怜巴巴的样子,太招人心疼了。   周令怀拿了帕子,轻柔地帮她拭泪:“我怎么舍得将你一个人留在京里,万一受了欺负怎么办?”   虞幼窈呆呆地看着表哥,大约方才哭了许久,眼泪流得多了,连脑子也有些迟钝。   刚才表哥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可组合在一起,她突然有些心慌意乱,就什么也没听明白。   小姑娘红红的眼里,含了眼泪地望着他,要哭不哭地,周令怀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惹哭了这个小祖宗:“我确实打算最晚今年九月,就要返回北境,”话说到一半儿,就见虞幼窈瘪了嘴儿,眼眶又是一湿,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不过,我是打算带你一起走,没打算一个人走。”   原以为虞幼窈听了这话,就不会哭了。   哪儿晓得,虞幼窈睫毛一颤,就又扑进他怀里哭,一边打着哭膈,还一边埋怨他:“你、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故意惹我哭,你欺负我,我不认你当表哥了……”   周令怀想说,认不认表哥没关系,反正将来总要改口,可一天没离开虞府,这话就不能明正言顺了说。   心里虽然这样想,他嘴上还是很诚实:“没欺负你,只是之前时机不成熟,也不好对你说。”   虞幼窈声音都哭哑了:“可是,表哥我……”   噩梦里,大窈窈的众叛亲离,孤立无援,刺激了虞幼窈,她在一时冲动之下,就将自己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惶恐曝露了出来。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她突然有些心慌意乱。   周令怀定定看着她:“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表哥目光深邃,眼神坚定又温柔,虞幼窈动了动唇儿,缓缓地低下了头,却没有看到了,周令怀眼中的黯淡和失望。   他紧抿了唇,脸色阴沉得吓人。   虞幼窈在他和虞府之间,最终选择了虞府,放弃了他。   也对!   虞府纵有万般不好,那也是虞幼窈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家,虞老夫人护了她十三年,她没有道理放弃自己的家人,跟着他一起离开。   呵,说什么一辈子对他好。   都是骗人的!   周令怀红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虞幼窈,以为他会放手?   做梦!   是虞幼窈先招惹了他,说一辈子要对他好,那么这一辈子,就别想逃出他的股掌之间。   虞幼窈低头,轻咬了一下唇,倏然抬起头:“好!”   “你说才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周令怀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中的猩红,倏然被惊愕所取代,周令怀握住了虞幼窈的肩膀,咄咄逼人地看着她:“再说一遍。”   “好呀!”虞幼窈笑得眉眼弯弯,只是她眼里含了泪,这一笑,宛如梨花带雨,一片柔润:“景止哥哥!”   周令怀心中狂喜,倏然将她搂进怀里,连声音也沙哑了:“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愿意啊,”虞幼窈并不觉,虞府和表哥之前,是需要选择的:“我很想和景止哥哥一起去北境,看一看景止哥哥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还想去看一看谢府和泉州富庶……”   这个世间,只有表哥和谢府,对她才是毫无保留地好。   她不需要做选择。   有机会追随表哥身边,她肯定不会犹豫。   “窈窈!”周令怀很激动。   虞幼窈轻声道:“我对虞府其实没有留念,只是祖母……”   周令怀担心她反悔,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   陆妃从冷宫里出来了,他在宫里的布局已经完成,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该乱起来,届时藩王必反,各地反叛势力也会相继浮出水面。   京兆也就成了是非之地。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好,我相信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令怀也没藏捏着:“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不会丢下你,别动不动就哭,眼睛都哭肿了,”他喉咙哽了哽,将心疼地话咽了一下,又道:“哭多了伤眼睛。”   想到自己方才无理取闹的模样,虞幼窈大窘,强行解释道:“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哭,只是被噩梦吓到了。”   她呶了嘴儿,发现自己再提及噩梦时,心里已经没有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绝望了。   周令怀蹙眉:“你之前说,在噩梦里,你后来嫁进了镇国侯府?”   表哥的声音凉凉地,无端就瘆人得慌,虞幼窈觉得露在外面的一截儿脖子,有点冷飕飕地,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那时还没及笄,祖母也才过世,镇国侯府担心守孝,误了,”见表哥连脸了黑了,“子嗣”两个字,就在舌尖上滚了滚,急忙改了口:“宋世子婚姻大事,就提议在百日内成亲,成了亲的女儿,只需守孝一年,等孝期过了,我也刚好及笄。” 第637章 不打我!   周令怀蹙着眉,唤来了长安。   长安一进了内室,就察觉了气氛不对。   表小姐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榻上,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斑斑,就像被恶霸欺负哭了的小可怜。   他小心翼翼瞧了少爷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他觉得少爷的脸色,莫名有点黑中透绿?   墨——绿?   周令怀淡淡瞥了他一眼。   长安立马挺直了背脊,压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屋里森森地气氛,一点也感受不到。   见他老实了,周令怀吩咐道:“去打一盆温水,拿一块冰过来。”   长安脚底抹油了地落荒而逃。   屋里头,又重新安静下来。   一股莫名的压力,令虞幼窈有点心虚,也有点害怕,不敢去看表哥,小脑袋都要低头胸口上去了。   奇怪?   明眀刚才表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脸呢?   难道是她刚才说错了什么,惹表哥不高兴?   可她只说了噩梦里的事,也没说别的话啊?   她怎么还会觉得心虚?   小脑袋盯得太狠了,没一会儿脖子就有些发酸,虞幼窈抬了抬小脖子,斜了眼儿,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翼地去瞥表哥,想看看表哥气消了没。   哪晓得,她的眼神儿,才触到表哥的脸,连表情也没瞧清楚,就让表哥幽深的眼儿,逮了一个正着。   眼神儿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虞幼窈急忙缩回了眼儿,小脑袋埋到胸前去了,不敢看表哥了。   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周令怀简直哭笑不得,抬起了手……   虞幼窈小脑袋埋得低,眼角的余光,还一直在注意表哥的动静,见表哥摆腿上的手,倏然抬起来——   虞幼窈吓了一跳,脖子往旁边一躲:“不打我!”   空气顿时一静——   “我要打你?”周令怀手臂僵在半空上,都要气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磨了磨牙,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我会打你?!”   虞幼窈求生欲爆强:“我、我没有,你刚才听错了,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对我最最最好啦,我最最最喜欢表哥,怎么会认为表哥要打我?”说到这儿,她眼珠儿滑溜溜地转,勇敢地抬起头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迎视了表哥的眼睛,理直气壮地控诉他:“可不行冤枉我,你肯定是听错了。”   她也不是真以为,表哥要打她。   就是觉得不说话的表哥,有点太吓人了,完全有点做“贼”心虚,见相捕头路上走,就以为是来抓她的。   周令怀嘴角一抽,话说得是理直气壮,眼儿却扑闪扑闪着,眼睫也扑棱扑棱地,努力摆出一副无辜可怜样儿。   心中的恼火,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噗吡”一声,全灭了,火星子顽强地迸溅了几下,也彻底熄火了。   “你啊……”周令无可奈何,僵在半空的手,落在她的发顶,用力揉了两下。   这一次,虞幼窈一点也没躲开。   她眨了眨眼儿,眼巴巴地看着表哥,又乖又软,水润润地眼儿,就像在说话讨赏:我就知道表哥不会打我,我这次没躲开呢!   周令怀俊忍不禁,心里那点不痛快也彻底散了。   跟一个场噩梦,计较什么呢?   虽然这并不单单只是噩梦,而是介于虚实真假之间的心觉预兆。   也仅仅只是“预兆”。   噩梦里,他早已经病入膏肓,布下罗天局棋已经是十分勉强,怕也没有太多心力,去顾忌虞幼窈。   以他的性格,既已无力护她一生,怕也不会和虞幼窈产生太多牵绊,以免牵连了虞幼窈,将他卷入了乱世风云。   也是他没能护住虞幼窈,让她遭了荣郡王府的算计,损了清誉。   一般来说,噩梦里虞幼窈只是清誉受损,名节未毁,嫁不了高门大户,寒门小户肯定是没有问题,虞氏族里,也不是找不出这等依附虞氏族里的人家。   知根知底了,日子也能过得好。   可是,看上虞幼窈的人是三皇子,普通的寒门小户,肯定是不敢得罪皇子。   婚事是因虞宗正同意的,也就绝了虞幼窈,剪了头发做姑子,青灯古佛的路。   虞幼窈除了嫁进三皇子府做侧妃,就只能寻一门,不惧三皇子的高门大户,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若噩梦里,宋明昭对虞幼窈没有情意。   那么后来宋明昭会答应和虞窈订亲,就很有可能是,虞老夫人使了什么手段,逼了宋明昭不得不娶虞幼窈。   宋明昭这人,他接触不多,不过这两年也观察了些,此人看似知礼,寡言,但心性阴狠,对自己能忍,对旁人更能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惯会隐忍之人,心中本身就暗揣了一把刀,都是心狠之辈。   宋明昭且显对虞老夫人和虞幼窈怀恨在心,再因虞兼葭病弱,才能让他毫无顾忌,将虞幼窈养成了药引,供虞兼葭取血,最后剜心而死。   那么噩梦的后部分,也能说得通。   虞老夫人为了孙女儿,也是机关算尽,只可惜她不知道,从虞幼窈损了清誉那天起,她已经没了活路。   嫁三皇子是死,嫁宋明昭是生不如死。   虞老夫人错了吗?   没错。   她是一个将死之人,一早就预料到了,孙女儿嫁进三皇子府,唯有死路一条,她只是想要为孙女儿谋一条活路。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噩梦。   噩梦里,虞幼窈嫁进了镇国侯府,也是有名无实。   现实里,虞幼窈对宋明昭也是敬而远之,有他护着虞幼窈,她不大可能和宋明昭再有太多的交集和牵绊了。   不管是噩梦还是现实,宋明昭都没有资格拥有虞幼窈。   见表哥一直没说话,虞幼窈有些心慌,细白的手指,捏了表哥袖子一小角,轻轻扯了扯,讨好地唤:“景止哥哥,你、你还在生气吗?”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没生你的气,只是在你的噩梦里,没能护住你,多少有些遗憾。”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表哥也说了,噩梦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第638章 嗯,喜欢   周令怀“嗯”了一声,一偏头,见长安在外头探头探脑:“把东西拿进来吧!”   长安连忙进了屋,将木托上的一小盆水,和一碗冰,摆到了床榻边的小几上,一溜烟就出了房间。   “乖乖坐好。”周令怀将巾子浸入水里。   虞幼窈很听话,乖乖没动,由着表哥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帮她净脸,方才哭了许久,脸上干巴巴地,十分难受,脸上擦洗干净之后,就清爽了许多。   周令怀夹了几块冰,包裹在巾子里:“眼睛都哭肿了,冰敷一下消肿会快些,不然会很难受。”   包裹了巾子的冰块,敷在眼睛上,凉丝丝地,并没有冰得太难受,反而很清凉,方才还觉得肿胀难受的眼睛,舒适了许多。   每当她觉得太冰了,表哥就会换一只眼睛。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十来次,这才作罢了,周令怀仔细端详:“消肿了大半,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差不多就没事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谢谢景止哥哥!”   自从生辰那日,第一次喊了他景止哥哥,虞幼窈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一句,每回听到虞幼窈又乖又软,又甜又娇地喊他“景止哥哥”,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也就一直忘记问了:“为什么要唤我景止哥哥?”   虞幼窈像被人戳中了心中的隐密一样,下意识垂了眼睛,挡住了窥探,再抬起头来时,她唇儿弯弯地,柔细的手指,轻扯着表哥的袖子,呶了一下嘴儿:“表哥不喜欢我这样喊你吗?那我以后不喊了。”   “没有不喜欢。”周令怀连忙解释。   虞幼窈笑容一弯:“那就是喜欢啰?”   小姑娘笑容里透了点小狡黠,周令怀反应过来,又被她带沟里了,无奈地点头:“嗯,喜欢。”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我也觉得叫景止哥哥,比表哥更亲近呢。”   周令怀也歇了继续探问的心思,反正来日方长,虞幼窈一日没有脱离虞府,虞府对她来说,就是束缚,是槁桎。   转头瞧了一眼更漏,这会儿已经到了四更天,夏日天亮得早些,再有大半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之前又是噩梦,又是哭闹,折腾了小半宿,小姑娘这会也是焉儿嗒嗒,捂着小嘴儿打呵吹。   周令怀心疼不已:“再睡一会儿。”   虞幼窈不觉就抓紧了表哥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我怕做噩梦。”   “别怕,”周令怀扶着她躺下,帮她盖好了薄被:“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好~”虞幼窈终于安心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周令怀就听到虞幼窈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真的睡着了。   周令怀准备去外面书房,走到了门口,又想到方才答应了虞幼窈,要在屋里守着她,就顿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唤了长安。   长安就守在外面,听到少爷低压了声音,也放轻了声音:“少爷?”   周令怀想了想:“我记得早前浙江的商船,从海外带了一盒黑玛瑙珠子,你去库房找出来,顺便将我的工具盒子也拿过来。”   叶寒渊组建了水师之后,他和虞幼窈海上贸易的合作,也顺利进行,这两年来,海上贸易为他带来了庞大的财富。   大周朝有不少地区,都盛产玛瑙,黑玛瑙却是十分少见,这一盒黑玛瑙也是十分稀罕。   很快,长安就去而复返,将东西交给了周令怀。   满满一盒黑玛瑙,颜色黑亮,纯净,不透,周令怀挑了黄豆大小的珠子,拿了最小号的昆吾刀,在珠子上刻经纹。   虞幼窈再次睡来,已经到了辰时。   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阳光沿着窗缝,照进了屋里,床榻边的小几上,摆了漆托,整齐叠放了一套衣裳,还有鞋袜。   虞幼窈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表哥的书房内室,是表哥平常小憩的地方。   她昨儿晚上没有回窕玉院,直接就在青蕖院里睡下了。   表哥已经不在了。   虞幼窈心跳漏了一拍,缓缓坐床榻上坐起,不经意就看到,枕头边上,摆了一串黑亮纯净的黑玛瑙手串。   她记得睡前是没有的!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拿起了手串,小巧的黑玛瑙石,就像一颗颗墨玉珠子,光泽纯润,凑近了看,每一颗上面都雕满细致的纹理,珠面上的雕纹,属于微雕类,并不好辩认,仔细瞧了一会儿,才勉强认出,这是梵文的结构。   虞幼窈连忙将手串戴到手上,细细的手串,在手腕上缠了两道,大小刚刚合适,戴在手上,也不会脱手。   新雕不久的黑玛瑙,打磨光润了,还打了几遍蜡油,戴在手腕上也不会刺手,若是贴身养一阵子,颜色就会更光润好看。   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具有坚毅和勇气的福缘,佩戴可克服恐惧、不安、避邪,其中黑玛瑙还有定神的效果。   是表哥特意为她做的,虞幼窈心中欢喜。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周令怀掀帘进来,小姑娘披头散地坐在床榻上,瞧着面色红润,气色饱满,精神也不错,睡了一觉,心情总算是平复下来了。   周令怀终于放心了,目光不觉就落在了她手腕上。   黑玛瑙黑亮,纯净,衬得她皓腕莹润如玉,细小的珠子,也显得她腕子细弱盈弯,白与黑碰撞在一起,有一种互为极致的冲击感。   虞幼窈抬起手腕:“表哥,好不好看?”   周令怀点头:“很好看。”   虞幼窈拨弄着手腕上珠子:“表哥,珠子上的纹理,是不是梵文?是什么经文?”   周令怀笑了:“是《药师经》,你最喜欢的那篇。”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就笑了:“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是不是这一段?!”   她和这一段经文,有不解之缘,当日她迷迷糊糊,在佛童坐莲的空间里,看到的是这篇经文。 第639章 信任   表哥入府第一天,送给她的经文帖子,也是这段经文。   二月初七那日,她在慧能大师的禅房里,也听了慧能大师,对她念了这段经文,所以她这对这段文,印象很深。   小姑娘歪小脑袋看她,中衣的衣襟低了些,细瘦的秀项,细腻柔润,仰起头来时,隐约能瞧见,半藏在衣襟里锁骨。   周令怀勉强挪开了眼睛:“春晓在外面候着,我让她进来伺候你梳洗。”   也不待虞幼窈回答,他已经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虞幼窈也没有多想,把玩着手腕上新得的手串,有些爱不释手。   不一会儿,春晓端了铜盆进屋。   昨儿夜里,小姐犯了迷糊症,跑去了青蕖院,与表少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呆了大半宿,若是传了出去……   春晓有些心不在焉,递了一颗五香丸过去。   虞幼窈接过了五香丸,含在嘴里头,前后左右慢慢地咀爵。   五香丸是由豆蔻、丁香、藿香、白芷等十几种香药一起研磨,加上少许蜂蜜,做成一粒豆子大小,虞幼窈改良了配方,又在里面加了沉香、麝香等香药,做出来的五香丸,每日早晚一次,清洁口牙的效果很好。   过了片刻(三分钟),虞幼窈将嚼烂的五香丸,吐进吁盒里。   春晓又递了一杯温盐水递过去,虞幼窈含在嘴里漱了一会儿口,吐掉了口里的水。   虞幼窈将杏花胰子,做成了花生米大小的胰豆,每日早晚净面时,取一粒,在掌心里挫化了,涂于面部,轻轻地按摩片刻,洗净,既干净又卫生。   净完了面,做了面部润养,虞幼窈这才坐到了妆台。   白铜打磨、抛光之后,做的白铜镜,镜面光鉴照人,光泽呈亮,清晰堪比琉璃镜子,而且美观大方。   虞幼窈从铜镜里瞧见春晓眼底乌青:“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小姐彻夜未归,她哪能睡得着?   春晓欲言又止:“小姐,您昨晚……”   虞幼窈表情淡了一些:“我昨晚被噩梦魇了神儿,现在已经没事了,”淡淡地目光透过呈亮的白铜镜子,看着春晓:“没有惊动其他人吧!”   淡薄的目光,就让春晓想到了——   今儿一早,天还蒙蒙灰着,她奉了许嬷嬷之命,将小姐需要穿戴的衣裳、首饰、鞋袜,及洗梳用品,避开了人眼,悄悄送到了青蕖院。   当时,表少爷就这样瞧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可她全身的暖意,在一瞬间凉透了,仿佛自己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连脑子也冻僵了。   小姐的目光,虽然不如周表少爷吓人,却也让春晓心底发凉:“小姐昨儿犯了迷糊症,奴婢唯恐不好,就没有喊醒小姐,寻了许嬷嬷拿主意,院子里没人知道小姐来了,”话到了唇边上,她猛地将“青蕖院”三个字咽进了喉咙里,继续道:“许嬷嬷交代过了,说是小姐昨儿叫噩梦魇了神,半夜里去了她房里。”   大小姐这么大一个活人,彻夜未归,就算她昨儿没惊动别人,也刻意遮掩着,难免会叫机灵的丫鬟察觉点蛛丝马迹。   窕玉院虽然是一进院子,可大小规模,都是按照二进院子修建的,除了小姐住的南院厢房,东、西各有小院,小院里还设有偏院。   大小小的院子加起来有十来个。   许嬷嬷单独就住了东面一个幽静的小院,院里派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伺候着,人少也清净。   小姐和许嬷嬷感情好,叫梦魇住了,去了许嬷嬷房里,也能说得过去。   许嬷嬷院子里人少,也不会叫人发现。   “一会儿回了窕玉院,你就回去歇着,换夏桃过来伺候。”虞幼窈对许嬷嬷很信任,许多事没明着告诉她,却也没有刻意瞒着她。   许嬷嬷也能猜到一些,却也不曾主动提及,还会主动帮着她遮掩,她和许嬷嬷之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微妙的信任。   相处了三年,虞幼窈不止一次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个厉害人。   春晓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昨儿小姐和表少爷……   她眼皮就狠狠一跳。   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不是没察觉到,小姐和表少爷相处太亲近了些,甚至还逾越了男女大防。   可表少爷进府之后,对小姐是真的好,教导小姐课业,指导书法,琴艺等,让小姐脱胎换骨了一般。   连老夫人也默许了,甚至是纵容了小姐和表少爷亲近。   表少爷对小姐来说,是良师、益友、亲人,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小姐和表少爷多接触,对小姐只好不坏。   老夫人知道自己护不了小姐几年,将来能护小姐的,只有表少爷教给小姐的本事,还有表少爷!   老夫人都睁只眼,闭只睁,府里的下人,自然就不敢多说。   小姐本也仁厚,善待府中的下人,下人们没发现太大的不妥,也就不会乱嚼舌根,只当表兄妹感情好。   时间久了,春晓再看到他们亲近,也就习惯成自然,也就见怪不怪。   可是!   想到昨儿夜里,表少爷打横抱起小姐的一幕,她就算再傻,也该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表兄妹”之间该有的行径。   昨儿夜里,回了窕玉院后,春晓翻来覆去地想许嬷嬷说的话,想了一大半宿,依然想不明白,许嬷嬷到底是什么意思?   春晓敛下了眼睛,欲言又止:“小姐,您……”   虞幼窈淡声问:“你觉得,表哥对我好吗?”   春晓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好!”   虞幼窈又问:“那你认为,表哥会对我不利吗?”   春晓下意识摇头:“当然不会。”   “我知道,你担心我,”虞幼窈轻轻地拨弄手腕上的手串,黑亮的玛瑙纯净、厚重,眀亮,给人安定的力量,是因为她做了噩梦,心中恐惧、不安,所以表哥特意做了手串送她:“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也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许嬷嬷昨儿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照做就是了,有些事你迟早会明白。”   春晓心眼实在,叫小姐安抚了几句,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不该问的,就没有再多问。 第640章 圣旨   梳洗完毕,虞幼窈就带春晓回了窕玉院。   许嬷嬷让下人摆了早膳:“府里都知道,你在荣郡王府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梦魇惊了魂儿。”   花会上的事,随着荣郡王府被夺爵除碟,闹得满城风雨。   好在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参加了花会的夫人、太太们,几乎都知道事情的经过,加之荣郡王府的下场实在太惨了,虞幼窈的清誉并未受损。   只一些道听途说之人,难免会嚼一嚼舌根。   对虞幼窈的名声,还是有些不好。   虞幼窈扑进了许嬷嬷怀里,弯了弯唇儿:“谢谢姑姑。”   “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做戏就要做全套。”许嬷嬷轻抚了她的头发,从前就喜欢动不动就扑到她怀里撒娇,这么大了,这娇气毛病还是改不了。   最初进了虞府,她是担心自己是宫里出来的,让虞幼窈喊姑姑,会不好亲近,这才让虞幼窈喊了嬷嬷。   这两年来,虞府的下人也习惯了喊她“嬷嬷”,反而虞幼窈自己,是越来越习惯喊她“姑姑”了。   虞幼窈乖乖点头。   许嬷嬷瞧着她乖巧样儿:“事已至此,京兆,乃至虞府,对你来说都成了是非之地,你,”她微微一叹,提醒了一句:“还是早做打算。”   连徐贵妃都觊觎虞幼窈的钱财,想来后宫其他人,也都盯上了虞幼窈。   那么虞府呢?   虞宗正既然生了从龙之心,那么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大的底气?   虞幼窈轻抿了唇儿:“我知道,荣郡王府的花会,只是一个开始。”   娘留给她的嫁妆产业,已经十分庞大了。   前几年,祖母又将娘当初临终前,赠予虞府二成的盈利,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了。   赠予族里的三成盈利,虽然是拿不回来,但祖母也没叫她吃亏,去年就去了一趟族里,与族老们商量,挑了一些族里积藏的字画、古籍等,送给了她。   族老们的决定,虞幼窈也能理解。   虞氏是大族,族里举业,入仕,都需要庞大的资源,钱财是必不可少。   好儿不谋祖产!   自古以来,只有家道中落的不肖子孙,才会典家当祖,世族重人伦和传承,对这一点尤其看重。   这些古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舍了出去。   就算舍出去,换了银钱,这钱要怎么分?   都是老祖宗的后代子孙,厚谁薄谁都难办。   倒不如,赠了对家族有贡献的后辈,鼓励后辈子孙,不仅名声上好听,面上也漂亮。   谢氏对族里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谢氏那三成的利润,言明了是赠予族里,能完全掌握在族老手里,做为培养后代子孙的资源,就不会产生一些无畏的争端。   当年,谢氏去世之后,虞老夫人亲自去了族里,已经言明了,钱不是白给族里,族里不光要承谢氏的情,照应谢氏之女,还要认谢氏对族里的贡献,不能白占族人和后辈的便宜。   这是写进契子里的,只要族里还要脸,就不会不认。   虞氏族也是传承千年的世族,家族虽然落魄了,可底蕴还摆在那里,这些字画古籍,大多都是古物,难以用价值衡量,还是她占了便宜。   祖母早前,还将自己大半的产业,过到她的名下,为免和虞府攀扯不清,还去官府存了底,足以证明,这些产业是属于祖母私有,不属于虞府公中产业,更不属于族里的族产,虞老夫人有处置的权利。   大约是没在身边照看,谢府对她总心存了一分愧疚,教养上抽了不手,就在钱财上对她大方,总担心她受了委屈。   十几年下来,谢府零零总总,送了虞幼窈不少产业,连商船也不带眨眼地送她,加起来竟也不比娘的陪嫁产业少了。   这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她名下的“玺心”镖行,已经在黑白两道打出了名号,镖运也形成了规模,南货北卖,北货南销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之后,又在陆运的基础上,又开拓了河运,也开始沾手盐、茶、布、瓷等朝廷禁令的私货,也算是风声水起,赚得起飞。   好在创建镖行时,她多长了一个心眼儿,让谢府帮忙弄了一个旁支的身份,否则叫人查出了她是镖行背后的东家,还要更惹眼。   近几年,表哥通过镖行暗里囤积物资,因为镖行货运的特殊性,往来十分便利,也不会引起朝廷的关注。   除此之外,她和表哥合作的海上贸易,因为有谢府的参与,也都十分顺利。   虞幼窈不敢说自己富可敌国,但肯定比狗皇帝有钱,狗皇帝连荣郡王府都惦记,没道理不惦记她和谢府。   旱情遍地,国难当头,士农工商,商人最末流,永远都是枪打出头鸟。   用了早膳不久,青袖就急忙过来了:“小姐,大老爷回府了,说朝廷有圣旨下达,让家里准备迎接。”   虞幼窈呼吸一滞,荣郡王府昨儿才被夺爵除碟,宫里的圣旨第二日就到了虞府,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她是外臣之女,险些遭了宗亲的算计,受了委屈,宫里肯定会有赏赐下来安抚。   赏赐官家女眷,一般都是由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出面,若是由皇上亲赐,就不单单只是赏赐了。   宫里来了圣旨,虞幼窈房里乱成一团。   一屋的丫鬟,将虞幼窈压箱底里最好的衣裳,首饰等,一股脑地翻出来,却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妥当。   最后还是许嬷嬷赶过来,帮着虞幼窈挑了一身石榴花绣黄对襟襦裙,亲自动手帮着梳了一个单螺髻,还打开了脂粉盒子,挑了裸色的脂粉,在她脸上薄薄地打了一层,石榴花做的口脂,上了一个咬唇妆。   冬梅从旁瞧着,方才还气色红润的小姐,这会儿经许嬷嬷一折腾,变成了一个柔弱可怜,单薄细瘦的小姑娘,鲜妍的衣裳,更衬得她面容憔悴,关键是许嬷嬷,上妆的技巧太厉害,凑近了竟也很难瞧出,是搽了脂粉。   宫里的圣旨不能怠慢,许嬷嬷又挑有鎏银步摇花,显得精巧又贵重。 第641章 县主   这一番打扮下来,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虞幼窈担心误了时辰,连忙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也穿戴了大妆,见虞幼窈过来了,连忙道:“刚准备去窕玉院看看,没想到你就过来了,”一边说着,就打量了虞幼窈一身打扮,庄重,精致,不失隆重,迎接圣旨倒也合适,只是:“脸色这样难看,昨儿晚上真叫噩梦魇了神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会儿请个御医过来瞧一瞧。”   虞幼窈连忙道:“祖母,有许嬷嬷陪着,我已经没事了,就是昨儿没有睡好,等会回房了,再小睡一会就没事了。”   她昨儿确实叫噩梦魇了神,虽然没事了,但做戏做全套嘛!   虞老夫人将孙女儿搂进了怀里,眼泪汪汪地:“乖乖哟,是祖母太大意了,没护住你,这回可真是遭了罪受。”   虽然没叫人算计了清誉,可这委屈也不是一点两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少不得也要被人议论。   虞幼窈摇摇头:“祖母可不要多想,到了旁人家里,也要守旁人家的规矩,本就是防不胜防,况且这一次我并没有吃亏,大庭广众的事儿,也是清清楚楚,旁人议论几句,也不损我清誉,”说到这儿,她眼眶一红:“是我累祖母遭了罪受,这才吓到了。”   虞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将缠在手腕上的佛珠脱了手,一圈圈地缠到她腕子上:“这是祖母带了许多年的佛珠,沾了佛性,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边上,就不会做噩梦了,对了,我屋里还有安神药,一会儿带几包回去,睡前喝一碗。”   虞幼窈连忙点头:“祖母,您以后可得好好得,不要再吓我,不然我指不定,又要做噩梦了。”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多活几年。”   她可算是瞧明白了,窈窈在荣郡王府险些叫人毁了清白,姚氏身为一婶娘,半个娘,也没见她为窈窈出头。   虽说有她这个长辈在场,也轮不到她出头,可做为一家人,为免有些冷漠了些。   老大在大面上,也还过得去,可利欲心太重。   只要一想到,老大昨儿说的那话,她就心惊肉跳。   “从龙之心”的苗头,算是掐灭干净了,可老大想要更进一步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   非翰林不入内阁,不入内阁就不算真正的权臣,依老大的资质,吏部侍郎也算到顶了,想要更进一步,除非有重大政绩,被皇上破格提拔。   眼下连宫里头的贵妃,都盯上了窈窈的钱财。   老大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   之前老大甚至算计了,要将庶子过继到谢氏名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窈窈成了旁人眼里的“肥肉”,人人都想凑上来咬上一口,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会护着她?   虞老夫人忧心忡忡。   这时,虞兼葭带着百叶过来了。   粉紫色的百蝶裙,精致大方,梳了个神仙髻,侧面搭了一大朵鎏金镶宝的步摇花,显得柔弱娇美。   神仙髻和高锥髻类似。   只是高锥髻要庄重一些,头发高高地盘于发顶上,显得气派庄重,神仙髻则斜斜地高盘,脑后的发丝,绑成了一束,搁到了胸前。   这是大周朝贵女,最喜欢的发髻之一。   见礼完了,虞兼葭连忙关心地问:“祖母身体好些了吗?”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人老了,身体就不中用了,到外头走了一趟,身体就有些吃不住了,歇了两日,已经不碍事了。”   虞兼葭一脸庆幸:“祖母没事就好。”   她垂了眼儿,当时在荣郡王府,她只知道老夫人昏倒了,至于为什么昏倒,却是一概不知,之后一家人,匆忙回府。   虞幼窈口风紧,没吐露半点,老夫人也敲打了知情的下人,将这事捂得死紧。   也是昨儿,荣郡王府夺爵除碟之后,她才知道了,虞幼窈在荣郡王府的花会上,险些叫人毁了清誉。   如此一来,殷锦柔和徐琳琅对她莫名的殷勤,也算有了解释。   心里却腻味得慌。   宫里来了圣旨,理应阖家相迎,就连关在院子里的虞清宁,也难得被放出来了,一身绿底绣芙蓉裙子,鲜艳又张扬。   见她身上没什么不妥,虞老夫人摆了摆手。   虞清宁向虞幼窈见礼,低眉顺眼,瞧着十分乖顺:“大姐姐好!”   关在院子里,让教司坊的嬷嬷管教了三年,到底还是有些变化的,至少礼数和规矩上,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也不像从前,一见了她就大呼小叫。   虞幼窈点点头:“四妹妹有礼了。”   人都来齐了,虞老夫人就交代了,接旨和一应礼数和规矩,以及禁忌的话儿,为免出了差错,又再三强调了几遍。   直到虞幼窈几个都明白了,虞老夫人这才带了一大家子去了前厅。   虞宗正去了门口等候,周令怀和虞善思都等在前厅。   一直到了隅中,虞宗慎才带着宫里的銮驾仪仗到了虞府大门口,天子的仪仗,主要是大驾、法驾和銮驾。   大驾卤簿主郊祀祭天最为隆重盛大,随行有羽林卫,御林军,百官、礼乐,车马等等,法驾用于朝会和太庙祭祖,规模要小些,銮驾多用于平常出入。   皇上的銮驾出入不同的地方,规格也有不同。   颁发圣旨,皇上并不出面,但“见圣旨,如朕亲临”,所以也会安排銮驾,以示躬亲,也只是形式上的,完全不能和皇上出行相提并论。   虞宗正不敢怠慢,连忙下了石阶,撩了衣摆跪地迎接:“臣,吏部左侍郎虞宗正,恭迎圣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来宣旨的人,正是朱公公,一身朱红色的宦官服,穿出了趾高气扬的气派,他身后还跟了皇上的仪仗,太监、宫女站了两列,一列三十二人,拢共六十四人,最前面两人,举了“如朕亲临”的黄幡,后面的太监宫女,都托了鎏金托盘,上面摆放了一些赏赐的器物,最后的太监们,抬了十抬绑了黄绸的箱子。   如此看来,也是声势浩大。 第642章 赏赐   朱公公客气道:“虞大人,起吧!”   虞宗正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朱公公一行人领进了大门,朱公公捧着圣旨,带了几个仪仗,直接去前厅。   等在前厅的虞老夫人,也得了消息。   待朱公公一进屋,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跪在厅里头等候,虞宗正和虞宗慎,连忙跪到了虞老夫人身后。   虞老夫人连忙道:“臣妇,携虞府大房满门,谨遵圣上谕下。”   朱公公扫了一眼,虞老夫人一身大妆,恭恭敬敬地跪在最前面,后面是虞府的两位大爷,再后面是嫡子虞善思,幽州来的表少爷周令怀,最后面三个姐儿一字排开。   一行人也是规矩。   正妻杨氏病了好几年,唯恐冲撞了圣意,就没有过来,还有一个庶子虞善明,一两岁的样子,也不好出来。   如此看来,虞府大房这一家,也算齐整了。   朱公公暗暗点头,捧高了手中的圣旨,扬声道:“虞氏幼窈,上前听封罢!”   虞幼窈连忙起身,低敛了眉目,目不斜视地到了最前面,跪地:“臣女,虞氏幼窈,谨遵圣上谕下。”   朱公公展开了明黄色的圣旨,圣旨长达三尺有余,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忠孝之家,积善和德,朕岂吝于褒贶哉。今虞氏有女,幼窈。奇葩逸丽,淑质艶光,有韶光之淑气,仪姿之万方。其性孝德纯静,其品懿善贞恭,女之范尔。兹特赠尔为韶仪县主,九原有知,钦承无数!”   虞幼窈呼吸一窒。   县主是宗室爵位,亲王的女儿,恩封郡主,郡主的女儿,才能恩封县主。   她竟何德何能,能得皇上以宗室爵位恩封?   就算荣郡王府险些毁了她的声誉,让她受了委屈,可宗亲代表不了皇室,这事儿与皇上没甚干系。   宫里顶多赏赐些东西,安抚一二,也算全了君臣之道,没必要恩封。   历朝历代,也有以宗室爵位,恩封外臣之女的先例,却并不多见,一般是其父,为朝廷为了重大政绩,或者是和亲等特殊原因。   宪宗皇帝就曾恩封了一位忠烈遗孤为玉毓县主。   想到了荣郡王府的下场,虞幼窈不由遍体生寒,这个县主之位,好像在提醒她,要铭记皇恩浩荡,为朝廷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否则就是德不配位。   虞幼窈倏然就想到,两年前,狗皇帝追谥了幽王殿下,为一字并肩王,号“周厉王”,之后又加封了表哥,武穆定北王,号“武穆王”,而此情此景,与当初又是何其相似?她这个韶仪县主,是恩封,也是警示。   圣旨宣读完毕,朱公公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圣旨,笑眯眯地瞧了虞幼窈,和善道:“韶仪县主,接旨吧!”   虞幼窈手掌向上,双手平齐高举。   朱公公将圣旨搁到虞幼窈手里。   虞幼窈双手托着圣旨,手背贴于地面,额头轻触圣旨一拜:“臣女,虞氏幼窈,叩谢皇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宗正身为父亲,也随后谢恩。   虞老夫人携了大厅其他人,又一起谢了恩。   朱公公这才笑道:“花会上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感念虞府满门尽忠尽烈,对荣郡王府的行为十分恼怒,昨儿已经处置了荣郡王府,韶仪县主受委屈了。”   这话代表的也是皇上的意思。   虞幼窈连忙道:“臣女惶恐,愧不敢受。”   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说得十分高明,首先表达了,皇上对虞府的认同和维护,尽忠意指了虞府每一位在朝中为官的人,尽烈意指了祖母守贞节烈,同样也包含了她,皇上认为她尽“烈”,就没人再敢议论她了。   还提了“她受委屈了”,仿佛皇上是为了她,才重重地处置了荣郡王府,身为一个外臣之女,越发要铭记皇恩浩荡。   朱公公笑了:“县主的诰册,及一应礼服等,材料都是现成的,但都需要现造现做,要耽搁几天,大约五日之后,内务府会派人送上贵府。”   诰册还容易些,难得是命服,礼服、常服拢共两套,首饰和衣裳一起,材料是现成的,却是精细活儿,整个内务府抓紧赶工,五日已经是最快的时间。   虞幼窈柔顺道:“有劳公公了。”   朱公公话锋一转,又道:“太后娘娘听闻韶仪县主在花会上受了惊吓,特别赏赐了一些东西给韶仪县主压压惊。”   他话音方落,身边就有一个小太监,弯腰哈背地上前,呈了一金册。   朱公公伸手接过,打开了册子,开始宣赏:“赏韶仪县主玉如意一对,鎏金镶红宝凤鸾步摇无冠一顶,雪莹蚕缎二匹,天水碧纱二匹,四色软烟罗各四匹,十色云锦各四匹……”   太后娘娘的赏赐非常丰厚,头面,饰品,文房,玉器,名瓷等,另有绫罗绸缎,香料,脂粉等等。   随着朱公公唱名,就有相应的东西,被宫女或太监送进了前厅里,最贵重的都让,宫女太监们托着,依次排开,次一些的,都装在箱拢里,叫太监们抬进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朱公公唱礼完了,将赏赐名册拿给了虞幼窈:“韶仪县主,过目吧!”   虞幼窈连忙接过了名册,哪敢真的过目:“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金安。”   朱公公满意了,笑道:“起身吧!”   虞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立马起来招呼朱公公:“有劳公公特地过来颁旨,这一路从宫里到宫外,也是辛苦,公公快坐下歇一歇。”   宣旨的车驾,到了长安街就停了,一路到了虞府,要走大半个时辰,算起来,朱公公不到辰时,就已经出发了。   可不是辛苦吗?!   朱公公对虞老夫人是真客气:“哎哟喂,老祖宗赶紧坐着去,哪用着得您招呼,咱家是奉命来虞府宣旨,是公差,辛苦自是不敢当。”   虞老夫人连忙称是,下人们机灵地奉了茶水、点心、果物等,另还准备了汤羹、小食,也是十分精心了。   走了一路,朱公公确实又累又饿,也没客气,用了些血燕,点心,也觉得味道不错,并不比宫里的御膳差。 第643章 募银赈灾   待朱公公吃用完了,茶毕之后!   虞老夫人就愁眉苦脸道:“我们家窈窈是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如此厚爱,老妇心里是既高兴,又惶恐啊!”   这是要拐弯抹脚地向他打探圣意呢。   圣旨都宣完了,他没急着走,反而坐这儿,吃用了虞府精心准备的点心小食,都说吃人的嘴软,不就是故意等着虞府打探吗?   虞老夫人不光有成算,还有眼色。   朱公公垂了眼睛,就笑:“虞府忠贞节烈,皇上都看在眼里,得知了荣郡王府败德、荒唐的举动之后,皇上勃然大怒,就问了太后娘娘,该如何处置。”   虞老夫人心里一“咯噔”,就一种不好的预感。   虞幼窈却若有所思。   内、外命妇,都是由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统辖,但凡涉及了家眷,皇上都要先问过,皇后娘娘或太后娘娘的意思再做定夺。   男主外,女主内,皇上是一国之君,也不好直接插手妇孺之间的事。   朱公公继续道:“太后娘娘夸赞韶仪县主,窈心而善德,小小年岁就开办了窈心堂,收容救助了不少年幼怙恃的孩童,及孤苦零丁的妇孺,虽一介女流之身,却亦有济世之仁心,其心胸之秀丽,便是许多男子,也无从匹及。”   虞老夫人藏在袖里的手,大力握紧了,面上却好一阵惶恐:“这、这我们家窈窈,怎敢当太后娘娘如、如此盛赞,可真是折煞了……”   虞幼窈心里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朱公公进了虞府之后,再三强调了“善”、“德”、“忠”、“孝”、“烈”五个字,搁在平常这是最高的褒奖。   可这会儿,虞幼窈却有一种被强行扣了大帽的感觉。   都说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可她头小,这帽子不匹配,戴着也压脖子,就成了明晃晃地“捧杀”,只会叫人心中惶恐。   朱公公笑了:“老祖宗是谦虚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金口玉言,也不是谁都能得她如此夸赞,”说到这儿,他表情略有一些怪异:“太后娘娘就说,韶仪县主之德行,是皇上仁治功德,乃社稷之幸,需褒奖、鼓励,不该受此委屈。”   言下之意,虞宗正是皇上的臣子,虞幼窈是臣子之女,她有此仁心、德行,也是皇上明德。   虞幼窈是大周百姓之一,她救助的人,也都是皇上的治下之民。   也是社稷之幸。   道理上来说,这话确实也没错。   可这话就是太重了些,虞老夫人一脸惶恐,嚅了嚅嘴,连话也不敢多说了。   有了太后娘娘的话,才有了荣郡王府被夺爵除碟,也有了孙女儿今日的恩封赏赐。   虞府要感念太后娘娘和皇上明德。   这“感念”要怎么感念?   虞府乃至孙女儿,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虞幼窈低下了头,她竟没想到,一个“窈心堂”,还能上升到皇上仁治功德,和江山社稷的高度,这是戴了高帽没完,还要将她架到火上烤去?!   拐弯抹脚了一堆,看样子宫里头所图甚大。   图的是什么,虞幼窈大概能猜到,但是对宫里的算计,却是一无所知。   朱公公说到这儿,就顿了一下话儿,瞧了一眼惶恐不安的虞老夫人,又瞧了一眼,低了头站在一旁的韶仪县主,虞幼窈。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才冒了花骨朵儿,身段儿很是细瘦,却不干瘦,当真是柔桡嬛嬛,轻盈细弱。   便是垂着头,也能瞧见她,蛾眉淡蹙,面色苍白,透了憔悴。   想来荣郡王府那日,也是吓到了。   屋里头,倏然一静。   令人不安的气息,缓缓地流淌……   虞宗慎面色温淡,端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虞宗正,方才听得正起劲,朱公公突然就顿了一话,难免就有些心急。   他张了张口,想要继续探问,可一想到,朱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愿意给母亲面子,未必会给他面子。   待朱公公搁下了茶杯,抬了抬眼儿,这才道:“自打进了三月,全国各地就有不同程度的旱情呈进了宫里,太后娘娘忧心旱情,体悯百姓之苦,虽后宫不得干政,却也想为皇上分忧,为社稷尽心,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来了!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   虞老夫人连忙道:“太后娘娘慈善。”   朱公公笑了:“论慈善,老祖宗您也是不遑多让,正因为有您这个慈善的祖母,这才教养了韶仪县主的善行善德,”说到这儿,他笑容一深,就道:“太后娘娘准备在内、外命妇之间,进行募捐,筹措赈灾银,纵是杯水车薪,亦是难得的善德行止。”   说到这儿,虞幼窈还有什么不明的了?   募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太后娘娘礼佛,早些年内外命妇就筹措了银两,为太后娘娘修佛塔祈福,但凡哪儿发了大水,哪儿干旱了,募银在所难免,捐多捐少,并没有硬性规定,全看自己能拿多少。   太后娘娘想要筹措赈银,不管是宫妃,还是内、外命妇,自然是一呼百应。   可国库空虚,太后娘娘发动募捐,筹措赈灾银,就不是小打小闹,是真的在为朝廷分忧,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是!   钱多钱少都是捏在自己手里,太后娘娘也不可能规定,命妇们要捐多少,有谁愿大好的日子自己不过,将大笔大笔的钱财,捐给别人去?   如此一来,就需要一个出头鸟站出来“顶力”支持。   都是朝官家眷,互相也有比较,第一个人捐得多了,后面的人就不好捐得太少。   然而,除了虞府要做“出头鸟”。   她这个受了太后夸赞,皇上褒奖的韶仪县主,还要感念皇恩浩荡,少不得也要“孝敬”皇上和太后,为皇上和太后分忧解难。   她不光要捐,还要大捐!   所以,她这个韶仪县主,其实是需要用钱来“买”。   虞老夫人一早就有了预料,她连忙道:“太后娘娘心系万民,乃天下之幸,俗话说,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太后娘娘贵为天下命妇首范,老妇虽无太后娘娘之懿德,却亦有从德之心。” 第644章 天家之威   朱公公得了话,笑容一深,就站起来:“既如此,咱家就先回去宫里,向皇上和太后娘娘复命。”   虞老夫人连忙派人奉上了,虞府准备的厚礼。   朱公公也不客气,就笑纳了。   也不是谁都能从他这儿打探消息。   跟在朱公公跟前的内侍,机灵地提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份量不轻,应该也是难得的大手笔。   虞宗正连忙站起来,客气道:“我送送公公。”   虞宗慎也道:“有劳公公辛苦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去送朱公公。   前厅里,虞老夫人应付完了朱公公,就像打完了一场硬仗,连背心都湿透了,面色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虞幼窈奉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老夫人喝了一口,身上有了些力气,瞧了还站在前厅里的几个孙女儿,摆摆手:“折腾了一上午,想来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去吧!”   这样大的阵仗,她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最近一次,还是老二当年考中了榜眼。   几个孙女儿,都是头一遭。   虞兼葭瞧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明黄圣旨。   方才朱公公宣读圣旨时,她低着头,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耳里头朱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像细针一样扎进耳里,令她头晕目眩,胸闷气短,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精心修养了三年了身体,旧病复发了。   虞幼窈被封了韶仪县主。   圣旨对折着,呈放在鎏金的金托里头,上头的九龙团纹,也不知道是织的,绣的,还是绘制的,连龙须都是纤毫毕现,不管从哪个角位瞧,总能被一双威严神圣的龙目盯着,仿佛这双龙目,能跟着她的目光移动,鲜活了一样,无端就令人双腿发软。   天家之威,赫赫煌煌。   而这一切,是属于虞幼窈的。   之前在荣郡王府的花会上,见到了徐国公府的徐琳琅,荣郡王府的殷锦柔,她还曾感慨,她们才是“真贵女”,与之一比虞幼窈,也不过是个“假贵女”。   这才过了几天?   荣郡王府夺爵除碟,殷三小姐成了庶民。   徐贵妃被幽禁,徐琳琅真贵女的风光也大打折扣。   反倒是虞幼窈,却被封了县主,成为了真真切切的贵女。   就是皇亲国戚的徐二小姐见了,还要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声:“韶仪县主好!”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一个所有人眼中的丧妇长女,何德何能竟有了这样的风光?!   桌案上明黄色的圣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金光耀目,刺得她眼睛都疼了,不觉就湿了眼眶,眼里头一阵涩然。   虞兼葭缓缓垂了眼睛,轻颤着睫毛,过了一会儿,再抬起眼睛时,眼里头已经是一片水润柔光。   她微笑着上前,柔声对虞幼窈说道:“恭喜大姐姐,被皇上亲封了韶仪县主。”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细白的手指也轻微地发颤,脸上却透了真挚的笑容,仿佛是真心为虞幼窈高兴。   “谢谢三妹妹。”虞幼窈并不觉得,遭了宫里头的算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莫大的殊荣。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女子受封并不容易,大部分都是出嫁了,妇凭夫贵,夫君位高权重,为家中敬重的发妻请封,朝廷经过考评了之后才会赐封。   她娘身为原配嫡妻,也只得了一个六品的安人,这其中还有,皇上念在谢府攘助朝廷开了海禁,功不可没,格外恩赐的原因。   而杨淑婉身为继室,连七品也没捞着,仅得了一个最低的九品孺人。   虞宗正进了吏部,按道理说,杨淑婉的品级还要升一升,但杨淑婉经过长兴侯府的花会,名声并不是很好,就算虞宗正想为她请封,也请不到,更遑论,虞宗正恨毒了杨淑婉,自然不可能费心,为她请封。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得了县主的位份,在这整个大周朝史上,都是不多见的,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对她厚爱。   所以,就算遭了皇上的算计,这也是她的荣幸。   就算这个县主之位,是需要她用一大笔钱来“买”,她还要表现得高高兴兴。   虞兼葭这一声道贺,令虞清宁也反应过来了,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低着头:“大姐姐,恭喜你。”   从前得宠的姨娘,变成了侍妾,送到了庄子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从前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现在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烦。   失去了所有依仗,又被老夫人关在院子里,被教司坊的金嬷嬷搓磨了整整三年。   这一切,已经足够虞清宁认清现实。   她就算再蠢,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和虞幼窈做对了。   可是即便如此,只要一想到从前蠢笨如猪的虞幼窈,竟然成了县主,她心里依然觉得不甘又愤恨。   虞幼窈点点头:“多谢四妹妹。”   虞兼葭和虞清宁上前行了退礼,就相继离开了前厅。   虞善思虽然年岁小,可也能瞧出,前厅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祖母并没有因为大小姐被封了县主,感到高兴。   而大姐姐自己,也没有觉得荣耀。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大姐姐成了县主,以后到外面走动,就不会再有人害大姐姐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虞幼窈也听出了其中的关心与担忧,笑了一下:“思弟说得对,折腾了许久,你也回去早些歇着吧!”   虞善思走后,柳嬷嬷就摒退了下人,青袖和白芍守在外面,下人们都知道,宫里刚给大小姐下了圣旨和赏赐,也不敢往前厅这边凑了。   虞老夫人微叹一声:“破财免灾,怕是免不了啰!”   虞幼窈握了握她的手:“但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也都不是问题,难得是,该怎样填饱宫里的胃口,才能让上位者满意。”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周令怀:“你觉得呢?”   周令怀淡声道:“太后娘娘发动募捐,针对的是表妹,乃至泉州谢府,甚至是大周朝所有商贾!”   官家能捐的有限,商贾才是真富。 第645章 抛砖引玉   皇上不过是在抛砖引玉,表妹是这块“砖”,谢府就是后头的“玉”。   虞幼窈被封了县主,谢会首当其冲,而谢府底蕴丰富,在其他商流之间很有威望,连谢府都慷慨解囊了,其他商流还会捂着吗?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一旦惹怒了朝廷,随便挑了一个漏税走私的错处,抄家灭族也是轻而易举。   有钱也要有命享。   虞老夫人看了一眼明黄的圣旨,面带了讽刺:“皇上颁下的每一道圣旨,都要经过繁琐,甚至是庞杂的工艺,几十上百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相关的人,进行工艺、监督、查验,确定无误之后,才会秘密送往下一个环节,每一道圣旨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数日才能完成,”说到这儿,她连声音也透了讽刺:“荣郡王府的花会,这才过了几天,圣旨就已经到了我们家里。”   为了防止有人假传圣旨,圣旨制造工艺,设了庞杂的工艺环节,环节多化了,细化了,分化了,就避免了钻漏洞的可能性。   有人想要造假,不可能在几十上百个环节同时造假,想要收卖人,也不可能连上百个一起收买。   圣旨第一个“奉”字,也要提前勘测当日天象祥云的位置,以昭君权天授,才能最终确定。   这么多环节下来,一张圣旨就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所以,皇帝的圣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发的,如遇紧急事件,都是先口谕,后圣旨,绝不会提前造好。   可见,皇上是一早就觊觎了窈窈的钱财,圣旨早就在准备,只待时机合适了,就颁发下来,而荣郡王府的花会,就是一个不错的由头。   虞幼窈也想到了这一点,就道:“韶仪县主,仪字通【懿】,周书谥法曰:柔克为懿,温柔圣善曰懿,许益之以专久者、为其字从壹也,专壹而后可久,可久而后美,故懿者,懿前烈之纯淑兮,穷与达其必济,意指德、善、美。”   只是“懿”字分量太重,不应以“懿”字赐号,就改“懿”为“仪”,字虽不同,但意却相通。   既富有此好德兮,又申之以令仪!   仪,美也!   狗皇帝便是算计一个人也是淋漓尽。   气氛有些凝重……   周令怀看了一眼虞幼窈:“五谷里,冬麦遭了旱,收上不粮食,此时正值青黄不接,百姓们还能以野菜裹腹充饥。”   他一开口,虞幼窈和虞老夫人的面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周令怀继续道:“稻米、稷米,黍米,都是三、四月的种植期,老天一直不下雨,再过两日,就已经到了夏至,稻米到了夏至,就是勉强秧插了,也不会结穗,眼下已经误了种植,虽然百姓们都改种了耐旱的菽豆,可菽豆也需要雨水才能保收,百姓们都指望着,下半年的粮食收成活命,可到了下半年,粮食大范围减产,全国各地肯定闹饥荒。”   每一次饥荒,都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十室九空。   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会争相上演。   只要想一想那画面,虞幼窈就觉得心惊肉跳:“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吗?”   身处京兆,她所见所知,难免被京中这一片太平景象,繁华盛世的假象所迷惑,没有想到已经有很多地方,严重到要闹饥荒。   周令怀颔首:“朝廷不放银赈灾,没有表现出对旱灾的重视,各地官员们虚报、瞒报、谎报,或是不报,已经成了常态,便是有个别清流上奏灾情严重,也是个别地区,引不起朝廷重视,要知道,小范围的灾情,都是由州县各衙安济灾民,之后上奏朝廷,朝臣给予表彰赏赐,只有严重的灾情,才需要朝廷赈灾,事实上去年秋冬,全国各地就已经饿死了不少人,眼下四五月份,正是冬小麦收割,可冬小麦受了灾……”   虞幼窈心中发冷:“冬麦没了收成,灾情无法控制,甚至进一步扩大了,各地官员们遮掩不住,不得不上报朝廷,这才有了太后娘娘募银赈灾的事。”   大周朝真是烂进了骨子里了。   为官者,上贪下效,不为百姓谋福。   为君者,玩弄权术,不思治理朝政,只求长生不老。   为臣者,内争外斗,朋党倾轧,只顾争权夺势,不顾百姓死活。   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   这旱灾,是天灾,也是人祸,更是天怒人怨。   虞老夫人也是心有戚戚:“阿弥陀佛,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天灾人祸,致民不聊生,”说到这儿,她就到宫里头对孙女儿的算计,也不禁心生了怒火:“为君者不仁,上害天地不清,下祸百姓不生,招致了天怒人怨!”   虞幼窈心情沉重:“皇上和太后娘娘,给我扣了善德的大帽,募捐赈灾这是大义,我不仅要捐,还要多捐,只是……”   这些钱,真的会用来赈济灾民吗?   周令怀明白她的意思:“太后娘娘常年礼佛,是不是真的慈善,还有待商榷,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娘娘礼佛,是慈悲心肠,募捐是打了赈济灾民的名头,此事既然是由太后娘娘牵头,那么赈济灾民,就不会有假。”   只是有多少是用在灾民身上的,还有待商榷。   可不管有多少,能救一个是一个,也是好的。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所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大周朝千千万万的灾民,这钱我是一定要捐的。”   ——   回去后院的路上,想着虞幼窈被封了韶仪县主,虞兼葭心里发堵,一时憋闷得慌,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柔润的眼儿,不觉就变得深沉,湿滑、粘稠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着。   虞兼葭忍不住咳了一声。   百叶连忙上前扶了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别担心,”虞兼葭摇摇头,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偏后瞧了,落在她后面的虞清宁,柔声道:“大姐姐被封了韶仪县主,我还是头一次经历了这样大的阵仗,大约是紧张过度,身上有些乏力。” 第646章 火冒三丈   后面的虞清宁狠扯了一下帕子。   阖府跪地相迎的风光,可不是好大的阵仗吗?!   虞兼葭有些激动,连声音也拔高了些:“皇上和太后娘娘,对大姐姐还真是厚爱有加,来我们家宣读圣旨的朱公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一绿一白,是上等的和田玉,头面都是出自内务府造,上面的红宝如火似荼,还有雪缎,那是最好的雪萤蚕织成的,和我们用的雪缎不一样……”   说着说着,不觉就含了羡慕。   连虞兼葭这个嫡女都“羡慕”,跟在后面的虞清宁,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   她从前就厌恶虞幼窈,认为虞幼窈蠢笨如猪,处处都比不上她,除了嫡出的身份,简直一无是处。   虞清宁羡慕虞幼窈嫡出的身份,又嫉妒虞幼窈有一个有钱的外家,经常仗自己得宠,处处都要和虞幼窈攀比掐尖。   打小就是庶女当成嫡女养大了心的小姐,被杨氏“捧杀”成性,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虞清宁人是老实了,对虞幼窈的嫉恨,却是日益剧增。   一心认为,是虞幼窈害得她姨娘变成了侍妾通房,被赶出了府;   是虞幼窈抢走了父亲对她的宠爱;   也是虞幼窈害得她被关在院子里,被嬷嬷搓磨了三年!   听着虞兼葭时而羡慕,时而惊叹的话儿,虞清宁尖瘦艳丽的小脸尖酸扭曲:“哼,指不定是被三皇子损了清誉,这才被皇上补偿了县主之位,不然她一个丧妇长女,又是外臣之女,何德何能被封县主!”   外臣之女被赐宗室爵位的,可是十分少见的。   就凭虞幼窈也配?!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道:“四妹妹,事涉三皇子,关系了皇室体面,话可不能乱说,之前在荣郡王府,大姐姐是察觉了不妥,提前返回了花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柔柔的话,仿佛在为虞幼窈开脱,可仔细掰开了揉碎了想,仿佛就成了——   虞幼窈是真被三皇子损了清誉。   但因为事关了三皇子,碍于皇室体面,就不得遮掩着,说是虞幼窈发现了不妥,提前返回了花厅,以保虞幼窈的清誉,与三皇子的名声,和皇家的体面。   虞清宁显然就是这样想:“呵,还不是全凭虞幼窈一张嘴吗?虞幼窈是带了丫鬟一个人返回花厅的,紫薇菀一路都清了人,谁能证明虞幼窈没进紫薇菀?没和三皇子碰面?宗室里的宗亲,那都是龙子凤孙,排了队等着皇上赐封,都轮不上,虞幼窈又是哪根葱,这赐封的好事,凭什么就轮到她头上?!可别把人当成了傻子。”   虞兼葭脸都白了,急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事关大姐姐的清誉,让祖母和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训你,你可不能再说这话了……”   话里话外都透了关心与担忧,可虞清宁却听得火冒三丈:“虞幼窈不就仗着有祖母撑腰,仗着父亲宠她,才把我害得这么惨,她还想怎么样?”   虞兼葭一脸无奈:“四妹妹,你不要误会大姐姐,我知道这三年来,你被关在院子里,跟教司坊里的嬷嬷一起学规矩,受了不少辛苦和委屈,但大姐姐的本意,是想让你多学一些规矩和礼数,也是为了你好。”   虞清宁虽然被关在院子里,可吃穿用度上,从来没有缺过、短过,甚至还因为她和嬷嬷学规矩,老夫人特地多给了一份。   虞清宁显然不是能领情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虞清宁火气直往脸上冲,把脸也涨得通红:“把我像狗一样关在院子里,是为了我好?让我被教司坊里的嬷嬷搓磨,是为了我好?我从前没少欺负虞幼窈,指不定她心里是怎么恨我,会这么好心?”   虞兼葭劝不动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知道你这些年被关在院子里,过得辛苦,”说到这儿,她轻咬了一下唇儿,有些于心不忍:“母亲这阵子,身体越发不好了,她从前就待你不错,你若是在院子里呆得难受,就让守门的婆子递个话,三不五时去静心居看一看母亲,这是尽孝心的事,想来祖母也不会拦着,如此你也能到外面走动一些。”   母亲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也是一天天在熬日子,老夫人已经解了静心居的门禁,不限制他们出入。   虞清宁要孝悌母亲,老夫人没道理阻拦。   虞清宁眼眶一红,哑声道:“只有三姐姐肯对我好,这几年我被关在院子里,是三姐姐时常派人过来打点金嬷嬷,金嬷嬷这才不敢对我太过份,三姐姐便是在庄子上养着身子,也一直记挂着我,每回往府里递东西,都没忘记有我一份,府里人人都说,虞幼窈仁厚心善,可那都是装得,患难见真情,三姐姐才是真的柔善。”   她真的是受够了被关在院子里,哪儿也不能去,天天被逼着学规矩的日子。   只要能经常到外面去走动一下,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虞兼葭拉着她的手,柔声道:“都是自家姐妹,本就该互相照应。”   虞清宁感激不已,拉着虞兼葭的手依依不舍,可她出来了许久,老夫人没有发话,也不敢在外面久呆。   直到虞清宁走远了,虞兼葭转头瞧了百叶一眼:“你祖母的身体好些了吗?”   百叶感激声道:“托小姐的福,请了医术高明的郎中为祖母诊治,早前祖母托了庄子上的人,给奴婢带信,说身体好了许久,让奴婢不要担心,好好地伺候小姐,还报小姐的大恩大德。”   庄子上每个月,都有人进府送东西。   虞兼葭轻笑道:“你祖母从前伺候过老夫人,与我们家情分不同,你我主仆一场,更是难得的缘分,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百叶连忙道:“也是小姐心善。”   虞兼葭蹙了一下眉,轻叹了一声:“按道理说,你祖母身子好了些,你这个孙女儿,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少不得也要归家看看她,在跟前尽一尽孝心才是,也是我身子骨不争气,是一时也离不了你。” 第647章 殊荣   百叶听了这话,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能在小姐跟前伺候,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哪儿也不去,就在小姐跟前伺候着。”   虞兼葭也是感动不已,拉着百叶的手,柔声道:“你与祖母相依为命多年,感情向来深厚,我当初是怜你们祖孙俩日子过得清苦,这才将你收到身边伺候,哪能让你们骨肉生离,亲情难聚?如此一来,好心岂不办了坏事。”   推心置腹的话,说得百叶恨不能为小姐肝脑涂地。   说到这儿,虞兼葭也有些苦恼,迟疑了一下就道:“不如这样吧,等过了一阵子庄上来人,就将你祖母稍带过来,让她在府里住几天,你们祖孙俩好好聚一聚。”   百叶自是激动又高兴,可她不想小姐为难:“小姐,奴婢的祖母没有在府里伺候,贸然住进府里怕是有些不妥,您不必为了奴婢,去……”触大小姐的眉头!   虽然小姐总说,大小姐仁厚心善。   可祖母也说,这都是面上的。   若大小姐真是个心肠好的,又怎么会在继母生病之后,让身体病弱,也才半大一点的妹妹,一个人住在庄子上养病?   这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也不可能一条心。   在外院做粗使丫鬟的茴香,是打小就在小姐跟前伺候。   她初到小姐跟前时,唯恐伺候不好,经常去找茴香请教,就听说了,茴香就是因为得罪了大小姐,险些被发卖了出去。   虞兼葭想了想又道:“没那么严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贴身丫鬟,你祖母就你一个亲人,过来看一看你,”说到这儿,她就轻抿了一下唇,眼里有些为难,却还是道:“这也是情理之中,”为免她胡思乱想,又安抚道:“你不必多想,这件事儿,我会亲自去向老夫人提一提,应是没有问题。”   事儿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并不难办。   虞府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家,百叶提了大丫鬟,是经过祖母首肯。   百叶情况特殊,祖母也是一早就知道,她身子骨弱,身边也确实离不开贴身的丫鬟,想来祖母也会想到这些问题。   百叶是她跟前的大丫鬟,她愿意给百叶体面,其他人也拦不住。   她堂堂虞府嫡二小姐,难不成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   老夫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驳了她的脸。   虞幼窈更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她过不去。   只要她开了这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然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告诉百叶。   ……   朱公公捧着明黄的圣旨,带着“如朕亲临”的銮驾,领了浩浩荡荡六十四人,并宫中的赏赐,一路招摇过市到了虞府。   圣旨还没到虞府,皇上封虞幼窈韶仪县主的事,已经遍传了京兆。   一时间,哗然声嚣,沸沸扬扬。   朱公公的车驾一走,镇国侯夫人就登门了,显然是别到了苗头,特意过来听消息。   虞老夫人也没瞒着,就将朱公公之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旁的也不多说:“皇上和太后娘娘如此厚爱我们家窈窈,待窈窈的诰命服送过来了,我自然也要带着【诚意】,携了窈窈一起进宫谢恩。”   镇国侯夫轻叹一声:“太后娘娘仁德慈善,心系百姓,我们这些命妇,自然是要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为黎民百姓们尽一尽心。”   虞府做了出头鸟,官阶比虞府大的,门第比虞府高的,还要比虞府多捐,不然容易落人口实。   临走之前,镇国侯夫人拉着虞幼窈的手:“听说你们家,今年要去护城河看龙舟赛,到时候与我们家一起,人多了也能热闹些。”   虞幼窈笑着应下了。   镇国侯夫人走后,齐大夫人、唐大夫人等,和虞府修好的人家,也都纷纷打了祝贺的名义上门。   后面都是交给姚氏和江姨娘在应对。   这一整天,虞府门庭若市。   一直到了审时过后,这才消停下来。   想来这动静,也是宫里最乐意看到的。   借了虞府,传达太后娘娘募银赈灾的意思,各家也该明白,宫里对募银赈灾的重视,自然不会像从前小打小闹马虎着来。   江姨娘客客气气地,将上门的客人送出了门,这才返回了安寿堂,折腾了大半天儿,她是一点也不嫌累,也是红光满面,连眉稍都透了风光。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这确实是莫大的殊荣!   虞老夫人满脸疲惫:“去准备几桌席面,晚上家里要好好庆祝,下人们也要多加几个菜,银钱从我账上出。”   不管这一纸封诰背后,藏了怎样的企图和算计,可明面上,确实是皇恩浩荡,虞府要铭记皇恩,感恩戴德,高高兴兴地领受。   江姨娘也不是傻子。   大小姐被封了县主,这是天大的好事,老夫人不见高兴,却还要置席面,阖府庆祝,这态度也太奇怪了。   难道,大小姐真让三皇子折损了清誉?   县主之位是皇上对大小姐的补偿?   这也不对!   若大小姐被损了清誉,大老爷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   江姨娘无奈一叹,她一个姨娘妾室,就算帮着管家,可家里头的许多事也都避讳了她,她也无从知道。   到了晚上,家宴办得丰盛。   下人们也都在各自在当值的院子里,置了席面,聚一起庆祝。   从外面看,虞府灯火如昼,热热闹闹地,路过的行人,还能透过重重的院门,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   可实际上!   亥时刚至,虞老夫人就以身子不适,孙女儿昨晚梦魇惊了魂儿为借口,散了宴席。   周令怀将虞幼窈送到了窕玉院的院门口:“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有得折腾。”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好梦!”   小姑娘站在灯火阑珊之下,稀疏的灯火,衬得她朦胧意态,娇俏含芳,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地,明亮又美好。   周令怀弯了唇儿:“好梦!”   到了第二天,卯时刚至,虞幼窈就被许嬷嬷喊醒了。   自从不上家学,礼仪也学完了后,虞幼窈已经鲜少,这么早起身了,被喊醒了,人还迷糊着,由着许嬷嬷拉扯着进了浴房。 第648章 “恶狗”   在经过了一番繁琐的沐浴净身之后,虞幼窈换了一身碧绿刻丝石榴花开七重衣,梳了飞仙髻,戴了鎏金镶宝的步摇小冠,长长的流苏,从发际一直垂到肩膀,一颗颗红宝石,如火似荼一般,错落有致,长短不一的坠在流苏上。   大周朝女子衣裳多样,襦裙、夭裙,流仙裙,褙子等,曲裾算是比较正式的衣裳,出席一些庄重的场合,都要着曲裾深衣。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时辰。   一切妥当了之后,虞幼窈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见孙女儿庄重凝艳,浑浊的眼儿,也不禁亮了又亮:“这要是穿上县主的诰命大妆,肯定是既气派又好看。”   经过了一晚,虞老夫人的心情也开阔了些。   虽然这个县主之位,充斥了满满的算计,可换一个方面想,北方旱情四起,朝廷愿赈济灾民,不管用哪一种方式,这都是一件好事。   事已至此,虞府自然是当仁不让。   至少明面上看来,窈窈被封了韶仪县主,也是难得的风光,将来也要受宗室爵位的庇护,这也是一种保障。   不一会儿,周令怀也到了,目光在虞幼窈身上一顿。   曲裾深衣料子都要厚重一些,显得庄重大气,交领的衣襟,层叠了三层,由内到外,依次是白、红,绿三色层叠着。   交襟到了腰则,倏然被指宽的腰带束住,厚重的衣料,也挡不她身段纤盈细弱,宫腰楚楚,庄重的衣裳到了她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华贵娆态。   碍于虞老夫人在场,他目光微敛了一下问:“昨儿可还安稳?”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笑了:“没有再做噩梦,谢谢表哥关心。”   兄友妹恭的画面,让虞老夫人瞧得十分欣慰。   直到一家人都来齐全了,虞宗正带着一家老小去了祠堂,叩拜了祖宗之后,将圣旨奉供到了祠堂。   出了祠堂,虞老夫人拉着孙女儿的手:“等过些天,你的封诰下来了,还要穿着命服,再经一遍,将封诰供进祠堂里。”   今儿注定不是消停的一天。   后宫里,太后娘娘为尊,皇后娘娘为嫡之外,还有四妃,除了徐贵妃外,贤妃因谋害大皇子被赐死后,妃位空悬,后面还有淑妃、德妃两位夫人。   陆皇贵妃降了位份,另封了兰妃,按品级来说,算是二品嫔妾,可她的封号却是妃位,就算作了四妃之一。   而九嫔只封了六嫔,余下三嫔空悬。   隅中刚至不久,兰仪宫的兰妃娘娘就送了赏赐过来。   紧接着,淑妃、德妃也送了赏赐。   六嫔接二连三送来了赏赐。   宫妃们的赏赐,只是象征性的,送些上好的头面、布匹,香料等等,意思意思便罢了。   但即便如此,一来二去前厅也是摆得满满当当。   也是难得的风光,够京里头嚼弄一阵了。   虞幼窈轻叹一声:“能在宫里混得,就没有简单的,一个五品的县主,哪值当后宫的各位娘娘们,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揣磨了圣意,配合皇上和太后娘娘刻意造势,也好让旁人都知道,皇上和太后娘娘对我厚爱有加。”   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将她架到火上烤。   宫里给的体面越大,她付出的就要越多。   虞老夫人摇摇头:“这还没完。”   她话音方落,青袖就过来禀报:“老夫人,徐国公夫人过来了。”   虞幼窈这才想到,徐贵妃被幽禁宫中,方才并没有送赏赐过来。   荣郡王妃一力承担了所有错处,没人敢往三皇子身上攀扯,将这事与他牵连一起,但之前她在荣郡王府,险些因三皇子损了清誉,这也是事实。   徐贵妃不能出面,徐国公府少不得也要代徐贵妃,替三皇子过来安抚一二。   虞老夫人早有预料,淡声道:“请进来吧!”   青袖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了梳着高锥髻,戴了赤金牡丹,显得华贵庄重的徐国公夫人进了屋。   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婆子,都提拎了满手的礼物。   一进了屋,徐国公夫人就堆起了笑容,上前给虞老夫人见礼:“瞧见老祖宗身体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   虞老夫人身体好了,后面的话才好往外说。   虞老夫人哪能听不明白,只点点头:“旁人发作了阳亢,往地上一倒,多半不是死了,就是瘫了,也是得亏我有一个孝顺的孙女儿,自个儿学了一些郎中的手段,不然你今儿上门,拜的就是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棺材板儿。”   但凡徐贵妃在宫外有什么算计,都不可能越得过徐国公府。   该拿的乔,也该摆弄出来才是。   徐国公夫人笑容有点勉强:“老祖宗,您吃斋念佛了多年,有菩萨照应您,是吉人自有天相,福气厚着呢,可不行说这不吉利的话儿。”   虞老夫人摆摆手:“我吃斋念佛,也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家里小得积善修福,盼得也是他们好,”说完了,就瞧了站在一旁的虞幼窈,笑容一深:“尤其是我身边这个,总担心她教人欺负了,总想着多护着一些,让她好好得。”   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徐国公夫人闹了一个没脸,勉强维持了笑容:“韶仪县主孝德纯静,懿善贞恭,连皇上和太后娘娘也是称赞有加,旁人是夸都来不及,哪儿会欺负她,”话儿说得再漂亮,也有暗指,虞幼窈得了县主称号,荣郡王府的事也该过去了:“您老啊,就放宽心,仔细养着身子。”   把身体养好了,别动不动就晕倒吓人。   虞老夫人的脸色淡了,连声音也冷了:“我这是让一条恶狗追着咬,结果人没咬着,反倒摔了一跤,捡了一块金子,难不成我还要感谢那条恶狗险些咬了我不成,还要对那条恶狗感恩戴德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撕破了脸皮。   只差没名着指名道姓了说,徐贵妃是那条恶狗。   徐国公府不是诚心过来送赔礼,端着外戚高高在上的嘴脸,来做一做样子,给宫里的皇上和太后娘娘瞧。 第649章 颠倒黑白   徐贵妃算计窈窈不成,反倒将自己和三皇子搭了进去。   徐国公府非但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怨怪虞府“小题大作”,将事儿闹得太大,害徐贵妃和三皇子被幽禁。   荣郡王府被夺爵除碟,窈窈被封了韶仪县主,徐国公府理所当然地认为,得了便宜的人是虞府。   虞府就不该拿乔,应该高高兴兴地接下徐国公府的“赔礼”,和徐国公府冰释前嫌。   连虞府自己都不计较了,徐国公府从中多使些力气,徐贵妃和三皇子也能尽早重获自由。   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虞府不吃这一套。   徐国公夫人脸色沉了又沉,却忍着没有发作,连声音也哑了一些:“老夫人心疼孙女儿,心里头不痛快,这我都知道,可是,”说到这儿,她连眼眶也红了:“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却也遭了无妄之灾。”   虞老夫人冷着脸没搭话。   徐国公夫人硬是挤了两滴眼泪:“老祖宗,您是不知道,也是荣郡王府三再邀请,三皇子不好驳了面子,这才去了花会。”   宗室和皇室血脉同源,赐了爵的宗亲,自然与寻常的闲散宗亲不一样,该给的面子,也是要给的,辈分上来说,荣郡王还是三皇子的族叔。   虞幼窈垂了眼睛,若徐国公夫人一开始就拿了这作派,祖母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当场给她难堪。   所以说,徐国公府是把虞府当成了杮子。   试着拿捏了几下,没拿捏动。   就知道虞府是硬骨头,不是软杮子,只好放低了身段。   可是,虞府是软是硬,那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拿捏,徐国公府这等作派,是彻底把祖母给惹火了。   做了几天皇亲国戚,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以为这世间人人都要巴着不成?   她怕不是忘记了,当年显赫一时的宁国公府是怎么没有的?   备受皇上敬重的杨太傅一家,又是怎样的下场?   宠冠后宫的兰妃娘家,至今还在诏狱里!   皇上生性多疑,徐贵妃生了争储之心,岂能看不出来?   幽禁只是一个开始,一旦皇上找到了合适的名头,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徐国公府。   徐国公府夫人捏了帕子,抹眼泪:“那日,三皇子不慎跌进了湖里,受了不小的惊吓,之后就匆匆回宫,对荣郡王府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她目光隐晦地瞧了虞幼窈一眼,继续哭道:“好在三皇子经御医诊治之后,休养一阵也就没事了,韶仪县主也是清誉未损虚惊了一场,老夫人身子也好了些,不然我们三皇子罪过可就大了……”   若真是出了事,不管这事与三皇子有没有关系,三皇子牵扯其中,自然是罪过大了。   可虞幼窈只是虚惊一场,老夫人身体也没事,虞府还尽得了好处,就谈不上罪过了。   况且,三皇子也是无辜受到了牵连,落水受了惊吓,还被皇上幽禁。   可不成了无妄之灾吗?   徐国公府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可真真厉害。   虞老夫人听得腻味,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你就直说,你今儿到我们家是来干什么的吧,这样哭哭啼啼地,我脑壳儿疼,”说到这儿,她就蹙了眉:“你也知道,我之前突发了阳亢,时不时就觉得头昏脑胀,心烦气躁。”   徐国公夫人像被人生掐了喉咙,哭啼的声音嘎然一止,连搽白了的脸,也尴尬红了。   气氛僵持了一阵。   最初的尴尬过后,徐国公夫人脸色青了又青,张了张口就要发作!   可碍于,虞老夫人是长辈,虞幼窈刚封了县主,眼下风头正盛,又想到徐贵妃和三皇子还幽禁在宫中……   不管怎么样,“赔礼”的姿态是一定要摆足了,这事才能彻底揭过。   以免宫里某些人,自以为拿捏了贵妃娘娘的把柄,揪着这事不放,给贵妃娘娘使绊子,二皇子党也借了这事兴风作浪,毁坏三皇子的名声。   小丫鬟悄悄换了新茶。   徐国公夫人连忙端起茶,待一杯茶下肚之后,心中的怒火也平复了一些,人了冷静了下来,讪声道:“今日冒昧前来,惊忧了老祖宗的身子,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懂事,还请老祖宗不要见怪。”   话说到了这份上,却是已经放下了身段。   虞幼窈弯了一下唇儿,既然是登门“赔礼”的,就该有个“赔礼”的样子,就算只是过来装一装样子,该有的礼数也不能敷衍。   虞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点头,也没摆脸色了。   徐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这才堆了笑容:“也是贵妃娘娘,得知韶仪县主险因些三皇子受了委屈,就向我们家递了信,让我们家代她和三皇子,向韶仪县主赔个不是,”说到这儿,她面带了愁容,苦涩一笑:“这事原也不该我们家出面,老祖宗您是知道,贵妃娘娘禁足在宫中,宫门也封了,也是没法亲自向韶仪县主表达歉意,怠慢之处,请老祖宗莫怪。”   徐国公府打了什么主意,虞老夫人心里是门清,也知道“赔礼”烫手。   徐国公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心里一“咯噔”,连忙又道:“今儿,各宫的娘娘都给韶仪县主送了贺礼,贵妃娘娘无法出面,就由我们家替贵妃娘娘略表心意。”   虞府门第不显,架子倒是不小,可事已至此,她只希望虞府接下了“赔礼”,荣郡王府这事也能彻底揭过。   虞老夫人正要拒绝,虞幼窈上前一步,敛衽向徐国公夫人施了一礼:“照夫人的意思,荣郡王府想要算计的人是我,也是因为我,才让三皇子落水受了惊吓,遭了无妄之灾,无辜受了牵连,这是小女的不是。”   虞老夫人坐直起来的身子,又就往榻上一靠,眯了眯眼儿,心里终于痛快了。   徐国公夫人愕然地瞪了眼睛。   她原是上门来“赔礼”的,可让韶仪县主一开腔,无端就成了上门“问罪”来了,这要是传到了外头,岂不是徐国公府仗势欺人?   韶仪县主如今风头正盛,不用等到明天,都察院弹劾徐国公府的折子,就要堆满御书房的御案了。 第650章 忘恩负义   徐国公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道:“韶仪县主误会了,这事儿……”   虞幼窈接着又道:“既如此,贵妃娘娘和夫人的“赔礼”,小女受之有愧,却是不能收了,”说到这儿,她深蹲行了一礼,这样的大礼,自然不是给徐国公夫人行得,而是对徐贵妃:“然,贵是妃娘娘的心意,小女领受了。”   徐国公夫人嘴里当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连忙起身,去扶深蹲下礼的虞幼窈:“韶仪县主这是哪里的话,紫薇菀是郡王府后院,也是三皇子的不妥,哪能怪韶仪县主……”   她扶了一下,没有扶动。   虞幼窈依然保持了深蹲下礼的动作,寻常人几息,身子就吃不住了,可她保持这姿势,却是稳稳当当地,扶也扶不动。   虞幼窈低眉敛目:“夫人的意思,小女明白了,请夫人放心,三皇子身份尊贵,既是受了小女的无妄之灾,小女及家人,是万万不能将此事攀扯到三皇子身上。”   徐国公夫人终于明白了,三年前长兴侯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叫虞幼窈好一通牙尖嘴利,闹了一个没脸时,那憋屈又窝火,却又尴尬无奈的心情了。   她今儿特意上了虞府,原也是想将荣郡王府的事做一个了结。   虞幼窈这话与她的目的,也是相去不远。   达到了目的,徐国公夫人应该开心才是,可她是打了“赔礼”的名义上门,却叫虞幼窈一张嘴颠倒了黑白,仿佛成了徐国公府仗势欺人,有心“警告”和“敲打”虞府!   全然不是那个意思。   徐国公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虞幼窈,有这样的心机和城府,谁还能算计得了她?   贵妃娘娘是走了一步烂棋,将一手好牌,打成了烂稀。   狐狸没打着,倒惹了一身骚。   虞老夫人心里舒坦了,靠在榻上,眯了眼儿瞧着徐国公夫人一脸吃了瘪,就跟拔牙的恶狗一样。   虞幼窈委委屈屈地道:“小女也是受了家中的礼仪闺范教养长大,原也该进宫求见贵妃娘娘,向贵妃娘娘请罪,只是……”却是不好说,徐贵妃被幽禁的话,深蹲的动作,又下蹲了一些:“然,贵妃娘娘不便之处,还请夫人,代为传达小女及虞府对三皇子的歉意。”   徐国公夫人方才的“赔礼”,是毫无诚意。   而此时,虞幼窈的“歉意”,也不见多少真心。   徐国公夫人是连样子也没装好,可虞幼窈的礼数,却是无可挑剔,两相一对比,徐国公夫人尴尬到了脚趾头。   “韶仪县主快请起,”徐国公夫人连忙托着她的手,将她扶起,声音涩了涩:“原也是三皇子行事不妥,怎么能怪到韶仪县主身上,这赔礼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就不好向贵妃娘娘交代了。”   虞幼窈瞧了祖母一眼。   虞老夫人也不继续看戏了,淡声道:“这赔礼,我们家受之有愧,你就拿回去吧,至于贺礼这也是贵妃娘娘和徐国公府的心意,就留下!”   虞老夫人都开了口,难不成还能让虞老夫人,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不成?   徐国公夫人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赔礼”不成,就不算和虞府冰释前嫌,这在外人眼里,始终还是三皇子的不妥。   她这一趟也是白跑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呆下去也没意思。   等徐国公夫人一走,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我们虞氏族风光的时候,他们徐国公府,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地的泥腿子,也是仗着救驾有功,这才封了国公,”说到这儿,她一脸不屑:“我就看着他们作,倒要看看,徐国公当年救驾的情份,能让他们作到了几时。”   徐氏族原只是依附宁国公府的一个小家族,虽然有几分底蕴,可也薄得很,是全靠宁国公提拔,才能在皇上驾御征北的时候,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四品将军。   是救驾有功,才得了皇上的赏识。   当年宁国公父子惨死在北境,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徐将军护送皇上回宫之后,第一个跳出来,参奏宁国公府数宗罪名。   也正是有徐将军这个亲信的指控,皇上才能顺理成章地将御驾亲征的过错,全部推到宁国公父子的头上,让宁国公府满门获罪。   徐国公的作为可以说是忘恩负义。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一切是皇上授意,也就没人敢说这话。   但私底下,一些老牌世家都不屑与徐国公府往来,就算陆妃失势了,依然有很多朝臣暗里支持二皇子,不屑站队三皇子。   就徐国公夫人这德性,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来?   也难怪徐贵妃在宫里,总让陆妃压了一头。   虞幼窈回到窕玉院不久,周令怀就过来了。   表兄妹俩坐在芜廊底下说话。   虞幼窈长了年岁之后,周令怀每回来了窕玉院,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和虞幼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窕玉院不比青蕖院,到底人多眼杂,表兄妹俩共处一室,难免会惹人嫌话。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后日,我要回一趟幽州。”   虞幼窈也只愣了一下,就点点头:“我一会儿帮表哥整理行装,这次回去,是坐马车,还是自己骑马?”说到这儿,她轻蹙了一下眉,就道:“你的腿也才恢复不久,这样长途跋涉,还是坐马车稳妥一些。”   这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和表哥分别,不会再像两年前,表哥去山东平叛时,因为舍不得表哥,而哭鼻子了。   原来准备骑马,快马加鞭,快去快回的周令怀,轻弯了唇儿:“听你的。”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那我就多准备一些东西。”   周令怀点点头,突然就问:“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回幽州?”   虞幼窈瞧了外头烈日炎炎:“今年的节气要早些,这才刚进了五月,就到了立夏,水稻是要在立夏之前秧插进田里,晚一天都不成,今年已经注定,是个灾荒年了,北境那边地薄,稻田本就少,想来情况会更加严重,北境在表哥治下,表哥放心不下,我自然能理解的。”   往年都是端午节过后,夏至才至。 第651章 工欲善其事   周令怀颔首:“这是其一。”   难道北境那边出了什么事?虞幼窈呼吸紧了紧,连忙问:“还有其他原因?”   周令怀也没卖关子:“旱灾影响的不仅仅是大周朝,北狄受到的影响更大,他们是游牧部族,以游牧为生,并不擅长耕种,物资严重缺乏,早前北狄首领哈蒙传信给我,愿意以草原的宝马换取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   虞幼窈有些惊讶:“看来草原上的旱情已经相当严重,表哥答应了吗?”   这两年,北狄频频侵扰边境,也是在为旱灾囤积物资,只不过每一次都要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打仗需要消耗大量物资,打赢了可以抢夺战败方的物资,以战养战,壮大己身,打输了难免就要元气大伤。   北狄本就缺乏物资,自然消耗不起,抢不到物资,一旦闹了灾荒,连人都活不了,更何况是草原上珍贵的战马呢?   周令怀点头:“我并没有拒绝。”   虞幼窈也不意外:“战马是稀缺物资,这对表哥来说,是难得的机会,”说到这儿,她露出了笑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北境兵马强悍了,才能避免更多死亡。”   大周朝对军用物资管制十分严密。   像棉花、铁、药材、粮食之类等,还能避开朝廷,通过镖行,在全国不同的地区,以不同的身份少量购买,大量囤积。   多谨慎一些,就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马匹就是一个难题。   大周豢马的地区并不多,几乎都掌控在朝廷手中。   而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允私下买卖马匹,代步的马匹,都是根据身份地位,严格规定家养数量,一旦超出数量,就要获罪。   普通百姓只能以骡、驴代马。   也不是没有私下豢养马匹的马场,但规模都不大,而且小马场的马匹,也是不优质马种,并不能上战场。   也有私下贩马的马商,只是价格昂贵不说,数量也十分有限。   都不如北狄的战马好。   狄人人高马大,擅战是不错,大周朝战士们打熬筋骨,耐受力强,有保家卫国的信念,上了战场也是精兵悍将。   但是,战场上对比的是士气,是军心,更是强大的物资。   大周朝的战马历来都不如北狄,在战场上一直处于劣势,这才让北狄一个部族,欺上了泱泱大国。   周令怀一听就笑了:“北狄与大周世代交战,仇恨不可调和,你不觉得我和北狄做交易的行为是通敌之举?”   虞幼窈蹙眉道:“兵法云,穷寇莫追,可能我的比喻并不恰当,但是在我眼里,北狄就是一群兵马强盛的穷寇,眼下他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表哥谈交易,可若是表哥不答应和北狄交易,狄人穷途末路,为了活命,北境将要面临一声,比从前任何一场都要可怕的大战。”   周令怀抬手支额,眼界和心胸,往往决定一个人的格局,小姑娘的眼界在天下万民,不在大周。   虞幼窈眨了眨眼儿,看向了表哥:“当然啦,我相信表哥英明神武,肯定不会怕了北狄,”她笑弯了唇儿,眼儿亮晶晶地:“你看,除了本朝的高祖皇帝,北狄哪曾心平气和地跟谁谈过交易?可不是被表哥打怕了,慑于表哥的威名,这才讲和了么?不然,以北狄的强势,只怕早就大举兴兵,先抢为上。”   七年前那一战,周厉王以性命为代价,表哥以身体残弱为代价,于绝境之中逆风翻盘,反败为胜,终是打掉了狄人胆气与骄傲,表哥重掌了北境,北狄履次进犯,多少带了试探的态度。   周令怀笑容一深,很享受小姑娘崇拜的小眼神。   虞幼窈继续道:“打战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钱粮,可眼下北方大旱,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并不适宜再兴战火,”说到这儿,她又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表哥手底下精兵悍将无数,粮草有备无患,最缺的还是能冲锋陷阵的战马,能用粮食换到稀缺的战马,还能避免一场战祸,表哥并不吃亏。”   不到万不得已,北狄是不可能将部族里强悍的战马,交换给大周朝,让大周朝利用他们的战马,来对付他们自己。   吃亏的是北狄。   表哥一早就开始囤积物资,北境的物资足够五十万大军,内耗三年有余。   番薯已经扦插成活了,就是不知道产量如何,可有了耐旱的粮食,北境基本是不缺粮草。   换一些粮草给北狄也无妨。   大周朝若是乱起来了,强盛的兵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周令怀颔首:“我原是打算,今年八月,趁饥荒还没有大范围爆发之际,亲自点兵伐北,抢掠北狄战马、牛羊,以战养战,震慑北狄,以免北狄趁大周乱起,趁火打劫。”   这六年来,北境小打小闹,没打一场像样的仗。   不经战火、厮杀、血腥洗礼的战士,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五十万幽军,形同没有见血开刃的宝刀。   大周朝大乱之前,他首先要拿狄人磨刀开刃,壮一壮军魂士气,养一养战士血性,才能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想要北伐?可是我听说,草原广阔无垠,狄部居无定所,狡免三窟,北伐并不容易。”   周令怀轻笑:“潜蛟军中有一支暗蛟,不过百人,他们擅长伪装、潜入、刺杀、套取情报、勘察地形等,”说到这儿,他隐秘一笑:“在潜蛟军成立之初,我就在为北伐做准备,多年来,借着他们打探到的一些零碎情报,基本掌握了狄部的行动范围,勘察了草原地形图,地形图虽不算完善,但是北伐足矣。”   他从来就是不坐以待毙之人,早前训练潜蛟军,就是为了助父王在北境的战场上,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被动抵抗守御,更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北狄能掠夺大周朝的物资,他为什么不能反过去掠夺北狄的战马、牛羊? 第652章 其次伐交   情报和勘察并不容易,但他有的是耐性。   一年不成,就两年、三年、四年、五年……零碎的情报,经过数次的验证、确认,一点点地完善。   虞幼窈有些不可思议:“表哥还真是算无遗策。”   竟然连草原的地形图都勘察出来了,这可是连高祖皇帝当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否则当初北伐形势大好,最后也不会不疾而终。   周令怀摇摇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哈蒙既主动提出交易,那么在此次交易之中,我占尽优势,能以小最大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就没必要大动干戈。”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又道——   “想来哈蒙也清楚,有了草原强悍的战马,就算大周朝乱起来了,只要我一天镇守北境,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虞幼窈深以为然:“表哥此次回幽州,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周令怀道:“如无意外,最晚七月回京。”   算下来也要两月有余,虞幼窈压下了心中的不舍:“你要小心一些,当心北狄别有用心,”她蹙了一下眉,有些担心:“当年威宁侯和长兴侯,之所以胆大包天,窃幽州兵权,就是因为他们和北狄勾结,伪造了周厉王通敌谋逆的罪证,罪证通过了狄人,更有说服力,表哥与北狄接触,若是走漏了风声……”   长兴侯明目张胆一带兵围困幽王府,因为一旦“罪证”从幽王府“搜”出来,幽王府就会坐实了通敌谋逆的罪名。   王妃和郡主就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惜一把火烧了幽王府。   虽然,她并不认为哈蒙能算得过表哥。   只是事无绝对。   当初,谁又能料到,大周朝战无不胜的战神殿下,竟然会死于屑小之人的阴谋之下呢?   小姑娘轻蹙着眉,对他的担忧和不舍,都写在脸上了,周令怀心中颤动:“放心吧!我既然应下了哈蒙的请求,方方面面的问题,也都有所防范。”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表哥安心的回幽州,可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表哥早不离京,晚不离京,偏要等到朝廷封了她韶仪县主之后,她怎么会猜不透这其中关键呢?   每年初春,北狄正是兵弱之际,今年北方春旱,没了丰美的水草休养生机,情况应当十分严峻。   北狄交易的请求,肯定一早就传达给了表哥。   表哥一直没有回幽州,也是知道宫中的诸多算计,放心不下她,朝廷封了她韶仪县主,恰巧也是她最安全的时候。   周令怀弯了唇:“不要多想,哈蒙的私信,四月初就递到我手中,之所以没有即刻动身,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虞幼窈并不相信,四月的时候,表哥的腿基本已经恢复了,不需要再继续施针,不影响表哥回幽州。   周令怀只好道:“哈蒙提出了交易请求,我不可能贸然答应,首先要探查清楚,北狄的受旱情况,是否诚心交易,才能拿捏他们,坐地起价。”   “大周朝和北狄交战多年,双方敌意犹深,北狄主动示弱,并不完全可信,该做的防备,也需要时间安排布署,才能以策万全。”   “哈蒙有求于我,我占尽了优势,晾一晾他们,让他们自乱了阵脚,等到交易的时候,我才能进一步坐地起价,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当然了,零零总总的原因加起来,无法一一赘述。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心理战。   打的是耐心,也是谋略,更是心术。   虞幼窈撇了撇嘴儿,就有些不开心:“真的吗?”   周令怀下意识张嘴,想回一个“真的”,可话到了嘴边,就瞧见小姑娘脸上没了笑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不觉就坐直了背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求生欲,就改了口:“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放心不下你。”   这也不算谎话,大半还是放心不下她。   小姑娘笑弯了唇儿,又重复地问:“真的吗?”   周令怀无端就松了一口气,肯定地点头:“真的。”   这会儿,他也回过味来——   如果,他回答是完全为了虞幼窈,虞幼窈就会觉得,自己妨碍了他的正事,心里就会不安担心。   如果,他回答不是为了虞幼窈,虞幼窈就会认为,在他心里,这些杂七杂八的理由,比担心她更重要。   就像这样,一小半是算计了旁的理由,一大半是因为担心她。   既不会让她觉得,自己耽搁了他的正事,也不会让她觉得,这些所谓的正事,比担心她更重要。   恰到好处!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周令怀心中一叹,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充一句:“这一次时机不合适,等下一次回幽州,就带你一起。”   果然!   虞幼窈声音又甜又软:“景止哥哥,你别担心我,我等你。”   周令怀这回是真放心了:“你被封了韶仪县主,目前的处境还算安全,不过也要小心一些,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该乱起来了。”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宫里?”   “对,”周令怀颔首,笑容深了又深:“皇上的龙体没有多少时候了。”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首先想到的就是,才从冷宫里出来的兰妃,还有幽禁宫中的徐贵妃。   她忍不住问:“我听说,常年服食金石丹药,会令人精神恍惚?”   周令怀意味深长道:“不仅如此,还会令人情绪暴乱癫狂,宛如失心疯,丹毒常年於于体内,只加稍加用量,就要引发体内毒素,神仙难救。”   表哥的回答,无疑是证实了她的猜测,皇上无法保持清醒,储位之争就会变得扑朔迷离,虞幼窈恍惚了一下。   争储夺位,争的不仅是至高的权利,还有自己的性命。   成王败寇,没有选择。   萧墙之祸,在陆妃从冷宫出来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其实,她该预见了这一天了,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有些茫然,天灾人祸不断,苦的终究是黎百姓。   宁做不太平犬,莫当离乱人。   周令怀轻叹一声:“大周朝气数尽了。” 第653章 背道而驰   虞幼窈喉咙一涩,连声音也哑了:“表哥,就、就不能废帝改立吗?我听祖母说过,四皇子虽然是庶出,可品性却是不错,待人也逊和有礼,颇有几分先帝之仁德。”   想到她并没的接触过四皇子,这些也是从旁人口中提及,她又觉得不妥:“再不行,表哥也可以从宗室里挑一个才德兼备的殷氏血脉继承皇位,这样……”   也是免除天下烽烟战火,百姓流离失所。   可话到了唇边,终究还是咽下了。   她知道这一切终究不现实。   表哥说得是,大周朝气数尽了,不是狗皇帝气数尽了。   天灾人祸,积弊成祸,也不过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饥荒一旦暴发,百姓乱了,藩王也该乱了,大周朝已经烂进了根里头,没救了。   这一切,虽有表哥算计之故。   可却并非表哥算计之祸。   那些祸根一早就埋下了,暴发是迟早的事。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我方才只是胡说八道,表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抿了一下唇儿,又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也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小姑娘一直低着头,眼睫轻颤着,泄漏了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大约是不想叫他看出来了担心,就垂着眼儿,不敢瞧他。   周令怀心疼了:“别担心,有我在。”   别担心,有我在!   虞幼窈在心里细细地咀嚼、品味这六个字,仅仅只是朴质无华的六个字,却胜过万千辞藻华丽。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身边都有这样一个人在。   替她分忧解难,为她披荆斩棘,为她遮风挡雨,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既如此,这乱世又有何惧?!   虞幼窈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明亮璀璨:“表哥回了幽州,今年端午节,就不能陪我一起去看龙舟赛了,等你回来,一定要补一幅端午观景图给我。”   这两年,都是表哥带着她,和二房一起去护城河看龙舟赛,祖母越发信任表哥,又有长辈陪同,也就由着她了。   周令怀轻笑:“好!”   也不是头一次帮表哥收拾行装,大部分香、药、茶等,平常也都有准备,收拾的时候也不会慌了手脚,就能更妥当一些。   这两年,周令怀时常往来幽州,虞府没有太过干涉。   周令怀当年攘助周厉王父子抗狄有功,和武穆王私交甚笃,也得了朝廷的封赏,也算过了皇上的明路。   虞府也不用担心,遭了忌讳。   第二日一早,虞幼窈起身之后,春晓就捧了一幅画过来禀报:“表少爷卯时就出发去了幽州,让奴婢将这幅画交给小姐。”   “骗子,”虞幼窈鼓了鼓面颊,有些气恼了:“他昨儿明明说,后日才走的。”   春晓低着头:“表少爷说,早一日动身,就能早些回来,京里头不太平,一去就是两个月,有些不放心小姐,争取早去早回。”   虞幼窈心里好受一些,连忙接过了春晓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展开。   是一幅《端午小景图》,高大的青梧树下,置了一张琴案,上面摆了一琴一瑟,旁边的八仙桌上,红粙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花,如火一般艳丽的蜀葵,另外还摆了香粽、枇杷、雄黄酒,五毒饼等等。   如果表哥没有回幽州,等到了端午节,她和表哥腰间挂了五彩丝的香囊,佩着菖蒲小剑,面对面坐在八仙桌旁,饮雄黄酒,吃粽子,大约就是这画上的景象吧!   虞幼窈有些惆怅,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画:“我之前准备的五彩丝香囊和长命缕,有没有拿给表哥?”   春晓点头:“都拿给表少爷了。”   用完了早膳,江姨娘就过来了:“再有三日,就到了端午节,家里在护城河搭好了棚子,是和镇国侯府,齐府挨一起的位置,等到端午节当天,我一早就安排人过去归置,上午皇上要去护城河参加请龙、祭水神的祭礼,百官随行,龙舟竞渡安排在未时正,咱们家午时就要过去,听闻今年的龙舟竞渡安排的十分盛大,京里不少人家都准备了龙船……”   龙舟竞渡是通过请龙,祭水神,以祈求避免水旱之灾,祈求风调雨顺、去邪祟、攘灾异。   今年旱情越发严重,皇上会参加端午祭祀,似乎也不意外。   虞幼窈点点头:“端午节当天的茶水、点心、果物等,都要多准备一份,祖母难得出去走动,想来会有不少相熟的人家,过去给祖母请安问礼。”   而且她也封了县主,相熟的姐儿们也会过来寻她。   江姨娘连忙应下了。   虞幼窈坐在庑廊下,想着昨儿表哥说的话,既然世道要乱了,那么该准备的,也该尽早准备起来。   这两年来,她陆陆续续将钱庄里的存银取出来了。   手中的一部分银票也都悄悄兑成了真金白银。   私库里但凡值了价的东西,都通过了镖行出了手。   一些和虞府牵扯比较深的产业,也都变卖了。   一部分产业转移到了北境一带。   她手中大笔的真金白银,一批名贵的珠玉、器物、书籍、字画古董等,也都直接运往了幽州,放进了武穆王府的私库里,交给了表哥为代存管。   大量的真金白银流出,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   虞幼窈并没有将所有的银票都兑了,无法兑换的银票,则是通过镖行,购买了大批的药材、棉花、粮草等。   这样一想,她似乎很早就已经在为离京做准备,就算不是幽州,也会是谢府,在得知了母亲的死因,她和虞府就已经背道而驰,注定了渐行渐远。   到了下午,虞宗正下了衙门,就让文竹将她请去了前院大书房。   赵大守在门口,见虞幼窈过来了,连忙道:“老爷说,大小姐过来了,就直接进去,不需要通报。”   虞宗正站在书案前用墨,虞幼窈过来时,他似乎刚刚写完,看了虞幼窈一眼,就将笔放到笔搁上,拿起了折子:“窈窈过来了。” 第654章 未嫁从父   虞幼窈上前行礼:“父亲好。”   虞宗正随手将折子递给了虞幼窈:“先看看这个。”   虞幼窈愣了一下,打开折子,瞧见上面一行行的官阁字体,就知道这是明儿要上奏朝廷的折子。   仔细一瞧,肚腹里一阵翻江倒海,令她倒尽了胃口。   勉强将折子看完了,虞幼窈合上折子,递给了虞宗正,深吸了一口气问:“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虞宗正道:“我打算明儿一早,向朝廷为你母亲请封诰命,”说到这儿,他神情有些复杂:“我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吏部侍郎,为原配夫人请一个三品淑人,倒也可行。”   虞幼窈不觉开心,只有满心讽刺:“母亲已经逝世多年。”   她突然有一种荒谬感。   之前她被封了韶仪县主,就忍不住想了一下,母亲在世时,被封了六品安人这事,这才过了几天,虞宗正就要为母亲请封?   虞宗正何德何能,竟然还能帮已经去世的原配妻子请封浩命?   狗皇帝封了她韶仪县主,是担心给出去的筹码不够重,还要恩封她的去世的生母,以示皇恩浩荡?!   可这份皇恩有多重,她付出的代价就有多重。   自古以来,只有子荫母,夫荫妻,父荫女。   到了她这儿,就成了女荫母,甚至有可能是女荫父。   原配、女儿都得了好处,狗皇帝没道理不给虞宗正好处,要知道女子三从四德,其中一条就是未嫁从父。   意思是,女子没有出嫁时,要顺从父亲,听父亲的教诲,不能违背父亲,不敬不孝。   还有一句话叫:受君之禄,担君之忧。   狗皇帝忧的是什么呢?   国库空虚。   虞宗正得了好处,才能尽心尽力地帮狗皇帝分忧解难,充盈国库。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妻死其名下产业随子女,无子女,则归娘家。   谢氏的嫁妆,虞宗正沾不上手,碍于谢府,也不敢沾,女儿的钱财,碍于老夫人和谢府,他也撇不下脸来沾。   连宫里都惦记虞幼窈的钱财。   虞宗正就没有一点想法?   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将来随虞幼窈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吗?   自然是不可能!   倒不如拿出来充盈国库,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站在“国之大义”的立场上,又有“未嫁从父”的教条,她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虞幼窈想要逃离虞府的感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她轻笑了一声,忍不住轻问:“父亲怎么突然想到,要为我娘请封诰命?”   虞宗正微叹一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我如今升了官阶,是可以封荫妻子,但是你继母心思歹毒,不堪妻母,不如你母亲温柔静正,秀毓懿惠,这个诰命理应为你母亲请封。”   说到这儿,他神态间难免透了几分怀念。   若是虞幼窈不知生母的死因,兴许还真信了这说辞,可此时此刻,虞宗正就算把话说得再漂亮,也难以掩饰,他那些蝇蝇狗苟的算计。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这笑声里,饱含了只有自己才懂的嘲讽:“母亲去世了多年,难为父亲还记得母亲温柔静正,秀毓懿惠。”   当年和杨氏苟且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这话听在耳里,总觉得有些刺耳,虞宗正蹙了一下眉,瞧了虞幼窈一眼。   大女儿规矩地站着,轻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虞宗正觉得自己想多了。   虞幼窈不想再与他提及母亲了:“这么大的事,父亲可有和祖母商量过?”   虞宗正摇头:“你祖母那里,我一会儿过去说,到底是你的生生母亲,提前说与你知道,也好让你开心开心。”   开心?亲生父亲和狗皇帝一起合谋了,算计她的钱财,这也值得开心?   虞幼窈弯了唇儿,笑意却不达眼底:“皇上才封了我韶仪县主,已经是皇恩浩荡,父亲若再为母亲请封诰命,皇上会不会认为咱们家恃宠生娇,贪得无厌?”说到这儿,她已经面含了忧色:“雷霆雨露,皆是君赐,父亲在朝为官,还是要谨一些,万不可为了替母亲请封诰命,而令父亲为难。”   虞宗正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后娘娘礼佛,早些年,内外命妇募银为太后娘娘修佛塔,你娘捐了十万两白银,今儿宫里传出了,太后娘娘要募银赈灾一事,就提起了这一桩,宫里都记挂着你娘,请封想来也是顺理成章,等到募银一事落实了,咱们家多捐一些银钱,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忧,也为天下黎民百姓多尽些心,也算不负皇恩浩荡了。”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为太后娘娘修个佛塔,娘就出了十分两白银,那么募银赈灾这么大的事,捐多少才算不负皇恩浩荡?   站在社稷和百姓的立场上,多少才算不负皇恩浩荡?   虞幼窈低下头:“女儿全凭父亲做主。”   事已至此,她唯有顺从。   虞宗正欣慰地点点头:“你能如此深明大义,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后,虞宗正就去了安寿堂。   母子俩说了不到一盏茶的话,虞老夫人满脸疲惫地靠在榻上,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虞宗正见她脸色不大好:“母亲,这件事……”   虞老夫人阖了眼睛:“你出去!”   她的语气略带了一些生硬,虞宗正脸色也不大好:“母亲常年吃斋念佛,谢氏在世时,也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在外,窈窈办了窈心堂,也是善行善德,太后娘娘募银赈灾,我们家肯定是要多捐一些。”   公中的产业,仅够虞宗正在朝中花销,府里的吃穿嚼用,虞宗正口口声声说多捐一些,钱从哪里来?   虞老夫人气笑了,盯上了窈窈一个人的钱财不够,连她的悌己钱财也惦记上了,这是担心她把钱,给了窈窈,自己捞不着,倒不如捐出去,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呢!   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般算计。 第655章 深明大义   皇上封窈窈县主时,圣旨的第一句就是“忠孝之家,积善和德”,老大口口声声也是拿了善、德作伐,虞老夫人猛然睁了眼睛,盯着虞宗正:“你说得对,行善积德,又尽忠尽孝的事,咱们家岂能落人于后。”   虞宗正心中一喜:“母亲果然深明大义。”   他一走,虞老夫人有气无力道:“扶我回房里。”   柳嬷嬷扶起了老夫人,老夫人养了几日,才养出来的精神,因为大老爷一番话,又衰弱下来了。   回到了房里,虞老夫人让柳嬷嬷取了文房四宝:“为谢氏请封诰命这种事,皇上就是有心,也要看老大的意思。”   老大不请封,皇上是不可能为谢氏封诰。   柳嬷嬷低着头,不敢开腔。   虞老夫人轻叹一声:“从龙之心叫我堵死了,他不肯死心,宫里传出了,太后娘娘要募银赈灾,便也猜到了皇上封窈窈韶仪县主的用意,就主动为谢氏请封诰命,为皇上搭桥铺路,想要利用女儿和我这个老娘的钱财,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皇上和老大,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人一拍即合,已经轮不到她这个老娘掺合了。   虞老夫人低头看了面前铺好的信纸,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老大已经叫权欲迷了心眼,六亲也不认,我得为我的窈窈留一条后路,将来我若去了,也不至于叫我的窈窈,受制于一个不仁不义的东西。”   许嬷嬷低头研墨。   虞老夫人执起笔,蘸了墨……   这一封信写写停停大半个时辰,写了三页纸有余,虞老夫人让许嬷嬷取来了自己的私印,虞府的大印,一一印上。   写完了之后,她觉得不妥,又提笔写了另一封信。   头一封信,字字句句皆是为孙女儿的深谋远虑,一片拳拳爱护,难以言表。   这第二封信,字字句句却是触目心惊,柳嬷嬷只瞧了一眼,就连忙低下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写完了之后,提笔又写下了一封信。   一连三封信,让柳嬷嬷嗅到了不详之感,有一种老夫人在提前交代后事的错觉:“老夫人,您何必……”   虞老夫人将三封信一一漆封密合:“阳亢这病症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往地上一躺,就不晓人世了。”   柳嬷嬷动了动唇,想要劝一劝好。   虞老夫人将信交给了柳嬷嬷:“把信交给长安,让他快马加鞭送到令怀手里,令怀今早回了幽州,这会儿还没走远。”   柳嬷嬷接过信:“表少爷此去,至多两个月就回来了,您何必心急着非要现在把信送去他手里?”   写完了信,虞老夫人像是抽空了全身气力,靠在椅子上:“眼下朝堂上瞬息万变,这信一日不到令怀手里,我一日不能安心,就现在送,一刻也晚不得。”   谢府鞭长莫及,便有万贯家财,也未必能护得住窈窈。   而虞府,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她信任。   唯有令怀,他和武穆王关系甚笃,与窈窈感情深厚……   端午节将至,岳嬷嬷随着庄上的人一起进府送庄上的节礼。   虞幼窈又问了番薯阡插的情况。   岳嬷嬷道:“早前扦插的株藤也都成活了,长势反而比根种的更好,立夏过后,庄上已经雇了百姓,剪了株藤,打算把空闲的地都阡插薯藤,不光京里的庄子,小姐在全国各处的庄上,都在扦插薯藤。”   这个可比菽豆更耐旱,产量大,又饱腹。   旱年种番薯是最好的选择。   小姐果然是深谋远虑。   当初为了试种番薯,小姐在全国各处的庄子上都有试种,想看看不同地区、气候、土壤,种出来的番薯,产量、口感、品种有什么不同。   在发现番薯不挑沃土,适合沙地时,就准备大量种植。   虞幼窈放心了些:“嬷嬷多注意牙行的动静,若有合适的土地,也都买下来,土地薄一些也不打紧,番薯不挑沃土。”   她手中不缺钱,买田买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稳妥。   乱世之后,百废待兴,大举兴农,才能稳定国本,国家的第一项国策,永远都是还田于民,只要有契子在,就算到了新朝,该她的还是她的。   即便新朝要征土地,也不是无偿的。   自己多种一亩地的番薯,兴许到了下半年,饥荒就能减轻一些。   置办田地,岳嬷嬷自然不会拦着:“庄子上有经验的老农说,番薯的最佳种植期,是在端午前后,估计能种到了五月下旬,再置办一些田地,也还来得及。”   虞幼窈点点头,又道:“有多余的薯藤,就发放给附近庄上的百姓们,告诉他们这是从海外带回来试种成功的新种,产量高,耐旱耐脊,产量比别的农作物要大,叶,茎,藤都能食用,他们家里都是有自留地,或是自己开荒的薄地,愿意种的,可以自己种,不光我在京里的庄子是这般,全国各处的庄子,都这样来。”   岳嬷嬷点头:“也好,番薯的株藤,一株就能发一片,自己肯定是种不完的,只要愿意种的,就都发放一些回去自己种。”   番薯到底是新种,大周朝从前没人种过,百姓们未必会浪费自己家里少许的田地,去种自己从来没有种过的新种。   不过,小姐大范围种植番薯,也不是什么秘密,到底是官家小姐的庄子,肯定有更多百姓愿意跟风种植。   小姐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一听有不少多余的番薯藤,虞幼窈松了一口气:“百姓们早早就进山找吃的,到了六七月份,山里头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了,番薯发藤多,百姓们可以撸薯叶充饥,等到八九月份,旱情爆发的时候,番薯就可以收成,多少也能缓解一下饥荒,”说到这儿,她就有些惋惜:“要是有更多的番薯藤就好了。”   岳嬷嬷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番薯不是大周朝的物种,商船能弄到的数量十分有限,经过两年培养试种,能种出这么多来,已经很不容易。   若不是小姐提出扦插薯藤,庄上的老农觉得可行,哪有现在大范围种植?   …… 第656章 毁堤淹田   番薯是要在端午节前后扦插,岳嬷嬷一回到庄子上,就立马把消息传下去。   其他地区,也都以飞鸽传信,飞鸽每到一处庄子,庄子上就会派鸽子,往离这处庄子最近的庄子上送信。   最好的鸽子,每天能飞四个时辰左右,每一个时辰差不多能飞上百公里。   基本上在五日之内,消息就能送达虞幼窈在全国各处地的庄子上,也不会误了番藤的扦插。   当然了,鸽子传信,也只能针对固定的地点,传送一些简单的信息,一些重要的信息,就无法以鸽子传送。   小周庄也得了消息。   当年,周永牛揭穿了周永昌欺上瞒下,贪昧主家银钱,糊弄主家的事,后来虞幼窈一通恩威并施,他就对虞幼窈死心塌地。   周永禾当了管事之后,就将他带在身边做事。   后来周永禾要去镖行,就举荐了周永牛做了小周庄的管事。   周永牛对大小姐十分信服,当下就寻了庄老商量这事:“大小姐庄子上要发放番薯藤,让我们自己种,我打算安排庄上的人,将家里的自留地都种上薯藤,没有自留地的,就让他们自己开荒一块地来种,大小姐庄上的管事说了,番薯耐旱耐脊,我今儿去了一趟胭脂庄,庄上的李管事带我去看了,一些沙地也扦插活了,荒地仔细伺弄着,指不定能也种活。”   庄老已经老白了发,掉了牙,一坐着就昏昏欲睡,想要打瞌睡:“这番薯不是我们大周朝的作物,从前没人种过,朝廷年年都在发放新种,可真正试种成功没有几种,勉强种活了,作用也不大……”   周永牛打断了他的话:“大小姐不会糊弄我们,她说能种活,肯定就是真的,您老也是知道,大小姐是个菩萨心肠,北方遭了旱,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许多人家早就断了粮,前头李家庄,去年就饿死人了,我们小周庄也是受了大小姐的照拂,日子也才能勉强得过。”   庄老一时没活,想了想又道:“话虽如此,可大家的自留地都不多,早前都种了耐旱的菽豆。”   周永牛一咬牙:“把菽豆都铲了,种番薯,家里有壮丁的,都去山里开荒,尽量多种些番薯,”担心庄老不同意,他又道:“自留地就那么点,种一地菽豆,也不够一家嚼用,您老是没瞧见,番藤一发就一片,藤叶都能吃,现在种下来了,等到六七月份,薯藤能发一田。”   庄老要反对:“要是种不活呢?”   周永牛也是牛脾气,只认死理:“大小姐说能种活,就能种活。”   庄老觉得不妥当:“万一呢。”   周永牛眉毛一横:“大小姐是自己种活了,才让我们种的,小李庄的管事,就是参与过番薯的试种,他说大小姐是活菩萨,种番薯肯定能活命。”   这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庄老些头疼:“你明儿带庄上几个有威望的,再去一趟胭脂庄。”   周永牛也不含糊,到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带了三十几个人去了胭脂庄。   一行人到了胭脂庄,已经到了中午。   小李庄的李管事得了消息,亲自带他们去庄上看番薯的扦插,还说了番藤的情况,之后又带着他们去了小李庄,发现小李庄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里,也都在准备扦插薯藤,还有村民在山上开荒种番薯。   李管家说:“番薯藤只要松一松土,搞个垄,扦插的时候浇一瓢水,不用管就能活,这东西贱活得很,扦插活了,不用管就自己能长活,我种了大半辈子的地,还是头一次遇着,这么好种活的作物,我们小李庄什么都不种,就种番薯。”   周永牛一行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许多问题。   李管事参与过试种,对番薯知道得清楚,内行人听门道,大家都是庄稼人,哪能听不出真假话,渐渐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和顾虑。   同样的事,也都发生在虞幼窈在全国各处的庄子上。   虞幼窈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止,在未来却救了无数的黎民百姓。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四,家里都在为明儿的端午节做准备。   虞幼窈也不例外,提着篮子去竹林,采了不少笋叶。   回到窕玉院,才换了一身衣裳,夏桃就匆匆跑过来了:“小姐,不好了,浙江有急报进京,说是浙江端午汛,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暴雨涨了河堤,冲垮了六个县的大坝,无数村镇,稻田被淹。”   虞幼窈手中的茶杯,“哗啦”一声跌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夏桃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虞幼窈脸色煞白,手还保持着端茶杯的动作,只是那手抖颤得厉害,磕拉着牙齿问:“六个县,全淹了?!”   夏桃道:“急、急报是一路喊进京里的,很多百姓都听到了,似乎是全、全淹了。”   “六个县全淹了!!”虞幼窈陡然拨高了音量,连声音都带了哆嗦:“浙江是江南富庶之地,人口密集,六个县加起来,百姓不知几何,田地不知几何,”哆嗦的手,倏然紧握成拳,连声音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南方的水稻才秧插进田里,还没有返青,让暴雨一冲涮,就全完了,”她倏然红了眼眶,脸色白得吓人:“北方大旱,到了下半年闹饥荒,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指望着南方的粮食收成活命。”   六个县的大坝被毁了,受灾的远远不可能,只有六个县。   浙江至少有一大半的田地,今年将会颗粒无收。   浙江颗粒无收了,朝廷的赋税怎么办?   没有南方的粮食,北方的大旱要怎么办?   夏桃从来没见过小姐这样情绪失控的样子,心里很担心。   “六个县啊,不是六个村,也不是六个镇,是六个县,几百万百姓之众。”虞幼窈哆嗦着唇儿,简直无法想象,南方涝灾会死伤多少人,田地被淹,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天灾之后,将要面临的是病疫,又将造成多少家破人亡。 第657章 天灾人祸   夏桃小声地唤:“小姐……”   虞幼窈怔怔地坐着,精神也有些恍惚:“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浙江每年都有端午汛,所有大坝,每一年都要花大笔的银钱检修,固若金汤一般,怎么可能一场大水,就冲毁了六个大堤,除非……”   河堤本就没有大家认为的固若金汤……   后面的话,虞幼窈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睛,起身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靠在榻上,见孙女儿白着一张脸,一副惊魂未魄的样子,轻叹一声:“吓到了?”   虞幼窈眼眶都红了:“祖母,新安江六个堤口全垮了,怎么可能一下六个堤坝都毁了?那么多百姓都……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她声音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   兴修水利,利国利民,南方雨水多,端午潮汛,是历年都有的,朝廷每年都在检坝、修坝,就是为预防发大水。   虞老夫人将孙女儿抱在怀里:“是天灾,也是人祸。”   虞幼窈哑着声音问:“祖母,朝廷会拨银赈灾吗?”   北方大旱,南方大水,这一切都昭示着,朝廷开支无度,百姓民不聊生,大周朝气数将尽的事实。   虞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涝灾不像旱灾,还能拖一拖,缓一缓,想来朝廷已经在商议赈灾事宜,我们就等着听消息吧!”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天黑,虞宗正才从宫里回来。   见了老夫人后,虞宗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浙江端午汛的急报送进了宫里,皇上立马召了朝臣议事,户部和工部吵了起来,皇上大发雷霆,质问钦天监监正,为何钦天监没有算到南方大水,钦天监监正说,南方大水是人祸,非天灾。”   虞老夫人倒吸了一口气,连虞幼窈也摒住了呼吸。   虞宗正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皇上问,何为人祸?钦天监监正就说,自高祖皇帝下令整修浙江堤坝数百以年,新安江的潮汛,起了又涨,涨了又落,朝廷每年都下拔大笔白花银检修堤坝,以策万全,堤坝设了分流,若有一处水漫堤岸,就开另一处堤坝引流,最严重的时候,一连下了十来天大雨,有堤坝不堪重负,被冲垮了,却没有严重到一连六个堤坝,一下全垮了的。”   仅仅三天,堤坝就垮了。   除非每年拔给工部的修堤款,并没有真正落实,使原本固若金汤的堤坝,在长年累月的冲刷之下,渐渐不堪重负。   钦天监监正这是把矛头,指向了工部。   工部司掌水木土利、修造营建、屯田、山林川泽之禁令、江河堤岸、道路桥梁等诸事,若浙江堤坝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工部。   虞宗正继续道:“皇上勃然大怒,工部所有参与浙江堤坝检修的官员,及河道监管太监全部下令收监,并封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为河道巡察御使,前往浙江彻查此事,并赐尚方宝剑,一百羽林卫随行,凡有阻拦得,就地格杀,皇上还赐了一道圣谕,允许河道巡察御史调兵。”   这是要大动干戈,先杀为儆。   虞幼窈垂了眼睛,这两年来,皇上对江南的不满日益加剧,端午汛这一事,成了皇上整治江南,进一步掌控江南的最好由头。   所以事发之后,皇上的第一反应不是下圣抗灾,而是兴师*******南富庶,浙江尤甚,狗皇帝连她的钱都惦记,怎么可能放过浙江?   两年前,宋修文贪墨军晌一案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查抄了“脏银”,却并没有满足皇上的胃口。   后面碍于“倭患”偃旗息鼓了,但宋修文至今还未处置。   如今修河道款,更是一笔庞大的巨款。   堤坝一下垮了六个,肯定不是一年两年的贪墨造成的,至少也有七八个年头以上,这么多年累积起来,是一笔天大的数目。   而这一笔钱,无论是工部,还是河道监管的太监都吞不下,当地的官员肯定参与其中。   他们贪的这些钱,都是国库的钱。   这些个贪官污吏,都是一条条地吸血虫,吸的是谁的血?   是皇上的血。   眼下国库空虚,狗皇帝正愁着不知道,打哪儿盘剥。   想来这一次,浙江又要血流成河了。   比起北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眼下浙江那边的情况如何?”   虞宗正叹了一口气:“六个县全淹了,而受灾的远远不止六个县,波及甚广,都司佥事并参将叶寒渊,率领其下水师,疏散、打捞百姓,并发动百姓装运沙袋,试图堵堤。”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一消息时,虞幼窈惊惶不定的心神,倏然就安定了不少。   不管朝廷怎么样,至少在浙江还是有人,肯为了百姓们尽心尽力。   这时,她才恍惚惊觉。   早在叶寒渊没去浙江前,表哥就曾经跟她提过,浙江迟早是要乱的,不是乱于倭患,就是民反。   若此次水患,朝廷不能施仁政,赈灾民,定民心,浙江会有暴乱。   表哥派叶寒渊去浙江,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将浙江的一塘浑水,搅得更浑,也不单单只是觊觎浙江富庶,想要将浙江掌控在手。   也有让叶寒渊稳定乱局的意思。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双手合掌:“阿弥陀佛!”紧接着,她蹙了一下眉,又问:“朝廷就没提抗灾赈灾的事?”   话说了不少,却没一句在正点上。   虞宗正摇头:“二弟当朝就提了这事,让皇上下旨,勒令浙江各个官府衙内安置灾民,开仓赈粮,商贾之流不得借水患之祸,高抬粮价,低买兼并百姓土地,大发不义之财等等,皇上让二弟拟文,将下发全国各个府衙。”   官府衙内存粮有限,根本不可能赈济所有灾民,只有朝廷拨下银款到官府,官府才会出面,与商贾商谈购粮,赈济百姓。   虞宗正微微一叹民:“国库空虚,户部这边挪用了下半年拨给浙江的军晌银子,免强凑了二百万两白银,北方旱灾也不能没有预备……” 第658章 致仕   二百万两肯定是不够的。   六个县几百万百姓之众,抚恤死伤,赈济粮食,治病用药,灾后重建,防治病疫等等,少了五百万两都不行。   最可怕的是,受灾的远不止六个县。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立马给岳嬷嬷写了一封信,让岳嬷嬷拿了她的信物,去一趟浙江,将她在江南所有粮、药铺子里的粮食药材,及药铺郎中等,调往宁波、绍兴、台州三郡,全力协助叶寒渊抗灾救民。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这一晚,虞幼窈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第二日,就到了端午节。   府里插艾,挂菖蒲,贴钟馗像等,一片热闹景象。   虞幼窈腰间挂了五彩丝编织香囊,佩了菖蒲剑,手臂上也系了彩索,用了早膳之后,就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也是一夜没合眼,眼底青黑,没什么精神:“皇上一早就安排了法驾,去护城河参加请龙,祭水神的祭祀,以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虞幼窈愣了一下:“今日的龙舟竞渡,还要照常举行?”   虞老夫人点头:“浙江水患,北方大旱,越是这个时候,龙舟竞渡就越要隆重。”   虞幼窈一时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龙舟竞渡祈风调雨顺,这本身也是没错。   可只要一想到,浙江水患,百姓们哀鸿遍野,流离失所,可京里却是一片盛世太平,龙舟戏乐的景象,心里就觉得难受。   虞老夫人摆摆手:“今儿的龙舟赛,我就不去了,人老了,也是受不得喧哗吵闹,还是家里头清净。”   虞幼窈也没心思了:“既然祖母不去,咱们家就都不去了。”   虞老夫人也没勉强。   回了窕玉院,虞幼窈就寻了江姨娘,只说老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去护城河看龙舟赛了。   好好的一个端午节,过得冷冷清清地。   家里连宴也没办,只是象征性吃了宫里赏赐的粽子、雄黄酒、五毒饼等,也算是个过节的样子。   到了天黑,虞宗慎过来了,他眼底青黑,昨儿也是一晚没睡,听了户部打了一晚的算盘。   “不久前,宫里得了消息,谢府装运了二十船粮食,运去了浙江,浙江大约是不缺粮食了,但早灾后事宜太过庞大。”   虞老夫人感慨了一声:“谢府倒是仁义,这二十船粮食,筹集起来并不容易,想来是一早就准备了,要赈济旱灾的粮食。”   虞宗慎握紧了茶杯:“一个谢府,几乎解决了浙江所缺的半数粮食,况且,谢府捐的不光是粮,更是态度,天下商流以谢府马首是瞻,剩下的粮食,只要官府出面与地方商贾接触一番,便也能筹借齐备。”   虞老夫人放心了许多,只是又叹了一声:“赈灾的事有了着落,可是因水患死去的万万百姓,总该有个说法,这事也才刚刚开始……”   虞宗慎道:“夏阁老要致仕了。”   虞老夫人倏然一惊:“在这个节骨眼上?”   虞宗慎点头:“折子已经递上去了,皇上并没有表示,想来是要等到浙江那边的水患有了章程之后。”   虞老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么你……”   虞宗慎:“已经定了,由我继任首辅。”   虞老夫人并不觉得高兴:“首辅也成了烫手的山芋。”   浙江水患一事,肯定是要波及到内阁,肯定是有夏阁老的干系,到底是三朝元老,皇上就算对他再不满,也不可能真的问罪,净身致仕,也算全了君臣一场。   而他的致仕,也会导致朝中大半的夏党失势。   浙江那边的事,就好办许多。   也为皇上行了方便。   只是浙江那边,还有得乱,老二这个时候接任首辅,处境也很艰难。   虞宗慎“嗯”了一声。   虞老夫人轻叹一声:“改明儿,让你媳妇将西府到东府的侧门堵上吧,以后你也少来大房,每个月让你媳妇,孝敬些东西便罢,既然分家了,就分干净,你大哥也别管了,若有余力就多照看些族里,我老了,今后这府里、族里的兴衰荣辱,那都是你们自个造得,与我也没得干系了。”   虞宗慎没说话。   虞老夫人恍惚又想到了谢氏,脸色一阵青灰:“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谢府攘助朝廷开了海禁,朝廷恩赏谢府,柔嘉跟随谢府众人进京,我在家中设宴,款待谢府,柔嘉明艳大方,与我格外投缘,后来我无意见,发现你看柔嘉的眼神,鬼使神差就跟谢老爷子提了结亲之意。”   谢府当时并不同意。   不过也没一口回绝,虞府就两房兄弟,也没有一堆庶兄庶弟,后院里也干净,老大初入朝堂,还是有几分风骨才气,因着谢府与虞府有攘助的情份在,谢府也不用担心,女儿进了虞府会受委屈。   种种考量之下,虞府对谢氏来说,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老二是不知情的。   直到双方交换了庚帖,老二知道了真相,与她大吵了一架,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她当时试探过柔嘉。   也发现,柔嘉与老二并没有私相授受的情谊,全完是老二一头热,就想着这一厢情愿的感情,能有多深?   这才决定将柔嘉定给了老大。   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柔嘉嫁人了,老二也不肯死心,柔嘉成了兄嫂,老二大约也就不会惦记不忘了。   虞宗慎陡然搁下了茶杯,杯底“咯噔”地,砸到桌子上,发出了声响,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累了,就先回去了。”   说完了,也不待虞老夫人说话,人已经大步向外面走了。   虞老夫人脑袋一晕,软倒在榻上,大气喘气。   “老夫人……”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取了药,喂老夫人吃下。   虞老夫人吃了药,泪于雨下:“他恨我,就算我死了,他不会原谅我,他这些年来,扮演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他的心是冷得,在我跟前,他连谢氏也不肯提,是因为他认为,虞府任何人,多提谢氏一个字,都能脏了她的名讳,包括他自己……” 第659章 谢恩   柳嬷嬷也是泪流满面:“老夫人,您可得保重身子啊,大小姐还指望您呢……”   未经他人之苦,不道他人之痛,未经他人之痛,不道他人之过,老夫人这辈子,活得太苦了,她算计了一辈子,没有一桩是为了自己。   到了第二日,宫里又来了圣旨,这一次是谢府的诰命。   谢氏去世多年,她的圣旨,是由虞幼窈这个女儿接的。   经历了一回,虞幼窈从容了许多。   朱公公瞧着虞幼窈,笑容堆了满脸:“韶仪县主的诰册,命服已经完成了,咱家就顺带了一起带过来了。”   虞幼窈目光微微一闪,连忙道谢:“有劳公公不辞辛苦。”   她可不认为,朱公公有这样的闲心,过来宣读圣旨,还顺带帮她带了命服过来,这分明不是顺带,而是特地。   朱公公声音细柔:“举手之劳,韶仪县主客气了。”   说完了,他一击掌——   便有几个宫女托着鎏银的宫盘,低眉敛目,鱼贯而入,转眼就在前厅站成了一排。   宫盘上依次摆放了珠翠头冠、真红大袖翟衫,真紫绣鸾金纹霞帔、褙子,及搭配的坠子,每一样都是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精美无比。   宗室爵位与诰命有所不同,用真红、凤鸾、真紫,金纹等,腰间多了一条象征宗亲贵爵的大红色缎绣鸾彩帨。   与诰命服大抵相似,只是用纹不同,颜色也用了金、紫,瞧着还要气派庄重一些,但规制上,还是严格按照了品级。   虞幼窈的五品县主,在品级上不如祖母。   虞幼窈又谢了朱公公。   朱公公笑眯眯地点头,连坐也没坐一下,只道:“皇上忧心旱灾,浙江又发了大水,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咱家也不便久待,便回宫伺候去。”   看似什么也没说,但一个“旱灾”、“大水”,就已经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朱公公走后,虞老夫人盯着桌上珠翠满冠,华贵气派的县主命服:“我一会儿,就命人往宫里递牌子,明儿一早,你就穿这一身县主命服,先去祠堂,将诰册供到祠堂,拜完了祖宗,就随我一起进宫谢恩罢!”   旱灾可以缓一缓,可大水刻不容缓。   朱公公是在提点他们家,早些进宫“谢恩”呢。   虞幼窈点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虞老夫人精神不大好:“宫里的一应规矩,你都跟许嬷嬷学过了,倒也不用我再多说,横竖明儿我们一起,我是怎么做得,你跟着一起学便是,你是县主,又是头一次进宫,难免有些疏漏,宫里不会计较。”   宫里一应规矩繁多,倒也不是一张嘴能说得清楚。   去一回,下次什么就清楚了。   虞幼窈点头:“宫里的规矩,我都知道,祖母别担心。”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强打了精神,又提了宫里需要注意的一应规矩、事宜,一些重要的,更是反复地交代了几遍,嘴里说这些规矩,不用她多说,可到底担心孙女儿,这一交代,不知不觉话就多了。   等说完了话,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虞老夫人一脸疲惫,又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眼下天灾人祸,就算没有宫里头这么多算计,该尽心的地方,我们家还是要尽心得,不单单是因为你,不要胡思乱想。”   祖母这是担心她认为宫里头的算计,都是针对她,虞府只是受了她的牵连,心里自责难受。   其实,这样也是没错。   宫里由始至终,算计只是她的钱财。   虞幼窈没觉得,自己该为此自责什么,可眼见着祖母一天天消瘦、苍老,心里依然觉得很难受。   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所求的也不过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祖母从小就是这样教我的,我一直记得祖母的话。”   虞老夫人恍惚了一下:“我从小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教我,”只可惜,她始终记得这一句话,却还是亏了心:“不光要记得,还要做到。”   虞幼窈看着祖母,脚步蹒跚的背影,突然发现,祖母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一下就红了眼眶。   “祖母——”虞幼窈娇娇地唤了一声。   虞老夫人下意识回过身来。   就见孙女儿宛如乳燕投怀一般,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   虞老夫人红了眼眶,没像以前搂着孙女儿,说着体己的话儿,只是拍了拍她的背:“你好,祖母就好。”   自从到了四月,祖母脸上的笑容就一天天变少了,对她的忧虑也越来越多,经常拉着她,交代很多话,还经常说起从前的事。   府里的事,也尽量都交到了江姨娘手上,不再让她沾手。   她极力帮着祖母调养身体,可祖母年岁大了,也病了多年,根底亏损得严重,身体勉强养好了些,也因发了一场阳亢,眼见着衰弱下来。   这段时间,宫里的诸多算计接踵而来,一桩桩的事儿,都是压在祖母心中过不去的坎儿。   是对她,也是对虞府。   甚至还是更多,她不明真相的原因。   祖母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垮,就算加大了灵露的用量,也没有作用。   虞幼窈真的很担心,可她就是再担心,也没法帮着祖母,将心中操不完的心,放不下的忧虑全部解决。   虞老夫人回到了安寿堂,才清净一会功夫。   青袖就过来禀报:“大老爷过来了。”   虞老夫人靠在榻上,手里捻着佛珠,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他急巴巴地过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说到这儿,她脸上就透了讽刺:“你跟他说,我身体不适,叫他自个回去,明儿进宫该怎么做,也不需要他来指手划脚,我虽然一介妇孺,却也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不负皇恩浩荡,窈窈那边也不用去了,该准备的,我们一早就准备上了。”   说完了,她好像真的累了,连佛珠也不捻了,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榻上养神。   青袖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出了内室,转述了老夫人的话。 第660章 进宫   虞宗正青了青脸,老夫人都说了身体不适,他也不好继续打扰,转口就问了老夫人的身体。   青袖低头回答:“三四月份的时候,胃口就不大好了,这段时间,精神眼见着差了许多,刚刚发生的事,转头就忘了,可从前发生的事,却记得越发清楚。”   虞宗正皱了眉:“有没有请御医过来看过?”   青袖:“请了,大夫每十日请一次,御医每月请一回,都说老夫人思虑太甚,需以静储养精神。”   虞宗正点头,交代:“好好伺候老夫人。”   青袖连忙应是。   一出了安寿堂,虞宗正脸色就沉下来了,这段时间,他也不是没感觉到,老夫人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当年,老夫人为了帮老二铺路,让他娶了谢氏。   如今轮到为他铺路,老夫人却又变了一副态度,是不是在她心里,只有老二的前程才是前程?   因为他不如老二,就该一辈子都被老二踩在头顶上?   就连唾手可得的机会,也该放弃?   谢氏被封了三品淑人,这事在京里头,没冒出一点水花,浙江端午汛,毁了堤坝的事,却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皇上一连下了三道口谕,抗灾,救民,治贪不一而足。   朝廷赈灾的明文也张贴到了衙门。   但这都不足以安定民心。   南方百姓遭了水患,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北方受了旱灾的百姓们,也有一种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惶恐。   民心已乱!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卯时不到就起身了。   沐浴净身之后,许嬷嬷帮虞幼窈换上了命服,一边又讲了宫里的一应规矩,宫女,太监们的品级,遇到了该如何打点,从二道宫门,到寿延宫会经过哪处,没到太后娘娘宫里,宫里任何东西都不要碰……   零零总总地,也交代了小时个时辰。   内务府造的命服,虽然拿捏了各人尺寸,但是成衣都做得偏大许多,穿在身上很宽松,却十分厚重。   一身命服穿一生也够了。   虞幼窈到了安寿堂。   虞兼葭冷不丁一眼望去,连心神也为之一夺,怔愣地看着虞幼窈,湿滑的眼底难掩火热,一时连眼睛也挪不开了。   县主的命服,与老夫人不同,霞帔是真紫色,用了凤鸾金纹,虽然规制上不如老夫人,瞧着却比老夫人的,更要尊贵一些。   人要衣穿,佛要金装!   平常瞧着轻盈细弱的虞幼窈,穿上了这一身富丽堂皇的命服,连麻雀也变成了枝头上的凤凰,通身气派,大气庄重,仿佛多瞧一眼,就是对她的不敬。   这样的尊荣,还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可凭什么呢?   虞兼葭几乎被虞幼窈头冠上纯正明亮的珠翠,刺痛了眼睛,心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些,密密麻麻地疼着。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   虞幼窈是有一个有钱的外家,才能得了县主爵位。   虞幼窈韶仪县主的爵位,不是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是要花大笔的银钱买得,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宗室贵女。   也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   虞老夫人强打了精神,打理了孙女儿一身气派庄重的县主命服,脸上也不禁露了笑容:“可真好看,唯愿我们家窈窈,这一生能享荣华,安富贵。”   虞幼窈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轻轻点头。   虞宗正目光闪动,也难掩了激动和喜悦:“母亲,您就放心吧,窈窈往后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   自古以来,女凭父贵,将来虞幼窈的富贵前程,都要看他荣华似锦。   虞老夫人表情淡了一下来,带着一家老小去了祠堂,祠堂重地,平常祭祀,是不允女子进入,只有家族大事,女子才允许踏入祠堂。   虞幼窈身为虞氏子孙,受封了县主爵位,这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到了祠堂里,虞宗正就将手中的诰册郑重地交给了虞幼窈,上前敬了香。   虞幼窈捧着诰册行了三叩九拜之礼,之后才起身,将诰册摆到案格里,又跪地一拜:“虞氏幼窈,蒙受虞氏教诲,铭记祖德,光耀祖功,定不负皇恩浩荡,君露之恩。”   出了祠堂,天光放亮。   虞幼窈陪着祖母,简单用了一些燕窝粥,就直接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这一路也不近,进宫之后,规矩繁多,不宜多食,连水也要尽量少喝,免得在宫里失了仪。   命妇们每一次进宫,都要折腾得连气也喘不动。   只有深切地体会到了天威煌煌,心中的敬畏才会越深。   马车到了第二道宫门,就停下来。   虞幼窈扶着祖母,进了不远处的亭子里歇脚。   祖孙俩用了一些茶水、汤羹、点心,总算是精神了一些。   大约一盏茶的时候,太后娘娘跟前的沈姑姑,就带了几个宫女、内侍,并一个背了药箱,包了头巾的医女走过来。   虞幼窈连忙迎过去,向沈姑娘娘下礼:“沈姑娘好。”   沈姑娘笑容一深,托了托她的手:“宫里头的礼数和规矩大着呢,是能省就省,不然这一路折腾下来,可就要受累了。”   神态语气都透了亲切,身为太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她的态度,往往也就代表了太后娘娘的态度。   虞幼窈受宠若惊:“谢谢姑姑。”   沈姑姑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几年没见,虞大小姐长了年岁,规矩越发好了,便是进了宫,也是低眉敛目,从容不迫的样子,见人只问好,不谈交情,事后只道谢,不多提半句客套话,该敬的礼,规规矩矩,不该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多说。   这才是聪明人儿,该有的。   直到这时,虞老夫人才姗姗过来:“有劳姑姑特地过来接应。”   沈姑姑笑容不减:“老夫人客气了,昨儿您老递了进宫的牌子,太后娘娘知道后很高兴,担心这一番车马劳顿,叫老夫人身子受了罪,就让我叫上了女医过来接应,”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老夫人进了宫,也不急着去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先歇一歇脚,让女医官帮您老把一把脉,安顿一下身子才好。” 第661章 抬起头来   虞老夫人和虞幼窈连忙深蹲下礼:“谢太后娘娘恩典。”   一行人周全了礼数,回到亭子里坐定,女医官替虞老夫人把脉:“老夫人气郁血於,最近是否时常感觉胸闷、头晕、失眠、心悸?”   虞老夫人点头。   女医官确认了病症,从药箱里取了一枚黑药。   这药有大红枣大小,一口吞不下,她将药分成小块,放进碟子里:“这是血府化於丸,主治瘀血内阻之症,老夫人可放心服用。”   “有劳医官。”虞幼窈行礼道谢,服侍祖母用药。   祖母犯了阳亢,每日都要服用血府化於汤,想来这药的效果,应比寻常的效果更好一些,不然太后娘娘也不会特意交代了女医官,在祖母进宫之后,给祖母把脉用药。   宫里也担心,祖母身子不好,在宫里出了差错。   用药之后,虞老夫人又歇了一盏茶,脸色缓和了一些。   女医官把了脉之后,点点头。   沈姑姑安排了软轿,允虞老夫人乘轿进宫。   这些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虞老夫人只能受着,不能推辞,否则就是不尊太后,是要治不敬之罪。   在沈姑姑的引领之下,几乎没有绕道,就到了寿延宫。   虞幼窈低敛了眉目,跟着沈姑姑进了寿延宫外殿。   目及之下,一片金碧辉煌,滔天威严,冷森森地,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迫在心里,令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到了外殿,沈姑姑笑容一松:“老夫人和韶仪县主,先在外殿歇一歇脚,吃用一些东西,养一养精神,等太后娘娘召见。”   虞幼窈感激道:“这一路有劳姑姑照应,谢谢姑姑。”   沈姑娘眼神一亮,就拉了虞幼窈的手:“要谢等一会儿见了太后娘娘,就谢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我也是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办事。”   可真是个懂事丫头。   在二道宫门的时候,她身上带了差事,自然是闲话少说。   到了殿内,她办完了差事,自然要去太后娘娘跟前交差,多说了感激的话,落在旁人耳里,也会认为太后娘娘交代的差事,她办得妥妥当当。   她自己体面了,搁太后娘娘跟前也体面。   虽然,以她的身份,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体面。   但是锦上添花,谁不喜欢呢?   难得的还是,她有这份不卑不亢,与人为善的心思。   虞幼窈连忙应下了。   沈姑姑进了内殿,宫女们次第上了茶水,点心。   “快吃些东西,垫一垫肚,”一边说着,虞老夫人就夹了一个外面澄黄,形似百合的点心,放进了小碟子里,递到虞幼窈面前:“这是松子百合酥,以梅子猪肉,蛋黄,松子做成的,形似百合花,香酥适口,是宫廷御膳,外面是吃不到的。”   说到这儿,她眼中流露了一些怀念——   “我从前进宫,就好这一口,回到家中,也吩咐家里的厨房试着做,样子倒是差不多,可就是做不出宫里的味道,”说到这儿,她不禁露了笑容:“想来太后娘娘也是想着你年岁小,还是馋嘴的年岁,命人准备了不少宫里精致的点心。”   上次她来,准备的都是药膳小食,点心也都养身易克化的。   虞幼窈目光动了动,祖母不会无缘无故,拿了盘点心说话,想着这一路,太后娘娘处处妥帖安排,对她们表达了极大的恩典。   如今到了寿延宫,再多的戒备、拘谨也该放下一些。   思及至此,虞幼窈也笑了:“那我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松子百合酥不干口,也不腻口,一连吃了三个,还有些意犹未尽,仿佛能一直吃到肚子撑不下。   除此之外,还有太后饼、蜜汁蜂糕、椰香糯米糍、小烧饼、秘制叉烧酥等等。   每一样都是虞幼窈从前没有吃过的。   虞幼窈也没有客气,也吃了不少。   吃完了东西,虞幼窈扶了祖母去了偏殿行了方便,重新整理了仪容,这才回到外殿,继续等太后娘娘召见。   太后娘娘并没有让她们等太久。   没一会儿,就有内侍过来传唤。   小宫女一左一右打起了明黄的帘子,祖孙俩一进了内殿,就将捧在手中的锦盒,递给了身边伺候的小宫女。   有宫女上前,一左一右摆了两个明黄的软垫。   虞幼窈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不敢乱转,祖母跪了,她就跟着跪下,地上铺了金砖,晃得人眼晕,来自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注视,压迫在头顶,头上沉甸甸地珠翠大冠,压得脖子又酸又胀。   过了一会儿,虞幼窈听到头顶传来高高在上的威严声音:“起吧!”   虞幼窈听到祖母拜谢:“多谢太后娘娘。”   她也跟在祖母后面,拜谢了太后娘娘。   紧接着,就有一个小宫女走过来,将她扶起来,虞幼窈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眼儿也不敢乱瞄。   太后娘娘坐在凤榻上,里屋穿了圆领的真红大袖衫,外面是明黄色的大袖翟衣,衣上绣了金凤,梳了松山髻,戴了一顶齐额的九凤珠翠冠,冠上的九凤嘴里衔了流苏,显得华贵重庄,又精美漂亮。   她一只手绕缠着佛珠,搁在榻上的凤首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手摆在腿上,小指上的指套,雕凤镶宝。   太后娘娘打量了虞幼窈。   十三四岁的姑娘,身段纤盈细弱,便是一身厚重的县主命服,也难掩宫腰楚楚,桡骨嬛柔,规矩仪态都是极好。   太后娘娘放缓的声音:“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虞幼窈几乎生不出任何违抗的心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在太后娘娘审视的目光下,缓缓地抬起了头。   细细一对弄月眉,盈盈一双潋滟目,鼻琼山秀,丹唇含芳,再一张白腻的鹅蛋脸。   太后娘娘也不禁赞了一声:“娇色含光,韶光淑气,皇上赐你韶仪县主,倒也不负其名,”说到这儿,她语气又温和了一些,瞧了身边的位置:“坐到哀家身边来。”   虞幼窈不是长辈们最喜欢的端庄秀美,可她娇贵明亮,含韶光亦含皎色,任何人瞧了,都要眼眼一亮,眼里再也盛不下旁人了。 第662章 光耀祖功   立马就有宫女,置了一张锦杌在太后娘娘旁边。   虞幼窈敛衽下礼,乖巧应声:“是!”   行完了礼数,她低眉敛目地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在太后娘娘身边坐好。   太后娘娘见她不卑不亢,规规矩矩,笑容深了一些,转头瞧了还站着的虞老夫人,温声道:“你也坐,别尽站着受累。”   虞老夫人低头谢恩,小宫女扶着她坐到一张垫了软垫的椅子上。   太后娘娘喜欢虞幼窈,拉起了她的手:“好孩子,在家里都读了什么书?”   脸上露了温和的笑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就连问话,也都是寻常长辈,见到后辈之后通常会问的话,没有一点架子。   不知不觉,就叫人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忘记了眼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虞幼窈羞涩一笑,小声回答:“家里请了女先生,读了《女诫》、《内训》、《女语论》,另外读了《四书》,《五经》也略读了一些。”   读女书是为了明德,读四书是为了明理,五经是为了知礼。   都是大家闺秀该学得。   太后娘娘笑容一深:“多读些书好,女子多读书,也能知礼明德,知善而行善,”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道:“教你课业的女先生,是叶应秋吧,是个才德兼备的人,早年些,她没有和离的时候,曾跟着婆母进宫拜见过哀家,哀家喜欢她做得笔,用了许多年,也用习惯了。”   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但字字句句才德善礼,令虞幼窈不敢轻忽大意:“祖母也说,身为虞氏子孙,要多读些书,才能铭记祖德,光耀祖功,不辱家风,”说到这儿,她抿嘴了微微一笑:“叶女先生也时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不能断章取义,非指女子不需要读书有才,而是劝戒女子要以德行为主,无才须有德,有才更须有德。”   虞氏族的祖德、祖功是什么?   无非是高祖皇帝亲赐的“忠烈”二字,而太后娘娘字字句句都是“德”,她自然也要接了这话。   太后娘娘一听这话,笑容更深了,拍了拍她的手:“你们虞府满门尽忠尽烈,皇上和哀家也都记着。”   她挑了眼儿,瞧了虞幼窈。   纤细盈弱的姑娘,就坐在她的身边,却不显慌张卑怯之态,她双腿并拢,双手交叠于双腿之上,柔荑纤妙,端坐了身形,背脊单薄挺立着,却并不刻板、僵直,反而有一种从不容不迫的高贵柔态。   这样的姿态,礼数好虽好,可到了贵人面前,就难免就会人觉得,她对贵人不敬。   可是,她削肩自然下塌,低弯了一截儿玉颈,显露出了柔顺恭敬之态。   任人瞧了,都要大叹一句:“好风骨!”   太后娘娘瞧了多宝阁上,一尊白瓷粙的美人瓶,细腻的瓷儿,白腻得比玉还要细滑,那细长的瓶颈儿,像极了韶仪县主的玉颈,光润优美。   抛开身份地位不提,她倒是真有些欣赏虞幼窈了:“哪家都不如你祖母会教人。”   这话明着是在夸祖母,却也是变了法儿在夸她,虞幼窈羞涩一笑,也不好提长辈的话,就下意识摩挲了腰间的宫绦。   太后娘娘注意到她的举动,低眼瞧了,虞幼窈腰间系了宗亲才有资格佩带的彩帨,上面挂了一条宫绦。   这大约就是她当年,让沈姑姑亲自挑了,送给虞幼窈的宫绦。   太后娘娘又笑了:“朕幼清以廉洁兮,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幼取字幼清,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话儿,又道:“今日一见,果然如哀家当年想得一样,是教你祖母教出了风骨德行。”   这是当年太后娘娘对她的评词,虞幼窈受宠若惊:“臣女惭愧!”   太后娘娘拍了拍她的手,话锋一转:“好孩子,早前荣郡王府行事太过荒唐,让你受了委屈。”   虞幼窈眼眶一红,连忙道:“皇上和太后娘娘厚爱臣女,为臣女主持公道,臣女深受皇恩浩荡,铭感五内,无以言表,”说到这儿,她倏然起身,走到太后娘娘跟前,下跪一拜:“臣女听闻太后娘娘忧心旱灾,体悯百姓之苦,要募银赈灾,臣女亦有心,愿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忧解难,为这大周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她话音方落,跟前伺候的小宫女,就将捧在手中的锦盒递还了虞幼窈。   虞幼窈伸手接过,将锦盒高举过头:“臣女虽无太后娘娘之懿德,亦有从德之心。”   太后娘娘瞧了一眼沈姑姑。   沈姑姑连忙上前,接过了锦盒。   太后娘娘这才温声道:“你有心了,快起来吧,你是皇上亲赐的韶仪县主,有宗亲爵位,别动不动就下跪。”   虞幼窈低头抹了眼泪,哑声道:“臣女多谢皇上,太后娘娘的恩典。”   说完了,她又是一拜,这才让宫女扶起来,坐到锦杌上。   太后娘娘将手中的帕子,塞进她手里:“快把眼泪擦一擦,皇上封了你韶仪县主,从今往后不管是宗亲,还是外臣,哪个也不敢随意欺辱了你去。”   这话算是承诺了。   只是这承诺有多重,还要视她捐了多少钱财。   虞幼窈垂着眼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太后娘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后,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宫女。   宫女连忙递了一杯茶过来。   虞幼窈用了一些,情绪这才平复了一些:“臣女在江南一带有六十间粮油铺子,二十间药铺,已经派了家中的老仆,执了信物赶去了浙江,将这些粮油药材调往浙江,协助叶参将及朝廷特派赈灾的官员们救助百姓。”   方才为了旱灾捐银,现在为了水患捐粮。   六十间米铺,二十间药铺,粮油和药材,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太后娘娘郑重地握了握她的手:“韶仪县主,深明大义,哀家替皇上,替这大周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谢谢你了。” 第663章 骊阳公主   虞幼窈垂着眼睛:“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女是大周朝的子民,受大周朝水土哺养,受皇上仁治功德而享富贵,这些都是应当的。”   “好孩子!”太后娘娘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透了满意,转头瞧了虞老夫人:“你回去仔细养着身子,往后有空了,就经常带韶仪县主进宫走动走动,”说完了,她瞧又瞧了虞幼窈:“骊阳和韶仪县主年岁也算相当,许是能玩到一块去。”   说曹操就曹操到!   太后娘娘才一落口,明黄的帘子一起一落,就有一个穿了金宝地桂兔纹妆花纱的少女,走进了屋里。   金宝地是用捻金线织满地,在金地上织出金彩交辉的花纹,这金线也不是线,而是金丝制成的细线。   一眼看着富丽堂皇,灿若明霞。   虞幼窈敛下眼睛。   果然!   骊阳公主明媚妍丽,进了内殿后,就直接走到太后娘娘跟前,福了福身:“骊阳给皇祖母请安。”   也不等太后娘娘应答,行完礼了,她就坐到太后娘娘身边的榻上,声音娇脆:“皇祖母方才说我什么呢?”   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转头瞧了虞幼窈,介绍:“这是骊阳,”接着,又笑着对骊阳公主说:“这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嫡长女虞幼窈,前不久封了韶仪县主,是个德才兼备的可人儿。”   骊阳公主好奇地看向了虞幼窈。   她头上梳了元宝髻,戴了一顶鎏银的凤凰衔珠步摇冠,冠上镶宝了珠翠,一歪头,翠冠上面的流苏,轻盈地晃动,摇曳。   大周朝时兴步摇簪、步摇花、步摇冠、流苏妆扮,因此这类的饰品,也是花样繁多,精巧不已。   虞幼窈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敛衽下礼:“见过公主殿下。”   一个外臣之女,便要客气礼待一些,也犯着不皇祖母亲自开口介绍。   骊阳公主连忙起身,走到虞幼窈跟前,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你今儿可是皇祖母的娇客,可不行这样大的礼,”她弯了弯唇儿,笑得明媚大方:“早两年,我就听祖母提过韶仪县主,今儿一见,果然韶光淑气,姿仪甚好。”   一边夸了人,眼儿却落在虞幼窈一截盈盈地楚宫腰,这样纤细盈弱的腰枝,就跟柳条儿似的,仿佛一折就断了。   真正令人羡慕。   她骨架要大一些,不管怎么调理,都显得腰粗。   虞幼窈连忙道:“公主殿下谬赞了,祖母也时常提及,公主殿下明媚大方,宛如芙蓉般妍丽。”   骊阳公主笑着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有些渊缘呢。”   虞幼窈轻颤了眼睫,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该要说得话。   果然!   骊阳公主转口就提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也是皇祖母怜惜我,就将许姑姑派到我跟前照料了几年,原是想求了皇祖母,让许姑姑到我跟前伺候,不过许姑姑有心出宫,就作罢了,后来许姑姑才进了你们家。”   虞幼窈抿了唇儿轻笑:“原来如此,许姑姑进了我们家,鲜少提起宫里的事,臣女却是不知道这些。”   骊阳公主笑着问:“许姑姑还好么?”   虞幼窈回答:“有劳公主殿下挂碍,姑姑还是老样子。”   骊阳公主欣慰地点头:“那就好,姑姑在宫里操持了半辈子,也是辛苦,皇祖母时常说,你们虞府满门忠贞节烈,是难得的好人家,姑姑到了你们家,也能享一享清福,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看似闲聊的话,可骊阳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和太后娘娘如出一辙。   如此看来,这位骊阳公主能得了太后娘娘的宠爱,也不是没有道理。   虞幼窈红了脸:“也是太后娘娘抬举我们家,姑姑平常对臣女多有教导和照顾,我们家理应好好照顾她的。”   骊阳公主笑着转了话题,就问起了宫外的事。   两人一来二去,你来我往,聊得还算热络。   至少旁人瞧了,是这样没错。   太后娘娘转头瞧了虞老夫人:“她们两个倒是一见如故,随她们玩儿去,我们两个老得,好好说说话。”   虞老夫人正要说“是”——   外面就传来了内侍尖细的声音:“兰妃娘娘到。”   骊阳公主和虞幼窈停了话。   太后娘娘表情淡了一些:“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明黄的帘子一左一右地挑起,兰妃娘娘进了内殿,   她梳了牡丹髻,髻上戴了一大朵赤金镶红宝牡丹大花,每一片牡丹花瓣,都薄如蝉翼,随着她步履轻盈,轻微地在头上颤动,穿了一身十幅湘裙,腰间每一褶各用一色,十幅十色,每褶绣以花鸟图纹,镶了珠宝翠宝。   兰妃娘娘长得艳美,如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光彩夺人,艳冠后宫,还真不是虚得。   兰妃娘娘笑盈盈地上前,福了福身:“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淡淡道:“免礼吧!”   兰妃娘娘起身,就坐到了太后娘娘下首的位置,这才瞧向了虞老夫人:“虞老爷子去了后,老夫人也不大进宫了,说起来,本妃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老夫人,老夫人身子可还好?”   她语气颇有些稀嘘。   虞老夫人坐不住了,连忙起身给兰妃娘娘行礼,兰妃娘娘跟前的小宫女,机灵地上前阻止了她。   兰妃娘娘也连忙开了口:“您老可得消停着,在太后娘娘宫里,本妃哪能担得起您这礼,您可是太后娘娘盼来的客人呢。”   按品级上来说,虞老夫人与平级,虽然她是宫妃,地位上有所不同,“君臣”之间还有一道礼数。   但虞老夫人的礼数,还要分场合。   今儿虞老夫人是来拜见太后娘娘的,不是她。   这里也不是她的兰仪宫,而是寿延宫。   虞老夫人顺势坐回了椅子:“有劳兰妃娘娘惦记,老妇身体还好。”   兰妃娘娘笑了一下,不经意就瞧了,坐在太后娘娘身旁的少女,目光不由一顿:“这就是韶仪县主吧,”她眼里透了打量,语气难掩惊赞:“可真是随了谢淑人,是个韶光淑气,含娇吐蕊的美人儿。” 第664章 兰妃娘娘   母女俩如出一辙,一个娇艳,一个娇贵,都是叫人眼前一亮的明亮,似星光透了璀璨,似月华透了皎洁,又似日晖透了耀眼。   旁人与之一比,难免就落了下乘。   不是长相不如人,而是韶仪县主身上带了光,这光照人照己。   虞幼窈连忙起身,向兰妃娘娘福了一礼:“臣女蒲柳之姿,多谢娘娘谬赞。”   若非虞府与宁远伯府,一早就有了龃龉,这样一个娇美人,配了二皇儿倒是极好,兰妃娘娘心中惋惜,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笑道:“韶仪县主不必多礼,快坐着吧,不然太后娘就要怪本妃惊忧了她老人家的娇客。”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坐回了锦杌。   兰妃娘娘瞧了骊阳公主了一眼,就错了眼睛,从宫女手中接了一个锦盒:“太后娘娘要募银赈灾,臣妾也有心为皇上分忧解难。”   沈姑姑笑盈盈地接过。   虞幼窈注意到了,兰妃娘娘掠过骊阳公主的眼神,冷淡又漠视,不像一个宫妃,对待嫡公主的态度。   她随手端了茶杯,借着喝茶作掩,眼角睨了骊阳公主,骊阳公主在看向兰妃娘娘之时,笑容略微收敛了些。   “你有心了。”便是不喜兰妃张扬作派,可太后娘娘也不得不承认,兰妃是个聪明,识大体的人。   皇上的动作这样大,虞府也不是傻子,兰妃挑了虞老夫人带韶仪县主进宫谢恩,特地过来送赈灾银,是在变了法儿地告诉虞府,这募银赈灾,是真募银,也不是盯了虞府一家,连宫里也当仁不让。   如此,也算全了宫里的算计。   兰妃娘娘顺势就提了浙江的水患,屋里几个大人少不得也要附合,说完了水灾,就难免要提北方干旱。   这一说,话就多了。   直到午时过了三刻,太后娘娘面露了疲惫之色。   兰妃娘娘这才识趣退安。   虞老夫人也不好久呆。   太后娘娘就道:“时辰不早了,哀家也乏了,老夫人和韶仪县主,去偏殿歇一歇身,便留在宫里用午膳。”   虞老夫人和虞幼窈连忙谢恩。   回到内室,太后娘娘先打开了虞老夫人呈上来的锦合,里面摆了一叠的银票,还准备了册子,册子上注明了这一叠银票的票号、额度,拢共十万两。   虞老夫人是代表了虞府大房捐银,十万两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从前宫中募银,全凭各家愿意拿多少,家底薄一些的几十上百两,家底殷实一些的,成百上千也有,超过五千两的,却是屈指可数。   太后娘娘轻叹一声:“虞老夫人这些年也不容易,一下出了十万两,除了她自个吃斋念佛,供奉了菩萨,想多尽一份菩萨心肠,也有皇恩浩荡的原因,也是陶弄了家底。”   沈姑姑也道:“虞老夫人仁厚心善。”   太后娘娘最初预计,虞府能出五万两已经是不负皇恩浩荡。   想要靠募银赈灾,那是不可能的。   京里头各家,比照这个数或多或少合计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赈灾是不够了,至少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如今远超了这数目,可见虞府是真有心。   太后娘娘打开了韶仪县主的盒子,拿了册子,忡怔了半晌。   沈姑姑描了一眼,呼吸紧了紧。   太后娘娘合上了册子,装进了盒子里:“现在觉得,皇上封了虞大小姐韶仪县主,还是薄了些,就这份深明大义,封个郡主也够了,”她将盒子交给了沈姑姑,淡声道:“拿去御书房交给皇上吧,”说到这儿,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虞府不负忠义节烈,往后便也多厚待一些。”   整整一百万两,宫里对韶仪县主名下的产业,也是了若指掌,这一百万两,是她名下所有庄铺十年几年,近半的盈利。   肯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除了皇恩浩荡,怕也如虞老夫人一般,是养出了菩萨心肠。   沈姑姑捧着盒子,一路到了御书房。   朱公公连忙迎上来,眼儿往锦盒上一扫,就笑道:“沈姑姑过来了,皇上刚刚处理完了奏折,正在头疼,该派谁去浙江赈灾,您快请进。”   沈姑姑低头瞧了捧在手中的锦盒,心下有些了然,笑着跟朱公公一起进了御书房。   皇上脸色青灰,两颊却透了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刚刚服用了丹药不久,沈姑姑将锦盒交给了朱公公,转述了虞老夫人和韶仪县主进宫谢恩,说得一些话,之后又道:“太后娘娘赞,虞府不负忠义节烈,韶仪倒主不负皇恩浩荡。”   剩下的话不用她多说,皇上就该明白了。   朱公公呈上了锦盒。   皇上笑了:“虞府忠君事君之忠义,朕自然铭表。”   沈姑姑得了话,就退安了。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皇上打开了锦盒,看到里面的数目,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只是浑浊的眼底,透了一抹深不可测的光。   皇上看了盒里良久,合上了盒子,意味不明道:“就连一个未出阁的内宅小姐,都比朕有钱,你说,”他灰沉沉的目光,盯向了朱公公,一字一顿地问:“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失败啊?”   朱公公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瞬间就汗湿重衫:“皇上仁治功德,故虞府和韶仪县主舍家财,为皇上分忧解难,”说到这儿,他连牙齿都磕啦打起颤来,声音也抖不成样:“是、是有人不思君恩,欺君罔上,中饱私囊……”   前有浙江都司贪墨军晌,后有工部联同,司礼监河道监管,浙江官员,贪墨修河款,这些银钱一年一年积累起来,就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朱公公垂了眼睛。   有了对比,才能突显出虞府的忠义。   果然!   皇上一提了这话,就冷笑一声:“是啊,朝中有如虞府这样的忠义节烈之臣家,亦有吸血的蚂蝗,”说到这儿,他脸色倏然阴狠:“以为天高皇帝远,朕就治不了他们,从前吞了朕多少,如今都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朱公公又将头压低了一些,大气也不敢喘了。 第665章 圣谕   皇上继续道:“听说,韶仪县主还将自己在江南一带所有的铺子的粮油、药材舍出来赈灾,一个内宅女子,便也有济世之胸怀,如此深明大义,将朕的满朝文武都比了下去,”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是虞爱卿教女有功。”   朱公公心弦陡然一松。   皇上不再盯着虞大小姐,彻底将目光盯向了浙江,祸水东引这是奏效了。   “来人啊,”皇上高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一个内侍,急步进了屋,垂头听谕:“传朕口谕,拟以吏部左侍郎虞宗正,兼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钦点浙江巡按监察御史,三日后前往浙江,赈济灾民,以慰民心。”   朱公公垂下眼睛,皇上久不上朝,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被司礼监居中窃权,内阁分权,已经是形同虚设。   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却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上达天听,只需对皇帝负责。   巡按御史官职虽低,但代天子出巡,权利通天,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资格,能够“以小监大”、“以卑督尊”,独立行权,考察吏治,不受任何官员约束、管制。   地方官员就没有巡按御史管不动的。   只要赈灾这事,没什么大的纰漏,虞宗正就是立了天大的功绩。   想来浙江赈灾回来,有了赈灾这样的大功,这个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帽儿,也摘不掉了,从今往后,便是内阁议事,也少不了他一席之地,官职虽低,权利却直逼阁臣,不入内阁,却能与阁臣一较高低。   虞宗正是有个好娘,又养了一个好女儿。   直到未时(十三点),虞老夫人和虞幼窈拜别了太后娘娘,打道回府。   临走时,沈姑姑笑眯眯地捧着了一个盒子,递到虞幼窈手上:“听说韶仪县主喜欢宫里的点心,太后娘娘就命人准备了食谱,韶仪县主回到家中,可以自己做来吃。”   虞幼窈受宠若惊,连忙接下盒子,蹲身下礼:“臣女,万谢太后娘娘。”   沈姑姑笑着将她拉起,拍了拍她的手:“以后韶仪县主得了空,就时常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   虞幼窈连忙应是。   虞老夫人乘了软轿,后面还跟了一应宫女太监,手里都捧了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些精致的点心吃食,铭茶、香料、药材等,全是各地稀罕的贡品,也是精心准备的。   到了第二道宫门,虞幼窈辞别了沈姑姑,这才扶着祖母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地驶出了内宫,到了宫外。   虞幼窈嘴儿一呶,抬手就取下了头上的大冠:“大冠本来就沉实,进了宫之后,我都没抬过头,脖子都快要酸死了。”自己摘了大冠不算,她还凑过去,把祖母的大冠也取下来:“我给祖母揉一揉肩颈。”   虞老夫人也不说她,没得规矩了,心疼道:“知道你今儿遭了罪,自个儿歇着去,我可不像你,是头一次进宫,也是歇一歇,就缓过神了。”   进宫之前,可是让她捏了一把汗,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后,看着孙女儿应对太后娘娘,对答如流,字字句句,大方得体,不管是规矩,还是礼数,样样周全,没有错漏,可不像头一次进宫的小姑娘,比她这个老人家,还要从容不迫。   有了这样的心性,想来以后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也能从容应对,这样的心性,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能有的,是被令怀养出了心胸和眼界。   如此看来,这几年来,她纵容表兄妹俩亲近,便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没错。   两人关系远超寻常表兄妹亲近,将来令怀顾忌的,便不光是表兄妹之间的情份,还有他们深厚的感情,也能更周全地护着窈窈。   春晓递了一杯玉桂茶,虞幼窈用了一些,就问:“祖母,我瞧着,兰妃娘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怎么独独对骊阳公主视而不见?”   寻常人进了宫,不是战战兢兢,就是谨小慎微,哪儿像她,头一次进宫,竟然还能观察到这细微之处?   真是白担心了,虞老夫人心里骄傲又心酸:“其实这件事,在京里头各家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虞幼窈越发好奇了。   虞老夫人也不吊她胃口:“你仔细想一想骊阳公主的封号。”   虞幼窈愣了一下,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骊,驹之意,北境有一山,名叫骊山,堂堂大周朝的嫡公主,怎么会以山马封号?”   才一问完,她脑子就是一炸,表哥之前提过一些,当年狗皇上御驾征北,就是在骊山一带,遭了狄军的围困,宁国公忧心皇上安危,匆匆带兵救援,也是在骊山一带,遭了狄人埋伏,最后惨死在骊山一带。   而且,宁国公父子是武将,善驹以骑射。   “这就对了,”提起当年的事,虞老夫人也是直叹气:“兰妃娘娘名下有一公主,封了昭平公主,既昭又平,虽庶出,封号却如嫡出尊荣。”   昭,日明也——   足以见得,皇上对这位庶公主的重视。   虞幼窈忍不住问:“这是为什么?皇后娘娘总不至于为了怀念父兄,就给女儿请了这样的封号?”   虞老夫人摇摇头:“因为骊阳公主,本就不是皇后娘娘所出!”   “什么?”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虞老夫人又扔了一个惊天炸雷:“不,应该说是,骊阳公主不是皇上与皇后所出,也不是天家血脉。”   虞幼窈脑袋又是一炸,陡然明白了:“难道骊阳公主是宁国公府的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骊阳公主的封号,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她之前没往这上面想。   就难怪没人敢提这事。   虞老夫人蹙了眉,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当年宁国公府获了罪,宁国公府这一支,除了一个年弱的庶子被皇上格外开恩,判了流放,其余人等都被杀头,族里其他嫡支、旁支也都判了流放。” 第666章 巡按御史   接下来的话,不用祖母说,虞幼窈多半也能猜到了。   果然!   事情的真相各家都是心知肚胆,却没人敢提半句,虞老夫人轻叹一声:“皇上念及宁国公府当年的扶助情份,又念及与皇后娘娘的夫妻情份,待这件事风波过境,就格外开恩赦免了宁氏族人,宁氏族人允许回祖地生活,骊阳公主是宁国公府这一脉唯一的根苗。”   虞幼窈唇儿轻弯,透了一丝冷冷地讽刺。   想来骊阳公主,就是当初那位那被免了死罪的庶子,留下的唯一子嗣。   宁国公府背了黑祸,祸及满门,到头来宁氏族人,还要感念皇上网开一面的恩德。   可真是讽刺至极。   虞老夫人继续道:“那位庶子,没熬过流放之苦,只留了一位幼女,便撒手人寰,宁氏族人带了初生的婴孩进京谢恩,中宫无子女,皇后娘娘向皇上讨了恩典,将这个孩子抱身边抚养,并请了封号,就是骊阳公主了。”   虞幼窈有些了然,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功臣良将家的遗女,被荫封公主、郡主,接进宫里抚养的先例。   中宫无子女,皇后娘娘要将侄女接进宫,皇上没有拒绝的理由。   加之宁国公府的事,朝臣们都是心知肚明,皇上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脸面,自然要厚待皇后娘娘,及宁国公府的血脉,甚至是宁氏族人,也不至于寒了朝臣们的心。   太后娘娘之所以对骊阳公主宠爱有加,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   也有补偿宁国公府的意思。   但是!   骊阳公主再怎么受宠,也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兰妃娘娘也确实没必要,将骊阳公主放在眼里。   虞老夫人轻捻着佛珠:“造孽哟!”   虞幼窈也知道,祖母嘴里这个“造孽”指的是什么,不觉就想到了周厉王的下场,就有些心有戚戚。   虞老夫人转了话:“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捐了也就捐了,天灾人祸不断,只要是这大周朝的子民,就没人能独善其身,多捐一些出去,免得旁人以为咱们家藏掖着,尽盯着咱们家盘剥,那才是后患无穷。”   若不能满足上位者的胃口,不仅会惹了上位者的不满、猜忌,吃力不讨好,恐怕有了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虞幼窈点头:“表哥也说了,太后娘娘既然说了是募银赈灾,那么这捐出的钱,至少有半数,是用要在百姓身上。”   为了方便帮助表哥广积粮,这两年她将自己名下好些产业,以亏损的名义便卖,悄悄置业、置产,由明转暗。   朝廷也只能查到明面上的产业。   有了镖行和商船的巨利,娘留给她的那些嫁妆产业,反而成了小头。   太后娘娘募银赈灾,她捐粮捐药,又一口气捐了一百万两,在所有人看来,也是掏弄了大半家底,确实是不负皇恩浩荡。   虞老夫人也点头:“太后娘娘算计颇多,却还是有些懿范,皇帝沉迷丹术,朝野上下也不太平,皇上能稳坐龙椅,也跟太后娘娘擅长拢络内外命妇有关,”说到这儿,她又是一叹:“大周朝有明文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说,虞幼窈却懂了,募银赈灾应是靠谱的,心里又放心了些。   回到了府里,虞老夫人满身疲惫,才换了一身累赘的命服,打算躺一会儿,青袖就过来了禀报:“大老爷过来了。”   平常这个时候,老大都是在衙门里,想来宫里又有动作了,虞老夫人轻叹一声:“扶我起来。”   “祖母歇着吧,父亲那里我去说。”虞幼窈担心祖母,连窕玉院也没回,就帮着柳嬷嬷伺候祖母梳洗,身上还穿了一身县主的命服。   虞老夫人摇摇头:“你以后少往你父亲跟前掺合。”   虞幼窈心中一跳,低着头没说话了。   虞宗正匆匆下了衙门,就到了安寿堂,身上还穿着官服,见柳嬷嬷扶着满面疲惫的老夫人出来,大女儿身上还穿着县主命服。   他连忙上前一拜:“母亲,您受累了。”   虞老夫人摆摆手:“今儿进宫谢恩,我代表虞府捐了十万两银票,窈窈掏弄了大半家底,捐了一百万两,也算如了你意。”   虞宗正表情一讪,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再多的激动兴奋,也冷却下来了:“方才皇上下了圣谕,让我兼职都察院十三监察御史,钦点了巡按监察御史,去浙江赈灾,”说到这儿,他又弯腰下拜:“儿子有了此番前程,全赖母亲替儿子周全,打点。”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周朝的监察御史,是很有实权的,只不过皇上久不上朝,对朝臣并不信任,更信重宫里头他能掌控的宦官。   十三道监察御史形同虚设,巡按的活儿,变相地交到宦官手里。   皇上已经很久不曾钦点巡按监察御史。   而虞宗正是吏部左侍郎,吏部的职权,是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也有考察吏治的职责。   巡按监察御史,代天子巡吏,也是考察吏治,职权涉及了武将,甚至直接受命天子,不受吏部,都察院官制。   这大周朝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就没有虞宗正管不够的。   虞宗正不入内阁,却权比阁臣,成为了真正的权臣。   也难怪虞宗正连家里也算计。   这块大饼,任谁也忍不住诱惑。   虞老夫人捏紧了佛珠,表情一淡:“你也别谢我,咱们虞府这十万两,搁在宫中的贵人眼里,还不够塞个牙缝的,要谢就谢你娶了一个好妻子,生了一个好女儿,能舍了大半的嫁妆银子,替你打点官途。”   虞宗正表情有些复杂,不觉就想到了谢氏,窈窈拿的这一百万两,白说了,还是谢氏当年的嫁妆产业。   虞老夫人也不看他脸色:“窈窈不光捐了银,江南一带六十间粮油铺,二十多家药铺里的粮油、药材,也都全捐了,这些都是你去浙江赈灾的底气,你该好好谢谢窈窈。” 第667章 不负皇恩   虞宗正心中一喜,朝廷下拨的赈灾银钱,并不是很多,但浙江灾情甚广,有了谢府的二十船粮食,还有大女儿捐的粮药,差事就好办了许多。   大女儿为他牺牲这么大,虞宗正心里既骄傲,又欣慰:“今儿去衙门传达圣谕的公公说,皇上赞你深明大义,窈心善德,不负虞氏忠义节烈之德,还夸府家风清正,是积善和德之家,故而才将赈灾的事交托于我,望我不负祖功祖德,不负皇恩浩荡。”   虞幼窈低眉顺目:“父亲此去浙江赈灾,想来也是艰辛重重,万幸能帮到父亲,”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福身:“便预祝父亲,此去浙江,一切顺利,身体安康。”   虞宗正贪恋权势地位,骨子里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清高作派,对钱财并不看重,而且他兼了十三道监察御史,直接受命天子,肯定是要借此立功,让皇上满意,派他去浙江赈灾,也是最好的结果。   之前,虞宗正对她提了,要为母亲请封诰命,她差不多就猜到,虞宗正想要更进一步,除非为朝廷能立下大功。   之前想得是赈济旱灾。   后来浙江水灾,就猜到是去浙江赈灾。   这才是她捐粮捐药的原因。   这话是说到虞宗正心坎里去了,他高兴道:“好,父亲就借你吉言了。”   虞幼窈笑了一下,没说话。   到了第二日,朱公公又来了虞府,带了不少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赏赐。   虞幼窈捐银捐粮捐药的事,宫里虽然没有声张,却也没有捂着,各家在宫里都有眼线,这一打听,什么都清楚了。   这也是宫里刻意为之。   于是,整个京兆都知道了,太后娘娘募银赈灾的事,也算是落实下来。   京里头各家也都不是傻子,虞幼窈被封了县主,已逝的谢大夫人也封了淑人,可真是皇恩浩荡。   虞府自然要“回报”皇上。   这是宫里的算计。   有了虞幼窈深明大义在前,京里头各家也都知道了,这次募银不是小打小闹。   太后娘娘募银赈灾,针对的是所有内外命妇,地方官员也包含在内,京里的风向,往往代表大周朝的风向,全国各地的豪绅、商贾也都参与其中。   因此募银赈灾,进行十分顺利。   这也让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多募些银钱,下半年受灾的百姓,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五月中旬的时候,虞幼窈收到了浙江宁波一处庄上管事的传信。   浙江十几个县的田地都淹了,下半年受灾的百姓没了收成。   这个时节,不管种什么都晚了。   庄子上种了上百亩的番薯,就打算将番藤发放给受灾的百姓们,教导他们种植番薯,等到七八月份,番藤发了,百姓们可以掐了番薯叶子充饥,下半年最缺粮食的时候,番薯收成了,也能活命。   虞幼窈飞鸽传书,让他尽快安排,又寻了胭脂庄上的李管事过来问话。   李管事就道:“浙江气温适中,光照较多,番薯贱活得很,估计能种到五月下旬,六月大约也能种,可能会影响产量。”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虞幼窈一直在关注募银一事,及浙江赈灾的情况。   一晃眼就到了六月。   表哥离京也有一个月了,这其间也只收了一封平安信,她倒是不担心表哥,会出什么事,只是心中十分想念。   而此时,被虞幼窈牵挂的殷怀玺,到了北境之后,并没有着急和哈蒙会面,而是每日带兵巡视北境的旱情,以及番薯的种植情况。   北境水田不多,大部分都是旱地,其中又以沙土地较多。   番薯试种成功后,虞幼窈就在北境各地区买了大量庄地、山林,北境地多又都是旱地,地价也十分便宜。   大周朝水田,一亩地需要十几两银子,地区不同,价格还有差异,无法概论。   良田约是五六两一亩,这是比较稳定的价值,普通土地不超过三两,北境的沙土地,一亩不过三四百文。   番薯不挑土地,但是对沙地的适应性更强,产量也更高。   因此,今年北境的番薯种植,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后来,虞幼窈提出了扦插种植,又极大地扩大了种植。   管事还借了武穆王府的名义,将多余的薯藤发放给百姓们种植。   武穆王府在北境极有威望,周厉王在世时,就极重农荒,沙土地哪家都有几亩,百姓们也不怀疑,纷纷跟风种植。   庄上的管事一脸惋惜:“去年庄子上的棉花也试种活了,虽然结了果没开棉,但庄上有经验的老农说,是种植晚了,又天干的原因,原是打算今年扩大种植,但北方今年又是天干,大小姐也吩咐了,今年大范围种植番薯,棉花以后年景好的时候,再继续种。”   庄子上少量种了些棉花,但情形不是很好。   殷怀玺对农事了解不多,但瞧了庄子上的番薯长势,也觉得不错,就问了庄上的事。   管事从前也是殷怀玺的人,自然也没瞒着:“庄上的地,都是先租给烈士家属们种,也不需要交租子,种子都是庄子自己出,收成的粮食,庄上得七成,农户们自己得三成,庄上的许多活儿,也是先雇给家境比较差的战士家属,因为有了活计,生活也改善了不少。”   管事从前也是周厉王手底下的兵,后来腿上受了伤,每到秋冬就犯腿疼,没法再上战场,这才退了下来。   他自然也希望,战士的家属们,日子能过好一些。   因此,他对大小姐很感激。   殷怀玺稍一想就明白了,沙土地种不出粮食,百姓们也不乐意租种,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开荒。   把地租给烈士的家属,不收租子,也不出种子,白给种地不说,还能得三成粮食,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武穆王府对他们的优待,自然会尽心尽力,也不会糊弄着种。   头些年,北境因物资缺乏,伤亡确实太大了,又因物资有限,就算父亲极力抚恤烈士家属,可他们的日子依然很不好过。 第668章 哈蒙   殷怀玺镇守北境以后,在经商贸易上下了不少功夫,“玺心”镖行有一支镖,就是专门走北的,确实带动了商贸,北境也繁华了许多。   但底层百姓的生活,改善并不多。   而虞幼窈此举,确实极大程度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在这一方面,他远远不如虞幼窈。   管事不知他心中所想:“大小姐不光在幽州这边买了地,北境各城镇,也都置办了庄子和山地,庄上种番薯和落花生这些作物,山上种了松木、榆木、柞木,这些都是北境耐长的树,大小姐说,这些木头长十几年,就成料了,长远了计较,本小利大,利民利已,种树的活儿,也都交给了烈士家属和贫困的战士家属。”   松木,榆木,柞木,都是大周朝常用的木料,木料本就不便宜,成了料之后,是稳赚不赔。   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两年北境天干,大小姐一早就担心闹旱灾,这才买了许多山地,让烈士家属和贫困的战士家属们去种树,有了活儿,手里有了银钱,家里也能存粮,闹了旱灾,也不至于饥荒饿死。   大小姐也说了:“我手里不缺银子,种树是百年大计,自己能得利,还能顺带帮人一把,为什么不做呢?”   管事又继续道:“不光这样,大小姐还将别处的板栗、核桃等,带到北境种植,说这些干果,环境适应很强,肯定是能种活,北境物资缺乏这是没办法,却可以人为创造条件,干果这些东西,也是值价的东西,等将来在北境推广种植,也是一项收入。”   殷怀玺这才知道,小姑娘不声不响,为了他,为了北境做了多少。   镖行走南闯北,就有精通农事的管事跟着一起,记录各地的农作物情况,想到了《天工开物》惠及千秋,便也觉得此举甚好。   直到现在,殷怀玺才知道虞幼窈是计之深远。   没有精通农事的管事,跟着镖行走南闯北,虞幼窈又怎么会知道板栗,核桃环境适应力强,能在北境种活?   管事就土生土长的北境人,提起这些,也是一肚子的话:“迄今为止,大小姐在北境种活了十六种别处弄来的作物,大小姐说,这也是番薯给了她启发,虽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只要弄明白了一些作物的生长习性,寻了精通的人伺弄,也能因地制宜,这比种植一些不明情况的新种要容易许多,一时种不好没关系,可以花些时间试种,试种不成功,也就费些时间,精力,一旦成功了,就是北境之幸……”   管事说起大小姐,就有说不完的话。   殷怀玺也乐意听,就没有打断,想到了远在京兆的虞幼窈,心里是既骄傲,又欢喜,顿时也没了视察的心思。   当下就骑马扬鞭,赶回了武穆王府。   这时,孙伯正在为殷一施针。   殷一是殷怀玺的贴身护卫,同时也是他的替身,从小与他同吃同住,当年在北境的战场上,也是殷一护着他,他才没被乱马踩踏至死。   殷一的腿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马踩断了。   殷怀玺特意带了孙伯一起回来,打算让孙伯先帮殷一调理身体,等下次回来,就让孙伯帮助殷一治腿。   殷一脸上戴着面具,恭敬地唤了一声少主。   殷怀玺点点头,就问孙伯:“他身体怎么样?”   孙伯翻了个白眼儿:“他的身体情况,可比你当初好太多,仔细调养一阵子,过段时间就能施针治疗了。”   这些年,虞大小姐做得各种香药,也都有殷一一份,所以殷一的腿,也养得不错。   殷怀玺点点头,就问:“狭裕关那边布署得如何?”   殷一回答:“少主请放心,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封了狭裕关的关口,一个月以内,不允任何人出入狭裕关,各处关口,也都派兵把守。”   殷怀玺淡声道:“把狭裕关的布防图送到哈蒙手里,告诉他十日后在狭裕关会面,当然,如果他敢来的话。”   既是交易,双方都要表达一定的诚意。   狭裕关是北境和北狄之间的第一道防线,虽然在北境的地盘上,但彼此双方都有路可退。   哈蒙想要与他交易,就要按照他的规矩。   他派人送上狭裕关的布防图,有了布防图,哈蒙也能做些准备,也不至于到了狭裕关后,太过被动。   这也是他的诚意。   三日后,殷怀玺收到了哈蒙的传信,哈蒙同意了狄裕关会面的要求。   哈蒙也不是傻子,狭裕关虽然是大周的地盘,但是狄人常年在狭裕关一带抢掠,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也有退路。   北境也遭了旱灾,武穆王只要不是太蠢,就不会轻举妄动。   况且北狄的战马,一直是大周朝的稀缺物资,武穆王肯定是求之不得。   他提出交易请求,是退了一步。   武穆王要求在狭裕关会面,之后送上了布防图,也是一进一退。   既然双方都做了退让,就已经表达了诚意。   他没道理拒绝。   七日后,殷怀玺带了一千精兵,亲自前往狭裕关,哈蒙也带了一千精兵,亲往狄裕关。   双方互有默契,扎营的地方都隔了一段距离,互相干扰。   稍作了休整之后,双方在扎营的第三天,殷怀玺和哈蒙在狭裕关一处山头上的练兵校杨上会面了。   哈蒙年近四十,长得人高马大,十分魁梧,鼻下留了短须,显得十分英武健壮。   看到殷怀玺站在校杨上,哈蒙心中十分震惊,眼中生了戒备和忌惮,盯着他的双腿,不觉就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殷怀玺的腿竟然恢复了?!   七分的忌惮,顿时生了十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一次最好能和武穆王达成交易请求。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若交易能持续下去,彼此双方也能休战。   大周的周厉王镇守北境多年,北狄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反而因六年前一战,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   这两年,武穆王镇守北境,彼此双方数次交战试探,哈蒙觉得,武穆王比周厉王还要更难缠。   继续打下去,吃亏得肯定是北狄。 第669章 断臂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哈蒙脸色顿时不好了。   未战而先屈意志,这场交易他已经落了下乘。   殷怀玺也没有和哈蒙寒喧,轻抚了手串的弯刀,淡声道:“在交易之前,我们先解决一下私怨,在不及伤性命的情况下,断手断脚,也与人无怨。”   哈蒙也是没想到,殷怀玺如此爽快,哈哈一笑:“用你们大周朝的一句话,就是恭敬不如从命,哈蒙奉陪到底。”   武穆王没有明说,但他是心知肚明。   北狄与北境交战多年,本就恩怨难解,这是国仇。   当年北狄与大周官员一起,伪造了幽王通敌叛国的证据,也是造成了幽王府家破人亡的祸根,这是家恨。   而北狄这些年来损兵折将,也是惨重。   大周人仇视狄人,狄人同样仇视大周人,这是双方顺利交易,最大的障碍。   当然了,这些恩怨也不是打一场,就能攀扯得清。   但是,殷怀玺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泄怨。   这一场王对王的交锋,就相当于立了规矩,彼此双方打过之后,暂时放下仇怨不提,会谈的过程当中,无论如何都不能破坏规矩。   哪一方破坏了规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过之后会谈,纠缠那些恩恩怨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双方隔了国仇家恨,为了保证接下来的会谈能顺利进行,默认哪一方赢了,就能在接下来的会谈之中,取得一定的主动权,输得一方也默认,在会谈之中做出让步,以免双方互不相让,发生了剧烈冲突。   打一场很公平,输赢全靠自己的实力。   双方都是一军首领,穿上战袍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此生不是戎马一生,就是马革裹尸,若只是小打小闹,跟玩儿似的,也达不到立规矩的效果,所以这一场,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势必是要流血的。   一个提议能避免后面,更多的麻烦和隐患,双方都不能拒绝。   双方达成了共识,到了演武场上。   殷怀玺的腿才恢复不久,对上哈蒙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过在幽州之前,虞幼窈新做了一种香药,用一种花的果壳少量地配伍,能在短时间内,使人精神振奋,十成的实力能发挥十二成。   只是使用之后,精神也会陷入疲惫虚弱的状态。   也不会持续太久,休息一晚就能恢复。   不过,虞幼窈觉得这药不能多用,连香方都没有保留,以免外传,只给了他三颗,让他留作保命之用。   这也是他对战哈蒙的底气。   殷怀玺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有他的手段,哈蒙也有他的底气,就光说年纪,哈蒙就大了他一大截,这一段年龄的差距,差的是他所欠缺的经验、阅历等等。   哈蒙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爽快地应下了。   “请——”殷怀玺抽刀而上,势若奔雷。   哈蒙迎刀而上,悍勇无匹。   校场上刀锋铮鸣,火光迸溅,两刀相抵的一瞬间,殷怀玺就做出判断,哈蒙有一股子蛮力,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双方过了十来招,哈蒙感觉殷怀玺,身法反应一流,刀法十分诡谲,仿佛每一次出刀,都算准了他的反应,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教人防不胜防,在他身上留了伤口。   起初,这一点小伤不痛不痒,哈蒙并不在意。   但是!   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哈蒙的体力流失很快,他顿时意识到了,失血会导致体力流失,伤口会影响人的反应速度。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殷怀玺骨里头透了疯狂,越打越兴奋,不知疲惫一般,出刀越来越快,身法越来越诡谲。   “啊——”校场上陡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鲜血扬扬洒洒落在地上,一条粗壮的手臂“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哈蒙惨白着脸,倒退了数步。   殷怀玺也退后了一步,左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长痕,鲜血喷涌出来。   “哈汗——”   “殿下——”   校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惊呼声。   哈蒙带来的一千精兵冲上了演武场,站在哈蒙身后,弯弓搭箭,抽刀在手,仇视着大周朝的武穆王,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冲杀而上。   殷怀玺这边的人也不慢。   双方顿时陷入对峙。   殷怀玺淡声道:“退下!”   他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战士们仅仅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整齐后退,但是他们手中的弓弦,依然拉紧,弯刀依然紧握,一双双虎目,警惕而戒备地落在狄军身上。   哈蒙断了右臂,伤得很严重,见幽军已经退后,他也扬高了声音:“退后!”   “哈汗——”   “哈汗,我们不能这样算了……”   “哈汗,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们……”   哈蒙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拨高了声音,怒喝:“都退后。”   狄军这才不情愿地退后。   见他们听令了,哈蒙这才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在动手之前,我已经与武穆王做了约定,断手断脚,与人无怨,你们都是草原的上勇士,我们草原上尊重强者,今日我哈蒙断了一条手臂,是我技不如人。”   此言一出,狄军终于冷静了一些。   哈蒙干脆道:“我输了。”   殷怀玺身体一晃,以刀撑地,半跪在地:“承让!”   哈蒙瞧了武穆王受伤的手臂,这一刀再深一点,就能废了武穆王的手臂,可惜了:“既然我们都受伤了,那么会谈一事,便延后再议。”   方才一战并非他实力不如人,而是殷怀玺太过狡猾。   从一开始,殷怀玺就在故意示弱,麻痹他,营造了一种,他身法反应了得,但力道不足的假象。   他和大周交战多年,也知道大周的战士,在力量上不如他们北狄,因此并没有怀疑。   直以后来,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流血越来越多,他才反应过来——   殷怀玺划在他身上的每一刀,看似十分凌乱,没有章法,却都在手臂、胸口,腿部、背后的位置。   伤口不轻不重,看似对他没什么影响。   但是他挥刀时,会牵动手臂、胸口、后背上的伤,会加快伤口流血,流血越多,伤口越痛,会导致他行动缓慢,就无法应对,殷怀玺诡快的出刀速度。 第670章 不是傻?   察觉自己败象已露,殷怀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心下一横,伤敌一八百,自损一千,不惜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想要换殷怀玺一条手臂。   当时他觉得,殷怀玺此人深不可测,如今他双腿恢复了,对北狄来说,是一个可怕的威胁,断他一条手臂,也能挫一挫他的威风气焰。   没想到,竟然失败了。   殷怀玺颔首:“甚好!”   哈蒙断了一条手臂,狄军不敢耽搁,如潮水一般退去。   幽军气势大震,“咚咚咚”鼓声震天,宛如雷鸣,战士们欢“嗷嗷嗷”的声音,险些连敲声都盖过去了。   殷七连忙上前扶住了殷怀玺:“少主,您伤得怎么样了,军医已经候着……”   “无事,先回吧!”殷怀玺无奈瞧了手臂一眼,长长的伤口从肩膀下面,一直到手肘部位,若是再深一点,这条手臂大约就废了。   这下麻烦了。   他原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赢了这场比斗,所以一踏上演武台,脑中的算计就没有停过,却还是低估了,哈蒙这等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察觉自己算计之后,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废他一臂。   手臂是没废,可伤得这样严重,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   这要让小姑娘知道了,指不定还要怎么生气,哭鼻子,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殷怀玺紧蹙着眉,交代殷七:“我受伤的事,暂时不要告诉窈窈,只说哈蒙身体不适,交易会谈延期。”   眼下已经是六月中旬,哈蒙断了一臂,至少要十天半个月,等伤势稳定下来了,会谈才能进行。   关乎利益,会谈也不会一蹴而就,双方拉据,也需要时间,才能达成共识。   会谈结束之后,双方第一次正式交易,大批的物资,就更要慎重其事,彼此双方也都要进一步试探诚意,还要花时间,才能达成共同利益。   这一折腾下来,莫说是七月,就是八月也未必能回去。   殷怀玺脸都阴了。   殷七准备了布条,将伤口勒紧包扎。   少主能赢过哈蒙,这其中的算计远没这么简单。   老王爷和哈蒙交战多年,少主打小就将北狄的对敌手段,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想出了克敌制胜的打法。   无论是出刀速度,还是角度,诡异刁钻,全是冲着狄人的薄弱之处。   反观哈蒙,与少主第一次在狭裕关,狭路相逢,就被少主一鼓作气,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七零八落,溃军而退,不仅摸不清少主的路数,对少主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一时穷于应对,不慎遭了少主的算计。   是知己知彼。   这两年来,少主残弱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哈蒙他对少主的忌惮,多是表现在少主领兵、指挥、战术、计谋方面。   虽然少主的腿已经恢复,但是根深蒂固的印象,不是轻易能改变。   而且少主未及弱冠,不远及哈蒙身经百战,在哈蒙眼里,少主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算有些领兵打仗的才能,但实力上肯定不如他多年来千锤百炼的身手。   哈蒙不可能想到,有些人是带着脑子打架,出招、速度、闪躲等一切反应,都能经过精密的算计,进行预判。   哈蒙轻敌了。   表小姐为了少主的安危,每一次少主远行,都要准备几十上百种香药,其中不乏一些迷香、毒香,神鬼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论手段哈蒙也不如少主。   经过种种缜密地算计之后,才有了少主与哈蒙一战。   只不过哈蒙也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这一点大约是少主始料未及。   一回到营帐,军医立马过来帮殷怀玺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殷怀玺越想越郁闷,忍了又忍也没忍住:“狄人尊重强者,我提出和哈蒙比斗,也是为了避免,会谈之中存在的一些隐患和麻烦,促进会谈顺利进行,加快交易进程,流血是必然的,下重手却是不能。”   殷七没说话,心道:少主的腿也才治好不久,实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哈蒙天生就有一股蛮力,而且久经沙场,若不是为了早日回京,少主也不可能冒险,提出和哈蒙比斗。   赢了比斗是没错。   接下来的会谈,他们也占了上风,也没错。   挫败了狄军的锐气,让哈蒙元气大伤,还是没错。   但是!   殷七默默瞧了一眼怄得想杀人的少主,目的是达了,可这一切和少主算计得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这船翻得有点狠。   殷怀玺磨了磨牙:“爷是要在战场上,名正言顺地取哈蒙的狗命,不是一条无足轻重的手臂,伤敌一百,自损一千,你说哈蒙是不是傻?!”   哈蒙想要以臂换臂,他这才下了狠手。   殷七想了一下:“在比斗之前,少主提过断手断手,与人无怨,哈蒙自知必败无疑,也不能输得太难看。”   不然,堂堂一部首领脸面何在,威信何存?   又该如何统领部下?   殷怀玺无语:“这不是刀剑无眼,一些话提前说清楚,总好过哈蒙真断手断脚了,狄人不依不饶,双方起了冲突吗?!”   殷七闭嘴了。   殷怀玺狠揉了两下眉毛:“狄人缺乏物资,医术也不如大周,你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带一个医术好的军医去找哈蒙。”   虞幼窈算着日子,总算捱到了七月,就开始盼着表哥早日回来。   没过两天,虞幼窈就收到了殷七送来的信。   这封信延续了表哥一惯简明扼要的风格,只提了归期延后,没提原因,更没提具体归期,虞幼窈期望变成了失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就问殷七:“发生了什么事?”   殷七低头道:“哈蒙身受重伤。”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连忙问:“表哥呢?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双方起了冲突?”   北境与北狄交战多年,彼此仇视,很难放下仇恨与芥蒂,哈蒙提出交易一事,看似是向大周示弱,其实双方承担的风险都很大。   很可能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第671章 倭患   殷七硬着头皮道:“少主没事,此次交易双方都很重视,并未起【任何】冲突,”对战一事,是双方约定好的,这应该不算是冲突:“北狄是大部族,但部族里还有支族,支族之间为了抢夺资源,也时常争斗,北狄遭了旱,物资严重缺乏,支族之间矛盾日益加深,哈蒙这才迫切地与少主达成交易合作,缓解北狄内部矛盾内耗,同时也要借机拉拢人心,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话只是为了解释,此次交易势在必行,不会出什么意外,也好让表小姐放心,以免大小姐问东问西,他顶不住,暴露了主少身受重伤的事。   却误打误闯,让虞幼窈以为哈蒙之所以受伤,与北狄内部各支族的矛盾有关,也放心了许多了。   虞幼窈给表哥回了信,信中的内容也延续了一惯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   先提了这段时间,朝野内外发生的事。   又提了家中一些琐碎的事。   最后说了许多关心的话。   这一晃,就到了八月!   虞宗正去浙江赈灾也近了三个月,在这期间,因为水患,浙江暴发了三次小范围的暴乱,都被叶寒渊镇压了。   后面,因泉州谢府和虞幼窈主动协助朝廷赈济灾民,起到了带头作用,全国各地许多仁商,也都出钱出力,又有叶寒渊稳定浙江大局,浙江的灾情暂时稳定下来。   只不过,浙江暴乱造成了不少死伤,就连虞宗正也受到了波及,被暴民砍了一刀。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八月初六,京里再次传来浙江急报,倭寇大举进攻台州,叶寒渊一马当先,手刃倭寇首领,歼倭两千余人。   与此同时,福宁、连江等地的倭寇,联合当地水匪,先后攻陷了宁德等地。   这还没完,广东一带的倭寇,进犯了龙岩、松溪、大田、古田、莆田等地。   东南沿海一带倭患四起。   倭寇所到之处,宛如蝗虫过境,杀光、烧光、抢光,就连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家破人亡的惨剧,在东南沿海一带血腥上演。   消息传进了京里,皇上勃然大怒,当朝下了圣谕,怒斥直浙总督纵倭成患,不堪重用,勒令停职查办。   并擢升叶寒渊为兵部左侍郎,兼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并令其追击倭寇,剿灭匪患。   叶寒渊从一个四品参将,直接荣升一品大员。   就在这时,夏阁老在早朝议事的时候,突然晕倒。   醒来之后,就直言自己年迈,不堪朝事,想要辞官回乡。   皇上收下了夏阁老的请辞折子,却没有恩准夏阁老回乡,让夏阁老留在京城颐养一段,等身体养好一些再说。   虞宗慎正式接任首辅。   配合浙江大势赈济灾民,剿倭灭匪。   浙江一片乱象,但因为叶寒渊,局面暂时还能控制。   但谁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叶寒渊的擢升,也直接撕开了“浙氏家族”的冰山一角。   夏阁老的倒台,让“浙氏家族”失去了保护伞。   浙江的清流们,预感到“浙氏家族”倒台的时机到了,也不再隐忍,联合河道监察御史、吏部左侍郎兼都察十三道监察御史,并巡按御史虞宗正,兵部左侍郎兼直浙总督叶寒渊四方势力,清查河道贪墨,军晌额亏空,兼并百姓土地等上百罪状。   河道监察御史主查河道贪墨,又有尚方宝剑在手,但凡与河道有牵连的官员,杀的杀,收押的收押,无一幸免。   虞宗正更是权力滔天,代天子巡察,考察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什么都能查,能管。   有了羽林卫的手段,就没有查不清的人,也没有找不出来的脏银,是一查一个准,一抄一个底。   一通清查下来,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家中也能搜出十几万两的雪花银,简直震惊了朝堂。   这段时间,虞老夫人的精神越发不好了:“浙江彻底乱了。”   虞幼窈轻声道:“二叔继任了首辅,朝廷全力配合赈灾,治吏、剿倭灭匪,浙江的乱局迟早会稳下来,您别胡思乱想。”   她心知,这话也只是自欺欺人。   事实上,要乱的何止是浙江?   而是整个大周。   有叶寒渊坐镇浙江,浙江的乱局迟早会稳定下来,却不是现在。   而是,要等到大周朝彻底乱了之后,表哥要利用浙江拢络人心,一开始就将东南沿海一带掌控在手。   只是,近来祖母精神越发衰弱,御医、大夫频繁登门,却查不出大的病症,只让放宽心,仔细养着。   祖母的情况不容乐观,朝中的许多事,到了祖母耳里,都打了折扣。   虞老夫人脸色蜡黄地靠在迎枕上:“你父亲去浙江赈灾也有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浙江的灾情稳定下来了,巡按御史就该还朝向皇上复命,就是大功一件,拖得越久,浙江的事越多,大好的功绩,就要大打折扣。   虞幼窈道:“浙江灾情初平,眼下正在闹倭患,父亲是文官,却是插不上手,估摸着近期就该回来了。”   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再继续耽搁,他这个巡按御史,就不好向朝廷交代。   虞老夫人蹙了眉,也不提这糟心的人:“浙江闹了水患,还起了暴乱,如今东南沿海一带,倭患成祸,直接捅破了大周半边天,夏阁老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说到这儿,她气息一弱,就直喘气。   柳嬷嬷连忙递了一杯茶给虞幼窈,虞幼窈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祖母喝了几口。   虞老夫人平复了一些,继续道:“我听说,夏阁老就是浙江温州人士,早些年的时候,家乡里的老乡给他造了好几座功碑,”说到这儿,连眉稍都透了讽刺:“想来温州遭了大灾,他晚节不保,连功碑也保不住。”   虞幼窈深以为然,夏言生的首辅,是倾轧了内阁里,那些真正有才干的纯臣才得来的。   他的一些政绩,都是倾轧同僚,从同僚那里抢功,除了替皇上捞钱,满足皇上的私囊之外,其实并无太大功绩。 第672章 病危   虞老夫人神色恹恹,就问:“听说,南方有人带头,扦插了一种从海外来的根块,叫什么番、番……”   虞幼窈笑道:“是番薯。”   “对、对,就是番薯,听说耐旱耐脊,随便往地里扦插就能活,而且发藤快,叶、茎、根都能食用,这个时节无论种什么都晚了,只有番薯,就算不出果子,发藤多,叶也能吃,”说到这儿,她脸上就露了笑容:“似乎听你提过这个。”   虞幼窈点头:“我觉得这东西不挑土,产量也不错,就试种了,没想到试种成功了,庄上有经验的老农说,这东西早种早收,晚种晚收,能种到六七月份,只不过端午节前后最好,晚了时候,就要减产的,早前我还做了番薯点心,拿给祖母尝过了,祖母也说,这是好东西,管饱。”   这段时间,虞老夫人忘性大,近处的事,总是记不住,反倒对从前的事,历历在目,只要精神一些,就拉着孙女儿的手,唠叨个不停,仿佛要将一辈子的话说完似的。   叫虞幼窈一提,虞老夫人果然就想到了这一出:“软、糯、香、甜的那种根块,”她瞪了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是个好东西,晚种也没关系,只要有收成,百姓们就有了活头,好、好,好!”   这一激动,就又有些喘不上气。   虞幼窈连忙帮着祖母顺气,   到了六七月,原先扦插的番藤,也发了藤,管事带人掐了藤,发给百姓们种,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这样在浙江传开了,端午节后扦插的番薯多,番藤也多,没想到竟然在浙江广泛种植开了。   当然,也不乏有叶寒渊从中推动。   过了一会儿,虞老夫人缓过神来,脸色却变得灰败:“令、令怀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九月就回来了。”虞幼窈心中酸涩,祖母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问几次表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虞老夫人倏然握住孙女儿的手,将孙女儿的手掐得青白一片,也没察觉到:“你给令怀写信,让他、他马上回来,不要耽搁,一定要、要马上回来。”   虞幼窈眼眶一红,险些当场崩溃。   昨儿祖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让她给表哥写信,让表哥回来,反反复复地交代。   她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安抚道:“好,祖母别担心,我一会儿回去就给表哥写信,让表哥马上回来。”   虞老夫人松了一手,还有些不放心:“现在就回去给令、令怀写信,让他回来。”   虞幼窈喉咙一哽,只好点头:“好,我马上回去给祖母写信,祖母别担心,表哥很快就回来了。”   虞老夫人点点头,终于放心的阖上了眼睛。   虞幼窈吓了一跳,抖着手轻探到祖母的鼻息间。   这时,虞老夫人又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差点忘记了,我库房里还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一会儿让柳嬷嬷理个单子,清点好了,送去你屋里。”   虞幼窈喉咙干涩,强忍着泪意点头。   事实上,这段时间祖母经常昏睡,睡醒了,就要找她,喋喋叨叨地交代许多事。   库房里许多东西,早就搬到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安心了,又睡了过去。   虞幼窈帮祖母掖好了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眼泪顿时潸然而下,她用帕子捂着嘴,无声地流泪。   她知道,祖母的日子到了。   祖母早年丧夫,一个孀妇独自拉扯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庶女,亏狠了身子,后来听说母亲去世之后,祖母大病了一场之后,身体就彻底垮了。   无关病症,只是时间到了。   这段时间,她已经住进了安寿堂,在安寿堂里侍疾,二婶娘也每日过来,但呆不了多久,祖母就开始赶人了。   二婶娘也不勉强。   祖母怜惜虞兼葭身子骨弱,不让虞兼葭侍疾,虞兼葭也怕自己给家里添乱,也是每日过来陪一祖母。   虞清宁看过了祖母一回,虞幼窈就勒令不允她再进安寿堂。   整个虞府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虞幼窈刚回到房里,只来得及喝一口热水,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静心居里的杨大夫人,不好了。”   虞幼窈忡怔良久,半晌才问:“可有请大夫看过?”   夏桃点头:“请了,这几日,每日都请了大夫上门,大夫只说要吃人参养着些,让家里做好准备。”   说白了,就是吃人参吊命,熬着日子,能熬几日是几日。   熬了三年,杨氏也终于要熬到头了,虞幼窈很平静:“去取一支百年人参过来,这段时间忙着照料祖母,许久没去看过她了。”   夏桃连忙应是。   虞幼窈让春晓准备了笔墨,给谢府写了一封信,只交代了虞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祖母的身体情况。   看似什么也没写,但谢府看到了这封信,就会明白她的心思。   不一会儿,夏桃取了人参,去而复返。   虞幼窈站起身,轻理了衣裳:“去静心居。”   一路从安寿堂,到静心居!   虞宗正权势滔天,虞府也该是一片兴盛景象,可祖母病重,杨氏病危,她却有一种日薄西山的萧条。   一切权名利地位,如露亦如电,不过梦幻泡影,转瞬即失。   守门的婆子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过来行礼:“大小姐好。”   虞幼窈点点头:“我过来看看夫人。”   婆子连忙从腰间取了钥匙,麻溜地开门。   静心居还是老样子,狭小的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听说是虞兼葭亲自种得。   说是多种些花草,对母亲的病情有好处。   有没有好处,虞幼窈并不清楚,不过虞兼葭因此在府里,倒是得了不少孝名,甚至还传到了外头。   虞幼窈进了屋里。   这时,李嬷嬷端着吁盆,从内室里匆匆出来,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吁盆也顾不得倒,连忙先行礼:“大小姐好。”   一股酸臭的味道,一下冲进了鼻里头,直冲得虞幼窈脸色一白,除些当场作呕了,却还是隐了下来。   夏桃皱了眉:“快将吁盆清理干净,小姐这几日在老夫人屋里侍疾,日夜也睡不安稳,身体有些不适,受不了这味道。” 第673章 诛心   “是、是、是,老奴冒冒失失,冲撞了大小姐。”李嬷嬷哪敢耽搁,连忙端了吁盆走开了,心里却想着夏桃的话。   大夫人名义上还是继母,继母生病了,大小姐不说侍疾,也不能嫌弃。   方才大小姐冷不防就被大夫人呕吐秽物冲撞了,这也没什么,金娇玉贵长大的姐儿们,哪个受得了这个?   夏桃姑娘却口口声声说,大小姐在老夫人跟前侍疾,身子不适,生怕旁人误会大小姐嫌弃继母,落人口实了。   也是够谨慎了。   杨氏病在头上,不能见风,屋里闭了窗户。   虞幼窈一走进内室,就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没散干净的酸臭,还有浓重的薰香,五杂杂陈一般,全冲进了鼻子里。   好在虞幼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觉得难闻,却还能忍受。   房间里只有杨淑婉一个。   虞幼窈走到了床边,从前衣光艳亮,娇艳美貌的杨氏女,已经瘦干了人形,只剩了一副皮包骨。   这段时间,虞幼窈偶尔还会做噩梦,许多事情也能串连一起。   在噩梦里,虞兼葭讨要玉坠子不成,不慎滑了一跤,高烧了三天三夜,大窈窈被祖母罚跪了祠堂之后,没有做“噩梦”,也就好端端地,没有发烧。   杨氏把一切错处,全推到大窈窈身上。   大窈窈气不过,说自己没推虞兼葭,是虞兼葭自己摔倒的,祖母绑了枙子,问明的原由,这才知道冤枉了大窈窈。   杨氏闹了个没理,等到虞宗正下了衙门,就在虞宗正跟前搬弄是非。   虞宗正疼爱虞兼葭,见虞兼葭发了高烧,险些没命,大女儿却好好得,一点事也没有,就勃然大怒。   不仅打了大窈窈一巴掌,还勒令大窈窈将玉坠子交出来,送给虞兼葭赔罪。   大窈窈没有发烧,没有病,成了罪大恶极。   虞兼葭发烧、病重,反倒成了被欺负人。   大窈窈得知保不住亲娘的遗物,当场将玉坠子摔了一个粉碎。   此举无疑是在挑衅虞宗正的威严。   虞宗正当场大怒,将她禁足在院中,父女关系名存实亡。   后来无论大窈窈有多么懂事,乖巧,虞宗正仍然处处苛责大窈窈。   祖母经此一事,更是一病不起,大窈窈常年在祖母榻前侍疾。   杨淑婉没了顾忌,在家中越发猖狂。   大窈窈在虞府里,孤立无援。   这才有了荣郡王府的算计。   一个小小的玉坠子毁了大窈窈一生,也是可笑至极。   虞幼窈扪心自问,若现实之中,她没有因为做了那场噩梦,发了一场高烧,和虞兼葭一样,险些没命了,躲过了虞宗正责罚。   虞宗正也会像噩梦里一样,向她讨要亲娘的遗物。   而她的选择也会和梦中的大窈窈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没了玉坠子,表哥就会和噩梦里一样英年早逝。   是噩梦里的大窈窈太蠢了,没够聪明吗?   不!   祖母病重,虞府里如狼环伺,再加上手上令人眼红的嫁妆产业,不管是大窈窈,还是虞幼窈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大窈窈的悲剧,起源于杨淑婉、虞兼葭、虞宗正、宋明昭,甚至是虞府每一个人,却也不单单只有他们。   毁了大窈窈的,是这腐朽的大周朝。   她现在相信了,这场噩梦是一场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预兆。   想到噩梦里,大窈窈油尽灯枯的模样,和如今的杨淑婉又是何其相似,也许这就是天理昭昭,天道轮回。   这时,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杨淑婉,“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眼底青黑,眼这窝深陷,双眼浑浊,空洞木然的眼中,映出了一道鲜亮又模糊的身影,她脑袋钝钝地,使劲地睁了睁眼睛,模糊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杨淑婉虚弱声问:“葭、是葭葭吗?”   “大夫人认错了,我是窈窈。”虞幼窈声音淡薄。   杨淑婉住进静心居不久,就得了疯病。   头一年还好些,清醒得多,疯得少,后来就经常疯疯癫癫,精贵的药材用了不少,效果却微乎极微。   大约是人之将死,连脑子也醒了神。   “葭、葭葭……”杨淑婉嘴里叫嚷着女儿的名字,努力瞪大了眼儿,看清了站在床边人,却是令她恨毒了的虞幼窈。   她眼神倏然凶狠,眼眶险些眦裂:“贱人,你来干什么?”   被骂了,虞幼窈也不恼,轻笑了一声:“大夫人这是醒神了,”她话锋一转:“名义上,你还是父亲的继室,虽然病着,也不能管家,不过这两年家中发生的事,还是要跟大夫人说一说才是。”   杨淑婉听得一愣,虞幼窈会这么好心?   不待杨淑婉反应,虞幼窈道:“两年前,祖母做主为父亲正正经经地纳了一门妾室,是国子监江主簿家的嫡三女,江氏家里是耕读世家,祖上略有薄产,江氏的父亲是同进士出身,江氏大方爽利,父亲对她十分满意,两人感情也是不错的。”   虞宗正自视甚高,瞧不起原配是商户女。   就算从前对杨淑婉十分敬重,也掩饰不了,他瞧不起杨氏庶女的事实,否则她也不可能,抓住杨氏上不得台面这一点,轻易就挑拨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深义重”。   这样看来,唯有江姨娘这样的出身,才最符合虞宗正对妻子的期待。   杨淑婉浑浊的眼底,腥红一片。   耕读之家,同进士,嫡出……字字句句,就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身上,杨淑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是等着她死了,好给江姨娘腾出位置呢。   虞幼窈仿佛没有注意到杨淑婉的情绪:“对了,秋姨娘为父亲诞下了一子,父亲请了虞氏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取了“善明”二字。”   所以,思哥儿就再也不是独子?还叫一个庶子,爬到头顶上了,杨淑婉气得白眼直翻,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声音,就像抽风箱一样,十分骇人。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父亲也升了官,任吏部左侍郎,前段时间还向朝廷请封诰命。”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顿! 第674章 水来土淹   “诰命?!”杨淑婉浑浊的眼里,迸出了光亮,虞宗正升了官,为妻子请封,也是光耀门楣的事。   “淑人,我现在是正三品淑人了……”她灰白的脸上,涌上了兴奋的潮红,就听到虞幼窈慢吞吞地继续道:“皇上封了我娘,正三品淑人。”   杨淑婉脑子有些钝,激动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虞幼窈说得是“我娘”,不是“母亲”。   她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尖叫:“不、不可能,谢柔嘉那个贱人,都死了这么久,就算老爷要请封,也该为我请封才对,怎么可能是谢柔嘉呢?不可能,不可能……”   耳边是杨淑婉歇厮底里的尖叫,虞幼窈神情漠然:“不光我娘被封了淑人,皇上还封了我韶仪县主,赞我孝德纯静,懿善贞恭。”   县主,正五品宗亲爵位?杨淑婉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木木呆呆地看着虞幼窈,嘴角流出了涎水。   虞幼窈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继续道:“前段时间,父亲又升官了,正三品吏部侍郎,兼十三道监察御史,皇上钦点了巡按御史一职,也是权势滔天了,”说到这儿,她抬眸去看杨淑婉,轻弯了唇儿:“不过,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杨淑婉努力瞪大了眼儿,朝窗户看去,想要看一看虞府这花团锦族,却只看到了紧闭的格子窗,以及房间里的阴暗狭窄。   这才真实感受到了,虞府的富贵荣华是真的与她没有关系。   可是!   妻凭夫贵,她是虞宗正三媒六聘,正经娶进门来的正室,是大房的主母,凭什么丈夫升官,家族兴盛,却和她没有关系?   凭什么?   杨淑婉在心底,疯狂地尖叫,呐喊……   虞幼窈走出了内室,身后传来杨淑婉疯疯癫癫地尖叫、诅骂。   李嬷嬷清理了吁盆,听到大夫人又发了疯癫,脸色木然,大夫人疯了两三年,也是见怪不怪。   碧桃在厨房里熬药,大夫人发起疯癫,六亲不认,有时候还会动手伤人。   回到安寿堂,虞幼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这时,虞兼葭过来了。   她穿了一身淡紫妆花裙子,身段儿纤细柔弱,十分娇美,轻盈地向虞幼窈行了一礼:“也是我身子骨不争气,祖母跟前全赖大姐姐一人照料,却是辛苦大姐姐了。”   若虞兼葭不是满腹的心机算计,这样知礼又明事的人,她也愿亲近一二。   虞幼窈声音轻淡:“三妹妹客气了,快请坐。”   虞兼葭这才坐到椅子上,也没有拐弯末脚:“今儿过来打扰大姐姐,是为了我跟前的丫鬟百叶。”   虞幼窈有些意外。   百叶进府之后,她让夏桃盯了一些时候,见百叶还算机灵,伺候虞兼葭也是尽心尽力,没什么不妥,就暂时放下了这事。   此时,虞兼葭再提百叶,虞幼窈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不知,虞兼葭到底在算计些什么,百叶和百叶祖母又在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虞兼葭这人做事,一向细心周到,从不会让人拿捏什么,更不会让人挑到错处,反倒让她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抛开虞府不提,虞兼葭那些内宅伎俩,也没什么好怕。   虞兼葭仿佛没有注意到,虞幼窈异样的表情,笑着说:“百叶祖母身子不大爽利,百叶和祖母相依为命,感情也好,百叶进府也有好几个月了,便有些放心不下祖母,大姐姐也知道,我身子骨弱,也离不得百叶,虞府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家,百叶祖母从前也有伺候祖母的情份,而且百叶在我跟前伺候,也是尽心尽力,我便作主,给了百叶恩典,让百叶的祖母,跟着庄上送东西的马车一道过来,让他们祖孙一叙天伦。”   一段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想让百叶祖母进府。   而且字字句句,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处。   主子身边得力的下人,经常会得了主子恩典,每年总有几回探亲的机会,但虞兼葭身子骨弱,离不得贴身伺候的人,就把人接进府里,虽然有些不妥,但大抵还是说得过去。   更遑论,这个人从前还在祖母屋里伺候过,情份又就有些不同了。   虞兼葭身为虞府二小姐,想给身边丫鬟几分体面,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且虞兼葭一向良善,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突兀,也在情理之中。   莫说是她,就算是祖母,也不会驳了虞兼葭的脸面。   果然!   虞兼葭也不等虞幼窈说话,就继续道:“方才去祖母屋里,与祖母提了一嘴,祖母也同意了,原也不该拿这点小事过来麻烦大姐姐,不过大姐姐管着家里,想着这事也该和大姐姐提一提才是。”   果然是面面俱到,虞幼窈颔首:“想来三妹妹也是知道分寸,既然是你屋里的人,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就由你自己安排。”   虞兼葭心中一松:“谢谢大姐姐!”   姐妹俩又聊了几句,多是有关虞老夫人身体,虞兼葭这才回去了。   她一走,虞幼窈面色微凝,喊来了夏桃:“你再去仔细查一查有关百叶祖母的事,尤其是百叶祖母,当初在府里伺候的事。”   夏桃连忙应是。   早前百叶提了大丫鬟,她就派人仔细查了百叶的事,除了对虞兼葭有些怀疑外,也是担心百叶有什不妥   想着到底是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谨慎无大错。   之前没查到什么,这一次大约也不会有结果,虞兼葭既然敢将这事,明目张胆地摊到她跟前来,就算准了,不会让她查出端倪。   不管查没查到,多了解些百叶祖母的事,将来也有个应对。   这一查,就是两日。   夏桃风尘仆仆地回到府里,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就过来向虞幼窈禀报;“奴婢,寻了柳嬷嬷询问了百叶祖母的事,柳嬷嬷说,百叶祖母姓赖,有些机灵劲,手脚也麻利,就在安寿堂里做了洒扫的活儿,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第675章 无所遁形   “听起来赖婆子也是个能干人,”虞幼窈蹙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没问柳嬷嬷,赖婆子是为什么出府的吗?”   一般来说,会解契出府的下人,不是犯了错,就是做事不尽心,无缘无故将一个能干的婆子放出府,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夏桃点头:“奴婢问了,听说赖婆子的嫂子去得早,哥哥一个人将儿子拉把大了,眼看着儿子就要娶妻生子,赖婆子的哥哥,却得了重病,赖婆子不放心侄儿,这才主动解契出府,赖婆子哥哥去了没两年,赖婆子就张锣着为侄儿娶了亲,就有了百叶,只是侄儿侄媳妇,也都是福薄的命,一个难产去世了,一个在山里打石头,砸了脑袋,当场没了。”   仔细听来,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处处都合乎情理。   可就是没有任何不妥,才让人觉得不妥,虞幼窈蹙了眉。   夏桃察颜观色,又继续道:“奴婢打听了府里认识赖婆子的人,问了赖婆子在府里的事,都说赖婆子机灵麻利,是个精明人,也没问出什么好歹。”   “精明”这两个字,让虞幼窈有些在意,越是精明的人,行事就越谨慎,想来就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会叫人察觉出来。   便是当时有些不妥,可过了这么多年,怕也很难查出什么。   夏桃继续道:“奴婢不放心,又悄悄去了一趟温泉庄子那边,打探了有关赖婆子的事……”   她挑捡着,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大小姐听。   虞幼窈听了一耳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大体是能和府里打探的消息对上,还真是白忙活了两天。   饶是虞幼窈早有预料,也不禁有些失望:“折腾了两天,想来你也累了,今儿放你一天假,好好回去歇着。”   夏桃连忙道:“小姐看得起奴婢,才将事儿交给奴婢办,是奴婢面上有光,只是奴婢忙活了一圈,也没打听出有用的消息,让小姐白白等了两天……”   大小姐让她查百叶祖母,肯定是察觉了不妥之处。   她却没打探出有用的消息,是她没用。   这丫头滑腔惯了,虞幼窈也习惯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甭管有什么算计,迟早是要露头的,便等着瞧吧!”   夏桃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姐可是进宫,拜见过太后的人,世面见得大,三小姐那点小心思,还能是小姐的对手?   好好的日子不过,尽瞎折腾。   这就折腾劲,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没几天又该折腾坏了,都是一家子姐妹,有句话叫唇亡齿寒,小姐不好了,她能得什么好,也不知道图啥。   到了第二日,赖婆子跟着温泉庄子里的管事一起进了府。   赖婆子从前有伺候老夫人的情份,进府的头一件事,就要拜见老夫人。   虞兼葭领着赖婆子进了安寿堂。   柳嬷嬷和赖婆子寒喧了几句,就进了内室:“老夫人,赖婆子到了。”   虞幼窈麻利地伺候祖母穿衣。   虞老夫人精神不大好:“一个在府里做了活的下人,也值当她这样大费周章?不好好呆在院子里养着,整天上窜下跳,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从前病着的时候,还有几分安分劲,也能让人高看几眼,如今病好了,却学起了她娘的作派,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三姐姐向来心善,也是不忍赖婆子和百叶祖孙生离。”虞幼窈深以为然,就连她都觉得虞兼葭对这个百叶,有些大费周章,祖母如何察觉不到?   只是虞兼葭惯会装腔做人,叫人挑不出错来,祖母身为长辈,没得因为一些小事,就驳了孙女儿的颜面,也就不好拒绝。   虞老夫人摆摆手:“得了吧,杨氏病了两三年,从前她身子骨弱,不好在跟前侍疾,倒也罢了,如今身子养好了许多,到底是自己的生生母亲,也该隔三岔五地过去侍奉,她倒好,侍奉倒是没见着,却在静心居里种了一院的花草,说什么多种些花草,对杨氏身体好,这话也就糊弄不知情的外人,这种花种草,跟侍疾有什么冲突?不过是面上的功夫。”   唯一比杨氏强一点的是,她娘就是几滴眼泪,扮一扮可怜,一张红口白牙的嘴面上功夫,她却愿意花时间、精力去装势。   虞幼窈也不好搭口,就扶着祖母到了梳妆台前,柳嬷嬷连忙帮着老夫人梳发。   最近老夫人啰嗦了许多,一有了精神,就逮着孙女儿说话,从前不怎么在意的事儿,也要唠叨不停。   总要借机提点、教导孙女儿,仿佛不趁此机会多教一教孙女儿,以后就没有机会,担心孙女儿不懂这些,今后会吃亏。   所以,虞老夫人就拉着孙女儿的手,提点道:“有些人,要仔细扒了皮,才能瞧仔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以后可得多长些心。”   她从前瞧不透虞兼葭的凉薄心性,不是虞兼葭藏得太好,而是杨淑婉母女俩,在府里得势,层层遮掩着。   虞兼葭又肯在面上下苦功,可不就将人糊弄了。   但是面上的功夫,永远只是面上的。   一旦往深了瞧,就很容易将内里瞧透。   虞幼窈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当场:“祖母,您别担心。”   祖母这一辈子都为了虞府算计、筹谋,从来没有为过自己,可她话里话外,却都在提点她,警醒她,让她疏远虞府。   虞老夫人担心她没听明白,就道:“你三妹妹心气高,瞧着柔善知礼,但骨里头比谁都冷,你以后疏远些。”   这也是她突发了阳亢之后才品味出来的。   她和杨氏同样是病着,但是窈窈对她的孝心,虞兼葭对杨氏的态度,这一对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任何人事搁一起一比较,就无所遁形。   虞幼窈点了点头,祖母是将虞兼葭瞧透了。   有一句话叫,这世间最高明的骗术,是连自己也骗了去。   虞兼葭总是表现得柔弱良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面面俱到,尽显了大方知礼,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第676章 难堪   虞兼葭是真将自己代入到了,柔善知礼的角色之中,行为规范都是照本宣科,将自己摆在无辜柔弱的位置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狭隘自私,却不自知。   梳洗完了,虞幼窈扶着祖母去了客厅。   虞兼葭连忙站起来,上前扶了虞老夫人:“祖母您快坐。”   姐妹俩一左一右地扶着虞老夫人坐到了榻椅上,虞幼窈扶了扶祖母后背的软垫,虞兼葭已经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虞老夫人接过了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虞兼葭这才道:“赖婆子跟着庄上的人一起进了府,我特地带她过来拜见祖母,”她轻咬了一下唇儿,既愧疚又不安:“也是我不懂事,一点小事也要劳了祖母身子,令祖母受累。”   虞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张嘴皮,说得永远比做得多,明知道这样做不妥当,却还要这样做,事后一张嘴一嘚叭,上下嘴皮子一咣弄,就显得自己有多么知礼,若是真知礼,不妥的事就不该去做,做了不妥的事,还想要凭了一张嘴就粉饰太平,你要知道,做人不能光靠嘴,要言行一致,这一点你不如你大姐姐。”   虞兼葭脸都白了,她是真没想到,老夫人会当场给她难堪。   她眼睫轻颤着,咬了咬唇儿,柔顺地低下头:“孙女儿谨遵祖母教诲。”   虞老夫人摆摆手:“打明儿起,你也不用来我屋里表孝心,多往静心居去几趟,你娘也没多少日子。”   说完了,就不理她了。   虞兼葭被这一通劈头盖脸地教训,孱弱的身段儿,也不禁轻颤着,心中无端就涌现了一股怨恨来。   从前不许她去静心居,如今又嫌弃她去得少。   这时,青袖领着赖婆子和百叶进了屋。   赖婆子一身灰布衣,衣上打了补丁,却还算整洁,见了老夫人之后,连忙跪到地上去:“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小姐。”   百叶连忙跟着一起跪下来了。   虞老夫人淡声道:“起来吧!”   赖婆子连忙谢了老夫人恩德,这才起了身。   虞幼窈却注意到,赖婆子低眉顺目,一眉毛也没有抬一下,恭敬得不像放出府的良籍,更像是在府里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下人。   礼数之大,出人意料。   百叶也跟着祖母起身,自觉瞧向了小姐,见小姐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就猜到了,祖母进府,到底给小姐添了麻烦,指不定小姐因此吃了老夫人教训,连忙站到了小姐身后。   心里对小姐又是一通感恩戴德。   虞老夫人问了赖婆子一些家里的事,就借口乏了,将人打发出去了。   虞夫人就转头瞧了孙女儿:“看出什么了吗?”   虞幼窈摇摇头:“赖婆子很谨慎,一言一行处处妥当,不见丝毫破绽,”说到这儿,她迟疑了一下,就道:“大体上是没有问题,但我觉得过份谨慎,本来就很有问题。”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赖婆子进府的事,很可能与祖母有些关系,否则面对祖母,也不可能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   若她猜得没错,那么赖婆子当年自请出府的事,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祖母对赖婆子进府一事,也迷惑得很,这就有些奇怪了。   虞老夫人皱眉:“既然存了心要折腾,不折腾个明白,怕也不能安生了,就由着她去吧,”一边说着,就冷笑了一声,“不管有什么折腾劲,到了我跟前都不管用了。”   出了北院,虞兼葭站在白石桥上,遥望着窕玉院那一树参天青梧,粉白的唇儿,轻轻一弯,露了一丝轻微地笑意。   百叶和赖婆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回到院子里,虞兼葭笑着对百叶说:“这几天,就让艾叶多辛苦一些,你也能好好陪陪祖母。”   百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偿还小姐的大恩大德。”   虞兼葭连忙扶起了百叶:“以后好好在我跟前伺候,可别再说这种傻话。”   百叶带赖婆子回房安置。   她和艾叶一个房间,因为祖母要进府,就和艾叶商量,让艾叶和院里的二等丫鬟挤一挤。   艾叶老实本份,一说就同意了。   房门一关,赖婆子面色一松,连忙拉着孙女儿的手,小声地问她在府里过得好不好。   百叶就一五一十地说:“……三小姐柔善,从来不苛责下人,对身边的人,也是十分体恤,我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才能到三小姐身边伺候……”   絮絮叨叨就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话。   赖婆子终于放心了一些,又问了府里的事。   百叶也没有隐瞒地说:“……老夫人偏疼大小姐,待三小姐十分冷淡,也不让三小姐到跟前伺候,便是这样,三小姐还口口声声说老夫人好,大小姐心善。”   “可我是长了眼睛,老夫人屋里的东西,一天天地往大小姐屋里搬,却不见老夫人送三小姐什么,都是嫡亲的孙女儿,也赁地厚此薄彼。”   “可怜我们三小姐,亲娘病着,弟弟年幼,大老爷忙着衙门的事,堂堂嫡二小姐,还要看旁人的脸色过活,便是四小姐一个庶女,也敢爬到三小姐头上作威作福。”   大小姐被封韶仪县主那天,她远远跟在三小姐身后,眼睁睁瞧了,四小姐对三小姐横眉怒目地跳脚样。   都这样了,三小姐还要忍气吞生地忍让着。   赖婆子听得目光直闪。   拜见虞老夫人时,她匆忙瞧了一眼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大小姐,一身银宝地石榴妆花裙子,是最上等的云锦妆花。   用白花银子,捻成针线一般细的银丝织了纱面,石榴花的绿叶子,用得是孔雀羽毛捻线织成叶纹,红铜捻细的铜线,织成了如火似荼石榴花的花纹,就连上头的缠枝,也是用金子捻线,一眼瞧去美轮美焕,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样的衣裳,还是虞大小姐平常的穿戴。   可想她在府里头,过得又是怎样金娇玉贵的日子。   一个丧妇长女,还真将虞三小姐比了下去。 第677章 占便宜   说到这儿,百叶不禁红了眼眶:“大小姐瞧着温和大度,却是掐尖的性儿,处处都要压了三小姐一头,她自己被封了韶仪县主,还挑唆了大老爷,为她过世的亲娘请封诰命,大夫人是病着,不是死了,谢大夫人就算是原配,也没有越过了还活着的正妻,去给死了的原配请封诰命的……”   她可是知道,大老爷为谢大夫人请封的头一天,大小姐是专程去了大书房寻了大老爷,后来大老爷就去了老夫人屋里。   肯定是大小姐,想要大老爷为亲娘请封诰命,大老爷拿不定主意,就去寻了老夫人,可老夫人那是跟大小姐一个鼻孔里出了气得,肯定是偏着谢大夫人。   赖婆子从前在虞府里做活,是见过了大户人家内宅的勾心斗角,对这话却是深信不疑。   这不是打一个肚皮里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一条心?   说着说着百叶不由悲从心来:“三小姐处处退让,人都躲到了庄子上去了,大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不是三小姐长了年岁,不好再继续住在庄上,三小姐也不会被逼无奈,回到了府里,自从三小姐回到府里之后,就有些郁郁寡欢,大夫人还活着,就已经……若大夫人……这府里哪还有三小姐的活路?三小姐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能叫大小姐作贱了去……”   赖婆子想着,府里的三小姐对她们祖孙俩有恩,确实是个心善的人,自己年岁大了,孙女儿无亲也无故,将来也只能靠三小姐赏一口饭吃,三小姐好了,孙女儿才能好。   思及至此,她就问了杨大夫人的事。   百叶也不隐瞒,喋喋叨叨说了大夫人的情况:“……大夫人近来清醒了许多,郎中让多吃些人参,怕是……”   赖婆子听得目光直闪,拍了拍孙女儿的手:“改日你跟三小姐提一提,当年我与府里解了契,家里日子也不好过,也是受了杨大夫人的照顾,在温泉庄子上做活,这才有了活路,难得进府一趟,我想去给杨大夫人磕个头。”   这要求倒也合乎情理。   赖婆子老老实实呆在嫏还院,虞兼葭也将老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每日都去静心居探望杨氏。   府里也安生。   这天,虞幼窈收到了表哥的回信,信中只提了月底回府。   虞幼窈也习惯了,表哥不会在书信上,提及任何较为敏感的话,她想要知道的消息,都是从送信的殷七口中知道。   驿站并不安全,查阅信件是常有的事,就算这信不走驿站,但信件本身就是把柄。   朝廷一旦有了变故,首先查的就是信件。   藏得再紧,也有疏漏的时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殷七一向对虞幼窈知无不言:“北境与北狄已经顺利达成了交易会谈,以每匹战马三百两,每斗粮米一千八百文的价格,双方进行以马换粮的交易,第一次交易,是在七月底完成,北狄交易了一百匹战马,一百头羊。”   第一次交易,算是双方带了诚意的一次试探交易,交易数量并不大,第一次交易圆满了,双方才能建立初步信任,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三百两!”虞幼窈瞬间在心里算了一笔,眼儿越来越亮。   大周朝一匹最普通的老马,也要三十多两银子,好一些都要六七十两,优质的战马价格,一匹就要三百多两。   虞幼窈接触过马商、马贩,一匹北狄战马,到了大周朝的马贩手中,能吵到七八百两,甚至上千两的高价。   这么离谱的价格,除了北狄的战马难得,物以稀为贵外,马贩与北狄交易也担了大风险。   与北狄交易,价格肯定不能这样算得。   可即便如此,虞幼窈也把盘打得叭叭响,给表哥去信,只要一匹战马的价格不超过五百两,这次交易就值了。   没想到,表哥这样能,竟以大周朝一匹战马的价格,交易了北狄的战马。   大周朝的战马,那是能和北狄的战马相提并论的吗?   完全不能!   大周朝现在一升米的价格,是一百八十文,一斗米的价格是一千八百文,表哥没有趁火打劫,以市价与北狄交易,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一个以市价卖,一个以市价买,互相一对比,双方似乎都没有吃亏。   但是!   账不是这样算得。   一斗粮米的市价,怎么能和一匹战马的市价相提并论呢?   二者根本不在一个档位上。   表哥是占了大便宜。   不过,粮食在北狄也是急缺的,总得来说,双方都以“市价”,达成了目的,第一次交易也算圆满了。   表哥简直太厉害了,能将战马的价格,压到这样低。   虞幼窈心里有谱了:“双方商定了几次交易?”   殷七道:“一共三次,第二次交易在八月上旬,北狄将交易一百匹战马,一百头牛,三百头羊,第三次交易在下旬,北狄再交易五百匹战马,一百头牛,一千头羊。”   哈蒙原先也只想交易五百匹战马顶天了,想大量交换牛羊。   北狄连人都吃不饱,哪还喂得起大量的牛羊?   趁着牛羊还活着,赶紧以肉换粮,也能换上价。   七百匹战马,还是双方拉锯了许久,才定下来的,这已经是哈蒙能交易的最大数目,再多了他拿不出来,也不愿拿。   毕竟五百匹战马,就已经能组建一支最精锐的骑兵。   再多了,对北狄就是可怕的威胁。   虞幼窈心中一松,就问:“表哥的身体还好吗?北境那边的旱情如何了?”   殷七心里一“咯噔”,但到底是少主身边最出色的暗卫,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少主他没事,”手臂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是真没事了,“北境那边的旱情很严重,武穆王府牵头,鼓励百姓扦插番薯,有大半的百姓家里都种了番藤,早些种的人,已经能撸番薯叶子充饥,情况还在可控范围。”   到了六月,地里扦插的番薯又发了藤,庄上的管事,又安排百姓们种了一批。 第678章 计深远   直到现在还有百姓在种番薯,也没指望收成,只盼着浇少许的水,多发些藤叶,到时候藤叶也能活命。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希望番薯能种遍大周朝每一寸土地。   浙江赈灾一事,虞宗正借了叶寒渊的势,办得也算可圈可点,还帮着河道监察御史,和叶寒渊查明了贪污案。   朝廷拿到了脏银,皇上对虞宗正的表现应是十分满意。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虞宗正回京复命后,过不了多久,就要领了赈济旱灾的活儿,一事不烦二主,做过一次,第二次肯定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前提是虞宗正能尽快回京。   虞宗正此行动了夏党的利益,夏党不会善罢干休,眼下隐忍着,是因为虞宗正立了功,不好将矛头对准虞宗正。   若虞宗正不能尽快回京复命,弹劾是少不了的。   夏言生虽然倒台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拖得越久,对虞宗正越不利。   她倒是希望,虞宗正能去赈济旱灾,这人权欲心重,表现欲就越强,就算没有治国之经论,不能像二叔那样位极人臣,但做事却不含糊。   虞幼窈提笔给表哥写信,喋喋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又在信末处提了祖母病了的事,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多说。   写完信,虞幼窈交代殷七:“表哥若是问起,就说府里一切都好,让表哥尽快将幽州的事处理完。”   虞幼窈又准备了一些香药,药膳点心等,让殷七一起带走。   虞幼窈出了房间。   这时,青袖过来了:“老夫人醒了,要见小姐。”   这段时间,祖母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次一睡来,就要拉着她说话,字字句句又是提点,又是教导,似乎总担心,不多说一些,以后孙女儿会吃亏。   虞幼窈心中酸涩,连忙去了祖母屋里。   柳嬷嬷要喂老夫人吃药。   虞幼窈连忙道:“我来服侍祖母用药。”   柳嬷嬷红着眼睛,将药碗递给了大小姐,偏过脸,急忙抹了一把眼泪。   虞老夫人刚醒过来了,没什么精神:“令怀的回信到了没有?北境距京也只千里,快马加鞭最多三五日就能送到。”   虞幼窈试了一口药,温度正好,却苦进了心里头。   她一边喂了祖母一勺药,一边道:“刚收到了表哥的回信,表哥在信中说,最迟这个月月底回来,那会祖母睡着,就没提这事。”   虞老夫人用力咳了一声,刚吃进嘴里的药,全吐出来了,歪倒在迎枕上,眼白直翻,连气也喘不上来。   “祖母……”虞幼窈惊慌不已,连忙将药递给了柳嬷嬷,迅速抓住祖母的手,用力按压手上的穴位。   柳嬷嬷将药搁到床边上的小几上,帮老夫人抚胸顺气。   这样手忙脚乱了一阵,虞老夫人总算停止了喘意,脸色却灰白得有些吓人。   虞老夫人盯着孙女儿,用力说:“你、你再给令怀写信,告诉他、他我病得严重,让他尽快回来……”   赖婆子进府之后,她这右眼皮就一直跳,一直跳,都没停过,饶是久经了风浪,没将虞兼葭点个小心思放在眼里的老夫人,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祖母,快别说话,先把药吃完。”虞幼窈强忍着泪意,重新端起了药,小心翼翼地喂祖母吃药。   这回虞老夫人总算没吐药。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能吞药就好。   这一碗药,终于在虞幼窈的心惊胆颤之中喂完,虞幼窈心弦一松,身子阵阵发软,连头上也有些晕眩了。   虞老夫人心里堵得慌:“让令怀回来……”   “祖母别担心,我方才在信中提了,让表哥尽快回来,表哥看到信之后,肯定会提早回来的。”看着祖母衰弱的模样,虞幼窈心里很难受。   这阵子,祖母话里话外都透了让她疏远虞府的意思。   却口口声声要表哥回来。   爱,则为之计深远。   她又怎么会不清楚祖母的心思呢?   虞老夫人放心了一些,就又提了虞宗正:“你父亲呢?有没有给家里寄信?这都八月了,不管什么差事都该办完回来了。”   虞幼窈摇摇头:“父亲有一个多月没往家里寄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虞老夫人呼吸又加重了一些:“一会儿再给你父亲去一封信,要快马加鞭,就说我病危,让他、他马上回来。”   虞幼窈点头:“祖母放心。”   从七月到现在,她已经给虞宗正寄了三封信,信中也说了祖母病重,让他早些回府。   虞老夫人也不想再提他了,转头问了赖婆子:“就没有一点动静?”   虞幼窈摇头:“一直老实呆着,不像是要惹事的,许是祖母多心了,”心里明白,这话就是骗祖母,也未必能骗着,她劝道:“祖母好好养着身子,把身子养好了,也不管赖婆子有什么算计,也越不过祖母去。”   虞老夫人摇摇头:“我怕是……”话到了嘴边上,又怕孙女担心,就生生咽下了:“我是担心你吃亏。”   身体是自己的,能不能养好她能不知道?   虞幼窈笑了:“我可不是能吃亏的人,祖母可别担心。”   虞老夫人都想伸出手指,戳一戳她脑门,却没这个力气:“你三妹妹,是说得太多,做得太少,到了你头上了,就是做得太多,说得太少,说什么不吃亏,你三两岁大点,在杨氏手底下吃了气,都学会了忍气吞生。”   说到这儿,她眼眶一红,又是眼泪汪汪:“祖母哪里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吃着气长大的,祖母也不是不想为你出头,是祖母担心为你出头了,杨氏背里头会变本加厉,所以啊,祖母就纵着何氏一个姨娘,将她纵得心大……”   老人家哪个不盼着家和万事兴?是她纵得老大,偏宠何姨娘,又纵得何姨娘,一天天地给杨氏添堵,让杨氏一天天地窝里斗,就没空管到窈窈头上。   也是何姨娘惹到了窈窈头上,她才这处置了何姨娘。   之后,又扶了秋姨娘上位,继续给杨氏添堵。 第679章 谢神医   她向来最瞧不起的就是妾扶正这等没规矩的事。   可她心疼孙女儿半大一点,管着偌大的家,担心孙女儿叫家里折腾上了劲,就纳了江姨娘进府,打算等杨氏去了,就将江姨娘扶正。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孙女儿。   她哪里不知道,令怀和窈窈太过亲近,有些不合规矩,身为祖母,她应该拘着窈窈一些。   可是,父亲靠不上,弟弟不能撑家,两个妹妹也是包藏祸心,她的窈窈除了祖母,就只有表哥了。   可是祖母能陪她多久?   能护她多久呢?   就当是她这个做祖母的私心,只要周令怀肯护孙女儿几分,一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虞老夫人拉着孙女儿,又说了一些话,没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虞幼窈红着眼眶出了祖母房里。   这时,夏桃跑进来了:“小姐,赵大回来禀报,说大老爷回来了,还从浙江寻了一个神医,为老夫人诊治。”   虞幼窈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垂花门前。   虞兼葭也得了消息,后一步到了。   虞宗正是进了城之后,才派赵大先行一步回来禀报,不多一会,虞宗正就进了府,身边还领了一位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起。   这人背着药箱,应是赵大提过的神医。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头上也扎了道髻,长得高瘦,又蓄了一把山羊须,瞧着有些仙风道骨。   只是长了个鹰勾鼻,给人以凶险或阴险之感,瞧着不是好相与的人。   因此,虞幼窈对这个所谓的神医,感官并不太好,隐约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虞幼窈连忙上前给虞宗正请安:“见过父亲。”   虞兼葭紧跟在后面:“父亲,辛苦了。”   虞宗正为朝廷办了事,立了功,便是一路奔波,长途跋涉,也难掩意气风发:“这段时间,家里可还好?”   虞幼窈柔顺道:“旁的一切都好,只是祖母忧心父亲的差事,整日吃睡不安,这段时间精神不大好。”   虞宗正心里五味杂陈,连忙道:“这段时间,家里辛苦你里外操持,早前接到你的家书,得知老夫人病了,就遍访了名医,”说到这儿,他连忙看向了身边的神医,笑着介绍:“这是谢神医,出自江湖药王谷的神医,医术十分高明,有他在,老夫人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谢神医!!   噩梦之中,那些浑浑噩噩的片断,顿时就清晰起来。   虞幼窈终于想到了,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谢神医时,她就打心底里有一股排斥感,甚至还觉得他有些眼熟。   在噩梦里,他是大窈窈所有悲剧的源头。   因为他说,大窈窈从小服用谢府的蛊药,体质很适合做药引,所以大窈窈,被关在小院里,用各种名贵药草,剧毒的蛇虫,变成了虞兼葭的药引。   因为他说,用她的心脏做药引,可以治愈虞兼葭的心疾,大窈窈被剜心而死。   那一瞬间,虞幼窈头上一阵眩晕,胸口密密麻麻的刺痛,如万蚁噬心,脑中紧绷的弦儿,“嗡”的一声,崩断了。   虞幼窈一阵天旋地转,眼睛一黑……   “窈窈……”   “大姐姐……”   “小姐,来人啊,小姐晕倒了……”   “……”   虞幼窈并没有昏迷太久,只是脑里头浑浑噩噩,眼皮子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谢神医为虞幼窈把脉完了:“是劳累过度,忧思太甚,又乍然见到父亲,情绪大起大落,才会猝然昏迷,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虞宗正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桃忍不住哭道:“呜呜,自从老爷去了浙江之后,老夫人就病倒了,老夫人不许二夫人来大房侍疾,三小姐身子骨也虚,担心把病气过给了三小姐,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小姐在操持,小姐搬进了安寿堂里,每日都在老夫人跟前侍疾,几个月下来,人都瘦了几圈,老爷可算回来,小姐也能松一口气……”   柳嬷嬷抹眼泪道:“老夫人病了之后,身边就离不开大小姐,不论白天晚上,每回一醒了,就嚷着要见大小姐,每天都要折腾几十回,老奴看了都心疼……”   这两人一唱一合,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段时间,虞幼窈辛苦了一般。   虞兼葭瞧了一眼父亲,也哑着声音:“都是我不好,祖母病了,家里没了长辈操持,我这个做妹妹的,身子骨也不争气,也不能帮着大姐姐分忧分劳……”   虞宗正瞧了躺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的大女儿。   他和大女儿相处不多,从前只觉得她随了老夫人,是个深明大义,妥贴周全,又孝顺体贴的人,对这个大女儿也很看重。   这会儿乍然一瞧,半大的姑娘,曲绻在薄薄的被单里,瘦小病弱,憔悴又苍白,心中也难得生出了怜爱之情。   自从杨氏进了静心居,大女儿帮着管家之后,家里糟心的事少了,他有朝堂上也安稳,三年内升迁了三次。   这一切,都有大女儿一份功劳。   思及至此,虞宗正就道:“我此次回京,从浙江带了不少药材、补品、香料等,一会儿让文竹准备一份送过来,”说到这儿,他就交代了夏桃:“让大小姐好好休息,家里一切都有我在,我先带谢神医去看看老夫人。”   夏桃连忙应下了。   虞宗正没有耽搁,连忙带着谢神医去了老夫人屋里。   虞兼葭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世的虞幼窈,唇儿轻轻一弯,要笑不笑的样子,眼中透了一丝湿滑的情绪。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虞幼窈深陷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浑沌不知真假,更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窈悠悠醒来。   守在床榻边上的春晓,顿时激动不已:“小姐,您醒了。”   听到了动静,外面的冬梅、夏桃、秋杏还有柳儿,也都纷纷进了屋。   春晓连忙扶起小姐,靠在迎枕上。   冬梅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小心翼翼地喂小姐喝水。 第680章 凉薄如冰   一杯水见了底,虞幼窈张了张嘴,发现嘴里干苦,喉咙里也有些难受,一开口说话,连声音也是哑得厉害:“我怎么了?”   夏桃嘴快,连忙道:“小姐劳累过度,昏迷了一整晚,半夜里还发了高烧,嘴里还一直说胡话,连药也喂不进去,是许嬷嬷帮小姐掐了穴,这才退了烧。”   小姐昨儿高烧的模样,和三年前在佛堂里受惊之后,高烧了一天一夜的情形一模一样,一直捂着胸口哭着喊疼,却又不知道究竟哪儿疼。   嘴里一会儿喊表哥,一会儿喊祖母,跟梦魇了一样。   可把一屋人惊吓坏了。   好在小姐就烧了一个多时辰,烧就褪了。   许嬷嬷担心小姐,反复起烧,就一直陪着小姐,直到天色蒙亮,这才回院子里休息去了。   虞幼窈脑子一炸,就想到了昨儿进府的谢神医:“谢神医……”   夏桃以为她担心老夫人,连忙道:“昨儿谢神医帮老夫人搭了脉,说老夫人早年身子亏损得太厉害,药石无用,只能将养着,还开了养身的方子,说老夫人若能好生养着,身体也能有所改善。”   虞幼窈仔细回想了,噩梦里关于谢神医的片断。   谢神医是一个方士,道家讲究山、医、命、卜、相五术,所以才有了医、道不分家的说法,表哥的腿疾,就是史御医这样的国医,也是治不好的,孙伯能治,是因为气冲内穴的论证,就涵了方士“山”、“医”的部分,包含了方剂、针灸、灵疗。   古往名医几乎都精通方术。   谢神医确实有些真本事。   只是他这人有些邪性,治病的法子也邪性得很,这让虞幼窈心中警惕:“祖母用药了吗?药方呢?”   春晓连忙道:“小姐昏迷着,后宅里没有主事的人,柳嬷嬷也不敢擅作主张,给老夫人用药,药方由柳嬷嬷收着,等着小姐醒来之后,再做定夺。”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去把药方拿来。”   事关老夫人身子,夏桃连忙撒了腿地往外跑去。   这时,柳儿端了一碗胭脂米粥过来:“许嬷嬷说,小姐昨儿发了烧,只能喝了一些清粥,胭脂米是药米,养人得很,小姐劳累过度,胃口不好,吃这个既开胃又养人。”   胭脂米粥盛在白瓷的碗里,色如胭脂,细腻油亮,异香扑鼻。   色、香、味造成了冲击,虞幼窈胃口顿开。   等一碗粥见底,夏桃拿了药方,去而复返。   虞幼窈不懂方子,却精通药理,对比了胡御医之前开的药方,发现谢神医的脉案,与胡御医大体相似。   但用药上,却有很大差别。   就比如其中有一味药。   胡御医用了绞股蓝。   据她所知,绞股蓝有消炎解毒,平亢降火的功效,而且此药没有任何副作用,几乎大部分药方都会用到。   但谢神医却用了钩藤。   钩藤的药性更强,有清热平肝,息风定惊的功效,平亢疏热的效果更直接,但是钩藤盗气,对身体比较虚弱的老人家凶险一些。   谢神医的药方有没有问题,虞幼窈是瞧不出来,只是隐约明白,胡御医的药方,开得十分保守。   比较而言,谢神医就有些剑走偏锋。   因着那场噩梦,虞幼窈对谢神医很忌惮,甚至有些反感,也并不想和谢神医牵扯上关系,不过谢神医是虞宗正请进门来,容不得她来置喙。   祖母的身体越来越衰弱,谢神医也有些本事,若他开的方子有用,她也不会因为个人偏见,弃之不用。   虞幼窈将药方交给夏桃:“你悄悄去一趟史御医家里,问一问这方子妥不妥当。”   夏桃一听就明白了,谢神医是大老爷请回府里的,也不知根底,大老爷为了老夫人也是一片孝心,但老夫人身子紧要,寻了史御医问一问,也能安一安心,自然不好叫旁人知道了,免得传到大老爷耳里,小姐里外不是人,谢神医怕也会心生不悦。   虞幼窈让春晓把长安找来,交代长安:“派人查一查谢神医的来路,一定要查仔细了,不能有丝毫遗漏。”   表哥把长安和殷三留给她用,两人一明一暗,这两年帮了她不少忙,这事交给他们,她也放心。   噩梦里,谢神医用人血做药引,用人心入药,这样邪性的治病法子,不可能只是针对她,肯定一早就有了苗头。   噩梦里的一切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谢神医是否作恶,还是具体查了之后再作打算。   若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   虞幼窈目光微深,眼底却凉薄如冰。   许是昨儿发了高烧,虞幼窈乏得厉害,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春晓把她叫醒:“小姐,夏桃回来了。”   许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虞幼窈睡了一觉,也不解乏,脑里头钝钝地,闷沉得慌。   春晓扶着小姐起身,拿了大迎枕垫在她身后。   虞幼窈没精打采地靠着迎枕,脸色还有些苍白:“叫夏桃进来说话。”   春晓倒了一杯温水,喂小姐喝完了之后,这才转身出了房里,叫了夏桃进来。   见了小姐,夏桃见先把史御医说得一些药性论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史御医后面说,方子是极好的,虽然用药大胆,药性略凶险,却对了老夫人的症,用与不用,且看老夫人的身体情况,由虞府自己决断。”   虞幼窈仔细琢磨了这话。   方子对了症,那肯定是有用的,史御医对这个方子,还是比较认同,就说明,这方子比胡御医开得好。   只不过贸然换药,还是有一定的凶险。   用与不用,视老夫人的身体情况,这话已经是在提点她了。   老夫人身体尚好,可以弃之不用。   若老夫人身体不大好,却是值得冒险一用。   话说到之份上,虞幼窈心中有了决断:“去交代柳嬷嬷一声,把方子上的药抓齐了,打明儿就换谢神医的药方。”   谢神医口口声声说,用了这方子,仔细养着,祖母的身体会有改善,这话说得有把握,应该不是虚言。 第681章 血药引   祖母的病有了转机,虞幼窈放心了一些:“谢神医可是安顿好了?”   夏桃连忙道:“昨儿,三小姐亲自带人将前院的汀兰院收拾了一通,谢神医住进了汀兰院,事后谢神医听闻三小姐身子骨弱,帮三小姐把了脉,还开了方子,说三小姐的病症可以根除。”   “我昨儿突然昏倒,是谢神医帮我把的脉?”虞幼窈突然有些透不过气,甚至有一种荒诞可笑的感觉。   噩梦里,大窈窈从小就用谢府的蛊药泡澡,体质很适合做药引,那么现实之中呢?   夏桃点头:“是他!”   荣郡王府的花会,祖母病重,这些都是噩梦里发生过的,噩梦和现实虽然不同,但是发展轨迹却十分相似。   谢神医进府了,虞幼窈的命运,正在朝着“药引”这条路上发展。   但是!   她早已经不是噩梦里孤立无援的大窈窈了。   她是虞府金娇玉贵的嫡长女。   是皇上亲封的韶仪县主。   是深明大义救济灾民的虞氏女。   更是武穆王的“小表妹”。   谢府也还好好的。   ……   出了汀兰院,虞兼葭神思不属地回了嫏还院。   昨儿,谢神医帮她把脉之后,就说她的病症可以根治。   乍然听了这话,虞兼葭心里很激动。   但冷静下来后,就有些不信了。   她是打娘胎里带的病症,连胡御医都不能根治,谢神医一个江湖郎中,还能比得过宫廷御医不成?   不过是口出狂言!   谢神医看出了她不相信,让她摒退了下人,直言道:“三小姐是足月出生的吧!”   一句话,宛如炸雷一般,惊得虞兼葭心头一跳,端在手里的茶杯,险些失手砸到地上。   她强自镇定:“也不知道谢神医是打哪儿听来了,这红口白牙的野话?我七月早产,先天不足,打胎里带了病症,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谢神医抚了一把山羊须:“是不是早产,厉害的郎中望一望、把一把就清楚了,三小姐倒也不必惊慌,我们做郎中的,最讲究医德,向来重视病人的隐私,不该说的话,自然不会往外吐漏半分。”   虞兼葭白着脸儿,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会落人口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话。   谢神医笑了一下:“并非足月出生,就不会先天不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杨大夫人当年怀了三小姐时,胎象不好,又失了将养,一直都在服用保胎药。”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虞兼葭心里一“咯噔”。   到底是母女,一些事,只是细心一些,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再经过推敲验证,哪有不清楚的?   她娘当年还在闺中,就算计了父亲,朱胎暗结。   发现自己怀了胎时,娘还在闺中,担心被人发现了,根本就没有养过胎,甚至为了让父亲娶她,要死要活地折腾。   最后父亲是被折腾得没有办法,一是怜悯母亲怀胎,对母亲有愧,二也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误了自己的前程,三是那时与母亲情浓,父亲这才违抗了老夫人,将娘续娶进门。   也因此,娘的胎象并不好,一直在吃保胎药。   后来胎象稳了,又为了遮掩这件丑事,保胎药就一直没停过,足足保了十个多月,她将她生下来。   谢神医见她不搭话,面色还算平静,就继续道:“是药三分毒,任何药在需要的时候用,是治病良药,若是用得太多了,就有害身体,令堂服用了过多的保胎药,延迟生产,也导致三小姐从胎里就损了根底,这才是三小姐先天不足的根源所在。”   事实上,胡御医早前也提过只字片语,只是宫里的御医,向来谨慎惯了,十分的话总要留三分。   谢神医这话她是相信的。   虞兼葭抿了唇,迟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方才说,我的病症可以根治,这是真的吗?”   若她的病能根治,谁又愿意当个病殃子呢?   谢神医点头:“这是自然。”   只说了四个字,就没有多说了,反而吊得虞兼葭心痒难耐,捏紧了帕子又放松,之后又捏紧,反反复复数次之后……   她终于忍不住追问:“不知是什么办法?”   谢神医摇摇头,只道:“我一介江湖野郎中,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实在不足道之,不提也罢。”   虞兼葭一听这话,就知道谢神医是在拿乔,一个江湖野郎中,敢在官家小姐跟前拿乔,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谢神医许是有些真本事,而且她听说,像谢神医这样的方士,见多识广,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这样一想,虞兼葭越发耐不住了:“谢神医过谦了,父亲为了祖母遍访名医,这才寻到了谢神医您,想来也是您医术高明,声名在外,我听说,早前浙江发生了暴乱,父亲叫暴民伤了,也是您妙手仁心,才治好了父亲,父亲这才没有误了赈灾大事,父亲之前就赞您是在世华佗,小女打小养在闺里头,没什么见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谢神医您多多包涵。”   话都说了这份上,谢神医也不好没有表示,无奈一叹:“三小姐这病症,确实是可能根治的,只是需要一些特别的药引,而且这药引也十分难得,所以老夫方才就没有多提……”   虞兼葭心中一喜,连忙追问:“不知需要什么药引?还请谢神医告之,若此方真能根治我的病症,他日定当重金酬谢谢神医大德。”   父亲对她疼爱有加,若她的身子真能根治,父亲一定会不惜代价替她寻找药引。   父亲位极人臣,她也并不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药引,是父亲寻不来的,只不过多费些时间和功夫罢了。   谢神医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半晌,还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也不管虞兼葭如何追问,他就是不张口。   虞兼葭没问出什么,只好失望离开,只是心里想着这事,也是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因此,今儿一早用了早膳,就又去寻了谢神医。   一通哀戚哭求,总算是打动了谢神医。 第682章 着魔了   谢神医只道:“三小姐的病,寻常药石是治不好的,不过药王谷传承的巫药里,就有一种血药引,用至珍至贵的草药,至阴至毒的毒药,养成药引,然后取血入药,可以根治先天不足之症,延年益寿。”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的语气里透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微微一叹!   “只是这个方子有伤天和,是药王谷的禁法,故而不好与三小姐提及,也是我对不住三小姐,眼见小姐年岁还小,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却受了身体病症折磨,心生不忍,这才一时冲动失言了,若有不妥之处,三小姐只当没有听到……”   虞兼葭不是傻子,谢神医只提了血药引,用膝盖想也能明白,是先将人养成药引,然后取人血入药。   竟然还有这么恶心的治病方法。   难怪成了禁法!   虞兼葭心里不舒服,连脸都白了,连忙道:“我、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家里是大姐姐在管家,如今她正病着,府里没了主事的人,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谢神医多多包涵,谢神医儿这儿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回到了嫏还院,艾叶见小姐脸色不大好,心里十分担心,连忙吩咐小厨房熬了药,端给了小姐。   虞兼葭怔愣地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苦涩的药味,一下就冲进了鼻子里头,冲得她作呕了想吐。   汤药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可她记事以来,药就没有停过。   如果她也像虞幼窈,有一个好身体,谁愿意当个药罐子,病秧子,一年到头药也不能停呢?   虞幼窈一个丧妇长女,满了十一岁之后,都有不少人上门问询。   惊才绝艳的宋明昭,每回上门都要送些药材香料,心思昭然若揭,尊贵无匹的三皇子,也想要算计虞幼窈的婚配……   可她一个病秧小姐,这都十二岁了,却依然乏人问津。   若她的病症不能根治,京里头的高门大户,是不用想了,甚至因着她的身体,她很可能还会低嫁。   都是大房里的嫡女,凭什么她要处处都比虞幼窈矮一头呢?   艾叶见小姐端着药碗,神色变幻不停,连忙出声:“小姐,这药要趁热喝。”   虞兼葭已经习惯了喝药,听了艾叶的话后,就端起碗,将药放嘴里灌,打算一口气喝了。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喝惯了的苦药,这会儿一直苦进了心里头,竟然难以下咽,一到了喉咙里,就往嘴里涌。   她脸色一白,“哇”地一声,嘴里的药吐了一个干净。   “小姐……”艾叶吓了一跳,就有些手足无措。   吐完了药,虞兼葭作呕不停,一声一声的吐,差点将黄胆汁也吐出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兼葭终于止住了作呕。   艾叶连忙服侍小姐漱口,清理,换衣……   一通折腾下来,虞兼葭身上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像一朵焉嗒了的小花,褪尽了颜色,苍白着脸靠在床上,默默地垂泪。   艾叶连忙道:“小姐,您好些了吗?不如奴婢去请谢神医过来瞧一瞧?”   一提了“谢神医”,虞兼葭难免就想到了“血药引”,心中不由一慌,张了张嘴想说【不用】。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话到了嘴边上,就成了:“也好,你去将谢神医请过来,谢神医医术高明,一定要客客气气的,万不能怠慢了去,另外叫茴香过来伺候。”   艾叶也不奇怪,茴香虽然降了粗使丫鬟,因着打小就伺候小姐的情份,偶尔小姐也会叫茴香过来伺候。   百叶不在,小姐身边也不能没有妥当的人照料。   艾叶领命而去。   虞兼葭这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张了嘴,想将艾叶叫回来,可喉咙里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就眼睁睁地看着艾叶出了屋里。   虞兼葭眼泪又是一涌,下意识在心里说服自己,她身子骨弱,方才又呕又吐,确实该请谢神医过来看看。   对,是这样没错。   她找谢神医只是为了看病,没有别的心思。   只是看病!   而且,她身体不好,找谢神医过来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什么的。   虞兼葭心乱如麻,不知道过了多久,艾叶带着谢神医过来了。   床幔放下来了,艾叶退出了房间,屋里只留了茴香伺候,虞兼葭一只手从床幔里伸出,谢神医仔细把了脉。   又是之前那一套说辞。   虞兼葭想向谢神医道谢,可话到嘴边,不觉就问起了“血药引”是怎么一回事?   谢神医也并不意外。   他走南闯北,什么样的病人没有见过?这世上没谁不希望自己身体康健,鲜少有人能拒绝“治愈”这样的诱惑。   他一进了虞府,就打听过了!   虞三小姐打胎里带了弱症,这些年来,药是没少吃过,早两年还咳了血,不得已才到庄子上去养病,可这打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可不是养就能养好的,只要有一丝治愈的希望,虞三小姐肯定不会放弃。   谢神医说了养药人的一些事:“养药人并不容易,想要挑到合适的药人,更是难上加难,我之所以提了这事,是因为贵府,就有一个十分适合养药人的人,不光体质合适,而且与小姐血脉同源,同根而生,这样的药人,养出来的血药引,效果最好……”   虞兼葭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惊白了脸儿,颓然地靠在迎枕上,让茴香客客气气地将谢神医送出了屋。   不一会儿,百叶得了消息回来了,见小姐苍白着脸儿,就自责不已:“都是奴婢不好,方才陪着祖母说话,却不知道小姐方才吃了罪……”   虞兼葭心慌意乱,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药太苦了,一时吃不进去,谢神医已经替我把了脉,没什么大碍,你不要自责。”   百叶这才放心了一些,陪着小姐说了一会话,顺便提了,祖母想去给大夫人磕头的事。   虞兼葭宛如着魔了一般,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渐渐形成:“难得你祖母还有这份心,改日就带她过去。” 第683章 寡薄之人   百叶又是一脸感恩戴德。   虞兼葭这才问起了虞幼窈:“大姐姐身子好些了吗?”   “听说早上就醒过来了,用了一些胭脂米粥,精神也好了许多,大抵是没事了,小姐别担心。”   百叶心疼小姐,就没提大小姐昨儿夜里发高烧的事。   小姐自个身子不舒服,心里还想着大小姐。   也不想一想,大小姐昨儿当着大老爷的面儿昏倒了,可真是叫大老爷好生心疼了一番,打浙江带回来的金贵东西,有一半都让人送去给了大小姐。   也就她们小姐老实,没得大小姐这样厉害的心眼。   大小姐也就病了这一回,大老爷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们小姐天天吃药,也没见大老爷怎么着了。   都是嫡出的女儿,也忒厚此薄彼。   夏桃去寻了柳嬷嬷说换药方的事。   虞幼窈身上还乏着,也不打算继续睡,重新梳洗了之后,换了干爽的衣裳,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时,许嬷嬷端了一碗胭脂米粥过来:“精神好了许多,瞧着是没事了,一会儿请个郎中过来,再仔细把一把。”   府里来了一位神医,听说也是医术高明,但到底是江湖郎中,不知根底,又不是什么大病,还是府里用惯的郎中,更稳妥一些。   许嬷嬷将碗端给她,虞幼窈不接:“我身上没劲,连碗也端不动了,姑姑你喂我吧,喂我吧!”   “多大的人了,还腆了脸卖乖,也不知羞。”许嬷嬷嘴里这样说着,还真就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虞幼窈喝粥。   虞幼窈像一只乳燕,乖乖地坐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着许嬷嬷,等着被投喂,可把许嬷嬷都瞧笑了。   一碗粥见底了,许嬷嬷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虞幼窈摇摇头:“我去看看祖母,免得祖母担心。”   许嬷嬷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可得多注意身子,别再把自己给操劳病了。”   虞老夫人的身子,就是年轻的时候,操劳太多,失了将养,不知不觉就把身体亏垮了,到老了就药石难养。   虞幼窈也是担心祖母,这才忧思成病,操劳成疾。   她从旁瞧着,也不好劝阻什么,总要吃一吃苦头,才晓得厉害,好在年岁小,养几天就养回来了。   虞幼窈扑进了许嬷嬷怀里:“姑姑,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虞府,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许嬷嬷意外也不意外,轻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道:“也好,天大地大,我也没有旁的去处,跟在你身边,倒也省心得很。”   这两年她在虞府的日子,过得也松快,和虞幼窈处出了感情,便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虞幼窈能舍下虞府这个是非之地,也是好事。   虞幼窈很高兴:“姑姑,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谢神医进府之后,离开虞府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一个从小就养在深闺的女子,要脱离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族,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   她会迷茫,也会惶恐。   许姑姑答应和她一起走,她突然就不害怕了。   虞幼窈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又搽了一些胭脂和口脂,瞧着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后,这才带着春晓去了祖母屋里。   柳嬷嬷一脸疲惫,见虞幼窈过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大小姐,您可算过来了,昨儿老夫人没见着您,连觉也睡不安稳,夜里惊醒了十几回,一醒了就问您,今儿连药也不喝了,一个劲地问您……”   她哪里敢说大小姐是累病了,还发了高烧?   只说家里忙,大小姐一时脱不开身。   可老夫人不相信,今早大老爷过来时,还怀疑是不是大老爷打骂了大小姐,把大老爷也骂了一通。   大老爷堂堂七尺男儿,愣是叫老夫人翻旧账,骂得抬不起头。   后面是落荒而逃。   大约是良心发现,一出了安寿堂,就安排文竹将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金贵东西,大半都送去了大小姐屋里。   虞幼窈连忙道:“辛苦嬷嬷了。”   柳嬷嬷连忙摇头:“大小姐劳累了身子,进去陪老夫人说说话,侍疾的事儿,就交给老奴来安排,您可是老夫人的命根儿,可不行再累病了,不然叫老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难受。”   自从老夫人病了之后,大小姐就没开怀过,府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大小姐也担心老夫人,恨不得没日没夜地守着老夫人。   她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可大小姐却是听不进去。   她一个奴婢,也拦不住大小姐在祖母跟前尽孝。   虞幼窈颔首:“嬷嬷别担心,我已经好了许多,以后也会多注意身子。”   柳嬷嬷放心了一些。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响动,虞幼窈心中一惊,连忙掀帘进屋!   虞老夫人披头散发,只穿了青灰色的单衣,就从床上起来,嘴里嚷着:“窈窈、窈窈,我的乖孙……”   虞幼窈眼眶一红,连忙过去扶住了祖母:“祖母,我在呢,我昨儿走了一趟庄子,今儿才回来,您快躺着……”   虞老夫人一把抓住了虞幼窈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有祖母护着我,我能有什么事。”虞幼窈扶着祖母靠在迎枕上,又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喂祖母喝了水。   虞老夫人这才平复了一些,喘了一口气,还有些心有余悸:“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爹那个混账东西,竟然不认亲生女儿,还要将你赶出家门,不管你的死活,还好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   虞幼窈听得一愣,难怪祖母醒来后到处找她。   虞老夫人揉了一下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日总梦到你父亲对你不好……”   总觉得自己若是走了,孙女儿就没有好日子过。   虞幼窈安慰道:“祖母想多了,父亲对我很好。”   虞老夫人摆摆手,冷笑道:“寡薄之人,何来情深?你父亲利欲薰心,不值得信任,以后多防备一些。”   从谢氏死的那一天起,她对这个儿子,就已经不任何抱希望了。 第684章 最后的仁慈   她纵容老大续娶了杨淑婉,固然是有诸多顾忌。   但是!   就杨淑婉那点哄骗男人的手段,都是她玩剩了,却不屑玩得,对付这么个东西,她有得是手段。   没出手,是因为老大迟早是要续娶。   杨淑婉眼皮子浅、家世弱。   没有支撑野心的心计,更没有厉害的娘家,就不可能拿捏窈窈。   杨淑婉与老大在闺中苟且,杨淑婉嫁进了虞府,甭管有多会哄骗男人,始终都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万一她胆敢对窈窈不利,这个把柄足够让她身败名裂。   她身子病着,没有那么多精力照看孙女儿,与其继娶一个不知深浅的继室,倒不如让老大娶了杨氏。   在这一点上,她和谢氏达成了共识。   这么多年了,杨氏也如她料想的一般,小心思虽然多,却始终叫她压了一头,翻腾不出浪花来。   也不待见窈窈,却也不敢真对窈窈下手。   一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便由了去,也好叫窈窈知道好歹,这也算磨练。   等她临终之前,就留下书信,交托给信任的人,偌若杨淑婉胆敢在她死后欺辱窈窈,一样能叫杨淑婉身败名裂。   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为孙女儿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哪怕她死了,也能让孙女儿半生无忧。   然而这个把柄,是杨淑婉的,更是虞宗正自己的。   若虞宗正没有娶杨淑婉,这对老大来说,仅仅只是一桩风流韵事,时过境迁,就算被人揭露了,睡了一个庶女而已,谁会放在心里呢?   但是娶了,就又不一样了。   风流事变丑事,都察院的弹劾就能让他颜面扫地,前途尽毁。   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狠得下心,这样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   是谢氏的死,让她瞧清了老大的薄情寡义,令她不觉就多算计了一分,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多年来,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隐晦,连柳嬷嬷也没猜到。   她希望自己的算计,永远都不要搬上台面。   这也是她对这个儿子,最后的仁慈。   虞幼窈不好接这茬,就转了话题:“父亲特意从浙江带了谢神医回府,可见对祖母还是有心的,谢神医开的方子,我也寻史御医看了,说是极好的方子,祖母若是担心我,就好好吃药,养着身子。”   那位谢神医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用了药,好好养着,身体就能好些。   这话,她也就听听罢,到底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她也不好驳了面子,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桩。   史御医说方子好,应是真的好。   如此一想,虞老夫人精神振了振:“既然是好方子,那就听你的话,好好吃一阵子。”   许是叫方才的梦给唬住了,总担心自己走了,老大会亏待了孙女儿,就想着能多撑几日是几日。   这段时间祖母字字句句,总像在交代后事一般,叫人心里担心得很,如今见祖母,眼中有了神采,虞幼窈也放心了一些。   虞老夫人又道:“今儿一早,你父亲就进宫复命去了,浙江赈灾一事,也算告一段落,这一次你父亲的差事办得不错,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到了下个月,估计还要领去北方赈灾的活,他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每次天灾,总要闹出不少祸事,暴乱、温疫层不出穷。   虞宗正也是运气好,有谢府和窈窈鼎立相助,不缺粮也不缺药,还有叶寒渊能镇得住局面,所以止得住暴乱,也拦住了大范围的疫情,这才立了功。   ……   大约是心态变了,又换了谢神医的新方,虞老夫人吃了三天药,精神就好了许多。   虞幼窈心中一松,若能一直这样好好养着,没准祖母的身体还真能养好。   虞宗正赈灾有功,受了皇上褒奖,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   太后娘娘也没忘记虞幼窈的一份功劳,顺带着又赏赐了虞幼窈。   赈灾一事总算各一段落。   剿倭灭匪更是迫在眉睫,好在叶寒渊接掌了东南沿海的兵务之后,迅速整顿水师,追击倭冠海盗,于龙山大破倭寇,一路追剿至雁门岭,之后又支援闽、广一带。   与此同时,整治东南沿海吏治,更是刻不容缓。   皇上下令,命河道监察御史任钦差,清查水师亏空军晌,贪墨修河款,兼并百姓土地等诸多罪名,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允先斩后奏。   吏部左侍郎兼都察都十三道监察御史虞宗正协理此事。   继水灾、倭患之后,浙江再起风云。   天灾人祸不断,朝野内外都在开支节流,眼看着中秋节就要到了,但京里头过节的气氛,也并不浓郁。   大户人家担心铺张了,会惹了朝廷的眼。   老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了,也没太多心思过节。   但不管怎么说,中秋节是团圆节,该过还是要过。   就算不能热闹了过,挂几个灯笼,应一应景,一家人聚一起吃顿团圆饭,这日子总能有个盼头。   虞幼窈听到朝中的消息时,不禁微微一叹:“浙江刚遭了水患,百姓受了灾,之前还发生了三次暴乱,朝廷理应施仁政,安抚百姓,进一步稳定浙江局面,不该大张旗鼓整饬吏治。”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万事皆应,以民为本。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皇上还是太心急了。”   “浙氏家族”世世代代扎根浙江,树大根深。   之前皇上借着水患,整治了一批贪官污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浙江各大官员暂时也能老实一阵子。   等水患、倭患的影响过去,浙江的局面稳定了,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从前有夏言生执掌内阁,浙氏一系有了保护伞,想要动一动,自然不容易。   现如今,叶寒渊是皇上一手提拔,宋修文这一桩还没过去,人还关在诏狱里,浙江还有一干清流,何愁整治不了浙江?   虞幼窈摇摇头:“国库空虚,六部的账面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亏空,朝野上下都在想方设法地填补亏空,河道监察御史整治了一批贪官污吏,查抄了大笔的脏银款,皇帝是急红了眼睛,钱眼子钉死了浙江,一时也等不得了。” 第685章 巫药   虞老夫人点头:“也对,之前查抄的脏银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都是叫有权有势的官员贪了去……”   朝廷每年的税收,不过一百多万两银入库,加上海上贸易,满打满算也只三四百万银。   但查抄的小头,都有一百多万两,相当于朝廷一年的税收。   还没查抄的大头,想想都知道是一笔巨款。   虞幼窈忧心忡忡:“拔出萝卜带出泥,叶寒渊忙着剿倭灭匪,至少要到十月,天气冷了,海上的战事才能平定,但战事完了就完了,难的还是战后的一应善后事宜,赈粮,抚民,重建……”   这才是重中之重。   这一切,都离不开地方官员施政,更少不了叶寒渊主持大局。   如此一来,浙江这边就分身乏术!   虞老夫人也想了这些:“你父亲下衙之后,我与他谈一谈,让他给朝廷递个折子,劝一劝皇上?!”   虞幼窈摇摇头:“皇上急功近利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们都能想到的问题,朝臣们不可能想不到,皇上一意孤行,谁劝也没用。”   况且,虞宗正也不是能直谏的人。   虞老夫人听得直叹气:“朝中大事,我们这些内宅妇孺,也是插不上手。”   上次表哥在信中就提醒她,浙江要乱了,让她把浙江的生意都收拢了,多买些田地,没什么比田地更实在。   浙江的地价普遍都贵,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田地是百姓的命根子,不到走投无路,没谁愿意卖田卖地。   朝廷赈灾也只是一时的,指望着朝廷活命,也是根本不可能。   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就只能卖田换粮。   眼下浙江真的要乱了,甭管是田还是地,都没有钱粮重要。   一旦浙江乱起来了,田地的价格只会更低,甚至还会有人趁机打压田价地价,贱买高卖,从中获取暴利。   虞幼窈现在就要抢先出手,将浙江的地价,控制在一个较好的价格上,保障百姓们能换到更多的钱粮。   同样的田地,有人出了高价,有人出了低价,老百姓也不是傻子。   但是,想要控制一省的田地价格,饶是虞幼窈财力雄厚,也不是她一个人做得成,她打算和谢府合作。   而且,虞幼窈也打算好了!   等将来浙江安定下来后,她会将买来的地,无偿租给卖地的百姓耕种,所得的收成,百姓们可得三成。   将来百姓们有了钱,允许以原价,将卖掉的地赎回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   要知道,浙江田地价格本来就贵,等到百姓们有能力赎地,也要好些年头,这些地里的收成,已经让她获利巨大。   举手之劳,互利互惠,她为什么不做呢?!   只是,这么大一个摊子铺开,就需要周全的计划,方方面面都不能马虎,更不能损害了百姓的利益。   如此一来,需要考量、顾忌的地方就多了。   虞幼窈将心中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记录下来,然后又一条一条地摘出来,仔细地思量周全。   就在虞幼窈挖空了心思,想要大干一场时,虞兼葭终于还是没经住“根治”的诱惑,暗地里向谢神医打探“血药引”的事。   谢神医也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   得知“血药引”,是巫药流派,传承十分悠久,虞兼葭心中疯狂的念头,宛如蔓草一般,疯魔了一般滋长,为了稳妥起见,她查找了大量古籍,发现《山海经》上面就有不少巫药记载,《神农本草经》里也有以发须入药的记载……   虞兼葭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血药引”已经深信不疑:“虞幼窈,不要怪我,要怪就对你自己。”   虞幼窈是嫡长女,又被封了韶仪县主,谁敢将她养成“药引”呢?!就算“药血引”的诱惑力再大,她也只能睁眼瞧着。   可老天偏偏让她认识了赖婆子。   也知道了赖婆子的秘密。   还能拿捏赖婆子。   连老天爷都帮她。   要知道,当年害母亲被关进静心居的人,是虞幼窈自己;   也是虞幼窈让她在府里呆不下去,她这才主动要求去庄子上养病;   更是虞幼窈,将她身边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因为身边人手不足,这才让她有机会认识了赖婆子呢!   静心居早几天,就撤了守门。   虞兼葭来静心居,是特意绕了道,也好在虞幼窈病倒了,父亲让她对府中的事多上心一些,这才让她钻到了空子,避开了耳目。   不然她还真没把握,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静心居。   要不怎么说,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呢?!   巧合的事多了,那就上天注定。   虞兼葭让茴香守在院子里,不管谁来了,都要进来通报一声。   茴香连忙应是。   光天化日里,屋里头平添了几分阴暗,一种挥之不去的酸臭气味,不停地往鼻里头钻。   李嬷嬷和碧桃都不在屋里。   久病床前无孝子,母亲病了三年,再深的主仆深份,也被消磨殆尽,好不容易静心居撒了守门,李嬷嬷和碧桃被关了三年,轻易就叫人引出了静心居。   整个静心居里,只有她和母亲,还有茴香三人。   虞兼葭强忍着想要捂鼻的冲动,走到了床榻边上,轻唤:“母亲、母亲,快醒一醒,女儿过来看您了……”   杨淑婉听到叫唤声,眼皮轻轻一动,用力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里,映照着女儿,苍白柔弱的面容:“葭、葭葭,是葭葭来了吗?”   虞兼葭眼眶一湿,连声音也哽咽了:“是我,母亲是我,母亲您的身体好些了吗?都是女儿不孝,不能在母亲床前侍疾尽孝,叫母亲受苦了……”   说到这儿,她不由悲从心来,一时间泪落如雨,泪珠儿沿着过分苍白的脸儿,滑落到尖尖的下颚,要掉不掉的样子,更衬得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杨淑婉心疼得直喘气,眼里直翻白眼。   虞兼葭吓了一跳,哭喊着:“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母亲……”   好在杨淑婉这口气,还是喘过来了,用力拉住了女儿的手,也不在道是打哪儿来的力气。 第686章 怀恨在心   虞兼葭哭得肝肠寸断:“是我对不起母亲,母亲……”   杨淑婉憋着一口气说:“不、不怪你,母亲知道你、你孝顺,是死老太婆不、不允你来见我,都、都是她的错,你不要自、自责。”   虞兼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母亲不怪我,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明知道母亲在受苦受难,却不能救母亲于水深火热,每每一想到母亲被关在院子里,受病痛的折磨,女儿恨不得以身相替……”   好好的话,听在杨淑婉耳里,就成了女儿在府里受了欺负,日子也不好过。   杨淑婉悲从心来,死老太婆偏疼虞幼窈,虞宗正对葭葭也不如从前宠爱,将心思全放到虞幼窈和秋姨娘生的庶子身上。   思哥儿到底是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   可她的葭葭呢?   祖母不喜,父亲不疼,姐姐不善,弟弟年幼,她也没有几天熬头,将来这府里哪还有女儿的活路?   浑浊的眼泪,沿着眼角一下就滚进了髻发里,杨淑婉声音嘶哑:“别、别哭,葭葭别哭啊……”   “母亲,我好怕,今儿我是支开了下人,悄悄过来的,母亲,我、我该怎么办……”虞兼葭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儿上还挂着泪珠儿,哆嗦着唇儿,一副惊惶害怕的样子。   杨淑婉连呼吸也粗重了,连忙追问:“怎、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怪她醒来之后,就没见到李嬷嬷和碧桃。   静心居的守门撤了,老夫人就算不喜葭葭过来看她,可这探母尽孝的事,也不需要支开了下人,悄悄地过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虞兼葭打了一个哆嗦,连脸都白了:“母、母亲我、我……”   女儿怕成了这样,“我”了好大半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杨淑婉就知道出大事了,用力憋了一口气:“不、不要怕,快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母、母亲为你做主。”   虞兼葭白着脸,一边摇头,一边落泪,哆嗦着唇儿,显然是吓得不轻!   杨淑婉心如刀割,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往外迸:“不管什、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母、母亲虽然病着,但名、名义上还是你父亲明媒正、正娶的妻子,想、想要欺负我、我女儿,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虞兼葭更是哭得不能自已:“是、是我跟前的丫鬟百叶,她、她……”   本以为找到了主心骨,可话到了嘴边上,她又怯了胆儿,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百叶?   她记得是女儿之前在庄上收的大丫鬟,难道是她惹出了什么事儿,牵扯到了葭葭这个主子身上?   杨淑婉急得直冒汗,喉咙里发出“嗬嗬”地声响:“快、快说,母亲帮你!”   一个小小的奴婢,不管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是一张席子的事。   女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些阴私的事情,自然不好沾手,但她都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虞兼葭慌不成样:“百叶她祖母赖婆子身体不大好,我、我不忍她们祖孙生离,就做主将赖婆子接进了府里……”   这样做虽然有些不妥之处,但她一个主子,给身边下人一些体面,这也说得过去,怎么还怕成了这样?   杨淑婉没急着问,沉住了气。   “我、我原也想着,赖婆子从前在祖母屋里伺候过的,家里头明明白白,没什么问题,这才允了赖婆子进府,也是一片好心,可万万没想到,那个赖婆子却、却……”说到这儿,虞兼葭脸色又白了几分,畏畏缩缩,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伺候过老夫人,后来出了府的?   好端端的,怎就出了府?   杨淑婉也是见惯了内宅阴私,对后宅那点个事,是最清楚不过了,仔细一琢磨,就能琢磨出事来。   虞兼葭支唔着声音,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有、有一次茴香偶然听到,赖婆子在骂人。”   杨淑婉连忙问:“她在骂谁?都、都骂了什么?”   虞兼葭吱唔了半天,连脸都涨红了,嘴里就是迸不出一个字来儿。   杨淑婉一想就明白了,许是那个赖婆子骂得不堪入耳,葭葭小打就是受了教养长大得,哪儿能说得出口:“把、把茴香找来。”   虞兼葭慌声道:“茴香就在外面守着,我叫她进来……”   一边说着,就连忙出屋喊茴香了。   茴香连忙进了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给大夫人磕了一个响头:“奴婢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好。”   见茴香调离了女儿身边,还是这样稳重,有规矩,杨淑婉就放心了一些:“把赖婆子骂人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茴香吓了一跳,和虞兼葭一样连脸都白了,吱唔声道:“就有一次,赖婆子过来拜见小姐,小姐屋里挂着谢大夫人的画象,我瞅着赖婆子盯着谢大夫人的画像看了许久,眼神有些不对,担心赖婆子有问题,到时候牵连了小姐,就悄悄跟着赖婆子出去了……”   后面的话儿,还没说出来,人就打起了哆嗦,一脸地惊恐,连眼睛都瞪得老大。   惊惧害怕的模样,和葭葭如出一辙。   杨淑婉喉咙里,像是破了风一样,风里夹了沙子,声音在风里头,被沙子磨砺了一道,又粗又哑:“继续说!”   看样子,这赖婆子当年出府的事,还与谢氏有关。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茴香连身子都趴到地上去了,牙齿“咯啦”打颤着:“奴婢看到,赖婆子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就小声地骂了一句:我呸,不要脸的小贱逼,仗着一副贱骚样,勾搭小叔子,搞破鞋,短命鬼……”   茴香努力学着赖婆子,当时的语气,将骂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话都说完了,她就像被人抽空了全身力气,身子软倒在地上,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了,身下的地板又冷又硬,冷气不停地往膝盖里钻,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第687章 私情   这种话到了耳朵里,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一碗砒霜灌进肚里头,让人盯着断了气,再扔去乱葬岗里喂野狗的。   就算知道小姐心善,不会让她去死。   但茴香依然觉得害怕。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杨淑婉显然也被这话震得不轻,枯败的脸上倏然涌上了一股潮红,一种强烈的兴奋,冲击了她的大脑。   虞兼葭低着头抹泪。   虞府每年,都有下人因各样原因被放出府去,赖婆子虽然是百叶的祖母,她也没将赖婆子当一回事。   赖婆子却是个会来事的,百叶才选到了她屋里伺候,赖婆子仗着从前伺候了老夫人的情份,到了庄子上向她谢恩。   那天,她像今天一样,坐在堂屋里,墙上挂着谢氏的画像。   赖婆子进屋之后,没第一时向她行礼,反而往墙上谢氏的画象瞄,眼神十分怪异,这让她起了疑心。   之前七婶子,与她提过赖婆子的事,谢氏进门的时候,赖婆子还在府里伺候。   老夫人身体不好,谢氏一进门,就让谢氏帮着管家。   虞兼葭听说过,谢氏是个厉害人,同虞幼窈一样赏罚分明,是个仁善性子,就算谢氏去世了多年,府里依然有老仆记得谢氏的好。   赖婆子在谢氏手底下做事,不说对谢氏有什么主仆情份,这样盯着人的画像瞧,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赖婆子向她磕头谢恩之后,她悄悄让茴香跟着赖婆子。   果然!   赖婆子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泼浓痰,嘴里骂骂咧咧:“我呸,不要脸的小贱逼,仗着一副贱骚样,勾搭小叔子,搞破鞋,短命鬼……”   之后又连骂带哀地说了一通,虞兼葭拼凑出了赖婆子出府的真相。   赖婆子当年在府里伺候,做事虽然有些麻利劲,就是手脚有些不干净,好像是因为兄长生了重病,偷了主子不戴的首饰出去当钱,让谢氏发现了。   到底是老夫人屋里的下人,谢氏也不好闹大。   谢氏也不是狠心的人,私下审问了赖婆子,得知她兄长得了重病,就没有报官,也没有罚赖婆子,只是将赖婆子写到了解契出府的名单上。   对外说是,赖婆子兄长病了,赖婆子不放心侄儿,自愿与府里解契。   也因此,府里没人知道真相。   站在虞兼葭的角度上,谢氏此举也算十分仁义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赖婆子偷了主子首饰,固然是情有可原,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本就不该继续在府里伺候。   谢氏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帮着赖婆子将偷东西的事捂着。   赖婆子是好端端解契出府,有了在官家伺候经历,找别的活计也容易,也算给了赖婆子一条活路。   只是,听赖婆子这样辱骂谢氏,想来对谢氏非但不领情,还怀恨在心。   所以,虞兼葭对“勾搭小叔子”这话,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也难免对这话上了心。   与七婶儿说话时,就有意无意地探问了嫡母谢氏的话,七婶儿只当她敬重嫡母,自然也会说一些话。   后来她从七婶儿嘴里知道,当年二叔虞宗慎中了榜眼之后,就去了泉州,是在谢府的帮助之下,写下了《海图策》,为后来入内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谢府和虞府之所以结亲,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虞兼葭这才察觉了不对。   其实,二叔当年的事,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老夫人不提这些,杨淑婉是继室,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大房和二房也早早就分了家,她只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就没往这上面想。   七婶儿这么一提,将前因后果一串连,虞兼葭陡然意识到,与谢府有情份,关系好的人,其实是二叔。   二叔在泉州呆了一年多,出入谢府,不可能不认识谢氏。   那么赖婆子的话,很可能就不是空穴来风。   虞兼葭的脸都吓白了,可心底却涌现了一股隐秘地兴奋和激动。   之后,她以赖婆子曾经在老夫人屋里伺候过的借口,帮赖婆子请了郎中治病,还将百叶调到身边贴身伺候。   赖婆子和百叶也是感恩戴德。   她借着这恩情,旁敲侧击地打探谢氏的事。   赖婆子只当她对嫡母十分敬重,想知道一些嫡母的事,难免就会多说一些。   只是,赖婆子到底在府里伺候过,口风也紧得很,无论她怎么打探,却对谢氏和二叔的事只字不提。   不过,还是让她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赖婆子对谢氏怀恨在心,就算再怎么谨慎、口严,在提及谢氏时,难免会透露出对谢氏的怨恨,言语上难免会有些疏漏。   这些只字片语,细枝末节,一般人很难往“私情”上面联想。   但是!   虞兼葭本就是“有心人”,对赖婆子的字字句句,甚至是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是掰开了,揉碎了,理细了,一遍又一遍地想。   最终确认了,谢氏和二叔在泉州时就认识了。   她忍不住猜想!   二叔是榜眼出身,还入了翰林,将来是要进内阁做阁臣的人,怎么可能娶一个商户女呢?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   二叔如果娶了谢氏,难免会叫人垢病。   世族嫡子,榜眼出身,翰林储相,诸多美名,都难抵一个“耽迷女色”的污名,谢氏也将成为横在他仕途上最大的障碍。   站在一个做母亲的立场上,不管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是为了儿子的名声,老夫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娶一个商户女。   赖婆子是个谨慎的人,这事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就算没有掌握证据,也肯定知道一些内情。   她将赖婆子接进府里,原是想施恩赖婆子,仔细观察赖婆子,将这事打探清楚了,手里拿捏了虞幼窈的把柄,她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父亲从浙江带了谢神医回府,谢神医的“血药引”诱惑实在太大,想要将虞幼窈养成药引,首先要让父亲放弃虞幼窈。   虞幼窈是嫡长女,又封了韶仪县主,虞府是不可能轻易放弃她。 第688章 人不为己   唯有谢氏妇德有亏,让父亲蒙羞,容不下虞幼窈。   不过这种事,她肯定是不能掺合。   赖婆子是她接进府里的,若是让人查到,她和这件事牵扯上了关系,就成了她故意算计虞幼窈。   就算虞幼窈被虞府厌弃了,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只让能母亲做。   母亲向来最疼她了,一定会仔细为她筹谋,不会将这件事牵扯到她身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只是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想再做一个病秧子,药罐子。   她也不是一定要将虞幼窈养成血药引,原是打算挑一个适合的孤女。   是谢神医说,虞幼窈的体质适合养药引,和她血脉同源,养出来的药引是最好的,旁人都不如虞幼窈合适。   思及至此,虞兼葭又哭了起来:“母亲,我该怎么办?我听说,当年二叔去了泉州,与谢府往来从密,肯定是一早就认识了嫡母,嫡母是受了教养的,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可赖婆子是个泼皮无赖,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惹人误会……”   若是从前没有交集,这话也就传一传罢了。   可从前就认识,就难免会牵扯不清。   杨淑婉脑子有些发晕,其实她对谢氏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她嫁进虞府之前,大房和二房就已经分家了好几年。   因为是分了家的,两房往来也不密切。   姚氏禀着孝道,除了逢年过节外,每十天才会来大房看一看婆母,在婆母跟前尽一尽孝心,送些孝敬东西。   也仅此而已。   小叔子忙着朝中的事,来得就更少了。   她还真没法将谢氏和小叔子想到一块去,可听了葭葭方才的话,两人在泉州就认识,兴许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氏长得风流貌美,小叔子也是温文尔雅。   男未婚,女未嫁,小叔子见到了谢氏的好的颜色,动些心思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两人有私情。   小叔子可是榜眼,如今还是内阁首辅,听说连屋里的妾室,都不怎么沾,也不像会觊觎长嫂的下三滥。   虞兼葭仿佛是怕极了:“我听说,嫡母进门不到半年,二婶娘也进门了,接着没过多久,两房就分家了。”   杨淑婉眼皮子狠狠一跳,就听到虞兼葭一边哭,一边说:“父母在,不分家,哪家哪户都是这样的,虞府本就人丁少,父亲和二叔就两兄弟,一家人不分彼此,互相扶持着,哪能不比分家好?祖母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家里有两个媳妇照料着,岂不是更妥当?旁人往这上头一想,虞府肯定是要落人口实,这可怎么办啊……”   杨淑婉虽然不清楚,大房二房当初为什么分家,从前也没觉得不妥,可叫女儿一提,就也觉得这分家,似乎有些不对劲。   若谢氏和小叔子有私情,就肯定不能长久地在一个屋檐下……   虞兼葭声音也哭哑了:“我也没想到赖婆子竟然会闹出这事来,我想将她赶出府去,可又担心赖婆子到了外头乱说话,可赖婆子口无遮拦,一直留在府里也不是一回事,倘若哪天乱说了什么话,叫旁人听了去,该怎么办啊!”   这事儿一闹腾出去,整个虞府乃至虞氏族,都要名声扫地,世世代代累积的名望,也要毁于一旦。   难怪葭葭吓成了这样,自己拿不了主意,还要支开了下人,悄悄地来静心居,寻她这个母亲拿主意。   杨淑婉浑浊的眼里,透着腥红的光,陡然瞧向了茴香:“我与三、小姐还有话要说,你、你去外面守着。”   “是,奴、奴婢马上去。”茴香打了一个激凌,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一直到了院子里,她的心还在“砰砰”地直跳。   大夫人方才看她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令她连头皮也是一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没到冬天,身上无端瘆冷得慌。   屋里头,虞兼葭惨白着脸儿,惊恐不已:“娘,赖婆子是我接进府里的,赖婆子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肯定是我的不是,让祖母知道了,肯定不能轻饶了我,母亲,我真的好怕……”   杨淑婉心疼女儿,语气透了一抹诡异的兴奋,“别、别慌,你先别慌,仔细听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虞兼葭慌乱地点头,眼里还淌着泪。   杨淑婉交代道:“你屋里的茴香不能留了,你先借口将她打发出去办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   虞兼葭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娘,茴香她跟了我许多年,待我忠心耿耿,能不能不要……”   “葭葭!”杨淑婉加重了声音,因为太激动了,她又有些喘不上气了,嗬嗬地翻着白眼。   直吓得虞兼葭扑倒在床榻边上,拉着母亲的手一边哭,一边认错:“母亲是我错了,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您别吓我,我都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我就怎么做,母亲您别生我的气……”   杨淑婉揪紧了被单,强撑了这一口气:“葭葭,我知道茴香待你忠心耿耿,打小就在你身边伺候,你与她情份不大一般。”   虞兼葭低着头小声地哭,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生怕惹了母亲生气,母亲身子会受不住。   杨淑淑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我也不想作孽,可茴香不死,难保哪一天,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虞兼葭茫然的看着母亲,仿佛没明白她的意思。   女儿年岁小,没经过事儿,也不知道这事的后果,杨淑婉就道:“这事关系了整个虞氏族的前程,但凡你与这事,有那么头发丝点的牵连,到时候你除了毒酒白绫选一样,根本就没有活路。”   一条人命,比及整个虞府的名声,小叔子和老爷的前程,甚至是整个虞氏族里的名望,那都是微不足道。   不光是葭葭,所有相关的人都活不了。   虞兼葭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也是没法子,你的命,和茴香的命,我只能选你,我也没有几天日子熬了,将来的日子,要靠你自己个去过,是好是坏,母亲也帮不上你了。” 第689章 天诛地灭   说到这儿,杨淑婉又是泪流满面。   虞兼葭颤抖着唇儿,眼泪掉个不停,听着母亲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为了她筹谋打算,她心中产生了些许后悔。   不该算计了母亲对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可她瞧着母亲干枯的模样,想着母亲已经油尽灯枯,没几天好活了,就当是临终之前,再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   将来母亲去了,她一定为母亲守孝三年,日日替母亲抄写佛经。   杨淑婉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葭葭,母亲不能将茴香这个隐患留在你的身边,母亲总不会害你的。”   虞兼葭哭着叫“母亲”,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杨淑婉又问:“你跟前的丫鬟百叶,知不知道这事?”   虞兼葭摇摇头:“我试探过,百叶不知道这事,而且百叶对我死心塌地,不下茴香。”   杨淑婉心里有底了,重重地握了一下虞兼葭的手:“以后多善待百叶一些。”   虞兼葭心头一慌,这才隐约意识到,这么一件事,想要达到她预想的那样,是需要许多人命去填的。   可是!   她一点也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淑婉又继续道:“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借口身体不适,呆在院子里养着身子,无论府里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听清楚了吗?”   最后的五个字,她语气陡然就严厉起来。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道:“听、听清楚了!”   屋里安静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李嬷嬷从四扇屏风后面走进来,到了床榻边上一瞧,就见大夫人圆瞪了眼睛,正盯着她瞧。   李嬷嬷吓得倒退了一步。   杨淑婉幽幽地看着她:“刚才去哪儿了?”   想到她之前趁着大夫人睡下了,就悄悄出了静心居,约了从前的老姐妹,一起喝了几杯黄汤,大吐了不少苦水。   李嬷嬷心中一慌,无端就有些心虚,她连忙道:“回夫人话,老奴听说府里住了一位神医,就特意出去打听了一下。”   大夫人如今是油尽灯枯,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难救,只是她伺候大夫人也有十几年,听说府里来了神医,出去打听一下,也能说得过去。   好在杨淑婉也没有继续追问:“李嬷嬷,我记得你打小就进了府,从前是北院里干杂活的小丫鬟,后来我嫁进府里之后,就在府里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到我院子里伺候,你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嫡母的人,卖身契在嫡母手里,就不会对她忠心。   嫁人后的陪房,也都是嫡母安排的人,卖身契虽然交给了她,但是这些陪房,在杨府里还有亲人,就算不会背叛她,少不得也要与杨府那边通消息。   她用起来也不放心。   嫁进虞府之后,她就亲自挑了些好拿捏的人到身边伺候,借口将陪嫁过来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李嬷嬷跟她的时间最久,也最得用。   李嬷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回答:“也是托了大夫人的福,老奴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   杨淑婉轻笑了一声:“你老家就在虞府郊外的一处庄上,因为男人死得早,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活,不得已将儿子托付给了兄长,自己卖身进了庄上做事,因为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就被选进府里做活。”   这样的人拿捏起来才容易,所以她当年挑了李嬷嬷到身边伺候。   李嬷嬷也对她死心塌地,她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交给李嬷嬷去做,李嬷嬷家里,也没少受她恩惠。   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安排进她的铺面里做管事,现在连孙子也有了。   李嬷嬷面如死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杨淑婉轻声道:“我也没有多少活头,你跟着我做了不少事,肯定是要死到我的前头,不过你放心,你忠心侍奉了我一场,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家人……”   李嬷嬷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了:“大夫人,老、老奴……”   她的卖身契在大夫人手中,一家老小的前程,也都拿捏在大夫人手里,跟着大夫人多年,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少干过,像她这样的老嬷嬷,除了主死殉主,就没有别的出路,这几乎成了大户人家不成文的规矩。   杨淑婉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认识赖婆子吗?听说从前在老夫人院子里做洒扫。”   李嬷嬷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一时也不记得这个人,还是真不认识这个人。   杨淑婉也不在意:“不认识也没关系,反正安寿堂就在北院,你们俩一个在内院做洒扫,一个在外院做杂活,也是相去不远了。”   李嬷嬷心中猛跳。   她确实对赖婆子这人没什么印象,北院那么大,光是小院都有十来个,小丫鬟都要讲规矩,安排了哪里的活儿,就不允许到处乱跑。   安寿堂属于内院,内院里伺候的丫鬟,比外院干杂活的要体面一些,也不大与她们往来。   这个赖婆子也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在内院也不怎么体面,就算知道有这个人,印象也不会深。   时间久了,谁还记得?   杨淑婉轻叹一声:“在这个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还有最后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   中秋节就要到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过节。   虞府地方大,每到了逢年过节,就是再多的人,也是不够使唤,都是先把紧要的地方收拾,像静心居这样的偏院,往往都排在了最后。   今年灾祸四起,中秋节要简单了办,但洒扫准备却不能含糊,节礼的安排还要更慎重,就不能完全比照往年来准备,许多都需要重新拟定,虞幼窈带着院子里的下人盘点库房,准备礼单,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将礼单拟定好了,交给江姨娘下去准备,虞幼窈终于能歇一口气。   许嬷嬷熬了白玉参汤:“大病初愈了,要多注意身子才是,府里的事就尽量交给江姨娘去做,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第690章 兴风作浪   虞幼窈点头:“过节哪有不忙得,从前家里的事,都有祖母拿主意,事儿该怎么办,一交代下去,也不怕出了岔子,现在祖母病了,家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做事也该更仔细一些,免得家里出了岔子,祖母又要忧心。”   许嬷嬷摇了摇头,虞府大房还真是家不成家,这长辈一病,连个正经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嫡长女再能干,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也不方便管。   这时,夏桃过来了:“小姐,许嬷嬷过来禀报,大夫人屋里的老参用完了,想要再领一支。”   虞幼窈听得一愣,蹙眉道:“就说老夫人病了,我在安寿堂里侍疾,静心居的事就有劳三小姐多费心一些,有什么事就直接禀了三小姐,让三小姐拿主意。”   从前静心居是祖母管着,她就没沾手过。   祖母病了之后,她在安寿堂里侍疾,祖母也交代了虞兼葭,让虞兼葭多去静心居尽一尽孝,甚至还撤了守门。   只差没明摆着说:你自己的娘,自己多照看一些。   变相就将静心居交到了虞兼葭手里。   静心居的事怎么还禀到她这儿来了?   夏桃连忙道:“听说三小姐身子不适,李嬷嬷不敢打扰三小姐。”   虞幼窈蹙眉,就交代夏桃:“去我屋里取一支百年老参拿给李嬷嬷,再准备些上好的补品药食,送去三小姐屋里,看看三小姐病得严不严重,需不需要请胡御医过来瞧一瞧。”   赖婆子进府都有好些天了,上窜下跳个不停的虞兼葭,居然就这么消停下来了?!   虞幼窈意外,也不意外。   赖婆子的家世没什么好查。   大户人家的家生子,都是委以重任,签了死契的丫鬟,才会允许到主子院中伺候。   内院大大小小的院子,也有好几个,像赖婆子这样签了活契的,一般不会受到重用。   与赖婆子一起做活,又比较熟的人,多半都是签了活契,最多三五年就放出府了,府里知道赖婆子的人,就没有几个。   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都过了十几年,就算府里还有认得她的人,也不会记得她当初在府里的事。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虞兼葭大费周章呢?   虞幼窈也琢磨出味了。   赖婆子这人,看似与她没有干系。   但,只要再想一想,赖婆子是什么时候进府,什么时候出府,就该明白,这府里与赖婆子有利益牵扯的人,并不是祖母,反而是她的生母谢氏。   当时,府里管家的人是她的生母谢氏。   虞兼葭想借她的生母谢氏兴风作浪。   这样的虞兼葭,突然就和噩梦里,用她的血做药引,以她的心入药,却还能装得柔弱无辜的虞兼葭重合了。   之前,虞幼窈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噩梦里,身为虞府嫡长女的她,轻易就被虞府放弃得彻底?   甚至被默认成了虞兼葭的药引?   如果和她的生母谢氏有关,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虞幼窈突然就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仿佛噩梦和现实两条互不相干的线,突然交叉相汇。   虽然猜不到虞兼葭要做什么,但想要让虞府放弃嫡长女,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嫡母的名节上大作文章。   虞宗正对原配没有感情,娘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了,很多事死无对证,想要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十分容易。   虞幼窈转身回了房间,给表哥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两上字:速归!   写完之后,她将信交给秋杏:“把信交给长安,快马加鞭送去有幽州。”   再过些日子,谢府也该到了。   赖婆子进府之后,她看似什么也没做,其实该做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不管虞兼葭想要算计什么,都不会如意。   她再也不是噩梦里孤立无援,只能依靠祖母的大窈窈了。   ……   夏桃跟着艾叶身后进了屋里,就听到内室里,百叶在哭:“都是奴婢不好,是小姐心善,体恤奴婢,这才允了奴婢祖母进府,让奴婢与祖母团聚,奴婢却尽顾着与祖母团聚,没在小姐跟前伺候,小姐身子骨弱,身边离不开人,艾叶姐姐一个哪够周全,都是因为奴婢,小姐才生了病症,受了苦,呜呜……”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连声音也有些虚弱:“不关你的事,也是我自个身子骨不争气,百善孝为先,你祖母难得进府一趟,你在祖母身边尽一尽孝,也是应当的。”   百叶顿时泪流满面:“奴婢既然签了死契,到了小姐跟前伺候,就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理应以小姐为重,奴婢祖母进府也有一段日子,没在府里伺候,也不是府里的人,也不能一直呆在府里,奴婢一会儿就送祖母出府。”   虞兼葭连忙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不如等中秋节过后再……”   百叶恭敬地对小姐磕了一个头:“奴婢心意已决,小姐不必再劝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虞兼葭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哑声音说:“你这丫头,怎就这么倔,我原就是趁着中秋节,才将你祖母接进府,这还没过节……”   百叶又对小姐磕头:“奴婢替祖母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小姐身子病着,奴婢只想好好地伺候小姐。”   虞兼葭劝不动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你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也不大好,进府的时候,是跟着庄上的人一起,也能有个照应,若是一个人回去,就有些不妥了,”说到这儿,她略一沉吟:“就让茴香走一趟,送你祖母回去,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百叶不想太麻烦府里,可心里担心祖母,就道:“奴婢多谢小姐。”   虞兼葭又赏了好些东西,二十两银子并一些棉布、吃食等等。   百叶出来时,眼睛红红的,见了夏桃之后,喊了一声“夏桃姐姐”,就出了屋子,回去帮祖母收拾去了。   夏桃莫名奇妙听了一出,就被艾叶请进了内室,屋里头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虞兼葭披头散发地靠在迎枕上,面容苍白又憔悴。 第691章 大夫人不行了   夏桃连忙行礼:“三小姐好。”   虞兼葭哑了声:“夏桃姑娘不必多礼,可是大姐姐有什么交代?”   夏桃连忙摇头:“三小姐言重了,是我家小姐听闻三小姐身体不适,就命奴婢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虞兼葭又咳了两声,这才道:“我这身子每到换季,总要折腾一回,也是昨儿夜里贪凉,揭了小会被子,早上起身时还好好的,得到了中午,身子就使不上劲,已经请谢神医瞧过了,只是受了凉,吃几副药,休养几天就好了,可别让大姐姐担心。”   夏桃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小姐没事就好。”   虞兼葭就道:“也是我身子不争气,不能为大姐姐分忧,大姐姐大病初愈,还请大姐姐多保重身子。”   夏桃回到安寿堂,将嫏还院里的事说了一遍。   茴香要送赖婆子回去!   虞兼葭真的病了!   虞幼窈脸色十分凝重,接下来,虞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牵扯不到一个出了府的婆子,和虞兼葭一个病人身上去。   夏桃见小姐脸色不对:“小姐,我总觉得赖婆子有些不对,难道就由着她出府去?”   虞幼窈顿时天人交战,不管赖婆子有什么不对,只要抓起来铐问一番,就什么都清楚了,知道了虞兼葭在算计什么,也好有些防备。   理智却告诉她,千万不要这么做。   偌若,虞兼葭真要在娘的名节上大作文章,她这个做女儿的,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虞兼葭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她先乱了阵脚,反倒成了她“心虚”,到时候被虞兼葭反咬一口,她就百口莫辩了,反而对生母不利。   这本就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掺合的事,即便是她的生母,掺合的越多就越错。   交给谢府来处理,才更名正言顺。   想明白了这些,虞幼窈深吸一口气:“快去打听一下,谢府什么时候进京。”   赖婆子和茴香,申时过半(四点)就出府了。   李嬷嬷老早就守在前院,虞宗正一进府,她就连忙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虞宗正前面,就是一阵哭天抢地:“老爷,您可算是回府了……”   附近的下人听到了动静,没忍住一通侧目。   “你是谁?”虞宗正吓了一跳,一下没认出这个头发灰白了大半,都瘦脱了形的老婆子,竟然是杨淑婉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哭道:“老奴是大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啊!”   虞宗正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不好了:“大夫人身体不好,你不好好在跟前伺候着,跑到前院来做什么?”   说完了,他拔腿就要绕道离开。   李嬷嬷猛地扑过去,就抱住了虞宗正的腿,不让他走:“老爷,大夫人她、她不行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大老爷,您去见见她吧,您和大夫人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求求您去见大夫人最后一面,老爷……”   听到李嬷嬷说,杨氏不行了,虞宗正不由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他对杨氏心怀愧疚,便是有些瞧不上,杨淑婉庶女的身份,可到底还是将人续娶进门了。   可现如今,这份愧疚变成了耻辱,也成了他毕生污点。   他不想去见杨氏。   但杨氏名义上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嬷嬷这样大庭广众地闹腾,若不去见杨氏最后一面,难免会落人口实。   虞宗正终究还是和李嬷嬷一起去了静心居。   杨淑婉靠在大迎枕上,还是干瘦枯败的模样,可在看到虞宗正后,灰白的脸上,却涌现了两团不自然的酡红,仿佛枯木逢春一般,一下就精神起来了。   这、这是回光返照?!   “你来了!”杨淑婉咧嘴笑了。   虞宗正简直不敢认,眼前这个瘦脱了相,干柴了骨头的人,就是杨淑婉,不觉就想到了,杨淑婉从前娇媚如花的模样,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杨淑婉仿佛没听到这话:“虞宗正我就要死了。”   虞宗正沉着脸没说话。   杨淑婉也不介意:“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东府和西府之间的门堵住了,碧桃要去二房,就只能绕道走后门。   马婆子见碧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哟,这不是碧桃姑娘吗?怎么没在大夫人跟前伺候,跑到后门处来了?”   碧桃连忙上前,塞了一包银钱过去:“大夫人不行了,想要见一见二夫人,就让奴婢去请二夫人过府,有劳婆婆行个方便。”   马婆子愣了一下,杨大夫人名义上还是府里的主母,人都快不行了,想要见一见二夫人,她自然不能阻拦。   马婆子麻利地开了门:“碧桃姑娘快去快回。”   碧桃感激不已,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跑去了二房寻了姚氏,说明了来意。   姚氏心里直纳闷儿,面上并不显露,就道:“我赶紧先换身衣裳。”   碧桃再心急,也不能让二夫人,这一身搁家里的穿戴就去大房吧,这样也太失礼了,所以只能点头应下。   姚氏立马进了内室,钱嬷嬷也不敢耽搁,将屋里的丫鬟指挥得团团转,手脚麻利地伺候二夫人穿戴。   姚氏越想越觉得纳闷,就忍不住问:“杨氏那头症厉害得很,熬了这么些年,也是熬到头了,妯娌一场,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们从前妯娌关系不是很好,关系也不亲近,这两年老夫人一直远着二房,连往来也少了,她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钱嬷嬷利索地帮姚氏梳了发髻:“谁知道大夫人是怎么想的,许是不放心三小姐和四少爷,想让您这个做婶娘的照看一二,都是一个婶娘半个娘,”说到这儿,她也是一叹:“四少爷还年幼,三小姐子身骨也不大好,老夫人也病着,心里也只偏了大小姐,往后三小姐和四少爷的日子……”   后面的话,她却是没说了。   身为奴婢,本也不该妄论主子。 第692章 人之将死   不过钱嬷嬷意思清楚,姚氏自然也听明白了:“这人都要死了,到底妯娌一场,也确实该过去瞧一瞧了。”   不到一柱香,姚氏穿戴整齐,连忙跟着碧桃一起去了大房,没去安寿堂,就直接先去了静心居。   钱嬷嬷和碧桃自觉守在院子里,没跟着一起进去。   杨大夫人若真是要交代后事,下人们也不好贸然进去。   内室中间隔了四扇屏风,外间置了佛龛,姚氏正要绕进屏风里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姚氏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是大伯的声音。   杨氏这是什么意思,说要见她,急急忙忙地让碧桃过来请,怎么大伯还在里头?   一时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杨淑婉咧着嘴笑得十分诡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嬷嬷,”她瞧向了李嬷嬷,浑浊的眼里含了威胁:“有些事你藏了十几年,也该告诉大老爷了……”   虞宗正蹙眉,不耐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杨淑婉灰气沉沉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站着没动,身体抖如筛糠的李嬷嬷:“你还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这话是摆明了告诉她,说与不说她都活不成了。   李嬷嬷想到了家一老小,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大老爷,奴婢有话要说,是、是关、关于已逝的谢大夫人。”   中午那会,她回到静心居,大夫人莫名奇妙就提了“赖婆子”这人。   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认识赖婆子吗?听说从前在老夫人院子里做洒扫。   ——不认识也没关系,反正安寿堂就在北院,你们俩一个在内院做洒扫,一个在外院做杂活,也是相去不远了。   ——在这个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还有最后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当时,李嬷嬷没懂大夫人的意思,但也听明白了,大夫人想要她去死,而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李嬷嬷听了大夫人的吩咐,以静心居的老参用完了为借口,去嫏还院寻了赖婆子。   威胁利诱之后,从赖婆子口中得了一个惊天大秘。   大热天气,李嬷嬷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仿佛没人抽干精神气劲,恍惚地出了嫏还院,去了安寿堂寻大小姐。   以三小姐身体不适,不好打扰为由,向大小姐讨要老山参。   大小姐得知三小姐病了,肯定要派人去看三小姐。   茴香就故意与百叶闹腾,说百叶尽顾着自己祖母,伺候小姐不尽心,导致小姐生了病症。   百叶也是一根筋,对三小姐感恩戴德,听了这样指责的话,哪儿还能忍得住,当下就去寻了三小姐,说要将祖母送走。   等夏桃到了嫏还院,正好听到了百叶与三小姐的话。   这一番布局,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赖婆子送走,赖婆子出了府,府里再发生什么事,就没有赖婆子的干系,也就牵连不到三小姐身上。   到了外头,茴香和赖婆子唯二两个知情人,就算发生一些意外,也是她们命不好。   赖婆子只是进府看百叶。   三小姐病了,什么也不知道。   思及至此,李嬷嬷咬了咬牙:“老奴从前是在北院里做杂活,偶尔安寿堂那边活儿忙了,老奴也是有机会进安寿堂里做活。”   虞宗正再脸色越发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嬷嬷继续道:“老奴还记得,那是二老爷和二夫人成亲当天,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谢大夫人见吉时到了,二老爷那边还没有去迎亲,担心误了吉时,就近唤了一个丫鬟过来安寿堂,禀了老夫人……”   隔了四扇屏风,正要离开的姚氏,倏然就听到关于自己成亲当天的事,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走不动了。   虞宗正也是一愣。   那天老二喝了不少酒,到了吉时还没有换喜服,被母亲唤到了安寿堂里,后来误了吉时,晚了二刻钟迎亲。   他心中是既不甘,又羡慕。   暗想着:老二娶了一个有人脉,又清贵的书香女,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连迎亲都误了时辰。   说到这儿,李嬷嬷脸都白了:“老奴到了安寿堂,没见到屋里有人,也不敢贸然进去,但又担心误了二老爷的时辰,就壮了胆儿,没想到竟然听到老夫人在训斥二老爷……”   虞宗正没说话。   二弟在成亲当日,还没迎亲就喝醉了酒,到了吉时,还没有换喜服去迎亲,母亲少不得也要训斥一二,这事闹出去并不光彩。   所以,府里除了母亲、他,还有二弟自己,就没人知道这事。   外人只当是府里出了岔子,也是见怪不怪,毕竟成亲这么大的事,没谁是不出岔子的。   李嬷嬷能知道这事,可见是没有撒谎。   “老夫人骂二老爷,”李嬷嬷额上直冒冷汗,哆嗦着嘴,连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了:“你这个混账东西,都要成亲了,还在闹腾什么?是想让整个虞府都闹了笑话是不是?柔嘉都嫁给你大哥大半年了,把你的心思收干净了,赶紧换上喜服,去姚家迎亲……”   虞宗正宛如晴天霹雳。   隔了四扇屏风的姚氏,更是天旋地转,眼睛阵阵发黑。   直到这一刻,脑里头那些成亲后的细节,宛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现,一些从前瞧不透,看不分明的事情,在这一刻串连出了一个惊世骇俗一般的真相。   虞宗慎痴恋长嫂!   并非真心娶她。   最初的震惊过后,虞宗正勃然大怒:“你这个贱奴,胆敢胡说八道……”他一脚踹到李嬷嬷的心窝子上。   李嬷嬷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捂着心窝子吐血:“老奴胆敢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老奴愿一死以证清白……”   虞宗正还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像一头公牛,一头撞到了八仙床的桌角上,“砰”得一声,额头上撞了一个血窟隆。   李嬷嬷软倒在地上,血从头上的血窟隆里涌出来,她嘴皮子张了又张,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瞪着眼睛就咽了气。 第693章 其言也善   虞宗正脑袋一懵,受了不小的冲击。   所以!李嬷嬷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二弟真的和谢氏……   就连老夫人都知道……   唯独只有他自己被蒙在古里?!   可是二弟怎么可能和谢氏呢?   他刚才肯定是听错了,虞宗正用力晃了脑袋,就看到李嬷嬷躺在血泊里,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李嬷嬷方才的字字句句,尤言在耳。   都由不得他不信!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淑婉疯了一般大笑:“虞宗正啊虞宗正,你也不想一想,虞府是书香门第,你是嫡长子啊,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哪家的嫡长子,不是娶了门当户对,精心教养的女子,治理内宅家业,可老夫人却让你娶了一个商户女。”   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了虞宗正的心里头,令他神色巨变。   这也是虞宗正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能释怀的。   “哈哈,因为小叔早就在泉州和谢氏有了首尾,但是小叔是榜眼,入了翰林,将来还要进内阁,做首辅的人啊,怎么能娶一个商户女呢?”   “所以啊,小叔不能娶,就牺牲你来娶,谢府那么有钱,到时候人财两得,两全其美,多好啊……”   “只可惜,你做了冤大头,捡了小叔子的破鞋,成了小叔子的牺牲品……”   虞宗正怒红了眼睛,大吼一声:“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不想相信杨氏的话。   可是,当年老二去了泉州,确实和谢府往来从密,老二一早就认识了谢柔嘉,这无亲无故,又是毫无缘由,谢府为什么要助老二写下了《海图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很快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杨淑婉精神亢奋,咧着嘴直笑不停:“父母在,不分家,虞府就你和小叔就两兄弟,一家人不分彼此,互相扶持着,哪能不比分家好?老夫人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家里有两个媳妇照料着,岂不是更妥当?为什么要分家呢,还分得这样早,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虞宗正脑子一炸,怎么会没觉得呢?   他当时就奇怪,母亲是孀妇,辛苦将他们兄弟俩拉把大,时常告诫他们要兄弟一心,希望他们兄弟俩能互相照应、扶持。   怎么老二一成亲,就要分家呢?   分家不光分的是人,分割的更是家业、感情、利益,让原本亲如一家的兄弟,分成了两家,让原本走着一条道的兄弟,彻底分道扬镳。   父母在,不分家,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母亲健在,分家就是不孝。   二弟是小得,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身为兄长,是要继承家业的,早早就分了家,旁人难免会觉得是他容不下二弟。   分家对他的影响更大。   他自然不会同意。   只是母亲执意要分家,老二也没有反对,他也拗不过母亲,这才分了家。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当时的态度很有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   老二若是和谢氏有了首尾,那么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和虞宗正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杨氏是最了解虞宗正不过了,也太清楚一句话要怎么说,才能拿捏了虞宗正。   她浑浊的眼里,仿佛焚起了一簇火焰:“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虞幼窈分明是你的女儿,却和二叔更亲近,小叔对虞幼窈宛如亲女,二房里霜白有的东西,虞幼窈肯定有,霜白没有的东西,虞幼窈也有……”   虞宗正脑袋发晕,二弟打小就疼虞幼窈。   他还记得,谢氏去世那天,虞幼窈一整天哭个没停,他去安寿堂看母亲,就见到二弟抱了虞幼窈。   说来也奇怪,一直哭闹不休的虞幼窈到二弟怀里,没一会儿就不哭了。   当时,他还打趣地:“君子抱孙不抱子,你怎么抱侄女了?”   二弟表情淡淡的,没说话。   虞宗正恍然惊觉,从前他和二弟感情最好,也是后来他娶了谢氏,不知不觉就和二弟疏远了情份。   那时,他和二弟初入朝堂,彼此都很忙碌,也没有多想。   可到了谢氏死后,他和二弟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淡了。   二弟也不大来大房了,来了大房也不会再寻他了,就算两人碰一起,二弟也不怎么开口与他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老夫人便是不喜欢我,也不该迁怒到孙儿身上,都是嫡亲的孙儿,老夫人却偏疼虞幼窈,偏疼二房的霜白几个,连几个庶子庶女,都比葭葭和思哥儿受宠,”杨淑婉“咯咯”地笑:“老夫人偏疼小叔,对小叔的种,总要比你的种好。”   “你与谢氏成亲之后,就不怎么歇在谢氏房中,所以谢氏成亲三年,一无所出,三年都没怀上,怎么突然就怀上了呢……”   “……”   虞宗正彻底呆住,杨淑婉的话宛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在切割了他的理智,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过去的事……   他想到了,二弟和谢氏一起有说有笑,谢氏笑得婉约风流,全然不像面对他时,冷淡又敷衍的模样。   他想到了,二弟悄悄看谢氏,被他发现了,也当作没事一样,他以为只是不经意看到了,就没有多想。   他想到了,谢氏修建窕玉院时,二弟三天两头就过来大房,也是在窕玉院修建完了不久,谢氏发现有了身孕。   疑心生暗鬼!   从前那些仿佛正常的画面,在这一刻通通变得不正常了。   虞宗正赤红了眼睛,大步往屋外走。   杨氏正在疯癫大笑:“虞宗正你个绿王八,冤大头,捡了二弟的破鞋,穿得可还舒服?母亲偏疼弟弟,妻子是弟弟的相好,女儿也是弟弟的种,帮着弟弟养老婆,养女儿,养得可还开心?老娘、二弟、嫡妻,合起伙儿来,把你当成了傻子,欺骗你,利用你,可还满意?   “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你不如你二弟,活该你这一辈子,都要被你二弟踩在脚底下,娶你二弟不要的破鞋,为你二弟的前程铺路;活该你娘,心里只有你二弟这个儿子,从来不在意你的感受;活该谢柔嘉,不守妇道,和你二弟乱搞……” 第694章 盛怒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捅的都是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不甘、愤怒,以及怨恨。   虞宗正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儿,“嗡”地一声,断了。   ……   茴香和赖婆子顺利出府后,虞兼葭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定了。   接下来,她只管听从母亲的安排好好“养病”。   为了谨慎起见,虞兼葭也不是装病,她身子骨弱,不能贪凉,一碗冰水下肚,喉咙一刺一痒,就起了咳嗽,也不怕被人拆穿。   艾叶伺候虞兼葭喝了药,就下去了。   百叶打听消息回来了:“小姐,李嬷嬷撞了床角,当场就没气了,大老爷怒气冲冲地从静心居里出来,去了安寿堂……”   虞兼葭眼眶一红,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发、发生了什么事?李嬷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会……”   一边说着,她就哑了嗓音,哭成了泪人。   李嬷嬷在大夫人跟前伺候了十几年,与小姐感情深厚,李嬷嬷突然就没了,小姐心里肯定不受好。   百叶心疼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劝:“静心居里,只有李嬷嬷和碧桃两个人伺候,大老爷和大夫人说话时,碧桃守在院子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大夫人大约是受了刺激,发了疯病……”   虞兼葭泪流满面:“我打小身子就不大好,李嬷嬷没少照顾我,这么多年来,母亲身边全赖了李嬷嬷照顾,她怎会……”   茴香和赖婆子出府了,李嬷嬷也死了,父亲去了安寿堂……   她算计的事,已经成了一大半。   其实,赖婆子的话并不足以证明谢氏和二叔有染。   人们都说,捉贼拿脏,捉奸成双。   这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光凭赖婆子一张嘴,真的很难令人信服,至少她就不相信,二叔会是这等寡廉鲜耻的人。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父亲相信谢氏和二叔有染。   虞兼葭心里很清楚,就算让赖婆子把这件事揭开,也没人会相信赖婆子的话,毕竟她已经出府多年,也没有人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   所以,她才寻了母亲。   母亲与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到底还是了解他的,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父亲怀疑谢氏不贞。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不管怎么闹腾,对她和虞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事后,就算父亲碍于颜面,不会对虞幼窈怎么样,但虞幼窈将来的下场不会太好,不是随便寻一户人家嫁了,就是“病死”。   到时候,想要将虞幼窈养成药人,也是轻易举的事。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捂着唇儿,挡住了轻翘的嘴角。   虞宗正冲进了安寿堂里。   柳嬷嬷见他神色不对,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大老爷,您、您怎么过来了,老夫人还睡着,您……”   虞宗正充耳不闻,大步就要往内室去。   柳嬷嬷连忙过去拦:“老夫人方才用了药,这会儿还没醒,谢神医千叮咛,万交代,要让老夫人好好养着,这病才能养好,您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如先在外面坐一坐,容老奴进去喊一喊老夫人……”   大老爷额头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眼里头只差没喷出火来。   她哪敢让大老爷进去找老夫人?   坐在外面冷静一些,也是好的。   “滚开……”虞宗正大吼一声,伸手就挥开了柳嬷嬷。   柳嬷嬷被这一股大力一挥,“砰”地一声,就栽倒在地上,摔了一个七晕八素,眼睁睁看着大老爷冲进了内室。   内室里传来大老爷咆哮地声音:“滚,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准靠近安寿堂半步,否则乱棍打死……”   屋里伺候的青袖和白芍,惊恐地出了内室。   青袖见柳嬷嬷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扶她,眼睛频频往内室里瞧:“嬷嬷,现在该怎么办?大老爷他,他……”   柳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按大老爷说得办,都先出去,白芍守着门,谁也不允靠近安寿堂,青袖马上去寻大小姐……”   青袖和白芍连忙出了屋。   柳嬷嬷担心老夫人,就守在外面。   很快就听到,屋里传来大老爷暴怒的声音:“母亲,您明知道二弟和谢氏不清不楚,为什么还要让我娶谢氏进门?   “你、你给我闭嘴!”虞老夫人面色发青地靠在迎枕上,一句话吼完了,一阵血气陡然往头上一冲,令她头晕脑胀,胸口像被什么堵了似了,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她捂着胸口直喘气,眼前阵阵发黑:“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还在骗我!”想到一头撞到桌角上,还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李嬷嬷,一股子怒火,就直冲了脑门,虞宗正大吼了一声:“我都知道了,二弟在泉州的时候,就惦记了谢氏,谢氏嫁进虞府后,二弟对谢氏不肯死心,所以母亲急巴巴地,帮二弟迎了姚氏进门,大婚当天,二弟喝醉了酒,不肯换喜服,也不肯迎亲,是您逼着二弟去迎亲的,你担心二弟和长嫂,同处一个屋檐下不妥当,这才执意分了家。”   虞老夫人用力喘着粗气:“你、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虞宗正怒道:“母亲,您礼了大半辈子的佛,也拜了大半辈子的菩萨,现在菩萨就在您屋里,您敢指天发誓,我方才所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吗?”   虞老夫人心里堵得慌,一股腥甜陡然从喉咙里涌进嘴里,她猛地用帕子捂了嘴,用力咳了好几声,心里陡然舒坦了,脸色却灰白得吓人。   盛怒之中的虞宗正,没注意她的异样,宛如困兽一般嘶吼大叫:“母亲,你说话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啊……”   虞老夫人紧紧地捏着帕子:“你和你二弟自幼一起长大,你二弟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二弟确实相中了柔嘉,但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受虞氏庭训长大,知礼守节,非礼勿行,与柔嘉也是清清白白……”   虞宗正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怒红了眼睛:“既然二弟相中了谢氏,你为什么不让二弟娶谢氏,为什么要让我娶?为什么?!” 第695章 龌龊   虞老夫人身体一软,哆嗦着唇儿。   当初没有一碗水端平,终究还是留下了祸根,如今柔嘉早死,老大不甘,老二怨恨,兄弟阋墙。   她为了虞府,为了两个儿子算计了一辈子,连身体都败完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   可到头来,虞府还是败在她的手中。   虞宗正怒火中烧,已经失去了理智:“是因为我不如二弟前程大,二弟娶了谢氏,是自毁前程,我娶了谢氏,还能用谢氏的银钱,为二弟有前程铺路。”   虞老夫人试图解释:“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二弟,你当年科考的排名勉强只算中等,虞氏族里落败了,虞府也落魄了,你和你二弟初入朝堂,也是处处不顺,你二弟还好些,叫夏阁老瞧中了,可是你,在京里头熬一两年,做不出政绩来,就彻底埋没了,想要有个出路,就唯有下放,可下放的日子,哪是好熬的……”   有本事的人下放,在地方熬三两年,肯定是能出头的。   可老大才干平平,虞府也落魄了,族里也没人在京里头帮着他铺路,到了地方上,一切都要靠自己。   若是熬不出头,就要一辈子老死在任上。   她不想大儿子这么辛苦。   可虞宗正听不进去,老夫人的话听在他的耳里,无疑就成了他不如二弟的证据:“京里头,与我门当户对,于我仕途有益的人家多得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娶谢氏?”   他前程不如老二,可虞氏是大族,是书香之家,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还是家里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也是能娶到,家底比较厚实的书香之女。   不一定,非要娶谢氏一个商户女。   说起这个,虞老夫人也是后悔。   老二写了《海图策》,助朝廷开了海禁,谢府也得了朝廷的褒奖,也是风光,她一见柔嘉大方明朗,宛如树上的石榴花,红红火火,大约是守寡了多年,难得见了这样一个热闹明亮的人儿,连心里都敞亮了,心里就起了心思。   之后,难免就琢磨了这事。   她是信佛的人,就觉得谢府对虞府有恩,这也是难得的缘分,柔嘉聪明能干,做长媳是能兴家撑家的。   之后又仔细一合计。   虞府也确实落魄了,若和谢府结亲,好处确实也多,就觉得这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   后来偶然见到老二看柔嘉的眼神,她就开始心神不宁。   老二打小性子就淡,可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人,看柔嘉的眼神,就跟枝头上的石榴花一样,如火如荼,明亮灼人,就像一只要扑火的飞蛾。   后来她就昏了头。   一步错,步步错。   可虞老夫人没法向老大解释这些:“我是个孀妇,不管做什么都畏言畏手,想着柔嘉她大方爽利,将来撑家……”   “你骗我,”一个商户女,怎么能比得上香书之家精心教养的嫡女呢?虞宗正怒吼:“是不是因为谢氏和二弟早就有了首尾?!”   “你……”虞老夫人脑袋阵阵发晕,连话也说不上来。   虞宗正却认为,老夫人这是心虚了,无话可说,暴怒当场:“无缘无故,谢府为什么要帮助二弟?难道不是想借机攀附官家吗?”   “一个商户女,嫁进官家做个贵妾,已经是给脸了,母亲却没让二弟纳了谢氏,是因为二弟与谢氏有了首尾,谢府不同意谢氏做小!”   “谢府有恩二弟,还得了朝廷的褒奖,二弟初入朝堂,还没在朝中扎稳,不能将事闹得太难看,不然会伤了二弟的名声,有碍二弟的前程……”   他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你,”虞老夫人已经气得眼冒金星:“你给我闭嘴,自己龌龊,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因为他当初在杨府里,和杨氏苟且厮混,所以看待这事时,不觉就代入了他自己,将老二也想得这样龌龊。   淫者见淫。   智者见智。   看透了这一点,虞老夫人就知道了,不管她怎么解释,老大都不会相信。   他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老二和柔嘉有了首尾。   虞宗正顿时勃然大怒:“我龌龊?我再龌龊,能有二弟龌龊,和长嫂通奸厮混,母亲为了二弟的前程,不许二弟娶谢氏,为了安抚谢府,就让我做冤大头,娶谢氏进府,母亲这么做就不龌龊了吗?”   虞老夫人耳朵里“嗡嗡”直响,用力喘着粗气,可胸口里却越来越憋气:“你、别、别说了……”   虞宗正横眉怒眼:“你说,窈窈是不是老二的种……”   “噗——”虞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急怒攻心,张了张口,就要喝斥,却猛吐了一口血,勉强撑起来的身子,重重地砸到大迎枕上,人也仰倒在大迎枕上直翻白眼,紧紧捏在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帕子上一团触目惊心的猩红。   虞宗正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母、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守在外面柳嬷嬷,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恨不得拿了棉花将耳朵也堵上了,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听到大老爷惊慌大喊时,脑袋也是一晕,连忙冲进了内室——   就见老夫人仰倒在床榻上,张着嘴,不停地喘气。   柳嬷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抓住老夫人的手,开始按压老夫人手上的急救穴位。   虞宗正也吓懵了神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是恼怒母亲,心中不甘、怨恨,可是他没想过会把母亲气成这样……   虞幼窈得了青袖的通报,因为调了香,身上也沾了药香,担心有碍祖母,连忙换了身衣裳,耽搁了些时间。   匆匆赶过来时,就听到屋里的动静,她心里一“咯噔”,一把挥开了帘子,连忙进了内室。   就见祖母歪倒在迎枕上,瞪直了眼睛,直喘干气。   顿时!凉意透体。   虞幼窈脑子里“嗡”了一下,就哭喊:“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第696章 无力回天   虞老夫人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窈、窈,我、我的乖孙……”   她一边张嘴,浑浊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她没想到,梦中的画面成真了,虞宗正这个混账东西,是真的不认窈窈这个亲女,他怀疑窈窈是老二和谢氏的种,视窈窈为耻辱,将来也不会管窈窈的死活。   她的乖孙,怎么能这么命苦?!   都是她造的孽啊!   祖母声若蚊蚋,虞幼窈没听清楚,可见祖母口还能言,眼还能看,脑子顿时一清:“青袖,快去帮祖母按穴……”   跟在虞幼窈身后的青袖,连鞋子也顾不得脱,麻利地上了床榻,抓住了老夫人另一只手按穴。   虞幼窈解下了腰间的香囊,祖母病了之后,她的香囊里随身都带了急药。   她取了一枚十救丸,用力捏住祖母的脸颊,逼得祖母张大嘴,将药丸喂进祖母嘴里,发现祖母不能吞咽。   见虞宗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屋里,她怒火中烧:“倒一杯温水来。”   虞宗正愣了一下,就连忙去桌边倒水,也不知道是太急了,还是太过慌乱,杯中的茶水满溢出来,洒了他满手,他也恍惚未觉。   虞幼窈试了一下温度正好,不由分说就往祖母嘴里灌,大半的水,沿着嘴角漏了,只有小半的水,被老夫人吞咽了。   好在一杯水灌完了,药也吃下去了。   虞幼窈不敢放松,一边取了麝药香丸,一边吩咐:“让白芍也进来伺候,快去把谢神医请过来……”   祖母生病了,请大夫不是常识吗?   连这也要吩咐,可见是没得担当。   虞宗正连忙去请谢神医。   谢神医来得快,到了老夫人屋里,就见两个丫鬟正在帮老夫人按穴,虞大小姐捧着香炉,凑近了虞老夫人的鼻息……   虞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看着孙女儿直流泪。   虞幼窈连忙道:“谢神医,祖母她方才喘不上气,我给祖母用了十救丸,还薰了能通窍的麝药香丸……”   突发急症的病人,需要通窍醒神,五穴回阳,谢神医打量了虞老夫人,心里有底了,连忙给虞老夫人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凝重地挪了手:“老夫人急火攻心,导致中风,也亏得你们家下人,精通五穴回阳急救法,这法子对中风,是十分有用的……”   虞宗正如遭雷击,身体倒退了数步。   心中悔恨,自责、不甘、怨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雄一样,垂头丧气,沮丧无比。   谢神医帮虞老夫人用了针,老夫人终于才上眼昏睡过去。   虞幼窈和虞宗正,跟着谢神医一起出了屋。   谢神医面色凝重:“老夫人没有多少日子,你们家准备后事吧!”   这怎么可能?今儿早上,祖母还好好的,她服侍祖母用膳,祖母比平常多吃了半腕粥,人也精神了许多,怎么突然就?   虞幼窈仿佛晴天霹雳!   虞宗正一脸的不可置信:“谢神医,你之前不是说,吃了你开的药方,仔细养着,老夫人的身体就能养好……”   谢神医摇摇头:“若能好好养着,自然是能养好的,但是老夫人急火攻心,突发了阳亢,已经是无力回天。”   虞宗正面色一惨,他没想过母亲会这样……   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母亲死。   ……   姚氏精神恍惚地回了二房。   十四岁那年,母亲说要给她订一门亲事,对方是榜眼,前程大得很,父亲会找个机会把人请到家里,到时候她就躲在屏风后面,仔细相看了瞧。   她羞答答地应下了。   心里却想着,等人到了家里,如果确实如外面传言的好,她就对母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一切,但凭父母做主。”   若那人只是浪得虚名,她就对母亲说:“女儿蒲柳之姿,自愧难当,配不得虞编撰才高八斗。”   没过多久,虞宗慎往姚府递了拜帖,是听闻父亲的藏书里,有关于前朝海上贸易相关的书,想要借阅。   父亲接下了拜帖。   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衣饰,被母亲带去了花厅里的屏风后面。   虞宗慎如约而止。   她坐在屏风后面的锦杌上,听到虞宗慎声音温雅,紧张到捏了一手汗,没忍住悄悄从屏风后面探了头,见虞宗慎温文俊雅,心里更是扑通乱跳。   仿佛注意到她的打量,虞宗慎朝她瞧了一眼。   那一眼不温不火,可她实在太紧张了,吓得面颊通红,一下就缩到屏风后面,回想方才对视的一眼,心中羞意弥漫。   虞宗慎借了书,就借口忙碌离开了。   母亲连忙问她怎么样。   她羞低了头,轻跺了一下脚:“哎呀,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干嘛还要问我,我、我又不能自己做主。”   这回答,与她想象之中落落大方,不失礼数的回答,完全大相径庭。   说完了后,她想到俊美温雅的虞编撰,心里有些不安:“虞氏族是世族,虞编撰是榜眼,又立了功,前程大得很,我们家……”   虞宗慎进了户部,是个七品给事中,给事中是实职,有实权,听说在户部熬几年,资历够了,就能入内阁,这样的人,连公主都娶得。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瞧着清贵,可没有实权,计较起来,还是他们家高攀了虞宗慎。   虞府怎么会和他们家结亲?   母亲只说:“虞老夫人相中了你,你就把心放进肚里去。”   可如今想来,什么虞老夫人相中了她?!   分明就是相中了他们家有清贵名声,父亲没有实权,升迁的可能性很小。   虞宗慎痴恋长嫂,根本就不可能一心一意和她过日子,她娘家势弱,撑不起势,夫妻不顺了,她也只能退步、隐忍,连闹也闹腾不起来。   订亲不到三个月,虞老夫人就将她迎进府里。   母亲埋怨说:“哪有刚订亲三个月,就要迎亲的,这也太心急了,女儿也才及笄一个月,家里都没什么准备,这婚事可不得要办草率了去,到时候大好的闺女都要委屈了,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不说等一年,至少也要半载吧……” 第697章 不要惹我   她也觉得太急了,心里有些慌。   父亲说:“行了,别抱怨了,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你就偷着乐吧,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虞老夫人是孀妇,身子也不大好,大媳妇是商户出身,教养肯定不如我们清贵人家,虞宗慎也老大不小了,又受朝中器重,虞老夫人心急,想早点将闺女迎进门,这也是情有可原,都是要做亲家的人了,可不得要互相理解。”   母亲听了这话,默认了。   她从旁听着,只觉得虞宗慎许是心中有她,这才急着将她迎进门。   可如今想来,什么心中有她?!   分明是虞宗慎痴恋长嫂,对长嫂不肯死心,老夫人不得已,才想早些将她迎进门,娶妻生子了,也能定一定心。   难怪成亲第二日,她一见谢氏这个长嫂,心里有一股莫名奇妙的不喜,大约情敌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直觉吧!   虞老夫人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成亲了十几年,虞宗慎宛如冷水,捂了十几年也捂不热,他们甚至连吵架,都吵不起来,她受够了这样的冷待,无力又悲哀。   便是她受了委屈,回了娘家,母亲和父亲,都让她不要耍小性子,让她多忍让一些。   所有人都认为,虞宗慎与她夫妻恩爱,十几年都没红过脸,觉得她有福气,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十几年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夫妻情薄,学会了接受。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虞宗慎痴恋长嫂,根本就不是自愿娶她。   姚氏情绪崩溃,扑到床榻里,就闷头大哭。   “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怎么……”钱嬷嬷吓了一跳,顿时慌了手脚。   也不知道之前杨大夫人,到底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慌张地屈了静心居,精神恍惚地回了二房,一进了房里,就挥退了下人,坐在床沿默默地流泪,现在又哭成这样……   姚氏越想越崩溃,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就往外面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问一问虞宗慎,成亲这么多年,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二老爷不是会疼人的丈夫,钱嬷嬷也知道夫人心里委屈,她也心疼夫人,可这样直呼姓名,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哪个大户人家的媳妇不是,十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   在她看来,除了二老爷不疼人,夫人这些年的日子还是很好过得。   虞府本就人少,没有糟七糟八的事,家里早早就分了家,头上没有婆母管着,一旁也没有妯娌盯着,一进门就管了自己的小家,儿女也成气。   二老爷不贪花好色,给足了夫人体面,后院里的妾室,都是夫人做主纳得,沾得也不多。   京里头哪家的媳妇,有夫人这样快活的?   姚氏一路跑进了书房,“咣”的一声,就大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虞宗慎才下衙门,正要看公文,就见姚氏红着眼睛闯进来了,温声问:“闹什么?”   见到虞宗慎之后,姚氏发热脑袋,突然就冷静下来,她轻笑着,眼中透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今儿一不小心从大房听了一个消息,”她轻笑了一声,之前只觉得崩溃,现在竟然觉得痛快:“有人痴恋长嫂,一辈子求之不得。”   虞宗慎唇畔温淡的笑意,透了一丝蚀骨的凉意:“不管是打哪里听来的胡话,都要烂进肚里去,你是清贵人家教养的大家闺透,想来也明白道听途说,非礼勿言,你要记得,女有三从,出嫁从夫,女有四德,言辞要有所选择,妇言需谨守。”   姚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虞宗慎没有否认,也没有羞愧,有的只有对她的警告。   可是凭什么啊?   错的人明明是他虞宗慎,对不起她的人,也是他虞宗慎,痴恋长嫂,有悖伦理的人,也是虞宗慎啊!   她有什么错呢?!   姚氏彻底崩溃:“虞宗慎,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虞宗慎轻笑了一声:“和离也好,继续做虞二夫人也罢,我尊重你的选择,”他又轻笑了一声:“也会安排你今后的生活,让你生活无忧,孩子你想带走,我也不拦你,不带走,我也会好好教养。”   他在笑,姚氏却毛骨悚然,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止不住地打哆嗦,虞宗慎从来不在意她,甚至也不在意他们的三个儿女。   否则!   他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姚氏软倒在地上,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虞宗慎,你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虞宗慎倨高临下地看她:“不要惹我,懂?”   姚氏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懂什么?她什么也不懂?夫妻十几年啊,就是养一条狗,也养出了感情?   可虞宗慎呢?   不在意她也就算了,可他凭什么连自己的儿女都不在意呢?   虞宗慎淡淡道:“出去!”   姚氏瘫倒在地上没动,她想站起来尖叫,怒骂,可身上就跟抽空了力气一样,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   虞宗慎目光泛冷,唇边却含带了笑容:“宗承,送夫人回去。”   守在书房外的宗承心中一颤,低着头走进屋里,唤了一声:“夫人,老爷公务繁忙,我送您回去……”   宗承是虞宗慎的随从,也是正儿八经的虞氏族人。   虞宗慎考中了榜眼,将来前程也大,身边的随从就要慎之又慎,族老们从族里挑了一个祖宗的宗承到了虞宗慎身边,专门为虞宗慎处理一些隐秘又棘手的事。   宗承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虞宗慎自己。   姚氏还没脸在族叔子跟前闹腾,咬了咬牙,就撑着发软的身体起来,可身子使不上劲,双腿也又软又麻,才一站起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站在一旁的宗承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扶她,可手还没伸到跟前,就又缩回来了。   姚氏脑袋发晕,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   宗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第698章 釜底抽薪   虞宗慎含笑地看着这一幕,轻笑:“西域国有一种云雨香,故名思义,使了此香的人,在与人欢好时,脑中会自觉幻想成最期待的人,”他依然笑着,笑得温雅极了:“跟我一个疯子讲廉耻之心,嗯?”   所以,不要惹我呢~   我是疯子啊!   虞宗慎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谢柔嘉时,她站在石榴花树下,如火似荼的石榴花,也不如她热烈又明艳。   后来,他时常借口拜访谢府,也终于寻到了认识谢柔嘉的机会。   “为什么皇上钦点你榜眼?我觉得探花比榜眼好。”   “探花都长得好看。”   “父亲说你才高八斗,那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官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祖父说,若你能一心为国为民,大周朝还能昌隆半百之数。”   可是!   一个疯子,怎么能一心为民呢?   他当年不遗余力地襄助朝廷开了海禁,只是想向心悦的女子,证明他会是一个好官,也会一心为国为民,他想立功立德,想娶心悦的女子为妻,与她同心同德,白首不相离。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紧跟着就有禀报:“老爷,老夫人中风了。”   虞宗慎沉默了半晌,才道:“知道了!”   连姚氏都听到了消息,想必虞宗正也知道了,老夫人突然中风,铁定了和虞宗正有关。   ……   虞宗正不相信谢神医,嚷嚷着要请御医。   虞幼窈转头瞧了柳嬷嬷:“我屋里还有一支四百年的老参,嬷嬷跟着我一起过去拿吧!”   柳嬷嬷呼吸一紧,缓缓低下了头。   虞幼窈起身回去屋里,柳嬷嬷跟着一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虞幼窈就挥退了下人,让春晓关了门窗。   虞幼窈也不拐弯抹脚:“方才听青袖过来禀报,说大老爷怒气冲冲过来找老夫人,当时在屋里伺候的人,只有嬷嬷一个,不知道父亲对祖母说了什么,惹得祖母怒急攻心,突发了亢症中风了。”   柳嬷嬷连背也弯了,压着头,支唔:“老、老奴在外间守着,也、也没听清楚大老爷和老夫人说、说了什么……”   柳嬷嬷对祖母忠心耿耿,若是旁的事,就不可能不提醒她,除非这件事和她有关。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也没逼着柳嬷嬷,只道:“李嬷嬷撞了桌角,人没了,父亲方才是打静心居过来的,守后门的马婆子过来禀报说,碧桃姑娘请了二夫人去静心居,这件事跟我有关吧,确切地说,跟我已逝的母亲有关吧!”   柳嬷嬷一听这事儿,都闹到了二房,顿时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上:“小姐,老奴……”   虞幼窈弯腰扶起了柳嬷嬷,温声道:“嬷嬷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柳嬷嬷坐到椅子上,沉默了半晌,这才张了嘴……   她不想说。   可是她也担心,老夫人中风了,连说话也困难,老夫人若是走了,她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是铁定要跟着老夫人一起走的,到时候很多事,就再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小姐在一无所知之下,被人歪曲了身世,遭人害了怎么办?   并不漫长的一个故事。   风流俊雅的少年榜眼,初入翰林,怀着满腔抱负去了泉州,却恋上了一个商户之女。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士和商中间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偌若他只是一个天赋普通的世家子,倒也不是不能如愿。   可偏偏他是氏族天骄,今科榜眼,翰林储相,一入朝堂就受了朝廷的培养和重视,他背负了一整个氏族的兴荣,也背负了寡母血与泪的期待。   少年榜眼心悦佳人,却也不敢唐突了佳了,担心闹出了闲言,损了佳人名声。   怀惴了满腹心事的少年榜眼,全力助朝廷开海禁,为谢府请功,让朝廷褒奖谢府,还窜唆少年英才谢三少爷,谢景流去考科举,想要让谢景流入仕。   如果这一切,真能按照少年榜眼的算计去发展,兴许他还真能如愿以偿。   可这个世间没有如果!   谢府襄助朝廷开了海禁,受了朝廷褒奖,佳人随着谢府一起上京,虞府感念谢府鼎力相助,设宴款待。   知子莫若母,少年榜眼的心思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母亲。   接下来!   少年榜眼凭借一本《海图策》,为朝廷立功,钦点进了户部,任给事中,给事中官职虽小,但是职权很大,海上贸易后续,也需要忙碌。   正在少年榜眼为了自己的未来,满怀希望和信心时——   他的母亲却瞒着他,与谢府商定婚事,交换庚贴。   待一切尘埃落定,佳人成了长嫂,少年榜眼才知道了真相,然而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兄弟易娶,是天大的丑事。   ……   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事,最终还是留下了祸根!   虞幼窈哆嗦着手,连手里的茶杯也端不稳了,“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这个故事里。   老夫人为了氏族、家族、儿子的前程,算计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令这个女子婚姻不幸,红颜薄命,是罪魁祸首。   而娶了这位“佳人”的老大,花着原配的钱,享受着原配嫁妆产业带来的一切好处,却瞧不起原配,甚至与上峰之女厮混苟且,害死了原配,是寡廉鲜耻,禽兽不如。   而那位心悦“佳人”的少年榜眼,百无一用是深情,害了“佳人”的,恰好就是他所谓的真情。   这个故事里,所有人都不无辜。   唯一无辜的,却是那位佳人。   而如今,那位佳人香消玉殒了多年,竟然还被人冤枉,与小叔通奸,连唯一的女儿,也被指是孽种……   虞幼窈想笑,眼泪却簌簌而落:“春晓,准备笔墨。”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釜底抽薪。   春晓心惊胆颤地去了偏房,连忙端了笔墨纸砚出来。   虞幼窈铺了一张信纸,沉默着磨好了墨汁,抬眸看了柳嬷嬷:“我来念,由柳嬷嬷你来代笔。”   顶着大小姐清凌凌地目光,柳嬷嬷不觉就执了笔:“要、要写什么?” 第699章 休弃   虞幼窈眼里含着水光,清泠泠地,凉薄如冰——   “今有虞氏大郎宗正,有妻杨氏淑婉——”   “吾少不经事,受汝花言巧骗,慕汝之才情、品性,遂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汝入门,以夫妻相待。”   “汝本当尽妻之责,敬奉公婆,相夫教子,打理家宅,未曾料汝竟不知其所以,不敬、不孝、不顺、不善、不睦、不德,反生诡戾,多有过失。”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为逆德者去;”   “好忌妒,为乱家也去;”   “盗窃,为反义者去;   “有恶疾,其不可与共粢盛者去;”   “不择言而说,犯口舌,其离亲乱家也去!”   “《大戴礼记·本命》有五不娶——”   “乱家女不取,类不正也;”   “逆家女不取,废人伦也!”   “种种万般,晰晰在目,每念此,吾焚心彻骨,念及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将其退回本宗,并无异言,是以情愿立此休书。”   写到后面,柳嬷嬷险些握不住笔杆,她是真没想到,大小姐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她代写了休书,将杨氏休弃。   而且!   七出之条,杨淑婉就犯了五条,可每一样掰碎了,揉细了地计较,都是有理有据,不是平白冤枉人。   停妻休离,不是随便一纸休书就了事的,还需要去官府办理停妻消籍的相关事宜。   官府虽然不管休妻,但需要过官府,休书上的内容就要作实,不然容易落人口实,哪个大户人家,都不愿在这事上含糊。   虞幼窈淡声道:“祖母的印鉴可有带在身上?”   柳嬷嬷是祖母的贴身嬷嬷,为了方便行事,身上一般都带了祖母的印鉴。   柳嬷嬷脑子还懵着,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带、带了。”   “盖上吧!”虞幼窈吩咐。   柳嬷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整个人就像着魔了一样,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心里激不起半点反抗。   休书写完了,虞幼窈拿过来仔细瞧了一遍,没有发现错漏,就交还了柳嬷嬷:“拿去前院,让虞宗正签字,就说老夫人方才醒过来了,逐字逐句口述了,让你代写完成的。”   柳嬷嬷不敢动,冷汗不停地往外面冒,哆嗦着唇儿,这是长辈的事儿,不该由大小姐一个晚辈来决定。   虞幼窈显然也知道她的顾忌,唇畔吮了一丝笑:“祖母病重了,父亲身为男子志在朝堂,家中的一应事宜,也只能由我这个嫡长女越俎代刨,否则这偌大的家里,没一个人能主事,岂非乱套?”   柳嬷嬷动了动唇:“是不是先与大老爷商议之后……”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虞宗正一路从静心里出来,怒气冲冲地寻了老夫人,也没有避着下人,想来府里有不少人瞧见了,下人们就算不知道,虞宗正和老夫人说了什么,少不得要猜,老夫人中风跟虞宗正脱不了干系。”   柳嬷嬷突然发现,自己从前仿佛从来没有了解过大小姐。   虞幼窈继续道:“祖母急火攻心,原也是杨氏兴风作浪,我是为了父亲的名声作为考量,这才让父亲休了杨氏,错在杨氏一个休妇身上,旁人才不会胡乱揣测父亲,父亲如今位极人臣,朝野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来父亲为了祖母,为了自己的名声,是不介意休妻的。”   就算不为虞宗正的名声,就冲杨氏说的话,虞府也是不能再留她了,想来虞宗正此时此刻,已经迁怒上了杨淑婉呢。   柳嬷嬷身体阵阵发软:“老夫人那边……”   虞幼窈淡淡道:“我自会交代。”   柳嬷嬷坐着,依然没动。   虞幼窈轻声道:“这个家现在归我管,借了祖母的名义,让你代笔休书,只是为了更名正言顺一些,这休书谁写不是写呢?总归虞宗正是要签字的,一个弃妇,休了也就休了,”她轻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冷厉到了极致:“我现在杀了她的心都有!”   柳嬷嬷哆嗦着手,拿着休书起身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   虞幼窈坐在屋里平静地喝茶,仿佛被污了名节的人,不是她的生生母亲,被混淆了血脉的人,也不是她自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柳嬷嬷去而复返了,将薄薄的一页休书,递给了虞幼窈:“大小姐,大老爷在休书上签字了。”   原以为要多费唇舌。   却没想到,她一提是老夫人口述,由她代笔,是为了大老爷的名声着想,大老爷就迁怒上了杨氏,轻易签了名。   虞幼窈接过休书。   虞宗正不光签了名,还在最后一行添了一句:“此等逆家,乱家之人,不配为人媳、人妻、人母,亦不堪为人,理当休弃,以安家宅,以正家风,以净家声。”   可真是够狠呢!   大户人家停妻,一般不会大张旗鼓,但休书内容会在衙门里留存,轻易就能打听得到。   大户人家顾及颜面及家中儿女的前程,休妻和离十分少见,虞府门第不低,虞宗正还是权臣,想来休妻一事很快就要传开。   往往休书上的内容,会直接影响休妇儿女的前程。   故而,男子休妻往往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忍言明,含糊其词,只作了断。   她之前让柳嬷嬷代笔时,以七出、五不娶做伐,言明杨氏【妇德不工】,这已经是十分严重了。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教条规矩,妇德规范。   世家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不光要相人,还要相家,长辈的才德品性,是衡量的最基础条件。   世家议亲,也是首重品德,而后才是才名、相貌等等。   哪家都不愿要一个休妇之女,而且这个休妇,光是七出就犯了五出,五不娶就占了两条,出去还好些,五不取乱家,逆家,这才是最严重的。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杨氏自己妇德不工,又能教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呢?   她一张休书,直接让虞兼葭名声尽丧,断了虞兼葭的前程,让虞兼葭再也抬不起头来。   没想到虞宗正比她更狠。 第700章 险恶用心   不过呢,虞宗正狠不狠她并不关心。   虞幼窈缓缓站起来,不疾不徐地整了衣裳,面色平静道:“走吧,去静心居!”   虞幼窈带了柳嬷嬷、春晓、夏桃三人,并几个粗壮的婆子,浩浩荡荡去了静心居。   杨氏在府里不得人心,又得了疯病,从前那些谋财和害命的事,也都曝露出来,下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是杨氏作妖了,害得老夫人病情加重,少不得也要说几句难得的话。   屋里闭着窗,有些阴暗。   李嬷嬷躺在桌边没人管,老眼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房梁,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了,浓重的血腥味,薰人作呕。   这是虞幼窈第一次直面死亡,还是这样惨烈的非正常死亡。   这一幕,让虞幼窈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当场就惊白了脸色,呼吸一下摒进了鼻腔里,连气也喘不上了。   还是柳嬷嬷反应最快,连忙挡在了虞幼窈身前:“大小姐先去院子里坐一坐,屋里头脏污得很,可别冲撞了您。”   这会儿,虞幼窈也镇定下来了:“无妨,死活一具不仁不义的坏皮囊,我还怕了不成?”她从柳嬷嬷身后走出来,面色平静地吩咐:“取一张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也别脏污了虞府的地儿,去查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但凡在虞府名下铺面、庄上做活的一概退了。”   李嬷嬷陷害主子,这是背主,不管出于何种原由,都不值得同情。   两个婆子麻利地抬走了李嬷嬷的尸体。   虞幼窈走到了床榻边上。   杨淑婉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却始终吊了最后一口气。   想到碧桃不在静心居里,就能猜到,杨氏是在等碧桃的消息,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还舍不得断气。   虞幼窈吩咐:“把她叫醒。”   话音一落,就有一个婆子连忙上前,狠狠地掐了杨氏的人中。   一下不管用,就一直掐。   一连掐了七八下,杨氏吃了痛,无意识地痛呼了声,轻颤着眼睫,拉扯着眼皮,好一会儿才掀开浑浊不清的眼,声如蚊蚋:“碧、碧桃……”   婆子也不客气,端起床头小几上头,已经凉透的茶水,使劲往她脸上一泼:“大夫人好好醒醒眼睛。”   被泼了一脸的冷水,杨淑婉打了一个激凌,可算是清醒了一些,浑浊的眼儿,就瞧见虞幼窈一身青色绣莲裙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这样灼灼明亮的颜色,灼得人连眼儿都烫疼了。   “虞、虞幼窈,你,”杨淑婉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你来做、做什么?”   虞幼窈神色淡漠:“大夫人连人也瞧不清了,想必也认不清字,”她偏头瞧了柳嬷嬷一眼,吩咐道:“把休书念给大夫人听。”   休书?   杨淑婉浑浊的眼儿,倏然裂开。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从她患了头症之后,就时常感到精神恍惚,有时候连话也听不清。   大户人家顾及颜面,及家中子女,鲜少有休妻和离。   便是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也都是请娘家人出面,写下保证书,遮掩了过,再严重一些的,就安置到小院里。   虞宗正当初没有休她,如今她就要死了,就更没有理由休她,没听说哪家,会把快要死的媳妇儿休离。   一定是她听错了。   正想着,就听到柳嬷嬷字正圆腔:“吾少不经事,受汝花言巧骗……”   杨淑婉张了嘴,用力地喘气,身上像发了羊癫疯一样,不停地抽搐、痉挛、抖颤,不一会儿,人就翻起了白眼,吐了白沫,可始终吊了一口气,不是一般的顽强。   虞幼窈冷眼瞧着。   休书的篇幅并不长,很快就念完了。   也许是人之将死,浑沌的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杨淑婉将休书上的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听进了耳朵。   一下明白了这封休书的险恶用心。   寻常休妻,为了顾及双方最后的体面,以及家中的儿女,都是含糊其言,不会明言过错,只作了断。   可这封休书以她“妇德不工”作伐,看似是在针对她,矛头却直指了她的女儿,她一个将死之人,死了也是一了百了,葭葭这一辈子却是全毁了。   她苦尽孤诣算计一场,最后却毁了她自己的女儿?!   反观虞幼窈,却一点事也没有?   不、这不可能!   “虞、虞幼窈,害我女儿,你不得好、好死!”杨淑婉恶狠狠地瞪着虞幼窈,用尽了力气,从床榻上撑起身体,就要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可她身体不支,“砰”的一声,就从床榻上扑倒在地上。   虞幼窈轻笑一声:“杨氏不尊原配嫡妻,污其名节,是乱族之祸;挑唆父亲与祖母的母子情份,离间父亲与二叔的兄弟情谊,致兄弟阋墙,是乱家之祸;因杨氏恶行,致祖母中风不起,这是乱亲之祸。此等祸乱氏族家宅之人,不配为人媳、人妻、人母,亦不堪为人,理当休弃,以安家宅,以正家风,以净家声。”   杨淑婉狼狈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有什么就、就冲着我来,不要……”   “自作孽,不可活,”虞幼窈陡然拔高了音量,声音里透了一种理智的愤怒,平静的尖锐:“乖乖做虞三小姐,等到了年龄,就让父亲做主,相看一个好人家,多置办一些嫁妆,风风光光嫁进高门里做媳妇,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好吗?”   虞宗正心里最疼爱的,始终还是虞兼葭,有虞宗正为虞兼葭做主,这京里头的高门大户,还不是任她挑选?   杨淑婉嘴里冒出了黑血,用力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娘用一条命,成全了你们母女俩,叫一个不知羞耻的爬床玩意儿做了正妻,叫你肚里的奸生孽种披了嫡女的皮,”虞幼窈拔高了声量,眼眶陡然红了,眼里却闪动着狠戾:“她都死了十几年,你们还不放过她,不肯放过她的女儿。” 第701章 休妇之女   “你……”杨淑婉用力伸长了手臂,就要往前爬。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被休了,就不再是虞宗正的妻子,你的女儿不嫡不庶,是一个休妇之女,名份上连一个庶女都不如,地位上连一个姨娘都比不上,在府里也会十分尴尬,将来定亲,连最普通的寒门士子都嫁不得,只能配嫁一户家境殷实的商户,或者是女承母业,给别人做填房继室,抑或者给人做妾……”   “虞、虞幼窈,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好死……”杨淑婉疯了一般,向虞幼窈伸手出,嘴里一边呕血,一边恶毒地诅咒她。   虞幼窈轻笑,幽幽的声音,透着一缕凉意:“你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大约就是嫁进虞府做了堂堂正正的正妻吧,”她轻弯了唇儿,唇畔间透了一缕恶意:“可那又怎么样?你被休弃了,很快就会退回本宗,死也入不了虞家的祖坟,想来你娘家也不会管你死活,你死后,大约和你跟前的老奴才差不多,也就一张烂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里,尸体新鲜时,被野狗咬,尸体腐臭了,就会被鸟啄……”   “呃……”杨淑婉瞪着虞幼窈。   虞幼窈轻笑:“你听好了,只要有我虞幼窈活着的一天,你的女儿虞兼葭,这一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   杨淑婉尖叫一声:“不……”   虞幼窈偏头瞧了柳嬷嬷一眼:“让杨氏在休书上按手印。”   “不、不我不按……”杨淑婉疯了一般摇头,双手死死地攥了起来。   就有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按倒在地上,死死地扳开她的手,抓着她的手指,在红色的印泥盒里一按,将手印按到休书上。   手印按完了,柳嬷嬷将休书交给了大小姐。   虞幼窈就看了一眼:“择日不如撞日,就有劳柳嬷嬷走一趟衙门,将停妻消籍的一应事宜办理妥当。”   柳嬷嬷瞧了外面天都黑了,这会儿衙门都关了,要办这事,肯定是要敲开了门,花银子打点一番才行。   虞幼窈又吩咐两个婆子:“去准备一辆马车,简单收拾两身衣裳,并五两银子,等柳嬷嬷回来后,拿了休书,将杨氏送去本家。”   杨家获罪之后,被收没了家财,杨父被流放了,家中其余人,还在京里讨日子,倒也不必麻烦什么,直接送过去一了百了。   处理完了杨淑婉,虞幼窈出了静心居,天已经黑透了:“什么时辰了?”   春晓回答:“戌时过半了。”(二十点)   虞幼窈站在静心居门口,望着前面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仿佛窒息了一般,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表哥,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朝前走了步,眼前灯影晃动、旋转,陡然就被大力扶住,耳边响起了春晓担忧的声音:“小姐,您没事吧!”   虞幼窈这才觉得有些头晕:“我没事,回去吧!”   两个婆子从廊下取了灯笼,走在前面照路。   虞幼窈沿着这一条长廊,慢慢地走,因为快到中秋节,府里挂了许多灯笼,朦胧的灯火照不尽黑夜,一片阑珊景象。   许嬷嬷等在门口,明亮的烛光下,虞幼窈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上、鼻尖上,冒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虞幼窈屋里的事,向来不会避讳她的。   这一整天,虞府发生了什么,虞幼窈又承受了什么,从她惨白又单薄的身影上可见一斑。   许嬷嬷是既心疼,又难受。   虞幼窈松开了春晓,陡然扑进了许嬷嬷怀里,嚎啕大哭:“姑姑,姑姑,他们怎么能这么坏……”   混淆她的身世,让她成为虞家弃女,并不是虞兼葭的最终目的。   虞兼葭丧心病狂,要像噩梦里一样,将她养成药引,以她的血做引,以她的心入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想要她的一条命。   她不怕谢神医。   可是受了噩梦影响,她时常心悸、惶然、甚至是窒息,莫名就感觉胸口针扎了一样刺痛,也不知道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是精神上的恐惧……   许嬷嬷轻抚了小姑娘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别怕,表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老夫人还撑了一口气,虞宗正不可能对虞幼窈如何。   等表少爷回来了,虞宗正就更不可能对虞幼窈如何了。   杨氏母女是走了一步烂棋。   自以为是地认定,虞幼窈就像普通的世家女子一样,被父亲厌弃了之后,就没了活路,却不知道,虞幼窈最大的倚仗,是那位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武穆王。   许嬷嬷陪了虞幼窈好一会儿,虞幼窈这才止住了眼泪,回到屋里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人也精神了一些。   想着虞幼窈今儿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嬷嬷亲自下厨,熬了药膳,虞幼窈没什么胃口,被哄着吃了小碗,就吃不动了,但好歹吃了些东西。   这时,门外响起了夏桃声音:“小姐,老夫人醒过来了,要见小姐。”   虞幼窈半点也不带耽搁,就连忙出了屋,带着春晓一起去了老夫人屋里,在听了柳嬷嬷的故事后,她心里对祖母不是没有一点怨的。   只是祖母疼她是真的。   十几年来,一直护着她的人,是祖母。   一直宠着她的人,还是祖母。   虞老夫人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一见了孙女儿,就开始流泪:“家、家里怎么样了?”   虞幼窈知道,祖母是想问虞宗正有没有对她怎么样,红着眼睛说:“祖母突然昏迷,父亲吓坏了,什么也没顾上,李嬷嬷撞了桌角,人没了,父亲是受了杨氏挑唆,惹了祖母生气,这才令祖母急火攻心,我让柳嬷嬷代笔写了休书……”   这回答,也是告诉祖母,她没事,家里还是她做主,并且已经在反击了,不会受委屈。   虞老夫人愣了半晌,突然笑了:“好、好,咳、咳好,一个休妇之女,以后还能翻出什么浪?哈哈哈,好啊,这一招釜底抽薪……”   她一边笑,一边哭,眼泪不停外流。 第702章 黑烂了心肠   笑得是,欣慰孙女儿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稳得住大局。   哭得是,今后没人护着孙女儿,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靠孙女儿自己。   虞幼窈连忙抚着祖母的胸口,帮祖母顺气:“杨氏被休弃,三妹妹也不好留在京里,赶明儿送回族里去,四弟年岁也不小了,我听说闲云先生要在幽州办书院,等过一阵子,就送四弟去幽州书院,跟着闲云先生一起读书。”   一个休妇之女,在京里头日子不好过,到了族里,日子更不会好过,将来前程也不会好。   况且,虞兼葭身子也弱,到了族里,也可不像府里这样金娇玉贵的养着。   不管虞兼葭怎么算计,始终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虞善思,这世道总对男儿更宽容一些,将来他到了北境,跟着闲云先生念书,不管怎样都不会差了去,也不会叫人小瞧。   虞老夫人点点头,用力咳了一声:“你、你表、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虞幼窈眼眶一红,却强忍着眼泪:“已经在路上了,这几天就该回了。”   虞老夫人有些失望,却又强打了精神:“祖母快不行了,你、你父亲是个六、六亲不认的畜生,听、听祖母的话,你、你表哥回来了,就、就让表哥送、送你去泉州,以、以后,不、不要再回、虞府了,我、我留了书信……”   虞幼窈眼泪往外一冲:“祖母,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虞老夫人也是泪流满门:“你外祖家向来疼你,你去了泉州,再有你表、表哥护着些,我、我也能放心。”   这些日子,吃了谢神医的药,她明显感觉身体在好转了,本以为能多照看些孙女儿。   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   报应啊!   这一切,都是报应啊!   好在她一早就做了安排,也不用怕眼睛一闭,双腿一蹬,就这样撒手人寰,孙女儿将来就要由着家里头揉捏。   “祖母,祖母……”虞幼窈想着祖母对她的疼爱,一时间泪如雨下。   虞老夫人握紧了她的手:“以后祖、祖母不能陪着你,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声音仿佛一下卡在喉咙里一样,她张了张嘴:“你、你娘的事……是祖母对不起你娘,呃,你不、不要怨祖母……”   虞幼窈嚎啕大哭:“祖母,祖母,我不怨您,不怨您……”   谁都有资格怨祖母。   唯独她没有。   祖母前半生是为了虞氏族、虞府和儿子算计了一辈子,连身体也败了。   祖母这往后十几年,都在为孙女儿周全,算计。   祖母算计了一生,却没有一样是为了她自己。   身为晚辈,她没有资格置喙长辈。   这时,青袖过来了:“老夫人,三小姐请过来了。”   虞老夫人一把揪住了被单,一边喘着粗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透了一抹狠意:“准、准备笔墨纸砚。”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还真以为她这个老太婆病狠了不能理事,就在家里胡作非为?   跟她那骚蹄子下贱娘,学了一身哄男人的把戏,仗着老大偏疼着,以为把爹胡弄好了,就能全身而退?   还是打小就享受惯了“我病我无辜”,“我病我可怜”,“我病我有理”,旁人都要让着她,就以为可以借着“病弱”,在府里无往不利,蒙混过关?   聪明是怪聪明。   但是!   就是太聪明了,就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以为将赖婆子送出府去,就没了她的干系?   长辈处置一个不孝的孙女儿,还需要什么干系?   虞幼窈眼泪忙低下头,捏了帕子,有乱抹了一眼泪,就吩咐春晓去准备笔墨纸砚。   春晓去得快,来得也快。   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虞老夫人这才吩咐:“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虞兼葭就进了屋,穿了一身紫薇花妆花纱衣,白、粉的衣裳,衬着她苍白的脸儿,更显得她柔弱可怜。   虞兼葭走上前,见老夫人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吓了一大跳,眼儿顿时红了:“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她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为了避嫌,百叶打听到父亲去了祖母屋里,她就没再打听消息,“病”在院子里,安份地养着。   没想到,这大晚上的,青袖还特地来了嫏还院,说老夫人请她过去。   她察觉了不好,用力咳得嘶心裂肺,百叶说她病得厉害,唯恐把病气过到老夫人身上,青袖依然无动于衷。   虞兼葭不想来,却不得不来。   她也是没有办法。   听说老夫人吃了谢神医的药后,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担心老夫人的身体真养好了,不管什么都算计不成了。   周令怀这几年,频繁往来幽州,府里都是心知肚明,周令怀是得了武穆王的器重,有周令怀护着虞幼窈,她什么也不敢算计了。   趁着周令怀去了幽州,先混淆了虞幼窈的身世,在家从父,到时候等周令怀回了府,也越不过父亲去。   她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老夫人是病了,不是死了。   可是她能等,母亲不能等。   污嫡母名节,混淆虞幼窈身世这种事,她却是不能沾手,只能由母亲来做,而且只有母亲才最了解父亲,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父亲相信。   母亲病得快要不行了,如果不尽快把这件事做完,等母亲去了,就再也没人帮她了。   虞兼葭轻咬了唇儿,心里一片冰凉,若母亲没有关进静心院里,依然是虞府的主母,这件事就好办多好。   如今她是孤掌难鸣,孤立无援,再周全的算计,也有很多疏漏。   虞老夫人直愣着眼睛,瞪她:“黑烂了心肠的狗东西,以为挑唆了你娘,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背后闹腾?果然是爬了床的下贱玩意儿,养出来的奸生女,披了一层嫡女的外皮,也掩盖不了骨子里头的下贱。”   原本连话也说不利索的老夫人,这会儿憋着一口气,骂得连气也不带喘。   “祖、祖母我……”虞兼葭被骂得眼眶一红,眼泪就不停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703章 巫事   虞幼窈淡声道:“三妹妹大约不知道,父亲方才作主,已经将杨氏休弃,休书已经送去了衙门。”   虞兼葭猛然瞪大了眼睛:“不、这不可能……”   母亲被休了?   父亲打小就疼她,怎么忍心让她变成一个不嫡不庶的休妇之女?   四弟也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就算江姨娘扶正了,可江姨娘进了虞府两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能不能生还是未知数。   父亲就没有了嫡子,到了外头也要叫要指摘的呀。   虞幼窈看向了虞兼葭:“我的生母谢氏,即便在泉州就与二叔相识,这又能代表什么?仅凭赖婆子红口白牙一张嘴,你就要污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嫡母名节,混淆我的身世,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虞兼葭眼睫上沾着泪珠儿,嘶哑着声音哭:“大姐姐,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长安!”   很快屏风外面就响起了长安的声音。   虞幼窈吩咐道:“将谢神医的来历,说了一遍。”   长安立马道:“谢神医不知根也不知底,表小姐也不放心,就让小的帮忙查探,少爷离京时,曾私下交代了,若家里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就去武穆王府求助,所以就请了武穆王帮忙查探,发现谢神医出自江湖药王谷,而药王谷在前朝时,曾因从事巫事获罪。”   武穆王虽然镇守北境,可在京中也有府邸,府邸里也有护卫,若借了武穆王的人脉,还真有可能查到这些。   虞兼葭瞳孔猛地一缩,长安拿了武穆王作伐,就没人敢置疑这话的真实性。   虞老夫人更是哆嗦着唇儿,巫蛊向来是朝廷明令禁严,谢神医与巫蛊有关,若叫人知道了,连府里都要受到牵连。   这可是滔天大祸!   老大请个郎中,也不能叫人省心,为人处事还如窈窈来得谨慎。   虞幼窈低下头没说话,什么药王谷在前朝之时从事巫事,这不过是她编造的说辞,但是扯了武穆王的大旗,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朝廷明令禁止巫事,谢神医明目张胆地在江湖上行走,还闯出了“神医”的名声,想来也是一个谨慎的人,想要查明他是否从巫,也并不容易。   之前祖母用了谢神医的药,身体好转了一些,虞幼窈还能容忍他,一些事也可以慢慢查探。   但是!   她只要一想到,噩梦里谢神医将她养成了药人,而现实里,他还是和虞兼葭狼狈为奸,要对她下手了,便是鲠在喉咙。   谢神医确实与巫蛊有关,也不算完全冤枉他。   比起谢神医一个江湖野郎中,祖母甚至是虞宗正,只会相信她的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接下来,她只要证明谢神医确实与巫有关。   思及至此,虞幼窈又道:“据我所知,三妹妹从前对医书并不感兴趣,但谢神医进府之后,三妹妹几次三番拜访谢神医,陆陆续续去书阁里,借了《山海经》、《神农本草经》、《五十二病方论》、《黄帝内经》、《本草拾遗》等书,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有关巫药的残留记载。”   巫与药有很长一段时间,混杂难分。   后来,巫药与中医背道而驰,扁鹊曾言:“信巫不信医者不救。”   可即便如此,巫药依然在民间无孔不入的薰染渗透,至今依然残留了许多关于巫药记载的医书。   虞府本就是书香之家,藏书众多,书阁就是为了方便阅书上进而设立,虞兼葭借几本书看一看,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赖婆子进府之后,虞幼窈对虞兼葭十分防备,静心居,嫏还院不好盯着,是因为她做事,不喜欢落人口舌。   但府里其他地方,还在虞幼窈的掌控之下。   虞兼葭第一次去了书阁,书阁里伺候的丫鬟就盯上了虞兼葭,虞兼葭看了什么书,借了什么书都是门清。   而现在,这些书就是指认虞兼葭“信巫”的证据。   虞兼葭惊愕了一瞬间,眼儿又是一红:“我、我没有,仅凭了几本书,并不能证明什么,大姐姐因此认定我与巫事有关,那是不是所有看过这几本书的人,都与巫事有关呢?”   当然,如果是对簿公堂,这几本当然不能证明什么。   可现实是,这里不是公堂,而是在家里,巫事是祸及满门的大事,哪怕一丝一毫的干系,都让人不能容忍。   这几本书,已经足以将虞兼葭钉死了。   虞老夫人脸色涨红了,谢神医与巫事有关,虞兼葭从前对医书并不感兴趣,谢神医进府之后,就借了与巫药相关的书,短时间内,借的书全都与巫相关,已经有很大问题了。   虞幼窈也不与她争辩,只道:“我听说巫药里,有将人养成血药引,以血入药,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先是谢神医进府,后是借阅与巫药相关的书籍,赖婆子出府,李嬷嬷帮了替死鬼,虞兼葭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虞兼葭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去了,她眼泪汪汪一看着祖母:“祖、祖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害大姐姐呢……”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我当年玩剩了,不屑玩得,”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按住她。”   “祖母……”虞兼葭觉得不好了,下意识转身要逃。   白芍反应快,立马上前抓住了虞兼葭,将她按到地上。   虞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剪了她的头发。”   青袖连忙拿了剪刀,冲过去,撩起虞兼葭的头发,“咔咔咔”地剪。   虞兼葭死命地挣扎哭喊:“祖母,您为什么要剪我的头发,祖母不要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肖发,否则要被人视作不孝,祖母我是您的孙女儿,求您高抬贵女,饶了我吧,祖母……”   虞老夫人充耳不闻,转了眼珠儿,瞧向了虞幼窈:“我口述,你代笔。”   虞幼窈愣了一下,立马半跪在锦小几旁,执笔,蘸墨——   “今虞氏有女,行二名兼葭,因其母不专妇德,乃奸生所出——” 第704章 表少爷回来了   “幼时受吾怜悯,遂以嫡女待之,盼其勤修女德,立规范,学礼仪,知书理,晓廉耻,方不辱门风清正。未曾料之其竟不知所以,妒忌成性,反生诡戾,多有过失,然吾身体不支,力所不逮,不能教管,遂剪其发,送回族内,愿族人善管严教。”   “不……”虞兼葭尖叫一声,身体一下瘫软在地上:“祖母,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啊,我是您的孙女儿啊,祖母,祖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虞兼葭一把挥开了白芍的钳制,从地上站起来,冲到床榻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哭:“祖母,饶了我吧,祖母,求求您……”   即便到了这现在,虞兼葭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只说了求饶的话。   虞老夫人中风了,只有脖子以上能动,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儿,纵然恼恨她心思又毒又坏,可依然有些于心不忍。   窈窈给杨氏的一纸休书,只是断了虞兼葭的前程,虞兼葭回到族里,安份过日子,生活还能过得去。   而她这一封信,却直接让虞兼葭,从不嫡不庶的尴尬身世,打成了奸生女,到了族里,也不可能受族里太多照顾。   虞老夫人冷笑道:“到底孙女儿一场,你娘被休弃,你成了休妇之女,我也不忍你前程尽毁,原也打算留书一封,只说你孝悌贤良,自愿回归族里,入家庵,为我守孝祈福三年,有了替祖母守孝三年的孝德,你还能有个好名声,高门大户进不了,上进的寒门仕子,还是嫁得,将来还能有机会妻凭夫贵。”   虞兼葭软倒在地上,呜呜地哭。   字字句句,听着好像是顾念了祖孙情份,处处为她考虑,可她只觉得虚伪,真为了她好,为什么要休了母亲?   休妻这么大的事,若没有老夫人首肯,父亲也不可能轻易做决定。   老夫人偏心虞幼窈,分明是恨极了她。   却偏要故作慈爱。   还真令人作呕。   虞老夫人用力喘了一口气:“但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下贱东西,你大姐姐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想要害她,你咳咳……”   她一边咳,嘴里就呕出了黑血,触目惊心。   “祖母!”虞幼窈惊慌不已,连忙拿了帕子,帮祖母拭了嘴角的黑血,取了准备好的老参片,喂进祖母嘴里。   虞兼葭哭道:“祖母仅凭了大姐姐三言两语就认定了,我要害大姐姐,这对我不公平,大姐姐若是有证据,不妨拿出来,与我当场对质,为什么要冤枉我……”   事到如今,还在狡言,虞老夫人“噗”地,吐掉了嘴里的参片,抬手指向了虞兼葭:“你、你不要把人当傻子,我、我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痴活了四五十年,你的那点手段,我可都瞧进眼里……”   窈窈说虞兼葭和谢神医,想将她养成药引,以她的血入药,她虽然觉得荒诞,可是她痴活了四五十岁,也是见过事的。   从前京里就有道婆,出入大户人家,帮大户人家求子,用刚出生的婴儿,甚至是胎盘入药,后来被人揭发了,因牵涉太广,没有闹大,可大户人家都听了风声。   所以,虞幼窈一说这事,她就信了。   她也是病了许多年的,早些年也是拼了命,想要治好身子,也能多照看孙女儿几年,也曾打听了许多偏路子,没少用一些野药,虽没丧心病狂到以人血入药,但什么猫屎,鼠粪,也都是用过不少的。   一个病人发了疯地想要恢复健康的心情,她是最了解的,稍有不慎就鬼迷了心窍,虞兼葭想要以巫治病,也不稀奇。   杨氏一个没有多少日子的将死之人,若有这样的手段,哪儿还能等到今天呢?!   谢氏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无缘无故谁会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呢?陷害谢氏的名节,最终目是为了,混淆窈窈的血脉,让老大不认亲女,厌弃了窈窈。   虞兼葭难道不清楚,稍有不慎,连自己也要被牵连吗?   她当然知道。   只是这些算计背后的“诱惑”实在太大,令她鬼迷了心窍,入了魔。   虞兼葭家世,身份样样不缺,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铤而走险的呢?   目的不言而喻。   “祖母,我没有……”虞兼葭哭哭啼啼,不肯承认。   虞老夫人已经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拖、拖出去,明儿一早就、就送去族里,把、把信交给族长……”   白芍和青袖沉着脸,架起了虞兼葭,就往外拖。   虞兼葭哭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屋里。   虞老夫人咳了一声,又呕了大口的血,浑浊的眼里,尽是狠辣:“谢、谢神医不、不能放过!”   虞幼窈眼眶红了:“祖母,长安已经将谢神医绑了,您别说话……”   休了杨氏之后,就已经没有再收拾虞兼葭的必要了,她揭开了虞兼葭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谢神医。   她没有查到谢神医的端倪,想要对谢神医总要师出有名,就只能从虞兼葭入手,只要确认虞兼葭与巫有关,才能牵扯出谢神医。   虞老夫人拉着孙女儿的手:“不、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说虞兼葭要、要将你养成药引,我就觉得这是真的,也、也许是人之将死,我、最近总是梦到你、你满身是血的样、样子,总、总觉得这梦是菩萨怜我乖孙命苦,给了我启示……”   之前她梦到,老大不认亲女,应验了。   所以总觉得,这个梦也不假的。   虞幼窈崩溃了:“祖母,祖母,你别担心,表哥会护着我,我、我得了消息,三表哥很快也会进京了……”   “好,那就好,”虞老夫人点头,脸上有些欣慰:“你表哥和三表哥都、都是能人,我、我不行了,你、你表哥、表哥……”   她最担心的还是,她若是去了,窈窈身边没了倚仗,若是老大犯了浑,等令怀回来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祖母……”虞幼窈不停地哭喊。   就在这时,夏桃冲进了屋里,激动道:“小姐,小姐,表、表少爷回来了,表少爷回来了……” 第705章 交代后事   虞幼窈猛然握住了祖母的手:“祖母,祖母,你听到了吗?表哥回来了,表哥他回来了,他马上就过来了,您再撑一撑……”   “回、回来了,回来了就、就好……”虞老夫人支棱起沉甸甸地眼皮,又用力掀了掀,强撑了最后一口气。   不见令怀一面,她始终不能安心!   还好令怀回来了。   临近中秋,月如圆盘,当空临照,一匹高头黑马,宛如疾射的利箭,冲进了正要闭合的城门里。   守城的士兵正要喝斥阻拦,一块铜铸的令牌,在半空打了一个弧,他接住一瞧,令牌上刻了“武穆”二字,待他反应过来,高头黑马已经跑远了,远处传来一串地“哒哒哒”声,声音绵密,宛如雨打蕉叶。   离京那日,周令怀在半道上,接到了殷三快马加鞭送来的虞老夫人亲笔写下的三封书信,他就预感了虞府可能会出变故。   否则虞老夫人,就不会将信交托于他。   这三封信很可能涉及了一些虞府的隐秘,所以周令怀并没有拆看,一直贴身带着,打算回京之后,见了老夫人之后,再拆开来瞧。   所以,早前周令怀接到虞幼窈的“家书”,看到后面提了虞老夫人生病,就察觉了不对劲。   在与哈蒙完成了第二次交易,他干脆也不伪装了,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京。   连借口都想到了。   就说武穆王寻了一位医术高绝的道医,这次回幽州就是为了治腿,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治好,所以不好提前告之于人。   他一走就是三四个月,这么久治个腿,借口也能立得住。   临近中秋,沿街的檐下都挂了灯笼,灯火一路蜿蜒延伸,宛如一条长龙,清冷的街道上,只有灯火璨然孤清,连行人也见不到。   马儿一路飞奔,甩鞭子的声音,在夜风之中尖啸。   “吁”的一声,马蹄声渐止,马儿停在了朱漆的大门前,檐下一左一右挂了一排灯笼,将门顶上“虞府”二字,照得清晰可见。   周令怀翻身下马,大步上了石阶,用力叩了侧门的门环。   不一会儿,漆门被拉开,从门缝里伸出来一个机灵的脑袋,一边打着呵欠问:“谁啊?”   这都到了亥时。   “是我。”夜风微寒,周令怀的声音也透了几分寒意。   门童打了一个激凌,定眼一瞧,大喜:“表、表少爷回来,方才大小姐传了话,表少爷回来后,立马就去安寿堂……”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侧门。   周令怀心里一“咯噔”,扔了马缰,大步跨进屋里。   门童下意识窜出去,捡起了地上的马缰,就有些懵了,表少爷腿脚不便,往常坐着轮椅,出行都要坐马车。   可马车呢?有哪里不对?   门童猛然回头,就见表少爷双腿如覆平地。   表少爷的腿好了?   门童惊愣当场。   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爷连夜请了胡御医进府,胡御医只说,老夫人的日子到了,就在今天晚上,让家里准备后事。   谢宗慎和姚氏得了消息,连忙带着虞善言几个儿女,都赶来了大房。   府里的下人也不敢睡了,都在各自做事的院子里待命。   周令怀一路从前院,到了安寿堂。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劲装,羊皮长靴踩在青砖铺石上,宛如身形矫健的猎豹,大步流星,惊呆了一路的奴仆。   表少爷回来了。   表少爷的腿好了。   表少爷回了幽州这么久,原来是去治腿了。   不消片断,这一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虞府。   老夫人亥时刚至,就传了不好的消息,之后一直用参吊了最后一口气,虞府二房人都等外厅里,老夫人却谁也不肯见,只让虞幼窈守在身边,嘴里也一直喊着侄孙的名字,看样子是见不到周令怀,就死不瞑目。   不久前,柳嬷嬷从衙门里回来了,拿了休书,使人连夜将杨氏送回本家,杨氏没熬到家里,在半道上就咽了气。   谢神医因为和巫事有关,被长安绑了,关押在青渠院。   二女儿“信巫”,被老夫人剪了头发,关进了柴房,明儿一早就要送回族里。   如今连老夫人也……   这一整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一直到现在,虞宗正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想到之前,他匆匆赶去了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逼你娶柔嘉的人是我,恨也好,怨也好,都冲着我来,柔嘉没有对不起你,是我们家害了柔嘉一条命,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算不信窈窈是你亲女,也不要祸害她,否则,”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老夫人,眼睛倏然圆瞪,流露了凶狠:“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虞宗正想到了,当年被他推了一把,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的谢柔嘉,又想到了中午那会,被他气得吐血的老夫人,似曾相识的画面,令他险些崩溃当场。   虞宗正茫然地看向了二弟。   这一切,都是二弟的错。   是二弟觊觎长嫂,罔顾人伦。   是母亲执意要他娶了谢氏。   屋里头,虞老夫人醒了醒神,拉着虞幼窈的手:“把家里几个小的都叫过来,我瞧一瞧,”她叹了一口气:“怕是,等不到你表哥了。”   虞幼窈起身,连忙去叫了人。   大房里虞幼窈、虞善思、虞清宁,二房里虞善言,虞善信,虞善礼,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   虞老夫人浑浊的眼儿,一眼就瞧见了虞善思:“思哥儿,过来!”   虞善思红着眼睛走到床榻边上,接过了柳嬷嬷手中的参汤:“祖母,孙儿喂您吃药,吃完了药,您就能好起来……”   “乖孙,”虞老夫人欣慰地张嘴,吃了一口药,就不吃了:“祖母喝了大半辈子的药,总算能歇一歇了。”   虞善思痛哭当场。   虞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子不教,父之过,你娘不专妇德,错不在你,你周表哥跟闲云先生是忘年之交,闲云先生要去幽州办书院,你大姐姐说,要送你去幽州,和闲云先生读书修德,再没有比这更好路子,”说到这儿,她殷勤嘱托:“你要争气。” 第706章 一事相求   祖母临终前,还不忘为他安排前程,虞善思心中既羞愧,又难过,连忙点头。   他也知道母亲从前作恶不少,这才心病缠身,致头症不能静休,病不能治。   父亲休了母亲。   三姐姐要被送回族里。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只是恍惚了一阵,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虞老夫人的眼儿,一一从虞善言,虞霜白几个脸上滑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们,都要好好的。”   虞霜白几个再也忍不住扑到床榻边上,一边喊着祖母,一边呜呜地哭。   周令怀掀帘进屋。   虞幼窈似有所感,一转头就愣住了:“祖母,是表哥来了……”   虞老夫人强行打起了精神,歪了脑袋瞧去,恍惚的眼中,侄孙周令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她眼睛倏然瞪大,最后化为了释然:“腿、腿好了,好、好、好,”她喘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   这是要单独和周令怀说话。   周令怀看着她从身边走过,三四个月没见,小姑娘眼底青黑,巴掌大的小脸儿,又瘦小了一些,瞧着苍白又憔悴,身段柔桡,又抽长了一些,可身上的孔雀纹遍地裙子,却宽了几分,腰间消瘦细弱了一圈。   他手如疾电,拉住了错身的人,却没有回头:“别怕,有我在!”   表哥的声音不复从前清冽淡雅,含了风尘仆仆的砺哑,虞幼窈身形微顿,也没有回头,却霎时红了眼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鼻里发出了细弱“嗯”字,透了些呜咽,仿佛弱小无助的小兽,惹人怜爱。   不一会儿,屋里就走净了人。   周令怀大步走到了床榻边上:“老夫人,我回来了。”   虞老夫人目光慈祥:“回幽州治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是不是真的治好?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腿,留了什么遗症才好……”   “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就没提,”周令怀也不好解释,自己的腿早就好了,只好道:“没有留下遗症。”   虞老夫人靠在迎枕上,欣慰点头。   看着她脸上由衷的笑容,周令怀突然道:“很抱歉,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您。”   他初初进府,虞老夫人不光允了虞幼窈劳师兴众地为他修整院子,甚至还安排他与湖山先生读书。   他很清楚,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稍一想,很轻易就能猜出,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的良苦用心。   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   起初,他还能和虞幼窈以礼相待,后来相处多了,只觉得这姑娘心如琉璃,净无瑕秽,便有些贪心不足,想要更亲近一些。   他心知,虞老夫人疼爱虞幼窈,但凡对虞幼窈好的,她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他教导虞幼窈课业,指导她练字。   虞幼窈长进了,虞老夫人满意了,就默认了他的行为,纵容他和虞幼窈亲近。   后来虞幼窈的字练出了章法,课业也赶上了家学进度。   他又教虞幼窈琴艺。   虞幼窈要学才艺,虞老夫人是求之不得,就更不会拘着他和虞幼窈往来了。   再后来,他教虞幼窈管家。   ……   他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虞老夫人的底限,利用了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的一片祖孙情份,开始得寸进尺。   虞老夫人纵有千般算计,她对虞幼窈却是万般疼爱。   有些事,也不该瞒她了。   虞老夫人靠在愣了一下:“是什么事?”   周令怀探手入怀,从怀中取了一枚黄琉玉扳指,轻轻地搁到虞老夫人手上。   虞老夫人眼儿一瞪,吃劲地将玉扳指拿到眼前,仔细地瞧了,突然就笑了:“原、原来是大名鼎鼎地武穆王啊,藏得可够深,”她悠悠叹气,将玉扳指交还给了他:“我该叫你武穆王,还是……”   她这才恍惚地想到,周令怀方才一直唤她老夫人,没再喊她舅祖母了。   不,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武穆王殷怀玺了。   殷怀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想来与她是有几分香火情份,既如此,将来多少也能看顾窈窈几分。   这就够了。   多得她一个将死的老太婆也不好再奢求。   殷怀玺诚恳道:“若老夫人不嫌弃,就叫我景止,景止依光的景止,当年我是与景之商量好了,这才借了他的身份,住进了虞府,因身份不便之处,不好告之,”他弯腰向老夫人作揖致歉:“还请老夫人见谅!”   这么客气的态度,多少让虞老夫人有些安慰,点了点头,转口就问:“不知我那不成气的侄孙……”   殷怀玺连忙回答:“他身体病弱,得了宝宁寺慧能大师的救治和点化,如今已经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法号慧济。”   虞老夫人就想到了,当初见过的慧济大师如圭如璧,高华轩雅:“活着就好啊,”她气息越发微弱了:“窈窈——”   她一张口,殷怀玺突然就跪地不起了:“小子冒昧,有一事相求。”   虞老夫人浑浊的眼神,就瞧在了他戴在手腕上的避暑清凉珠。   同样的香珠,她也有一串的,她的那一串是“寿”纹,殷怀玺的这一串是“福”纹,她那一串也是时常拿在手里玩养,可就是不如殷怀玺手上这一串脂光油亮。   这是被精心玩养了才能养出来的样子。   殷怀玺接下来要说的,大约就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孙女儿。   也许是人之将死,从前的过往一下就清晰起来了。   周令怀和虞府是隔代亲,三代以内的血脉亲人,往常窈窈和他就算亲近了些,她也不会多想,在她心里,周令怀说是窈窈的亲兄长也不为过的。   毕竟亲戚间结亲,都是要出了五服才行。   她这人算计总比旁人多。   老大这个当爹的靠不住了,所以她有心抬举周令怀,希望他将来能多护着窈窈一些,可有了句话叫,一表三千里,血缘再近,那也是外人。   她总想着人心是肉长得,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窈窈心眼儿实诚,两人多亲近一些,处出了感情,就又不一样了。 第707章 逝世   两人的亲近,是她纵容的。   可若是此“表兄”,非真表兄,就有些耐人寻味。   虞老夫人陡然抓紧了床沿,老皱了皮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地突冒:“你、所、求、何、事?!”   殷怀玺就想到了叶寒渊,道:“我欲聘虞氏幼窈为正妃,此生不纳二色,不生二心,唯愿一心一双人,请老夫人成全。”   抓紧床沿的手一松,虞老夫人意外,也不意外:“窈窈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殷怀玺不是真表兄,却肯为窈窈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哪儿是在养“表妹”,分明是在养媳妇儿。   殷怀玺抬头:“知道。”   方才他要是回了一个“不”字,恐怕就要像当初的宋明昭一样,分明是临门一脚,又被一脚踹出门去。   虞老夫人相中了宋明昭,是出于家世、人品、才华、诚意多方才面的重重考量,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大的仁慈。   她后来放弃宋明昭,不是宋明昭不够优秀出色,而是对虞幼窈的心不够坦诚。   他无比庆幸自己一直对虞幼窈十分坦然。   是看着她的眼睛,坦坦荡荡地说了【知道】,虞老夫人呼吸又轻了一些:“窈窈,知不知道你的心意?”   殷怀玺又低下头:“不知。”   懂得克己复礼,想来是用了心思,虞老夫人没有松口:“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比起这些,窈窈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不会私自替窈窈做决定。   再好的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都不会替孙女儿做决定。   殷怀玺突然想到,虞幼窈之前提过的噩梦,在噩梦里,她一定是被逼到没有选择,这才嫁进了镇国侯府。   但是!   殷怀玺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人请放心,我才是被选择的一方,”他诚恳地拜了一下:“恳请老夫人予我一件信物,将来我与窈窈两情相悦,便是老夫人临终托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堂堂正正的亲事,若将来我与窈窈无缘,便也只当是老夫人予后辈的顽物,我自当以兄长自居,护她一世荣宁。”   他可没有给别人送嫁衣的心胸,托付给了他,就是他的人。   不然,他何苦又跪又拜,只差掏心掏肺地求信物?   还不是担心,他身份敏感,将来谢府插手窈窈的亲事,亲事生变吗?   有了信物作保,谢府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叶寒渊这招,连他爹都能摆平。   还摆不平虞老夫人?   他不信!   “好,”虞老夫人同意了,接着又道:“我有一个条件。”   殷怀玺连忙道:“老夫人请说。”   “信物一事,暂且不要告诉窈窈。”虞老夫人伸手在床头架子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了一个黄花梨盒子:“等我去了之后,你就护送窈窈去谢府,将来你与窈窈看缘份,也看造化。”   她没提那三封书信。   因为没有必要了。   殷怀玺是真切感受到,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疼之入骨,计之深远:“我答应。”   虞老夫人攒足了力气,从盒里取了一块双鱼圆佩,一黄一红两条锦鱼,首尾相接,相濡以沫,像极了虞幼窈坏掉的那块长命锁。   只是长命锁玉上的双鱼天生自然,而这一块是精雕细琢。   她轻轻一掰,殷怀玺听到“叮”地一声,双鱼圆佩被分开,虞老夫人将其中一枚黄色的锦鱼,交给了殷怀玺,郑重道:“希望你谨守承诺。”   殷怀玺双手捧过,如获重宝:“老夫人请放心,不管如何,我总会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荣宁。”   虞老夫人浑浊的双眼,光芒如残豆:“去把窈窈叫进来……”   没什么放不放心,总归是没有选择罢了。   殷怀玺化名周令怀,以一介残躯,住进了虞府,搅弄大周风云,以一己之力,替父伸冤昭雪,执掌五十万大军,这样的人,但凡他张了口,旁人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坦然向她求娶窈窈,并许下重诺,这已经是最好的诚心。   虞老夫人突然又问:“你既然有心,为什么不请皇上下旨赐婚?想来皇上也是乐于见成。”   她看得明白,虞府两房已经分家了,老大一非武将,二非阁臣,窈窈是韶仪县主,老大权利虽大,那权利也是君赐,大房深受皇恩浩荡,嫡长女嫁了武穆王,不仅对皇上没有任何威胁,还会进一步拉拢了武穆王。   殷怀玺表情一淡:“诚如老夫人所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   虞老夫人点了点头,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是武穆王也好。   至少心意是十成十的,半点也不虚。   不像宋明昭。   心意也是满满的,只是搁她面前虚了诚勇。   虞幼窈回到房中,虞老夫人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好好保管着,不要弄丢了。”虞老夫人将红色的锦鱼,放到虞幼窈的手心里,也没提这是她和殷怀玺之间的信物。   这是她临终前给的遗物,想来不用交代,孙女儿也会好好保管着。   虞幼窈呜咽地点头。   虞老夫人瞧向了屏风门口,眼神有些泛散:“我刚刚看到你祖父了,他站在门口朝着招手,等着我过去呢,但我不想过去,我想看看你娘,左等右等啊,一直没有等到,想来她一定是怨我,才不肯来见我,这样也好,等我到了地下,有的是时间向她忏悔……”   “祖母……”虞幼窈泣不成声了,握紧了手中的锦鱼佩,硬玉咯得手心生疼:“祖母,祖母……”   虞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孙女儿看,一直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人了,这才沉沉地阖上了双眼,两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祖母……”虞幼窈崩溃大哭,抱着祖母的手臂,用力地摇。   不一会儿,家里的子孙后辈都过来。   屋里头愁云惨淡,一片悲戚。   七婶儿见姚氏木木地站在屋里没动,就蹙了眉,从前瞧着挺伶俐的一个人,这会儿怎就木讷起来了? 第708章 报丧   婆母去世了,姚氏一个媳妇子不主持大局,这是等着谁呢?   七婶儿虽然不满,可身为族婶,也不好给堂媳妇脸色瞧,连忙上前扶起了,哭得软倒在地的虞幼窈,转头喊了姚氏:“二媳妇快过来,给你婆母停床……”   姚氏这才反应过来,虞老夫人去世了。   若是从前,她肯定是要伤心难过,仔细地操持丧事,将婆母风光送走,可自从自知道,她和虞宗慎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虞老夫人一手算计,心中便只剩了讽刺。   虞幼窈哭得浑身没有力气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嘶哑着声音,就开始指挥下人布丧、报丧。   檐下红彤彤的灯笼,换成了写了“奠”字的白灯笼,整个虞府一片素裹,下人们提拎着白灯笼,走家串巷地报丧。   “咚咚咚——”   “咚咚——”   “咚——”   镇国侯府守门的门童,听到重重地拍门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瞧了旁边的滴漏,嚷声道:“谁啊,这都到子时了……”   “小的榆儿巷虞府的!”   门童一听是虞府,连忙拉了门栓,打开了门,就见门口的小厮穿了白麻衣,提拎了白灯笼,二分的睡意,吓醒了七分。   小厮身上穿了白麻衣,带了晦气,就将白灯笼递进门里去:“我们家老夫人今晚喜丧,家里过来报丧……”   一直到虞府的马车走远了,门童这才打了一个激凌,提拎着报丧的灯拢,撒了腿儿地往里跑……   老人家睡眠都浅,屋里一响起了脚步声,宋老夫人就醒过来了。   姚黄匆匆走进屋里,一张口,就哑了嗓音:“老夫人,虞老夫人方才去了,虞府刚才派人过来报丧了。”   宋老夫人听得一愣:“她、她怎么还走我前头去了?”   这两年,虞老夫人的身子养得比她好。   姚黄也红了眼眶:“说是早年亏狠了身子,年纪大了,怎么养也养不回来了,早前发了一回亢症,养了几年的身子,一下就败了。”   她们老夫人虽然病得厉害,可早年享了福,身子精心一养,人就结实了。   可怜虞老夫人,让荣郡王府造作了。   宋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扯了嗓子就嚎啕大哭:“造孽哟,我苦命的老姐妹啊,自从嫁了人后,就没得一天好,婆母是个厉害人,总逼着媳妇儿,给儿子纳妾,好好的夫妻情份,让姨娘和庶女给坏了,是怄狠了气,总算那也个短命的,哪晓得,她不是享福的命,婆母这才刚去,丈夫也跟着去,一个孀妇,叫族里欺负得吊脖子,叫外人指点着过日子,她是憋着一口气,才将儿子教养成材的,如今儿子高官厚禄,轮到她享福了,憋着的这一口气,就这么泄了,我苦命的老姐妹啊,怎么就能舍得下,那么好的大孙女儿呐,侍奉了在半辈子的菩萨,菩萨咋也不开开眼睛呐……”   宋老夫人想到从前种种,哭得不能自已,她和虞老夫人一起几十年的情份,最明白她的苦楚了。   姚黄也跟着抹眼泪:“虞老夫人操劳了大半辈子,总算能歇一歇了……”   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宋明昭耳里。   宋明昭恍惚又想到了,沐佛节那日,在宝宁寺和虞老夫人的那场谈话。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当时一定拂衣跪拜,请求老夫人将虞幼窈许给他,而不是拐弯抹脚的算计。   怕输的人,注定会输。   输不起的人,终究不会赢。   在虞老夫人面前,他诸多算计,到头来机关算尽,枉负了一世聪明。   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是虞幼窈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他心生了恐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他在虞老夫人面前不敢输,也输不起了。   这段时间,他是攒足了劲,要在科考上一鸣惊人,想要重新攒足了诚意,去虞府向虞老夫人求亲,可随着浙江水患,东南沿海一带倭患海盗四起,科举一再推延,他恍惚有一种遥不可及,求之不得的恐慌。   虞幼窈斡旋不停,一直到虞老夫人装棺了,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祖母已经去世了。   她呆呆地站在祖母屋里。   隔了一道屏风,虞宗正和虞宗慎面对面坐着,气氛很凝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宗正声音苦涩:“二弟,你和谢氏当年……”   虞宗慎唇边没了笑意:“我们母子三人之间的孽障,何必牵连上她?她都赔了一条命,你怎么还不放过她?”   虞宗正心中大怒:“什么孽不孽障的,母亲这才刚走,你胡说什么呢?”   虞宗慎握在手里的雪里粙牡丹纹茶杯,轻轻一松,就跌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当年是我不自量力,妄图攀娇折桂,是母亲贪心不足,与谢府结亲从中获利,是你薄情寡义,害了谢柔嘉的性命,我们都有错,唯独谢柔嘉是无辜的,到头来,好得尽让我们家占尽了,还让她赔了一条命,但凡你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就不该再提她的名讳。”   虞宗正脸上涌上了一股血气,也不知道是气急败坏,还羞恼成怒。   装了十几年的孝子、良父、好夫,虞宗慎终于撕开了温雅的面具:“虞氏族落魄了几百年,我们那家点家底,也随着父亲去世落败了。”   “我这个内阁首辅,是花了多少银钱打点人脉才有了的?   “你正三品吏部侍郎兼十三道都察御史,更是掏空了谢氏大半的嫁妆产业,才得到的。”   “虞氏族里人才辈出,起兴有望,是谢柔嘉三成的嫁妆产业培养起来的。”   “我们整个虞氏族,就像一条条吸血蛆,丑陋又肮脏,吸干了她的钱财,要了她的命,还要继续吸干她的女儿。”   “你凭什么轻视谢柔嘉?是她不够孝贤明德,还是她不够知书达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第709章 丁忧   “虞!宗!慎!”虞宗正涨红了脸,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像被人揭开了面皮一样:“我们虞府是世族,谢柔嘉一个商户女,能攀上我们家,是他们的福份。”   虞宗慎大怒:“什么福份?早死的福份?还是丈夫寡廉鲜耻,与人苟且,珠胎暗结的福份?还是尸骨未寒,丧事未毕,丈夫就迫不及待另迎新人的福份?还是她都死了,你还怀疑她的名节,怀疑她的女儿不是亲女的福份?哈哈,我当初如果有你这样无耻,母亲还能不让我娶谢柔嘉?”   虞宗慎生平最后悔的就是,虞府设宴款待谢府那日,谢柔嘉偷偷喝了酒。   她酒量浅,偏还好这一口,就喝醺了,将虞府错认了谢府,跑错了院子,如果当时他狠心一些,安排一个下人,撞破他和谢柔嘉独处。   他就说是他引诱谢柔嘉,想要向谢柔嘉表达情意,也许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可是,爱之愈深,顾及就越多,就越小心翼翼,担心唐突,他终归还是担心损了谢柔嘉的名声,悄悄避开了人,引了一个丫鬟过去。   虞宗正闹了一个没脸。   即便如此,老二惦记谢氏也是事实,依然令他如鲠在喉,不由恼怒成怒:“你心念长嫂,罔顾亲伦,就不无耻了吗?”   虞宗慎冷笑:“我都向朝廷递了下放福建德化县的贴子,我会在乎?如果她不是我的长嫂,你以为,我会放弃她吗?”   他们虞氏族在前朝之时,就曾经出过抢夺人妻的事。   有一句话叫,前人之事,后者之师。   前人敢做的事,他为什么不敢做?!   可是偏偏,谢柔嘉是她的长嫂。   他可以不在乎虞宗正。   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可是!   他不能不在乎谢柔嘉的名节,兄弟易娶,谢柔嘉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顾忌了这么多,谢柔嘉还是死了。   虞宗正勃然大怒,一拂袖,就将案上的杯、碗、碟、盘大力扫到地上,“哐当”、“哗啦”的声音响起,落了一地的狼藉。   屋里短暂的喧嚣过后,就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还是虞宗正沉不住气,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争女阋墙,有违亲伦礼法,谢氏死了十几年,母亲也去了,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   虞宗慎了然地扯了一下嘴角。   果然!   虞宗正话锋一转,就道:“母要孀居多年,抚养我们两兄弟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并不容易,我们要感念母亲的恩德,如今母亲去了,我们两兄弟必须要有一个人为母亲丁忧,守制三年。”   虞宗慎没有说话。   虞宗正不是没有脑子,兴许一时被杨氏和李嬷嬷胡弄了,再加上心中对老夫人积怨尤深,压抑多年,在一时冲动之下,与老夫人起了争执,可如今老夫人去了,杨氏被休弃了,虞宗正就算心怀芥蒂,也不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   弟弟觊觎自己的原配妻子,虞宗正的脸还要不要了?!   虞宗正拿了这事作伐,是为了先发制人。   算计的不过“丁忧”二字。   虞宗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了虞宗慎表态,脸色变得更难看,只好道:“长幼有序,身为兄长,理应由我为母亲守孝丁忧。”   身为兄长,他由来就是吃亏的那一个。   不管是母亲生前,还是死后。   母亲偏心虞宗慎,理应由虞宗慎为母亲丁忧。   虞宗慎依然没开口。   虞宗正有些恼了:“我兼了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是皇恩浩荡,吏部侍郎一职还好说些,我丁忧满了三年,还能顺理成章地回来,但我一旦丁忧在家,就相当于卸了十三道监察御史的职称,这段时间北方的旱情越发严重,皇上有心钦点我巡按御史,赈济灾民,我若此时丁忧在家,岂不负了皇恩浩荡吗?”   历朝历代,就没有丁忧守孝满了三年后,重回朝堂,还能继续兼任的官职,他是不可能丁忧的。   拿了皇恩皇浩作伐,还真是冠冕堂皇啊!   虞宗慎有些好笑,虞宗正不好丁忧,他堂堂内阁首辅就能丁忧?拿了谢氏作伐,就是为了抛砖引玉,逼他主动丁忧在家?   谢柔嘉都死了十几年了,还不肯让她清净。   可真是无耻透顶。   虞宗慎轻笑:“你若是不想丁忧,可以向朝廷请求夺情,北方旱灾,皇上有心让你去赈灾,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朝臣也不会认为你【不孝】。”   虞宗正蹙眉:“话虽如此,可到底落人口实,前朝有一位张丞相,就是因为夺情,引发了后来的人亡政息,甚至被当时的皇上记恨,将死去的张丞相抄家夺爵、子孙流放。母亲还是孀妇,抚养我们更为不易,百善孝为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由,丁忧势在必行,不然我们家忠孝节烈的名声也要污了。”   虞宗慎轻笑:“所以呢?”   当时的张丞相就是在孝道和权势之间徘徊不定,这才招致后祸,但皇帝尚且年幼,需良臣辅佐,也是实情。   虞宗正不想有悖孝道,又不想放弃权势,当了婊砸,还想立贞洁碑坊。   不堪至极——   他甚至选择性地忘了,他才是招致老夫人身死的凶手。   虞宗正精神一振:“你在内阁里一向稳扎稳打,积威犹深,就算丁忧三年,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算不想承认,他心里也很清楚,内阁权臣和他这种蒙受皇恩浩荡才得了权势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好,”虞宗慎懒得和他虚于委蛇:“天一亮,我就往宫里递丁忧折子。”   虞宗正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愧疚的神情来:“二弟……”   “不过,”虞宗慎声音温淡,打断了他的话,仿佛又恢复了从前从容俊雅的模样:“看在母亲和谢柔嘉的份上,我就再容忍你最后一次,以后没了母亲护你,我们之间才是真正的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虞幼窈脸上浮现了一丝讥诮,虞宗正不想丁忧,就拿了她生母作伐,明里暗里地威胁虞宗慎,逼虞宗慎丁忧。   可真是一出好戏。   这虞府她是一刻也不愿呆了。 第710章 我不哭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拿了冰给你敷一敷。”殷怀玺牵起她的手,坐到八仙桌边上。   “表哥,我没有祖母了。”虞幼窈呜咽了一声,本来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又冲了出来,就算用力抽了鼻子也止不住,哽咽地哭不停。   殷怀玺心中抽疼,将她抱进了怀里:“以后你好好的,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可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虞幼窈抬起脸儿,红肿的眼儿,衬着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色,已经干裂起皮的唇儿,就像一朵褪了颜色的杏花:“我是不是在做梦?”   殷怀玺摇头:“不是做梦。”   虞幼窈茫然道:“谢神医进府之后,我时常感到心悸,经常梦到祖母,早上多喝了半碗粥,仿佛身体好转了,到了晚上,就猝然离世,太突然了,什么准备也没有,什么话都来不及交代,等我再见到祖母时,祖母身子都凉了。”   噩梦里的画面,和现实重叠在一起,令她心神恍惚,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殷怀玺不过离府了三四个月,虞府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实的轨迹,在谢神医出现之后,不可控制地,朝着虞幼窈的噩梦发展。   不同的是!   现实里,杨氏是将死之人,虞兼葭孤立无援,虞幼窈管着府里,对谢神医也有了防备。   虞幼窈细瘦的五指,抓住了殷怀玺袖子:“表哥这会儿,应该在北境和哈蒙交易才对。”她一边呢喃,一边晃着脑袋,一直晃得眼晕了,眼前的人就变得模糊不清了:“果然是在做梦。”   殷怀玺不准她晃头:“是我提前回来了。”   虞幼窈看着表哥,细细的一弯眉,衬得眉眼脆弱极了。   “闭上眼睛。”殷怀玺夹了冰裹在棉布里。   虞幼窈茫然地望着他,睫毛轻颤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接着眼睛上,就覆了一片冰凉,她不由打了一个激凌,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祖母是真的去世了。   “表哥,我不哭……”她喉咙里一阵酸涩,鼻子里一辣,却强忍着没有哭。   嘴里说不哭,可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调了,殷怀玺目光柔和:“老夫人装棺了,明儿族里就要来人办丧,家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出面操持,好好地把丧事办稳妥了,也算全了你们祖孙之间的情份。”   虞幼窈“嗯”了一声,心里很难受,却强打了精神问:“你提前回来了,下旬的交易怎么办?”   殷怀玺换了一只眼睛冰敷:“殷一会处理的。”   轻描淡写的话,让虞幼窈更担心了:“不是说,最后一次交易,才是至关重要的吗?你怎么能扔给殷一?”   殷怀玺只好道:“交易内容都是商定好的,经过了前面两次的试探,彼此双方也算建立了信任,况且哈蒙断了一臂,伤势还没完全恢复,急需这一批粮食,巩固他在狄部的地位,进一步壮大自身的实力。”   虞幼窈总算放心了一些,就问:“怎么提前回来了?”   殷怀玺从怀里取了三封信:“这是离京当日,殷三快马加鞭送到我手中的信,后来你在信中提了老夫人病了,我担心虞府生变。”   若非哈蒙断了一臂,耽搁了交易进程,他最晚八月初就回来了,也能赶上虞府这阵子发生的一应事,也不至于让小姑娘受了这么多的罪。   哈蒙这狗东西!   说到底还是担心她,虞幼窈轻咬了一下唇儿,接过信一瞧,喉咙又是一哽:“是祖母的亲笔书信。”   殷怀玺颔首:“我还没有看过。”   这大约是老夫人,对孙女儿最后的托付与安排,只不过已经不需要了,虞老夫人自己也明白,临终之前,没提过信的话。   虞幼窈抖着手指,拆开了其中一封信,信中交代了,她去世之后,孙女儿虞氏幼窈,归母族谢府,从此虞氏不得多作干涉,甚至还将名下五成的产业,捐给了虞氏族里,希望族里不要横加阻挠。   字字句句,计之深远,都是一片拳拳爱护。   她的生母谢氏是嫡妻,一不是休妇,二不是和离之妇,她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女,大周朝重嫡重长。   祖母去世了,父亲还在。   就算父亲不在了,还有叔婶。   若叔婶不慈了,还有族里。   身为嫡长女,只要知礼,无论家里,还是族里,都要让人高瞧一眼,多看重几分,也不会搓磨了她去。   诗礼世家,重规矩和脸面,就没有父族还在,归母族的先例。   祖母的请求就过分了。   但,祖母也料到了这些。   在信中提及了自己孀居的艰辛苦楚,字字句句,饱含辛酸,甚至还舍了老脸,提及了自己多年来,对虞氏族里的功绩。   宗族血脉牵连,法礼莫过于人情,死者为大,虞氏族里就算再不满,再恼怒,也不能不顾忌祖母的遗愿。   族里看了这封信,就算看在祖母为祖父守贞了半辈子,为虞氏族里赚了节烈的好名声,又培养了两位朝中重臣,还捐了名下产业,再有表哥,甚至是谢府从中斡旋,这事多半是能成的。   第二封信里,交代了其子虞宗正和杨淑婉苟且,并珠胎暗结,害死了原配嫡妻谢氏一事。   这是防着虞宗正将来仗了父亲的名义,摆布女儿,对女儿不仁不慈,这是虞宗正最大的把柄。   一旦虞宗正对虞幼窈不利。   只要将这封信交给都察院,虞宗正就会身败名裂。   第三封信,是给“周令怀”的。   字字句句殷勤嘱托,无不是希望他将来能多护着孙女儿一些,甚至还将自己收藏的一部分,字画,古董,古籍珍本赠予了他。   虞幼窈泣不成声了。   殷怀玺就后悔拿了信出来,又将她抱在怀里:“老夫人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走得也安心,我还向她表明了身份。”   果然!   听了这话,虞幼窈也顾不上哭了,哑着声音问:“祖母知道了你的身份,有没有生气,都说什么?”   殷怀玺点头,没提信物一事:“没生气,只问了景之,再有就是将你托付于我。” 第711章 又乖又软   祖母攒大了劲,憋足了气,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等表哥回来,就是为了临终托付,这没毛病。   可虞幼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没了“表兄妹”这一层亲缘关系,武穆王就彻底成了外男,大周朝风气比较开放,关了门过日子,亲人之间,却是没那么多避讳,亲近一些也无妨碍,可外头的外男,男女大防还是十分讲究的。   祖母请求武穆王多关照她一些,也能过得去。   “托付”就有些不合适了。   见她一脸若有所思,殷怀玺目光闪了闪:“在想什么?”   虞幼窈心中存疑,却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明儿族里的人来了,就该封棺了,陪葬品也该仔细准备着。”   表哥既然说了是【托付】,就不会骗她。   祖母既然做了如此安排,想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表哥不提,她也不会去问。   “陪葬品的事,等族里来人之后再准备也是不迟。”   殷怀玺陡然拦腰,将她抱起,小姑娘细弱的身段,躺在他的臂弯里,乖巧轻盈,仿佛没有重量似的。   身体倏然失重,虞幼窈心中一慌,双手就抵在殷怀玺的胸前,两人紧贴着一起,隔着单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殷怀玺很瘦,但胸膛坚硬,骨骼开阔,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肌理,现在绷得紧紧地,双手覆在上面时,宛如壁垒一般,透了一股森严、坚实。   总让虞幼窈想起,早前和祖母一起进宫时,见到的宫墙内院,进入到里面去,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窒息感。   虞幼窈知道,这样不合规矩,窝在殷怀玺的怀里,像只小鹌鹑似的,缩着小脑袋,怯生生的,又乖又软。   就很好欺负!   殷怀玺赶忙将脑中一些不合“礼数”的念头驱逐,自觉得了老夫人信物,狗胆子也放大了一些,但到底也不是名正言顺,挑开了亲缘关系这层阻碍,确实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是少了“表兄妹”这层关系,今后就是名符其实的外男,是要守男女大防。   殷怀玺突然就觉得任重而道远——   我真是太难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殷怀玺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软榻上,取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老夫人安置到了前院正堂,虞宗正和虞宗慎在外面守夜,你先好好睡一觉,可不要把身子折腾坏了。”   虞幼窈不想睡:“我睡不着。”   “乖一点。”殷怀玺卸下了她头上的钗环,散开了她的头发,泼墨长发,如水一般倾泄,洒落在枕巾上,乌亮的黑,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又细致,晶莹又脆弱。   殷怀玺心中怜惜,喉咙滚了又滚,终是没忍住,弯腰,低头,对上了她水光照人的眼儿,却顿住:“闭上眼睛。”   虞幼窈很乖很软,眼睫轻颤了下,浓长的眼睫,就像一排小扇子一样,轻轻一扑棱,就覆到了眼下。   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虞幼窈没忍住,就睁了眼睛,一上一下,两双眼睛,隔了一高一低,几乎触碰一起的鼻峰,咫尺对视。   小姑娘眼儿晶亮,晃晕了殷怀玺的眼睛,心里“噗哧噗哧”地乱跳,总觉得这眼神儿像树胶一样,黏着他,让他躲也躲不开,挪也挪不动了。   想亲!   “别看,”殷怀玺声音一哑,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没了黏人的目光,他暗暗吁了一口气:“现在把眼睛闭上,好好睡觉。”   手底下,小姑娘眼睫轻颤着,细微痒意,一直痒进了心里头去,殷怀玺像烫了手似的,拿开了手。   小姑娘巴巴地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殷怀玺被看得心虚又心慌:“一段时间没见,你瘦了许多,不要让我担心。”   虞幼窈点头:“我乖。”   为了证明她是真乖,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殷怀玺喉咙滚了滚,忍不住低笑出声:“我要去前院看看,让春晓进来守着你。”   虞幼窈“嗯”了一声,点头。   殷怀玺起身要走。   虞幼窈听到动静,心里有些慌,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睁了眼睛:“府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殷怀玺重新坐到了她身边:“嗯,知道了。”   虞幼窈蹙了眉,殷怀玺轻揉了她细弯的眉峰,直到她眉间舒展:“你前面安排的很好,后面的事,你不方便出面,就交给我来处理。”   虞幼窈点点头。   殷怀玺又道:“不要多想,等你祖母头七过了,由我出面与族里商议,归母族的事,你和虞宗正的父女关系名存实亡,不相干的人,就没必要在意。”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有了,噩梦和现实终究不同的真实感了,她马上就要挣脱虞府的樊笼槁桎,彻底打破噩梦里大窈窈的悲惨命运。   虞幼窈突然道:“大约是我五六岁,沐佛节那日,我在宝宁寺里和虞兼葭发生了一些口角,一时冲动,就跑出了院子,在许愿菩提的假山处,撞见了逃犯伤人,我当时人小胆大,惊走了贼人,从贼人的刀下,救下了一个混身是血的小公子……”   她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殷怀玺听完了后,目光一深:“是宋明昭?”   虞幼窈摇头又点头:“以前不知道,现在想来,多半就是他了。”   噩梦里零碎的画面,只要一串连,就变得很清晰。   娘送她的锦鱼长命锁,因为磕坏了一块,祖母觉得不吉利,就收了起来。   虞府两房人是分了家的,祖母的遗物,属于大房,是由杨氏母女收拾的,虞兼葭拿了她磕坏的长命锁,冒领了对宋明昭的救命之恩。   宋明昭因着救命之恩,对虞兼葭生了感激和情意,却碍于与她之间的婚事,对她和祖母怀恨在心。   祖母死后,杨氏母女一定是污了她生母名节,混淆了她的身世,没了祖母,虞宗正信任杨氏母女,对此深信不疑。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杨氏母女一定会想方设法了让镇国侯府知道。 第712章 一心向你   她有这样“不堪”又“肮脏”的身世,对宋明昭乃至整个镇国侯府来说,都是不堪启齿的耻辱。   偏偏她和宋明昭的婚事,是长辈订下来的,订下婚事的两位老夫人,皆已经去世了,给这桩婚事打了一个死结。   镇国侯府也是要脸的人家,也做不出“悔婚”这样,违背长辈,又不仁不义的行径,就只能捏了鼻子认,“委屈”宋明昭娶她过门。   宋明昭是天之骄子,又心系虞兼葭,怎么能忍受,自己娶一个身世“不堪”又“肮脏”的女子为妻?   换作任何一个人男人,都接受不了。   在宋明昭看来,是她这个身世“不堪”的人,抢了虞兼葭的正妻之位,让心爱的女子,沦为了继室。   是她欠了虞兼葭。   像她这样身世“不堪”又“肮脏”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悄悄地“病死”在家中,不该活在人世间。   让她做了虞兼葭的血药引,救虞兼葭一命,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还能她多活几年,也算是仁慈了。   合情又合理。   所以,镇国侯府对她不闻不问,纵容宋明昭的恶行。   虞宗慎又在哪里呢?   老夫人去世了,他肯定是回了族里丁忧,如无皇上宣召,除非丁忧三年期满,是不能随意回京。   身处京里的姚氏,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么还会管她呢?   这才是噩梦里,大窈窈凄惨的全部真相。   殷怀玺也想到了这些,握了握她的手,手如柔荑,却一片湿凉:“无事,总归只是一场噩梦。”   “我现在觉得,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了……”虞幼窈重新闭上了眼睛,乍一阖上双眼,就感觉眼睛干涩地刺痛。   这次,殷怀玺没急着走。   果然!   紧绷的脑弦儿一放松,虞幼窈太阳穴涨疼得难受:“如果,有一天我得了重病,需要以人血作引,人心入药,你会像宋明昭那样,将一个孤苦伶仃的无辜女子,关在破陋的小院里,残忍地将她养成血药引吗?”   她对宋明昭了解不多。   接触之后,难免就有些疑惑,宋明昭这人,虽然不怎么坦荡,也还算是个君子,也不像噩梦里那样丧心病狂。   殷怀玺目光幽深:“本质上,我和宋明昭其实是一种人。”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眼底盘踞着红血丝,看起来很憔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会这样做?”她声音又气又急,面颊涌现了一片潮红,沙哑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显得恼怒极了:“殷怀玺我不准。”   “别生气,”殷怀玺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你不准,我就不做。”   虞幼窈愣了:“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会不会这样做,取决于你,”殷怀玺弯了一下唇儿:“你一心向善,我一心向你,你不喜欢的事,我就不会做。”   宋明昭会做,是因为虞兼葭想做。   男人会轻易为了一个女人改变立场,甚至是原则,眼、耳、口、心被蒙蔽,看愿意看的,听想要听的,思想要思的,那些所谓的是非、黑白、对错、善恶,都变得微不足道了,鬼迷心窍也莫过如此!   遇到对的人,会变好。   遇到坏的人,就会变坏。   他爹遇到了她娘,变好了。   宋明昭遇到虞兼葭,变坏了。   他有幸遇到了虞幼窈,一切都在变好。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所以表哥不许做。”   说完了,她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不准,我就不做!   ——你一心向善,我一心向你!   ——你不喜欢的事,我就不会做!   殷怀玺方才说的话,突然就在耳边回响,虞幼窈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带了一点青涩酸意,仿佛从前吃过的青梅果子,咬一口,酸意在嘴里弥漫,一下就冲到了脸上,脸儿都微微地发热发烫,待酸意渐渐平息,就有一缕香甜萦绕,齿颊留香,甜入心扉,所以她从前是很喜欢吃青梅果的。   虞幼窈猛然闭上了双眼,侧过身去,背对了他,闷声道:“我困了!”   小姑娘单薄的背脊,轻轻弓起,就像一只小虾米,曲绻着,削圆的肩膀,轻微地颤着,显得纤弱美好,一截白玉般的秀玉颈子,露在外头,凝玉无瑕,黑发掩映间,薄薄的一片耳肉,嫣红似血。   殷怀玺低声道:“睡吧!”   心力交瘁的疲惫,如涌水一般从心底涌现,虞幼窈这才恍惚想到,昨儿一整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虞兼葭病了,茴香送赖婆子出府,杨氏意图毁生母名节,混淆她的身身世,李嬷嬷撞了桌角没了,虞宗正冲进了安寿堂,祖母急怒攻心。   杨氏被休弃,谢神医被关押,虞兼葭被剪了头发,要送回族里!   表哥回来了。   祖母去世了。   她躺在榻上,满脑子都是祖母从前对她的疼爱,越是想早些睡着,就越是睡不着。   殷怀玺仿佛知道她情绪低落,精神也紧绷着,就一直守在她身边,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肩膀,不知不觉,她的心神就被这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吸引了,呼吸也慢慢地跟着一下又一下的轻拍,轻缓绵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朦胧之中,仿佛又梦到了,大窈窈被关在一座叫“广寒居”的破陋小院里,被扎针取血。   院前种了一株桂树,桂树花开的时候,满院飘香,桂花的枝桠,悄悄地探进了院墙里,大窈窈就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着枝桠上,一串串金黄的桂花,小巧可爱,明亮鲜雅,那是枯寂的院落里,唯一最鲜活的色彩。   从前每次她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绝望,这一次那些绝望的画面变了。   她不再是被关在破陋小院里,任人摆布的大窈窈。   而是站在一个名叫“静心居”的院子里,倨高临下地看着恶毒得意的杨氏,匍匐在她的脚下,绝望地诅咒;   “纯洁良善”的虞兼葭,被人压跪在冰冷的地上,剪了满头的长发,无助地呜咽求饶;   阴险狠毒的谢神医,被绑得像棕子一样,等着她最终的审判…… 第713章 怎么敢!!   噩梦再真实,也终究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不再是孤苦无依,任人摆布的虞氏之女虞幼窈了。   命运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   睡着了之后,虞幼窈强撑的精神就萎靡下来了,眼睛红肿,眼底青黑,娇润的唇儿,干起了白皮,巴掌大的小脸儿疲惫又瘦弱。   殷怀玺心口一抽,弯腰替她掖了被角,转身的一瞬间,他唇角一塌,眼尾一吊,整个人充满了戾气。   殷怀玺按住了腰间的弯刀,大步走出了房间,见春晓守在门外,就吩咐道:“你家小姐睡着了,有什么事直接禀了我,切莫惊忧了她,让许嬷嬷准备药浴,她醒来之后,养一养精神,再做些精致开胃的小食。”   小姑娘昨儿一整天,拢共没吃什么,这会儿让她吃,肯定是吃不太下,等睡一觉起来了,精神好些了,想来也能有些胃口。   春晓松了一口气:“是!”   交代完了,殷怀玺大步离开。   春晓看着表少爷龙行虎步,高瘦挺拔的背影,透了令人窒息的肃杀,混身的气势,就像被堵在闸口的大水,不断高涨。   不像是执笔绘卷的读书人,倒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   殷怀玺出了安寿堂,一转脚就回了青渠院。   长安连忙迎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殷怀玺就问:“谢神医关在哪里?”   语气低沉,沙哑,透了一缕令人心惊胆颤的狠意,长安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头:“在偏院柴房里头关着。”   他话音方落,殷怀玺已经走进了偏院,一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年约四十来岁的谢神医,双手被缚身后,靠在柴薪上,惊恐地看着他。   殷怀玺的羊皮靴子砸在地上,仿佛一只高贵优雅的大猫,在丛林里,踩着闲庭信步一般的慵懒步子,盯准了眼前的猎物,丛林之王的自信,让他们在面对弱小的猎物时,不需要等到破绽,就能撕扑而上,一击得手。   谢神医混迹江湖多年,眼招子是亮的,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人身上带了煞气,不光是杀人见血的狠人,连他早前在浙江见到的叶寒渊,都有所不如。   顿时,连骨头都软了。   殷怀玺一脚踹上去,谢神医“啊”地惨叫了一声,“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嘴里直吐血,一只脚重重地捻压在他颈侧。   “大人,饶命啊,小人没有旁的本事,唯独医术,尚有几分心得,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请大人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踩在他脖子上的脚,只要再重几分,就能将他的脖子踩断,识时务者为俊杰,谢神医干净利落地求饶。   殷怀玺倨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来京兆有什么目的?”   也只犹豫了一瞬,就感觉踩在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谢神医连忙道:“我说,我马上说,小人偶然听虞大人提及,皇上龙体不支,就借着为虞老夫人治病的借口,和虞大人一起进京了,想着只要治好了虞老夫人,届时让虞大人引荐小人进宫。”   殷怀玺继续问:“为什么要将虞府的嫡长女养成血药引?”   若说谢神医是为了替虞兼葭治病,他是绝不会相信,这其中肯定另有原由。   喉咙里一阵腥甜,谢神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哪里还敢隐瞒半分:“小人发现虞大小姐身骨强健,百病难侵,很是少见,就向虞三小姐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虞大小姐从小就用了谢府的蛊药泡浴,体质很合适养成血药引。”   没见谢神医时,殷怀玺心存了侥幸了,觉得噩梦也不一定就是似真似假的预兆,也许只是一场噩梦。   殷怀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杀意翻腾。   那只是一场噩梦。   可也不仅仅只是一场噩梦。   梦只是梦而已。   可心觉预兆,却是似真又假,虚虚实实。   噩梦里那些惨痛又绝望的一切,是切切实实地,影响到了现实中的她,并且对她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   谢神医鼻腔里涌了一股鲜血,不需要问,就自己招供了:“药王谷有传承的巫药之术,能养成血药引,治百病,延寿数,小人一时生了贪婪,想将虞大小姐养成血药引,取血炼药,献给皇上……”   “你怎么敢!”殷怀玺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一声令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的“咔嚓”声响起。   谢神医“呃”了一声,嘴里喷涌出了鲜血,眼睛圆瞪,不消片刻就断气了。   殷怀玺拿开了脚:“处理干净了。”   ……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虞幼窈醒来的时天光放亮,卯时都过半了(早上六点)。   春晓听到动静,连忙进了屋:“表少爷让许嬷嬷准备了药浴,小姐醒了之后,要泡一泡药浴,解一解疲累,养一养精神,”似是担心她拒绝,就又解释:“表少爷说,小姐悲伤过度,难免伤神,于身体有碍,老夫人的丧事未定,泡一泡也无妨碍,您多顾着些身子。”   虞幼窈简单梳理了一番,就移步回了自己屋里。   见她精神好了许多,许嬷嬷放心了一些,吩咐下人将药浴抬进浴房里,兑好热水,调试好了温度,命人服侍虞幼窈泡浴。   泡完了之后,虞幼窈清爽了许多。   柳儿拿了侧柏叶果子做得发油帮小姐养发,推穴,她手艺好,虞幼窈头皮松了,整个人都轻快了。   冬梅挑了一身素白的雪缎对襟窄裙束腰襦裙,梳了一个简单,又不失礼数的单螺,螺髻上系了雪缎的发带,就再无佩饰。   丧事还有得折腾,所以这一身打扮,也是简单素净,轻便舒适,   梳整完了,春晓就过来了:“小姐,表少爷听说您醒了,特地过来陪您用早膳,在外面等着汉您。”   这是担心她没得胃口,又吃不下东西呢。   虞幼窈点头,就问:“前院怎么样了?”   春晓回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天亮就回去了,二夫人在前面支应,族里正在赶来的路上,表少爷派人过去接应了。”   虞幼窈也不意外:“都有谁来了?” 第714章 想要俏,一身孝   春晓:“拢共来了十个人,除了宗长和大太太,老叔公和五叔公两位族老也要过来,另外二老太太,五老太太,还带了几个族婶、族叔,过来帮忙处理丧事。”   虞幼窈一听就知道了,族里对祖母的丧事十分重视。   族里这一代的宗长,就是虞善德的父亲,大太太是宗妇,夫妻二人为人处事,还算公允,在虞氏族里很有威望。   老叔公德高望重,是族里名符其实的大族老,已经渐渐不理族事。   五叔公掌管了族学,正是京兆虞府这一支的堂叔公,还没有分支,与虞府血脉最亲近,五叔公夫妻都一起过来了。   二老太太在族里德才兼备,很有威望,但凡族里红白事,都是由她出面主持。   虞幼窈点头:“让小厨房里准备一些清淡温补的药膳,族里的长辈们为了我们家车马劳顿,可不行把身子折腾了。”   春晓道:“表少爷请了许嬷嬷在小厨房里支应,说是只招待长辈的吃用。”   其余的,都交给了大厨房。   虞幼窈愣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春晓笑道:“小姐就放心吧,表少爷已经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了一道,保管不会错漏,您可得先留着心神。”   丧事一办就是许多天,后面劳累的地方还多着,老夫人最疼小姐,小姐又是嫡长女,后面铁定不会轻松。   表少爷也是担心小姐,主动将能做的事尽量都做了一道。   他多做一些,小姐就少做一些,也就少劳累一些。   虞幼窈点头,微微一笑:“出去用膳吧!”   春晓引着小姐去了庑廊。   这会儿,已经到了辰时,太阳初升,光芒明媚,花木上结了露水,空气里透着微寒湿意,吸进了鼻里头,沁人心脾。   殷怀玺坐在庑廊下,看着虞幼窈身姿纤蔓,袅袅走来。   对襟的颈领,衬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腰间轻盈一束,衬她腰如约素,柔桡嬛弱;   窄袖露了骨节处一截皓腕,纤细如玉。   早上湿气重,下人们担心她穿薄了,凉了身子,就搭了一条薄如婵翼的宽幅地披帛,薄虽然薄,却能挡一挡背风,轻盈地拽于身侧,走动时,飘逸轻曳,宛如风拂柳蔓。   衬她身段秾不短,纤不长,   沐兰泽,含若芳!   真正是想要俏,一身孝。   殷怀玺意识到,得了虞老夫人的信物,也助长了他的“色胆”儿。   往常克制在心底的妄念、痴欲、贪求,就像突然解了禁锢,倏然就拉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他站在门缝后面,挤了眼睛地,透过这细小的门缝往外瞧,那些从前云山雾罩,巫山云雨的男女之事,倏然在眼中,变得清晰可见。   他关注的重点,再也不是小姑娘用了什么眉染,是什么口脂,这些徘徊于门外形貌。   而是烙印在她山眉弯月间的吻,会有多么缠绵,染了香脂的唇儿,尝起来会有多么香软美妙,那抽长细弱的身段,抱在怀里是,又是何柔若无骨,软玉温香。   他的眼儿会不受控制地,去欣赏她的身段!   殷怀玺吸了一口清晨的湿气,吩咐下人们摆膳。   虞幼窈敛了裙子坐在殷怀玺对面:“昨儿尽顾着自己伤心难过,都忘记了,表哥快马加鞭,一连赶了几天的路,也是辛苦,用完了早膳,表哥就去前院寻个屋里眯会眼睛,等族里来人了,我就派人去通知你。”   虞幼窈敛身一坐,披帛轻盈垂下,静谧婉约,殷怀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立马克制了眼睛,心不在焉地点头。   大约是分离了许久,便总想与她呆一起,眼儿也总想往她身上放,放上去了,就总想仔细了瞧,瞧完了,就总想对比一下,她是瘦了,长了,还是短了。   尤其是,还得了老夫人的信物,心里头正是春风得意,就忍不住瞧了尾巴,放肆起来了。   小别胜新婚,也不过如此吧!   不能再想了。   见他态度敷衍,虞幼窈还当他没听进去:“祖母不是一下就去了,昨儿下午不好了,我就一直守着,一直到祖母去世,这么长一段时候,也足够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最难过,最伤时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经过一晚的平复,我已经接受祖母去世的现实,”   祖母去的还算安祥,最遗憾的,还是对母亲的死不能释怀。   “听你的,用完早膳就去休息,”殷怀玺见她又红了眼睛,头皮一麻:“可别再哭了,都说女人都是水做得,眼泪也禁不住这个流法。”   昨儿回府后,她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眼睛到现在还肿着,跟前的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伺候的,怎么也不知道拿冰再敷一敷?   虞幼窈“噗哧“一笑,眼里的泪意散了:“我的意思是,你别光顾着担心我,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你把身体熬坏了,我也会担心的。”   殷怀玺松了一口气。   这时,春晓带着下人摆膳。   小厨房里,担心她胃口不好,早膳很丰富,类别也多,准备了脂胭米粥、熬了燕窝、红枣银耳汤,灌汤包,水晶饺等等。   另外还有一盅汤汁白玉参药膳。   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不少点心,有几样还是之前在宫里吃到的松子百合酥,蛋香酥、芝麻糕等等。   食谱是太后娘娘送给虞幼窈的,虞幼窈早前就瞧过,点心好吃是好吃,做法也太复杂了。   她就是喜欢,也不是时常能吃到。   春晓连忙道:“许姑姑天不亮就在小厨房里忙活,小姐可要多用一些。”   虞幼窈很感动。   殷怀玺盛了一碗奶汁白玉参,摆到她面前:“奶汁白玉参,清淡温补,你昨儿一整天,都没正经用过东西,先喝一碗汤,润一润五脏。”   虞幼窈胃口还是不怎么好,让殷怀玺哄着吃了一些。   殷怀玺也不勉强她,小厨房里的药膳时刻准备着,每隔一个时辰,用些汤羹,少食多餐也使得。   用完了早膳,殷怀玺就去休息。   虞幼窈去了前面,前厅已经搭成了灵堂,正中间摆了几条长板凳,祖母的寿棺就安置在板凳上。 第715章 族里来人   祖母礼佛,寿棺是用了上等的檀香木制。   檀香木比较难得,新料带有刺鼻的香味和腥气,要搁置了一段时间,檀香木气息会慢慢沉稳,醇和。   时间越久,香味就越温润,纯正。   质地也会更细腻、光润。   家里有老人的大户人家,都是提前准备了板子,存放在家里,老人一去了,就将板子装制成棺,即取即用。   虞幼窈跪到祖母灵前,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燃了三支香,插炉。   因为族里的人还没来,虞宗正和虞宗慎守了夜,白日里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姚氏面无表情地守在灵堂里。   虞善言带着家里的弟妹,围在灵堂前的火盆烧纸钱,小声地哭。   虞幼窈轻抿了唇儿:“二婶娘忙活了一晚,先去就近的院子里歇会,族里来人了,我派人过去知会你。”   姚氏点了点头,起身就走了。   虞幼窈表情一淡,姚氏对祖母心生了怨恨,便连祖母的丧事都敷衍了,对她更是没得半点好脸色,想来也迁怒到了她身上。   姚氏的心思,她不作评判。   总归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眼下尽力将祖母的丧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   一直到了午时,夏桃才过来禀报:“族里来人了,先派了小厮过来禀报,过一会儿就该进府了。”   虞幼窈连忙安排人,将该知会的,都知会一遍,以免失了礼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丫鬟过来禀报:“族里的长辈过来了。”   虞善言和虞幼窈带着家里的弟妹,连忙到了门口,男女一左一右,各站一边,连忙给长辈们见礼。   宗长扶着老族公,虞宗正扶着五叔公,大太太扶着二老太太,姚氏扶着五老太太,后面跟了几个“宗”辈的男丁,和几个媳妇子。   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灵堂里,次第拜了灵,进了香。   二老太太当场就湿了眼睛:“趁着没封棺,快让我再瞧一瞧老妯娌,”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经哽了嗓子,哭了起来:“以后就见不着了。”   五老太太和虞老夫人一脉,平常关系就亲近,更一边拍着腿,就扯了嗓子嚎:“我的老妯娌哟,你咋说走就走哟,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们见,你这个倔头驴,什么事都自己咬了牙强撑着,……”   几个“宗辈”的长辈过来开棺。   两个老太太趴到寿棺上,瞧着棺里头的虞老夫人,哭得收不住眼泪了。   过来帮衬着处理丧事的媳妇子,也都是和虞府亲近的人家,也都过去瞧了老夫人。   灵堂里就哭声一片。   两位叔公面露哀戚,将宗辈的叫过来商量哀事。   老叔公看向了虞宗正:“丁忧的事,商量好了没有?”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父母丧,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   虞宗正一脸羞愧:“理应由我为母亲丁忧服孝,但二弟今儿天一亮,就往宫里递了丁忧折子。”   说得好像是,兄弟两个都争抢了要为母亲丁忧,结果让虞宗慎抢先了一步似的,说得自己多孝顺似的。   虞宗慎低着头,没说话。   老叔公在两兄弟之间来回瞧了一眼,蹙了一下眉,这才道:“你们母亲是孀妇,为你们父亲守节了大半辈子,是受了苦楚,吃了辛酸,才将你们两兄弟俩抚养长大,她的丧事,你们两兄弟要多上心一些。”   也不知道兄弟俩到底是怎么商量的?   怎么就让老二丁忧了?   老二这才接任首辅不久,朝野上下也是内忧外患,理该安顿内阁,辅佐社稷。   反观老大,看似权倾朝野,底子却是虚得,若能借了丁忧沉淀三年,有了替母丁忧的孝名,将来在官途上稳扎稳打,还能更进一步。   丁忧对老二,是百害而无一益,对老大来说,就是唯一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   老大在吏部并无太多建树,反而都察院御史做得风声水起。   老大在都察院熬了十年,资历是有的,所以皇上才让他兼了十三道监察御史,之前赈灾,也立了大功。   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   左都御史齐大人,在都察院极有声望,右都御史反而政绩平平,年岁也不轻了,老大未必没有机会,在都察院更进一步。   都察院的权利大小,视皇上而定。   老大本就受皇恩浩荡,再稳扎稳打有了好官声,大孝名,到了都察院,那简直是如鱼得水。   老二在内阁里,将架空都察院的职权放到了老大手里,兄弟二人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大半朝纲都掌控在手。   那儿不比一个十三道监察御史强?   但是丁忧的折子已经陈上去了,多说无益。   老二想为母亲尽孝,总不能拦着不让尽孝。   只是他心里到底有些失望,觉得这两兄弟有些太鲁莽了,丁忧这么大的事,两兄弟可以先商量着,等到族里来人之后再商定。   让老二丁忧,却是短视了。   虞宗正和虞宗慎齐齐点头。   老叔公道:“下午就要封棺,陪葬的东西,每人都要准备几件,东西准备好了,拿给二老媳妇,看看犯不犯忌讳,丧事要办多少天?”   虞宗正连忙问:“叔公觉得多少天合适?”   老叔公道:“你母亲是孀妇,抚养你们不易,她的丧事理应风光了办,只如今朝野上下也不太平,北方正旱着,也不宜大肆铺张操办,这样吧,丧事办三七天。”   就是二十一天,不长也不短,虞宗正看了虞宗慎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道:“就依叔公的意思。”   一行人商量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丧事的一应事宜商定。   时辰已经不早了。   虞幼窈命人摆了膳,请族里的长辈去用午膳。   二老太太见她眼睛还肿着,拉着她的手:“你祖母去了,往后这家里,可都要靠你这个嫡长女支应着,你要想开一些。”   就是后面江姨娘扶了正,这妾扶正的,也越不过嫡长女去。   虞幼窈还封了县主,有了宗亲爵位,等闲都要敬着。   虞府和族里,都是互通了消息。   族里也都知道,虞老夫人将虞幼窈教养得很好,性子如虞老夫人一般,是个治家理事的人。 第716章 不孝名   虞幼窈眼眶一红,乖巧地点头。   五老太太也说:“可怜的孩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往族里去个信,可别像你祖母,犟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苦了自己。”   提到虞老夫人,她眼眶一红,又忍不住掉起泪来。   虞幼窈连忙安抚。   等用完了膳,老族公就将家里的小辈们叫过,打算将一应礼节交代一遍。   大太太一一瞧过,就蹙眉问:“三姑娘怎么没出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虞幼窈上前一步,将祖母临终前口述了,由她代笔的信,交给了大太太:“祖母临终前交代,不许三妹妹为她披麻戴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虞兼葭到底犯了什么错处,惹得老夫人大怒,竟然不顾祖孙情份,不允虞兼葭披麻戴孝,让她背了“不孝”之名?   何其严重?   太大大面色凝重了几分,陡然想到了,老夫人去世当天,虞宗正休了杨氏,就猜到这里面有事,事还不小。   她连忙打开了信瞧了一遍,派人将柳嬷嬷喊过来,两人一起去了老夫人屋里,关着门说话。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大太太冷着脸出来,面对众人的疑惑,冷声道:“此等乱家,逆家之女,就先关在屋里头,可别放出来,搅了老夫人的吉事,等丧事办完了,就带回族里,送去家庵里头。”   至此族里心里有底了。   老夫人突然去世,肯定与这个孙女儿脱不了干系。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虞宗正倒是想为女儿辩几句,可想到了虞老夫人临终遗言,这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   之后,众人也不再提虞兼葭。   老族公交代了丧事的一应礼节,又安排了司职:“丧事就由二老太太主理,姚氏从旁协助,定不会出了差错,前面虞宗正、虞宗慎,及族里的男人们支应着,女人们,及家里的后辈,都在孝堂里哭丧,其余各事,有需要了再做安排。”   交代完了,就都回屋里准备陪葬。   虞幼窈准备了从宝宁寺求来的几本经书,及自己手抄的经文,以及祖母生前喜爱的一应东西。   封棺的时辰到了。   二老太太领着家里的女眷,及小辈们到了孝堂,再瞧虞老夫人最后一眼,大人们还好些,小辈们当场就哭得一塌糊涂。   这时,夏桃匆匆过来禀报:“小姐,柳嬷嬷没了。”   虞幼窈神情一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又冲出了眼眶,耳里头听到夏桃在说:“老夫人封棺了之后,柳嬷嬷回了老夫人屋里,吞了耗子药……”   虞幼窈身体歪了一下,好险让春晓扶住了。   虞幼窈稳了稳身子:“我去看看。”   柳嬷嬷是一直等到,和大太太说完了话,将老夫人生前的一应事,都吐露干净了之后,这才去得。   这是祖母交代的,是担心虞宗正不认亲女,所以和族里交代清楚了,这事有了族里出面,将来才不会有人再拿孙女儿的身世大作文章。   她心里其实是有预感的,这才让夏桃陪着柳嬷嬷。   可阎王也难救寻死的人。   柳嬷嬷走得干干净净,自己梳了头,换了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听说吞了耗子药的死的人,都很痛苦,可她神态很安详。   虞幼窈闭上了眼睛,眼泪沿着面颊滑落:“好好地,安、葬吧!”   祖母去了,柳嬷嬷也去了,倘大的虞府,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了。   到了第二日,谢府来人了。   听说不光来了虞幼窈的外祖母谢老太太,大舅母王氏,三表兄谢景流,连太外祖父谢老太爷也都来了。   谢老太爷的摆份辈在那里,连老叔公都矮了一辈。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出去迎了一道。   谢老太爷都快八十的人了,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背脊挺拔,与老族公站一起,岁数和辈份,仿佛互换了一样。   一行人次第拜了虞老夫人,进了香。   二老太太连忙安排谢府的人,去小院里休息,让虞幼窈招呼着,就借口还忙着,告了罪就走了。   谢老太太感慨,虞二老太太人情达练。   人家哪儿是忙的不得空,分明是有心避出去,好让他们家和外孙女单独说话,知情懂趣地很。   谢老太太连忙将外孙女儿搂进怀里,稀罕得不行。   虞幼窈呜咽地唤:“外祖母。”   谢老太太“哎哎”地应着,一下就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哑了:“我的小窈窈,这一错眼睛,就长了这么大,模样长得像你母亲,可真真漂亮,”一边说着,就见她红着眼眶,眼睛还肿着,心疼得不行:“好孩子,是人都有这么一遭,你也别太伤心了。”   虞幼窈轻轻点头。   谢老太太好多年没见孙女儿了,抱着孙女儿,也不撒手。   大舅母王氏一旁瞧了馋坏了眼睛,多好的丫头啊,软呼呼地,可比家里头一屋的臭小子可人疼。   谢老太爷也眼巴巴地瞧着。   谢景流憋了又憋,没憋住笑,“刷”地下,打开了折扇,挡着嘴笑。   谢府如今是四世同堂,五代内只有姑姑一个姑娘家,对于姑姑唯一的女儿,是爱屋及屋,稀罕得不行。   所以,早前接到了虞幼窈的信,虽然信中只提了虞府的一些琐事,但谢府的人依然察觉了虞府有变。   谢老太爷力排众议,要上京。   虞老爷子碍着孝道,是敢怒而不敢言,眼巴巴地看着老爹,带着自己媳妇儿和孙媳妇,太孙子一起进京。   临走时,还殷殷交代:“我瞅着,小窈窈在虞府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你们仔细瞧着些,看看能不能想了法子,将小窈窈带回泉州,就算虞府不同意,能过来小住一段时候也使得。”   一柱香都要燃完了,谢老太太还抱着孙女儿,喋喋不停。   谢老太爷酸了,咩装咳了一声。   谢老太太仿佛没有察觉公爹的异样:“上回见你,还是你七岁的时候,圆乎乎的一团小人儿,娇娇润润地,瞧着就敦实,讨喜,咋就瘦成了这个样?听说你九岁就帮着管家,你祖母身体也不大好,家中里里外外都要你操持,哎哟,我的小外外,可叫你受累了……” 第717章 叙天伦   谢老太太心里难受,眼里憋了眼泪,这没了娘的孩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便是有祖母疼着,这没了娘的孩子,该受的委屈,还是得受。   虞幼窈窘了一下,努力辩解:“我现在十三岁了,抽了条子,所以才瘦下来了,女孩子家还是瘦些好看。”   王氏就不赞同了:“你这也太瘦了,回头得仔细再补一补……”   有一种瘦是外祖母觉得你瘦。   虽然,虞幼窈确实挺瘦的。   但她是自然瘦,身体一直很好。   谢老太爷觉得喝进嘴里的茶也不香,又用力咳了一声。   王氏连忙道:“你太外祖父还是你出生那会,进京了一次,难得过来了,快去给他敬一杯茶。”   虽然,这杯茶晚了一些。   但这也没法子,婆母一进屋就搂了孙女儿说话,也不行打扰了不是。   谢老太太这才有些不情愿的,松开了孙女儿。   虞幼窈连忙整了衣裳,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家礼:“太外祖父,请喝茶!”   “好、好,好!”谢老太爷立马喜笑颜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连忙接过茶杯,也没顾茶是温是烫,掀了茶盖,就往嘴里灌。   虞幼窈抿了嘴儿,轻笑。   亲人对她的爱护,冲淡了祖母去世的悲伤。   一杯茶下肚了,谢老太爷立马从随从手里取了一个盒子,塞进虞幼窈手里:“拿去花吧!”   虞幼窈了然,这盒子里装得是银票。   逢年过节的时候,谢府送来的礼单里,太外祖父的礼物永远都银票,从来不会少于万两之数。   仿佛总担心,她在虞府里钱不够花似的。   虞幼窈挺能理解他的心思,虞府乃至虞氏族里都十分重利,这也是世家常情,能让她安身立命的,永远都是钱财,旁的都是虚得。   这下,轮到谢景流酸了,可长辈在场,他一时也插不上嘴。   一家人一起说了许多话。   叙完了天伦之情,谢老太爷就问:“你祖母去了,虞府也是个是非之地,你今后是怎样打算的?”   虞宗正这十三道监察御史,钦点了巡按,去浙江赈灾的差事,到底是怎么得来的,谢府是心知肚明。   谢府不会坐视不理。   但这一切,都要看小窈窈的意思。   虞幼窈也不隐瞒:“我和虞府缘份已尽,祖母临终前,也留了让我归母族的书信,有劳太外祖父与族里斡旋。”   说完,就弯腰下拜。   谢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接着就高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有了虞老夫人的遗言,这事就好办多了,”说到这儿,她就激动道:“老太爷这回还真是来对了,辈份摆在那儿,虞氏族里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大不了多舍些好处,想来虞氏族里,也不会拒绝的。”   王氏也笑道:“虞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咱们小窈窈,这才做了如此安排,只要小窈窈能归母族,舍多少代价,都是值当得。”   谢景流合上了折扇:“话虽如此,但小窈窈是嫡长女,又封了韶仪县主,虞宗正也是要脸的,让嫡长女归母族,他的脸往哪里搁?这对的名声,也会有些影响,只要虞宗正不松口,就算族里同意了,也没用的。”   大周朝重嫡重长,窈窈两样全占。   谢老太爷蹙眉:“虞老夫人可是做了安排?”   虞幼窈点头:“祖母临终前留了书信,点明了虞兼葭奸生所出。”   这种事,兴许外人不知,但谢府肯定是一早就察觉了猫腻,也没必要刻意隐瞒着。   谢老太爷心里有底了,轻叹了一声:“你祖母确实疼你,临终前也不忘为你筹谋,算计,你可得记着她的好。”   虞幼窈眼眶一红,强忍着才没落泪。   谢老太太和王氏也是微微一叹。   他们家望穿了眼睛才盼到的姑娘,嫁进谢府不过三四年光景,好端端的人说没了,就没了,若说心里对虞老夫人没有怨愤,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姑娘没了,他们得顾着外孙女,这么些年来,也就处处忍让了。   如今见虞老夫人对小窈窈是真心疼爱,心中的怨愤也消散了一些。   虞幼窈又想到了杨氏母女的算计,就道:“还有一件事,要与太外祖父、外祖母、舅母提一提,”她将虞兼葭意图,污母亲名节,混淆她的身世一事说了一遍,之后又道:“虽然祖母去世了,杨氏也被休弃,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但虞宗正心性多疑,定然还会怀疑,母亲与我二叔有私。”   祖母用自己一条命,打消了虞宗正对她身世的怀疑。   但二叔痴恋母亲是实情。   虞宗正不可能完全相信母亲。   事关母关名节,她插不上手,未免再节外生枝,这件事只能交由谢府来处理。   谢老太太气得,狠拍了桌子:“岂有此理,虞府害了我柔嘉一条命不算,还要污了我柔嘉的清白名节……”   难怪早前小窈窈写信给谢府,在信中隐晦提了,谢府生变的苗头,赶情这“变”,竟然指的是这个?!   只是,她还真没想到,虞老二竟对柔嘉存了心思。   当初虞老二确实对谢府十分殷勤,礼数上也是周全妥当,他们家就只当,虞老二是有求他们家。   大抵是能做榜眼的人,心思都比旁人深,他们家愣是没瞧透这出。   不然,也不能将大好的姑娘送进了火坑里头。   王氏蹙眉道:“虞宗正也实在太不像话,等虞老夫人头七过了,就与他好好掰扯掰扯,寻了虞氏族里,让族里来评评理,我们谢府横竖一介商户,不怕什么名不名声,到时候丢脸的,是他虞宗正,是他虞氏族。”   柔嘉名下三成的嫁妆产业,还在虞氏族里。   虞氏族里承了情,就不会坐视不理。   否则直接带柔嘉的牌位回了谢府,到时候虞氏族里这三成产业,名不正言不顺,肯定是要归还。   事情闹大了,虞宗正名声都要完了。   家丑不能外扬,那是针对虞府。   他们谢府行得端,坐得直,可不怕将这事闹大。   虞幼窈心中一定,请虞氏族里出面,有了族里的认同,就没人再敢拿母亲的名节兴风作浪。   一切都是名正言顺。   便在这时,春晓过来禀报:“表少爷过来给几位长辈请安。” 第718章 无事献殷勤   谢老太爷一脸纳罕,转头瞧了谢景流:“方才出迎的时候,不是见了礼吗?怎还特意过来了?”   虞幼窈经常在信中提及表哥的事,他还特意多瞧了两眼,就有些和景流嘴里那个“病弱”、“残腿”、“坐轮椅”的人,对不上号了。   但是!   景流说这人深不可测。   他倒是信了。   谢景流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点头道:“他与表妹亲近,多一道礼数,也能说得过去。”   殷怀玺被请进了屋里,规规矩矩地长辈请了安。   谢老太爷见他眉目低敛,一副作小伏低的乖觉样,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当年的虞老二,眼皮子重重一跳。   就觉得这人心术暗藏,不能等闲视之,眼神也不觉透了审视,见这人面如白玉,星月为眸,山海作势,萧疏而藏锋,渊沉而如水。   当真是深不可测!   谢老太爷心中多了戒备,表情也淡了一些:“你既是小窈儿的表哥,对她也颇多照顾,我们家感激都来不及,也不必如此多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当初的虞老二,就是现成的例子。   助虞老二开海禁,诚然是朝廷的意思,谢府一介商户,自然不可能违背朝廷,这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但可恨的是!   因着虞府祖上的功德名声,以及后来虞老二大张旗鼓,不遗余力地帮谢府请功,谢府从而深信虞老二的人品,又敬重虞老夫人节妇之身。   满心以为,虞府满门节烈,可信可托,对虞府失之戒心、防备,这才同意将柔嘉嫁进虞府,最后却将柔嘉的命搭了进去。   殷怀玺只道:“您们都是表妹敬重的亲人,也是难得才进京,与表妹叙骨肉亲情,虞府自然不敢轻忽怠慢,再多的礼数,也都是应该的。”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往耳里头一听,谢老太爷就听出了,反客为主的意思,仿佛他和小窈儿关系多亲近似的。   他果然没想错。   这个臭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故意来跟他抢外外的。   见气氛有些不对,谢老太太笑眯眯道:“既然是小窈儿的表哥,也不是什么外人,快坐下来说话吧!”   她对小窈儿这个表兄,没什么偏见,态度也比较温和。   “多谢老太太。”殷怀玺从善如流,坐到谢景流下手位置。   “你在打什么主意?”谢景流偏头瞧了他一眼,总觉得三年未见,周令怀长了年岁,身上的气势也变得更巍峨。   两人从前也是处了关系,多少也有些了解,便也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   你们可都我未来的外家,肯定是要从现在就供起来的,殷怀玺微笑:“表妹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在长辈跟前,我还能打什么主意?!”   谢景流觉得这话怪怪得,碍于两人是表兄妹,就没往这上头想。   只不过,想到这也是个和他“抢表妹”的人,心里很不爽,看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处处不顺眼。   冷哼了一声,就不理人了。   王氏如愿以偿地搂到了香香软软的外甥女:“小窈儿在信中,没少提及表哥对她十分照顾,原也该我们家备了礼数,亲自向周少爷道谢,只不过,我们家难得进京,与小窈儿叙骨肉亲情,难免耽搁了礼数。”   “大舅母客气了,”谢府客套疏离的态度,令殷怀玺前途一黑,只好提了正事:“实不相瞒,晚辈特地前来拜见,是为了表妹的事。”   一句“大舅母”,喊得王氏微一蹙眉,就淡定下来了。   谢府和虞府是姻亲,周令怀既然代表了虞府,喊一声“舅母”,也不无不可,毕竟到了虞府,这府里的小辈儿,都是这么叫的。   谢老太爷眼皮又是一跳,目光变得锐利。   殷怀玺硬着头皮,将虞老夫人的亲笔书信取出来:“这是老夫人临终之前,托付予我的书信。”   一屋人的目光,都落到摆在桌上的书信上。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虞老夫人临终前,托了书信给周令怀,这说明了什么?   虞老夫人信重周令怀,变相地将孙女儿,托付给了周令怀,有关孙女儿的前程,周令怀是有资格插手的。   谢老太爷脸都黑了。   周令怀未及弱冠,若不是这偌大的府里,无人可信,无人可托,虞老夫人怎么可能,将疼爱的孙女儿,托于表哥之手?   这也反映出了,小窈儿在虞府孤立无援是的处境。   这虞府是真不能呆了。   殷怀玺将其中一封嘱托的信取出,拿给了谢老太爷,却没提信物的事。   谢老太爷展开一瞧,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对周令怀的殷勤嘱托,让他多关照孙女儿的话,面色逐渐凝重地将信递给了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看红了眼眶,声音一厉:“明人不说暗话,你就直接说明来意吧!”   虞幼窈轻抿了唇儿,太外祖父他们对表哥的态度客套又疏离,她插不上话,也只能从旁看着。   她也知道,谢府虽然知道表哥对她十分照顾,可到底没有相处过,也不知根底,就难免有些防备。   殷怀玺连忙道:“我与表妹感情深厚,老夫人临终前,将表妹托付予我,我自然会禀承老夫人的遗愿,助表妹归母族,将来也会护着表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和委屈。”   这话相当于宣告和表态。   直接向谢府宣告了,他答应了虞老夫人,要照顾虞幼窈,谢府越不过虞老夫人,自然不能阻拦。   同时也向谢府表态,他不会伤害虞幼窈。   这也是在交底。   殷怀玺今儿特地过来,就是为了交底,不管谢府会不会因此对他产生不满,该摆的姿态也该摆出来。   像宋明昭那样畏头畏尾,失之坦荡,反而令人腻味。   若不是交底的对象是小窈儿,谢老太爷倒是会欣赏,殷怀玺这毫不拖泥带水,坦坦荡荡的作派。   谢老太爷冷声道:“你的意思,我们家也明白了。”   只差没明着说,你可以滚了!   殷怀玺也识趣,顺势站起来:“既如此,便不打扰老太爷与表妹叙骨肉天伦了。” 第719章 旧事重提   临走前,他瞧了虞幼窈一眼。   小姑娘坐在舅母身边,乖巧了低着头,露了一截儿玉颈,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识抬头。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殷怀玺不由一怔,只觉得这一眼,仿佛天雷勾动了地火,仿佛有火光迸出,令他心跳一急,微微一敛目,这才出了屋子。   虞幼窈也愣了一下,殷怀玺临走前不经意的一眼,透了灼灼之色,她仿佛吃了一口酸涩的青梅果一样,热意冲到了脸上。   屋里静了一瞬间。   谢老太太这才瞧向了虞幼窈:“你这个表哥可不可信?”   虞幼窈低敛了眉目,乖巧道:“我与表哥向来亲近,感情也要比家里他兄长,弟妹要亲厚许多。”   一个表兄,竟比府里的手足还要更亲近?   这样亲厚的关系,显然是虞老夫人纵容,甚至是刻意为之。   王氏蹙了眉,就问起了周令怀的事。   虞幼窈知道他们不放心殷怀玺,将外祖母和大舅母带去了窕玉院,将她从前练字的笔墨,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给她们瞧。   满满的一箱子,每一张都记录了她长进。   又取了她学过的课业书本,有《四书五经》,各种史书,经论,厚厚一摞书,每一本上面一字一句的注解,全是殷怀玺花了时间,精力,心血写下来的。   还取了韶虞琴。   桃花冻章印。   各种画作。   雕刻。   ……   事实胜于雄辩,周令怀到底虞幼窈好不好,从这点点滴滴之中,已经表露无疑了,便是亲兄长也多有不如。   “你们,”谢老太太表情有些复杂,总觉得周令怀对外孙女儿的态度有些不对,不太像普通的表兄妹关系:“你们一直都是这么亲近?”   到底是外男,虞老夫人就这么干眼瞧着,纵容了?   虞幼窈颔首:“祖母让我与表哥多学一学,说表哥本领大,学到就是赚到,将来是要受用的。”   这话倒是实在,谢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了。   孙女儿和表哥一起长进了,如果她是虞老夫人,只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明面上礼数没有差错,怕也不会拘了去。   反正礼数那都是做给外人瞧的。   哪家都是关了门过日子。   谢府在京里头置办了宅院,只留在府里用了午膳,就走了。   虞幼窈重新回了孝堂。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家过来祭拜,虞幼窈和虞善言,带了家中的弟妹披麻戴孝,男女各一边,跪在祖母的灵前,有客人过来祭拜,若是男客便有虞善言,带着家中的幼弟,起身见礼、送客、再跪回灵前。   若是女客,便由虞幼窈这边见礼。   几天下来,虞幼窈连腰都要断了。   一转眼,虞老夫人的头七就过了。   谢府再次登门,找了族里的老叔公。   谢老太太先发制人,拿出了当年虞老夫人亲手写下的保证书,上面还有虞氏族里几位族老们的签名。   “柔嘉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你们虞府心知肚明。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柔嘉尸骨未寒,虞宗正连这百日夫妻恩义都等不得,也不顾忌姻亲情面,在柔嘉孝期,就迎新人进府,我们家都忍下来了。”   此言一出,莫说虞宗正抬不起头,就连虞氏族里的族老们也都闹了没脸。   谢柔嘉好端端的姑娘,嫁进虞府不过三四年光景,就去世了,不管怎么说,虞府已经理亏了。   后来虞宗正在孝期续娶杨氏一事,还瞒了谢府。   谢府虽然不能干涉虞宗正续娶,但谢柔嘉是原配嫡妻,续娶是先要问过亡妻家人,这才符合礼数。   因此,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原本谢府为了外孙女儿,忍下了谢柔嘉早亡一事,后来得知,虞宗正要在孝期续娶,直接逼上门来,要谢府给一个交代。   续娶的事已经定下了,杨氏还没过门。   谢老太爷抓了虞府这一错处,要将外孙女儿接回泉州。   虞老夫人因为理亏,失了底气,只能求助族里。   也是族里出面,与谢老太爷掰扯,谢府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又担心闹得太过分,孙女儿将来在府里、族里,里外不是人,无奈放弃了将虞幼窈接回泉州的打算,但也逼了虞老夫人,写了要善待虞幼窈的保证书。   保证书里有明文,倘若虞府违背了,就让虞幼窈归母族。   当时族里几位族老,都签了名。   时隔十三年,谢府旧事重提。   还是在老夫人的孝期,将老夫人当年写的保证书拿出来了。   老族公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老太太提了女儿,当场痛哭:“任你们虞府薄情寡义,不讲情面,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打到我们家脸上,将我们家的颜面往地里踩,我们家也要忍耐,柔嘉已经去了,我们还要顾着柔嘉拼了命生下来女儿,不能让这孩子在家里,里外不是人,吃夹生饭……”   老太太不顾脸面,当场就嚎啕大哭,哭得虞府,甚至是虞氏族里一干人都气虚了,到了嘴边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虞宗正顿时觉得,椅子上面凭白长了毛刺,一时间坐如针毡,连头也不敢抬了。   倒不是他脾气好,而是谢老太太名义上还是他岳母,是长辈,长辈说话,没得他插嘴的份,再有就是,这话摊开了说,还是虞府没理。   王氏也红了眼眶,哭道:“为了小窈窈,小姑子将名下三成的产业,都捐给了虞氏族里,二成的产业,捐给了虞府,每个季度,谢府的商船进京,各样的礼物,都是整马车,拉进你们府里的,逢年过节的节礼,更是从来没有卯过,谢府名下的渠道人脉,也是为虞府和虞氏族里行了方便,我们谢府掏心掏肺了对你们虞府,就是为了给小窈儿一个安身立命的之地。”   这话都是实情。   谢府每回送的礼,都是有礼单留存,这些天族里,已经帮着虞幼窈清理了老夫人的遗物,东西都摆在安寿堂里。   宗长家的媳妇大太太连忙道:“亲家她祖母,您先别恼,你们心疼外孙女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我们有话好好说。” 第720章 归母族   谢老太太低头抹着眼泪,并不买账。   宗长太太面子过不去,士农工商,商最末流,谢柔嘉一个商户女能嫁入虞氏,给进士做嫡妻,那是祖上烧了高香,高攀了。   诚然这其中,有谢氏攘助的情份在,可地位不同等,背景天差地别,虞氏就算禀着礼数,在面对谢府时,骨里头依然带了高高在上的优越和清高。   到底是世族,叫一个商户落了脸面,叫人说得好像他们家占了谢府多大便宜,虞氏族人面色都不太好。   宗长太太道:“这些年来,老夫人将窈窈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大对这个女儿,也都十分器重。族里也不是白得了谢氏三成产业的捐赠,也补偿了不少字画,古董,珍本,是绝没有亏待过窈窈半分,现在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谢老太太寻了族里旧事重提,还不是担心虞老夫人去世了,虞氏会欺负了虞幼窈,想要一个保证吗?   且不说,虞幼窈是嫡长女,族里本就十分看重,就单说她封了韶仪县主这一点,族里也不敢欺辱了去。   谢老太太冷笑一声:“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说到这儿,她目光凶狠地瞪向了虞宗正:“老夫人一病倒了,你们家就有人兴风作浪,想要污柔嘉名节,说柔嘉在泉州时,与她二叔子有染,意图混淆窈窈身世,这就是你们书香之家的家风?是你世家的作派,我真是领教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太太脸色十分难看,之前她寻了柳嬷嬷说话,柳嬷嬷就提了这事。   她一听就觉得荒谬。   虞老夫人也是出身高门的嫡女,是受了教养的,若谢氏和二叔子在泉州就有染了,是绝不可能让老大娶了谢氏。   分明是杨氏兴风作浪,故意挑拨离间。   老夫人让柳嬷嬷向族里交代这事,就是希望族里出面,免得将来再生事端,到时候就真是祸家,乱家了。   原是打算等老夫人丧事办完了,再寻了虞宗正好好说道说道。   哪成想,谢府竟然也知道了。   谢宗正瞧向了虞幼窈,不用想也知道,谢府会知道这事,定是这个女儿不懂事,在谢府跟前嚼弄了。   心里也有些失望了,连忙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是不是误会我不管,只要有这回事,就成了,”谢老太太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也别瞧小窈儿,事关母亲的名节,说到天上去,也合该由我们谢府出面,窈窈若是不提这事,那才是大不孝,将来若是因此事生了事端,她又以何颜面,面对母亲在天之灵?”   虞宗正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女儿都是娘家教养的,名节上出了问题,都是由娘家出面,这也是合情合理。   谢老太太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倒要问问你们,我们家好端端的女儿,到了你们家里,落了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死了还不能安稳,这就是你们书香世家的作派?!”   虞氏族里一众人,当场闹了没脸。   谢氏嫁进虞府,为虞宗正产下嫡长女,于族里有功,这没有半点证据的事,就是泼脏水,污蔑。   虞氏也是世族,这种事不管怎么说,丢脸的都是虞氏,难怪谢府今儿气势汹汹,老夫人头七一过,就闹腾起来。   谢老太爷重重地将杯子,搁到桌子上:“废话也别说了,虞宗正对死去的妻子,毫无敬重,对原配留下的女儿,也无喜爱,但凡他顾念了其中一样,就不该生出这样的怀疑,这让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们将来会善待窈窈?虞老夫人去世了,她当年写下来的保证书,由谁来保证?”   他话锋一顿,锐的利目光一一掠过虞氏在场的所有人。   “是虞宗正?还是由你们虞氏族里?”   老族公闭口不言,倒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开不了口。   关乎谢氏的名节,这是虞宗正做得不地道。   虞幼窈的身世险些被混淆,这也是虞府的错处。   好险杨氏被休了,这事是遮掩了。   但凡露一点风声,往小了说,谢氏的名节尽毁,虞幼窈名声尽毁,谢府鱼死网破,虞府脸面要不要了?   老大和老二的前程要不要了?   往大了说,及族里也要名誉扫地!   但是,眼下没有露出风声,造成不堪的后果,就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过,也不代表,谢府不会计较。   果然是,娶妻要娶贤。   虞宗正当年娶了杨氏,还真是祸害不浅。   见虞氏族里一个个都不表态,谢老太爷也硬气:“我此次进京,一是为了取柔嘉灵位归谢府,二是为了让谢氏女归母族一事。”   老族公蹙了眉,不得不开口:“这事不合规矩,谢氏一非休妇,二非和离之妇,嫁进虞府后,孝悌长辈,有功家、族,是贤妻良妇,哪有无缘无故灵位归娘家的?”   “这事错在宗正,道歉也好,给柔嘉的牌位磕头认错也罢,写保证也好,该我们做得,我们定不推辞,是定要让亲家满意的。”   “府里的大姐儿,生母一非休妇,二非和离之妇,既嫡又长,父族尚在,就没有归母族道理,大姐儿长了年岁,归母族对她也是名声有损。”   “我们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亲家若是稀罕外孙女儿,我们虞府也同意,让大姐儿每年去泉州小住几个月,以慰骨肉亲情,叙天伦之情。”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姐儿祖母去世了,家里没得长辈操持,将来大姐儿的前程,虞府也不会擅作主张,都要过问了谢府再做打算。”   这话已经很有诚意了。   老族公也不想开这口,向谢府一个商户示弱。   可虞氏已经彻底理亏了,谢府当年是顾着孙女儿年幼,谢氏临终前,对老夫人有也托付,这才消停了。   可如今虞老夫人去世了,虞府又叫人拿了把柄,这才给了谢府适当的借口。   虞幼窈又长了年岁,还封了县主,谢府再闹起来,就没了从前的顾忌,到时候谢府是光脚不怕穿鞋,虞氏却是丢不起脸。 第721章 撕破脸   不得不说虞氏每一句话,都挠到了谢府的痒处。   若没有虞老夫人临终遗言,虞氏只要不放人,谢府顾忌小窈儿的名声、前程,最终还是要因为老族公这几句话而妥协。   姜还是老得辣。   自从进了屋之后,都是谢府在闹腾,老族公倒闭口不言,可一开口,就直切重点,令人难受反驳。   谢府若是再闹腾,那就是谢府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谢府有理也成了没理。   错得就成了谢府。   谢老太爷一口回绝了:“这事没得商量,不然我们就一条一条地掰扯一下,柔嘉当年是怎么死的?虞宗正为什么急巴巴地迎了杨氏过门?府上的三姑娘到底是嫡出,还是奸生?这些年来,你们虞府得了我们多少好处?我们横竖一介商户,不怕丢脸,光了脚也不怕穿鞋,倒是你们虞府有没有脸接这招子?”   这话,是直接撕破了脸。   可真要一桩桩掰开来说,虞府就真要殆笑大方了。   族里一个个面面相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反倒是虞宗正气急败坏,“忽”地坐椅子上站起来,怒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一个商户,敢这样闹腾。   是给了脸子了。   “给我跪下!”谢老太爷也不客气,一手杖就抽到虞宗正腿上,是憋足了劲,用了十足的力气。   虞宗正哀嚎一声,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一个五体投地,一时间丑态百出,不由得羞恼成怒,就要从地上起来。   谢老太爷握了手杖,往他脖子上一压:“我说得话不管用?使唤不动你?”   虞宗正背脊又是一塌,是敢怒而不敢言。   屋里头,倏然静下。   虞氏族人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姻亲之间讲得不是身份,而是辈份,谢老太爷还要高族老们一辈,碍于姻亲,他们到了谢老太爷跟前,也要执晚辈礼,否则失了礼数,丢脸的是他们虞氏。   更遑论,谢老太爷还是虞宗正正儿八经的祖父,祖父教训孙女婿,可轮不到他来插手。   虞宗正埋低了头,贴在地上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心里更是恨毒了谢府,竟然当场给他难堪。   谢老太爷冷笑一声:“方才谁准你起来的?”   虞宗正猛然抬头,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额头上青筋突冒。   谢老太爷将他扭曲的神色看在眼底,一杖抽到他头上:“就跪着吧!”   虞宗正惨叫一声,脑袋“咚”地一声,磕到地上,再也不敢抬起头。   教训完了虞宗正,谢老太爷瞧了老族公一眼:“这就是你们世族的教养和规矩?今儿还真是大开眼界。”   老族公面子挂不住了,威严地看向了虞宗正,怒道:“长辈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上,就好好跪着。”   虞宗正强忍着腿上的疼痛和屈辱,心里却跟火燎似的难受。   虞幼窈低眉敛目,往常高高在上的虞宗正,宛如一条拔了牙的恶狗,跪伏在地上。   百善“孝”为先,这一个“孝”字,是压在她身上,永远也无法翻身的一座大山,令她如负石重,时时刻刻也不得解脱。   三从四德,一个“从”字,更是这个世道,加诸在她身上的条条框框,将她槁桎,囚困,令她不能违背,只能顺从,令她每时每刻都觉得窒息。   而现在,也不过如此。   老族公缓了脸色,对谢老太爷赔不是:“老太爷,宗正做错了事,您是长辈,怎么教训他都不为过。”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没说话。   老族公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关于谢氏牌位归谢府,和大姐儿归母族的事,您看我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到底是虞氏的族老,谢老太爷也不能不给面子:“既然如此,柔嘉受辱一事,谢府可以不计较,柔嘉已经去世了多年,是非自有公断,但小窈儿险些被混淆了身世,错在虞氏,有虞老夫人当年的保证书,以及族老们签名作保,是必须要归母族,若虞氏不应承,我们就去衙门公断。”   退了一步,但态度还是有恃无恐。   虞氏族人面色不好了。   王氏轻笑了一下,姜还是老得辣,是没错。   但谢府有一个,比虞氏老族公还要老辣得。   老族公这会也回过味了。   谢老太太一开始旧事重提,让虞氏没理了,然后抛砖引玉,引出了虞氏污了柔嘉名节,虞氏又没脸了。   紧跟着,老太爷趁热打铁,提出要带谢氏的牌位回谢府,还要让虞幼窈归母族。   虞府是要脸的,自然不可能同意。   谢老太爷也给虞氏面子,假意退了一步,放弃将谢氏的牌位接回谢府,却一定带虞幼窈归母族。   接谢氏的牌位,只是谢府虚晃一招。   谢府也明白,让虞幼窈归谢府,那是有虞老夫人当初的保证书在手,虞氏理亏了,这事还有商谈的余地。   但是谢氏是原配嫡妻,这不休不离的,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是虞氏的人,死是虞氏的鬼,是不可能归谢府。   由始至终,谢府只有一个目的。   让虞幼窈归谢府。   谢府不计较了,虞氏污谢氏名节一事,是谢府大度,谢府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错的全成了虞氏。   不管是双方讲和,还是撕破脸。   吃亏的都是虞氏。   一旦惹恼了谢府,大不了鱼撕网破,虞氏就真成了笑柄。   老族公瞧了虞宗正,脸色很难看,杨氏临死前,挑拨谢氏名节的事,最终成了谢府对付虞氏的利器。   若没有污谢氏名节这一桩,虞氏族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老大当官了几十年,心眼子真是全喂了狗。   自己丢了脸不说,连着虞氏都跟着一起丢脸。   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五老太太忍不住瞧了虞幼窈:“好孩子,族里也都记了你母亲的贡献,你母亲名节事大,你父亲虽然有错,也是杨氏挑拨之故,如今杨氏被休,也算为你母亲讨了一个公道,你祖母也才刚去,族里尽顾着你祖母的丧事,原也打算等你祖母丧事完了,就寻了你父亲再好好说道说道,将这事闹明白了,以免你与你母亲,受了不白之冤,可别因这事,对族里生了怨怼。” 第722章 不孝不义   五老太太面容和蔼,声音也透了温和慈爱,但是在场无不听出了,这温和之语的表象之下,是藏了怎样的诛心之意。   归不归母族,谢府闹腾得再厉害,也要看虞幼窈同不同意。   谢府再有道理,也说了不算。   谢老太太气怒当场,张口就要说话。   却让谢老太爷一手杖敲到手上,制住了话。   谢老太太心里憋了话,不服气地看向老太爷,老太爷为什么不让她为小窈儿辩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虞氏,逼小窈儿表态?   王氏也是一脸气愤,可长辈没开口,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   虞幼窈听明白了,这是在逼她表态。   归不归母族,全凭她的意愿,只要她自己不同意,谢府就是闹上天了,这事也是不成的。   五老太太一番话,将错处全推到杨氏头上,杨氏也确实是,因为这事才被休弃,算是还了母亲一个“公道”,这件事上,虞氏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   祖母疼了她一场,身为虞氏女,她着实不该,在祖母尸骨未寒的时候,闹腾着归母族,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打了她一棒。   又提了,等祖母丧事过了,族里会彻底还她和母亲一个清白名声,这是给了一个甜枣。   紧跟着,又表明了这一切只是误会,让她不要因此,对族里生怨,这是在敲打她,逼她当众表态。   她是虞氏女,承虞氏教养,受虞氏恩义而长大,于情于理,孝、义大过天,若因此对族里怨,闹腾着要归母族,她就成了白眼狼。   虞幼窈红了眼眶,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尽是苍白憔悴,她茫然地看了虞氏族人,又看了谢府的亲人,终是黯淡了神采,缓缓地低下头了,跪到了地上。   “虞氏幼窈,自幼承虞氏教养,受虞氏恩义,孝义大过天,但是,”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外家对我亦是一片拳拳爱护,我心中感念至深。”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五老太太面容一辣,连忙端了茶,挡着脸,喝起茶来。   归不归母族,她的意愿固然重要,但关键是要看族里的意思,族里不同意,虞幼窈就无法归母族。   归根究底,这件事原也是长辈之间的矛盾,和虞幼窈一个晚辈,没什么干系。   虞氏族在谢府跟前站不住理,也丢了脸,在归母族一事上,让谢府占了上风,骑虎难下背,所以才拿了虞幼窈做挡箭牌。   用心当真是险恶至极。   虞氏拿了教养、孝义逼虞幼窈做选择,那么虞幼窈又置自己的母亲与外家于何地?   两边都是亲人,孝、义二字,针对了虞氏,也是针对了谢府。   虞幼窈对虞氏族孝、义,就是对谢府不孝、不义,看似慈爱温和一番话,其实已经陷虞幼窈于不孝,不义之境地。   虞幼窈缓缓下拜,轻声道:“祖母去了,母亲险些被污了名节,我身世险些被混淆,虽这事是杨氏挑唆,杨氏也被休了,可虞幼窈往后在府里,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等祖母丧事一过,我就跟着一道回了族里,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不难为你们,因我之事,而两面为难。”   话音未落,她从袖里取了一把金剪,撩起脑后头发……   “快住手——”谢老太太大吓了一大跳,忙扑过去,抱住了虞幼窈,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一缕头发,飘落在地。   “小窈儿!”谢老太太大叫一声,一把夺下了虞幼窈手上的金剪,抱着虞幼窈嚎哭:“我的小窈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肖发,你咋能这么狠心,说剪就剪……”古有曹操割发代首,可见得这头发,是重愈性命啊,这孩子怎么能,说剪就剪:“我的小窈儿,好好的姑娘,叫人逼着剪发,做姑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小窈儿……”   如此烈性的举动,将把一屋的人都惊住了。   老族公看着地上的一缕头发,怒瞪了五老太太:“长辈们的事,你做什么混扯到晚辈身上?你是老湖涂了不成?你这是在陷我虞氏大好娘家于不孝不义,逼着她做姑子,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   五老太太哆嗦着嘴,吓白了脸。   当初,虞老夫人也是不声不响就一根绳子吊到祠堂的房梁上,是看守祠堂的下人发现及时,这才救下了一条命。   没想到,虞幼窈小小年岁,也是这样烈性,祖母尸骨未寒,头七方过,大好的姑娘,就要剪了头发做姑子,虞氏族颜面何存,名声何在?   更遑论,虞幼窈还封了县主,到时候宗室肯定是要出面的。   做为长辈,虞氏族里不慈,要逼家里的姑娘做姑子。   做为亲族,虞氏族里不仁,丝毫不顾念血脉亲情。   虞氏族人面色俱是凝重。   谢老太太悲愤地嚎哭:“你们虞氏族,欺人太甚,有什么就冲着我们谢府来,做什么要逼我的外孙女儿?虞老夫人尸骨未寒,你们就欺负她的孙女儿,就不怕虞老夫人死不瞑目吗?狗屁的世家大族,狗屁的书香门第,分明就是一群见利忘义的伪君子……”   虞幼窈愣愣地坐在地上,神色一片茫然,她是料想到了,归母族不会太顺利,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虞氏她牵扯其中,她走投无路,只能化被动,为主动。   这头发早剪晚剪,总归是要剪一道。   不然,身上背了孝义,就算虞府同意归母族一事,她身为虞氏女,承了父族的教养长大,受了十三年的恩义大过天,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抛开虞氏,归了母族?   自然是不可能的。   谢老太爷勃然大怒,“忽”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你虞氏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走,我们去衙门……”   虞氏族人连忙过去拉扯、阻拦,劝说。   场面乱成了一团。   便在这时,在外面忙着丧事的二老太太进了屋里,见屋里乱成这样,不由吓了一跳:“老族公,周家表少爷过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说是老夫人临终前交代了书信。” 第723章 遐毒我肠   老族公连忙道:“周家表少爷挑了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和大姐儿有关,亲家不妨先坐下来,听听老夫人意思?”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这是他早前就和周令怀商量好的,谢府只管和虞氏闹得不可开交,他适时过来,将虞老夫人交代的书信拿出来。   有了老夫人临终遗言,一切才会顺理成章。   五老太太和宗长太太连忙过去拉扯谢老太太和王氏,好话也是说尽了,但谢老太太紧紧抱着外孙女儿哭,怎么也不撤手。   就没撤了。   老族公也是一脸无奈,瞧了谢老太爷一眼,只好道:“先把周家表少爷请进来。”   二老太太瞅了地上的断发,眼儿一缩,不想留下来掺合这破事,连忙出去喊周令怀。   殷怀玺进了屋里,一眼就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虞幼窈,以及剪断的一股青丝,眼底一片汹涌,却面色平静地上前,恭敬地向长辈请了安,这才从怀里取了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交代了让孙女儿归母族。   另一封,嘱托了“周令怀”,好好顾孙女儿。   虞氏族里看了书信,脸色都不大好。   虞老夫人临终之前,将孙女儿托付给未及弱冠的表兄,一字不提虞宗正,这已经隐悔地表达了,她对虞宗正的不信任,甚至是失望。   定是虞宗正做了什么,这才招致母子之间生了间隙。   老族公看向了虞宗正:“你自己看吧!”   跪趴在地上的虞宗正,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起来,一瘸一拐地坐到位置上,拿了书信逐字地瞧。   母亲一早就将虞幼窈的从后安排好了,根本就没他什么事。   老族公细品了,方才发生的一应事。   谢府一反常态的强硬态度,虞幼窈被逼得当场剪了头发,以及虞老夫人临终前交代的书信。   这一事事,一桩桩,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虞幼窈归母族。   老大究竟做了什么,让老夫人临终之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疼爱的孙女儿归母族?!   事已至此,族里已经不好干涉了。   老族公垂下眼睛,也不愿再趟这一滩子混水了,免得趟来趟去,倒惹了一身骚:“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你自己与亲家商量。”   说完了,他就站起来,让宗长扶着离开了屋里。   族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不一会儿,屋里头只剩了谢府一众人,及虞宗正,虞幼窈和殷怀玺。   虞宗正双手紧握成拳。   母亲要让虞幼窈归母族,按道理说,他应该遵从母亲的遗愿,可虞幼窈既嫡又长,就没有父族在,归母族的道理。   殷怀玺唇边吮了一丝淡笑:“老夫人临终前,还另外交代了话,我要与表舅单独谈一谈,便斗胆请老太爷避一避,”眼见谢老太爷面色带了火气,就要发作,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您老放心,等我与表舅谈完了,表妹归母族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谢老太爷微一蹙眉,也猜到了,接下来会涉及虞府的一些隐秘,谢府确实不便在场。   殷怀玺看向了虞幼窈,强忍着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乖,先去外面等我。”   虞幼窈轻点了一下头,跟着外祖母和大舅母一起走到了门口,突然又回过头去:“我就在外面等你。”   屋里倏然安静!   殷怀玺轻踩着羊皮靴子,牛筋的鞋底,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哒声作响,在那一股青丝发前站定,蹲身。   他单膝着地,探手拾起,长长的一股发,握在手里头,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剪发的小姑娘有多么果断,决绝。   世人常有绝命之勇,却无断发之志。   这一股发,断的是她与虞府的血脉牵绊,也是缠绕在身上的恩义,心志之坚勇,为世所不能容。   可他只觉得心疼。   在那场噩梦里,虞幼窈孤立无援,在荣郡王府被三皇子算计了清誉,清誉受损的女儿,于家族只是耻辱,她已经变相被家族放弃,是虞老夫人撑了最后一口气,护了孙女儿,并且让她和宋明昭结亲。   以镇国侯府的家风,就算不能保孙女儿大富大贵,至少也会看顾一二。   但是!   虞老夫人没有想到,她双腿一蹬,两眼一闭,虞兼葭就冒领了虞幼窈对宋明昭的救命之恩。   之后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毁谢氏名节,混淆了虞幼窈的身世。   相同的算计,为什么在噩梦里就成功了?   在现实里,反而没有人相信呢?   原因很残忍。   也很现实。   噩梦里,一个被家族放弃,外家落没,已经毫无价值的弃女,还会谁会在意呢?   虞幼窈是这大周朝腐朽之下的牺牲品。   而现实里,虞幼窈是德才兼备的虞府嫡长女,是孝德纯静,懿善贞恭的韶仪县主,堪称虞氏这一代女子之典范。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虞幼窈这样的名声,光耀了虞氏门楣,虞氏这一代所有子女,都会叫人高看一眼,将来配人结亲,更是莫大的助力。   虞氏怎么会轻易放弃她?   莫说这一切,只是子虚乌有,没有证据,就算虞幼窈真的身世不白,虞氏族也会想方设法地遮掩。   虞幼窈正是看透了家族之功利凉薄,所以这断发也断得格外果断,绝决。   殷怀玺将这一股发送到了鼻间,淡淡的幽香,直击了心扉,缠绵入心,悱恻入骨,深埋在心底那些思之若狂,求之若渴的情潮,愈是求而不得,就愈是辗转反侧,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使我沦亡!   殷怀玺将这一股发收入怀中,抬眼看向了虞宗正:“昔年,我双腿残障之后,曾学过一门擒拿大法,名叫缠龙手,是一种分筋错骨的博杀手段,易学难精,我苦练了六年,堪堪学到了几分精髓,表舅不如帮我试一试威力如何?”   虞宗正一脸莫名奇妙,还没反应过来……   殷怀玺势若雷霆一个箭步,将他踹倒在地,虞宗正惊怒不已,张了嘴就要唤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第724章 冲冠一怒   屋里闭了门窗,有一种阳光也照不进的阴暗,他面如白玉,却不若羊脂玉一般温润,而是汉白玉一般的冷硬,光与影在他脸上交汇重叠,他容光绝世的脸上,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锋利而幽冷,殷红的唇瓣,仿佛开在地狱里,被黄泉爪花舔舐过,有一种如血似荼,张牙舞爪的魔性。   虞宗正忘记了自己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张嘴,想要逃。   “何为分筋错骨,”殷怀玺抬腿,脚踩在虞宗正的肩膀上,将刚要爬起来的虞宗正,重新踩到地上:“它制敌于全身十八大关节,利用修习之人对人体筋骨的了解,在对敌之中,迅速拆卸敌人关节,先拆其骨,令人丧失行动力,再分其筋,令敌人剧、痛、难、当!”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咬着牙,将字儿放在舌尖,用力舔舐,咀嚼,咬碎了说出来的。   话音一落,殷怀玺手如疾电,搭在虞宗正肩膀上用力一按。   虞宗正双目圆瞪,因为痛苦,一张脸瞬间扭曲,诡异地是,他张大了嘴,喉咙不停地鼓动,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侄儿冲冠一怒为红颜,”殷怀玺幽暗的眼底,结了一层坚冰,却没人知道,坚冰覆盖之下,又汹涌了怎样,激烈而危险的暗流,这些激暗之流,又是如何深沉碰撞:“这怒,你可承受否?!”   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骨缝里发出来毛骨怵然,令人牙酸的“喀嚓”声,涌动着声嘶力竭,又撕心裂肺的绝望。   虞宗正全身十八处关节,被分筋错骨之后,又被特殊手法正骨,反反复复。   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宛如一条摆在阳光下暴晒后,干了水的鱼,脸色惨白地瘫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圆瞪,无力地阖动嘴巴,像一瘫烂泥一样,抽颤着身体。   殷怀玺踢了他一脚。   虞宗正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神智不清,没有半点反应。   殷怀玺似笑非笑:“缠龙手果然不愧是道家绝学。”   他弯腰揪起了虞宗正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椅子里,捏着他的脸,将茶往他嘴里灌。   一杯茶下肚,虞宗正打了一个激凌,神智从痛苦之中清醒,惊恐地看着殷怀玺,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声响,慌乱地去检查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手脚完好,若不是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那一丝一缕的疼痛,他几乎要怀疑,之前发现的一切,只是一场痛不欲生的噩梦。   “醒了,”殷怀玺从怀里拿了一纸文书,推到虞宗正的面前:“乖乖把文书签了,就放过你。”   大约是方才的折磨太深入人心,以致于虞宗正恢复神智之后,脑子像生了绣的废铁,钝钝地,连思考也做不到,对殷怀玺的话,更是有一种本能的遵从。   他连忙拿起文书,甚至连看也没看,就抖索着手,慌急慌乱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随身携带的私人章印,盖在了文书上。   殷怀玺拿过了文书,吹了吹还没干透的章印:“今,虞氏有好女幼窈,其母谢氏贤贞恭良,自幼秉承家族教养,受父母亲长之恩义,其性孝德纯静,其品懿善贞恭,汝尽嫡长之责,铭记祖功,孝义存心。吾本该尽父之责,犊父女之情,然吾母临终留下遗言,允其归母族,吾亦觉对发妻亏欠良多,纵有千万般不舍,亦愿成全吾母遗愿,亦成全与发妻夫妻恩义,成全汝与外家骨肉之天伦,愿汝归母族后,替亡母,尽孝义,不辱我虞氏教义。”   虞宗正鲁钝的脑子,这才彻底清醒,瞪大了眼睛:“周令怀,我是你表舅,是长辈,你放肆……”   殷怀玺冷笑了一声:“你可对外宣称,长女幼窈,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虞府担心她长留虞府,睹物思人,对身体有碍,遂允她去谢府小住,承外家骨肉天伦之情,以慰思祖母之情思,盼其早日康复。”   暂时先借着了病体,去谢府呆一阵,也是名正言顺,不会因归母族,引人揣测,损了她的名声。   等京里头乱了,归不归不虞府,就已经没所谓了。   就算要归母族,也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虞宗正身体阵阵发软,眼前也是一黑:“周令怀,这里是虞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把文书给我……”   殷怀玺啧了一声:“分筋错骨的滋味如何?!”   虞宗正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浮现了惊恐之色,被拆卸的骨头,已经恢复了,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意在提醒他,他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事。   分筋错骨的滋味,痛不欲生。   伤害的是身体,折磨的是精神,若不是“周令怀”有所顾忌,再来一次,他的精神就要彻底崩溃。   殷怀玺淡声道:“虞老夫人临终前,留了一封书信,交代了你与杨氏苟且,虞兼葭乃奸生,谢氏之死,你和虞幼窈骨肉生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却是不愿,用这封信来挟制你,但你要识相,懂?”   有些关系是剪不断,斩不断,就算归了母族,虞幼窈还要冠以虞氏姓,依然是虞氏女   他只需执棋在手,一步一步地,让虞宗正自取灭亡。   虞宗正瞳仁猛然一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蠢,”殷怀玺讥诮一笑:“意思是,你的把柄握在我手里,只要我想,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虞宗正呼吸一窒,陡然就想到了,老夫人去世当日说得话: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如此。   殷怀玺缓缓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裳,漫不经心道:“剩下的事,谢府会出面和你一一商议,”他轻弯了唇儿,殷红的唇瘆人得慌:“以后要对嫡长女客气一点,她受了委屈,我总要加倍讨回来的,无论让她委屈的人是谁。”   虞宗正身体一软,骨头缝里钝钝的疼痛,勾起了方才痛不欲生的记忆,他本能地恐惧,颤抖,惊恐……   殷怀玺转身出了屋里,也不待谢府一众人询问,就恭敬地将虞宗正签好的文书,呈给了谢老太爷:“幸不辱命。” 第725章 两全其美   谢府一众人看了文书,不由喜形于色。   事儿办得漂亮,谢老太爷看“周令怀”,也终于顺眼了些:“怨不得虞老夫人临终前将小窈儿托付于你。”   殷怀玺心中一喜,面上却谦卑道:“自我进了虞府之后,表妹就对我照顾良多,我这双腿能好起来,也是托了灵犀蛊药之故,我与表妹相识、相知、相惜,”他舌尖一卷,将“相爱”两个字,放在舌间滚了滚,只觉得心间一片滚烫,“已有多年,如今表妹有需,我自当全力以赴,为表妹分忧解难。”   灵犀虫液是炼制保天丸的主药之一。   这话虽不尽详实,也不算虚言。   谢老太爷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对他更满意了,拍了拍他肩膀,也算是认可他了。   若没有小窈儿,“周令怀”是不可能得到灵犀虫液,什么“表兄妹”之间的情份,那都是虚得,他是半点也不相信。   唯独这一份恩情,才是最实在。   这才是他认可“周令怀”作为小窈儿“表兄”的原因。   殷怀玺目光微闪。   谢府登门那日,他名为请安,其实是为了试探谢府,在发现谢府对他十分防备之后,就知道攀亲讨好是没有用的。   解决虞幼窈归母族一事,让谢府另眼相看。   趁此机会,以灵犀虫液为引,在“表兄妹”的情份上,再披上一层“恩情”的外衣,进一步打消谢府的防备。   殷怀玺达成了目的,继续道:“虽然,虞宗正写了文书,但表妹归母族一事,暂时不要声张,先称病去谢府小住,再缓缓图之,这样也不会折损了表妹的名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承父族教养,却背弃父族,投奔母族,依然会惹来世人悠悠众口,诸多揣测。   虞氏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有人借此生事,势必要波及虞幼窈。   谢老太爷表情一阵凝重:“就按你说得办,具体我再和虞氏族里谈一谈,人归了母族,姓氏不改,就还是虞氏女,只要不声张,外人也不会知道,对虞氏没什么影响。”   “谢府每个季度,都有商船进京,往后让小窈儿两边走动也成,就算有外人说道,虞氏族里允了,也算名正言顺,想来他们也会同意。”   殷怀玺笑了,这就是谢府和虞氏的最大区别,他们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虞幼窈考量。   谢府为了虞幼窈,不愿意真的和虞氏撕破脸,为了全虞幼窈的“孝义”,“恩德”,愿意主动退一步,全了两家体面,也算是两全其美。   虞幼窈也不必两面为难。   而虞氏始终在意的,还是利益。   如今,女儿谢府帮着养了,其余的与往常并无不同,虞氏没道理不同意。   这也正是殷怀玺目的所在:“还是老太爷思虑周全。”   谢府对他防备,他又何尝对谢府信任?   岂能放心,轻易就将虞幼窈交到谢府手里?   谢府在试探他对虞幼窈的用心,他何尝不是在试探,谢府对虞幼窈的真心?一开始没有明言,只是想看看,谢府会怎么做而已?   午膳之后,谢府又寻了虞氏族里,将文书拿给了老族公。   老族公轻叹一声,目光看向了虞幼窈,依照惯例问了她的意思:“虽然归母族一事,前有你祖母当年写下的保证书,后有她临终遗言,你父亲也同意了,不过你年岁也不小了,还需问一问你自己的意思。”   归母族这三个字,说得简单。   可一旦归了母族,就代表虞幼窈要在虞氏族谱除名,改了谢姓,归谢氏族谱,从此就是谢氏女,与虞氏再无相干。   真是可惜了。   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轻咬了一下唇儿,才按照方才与谢府商量好的话,开了口:“虞氏幼窈,自幼秉承虞氏教养,恩义,自不敢弃,也是祖母心疼我,担心自己去了以后,我在府中难以自处,亦无长辈教养,相护,也这才让我归了母族,一片拳拳爱护,我感念至深,自生是虞氏女,死是虞氏鬼。”   此言一出,谢府一众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在场的虞氏族人,也是十分惊讶。   稍一想,就明白了虞幼窈的意思,母亲名节险些被污,身世险些被混淆,父女关系难以自处是真。   十三岁正是需要【正经】长辈悉心教养的年岁,虞幼窈既嫡又长,还封了韶仪县主,继室可没资格教养她。   虞幼窈又是丧妇长女,虞老夫人有善贞节烈的名声,有老夫人教养,没人敢说什么,老夫人去世了,就更不能耽误了教养。   虞老夫人去世了,最有资格教养虞幼窈的,是身为婶娘的姚氏,可坏就坏在,谢氏被指和二叔子有染,就难免尴尬。   如此看来,虞幼窈归母族,是纯属无奈之举。   至于虞幼窈自己的心思!   祖母的遗愿,她不敢违,外家的爱护,她亦不能辜负,家族的恩义,她更不能忘。   虞氏族人对虞幼窈的不满,也就彻底散了,难免还有些同情。   老族公轻叹一声:“杨氏还真是祸害不浅啊!”他瞧了谢老太爷,见他面色不大好,就道:“这事,我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长辈作得孽,总不行让晚辈受了苦。”   这一切原就是私下商量好的,谢老太爷自是求之不得。   他佯装不快道:“小窈儿承你虞氏教养,恩义,不忍背离,那就归人不归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归母族一事不作声张,虞幼窈还是虞氏女,有了虞宗正的文书,虞幼窈将来前程,虞氏不能干涉。   谢氏捐赠族里的三成产业,永归族里。   送给府里的两成产业,也不予追究。   虞幼窈主动将名下一成的产业捐赠族里,助族里翻修祠堂,扩建族学。   修祠、建学,利在当下,功在千秋,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能光宗耀祖,福泽及后代子孙的事了。   虞氏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事情商定之后,立好了契书,双方仔细看了,一一签字按了手印,这件事总算是两全齐美。 第726章 杀人不过点头地   老族公欣慰地看着虞幼窈:“好孩子,你承虞氏教养,铭记虞氏孝义,只要冠了虞氏姓氏一天,就永远是虞氏女。”   虞幼窈能顾全虞氏体面,可见心里还是向着虞氏族里。   虞幼窈恭敬地向老族公行了家礼。   这一切,是殷怀玺为她精心筹谋,也是谢府为她据理力争,终是成全了她孝义两全。   回到客院里,虞幼窈就跪下,给三人磕了一个头:“此番,多谢太外祖父、外祖母、大舅母为我辛苦斡旋,请受窈窈一拜。”   王氏连忙起身,扶起了她:“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外道,地上凉,快起来。”   谢老太太也道:“可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们谢府可没得这么多规矩,快过来,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虞幼窈连忙坐到了外祖母身边。   谢老太爷轻抚了短须:“你祖母的丧事,要办三七天,我们也不能久留京里,打算后日就回泉州,景流留下来,等到你祖母丧事过后,再派人过来接你,到时候你与你三表哥还有周表哥一起回泉州。”   虞幼窈点头应下了。   谢老太太嘱咐道:“需要带过去的人,也都提前安排好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你祖母头七过了,后头祭拜的人也会少些,你多顾着身子,”一边说着,她又红了眼眶;“我瞅着你这阵子,又瘦了一些。”   虞幼窈连忙道:“您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想着虞老夫人,对小窈儿也是真心疼爱,谢老太太对她的丧事,也上心了一些:“头七过了,后面要怎么安排?”   虞幼窈道:“表哥出面,请了宝宁寺里的慧济大师和慧慈大师,及城外清虚观里得道的道士,做二七天的法事,佛法和道法白天、晚上轮流着不停歇,我们白天还在孝堂里迎客,晚上由叔长们轮流着守夜。”   碍于朝野内外也不太平,丧事也不宜太铺张,家里的意思是,丧期可以短些,但事儿却要尽管往大了办。   一连请动了宝宁寺两大慧僧,已经十分让人瞩目。   靠得是殷怀玺的面子。   城外清虚观里的道长,比起宝宁寺两位慧僧,也是不遑多让,因圣上崇道,清虚观里的道长们,经常进宫为皇上讲道。   靠得也是殷怀玺的面子。   谢老太太唏嘘不已:“你这位表哥,是个能人,办事起来,利索又漂亮,比虞府其他人都强。”   虞幼窈抿了唇儿,轻笑:“表哥儒、释、道三道并学,与宝宁寺里的几位大师有论禅因果,与清虚观几位道长,也有几分论道缘法,此番也算是了却因果缘法。”   直到天色暗了,谢府一众人才告辞离开。   折腾了一整天,虞幼窈累得没有胃口,大厨房准备的晚膳,她只草草用了几口,就回了窕玉院。   父母逝,子女须守丧二十七个月。   每日粗茶淡饭,不吃肉,不饮酒,不与妻妾同房,也不能走亲访友,参加宴请,罢一切礼乐,过节不贴对联,不穿新衣,一切从简。   丁忧的孝子,还需在父母坟前附近搭草棚,睡草席,三年不净身,不修发,不修容等。   虞幼窈是孙女儿,讲究没这么大,但守孝期间的一应规矩,也不能含糊。   因此,窕玉院上上下下都重新收捡了一遍,色彩鲜艳的东西,并一些金贵的陈设,也都重新替换了。   丧期不能沐浴,许嬷嬷担心虞幼窈身体吃不消,就准备了浴足,让虞幼窈泡一泡脚,解一解乏。   双足从千层底的鞋子里解放出来,一浸到热乎乎的药浴里,顿时一阵酸胀,一直刺激到了小腿肚上,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似的。   夏桃凑过来说:“今儿下午,官府派人送来了茴香和赖婆子的尸首,还寻了大老爷问话。”   虞幼窈一阵恍惚,祖母去世之后,她一心操持祖母的丧事,倒是把这两人忘记了,不过这两人的下场已经注定了,也没什么好想的。   注定要死的人,她又何必亲自脏了手?   夏桃见小姐在听,就继续道:“听说是出城后遇到了流民,也不知道是打哪儿逃荒过来的,抢了东西后,见她们是大户人家的家婢,就干脆杀了人,茴香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茴香和赖婆子的尸体,她是亲眼瞧过的,茴香全身衣不蔽体,身上没一处好肉。   “赖婆子眼睛瞪得老大,也是死不瞑目,尸体被藏在附近的山里,一直到昨儿才被人发现,经衙门里验尸之后,查实了身分,今儿才找到府里来。”   虞幼窈目光闪动了一下:“我听说,赖婆子出府那日,虞兼葭赏了不少东西给赖婆子,还外借了一辆马车送人。”   夏桃猛然瞪大了眼睛。   北方旱了大半年,城外有不少流民肆窜,流民日子过不下去,就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抢劫路人物资也时有。   到底是京兆重地,京郊一带有士兵巡逻,小打小闹常有,明目张胆却无。   赖婆子和茴香一个农妇,一个奴婢,并不起眼,也不值当为了她们动手杀人,也只有财帛动人心,才会引来凶恶的流民。   虞幼窈转了话题:“赖婆子和茴香安置在哪里?”   夏桃连忙道:“担心冲撞了老夫人的丧事,先安置在前院杂物房里,打算入夜之后,将尸首拉去乱葬岗。”   两人死得都不体面,尤其是茴香,真正是脏污得很,便是家生子,也不好安葬,只能拉去乱葬岗。   虞幼窈淡声道:“茴香打小就在虞兼葭跟前伺候,主仆感情很深,赖婆子虽然不在府里伺候,虞兼葭待她也很亲厚,让孙婆子安排一下,带虞兼葭去见一见茴香和赖婆子最后一面,也算全了主仆之间最后的情份。”   杀人不过点头地,也不知道虞兼葭,在看到茴香和赖婆子的惨状之后,会作如何感想?   泡了一柱香,虞幼窈轻松了许多。   许嬷嬷又端了一些吃食过来:“守丧期间不能食荤腥,我准备了清淡温补的药粥,也能养一养心神。” 第727章 隔阂   虞幼窈端过小碗,勺子才端起,就顿住了:“表哥那边有没有送去?”   许嬷嬷还没回答,就见殷怀玺掀帘进来。   殷怀玺扫了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敛了眼,垂首出了屋子,并且吩咐春晓守在外面,不允外人打扰。   虞幼窈连忙放下了小碗,问:“你怎么来了?晚膳用了没有?”   “听春晓说,你晚膳用得不多,就过来看看你。”殷怀玺端起她面前的小碗,塞进她手里:“多吃点,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虞幼窈乖乖吃粥。   殷怀玺支着额头,看她慢条丝理,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举止优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样好的仪止,是被许嬷嬷精心调教了三年多的成果。   他目光幽深,虞幼窈被他看得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吃完了粥,这才问:“干嘛一直看着我?”   “看你又瘦了许多,”殷怀玺凑近她,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颚,仔细地端详:“补养心神的药膳没少吃,人却越来越瘦?”   老夫人头七都过了,再多的悲伤,也散去不少了,更遑论虞幼窈也不是耽于悲伤的人,   每隔一个时辰送过去的药膳,都是盯着她吃完的。   虞幼窈不习惯被他这样打量,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指:“许嬷嬷说我抽了个子,所以瞧着显瘦。”   这次回来,瞧着确实长高了些。   到底是抽了个,还是真瘦了,这点眼力劲,他能没有?   想到这段时间,虞府发生了许多事,殷怀玺心疼得一抽一抽地:“剪发的事,你没跟我商量。”   虞幼窈点头:“我只是想更顺利一些,族里也不愿担了,逼嫡枝的长女做姑子这样的恶名声,后面也会收敛一些。”   老族公后来不想掺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扬言要剪发做姑子,让族里担心惹了一身骚。   她除了是虞氏女,还封了宗亲爵位。   殷怀玺沉默了良久,这才开了口:“无论男女,只修发,不剪发,人生唯一次剪发,是大婚当日,行结发礼时,男女须各剪发一缕结在一起,放在盛满了红豆的香囊里,喻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侬既解云环,郎以分丝发。觅向何人处,绾作同心结,夫死后,香囊同葬。”   长发是不能剪的,只有毛发才能修剪。   周制婚仪,是要行结发礼。   大周朝虽然不盛行结发礼,但仍有许多恩爱夫妻,在大婚当日,行结发礼。   所以这一缕发,剪在她头上,却伤在他心上。   人生唯一一次剪发,不是在婚礼上,而是在族人虎视耽耽地逼迫下,这是否也映射了他的无能?!   虞幼窈愣了一下,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殷怀玺连忙转了话题:“离京的一应事宜,都准备起来,等老夫人一下葬,我就送你去泉州,”他握着虞幼窈柔若无骨的手:“你别怕,泉州是口岸之城,商贸通达,接八方来客,揽天下之财,风气要比京里还要开放一些,女子行商,也是有的,你到了那边,应该会自在一些。”   脱离虞府槁桎,离开京兆,是她梦寐以求的。   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她从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通州族里,可通州距离京里,也不到一天的路程。   如今她要去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   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到了泉州之后,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亲情、交际、产业等等。   殷怀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虞幼窈点头:“大多女子,一生槁桎,困于后宅,不见天地之广博,我能有机会脱离虞府,走出京兆,见一见深宅大院外面的多彩,也是有幸。”   不知为什么,殷怀玺觉得这话,有些言不由衷:“泉州自古崇商,谢府在泉州很有地位,你是官家女,还封了韶仪县主,再有谢府庇护,几乎能横着走,而且泉州水产十分丰富,尽纳天下美食,许多新鲜的海物,都京里吃不到的,你应该会十分喜欢。”   虞幼窈沉默了一下,开口:“我要为祖母守孝三年,三年内不食荤腥,也不登邻,不参宴乐,深居简出。”   按道理说,孙辈只需守孝一年,但虞幼窈打小就是虞老夫人教养长大的,她想多守孝两年,为祖母尽心,也是理所应当。   气氛倏然静下来了。   一种名为隔阂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蔓延。   殷怀玺抿了唇,突然发现,虞幼窈对于归母族一事,虽然期待,但并不是那么热络,也并没有那么开心。   她心里仿佛藏了重重心事。   这一次离京,他错过了虞幼窈太多的喜乐悲喜,他们之间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欢喜于,拿到了虞老夫人的信物,虞幼窈也脱离了虞府,正在一点一点向他走近。   可她却悲伤于祖母逝去,眉眼不开,不见欢颜。   虞幼窈倏然发现自己态度不对,连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亲人逝,三年不远走,祖母丧事一过,我就要远离京兆,已经是很不孝了。”   殷怀玺道:“你祖母留了遗言,族里也同意了,便没人觉得你不孝,倘若心里不自在,多为你祖母抄写几本经书也使得。”   虞幼窈点点头。   殷怀玺轻叹一声,转了话:“送你去了泉州后,我大约会在泉州呆一阵子。”   只是不比谢府,大约不能时时见面。   虞幼窈倏然抬起头来,揪紧的心弦儿,倏然就放松了下来,却还在问:“北境那边该怎么办?北狄也不止哈蒙一个首领,其他首领难道不会为了抢夺物资进犯北境吗?”   殷怀玺明显感觉到了,她态度变了:“哈蒙是北狄实力最强的一个支族,其他部族并不足以为惧,殷一能处理。”说到这里,他瞧着小姑娘,瘦小了的脸儿,心疼不已:“我更担心你初到泉州,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她骤失至亲,还要远离从小熟悉的地方。   放不下北境,更放不下她。   虞幼窈心中欢喜,轻声道:“我没事的,谢府是我的外家。” 第728章 聘为妻,奔为妾   想到之前倏然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殷怀玺有些受不了,鬼使神差了一般,就将虞幼窈揽进了怀里:“再等等,时机合适了,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去北境,以后就,”他顿了一下话:“再也不分开了!”   不是不想带她去幽州。   是不能,也是不敢。   聘为妻,奔为妾,如何敢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所幸,只要她到了泉州,他就有办法,与她在幽州重逢。   虞幼窈心中倏然落定,轻轻点了一下头,担心他没看到,又轻“嗯”了一声。   谢府进京之后,看着殷怀玺为她精心筹谋,虽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可心里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开心。   她日日消瘦,夜夜清减。   辗转反侧,食不下咽。   除了悲痛祖母去世,更伤离别。   身为虞氏女,唯一能脱离虞府,远离泉兆的机会,就是归母族,去泉州。   一旦去了泉州,她和殷怀玺之间也会分离,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近亲了,甚至还有可能会渐行渐远。   可是,她更知道!   殷怀玺有屠龙斩侫,平定九州,扫除四海之心机,只要她留在虞府一日,他就始终放心不下,就始终束手束脚,不能放手一搏。   所以,她接受了所有安排。   殷怀玺那句“不会丢下你”,终成虚话。   而虞幼窈有自己的骄傲和野心,不该成为他的绊脚石。   现在,殷怀玺告诉她,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她相信,也愿去等。   殷怀玺心里揪得难受:“不会让你等太久,等到了泉州之后,最多三个月,我一定会亲自过来接你。”   虞幼窈弯了唇儿:“好!”   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到了孝堂。   一直到了辰时,下人在偏房里准备了早膳,虞幼窈用了一些。   夏桃过来说:“昨儿亥时正,孙婆子带了三小姐去前院杂物房,孙婆子将衙门验尸的案卷拿给三小姐瞧,三小姐不愿瞧,孙婆子就念给她听,三小姐捂着耳朵,落荒而逃,三小姐受了不小的惊吓,夜里发了高烧,宗长太太连夜请了郎中,但三小姐一直梦魇,哭泣,喊着茴香的名字说胡话。”   衙门送过来的案卷上,记录了验尸结果,茴香是被一群流民糟蹋至死。   养在深闺的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糟污又可怕的场面?   哪能不害怕?   更遑论,三小姐还是罪魁祸首。   虞幼窈并不意外:“虞兼葭这病只能养,不能治,宛如万丈高楼,需要花费无数的时间、人力、物力、财力、精力来建造,但坍塌,也不过弹指一瞬,养了三年多的身子,这一场高烧,怕是前功尽弃,这人啊,作天作地,都没人管,就是不能作孽!”   族里对虞兼葭的态度十分冷漠,明知道虞兼葭身子骨弱,发了高烧,没连夜请御医,也只请了郎中。   夏桃深以为然:“三小姐高烧不退,大老爷今儿一早,就请了胡御医进府,为三小姐诊治,胡御医旁的没多说,只重新开了药方就走了,奴婢瞧了三小姐的药方,上面用了重药,恐是不好了。”   虞幼窈点头。   虞兼葭母亲被休弃,嫡亲弟弟也与她疏远了情份,唯一能利用的,便只有虞宗正对她仅剩的父女情分。   虞宗正本就很疼爱虞兼葭,虞兼葭又惯会装病弱,以退为进,恃病行【凶】。   便是成了休妇之女,不嫡不庶,虞宗正也会因她身体“病弱”,而心生几分怜悯。   夏桃又道:“大老爷对三小姐很关心,会不会把三小姐……”   后面的话,夏桃不好多说,虞幼窈却明白其意:“虞兼葭的去留,不是虞宗正说了算,杨氏被休弃,虞兼葭不嫡不庶已经算了,还背了不孝之名,族里不会让她留在京里。”   两人说完了话。   宗长太太笑眯眯地找过来了:“好孩子,你这几天,总是天不亮就来孝堂陪你祖母,可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   丧事才办了七天,虞幼窈身段瘦细得厉害,娇润的鹅蛋脸儿,连下巴都尖了,瞧了怪让人心疼,走起路来,身段儿细得像柳条儿在摆弄,好看是好看,可总叫人担心,一阵风刮来了,连人都要往地上倒去。   虞幼窈眼眶一红:“我恍惚总觉得祖母还在我身边,不呆在孝堂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昨儿晚上,她就梦见了祖母从棺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说话,仿佛和从前一样。   宗长太太握住她的手,心中生了些怜悯。   两人说了些话,宗长太太将一张册子塞进虞幼窈手里:“你捐了名下一成产业,助族里修宗祠,建族学,族里也不白占你便宜,老族公昨儿商量着,从族里的藏品里,挑一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古物补偿于你,你仔细着瞧,看看还有没有需要的。”   虞氏族,是礼仪大族,族人们捐助族里,族里承了情,自然要有所还报,至少明面上,不能占了族人的便宜。   老祖宗留下的古物,本就是馈于后人。   也不能卖买,补偿虞幼窈倒也合适。   “修宗祠,建族学,一直是祖母的心愿,祖母骤然离世,许多事都没来得及交代,身为孙女儿,为祖母所愿,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没有旁的意思,族里以物相赠,是全我与族中难舍难断的情份,窈窈铭记于心。”   虞幼窈对此并不惊讶,捐赠产业的时候,她就知道,虞氏族里虽然重利,但更重家声,礼仪。   那些产业,换成了传了代的古物,她并不吃亏。   宗长太太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虞老夫人,这么疼这个孙女儿了,这是长了一副玲珑心肝,善解人意得很。   既在族里,全了祖母的好名声,全了族里的礼仪,家声。   这事儿传到外头,指不定还是一桩好话。   这样的人儿,谁不喜欢?   宗长太太拉着虞幼窈的手,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我听说,你喜欢古董藏品,族里传了一套柴窑天青茶碗,一会儿添到册子上。”   虞幼窈是真惊讶了。 第729章 忧思成病   论窑器,必曰柴汝官哥定,柴不可得矣,《长物志》中记载:“柴窑最贵,世不一见,闻其制,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又盖色既鲜碧,而质复莹薄。   千古柴窑,失传了不知多少代,世所不见,被称作为“传说中”的柴窑,便是一片瓷片传世,也要令人趋之若骛。   没想到虞氏族里藏了柴窑器,还愿将如此传世不得的稀世之物赠于她?   果然不愧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世族。   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底蕴。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胡御医过来,在汀兰院等着小姐,表少爷让奴婢请您过去。”   虞幼窈愣了一下,还是夏桃嘴快,连忙问:“胡御医为三小姐诊完了身子,不是已经出府了吗?”   丫鬟回道:“是表少爷听说胡御医进府为三小姐诊治,担心大小姐的身子,又打了马,沿路追过去,将胡御医追回来了。”   宗长太太目光轻闪。   虞宗正请了御医进府,她是知道的。   三小姐发了高烧,身子不舒服,可大小姐为了祖母的丧事劳累操持,也是日渐憔悴瘦弱,御医总归是进府了,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可瞅着虞宗正却是全然没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大女儿。   虞幼窈是嫡长女,理应以她为先。   更遑论,虞幼窈没少为老夫人的丧事操持,更该以她为重。   一个做父亲的,倒还不如一个表兄有心。   宗长太太可算能理解,为什么虞老夫人在临终前,会留下让孙女儿归母族,这种离谱的遗言了。   这会儿,殷怀玺在和胡御医,坐在凉亭里说话。   胡御医从他嘴里,了解到虞大小姐的情况,就道:“补养心神的药膳没少吃,但身体还是日渐消瘦,眉目不开,心情不展,这已是积郁的表症,积郁过度,食不下补,就会导致身体持续减瘦。”   殷怀玺眸光微沉:“严不严重?”   胡御医没有贸然开口:“这要具体看过虞大小姐之后,才知道严不严重。”   殷怀玺正欲再问,就见宗长太太和虞幼窈一起过来了。   见礼之后,春晓取了一条白绢,轻覆在虞幼窈手腕上,容胡御医把脉。   片刻过后,胡御医把脉完了:“大小姐长期劳累过度,致气血两亏,之前应是小病了一场,没调养过来,又因亲人离世,悲痛郁结,忧思太甚,致气血不畅,肝郁气滞、心脾两虚,食欲不振,就先开几幅药吃着,过几日我再走一趟。”   需要再走一趟,可见这病症是真不能轻忽了。   虞幼窈感激道:“多谢胡御医。”   殷怀玺连忙和胡御医一起出去开药方,又问了一些忌讳。   胡御医道:“虞大小姐的病症,是因劳累过度引起来的,忌操劳、忧思,要放宽心,静心休养,便是不吃药,三五日就能有所改善,但贵府老夫人,”他摇了摇头,掠过这话题不提:“就需辅以药石,药石治标不治本,大小姐的情况有些严重,若不加以疏解,恐是要受罪的。”   虞府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虞老夫人突发了亢症后,身体就不大好了,他时常进府,为老夫人看脉,也知道,是虞大小姐不分日夜,在病榻前侍疾,还要操持家里的事,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就是铁打的人,身体也是熬不住的。   老夫人骤然离世,虞大小姐本就身体积劳,大悲之下,没有病倒已经还算好了,也亏得虞大小姐小小年岁,却是个刚强的人,还能撑着身子,继续为老夫人的丧事操持。   宗长太太握着她的手,也叹道:“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强撑着也不说,这段时间还跟着我们这些长辈一起,帮着操持祖母的丧事。”   人之将死,言行也善,这般纯孝,也难怪老夫人临终前,还不忘记为孙女儿筹谋。   虞幼窈低下头:“祖母疼了我一场,总要仔细操持着,也算全了这一世的祖孙情份。”   宗长太太理解道:“我们这些长辈都瞧在眼里,你祖母没白疼你一场,丧事还要办二七天,以后你只每日去孝堂迎客,丧上的事,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一准妥当,多养着些身子,也能让你祖母走得安心。”   虞幼窈点点头:“谢谢婶子。”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话,宗长太太就去孝堂了。   殷怀玺亲自送走了胡御医,重新回到凉亭里。   春晓自觉地退出去,守在凉亭必经的路上。   想到出府时,胡御医提醒说:“这样的病症是万不能轻忽,虞老夫人年轻时,就是劳累了身子后,又积郁在心,久而久之忧思成病,又失了疏解和调养,天长日久,这病长久地积郁在身上,就亏了身子,熬了命。”   殷怀玺既心疼,又恼怒,苛责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自责:“也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请御医帮你看脉,早些用药,也不用拖这么久,平白吃了罪受。”   虞幼窈摇摇头:“祖母去世之后,大房这边有许多事,都需要你出面操持,要忙碌的事也多,也怪我自己,早前因为劳累过度,就小病了一场,用了药后,两三日就好了,满以为没事,就没有在意。”   殷怀玺之所以忙得不可开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替她分担,令她不要太劳累。   这段时间,她确实总觉得疲惫,身边的人总劝她多歇着些,养身的药膳也一直在吃,就以为没事,加之府里没有主事的长辈,她忙着中秋节的事,也放心不下祖母的身子,就没听进去。   殷怀玺心疼不已:“胡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要多注意些,不要让我担心。”   虞幼窈“嗯”了一声。   殷怀玺突然道:“之前在幽州给你准备的礼物,前两天就送进了府里,只是老夫人骤然离世,就没有机会送与你。”   虞幼窈眼儿一亮:“都有什么呀?”   殷怀玺笑了:“东西有不少,大部分都是从哈蒙那里得来的,大周朝不多见,还是有些稀罕的,一会儿命人送去窕玉院,你自己瞧。” 第730章 贵不可言   虞幼窈欢喜不已,连忙道:“谢谢表哥。”   殷怀玺愣了一下,倏然反应过来。   他从幽州回来后,虞幼窈已经很少叫他表哥了,冷不丁叫了一声,仿佛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从前“兄友妹恭”的日子。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拿到了老夫人的信物之后,他最大的疑虑,反而不是作为“外家”的谢府,而是虞幼窈自己。   长久以来,他们都是以兄妹相称,他有心模糊了“表兄妹”之间的界限,又逾越了“男女大防”的礼数壁垒。   可虞幼窈还是豆蔻稍头的年岁,对男女之事还懵懂得很。   他总担心,自己太过孟浪,吓到了她。   更担心从“兄妹”,到“情爱”的转变,会让她接受不了。   所以,就一直按捺了对她的心意,打算先搞定了长辈,以后去了北境,到了他的地盘,就在他的股掌之间,也不担心有什么变数了。   虞幼窈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弯了眉毛问:“怎么了?”   殷怀玺见她眉眼欢喜,笑了:“要是早知道,礼物能讨你欢心,令你展颜、开怀,我哪儿还会等到今天。”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开心就好。   虞幼窈轻呶了嘴儿:“先不说了,上午过来祭拜的客人比较多,我先回孝堂了,表哥记得把礼数送去窕玉院。”   殷怀玺一脸无奈:“知道了。”   虞幼窈回了孝堂,没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禀报:“清虚观的道长过来,周表少爷和大老爷们都出迎去了。”   很快,府里一众人,就簇拥了一群穿了青色道袍,梳了道髻的道士一起进了孝堂。   进屋先敬礼,礼毕复敬茶,这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礼数客套完了,为首的虚明道长,忍不住多看了虞幼窈几眼。   陪同在一旁的宗长,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忍不住问:“那是府里的大姐儿,道长可有什么指教?”   虚明道长收回了目光,只道:“此女,贵不可言。”   宗长愣了一下,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却火热,连忙追问:“不知道长何出此言?”   都说慧能大师擅相命,但慧能大师的相命之术,还是受了道家高人指点,道家讲究山、医、命、卜、相五术,论相面,道家敢称其二,无人敢称其一,更遑论虚明道长,还是清虚观里得了道的。   虞明道长摇摇头:“不可言!”   说完了,他拿了茶杯喝茶,最上等的碧螺春,鲜爽甘醇,尽显了虞府待客的诚意,虞氏女凤命成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了这天下大势。   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自是不可言。   他们道家正统,素来讲究兴时隐,乱时出,与佛家乱时隐,兴享香火之鼎盛,完全不同。   否则,他为何要亲自跑一趟虞府?!   宗长心中遗憾,但虚明道长讳莫如深的态度太明显了,他也不好过问,只不过这“贵、不可言”几个字,依然令他忍不住琢磨起来。   虞宗正如今权倾朝野,虞幼窈既嫡又长,还封了韶仪县主,老夫人至今,还未为她订下亲事,指不定,是宫里头另有安排,毕竟古往今来,以外臣之女,享有宗亲爵位之女,最后基本都是嫁进了皇家宗室。   无论是皇室,还是得了势的宗亲,都能称得上一个“贵”字。   宗长接待完了道士,就连忙寻了老族公提了这事。   老族公沉吟良久:“我记得,老夫人从前寻了宝宁寺的慧能大师为她相命,也说了类似的话。”   虞幼窈小的时候,险些落了一个刑克的名声,这么大的事,族里自然是要过问的,当时觉得慧能大师的命批,虽然不错,但虞幼窈从前心性不显,倒是没太在意。   宗长连忙问:“您看,这该怎么办是好?”   大好的女儿,归了谢府,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平的,如今又得知,又是个贵命的,就有些沉不住气的。   老族公蹙了一下眉:“又如何,终究是虞氏女,冠了虞氏的姓氏,平常怎么待,往后就怎么待,只要不亏待,比什么都好,你是一宗之长,该怎么对待族人,还需要我怎么教?!”   “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家里的女儿一个个才能有好出路,将来到了夫家,在夫家才能立得住,才能反过来帮衬族里。”   “你要搞清楚一点,是该父族为出嫁的女儿撑腰的,不管嫁到哪里都是如此,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也要娘家得力,在宫里才能得势,你别本末倒置。”   宗长吃了教训,也不敢再想些有得没得了:“老族公教训得是。”   道士们围棺而坐,为老夫人诉经。   虞幼窈才跪到灵前,就听到外面有小厮唱名:“镇国侯府到!”   不一会儿,就见宗长带着镇国侯、宋明昭,及府上其他三房的男丁进了孝堂祭拜虞老夫人,又进了香。   虞宗正连忙起身见礼。   镇国侯轻叹一声,拍了拍虞宗正的肩膀:“节哀顺便吧!”   宋明昭下意识瞧了虞幼窈,她穿了一身孝衣,脸色很憔悴,纤细的身段儿,又抽长了不少,几个月没见,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宋明昭忍不住开口道:“还请节哀顺便。”   虞幼窈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屈身行了一礼:“多谢!”   宋明昭听着她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复从前娇莺嚥啘,心里头仿佛被人,拿了沙纸磨了似的,难受不已。   宋明昭道:“虞祖母头七过了,丧事还需办二七天,从今儿起,我每日会过来虞府帮忙。”   亲人去世之后,第一个七日,是家中哀思逝去的亲人,在这七日里,不管怎么悲痛,失仪,也不为过。   第二个七日,家中的人就要整顿心情,要为辞别逝者做准备,关系亲近的亲眷亲朋,都会过来搭一把手。   虞幼窈并不意外:“有劳宋世子。”   客客气气的态度,让宋明昭心如刀割,只好道:“你、多保重身体,虞祖母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虞幼窈只是低声应下。   送走了男客,接下来镇国侯府的女眷也过来了。 第731章 唱衰   虞梦湘也在一起。   老夫人去世第二日,虞梦湘就回了虞府,帮衬着嫡母的丧事,只是她是出了嫁的女儿,是不能留在娘家吃夜饭,过夜,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宋老夫人一到了虞老夫人灵前,扑通跪了蒲团上,嚎哭:“我的老姐妹哟,你咋说走就走了捏,你为儿女操持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儿子的福没享到,孙女儿的好,也没瞧见,你说你,到底图得什么啊,你男人是个缺了德的玩意儿,自己个儿早死,早超生了,留了你们孤儿寡母,你们虞府的这天,你儿女们的前程,是靠了你一个寡妇,流汗又流泪,靠着你守节和半生辛苦换来的……”   虞宗慎低着头,虞老夫人去世之后,他每日守在灵前,百事不管,万事不问。   便是族里寻他商量事情,他也只道:“你们决定就好,我如今是丁忧的孝子,本该不从官,不理事。”   初生三年不离母仔,时刻都要父母护料,父母亡故后,儿子也应还报三年,这是生恩。   装了十几年的孝子、贤夫,严父,他按照母亲所希望的那样,长成了母亲想要的样子,这是养恩。   他做了首辅,光耀了门楣,让母亲看到了虞氏族的兴盛,这足以抵消了,寡母为他的付出。   生养、养恩、付出,他都一一还报。   虞宗正本来就因为,老夫人的死心虚,听了宋老夫人这一番戳人脊梁骨的话,连挺直的腰杆也不禁一塌,人也有些畏缩了。   虞幼窈也红了眼眶,虞宗正和虞宗慎能有如今的成就,一方面得益于她生母的钱财,但最大一方面,却是得益于祖母守节的大好名声。   无论是和离之妇,休妇,再嫁之妇,名声总归不好,也总会叫人瞧不起,会给家里带来耻辱。   相反,为丈夫守贞守节的寡妇,却会受到世人的尊重,妇有节,而子女有德,家有贞妇,不管到哪里,都要被人高瞧一眼。   连朝廷也愿意重用。   镇国侯夫人连忙过去扶宋老夫人,宗长太太也凑过去劝说。   宋老夫人不肯起来,在虞老夫人灵前哭天抢地唱衰。   从虞老夫人嫁进了虞府开始,字字句句,全是虞老夫人从前的辛酸,那些风光背后,不为人知的无助与辛苦。   简直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想想也是,在这个以夫为天的世道,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从前大家不说,是因为不好说。   现在人都走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得?   任一屋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最后还是二老太太闻声过来,也不禁红了眼眶:“老祖宗与我们家老夫人好了一辈子,老姐妹走了,老祖宗心里头难受,这也是人之常情,就随了老祖宗去,一些话憋了大辈子,说出来才好。”   宋老夫人这一唱衰,就哭唱了两柱香,后面连声音也哑了,一边哭着,就将虞幼窈搂进了怀里:“我的乖孙哟,你祖母这才去了几天,你咋就瘦完了相,以后没有祖母疼着,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啊,造孽哟,多好的孙女儿,你祖母咋就能狠心,双眼一闭,双腿一蹬,就没有了呢……”   虞幼窈十三岁,正是相看订亲的年岁,有了宝宁持的批命,要迟些时候,但这并不妨碍,虞老夫人暗地里寻摸,准备。   养了十几年,这才养大了的孙女儿,亲事都未成,虞老夫人怎么就放心去了?   她不信!   “宋祖母,我好想祖母……”虞幼窈哭得一抽一抽地,强装的坚强,在宋祖母怀里,彻底崩溃瓦解。   孝堂里,又是一片哀戚声泣。   镇国侯府担心宋老夫人的身体,好说歹说地劝,可算是将宋老夫人劝离了孝堂。   宋婉慧拉着虞幼窈的手:“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病了?我们进府的时候,看到你们家送胡御医出府。”   不管谁家过来祭拜,都先要安排歇一盏茶,一家一家地,男女都要岔开了进孝堂,以免客人一下来得太多了,失了礼数,也冲撞了孝堂。   他们家进府之后,是等道士安顿了后,这才请去了孝堂。   虞幼窈声音沙哑:“胡御医只说是疲劳过度,肝气郁结,开了药,往后多养着些,就没事了。”   宋婉慧看着她,白玉般的手,都瘦出了关节:“怨不得瘦成了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可要顾着身子。”   从前虞幼窈也瘦,身骨柔桡嫚嫚,透了娇润之态,可这么一瘦,就有些太瘦了,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   虞幼窈点点头。   见她眼睛红肿了,面色苍白又憔悴,宋婉慧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我本来想给你写信,但我娘不让,她说虞祖母去世了,你们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让我不要添乱。”   虞幼窈道:“这些日子,家里是挺忙得,虽然有族里帮衬着,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家里出面操持。”   姚氏虽然也是媳妇,但是两家是分了家得,老夫人归了大房,丧事也是以大房为主,二房为辅。   大房这边没得长辈,她既嫡又长,还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儿,就要挺身而出。   接下来,齐府也过来了。   齐老夫人和宋老夫人一样,跪在虞老夫人灵前,又哭又唱,折腾了好大半天,这才劝进了屋里。   结果呢!   齐老夫人和宋老夫人一碰面,话都没说,就抱一起哭得不能下地,一屋的媳妇子、孙女儿凑过去劝也没用。   虞老夫人这辈子到底受了多少辛酸苦楚,他们这些老姐妹儿,才是最清楚的。   寡妇门前是非多,没错也有三分错。   虞老爷子才去的十几年,虞老夫人做为年轻媳妇,甚至连门也不能出,京里头办宴,也不能参加。   就是去寺里,也要寻了老姐妹一起搭伴。   一个女人,既当男人又做妇,可男人干的事儿,她一个寡妇不能出面,就只能想法子去算计,去周全,尽量妥当了去。   不是谁都是天生会算计,是被生活逼得没法了,只能算计。 第732章 精乖   申时才过半(十六点),宗长太太记着虞幼窈的身子,过来劝虞幼窈早些回去休息。   这会儿日头快要落山,也不会再有人过来祭拜。   长辈也是一片好心,虞幼窈不会不知好歹,驳了长辈关怀,只好回了窕玉院。   许嬷嬷见她回来了,多少松了一口气:“夏桃拿了胡御医开得方子,出去抓了药,小厨房里也熬上了,我按照胡御医给的脉案,准备了调理的药膳,你先把药喝完了,再泡一泡脚,之后再用晚膳。”   虞氏族里能对虞幼窈照顾一些,总是好得,不然再这样下去,哪还能吃得消。   这丫头性子刚强得很,早早就劝她,多注意些身子,却怎么也听不进去。   换作平常时候,她还能拘着些。   可虞老夫人早前病着,虞幼窈想多陪着祖母,在床榻边上侍疾,她只能劝着,没法拦着,劝不动了,也只能多准备些食补。   之后虞老夫人去世,家里没得长辈操持,她是既不能劝,也不能拦。   虞幼窈也担心身边的人担心她,便是有些不舒服,也都能忍就忍着。   忍着忍着,可不把人给折腾了,把身子也憋闷坏了。   虞幼窈扑进了许嬷嬷怀里撒娇:“姑姑,你可别生我的气,也是我平常身体好,就疏忽大意,听不进你的劝,我知道错啦,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你啊你,”许嬷嬷好气又好笑,轻点了她额头,嗔怪道:“只要以后好好吃药,不作妖,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丫头,从前也不怕喝药。   现在喝药,总要人哄着。   倒是会变着法儿地撒娇卖乖,让人心疼。   虞幼窈撇了一下嘴儿,勉强答应了。   见她一脸不情愿,许嬷嬷也是一脸无语,现在答应的好好得,等到吃药的时候,估计又变话了。   虞幼窈回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春晓端了药过来。   虞幼窈凑过去闻了一下,连小鼻子都皱歪了,嘴儿更是翘得老高,一脸嫌弃:“姑姑,这药是不是很苦?”   许嬷嬷收起了笑脸,木声道:“良药苦口,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好好喝药的。”   虞幼窈理直气壮:“可姑姑您也没说过,这药这么苦呀!”   许嬷嬷连脸也木了,没好气道:“那我现在说了成不成?!”   虞幼窈眼珠子转了下:“那我等会喝成不成?”   许嬷嬷差点给气笑了:“这药要趁热喝,等会就凉了,不仅会更苦,药效也会弱几分,而且空腹喝药的效果更佳。”   虞幼窈见许嬷嬷肃着脸,有些唬人,也不敢作得太过,就端起碗,送到唇边上抿了一小口,顿时连小脸都皱了,连忙放下了碗,直摇脑袋。   许嬷嬷将药端起来,只好亲自喂她:“行了,你可别作了,我喂你行了吧!这么大的人,还总要喂药,臊不臊脸。”   虞幼窈狡黠一笑,连忙坐好了身子,高兴道:“姑姑亲手喂得药,一点也不苦。”   许嬷嬷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乖。   就会卖乖!   喝完了药,虞幼窈又泡了一柱香的脚,许嬷嬷端来了晚膳。   有菠菜汤,蜜渍南瓜,还有用莲子,龙眼做得养心安神粥,桑葚蜜糕等等,另外还准备了杏仁鲜羊奶羹,上面漂了一层黄油。   虞幼窈指了指:“这是什么?”   许嬷嬷道:“是鲨鱼肝蒸煮的肝油,《药经》记载,可明目解郁,味道略带腥油,你以后每日晚膳用一碗杏仁羊奶肝油羹。”   虞幼窈端起来用了一些,满口腥油,带了独特的甜香,并不腻口,味道竟然还算不错。   晚膳虞幼窈胃口还算不错。   许嬷嬷终于放心了一些。   用完了膳,虞幼窈终于想到了:“对了,表哥说要送给我的礼物,送过来了吗?”   怪不得连心情也好了许多,许嬷嬷笑了:“送了一个大箱子过来,就搁在偏房里头,你可得慢慢瞧。”   瞧完了之后,估计还要更开心。   总算是一物降一物,有个能治她的人。   虞幼窈连忙拎了裙子,去了偏房,果然见里面摆了一个漆木大箱子,锁子是打开的,虞幼窈扳开了铜片,掀开了箱盖,就见里头整齐又摆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   她拿了上面最精巧,还镶了不少宝石金玉的小盒子,打开来瞧。   里面摆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弯匕,外鞘上镶满了宝石金玉,瞧见珠光宝气,贵而不俗,虞幼窈拿起匕首,把柄不长不短,正好够她一只相握,缓缓的抽出外鞘,露出了雪亮的匕身,弯月如勾,锋芒毕露,透着寒光。   “好匕!”虞幼窈惊叹一声,连忙扯了一根自己的头发,放到刃下,轻轻一吹,头发断了,她惊瞪了双眼:“这就是传说中的吹毛断发?”她连忙喊了春晓:“快给我找一个铁片来,我看看它是不是还能削铁如泥。”   春晓连忙去找了柳儿。   小姐屋里的事,都春梅带着柳儿在整理。   柳儿也不知道打哪里,果然找了个铁片过来。   虞幼窈握着匕首,去削铁片,用力也没削动,顿时有些失望。   这时,屋里传来春晓的声音:“表少爷好。”   虞幼窈还没反应过来,殷怀玺已经进了屋,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虞幼窈将铁片拿给他看:“我试试这把匕首,是不是削铁如泥,结果并不是,不过能吹毛断发,已经很不错啦。”   殷怀玺听得好笑,接过了铁片,又拿过她手中的匕首,轻轻往铁片上一削!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看着被削下来铁片,一脸得不可思议:“你能削铁如泥,我为什么就不能?”   她方才用了老大力气了。   一定不是力气不够大。   殷怀玺“哈哈”一笑,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百炼铁成钢,钢与铁本质相同,寻常人自然做不到削铁如泥,我方才是用了内力气劲。”   “原来如此,”虞幼窈恍然大悟,接着又高兴起来:“这把匕首很漂亮,而且这么厉害,是从北狄那边得来的吗?”   大周朝直匕比较常见,弯匕工艺更难一些,并不多见。 第733章 心惊肉跳   北狄擅骑,很崇尚弯刀弯匕。   他们的弯刀,专用于马上冲锋,一度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后来大周朝发明了斩马刀,用于克制敌人的弯刀,终于在战场上,有了一定的优势。   殷怀玺道:“从哈蒙那里得来的,比起大周朝,各种兵器种类繁多,北狄更擅长弯刀弯匕,这把匕首是我之前与哈蒙对战,赢了他之后,他派人送来的“诚意”,是他们这一支族最好的武器,北狄崇赏武力强者,佩戴的武器强弱好坏,也是他们实力的象征,最好的武器,掌握在最英勇的勇士手中,哈蒙向我献上匕首,代表了尊重之意。”   虞幼窈凝眼看他:“你还和哈蒙打过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殷七提过?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察觉自己又失言了,殷怀玺心里一阵窒息:“就是与哈蒙交易之前,双方主将先打一架试探一下彼此的实力,才能决定后面交易该如何进行,没让殷七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殷怀玺在这一次的交易之中,占尽了主动与上风,想来是与这一战有关。   她琢磨了一下,就听出了问题:“你是不是受伤了?”   殷怀玺闭了嘴巴,没说话。   虞幼窈白了他一眼:“别以为装哑巴就能蒙混过关,你要是没有受伤,怎么还会怕我担心?你当我是傻子吗?”   “没有,没有,”殷怀玺连忙道:“手臂受了伤,已经没事了,哈蒙断了一条手臂,比我更惨。”   “我是在问你,谁关心哈蒙受伤重不重,惨不惨,你不要左顾右言其他,”虞幼窈瞪了眼儿,连语气都连了恼意:“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殷怀玺下意识要说不严重。   虞幼窈眼儿又是一瞪,将他到了嘴边上的话,也瞪回去了,殷怀玺动了动喉咙,还真就变成了哑巴。   可把虞幼窈气得:“不骗我,就想瞒我是不是,如果只是受了点小伤,你怎么会怕我担心?两军交易,哈蒙断了一条手臂,你们虽不是以命相搏,肯定是以血相拼,对不对?”   殷怀玺低下了头:“伤得有些严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没让你狡辩,”虞幼窈气呼呼地,可劲儿地瞪他:“把袖子卷起来,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殷怀玺乖乖地卷起了左臂衣袖,他皮肤白皙,手臂上肌理均称,线条流畅,薄薄的肌肉覆在坚实的手臂,显得十分平滑有力。   虞幼窈一眼就看到手臂上,一条突兀的伤疤,从肩膀处一直到手肘处,伤口已经好了,上的结痂刚刚脱落不久,伤口颜色也不重,还透了些粉红,瞧着也并不吓人,但乍然一瞧,这么粗长的一条疤痕,令有些心惊肉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红了:“疼不疼?”   殷怀玺本来还有些得意,也不枉他伤好了之后,一直坚持擦了许久的褪疤药,本来有些狰狞的伤口,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   这会儿,虞幼窈眼眶一红,他有些心慌意乱了:“已经没事了。”   虞幼窈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了,因为她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以后这样的情况,会有很多很多。   她轻颤了手指,指腹忍不住覆在殷怀玺手肘上面的新疤上:“有没有伤到筋骨?像这样的伤,看似伤口愈合恢复,但其实因为伤口太深,内里损坏的血肉,还没有彻底长好,若不能加以调养,时日久了,就会落下暗伤,你是知道的,那些身经百战,久经沙场的战士,几乎每一个都有一身暗伤,年轻时保家卫国,把命给了国家,等到年老了,落了一身病根病痛,把病痛和苦楚给了家人。”   战场上,受伤避免不了。   她不会做一些无畏的要求,这对殷怀玺来说,不是关怀,而是负担,上了战场,殷怀玺只能为他手底下千千万万的战士负责。   不该为她负责。   她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殷怀玺,要保重身体,不要轻易受伤,就算受伤了,也不能因为伤不致命,就不在意。   有伤了,就该好好的治,不要把暗伤留在身体里,更不要把病根,带给家人。   殷怀玺低头,小姑娘尖细的手指,宛如羊脂玉一般莹润白腻,轻轻摩挲着他手肘上方新生的嫩肉,有一种轻微的酥痒。   仿佛伤口才结痂的时候,外面覆了一层硬质的血痂,内里的肉却轻微地刺痒,不能抓,也不能挠,痒进了肉里头,窜进了心里头。   令他心尖儿,也止不住地发痒:“没有伤到筋骨,这段时间,一直都有擦药,你做的养元丸,我也有按照你的交代,每日睡前一粒。”   养元丸有固本培元的作用,效果温补,长期久服,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被称作“小保天丸”。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我早前做了一些补血丸,你拿些回去吃,每日早上服一粒,连服三个月,没有不适,可以继续服用,与养元丸药性不冲突。”   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流了不少血。   殷怀玺自然对她言听计从:“都听你的。”   虞幼窈弯了唇儿,手指从殷怀玺手臂上挪开:“以后受伤了,不要再瞒着我,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为你处理伤口、熬药,准备恢复身体的香药、药膳、食补等,助你恢复身体,再战沙场,还是能做到的。”   殷怀玺柔声道:“是我小瞧了你。”   虞幼窈指腹轻抚了粉红的新肉:“我知道,你害怕我担心,其实比起担心,更多的却是,”到了唇边的话,猛然察觉了不妥,她连忙垂下眼睛,生生将话咽下:“但我知道,你受的每一道伤,都是你身为武穆王的骄傲和荣耀,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   殷怀玺倏然握住她的手,逼问道:“更多的却是什么?”   虞幼窈慌乱地抬头,瞧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眼里头,是一片晃人眼晕的星河,令人不敢逼视,她连忙低下头:“没、没什么。” 第734章 顺恩伯府   殷怀玺加重了语气,继续追问:“更多的却是什么?”   虞幼窈又埋低了头,几乎不敢去看他了。   殷怀玺将她按到胸口前:“你听着我的心跳,告诉我,更多的却是什么,不要骗我,更不要沉默着,瞒着我。”   殷怀玺的心跳很急,和她一样急。   虞幼窈突然就能理解,有心灵犀一点通的意思了,她小声道:“比起担心,我更多的却是心疼我受伤。”   殷怀玺笑了,小姑娘面颊一片嫣红,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逼她了,将装鞘的弯匕,放到她的掌心里:“这把匕首,你留在身边防身,北狄还盛产一些不错的药材香料,以及奇石宝玉,我都挑了一些。”   虞幼窈果然很感兴趣,连忙蹲到了漆木大箱子前,一一打开了里头大小不一的盒子。   除了肉苁蓉外,还有媲美人参,十分贵重的沙漠不老药“琐阳”,补阴扶阳,润燥养筋,而且性温,在大周朝十分少见。   因此多用于兴阳益精,可谓是千金难求。   殷怀玺见这一小匣子“锁阳”,目光微闪,这种药材的名字,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而它的功效,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如雷贯耳”,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御女圣药”,最难能可贵的是,它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付出了不少代价,才从哈蒙手里换了一些,这一部分是给虞幼窈补身用的,另一部分他自己收着。   将来总有用处。   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各色的宝石、玛瑙,奇石,颜色纯正鲜亮,一颗一颗饱满莹亮,陈放在盒子里,宝光莹匣。   饶是虞幼窈不缺这些,也是大开了眼界。   殷怀玺见她喜欢,就道:“北狄盛产各种宝石、玛瑙,品质比大周朝好,也因此物以稀为贵。”   但其实,北狄的宝石、玛瑙在狄部并不稀罕。   狄人也知道,大周人稀罕这个,但狄部与大周朝,没有开通互市,东西就值不了价。   也有一些游商铤而走险,与狄人交易,但也都是私底下,上不得台面,就注定更好的东西,没办法流通。   双方在第一次交易结束之后,本着彼此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哈蒙大大方方送了一大箱子,宝石玛瑙给他。   他也送去了大周朝贵重的药材、补品,助哈蒙养伤。   这些都是他挑选了其中最好的。   虞幼窈拿了一颗鸽血红宝石,这颗红宝石,有鸽子蛋大小,便是还没有打磨,已经红润透亮,纯正无比。   她举高了红宝石,发现宝石的内部,仿佛盛满了如血似荼的红浆,阳光穿透进去,就像火焰一样热烈燃烧,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她又拿起了一颗纯正的蓝宝石,宝石内宛如一片深邃的汪洋,蓬勃着旺盛的生命力。   虞幼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品质的宝石,忍不住惊叹道:“我们大周朝就没有这样鲜活、浓郁、纯正的宝石,如果将来有一天,周、狄两国能开通互市,北狄用大周朝稀罕的宝石,玛瑙,换取他们需要的茶叶、丝绸、盐、粮,双方各取所取,就不用打仗了。”   殷怀玺轻笑:“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将来未必不能实现。”   开通互市,在大周朝是不可能完成的。   狗皇帝当年北伐,全军覆没,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对北狄更是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和北狄讲和,互市?!   另外就是,北狄崇尚武力,本身就十分好战,想要与北狄达成互市,就必须血腥征服,打到他们俯首称臣。   再有就是,北狄各支部分散,“仇汉”之人不在少数,光血腥征服还不够,还要统一北狄各部。   看着虞幼窈潋滟的山眉海目,殷怀玺眼中闪动着蓬勃的野心。   而虞幼窈又被殷怀玺从北狄带回来的吃食,吸引了心神,并没有看到。   头七过后第三日,唐府登门了。   科考舞弊一案后,唐大爷上下活动,没能重回翰林院,在岳家的帮衬下,进了詹事府,做了少詹事,秩正四品,维持着体面,却也不复从前风光。   唐云曦订了亲,只等及笄就要出嫁。   订得是通政使奉家的嫡次子,是唐大夫人托了娘家说得亲,听说一门不错的亲事,只等朝廷重开科举,奉二公子取得功名,两家就要准备婚嫁六礼,待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亲迎一应礼数行完了,差不多也该一年了。   所以,唐云曦在家里绣嫁妆待嫁,也不好出来走动。   不过唐云曦人没过来,却给虞幼窈写了信,托了唐大夫人带过来。   虞幼窈感激地接过书信,向唐大夫人行礼。   唐大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节哀顺便,可别累了身子。”   虞幼窈劳累成病,忧思成疾,却还强撑着身子,帮着操持老夫人的丧事,一片纯孝,令人感慨万千。   唐府出了孝堂,虞幼窈去了偏房,打开了唐云曦的信。   信中多是安慰之词,也提了奉二少爷对订事很上心,时常过府看她,首饰、吃食、顽物等,都是借了长辈的手,传到她的手中。   虞幼窈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唐云曦娇小玲珑,长得俏丽可人,这两年也传出了不少贤名。   奉家祖传了一幅蜀绣图,因为时间久了,绣图有一处破损,奉府寻了不少绣娘,都说上面的针法特别,无法修补。   唐云曦是参加奉府举办的小宴时,在奉老夫人屋里见到了这幅绣图,见绣图破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结果这一句,头头是道,奉家更是大喜过望,托了唐云曦来修补。   巧在这时,奉二公子过来请安,见了屋里的画面,不好贸然进屋,就一直等在外面,就将唐云曦看进眼里去了。   两人因此结缘。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两人是郎有心,妾有意。   没过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禀报:“金陵府来人了。”   虞幼窈只一愣,就反应过来是哪家。   虞老夫人姓江,出身金陵顺恩伯府,虞老夫人的父亲,是顺恩伯府的嫡二子,长子继承了爵位,江二爷走了科考的路子,考中了进士,因名次比较靠前,又选馆进了翰林,成了庶吉士,就留在京里任官。 第736章 安葬   一时间,顺恩伯府风头无两。   但是,好景不常。   虞老夫人嫁进虞府不久,父亲因同僚的一首禁诗,受了牵连,举家判了流放,一家人没熬过流放之地的苦寒。   顺恩伯府被夺了爵,其余人等,并没有受到牵连。   任谁也知道,江二爷是两榜进士,又是翰林“储相”,是受了牵连才获罪。   若当时,江府能顾念些情份,对流放之地的江二爷一家照拂一二,朝廷也不会追究。   等江二爷在流放之地熬个两三年,为当朝皇上编一本歌功讼德的书,上疏朝廷,顺恩伯是老牌勋贵,就算被夺了爵,在朝中人脉仍在。   江家上下打点一二,江二爷一家肯定是能回来,甚至还有可能官复原职,一般而言,因流放获罪,又官复原职的人,朝廷都会重用。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虞老夫人和娘家没了往来。   守了寡的女人,若有娘家帮衬着,日子也不会太难,但江家并不顾念外嫁的姑子,以致于虞老夫人这一辈子过得无比辛酸。   女人这一辈子,最悲苦的莫过于,早年丧母、少年丧父,丧兄、壮年丧夫。   虞老夫人三样全占。   江家来得是虞老夫人的七堂弟与侄儿,江老爷子不到五十,可鬓角白发霜白,尽显了老态,是被儿子扶着进了孝堂。   恍惚地看着姐姐的灵位,他不由得老泪纵横:“蘅姐姐在家里时,同我关系最亲近,我那时候年岁小,蘅姐姐经常带我一起玩儿……”   虞老夫人闺名蘅芜。   是一种香草的名字,耐寒,耐瘠薄,耐干旱,生命力十分顽强。   江蘅芜也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长成了一个顽强的人,便是尝尽了世间辛酸苦楚,依然傲立霜寒。   儿子红着眼眶劝他:“爹,您和老姑差了十岁,咱们家出事那会,您才半大一点……”   便是后来联系上了,隔阂了多年,也不复从前了。   老姑是个要强又倔强的人,经历了家族无情、丧母、丧父、丧兄、丧夫之后,一颗心跟冷水似的。   老姑记恨着娘家对她一家的无情无义,不愿再与娘家往来。   他爹也是年少气盛,写了几封信,没得到回信,也堵了一口气。   本就疏远了的情份,经此这一遭,就彻底造没了。   江老爷子在蘅姐姐孝堂前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这场面着实令人唏嘘。   五叔公过来劝他:“人死恩怨两消,老夫人在天之灵,一定能理解你的,晚辈们都看着,快别哭了……”   好劝歹说,折腾了老大半天,总算是把江老爷子劝住了。   江老爷子看向了虞幼窈,和蔼地道:“你是蘅姐姐最疼爱的长孙女幼窈吧,”他打量了虞幼窈,点点头:“好孩子,你祖母去世了,今后若有什么难处,就往金陵江府去一封信,但凡能帮得上的,我们家定不会推辞的。”   这是要代替虞老夫人,照拂虞幼窈。   宗长一脸怪异地看了虞幼窈一眼,本朝皇帝登基之后,大赦天下,赦免了一些因受牵连才获罪的罪官,这都是惯例。   虞老夫人的父兄也在其中。   但因为虞老夫人的父兄皆已亡故,朝廷难免恩典其家人。   到底是有底蕴的老牌世家,金陵江府摆脱了“犯官”的名头,这些年来,隐有起复之势,而江府这一代的掌家人,正是江七老爷子。   果然不愧是天生贵命!   都几十年没有往来的江府,送上门来给她当靠山。   虞幼窈从前也听祖母提过娘家的事,旁的没多说,这个“七弟”却没少提过,每一次提及,语气之中多少透了一些遗憾。   祖母不是不肯愿谅“七弟”,只是娘家人伤她太甚,在她最艰难,最悲苦,最绝望的时候冷眼旁观,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亲人之间最忌隔阂,一旦隔阂产生了,即便强行往来,将来也是伤人伤己,一地鸡毛,倒不如各自安好,都记得彼此最好的时候。   “多谢表舅公,”虞幼窈对江老爷子,也十分恭敬:“祖母也时常提及表舅公,心里对表舅公十分挂念,常常说,虽不能重续姐弟之情分,也盼着各自安好,心中常怀念。”   江老爷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他骄傲又要强的蘅姐姐说得话,不禁泪洒当场,怔怔地看着蘅姐姐的灵位,久久不能言。   原来,蘅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他。   如果他当年,厚着脸皮,多给蘅姐姐写几封信,就算冒着家中的责罚,也要上京看一看蘅姐姐,他和蘅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渐行渐远,渐疏离?   到底是他做得太少。   蘅姐姐顾忌得太多。   他们彼此牵挂,可谁也不肯多走一步。   终究走到了今日。   江老爷子在虞府呆了四天,直到二七天过了,这才动身回了金陵。   临走前,他将儿子留在京里,让儿子为虞老夫人披麻戴孝,将虞老夫人送葬完了,再返回金陵。   如此,也算全了与蘅姐姐一番姐妹情谊。   江府事毕,很快就进了九月。   祖母是八月十三日晚,亥时去世。   丧事办三七天。   九月初四,宴客作夜,宫里送来了表旌,谓立牌坊以显扬之,彰其节烈,忠贞,显有德,旌德树善,有国常规。   虞氏族阖府谢恩,满堂宾客跪德。   自至之后,虞氏族里除了忠烈公,又多了一座旌德碑坊,是荣耀,光德,更是警示。   虞氏族彻底兴复。   九月初五,扶灵回族。   九月初六,从族里出殡。   祖母下葬之后,虞幼窈在族里呆了五天,直到祖母的四七天过了第二天,这才和殷怀玺一起返回府里。   一晃眼,祖母已经去世了一个月。   回府之后,虞幼窈就开始安排离府的一应事宜。   岳嬷嬷过来寻她,提了庄上番薯的事:“扦插起垄种的,比根块种植,产量要多两三倍有余,一棵株藤上最多能结六七个,最少也有三四个,最大得有甜瓜那么大,而且口感要更好一些,汁多甜脆。”   虞幼窈很激动:“六七月份扦插的一批,产量如何?” 第737章 病倒   端午节前后种的那一批,因种子有限,还在少数。   等到端午节前后种的那一批发了藤,正值六七月份,全国各地区这才大范围种开了,这一批才是最多的。   岳嬷嬷一脸喜气洋洋:“庄上懂农事的老农说,番薯贱种贱活,不挑时候的,早种早收,晚种晚收,最迟十一月还能收成。”   庄上的老农,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猜测,只不过未经证实,虞幼窈心中还悬着。   如今猜测被证实,心中的一颗大石总算是落定了。   岳嬷嬷也是一脸激动:“我们庄上最早的一批番薯,是二月底种下来的,收成的时候,老农说这一批种得早,熟得早,晚收了一个月,八月份收成最合适。”   “端午节前后种植的,眼下正是收成的最好时机,而且这一批产量也最高,应是最佳种值时节。”   “不过,庄上的老农还说,各地气候温差有所差异,番薯成熟的时间,也有些不同,北方下半年气侯干冷,番薯成熟期是八九月份左右。”   “南方气温适宜,五六月份才是番薯的最佳种植时间,十月份才是番薯的成熟期,浙江那边的番薯,肯定不愁收成了。”   虞幼窈很高兴:“番薯产量高,又饱腹,从每年二月到十月,种植期几乎长达了半年,而且还贱活,如果能在全国推广种植,大部分老百姓都能填饱肚子了。”   岳嬷嬷笑了:“番薯已经在南北地区广泛种植,到了明年种植范围肯定还要扩大,用不了两年,全国种植就能达成。”   大小姐仅凭着一己之力,在浙江水灾,北方旱灾之际,力挽狂澜,解决了部分灾民的饥荒问题。   未来番薯种植范围扩大,这天下万万百姓,也将受惠于番薯耐干、耐脊、耐贫、不挑地区、气候、种植期长、贱活,且产量大、饱腹、口感好等等。   届时,小姐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虞幼窈也笑了:“真好啊!安得绿藤满田间,世无饥荒,万千黎民俱欢颜。”   若是旁人可能会觉得,小姐是口出狂言,可岳嬷嬷知道,这是小姐所愿,而小姐也一直在为这个愿望而努力。   她收集全国各地区的作物,在全国各地区试种。   每个地区只要种活一种,那个地区,就要多一种农作物,老百姓们家里收成的粮食就会多一种。   这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事。   岳嬷嬷转了话:“庄上的一应事,也都安排好了,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泉州?”   虞幼窈神情有些低落:“至少要等祖母五七过了,那天祖母肯定在望乡台上,等着望我最后一眼。”   到了五七这一天,虞府一家老小,在太阳未出之前,在大门处摆一桌供菜,一家人围跪在供桌旁,面向东方哭泣。   这就是“望五七”,这一天亡人,也会走上“望乡台”上,望子孙后代最后一眼,之后就真的阴阳相离,天人永隔。   五七过后,时间就到了九月下旬。   一夜北风呼啸怒咆,第二日就入冬了。   气候倏然变化,虞幼窈才调养好些的身体,倏然就病倒了。   京里头人人都知道,虞大小姐是一早就病在身上,只是之前忙着操持虞老夫人的丧事,强撑了身子,如今虞老夫人一安葬,虞大小姐身上紧绷的一根弦儿,被拉到了极致,就绷断了,人也病倒了。   第二日,当今皇上在朝堂上,盛赞:“虞老夫人节烈忠贞,韶仪县主不负其教导,孝义存心,仁德厚善。”   虞宗正跪谢圣恩。   宫里的太后娘娘得知虞幼窈病了,派沈姑姑亲自送来了不少金贵的药材补品。   这才九月,虞幼窈身上已经披了一顶银鼠毛斗篷,一进了屋,将身上的斗篷一拿,从前娇润的人儿,苍白着脸儿,带了一身的病气,里头素白的衣裳,更衬了她骨瘦又细弱。   可见是没少受罪。   沈姑娘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就传达了太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赞韶仪县主至纯至孝,让您保重身子。”   虞幼窈跪地谢了恩,将祖母转赠到她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折成银两,捐给了朝廷,用于一再拖延,一直了无音讯的旱灾款。   足足有三十多万两之多。   沈姑姑没料有此一出,一时间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虞幼窈拖了病体,跪地捧高了盒子:“祖母一直忧心北方旱情,奈何走得太突然,许多事都来不及交代,她供奉了菩萨大半辈子,佛家常言,世间因果缘法,自有般若,如此也算全了她与菩萨一场因果缘法,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姑姑也不好不接,只道:“朝廷得了消息,北方大范围种植了一种名叫番薯的作物,此作物叶藤茎块都能食用,而且产量很高,八九月份收成,大大缓解了北地饥荒,朝廷目前正在筹集粮药,准备赈灾一事。”   依然没说什么时候赈灾。   连京郊外面都集聚了不少流民,更何况是其他地方?   想来一些偏远贫困地区,早已经是饿孚遍野。   虞幼窈垂了眼睛,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讥讽,也没提番薯是她推广种植,目前朝廷只得了消息,具体事宜,还要等到赈灾的官员到了北地之后,调查番薯在旱灾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追溯其来源,才会上疏朝廷。   朝廷才会有所反应。   可这并不是朝廷一再推迟赈灾的原因。   原本北方旱灾一事,是由内阁首辅虞宗慎主理,户部也一直在做准备,但因为祖母去世,虞宗慎丁忧在家,内阁一应事宜,都由几位次辅协同主理,主事的人多了,声音就多了,意见不同统一,事精就多了。   内阁明争暗斗,互相倾轧,真正能为民,肯为民者少,虞宗慎的离开,给了阁臣们揽权的机会,原订八月底的赈灾,一再推迟,拖延。   也因为北方大部分最偏远,最贫苦的地区是在武穆王治下,镇守北境的五十万幽军是威慑,更是震慑。 第738章 用心之深   早两年周厉王一案,北地血流成河,所以北地至今还算安稳,小股骚乱、动乱在所难免,但像浙江那样的暴乱,却还没有。   可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臣们,难道就不知道,赈灾一事每推迟一柱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甚至是一天,就有无数百姓,因为饥荒、寒冷而死去吗?   肯定是知道。   只是不在意而已。   送走了沈姑姑,虞幼窈疲惫地回到窕玉院。   许嬷嬷连忙端来了热药。   虞幼窈喝了药,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歇了不多会,殷怀玺听到风声过来了:“胆儿肥了,都敢明目张胆地试探朝廷。”   虞幼窈抱着手炉,身上暖和了,人也有些困倦:“也不全是为了试探朝廷,祖母将名下大部分私产都留给了我,也去衙门办了契,留了存,但这些产业,经过了几十年的经营,明面上和虞府分扯开来,可利益上,却是牵扯不断,既然决心归了母族,便也趁机将一切利益上的牵扯一并斩去,免得将来横生事端。”   祖母去世之后,她就交代周永禾着手处理这事。   殷怀玺点点头,见她精神不大好,心疼得一抽一抽地,折腾了几个月,虞幼窈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终究还是亏了身子。   因此,一场猝不及防的冬寒,就染上了病症,这身子还得去了泉州之后,远离京中是非纷忧,才能慢慢地养好。   虞幼窈轻叹一声:“祖母也一直牵挂北方旱灾,以她的名义捐助一二,也算是替祖母尽一尽心,积一积阴德,祖母临终前没提虞府,也没提族里,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还是有些牵挂,将她的产业捐助了,得名得利的是虞府和族里,也算慰表安慰。”   她帮助族里修祠堂,扩建族学,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殷怀玺握了握她的手,手上还算热乎,只是手心带了湿气,这是劳神伤血的表症:“老夫人生前为了虞府,为了族里,周全了大半生,死后还为族里谋了一座碑坊,惠及族人,她大约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更希望自己名下的产业,能带给你更优渥的将来。”   虞幼窈摇摇头:“祖母为我准备了一批嫁妆,整整二百六十四抬。”   嫁女儿,虽然是嫁妆越多越好,但也有一定的规制。   二百六十四抬肯定是逾越了规制。   但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将提前一天将一些东西抬进夫家,俗称“安家”,便是再多也使得,剩下的东西,才会随着女儿一起进夫家。   殷怀玺倏然觉得,他是不是也该早些将聘礼准备上了?!   虞幼窈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光是一座千工拔步床,就已经价值连城了,用得都是最好的沉香木,最上等的水沉香不沉于水,需要上百年,甚至更久才能成料,因此十分稀少,大多都是用来入药,祖母是从我一出生,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搜罗水沉香的木料,寻了京里头最巧的工匠,花了十几年,还没有完全打造完成。”   照现在的完成进度,估计还得一两年,刚好在她及笄之后。   可见用心之深。   殷怀玺了然了,大户人家嫁女儿,只有在家里特别受宠的姐儿,才会陪嫁床物,而陪嫁的床物,用料也是十分讲究,不是好料都是拿不出手的,最好的就数黄杨木和水沉香,紫檀、黄花梨等稍逊一筹。   也不是哪家,都陪嫁得起千工拔步床。   更何况,还是水沉香木制。   大周朝的床式,有榻、罗汉床、架子床、拔步床几种,其中千步拔步床,是大型床,工艺最为复杂。   它是床,更是一座美轮美焕的小房子,又叫“八步床”,床屋里能行八步之大。   一座千工拔步床,少则三五年功成,多则上十年,最好的千工拔步床要十数年之久。   点点滴滴都虞老夫人的爱护之心!   殷怀玺轻叹一声,也怨不得,虞老夫人都走了一个多月,虞幼窈心里始终放不下,时常夜梦祖母,以致于,连身体也受了罪,便是用了药,好得也很慢。   虞幼窈道:“这些是以嫁妆的名义抬进了窕玉院,不管是虞府,还是族里,没得动用姐儿嫁妆的道理,得了这么多好处,再多了难免贪心。”   殷怀玺点头:“话虽如此,但世间瞧不透,看不穿之人,还在多数,得了一时之利,却是后患无穷。”   比如虞老夫人。   虞宗慎当年,得了谢府全力攘助,开了海禁,虞老夫人见谢府得了朝廷表彰,又豪富,生了贪念,得寸还要进尺。   虞幼窈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也想到了祖母当年作为:“为人处事,当适可而止,不可得寸进尺,就算得了尺,也要放了寸,寸和尺都要,难免失之涵量,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她觉得这话题不好多说,就转了话:“如今我要归母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虞氏族虽重利,却也是礼仪大族,好聚好散,全了彼此的情份和体面,我便是去了谢府,背后有虞府这么一个大世族,想来无论是谁,都要仔细掂量。”   殷怀玺握紧了虞幼窈的手:“你借机试探朝廷赈灾一事,想来近期应该会有定论,接下来就好好养着身子。”   朝廷肯定是要赈灾的,但什么时候,怎么赈,却是个问题。   虞幼窈心系百姓,以一介女流之身,公开以祖母节烈忠贞的名义捐助赈灾,这就相当于将赈灾一事公开处罚。   虞幼窈点点,许是才喝了药不久,有些昏昏欲睡。   殷怀玺转了话:“长安弄了一框新鲜板栗,春晓在外边生了碳火,我给你烧板栗吃。”   虞幼窈来了兴趣,勉强打起了精神:“正好前两天,岳嬷嬷进府时,送了几框番薯,就一并烤来吃。”   番薯不管怎么做,味道都很好。   烤来吃,尤其甜糯。   虞幼窈很喜欢,但许嬷嬷觉得番薯胀肚,不许她多吃。   两人一起去了外间偏室,北方虽然进了冬天,但雪还没下,也不是最冷的时候。 第739章 京中事毕   屋里面支了碳火,暖融融地,不光准备了板栗,还准备了一些,殷怀玺之前从北境带回来的特产。   当然了,要论北狄的特产,当数各种牛羊,殷怀玺就带了不少。   但守孝期间不能食荤腥。   除此之外,北狄还特产许多蘑菇,最难得的要数猴头菇,有“素中荤”的美誉,蘑菇烤来吃,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虞幼窈吃了一阵子的药,嘴里面发苦,加之饮食素淡温补,总也提不起食欲,今儿换了口味,胃口一下就好许多。   一个负责烤,一个负责吃。   不知不觉,虞幼窈吃了不少东西。   如此又过了三日,虞幼窈大义捐助赈灾的行为,又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股捐助风潮。   这一股“赈灾捐助”的风潮,也彻底将内阁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内阁紧急议事。   确定了赈灾日期,于十月初向北地各衙拨款,命其全力赈灾。   虞宗正没有如愿以偿,兼了巡按御史,去北地赈灾,原因是都察院有人上疏朝廷:“亲母去,孝子三年不远门!”   朝臣们纷纷附言。   虽然虞宗慎丁忧在家,但是同为“孝子”,守孝期间的一应规矩,理当谨守,方能显出孝道来。   虞宗正不能反驳,反驳就是不孝。   虞宗慎丁忧在家之后,虞宗正在朝堂上,也不复从前如鱼得水,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惚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他能在官场上一往无利,有谢氏的钱财支撑了人际人脉,也有虞宗慎在内阁里,与他互相照应。   京中事毕!   远在泉州的谢府,得知虞幼窈病了,特地派了商船进京,要接虞幼窈去泉州小住。   老夫人才去不久,家里担心虞幼窈睹物思人,身体难养,就同意了。   族里也没有反对,只道:“承外家骨肉天伦之情,以慰思祖母之情思,这是人之常情,理该如此。”   有了虞府和虞氏族里的支持,原本一些不合礼数之处,也算周全了。   旁人也不会再拿什么“亲人逝,三年不远行”这样的话来苛责什么,法礼不外乎人情。   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虽然有族里,有二房帮衬着办丧事,可谁都明白,虞府两房是一早就分了家得,老夫人归了长房,丧事理应长房为主,二房为辅,族里只是帮衬,丧上的一应事,理该大房出面操持。   虞幼窈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撑起了祖母的丧事。   丧事只办了三七天,可无论是做七,还是法事、宴客、作夜,也都风风光光地,没闹任何错漏,比许多媳妇子都要强。   没有谁会说她不孝。   百善孝为先,既全了孝义,世人便不会苛责。   如今又捐助北方旱灾,也全了一片仁德之心。   九月二十八日,谢府的商船进京了。   和虞幼窈关系不错的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特地从族里赶过来,帮助虞幼窈操持着离京的一应事宜。   不光如此,还带来了族里馈赠于她的一应东西,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三成,而且东西的价值,也高了许多。   光是此举,虞幼窈就知道,那“三十万两”没有白捐。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代表的是虞氏族,对她的重视和慎重,不管她走到哪里,这种重视和慎重,就会伴着她走到哪里。   虞氏一族里,为了她去泉州一事周全妥当,不让她落人口实,这也是族里对她的维护。   近一个月的相处,也足够认清一个人了。   宗长太太握着虞幼窈的手,见她仿佛又瘦了一些,心里有些不舍:“这才几天没见着,怎么就又瘦了,你父亲太不像话了,整日里忙着朝中的事,连家里生病的女儿也顾不上了,可叫你受罪了。”   这话是在厅里头,没有避着下人说出来得。   宗长太太是长房嫡支,在族里头的地位,自是不必说,就算虞宗正到她跟前,也要恭敬地唤一声“宗嫂”。   这埋怨的话,由她来说也不算太过。   乍一听只是关心之言。   但往深了一琢磨,就琢磨出事了。   就仿佛,虞幼窈是病得严重,家里没得亲人好生照顾,不忍大好的姐儿受了罪,这才让她去泉州修养。   也算是周全了,去泉州休养一事。   到了外头,旁人也是能理解的。   但这话,旁人说都不合适,唯有身为宗长一系的宗长太太说来,最令人信服。   二老太太也是直叹气:“我们都知道你孝顺,你祖母去世了,你心里头难受,病了这么久,身体也没有起色,胡御医早前就交代了,这病马虎不得,要忌忧思,忌劳神,忌劳累,需静养,既然在京里没法好好养着,到了泉州,就一定要仔细养着。”   “你还年轻,千万不能亏了身子,你祖母就是这么把身子亏了的,族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祖母,你可不能和你祖母一样逞强,到了泉州,多往族里写信。”   这一番话,是在宗长太太的前话上,又多作了强调。   族里是因为觉得亏欠了虞老夫人,万不能再让虞幼窈和祖母一样,为了家里,亏了身子,所以才让她去泉州修养。   于情于理,虞幼窈去泉州再合适不过了。   饶是虞幼窈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感动:“伯祖母和婶子请放心,我到了泉州之后,就往族里寄信报平安,京里还有劳族里,多照顾一二。”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连忙应下。   虞幼窈又继续道:“祖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四弟,此次离京,我打算带着四弟先去泉州走一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此也能开一开眼界和心胸,于学业有益。”   “在泉州稍作停留之后,表哥会回转幽州,届时表哥会带四弟去幽州,闲云先生前不久,在幽州开了一间崇山书院,表哥与闲云先生是旧识,会举荐四弟进入崇山书院读书,待四弟学业有成之后,再归京。”   虞善思天资不是顶好,但也不差。   重要的是肯下苦功。   学业落后了,他干脆也不追赶,而是夯实基础,基础打牢了之后,加上殷怀玺的注书,学业上颇有进益。 第740章 敬人一丈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闻言,自然十分高兴:“好孩子,思哥儿有你这个姐姐,是三生有幸。”   虞善思不嫡不庶,不管是强留京里,还是回归族里,日子都不会好过,虞幼窈做了这番安排,可见是真心为了虞善思考量。   虞善思是虞氏子弟,他的前程也关系了虞氏。   虞幼窈这样好的心性,也不知道杨氏发得什么疯,虞兼葭又是哪门子的嫉妒,但凡她们俩消停些,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真是又毒又蠢。   虞幼窈摇摇头,又道:“将来,族里若是出了天资不错的读书料子,就给我去一封信,我让表哥帮忙安排进崇山书院,若真是良材美玉,闲云先生也不介意多收几个。”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虞氏为人处事还算公允,举荐几个人,顶多费几包香药,相信虞氏族里,若是够清醒,够聪明,就该明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闲云先生的眼。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更是大喜过望。   几人又亲亲热热说了许多话,把该交代的一应事情,也都交代表楚了,离京的事也定下来了。   商船停在口岸边上。   虞幼窈的东西,是和谢府的商货一起混淆着,装上了商船,以免东西太多,引人注意了,叫人察觉了端倪。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虞幼窈站在院里头,青梧树的枝头上坠满了黄叶,寒风一刮,黄叶簌簌落下,铺了一地的落叶。   殷怀玺手臂上搭了一件及腰斗篷,踩着一地落叶,沙沙而来,将斗篷披到她肩头:“外面又起风了,小心不要着凉。”   虞幼窈捧着暖手炉:“这棵青梧树,还是当年我娘从庄上移栽过来的,我娘去世了,我也要走了,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这棵树……”   她心中有些不舍。   这棵青梧树,承载了她对母亲的念想,搬进了窕玉院之后,她就特别喜欢呆在青梧树下,也承载了太多,她和殷怀玺之间,最好美的记忆。   斩桐斫琴、树下抚琴、烹茶焚香、下棋女红,憩息小歇、看书练字,嬉笑玩乐……   一帧一帧地画面,每一帧都有他。   可即便再不舍,她也不想将母亲当年留下来的东西,留在虞府里:“还是砍了吧!”   青梧树年头不浅了,换到新的地方,也未必能种活。   殷怀玺也有诸多不舍:“我去寻几个擅长植木种树的老农,看看能不能折几枝,试着扦插树植,兴许还能种活。”   前人栽树,后来乘凉。   等将来,他的子孙后代都能树下乘荫。   想一想都觉得十分美好。   虞幼窈可有可无地点头:“倒也不必劳师兴众,种不活就算了。”   殷怀玺点头:“青梧树的木料,你想做什么?”   青梧树除了做乐器外,因为木质容易变形,也不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   虞幼窈道:“宋三姐姐,齐六姐姐和唐五姐姐都有学琴,就将最适合做琴材的一部分送给她们吧,剩余的木料,就先收着,等以后需要了再说。”   见她对青梧木没了别的安排,大好的料子就这样放着,殷怀玺觉得可惜,就道:“青梧木做小型的木匣也是不错,我给你做几个不同款的妆盒,你换着用,再做几个首饰匣子,不过可能要等一阵子。”   虞幼窈惊喜不已:“我也不急着要,随你自己安排。”   殷怀玺颔首:“外面的风越来越大,进屋去吧。”   虞幼窈点头,和殷怀玺一起进了屋。   窕玉院里的一应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完了,屋里显得有些空旷,为了显示主人,只是离开一阵子,多宝阁上,都替换上了一些寻常,却有些精巧的东西。   因在虞老夫人孝期,一应东西都要从简,这些东西也不觉得突兀。   往后这个院子,多半是要空下来的。   且不说她还冠着虞氏姓,这个院子,是原配嫡妻出钱修建,也是老夫人亲自指给她的住处,就单说她还封了韶仪县主,整个虞府就没人敢抢县主的住处。   族里也不会坐视不理。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吩咐夏桃去二房寻了姚氏,只说:“我们家大小姐明儿上午,坐谢府的商船离京,请家里的几位少爷和小姐们一起聚一聚。”   姚氏冷着脸,没说话。   夏桃恭敬地站等,等二夫人回应。   钱嬷嬷在一旁使眼色,见夫人没回应,又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便是二夫人对大小姐有什么不满,也不该使在这处。   二房的少爷小姐们,没少得大小姐的好,大小姐要去泉州,便是顾着手足情份,也要过去叙一叙情份。   姚氏终于回神了,冷淡地点头。   多得话,一句也不说了。   夏桃连忙又说了时辰,这才恭敬退下了。   夏桃一走,钱嬷嬷就道:“你又何必同一个死人较劲?就算当初你知道,二老爷心里有了旁人,这么一个人品好,连公主也娶得的榜眼郎摆在你眼前,你是嫁还是不嫁?”   姚氏呼吸一滞,大户人家女子嫁人,挑的不光是家世、人品、才貌,更是前程。   在虞宗慎之前,家里也为她相看了不少人,可没一个能比得上虞宗慎,当初她和虞宗慎订亲,不知碎了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钱嬷嬷继续道:“你计较二老爷心里没你,但你放眼整个京里瞧一瞧,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家里还有一堆通房、侍妾?便是今天与你郎有情,妾有意,但这份情又能维持多久?宠妾灭妻的人家还少吗?叶女先生是世间少有的才德女子,堂堂世族女子,却沦落到,在我们家当女先生。”   姚氏心口一窒,便想到了自己的爹娘。   他爹后院里,也纳了两房美妾,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可他爹究终对鲜嫩的美妾,更上心一些。   她是不是该庆幸,虞宗慎不好女色,不宠妻灭妾?   一个月里头,连后院也不会踏足几次?   钱嬷嬷轻叹一声:“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哪家媳妇不是熬过来的?”   741章 话别   “你瞧一瞧这京里,有哪家媳妇儿像你这样,嫁进来不多久,家里就分了家,婆母跟了长房,你这个二媳妇,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立规矩,没了婆母指手划脚,也没有妯娌闹腾着受气,自己当家做主,便是老夫人病了,也不需要你到跟前去侍疾,除了二老爷冷心一些,这日子哪来不如意?”   叫她说,虞府这日子简直跟天堂一样。   大房里的大小姐,是怎么病得?   还不是侍疾办丧累得?   好好的姑娘,瘦成了一把骨头,往风里头一站,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是因为分了家,这罪才没让夫人受了去。   姚氏便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祖母不是特别苛刻的婆母,可书香人家重规矩,每日晨昏定省,端茶倒水,时不时还要立一立规矩,不说磋磨媳妇子,却也不想让媳妇子,把日子过舒坦了,时不时也要立一立威。   三不五时地把媳妇子喊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不是逼着媳妇子,为丈夫开枝散叶,就是要纳妾……   母亲总让她处处隐忍,是因为她母亲,就是忍了几十年,熬死了祖母,日子才好过一些。   她嫁进了虞府之后,母亲总觉得她掉进了天堂里头。   钱嬷嬷语重心长道:“你是个有福的,大少爷前途正好,二少爷也有了出息,二小姐聪明伶俐,几个庶女也出挑,待你敬重有加,你也不要想那些有得没得,仔细着将几个儿女拉腾到大,将来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窄,你看看杨氏的下场。”   姚氏有些头疼:“你容我仔细想想。”   这些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令她不能反驳,可她心里还是难以释怀。   钱嬷嬷没再多说。   夫人这是大好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老爷虽不贴心,可对家里却十分周全,没让夫人操太大的心,几个儿女老爷也上心,夫人也没太怄气。   说白了还是惯得。   好在老爷丁忧回了族里,要三年后才回京,以后三不五时地开解一番,这么长时间,大约也能想通了。   夏桃回了小姐,犹豫了一下,就提了二夫人冷淡的态度。   虞幼窈也只了然地点点头:“小聚的地儿,就在外面的庑廊下,因还在孝期,也不宜太铺张,就使人支了碳炉,一边烤火暖着身子,一边烤些菌菇、番薯、板栗,并一些素菜,另外再准备一些点心、干果,果物等,多准备些花样,也就差不多。”   夏桃连忙应声。   时间刚到了隅中(十点),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三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自从二房和大房之间的侧门,被堵了之后,虞霜白她们每次来大房,都是跟着姚氏一起,也呆不了多久,就回了二房,姐妹之间连话都不大有机会说。   姐妹们坐在庑廊下说话。   虞霜白拉着虞幼窈的手,关心地问:“之前听说你病了,我原是打算过来看看你,但母亲不让我们过来烦你,,说你操持祖母的丧事已经十分辛苦了,让你清净些时候,”说到这里,她鼓了鼓脸儿,有些不服气,说得她好像有多么不懂事似的:“你身子好些了吗?”   其实,母亲只不让她过来。   这话是钱嬷嬷说得。   不过钱嬷嬷的意思,也是娘的意思。   虞幼窈点头:“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胡御医说这病不光要治,更要好好将养,将亏损的精、气、神补回来,否则就要亏了身子。”   虞莲玉一脸担忧:“这段时间,大姐姐就没少受累,早前有一次,险些在灵堂里昏倒了,可不能轻忽了去。”   那还是祖母三七天,大姐姐给前来祭拜的女眷们回了祭礼,弯下的身子,一下没直起来,就往后头倒,幸好她站在大姐姐后侧处,连忙扶了大姐姐一把。   饶是如此,大姐姐头晕目眩,身上也使上不气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可把在场的女眷们吓了一跳。   虞芳菲有些不舍:“泉州八山一水,气候也好,冬天没北方冷,很适合休养,大姐姐去了泉州后,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一定要早日回来。”   自从祖母病了之后,两房走动少了,情份难免疏远了些,这会儿,听着她们真切的关心,虞幼窈心里有些难受:“等我到了泉州之后,给你们写信,泉州是大周朝口岸之城,汇通南北,贸易十分繁华,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写信给我,我给你们寄过来。”   一说起泉州的繁华,顿时就冲散了离别的感伤。   姐儿们叽叽喳喳地凑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午时,殷怀玺、虞善言、虞善信、虞善礼、虞善思几个哥儿也都到了。   一群人围着几个碳炉坐成一圈,铁丝网搭在碳炉上,下人们侍立在一旁,帮着递一递食材,也注意主子的安全。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们,在厨娘们的指导下,自己烤制食物。   几个姐儿们都学过了中馈,倒也容易。   倒是几个哥儿们,闹出了不少笑话。   庑廊下面一片欢声笑语。   碍于虞老夫人孝期,这场小聚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落幕散场。   虞幼窈一个人坐在庑廊下面很久,很久……   殷怀玺站在青梧树下看了她很久,很久……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虞府即便有千般不好,可从前的手足情份,也都是真挚的。   悠长的叹息响起。   春晓知道小姐心里有些落寞,就道:“二房的几位少爷和小姐,来得时候都给小姐准备了送别礼物。”   虞幼窈点头,表示知道:“对了,为叶女先生备的礼,都准备好了吗?”   春晓点头:“已经备好了。”   虞幼窈吩咐春晓带好了礼物,径自去了家学。   潇湘院里附近的竹林里,铺了一层枯竹子叶子,笔直的竹杆,迎着寒风,不见苍凉,稀疏,更显得节劲苍绿。   苏婆子见虞幼窈过来了,连忙将她领进了屋里。   叶女先生正在喝茶。 第742章 临别   虞幼窈恭恭敬敬行了跪礼,正儿八经地给叶女先生磕了一个响头:“弟子自幼时便承蒙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弟子顽劣、愚笨,蒙先生不弃,悉心教导,耐心督导,自觉受益匪浅,收获良多,足用一生,先生请受弟子一拜。”   虞幼窈从前待她敬重,也只是对女先生的态度,可今儿行得,却是正儿八经地弟子礼,叶女先生有些惊讶。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虞幼窈又磕了一个响头:“明日,弟子将乘坐商船离京,恐从后无法报答师恩,请先生再受弟子一拜。”   叶女先生有些了然,虞府这段时间的暗潮汹涌,她不是没有察觉。   大房二房的侧门堵了后,潇湘院的侧门开了,二房的姐儿们,每日上家学,都是直接从潇湘院的侧门进来的。   虞老夫人当天还没去世,虞府就准备了厚礼,又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了家中。   直到前两日,才又安排了人,恭敬地将她请了回来。   虞幼窈今儿,不是辞别恩师,还是拜别恩师,想来去了泉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虞幼窈再磕了一个头:“临别在即,弟子心中不舍,感念,便祝愿先生,从后福寿康宁,体泰安健,请先生再受弟子一拜。”   三拜完了,全了师恩,叶女先生连忙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吧,地上凉得很,你身体也才刚好一些,可要多注意。”   师徒两个坐在屋里聊了一些家常。   虞幼窈突然道:“先生,近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闲云先生在幽州开了一间崇山书院,湖山先生不日,也会前往幽州。”   湖山先生当年,欠了祖父一个人情,祖母最艰难的时候,没想过用掉这个人情,却用这个人情,请求湖山先生进虞府传道授业。   湖山先生在虞府一呆,就是七八年。   如今祖母去世了,再大的人情也该还完了,是该考虑去留问题。   叶女先生微微一愣,隐约明白了虞幼窈的意思。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道:“我也打算在幽州开办一家女学,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开办女学,并不是她突然兴起。   而是经过了考量。   女子入不入朝为官,这不重要,重要的却是,多读书能开阔眼界和心胸,这个世道,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束缚、槁桎、条框,也会宽阔许多,心胸广了,可以选择的路,也就多了,可以选择的活法,也会更多。   她只是希望,女子能用知识的力量,让自己过得更好。   叶女先生双手一颤,同为女子,在男尊女卑的槁桎之下,她突然就懂了,虞幼窈心中所想所念。   这是一种志同道合的认同。   汝之所思,即吾之所念。   但是!   她终究和虞幼窈不同,比起虞幼窈,她的顾忌会更多:“我与虞府签了七年长契,如今还余下一年未满。”   虞幼窈有些失望,这是叶女先生的推托之词。   不过,她也能理解。   叶女先生是和离之妇,便是梳了头发,做了女先生,但也仅限于内宅,开办女学,是需要真正走出内宅。   叶女先生也会受到很多指指点点。   倘若叶女先生只她一人,依她的心性,肯定是敢放手一博。   可她不是。   她背后还有庞大的临江叶氏。   大周朝最大的文豪世族。   临江叶氏对叶女先生来说,是她和离之后,敢梳起头发做女先生的底气。   也是她的槁桎。   虞幼窈握着叶女先生的手,将一封信放到她手中:“这是一张通往幽州的路引,是由武穆王亲自签章,将来若有机会,叶女先可凭借这张路引,到京里的武穆王府,届时他们会护送先生去幽州。”   想让叶女先生去幽州,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办女学。   最重要还是,大周朝大乱将至,京里终究是是非之地,师生一场,她自是不愿让叶女先生身陷险境。   叶女先生接过信,郑重地收进怀里:“谢谢!”   她不是傻子,这张路引无疑是这个弟子,送予她在京里最大的保障,将不无论如何,幽州始终是一条退路。   到了下午,许嬷嬷带了愿意跟虞幼窈一起离京的部分下人,先行去船上安置。   陶大一家包括春晓,孙婆子一家包括冬梅,都是家生子,是虞老夫人打早就调教了,安排给虞幼窈的人,身契都在虞幼窈身上,肯定是要跟着一起。   秋杏和夏桃是卖了死契,死活和家里没关系,也愿跟着一起走。   柳儿舍不得马婆子不想走,但马婆子这几年,没少被她孝敬着,也顾念了情份,劝着她走和虞幼窈一起走。   倒是在窕玉院没什么存在感的琴心,因为牵挂着家里,没跟着一起。   如此一来,窕玉院的人一下走了大半。   第二日一早,谢景流就来了虞府。   虞幼窈带着虞善思拜别了长辈,就坐上了谢府的马车,一路去了码头。   殷怀玺策马随行。   三层屋的大楼船,停在码头,就在虞幼窈将要踏上甲板时,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   虞幼窈下意识转头,就见齐思宁穿了一身紫色的镶毛领及腰斗篷,骑在马上,向码头追来,到了码头,她翻身跃下马,朝虞幼窈挥了挥手,大步奔来。   虞幼窈连忙迎上去。   齐思宁一把抱住了虞幼窈,用力拍了拍她的背:“保重,也珍重。”   仅五个字,道尽了离别不舍。   虞幼窈眼眶一红,用力点了一下头:“你也保重,珍重!”   齐思宁解下背上的包裹,塞进了虞幼窈手里:“快走吧,我也是偷了家里马房里的马跑出来的,以后记得给我写信。”   虞幼窈吸了吸鼻子:“好!”   齐思宁潇洒地背过身,向虞幼窈挥了挥手,直到齐思宁骑马的背影,消失在码头,虞幼窈这才收拾了心情,上了甲板。   殷怀玺站在船头,向她伸出手。   虞幼窈会心一笑,将手放进了表哥手掌里。   殷怀玺用力一握,将虞幼窈拉上了船。   虞幼窈一上了船,就感觉楼船轻微一晃,脚下落不到实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倒进了殷怀玺怀里。 第743章 楼船   得知虞幼窈登船了,谢景流连忙从船里出来,就看到了甲板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立时就眯了眼儿,盯向了“周令怀”,握在小表妹腰间的手上,眼睛差点没喷出火来。   若只是不小心扶了一下,哪儿能抱得这么久,手摆在腰上,不是扶的,而是握的?   “周令怀”这狗东西,分明对小表妹其心不良。   谢景流用力咳了一声,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听到咳嗽声,虞幼窈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可她是第一次坐船,楼船轻微一晃,身子不由一歪,就又有些摇摇欲坠。   殷怀玺轻叹一声,将她揽到胸前:“第一次坐船,一开始会有一些轻微的晕眩感,小心一点。”   见他如此明目张胆,谢景流心里气得要死,脸上还挂着俊逸洒脱地笑容,还在他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   不能生气,不能吓到小表妹!   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笑容不变。   “表妹第一次坐船,肯定会有一些不适应,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会,”谢景流表情微顿,看着横在小表妹腰间的一条手臂,脸上却还在笑:“码头上人多眼杂,周公子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我表妹了?”   狗东西,太祖父在的时候,乖得跟孙子,恨不得跟在后头点头哈腰。   太祖父一早,人就不老实了。   竟然敢惦记他表妹。   美不死你。   谢府和虞府就没有五服内结亲的例子,肖想他表妹,除非他不是周家的人。   殷怀玺就知道,糊弄不住谢景流,也没打算糊弄他,这一路坐船到泉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同在一条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一久,什么都曝露了。   他殷怀玺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人吗?   不是!   虞幼窈红着脸,从殷怀玺怀里出来,小声地解释:“我头一次坐船,有、有点不适应,上了船后,总感觉脚没落到实处,心里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船轻轻一晃,心里头就慌得很。”   殷怀玺担心她站不稳,摔着了,还握着她的手臂。   谢景流扬声喊了一声:“碧珠!”   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穿了碧色比甲袄裙的小丫鬟,连忙从船里走出来,对谢景流行了一礼:“少爷好!”   谢景流一指碧珠,就道:“祖母给你挑了两个丫鬟,这个是碧珠,还有一个叫翠珠,这会儿应是在房间里收拾,”仿佛担心她误会,又解释道:“祖母知道你身边不缺人伺候,只是你头一次坐船,在水上一飘,就是十天半个月,碧珠和翠珠都是渔家女,打小就跟着父亲赶海,在水上跟平地上没区别。”   她跟前的人,也都是第一次坐船,难免会有不适,派两个习惯水上航行的人伺候她,是再周全不过了。   虞幼窈心里很感动:“还是外祖母想得周到。”   谢景流笑了,就吩咐碧珠:“见一见表小姐,然后,”他眯了眼睛,瞧了还握在小表妹手臂上的手,磨了磨牙:“扶表小姐回房休息。”   碧珠应是,恭敬地上前给虞幼窈行了一礼,扶住了虞幼窈。   殷怀玺只好收回手臂。   碧珠有一把力气,稳稳当当地扶着虞幼窈进了船里。   人一走,谢景流冷笑一声,手中的折扇“唰”一下打开,扇弧上弹出了细小的刀片,毫不客气地朝人脸上招呼。   折扇电光火石一般袭来,殷怀玺一侧身,抬手挡住了谢景流的手腕。   谢景流手腕灵活,避开他的钳制。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有一种默契,没动拳脚,只拼手上功夫。   眨眼就过了十几招。   谢景流越打越心惊,他这一手手上功夫是打小就练的把式,可“周令怀”一个病弱公子,哪儿来得这么厉害的身手?   缠龙手易学难精,但凡能练习这地步,都是根骨极佳。   绝不是“周令怀”一个文弱书生能学成的。   思及至此,谢景流心情很沉重,“唰”得一声,拢起了折扇,退后了一步:“谈一谈?”   殷怀玺颔首。   两一前一后进了楼船,谢景流领着殷怀玺上了顶层,凛烈的寒风,在风中怒嚎尖啸,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景流开门见山道:“三年前,我离京之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幽州,幽州指挥佥事周家的公子身体病弱,深居简出,名声也不显露,但只要有心,想要打探他的消息,也不是打探不到,周氏族里就有不少人知道。”   当初,他见周令怀与表妹关系亲近,总觉得不放心。   京中事毕之后,就亲自走了一趟。   他当时,并不怀疑“周令怀”的身份,怀疑的还是“周令怀”进京的目的,也想探一探他的为人品性。   打听到的消息,大抵和周令怀本人是相似的,就没再怀疑。   他当时若是再缜密一点,画了“周令怀”的画像,寻了周氏族人辩认,眼前这人,是人是鬼,就该清楚了。   谢景流只一句就掌握了主动,表明了他对“周令怀”所知不少,休想再拿“周令怀”来糊弄他。   殷怀玺轻笑一声,从怀里取了那枚黄琉玉扳指,扔给了谢景流。   “原来是你。”谢景流冷笑一声,伸手一抓,将玉板指抓在手里,连看也不看,就将玉扳指重新扔回去:“一人分饰两角,戏台上唱戏的台柱子都没你戏多。”   殷怀玺摸了一把鼻子。   谢景流声音冷得掉渣子:“我表妹知道你的身份吗?”   殷怀玺点头:“我没瞒过她,早在三年前,她就知道了。”   想到方才在甲板上,表妹靠在殷怀玺胸前的画面,谢景流眼皮子重重一跳,心里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种到手的表妹要飞的感觉。   谢景流笑不出来了,斜睨着殷怀玺:“周厉王已经平反了,你被封了武穆定北王,不镇守北境,还呆在京里做、什、么?”   最后三个字,被他用牙齿咬得咯啦直响,瘆人得慌。   堂堂武穆定北王,好好的北境不呆了,窝在虞府哄着他表妹玩儿,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744章 杀鸡取卵   顶着谢景流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殷怀玺头皮发麻,他不怕谢景流,可是他虚啊,大舅哥这玩意儿,生来就是添堵得。   “虞老夫人临终之前予了信物。”他立马送怀里取出了信物,递给了谢景流。   这回不扔了。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谢景流故意不接,好好的信物摔碎了,算谁的。   谢景流脸都黑了,难怪殷怀玺当着他的面儿,就敢明目张胆地“轻薄”他表妹,原来是有“金牌令箭”在手!   他伸手去拿信物,两人拉拉扯扯几个来回,殷怀玺握着另一边信物不撤手。   谢景流深吸一口气:“松手!”   殷怀玺非但不松手,还振振有词:“那可不行,万一你一不小心没有拿稳,把信物摔了可怎么办?”   谢景流一口气堵在胸里头,怄得慌:“我是这种人吗?”   殷怀玺斜睨着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方使万年船,你是不是这种人,这都不重要。”   谢景流深吸一口气,要冷静。   一定要冷静。   他、他冷静个屁啊,到手的表妹还没捂热,就已经快成了别人家得。   冷静不了。   谢景流气急败坏:“你不松手,我要怎么看清楚?你说这是信物,就是信物?随便拿个物儿,就哄骗我,说这是信物,我就一定要信,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信物这东西,对于家族来说,有着重要的传承意义,只要看清了信物的样子,到虞府一打听,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殷怀玺犹豫了一下。   他竟然还敢犹豫!!谢景流怒道:“你再不松手,我就用力了。”   一个玉质的玩意儿,一用力就碎了。   殷怀玺连忙道:“你摊开手,我搁到你手上去。”   谢景流气得直咬牙,摊开了手掌。   殷怀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物,搁到谢景流的掌心上,还不忘交代:“你小心一点,同样的信物,窈窈也有一个,这是一对儿,可别摔了。”   谢景流怀疑,这话真不是在火上烧油,故意刺激人?!   有那一瞬间,他真想来个,“一不小心”手上就打了哆嗦,将这块信物摔碎了,那就不是一对了。   所以说,殷怀玺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顶着殷怀玺炯炯地双眼,谢景流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渐渐冷静,仔细端详了这块玉佩:“这是我谢府的传家之物,姑姑从小就随身携带,是由一块红黄相间的和田玉雕成,红如凝血,艳若朱砂,黄正而骄,柔如脂润,世所罕见。”   《玉论》中记载玉之色:“今青白者常有,黑色时有,而黄赤者绝无。”   赤、黄二色尽纳于一玉之身,绝仅无有。   殷怀玺一听,就知道虞老夫人是个靠谱的,“信物”给得半点也不带含糊,既然双鱼圆佩这么有来头,他和虞幼窈的婚事,就妥了一大半。   也不用担心,谢府有谁看这信物不顺眼,一不小心抖个手,或是没接稳,没拿好,不小心摔了信物。   谢景流面色复杂地将信物交还给了殷怀玺:“之前太祖父进京,你怎么没提过这件事?”   殷怀玺淡淡道:“之前不好表露身份。”   谢景流讥笑一声:“所以,你这次送我表妹去泉州,是打算向我太祖父坦白从宽?”   殷怀玺低垂了眼睛,摩挲着手中的锦鱼信物:“前朝有一位姓沈的丝绸巨商,谢府如今的局势,与他又何其相似?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狡兔死,走狗烹,再复飞鸟尽,良弓深山藏。”   谢景流抿着唇,没说话。   殷怀玺一指码头上那些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苦力:“旱灾远比水灾更严峻,还不到十月,北方就已经入冬了,百姓们会面临饥寒交迫的绝境,朝廷赈灾也不过是缓一时燃眉,侥幸熬过了寒冬,明年呢?”   谢景流猛然闭上了双眼。   明年呢?   明年若是继续干旱,朝廷哪来的钱赈灾?   明年百姓要如何熬过青梅不接,农夫饿死的境况?   一切的根源都是国库空虚。   殷怀玺轻叹一声:“前朝时期,浙江因一项改稻为桑的国策,导致朝中奸党炸堤淹田,造成了不堪后果,更有朝廷官员联合当地巨商,实行了一个名叫卖田换粮,实为贱买兼并百姓土地的政举,惹怒了天颜,朝廷官员为了平息圣怒,也为了弥补后果,赈灾、填补国库亏空,成了当务之急。”   谢景流缓缓睁开了眼睛:“朝野内外不管忠奸,分析眼下有巨财可以填补国库亏空之人,唯有沈商人。”   谢府也是明白人,终究还是树大招风:“谢府攘助朝廷开了海禁,这是功,但是在皇上看来,朝廷的商船是靠谢府发财,但谢府的财,却不是朝廷的。”   商比国富,已经埋下了祸根。   “近年来,倭寇时常在海上劫掠商船,朝廷蒙受了不少损失,早前倭寇勾结海上的海盗,大肆进犯东南沿海一带,叶寒渊暂时稳定了局势,但经此一事,海上贸易也没那么容易恢复从前的繁华景象。”   后面的话殷怀玺没说,但谢景流已经明白了。   朝廷的商船,靠谢府发财,朝廷得了巨利,谢府还要向朝廷缴纳大笔的商税,这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下金蛋的鸡,下不了蛋。   朝廷没有办法,就只能杀鸡取卵。   之前,是因为虞幼窈捐了朝廷一百万两,带动了募捐,让狗皇帝暂时将目光看向了浙江的贪官污吏。   明年呢?   殷怀玺继续道:“浙江查抄的脏银,入了国库没几天,就又要用于赈灾,收不敷出,到了明年,国库没了银子,就只能抄了谢府,来填补亏空,谢府那么多的商船,也就顺理成章,归了朝廷,海上贸易的生意,归朝廷一家独赚,岂不美哉?”   谢景流讽刺道:“我谢府祖训,世不为官,天之下财,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早在前些年,太祖父就已经在收拢家中生意,每年都主动向朝廷多缴了一成半的商税,这几年天灾人祸,谢府也没有闲着,动用了可动用的银两囤粮赈灾。” 第745章 逼反   “朝廷要募银赈灾,谢府也是首当其冲。”   “太祖父主动联络南北地区,和谢府有联络的商家,说服他们攘助朝廷赈灾。”   “若没有我谢府鼎力,就凭虞宗正那个卑鄙小人,浙江水患焉能尽平?”   殷怀玺淡笑:“沈巨商最后罪名是,打着织造局的招牌,私自买粮赈灾,商人乱政,严惩不怠,”沈巨商为商不仁,死不足惜,但谢府仁义,该要死,还是得死:“倘若虞宗慎还在内阁,朝廷还会有所收敛,但眼下他丁忧在族里,内阁并不太平。”   狗皇帝一早就将目光投向了泉州。   不过叫他搅乱了浙江的浑水,狗皇帝的怒火全冲着浙江的贪官污吏去了。   虞宗慎联合浙江的清流,大肆整顿吏治,查抄了脏银,也让狗皇帝觉得有利可图,谢府才能安然无虞。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谢景流无声笑了,笑得有点苍凉:“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搜刮民脂民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杀鸡取卵,尔今天灾人祸,百姓的主意打不了,谢府焉能自保?我们谢府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一切,不是自保,而是自亡。”   就算谢府散尽了家财,朝廷就会相信?   不过是欲壑难填。   殷怀玺又道:“皇上丹毒於体,已经数日不曾临朝,奉天殿里的道士都被【请】进了承乾宫,由兰仪宫兰妃暂掌凤印,主理宫中一应事宜。”   他刻意将一个“请”字,加重了音量。   其中透露出来的讳莫如深,叫人心惊胆寒。   谢景流表情倏然凝重,宫里的消息莫说是谢府,就是京里也没透出来半分,皇上沉迷道术,莫说是三五日不临朝,就是十天半个月,三五个月也是有的,谁能想到,这中竟然隐藏了这样的暗潮汹涌?   殷怀玺微叹:“皇上熬不过年关,徐贵妃表面被幽禁,但徐国公府势大,兰妃执掌后宫,深得皇上信任,中宫皇后久病宫中,四皇子卑微不显,韬光养晦,储位之争将会在宫闱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谢景流听出了其中深意:“皇后娘娘和四皇子……”   他骤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中宫无子,四皇子的生母难产而亡,将来四皇子登基,尔今的皇后娘娘,就是正儿百经的太后娘娘。   本朝重嫡重长。   嫡在前,长在后。   宁氏一族覆灭了,但只要宁氏女永为后,为元嫡,那么宁氏一族的影响力,就永远不可能真的消失。   宁氏和镇国侯府一般,都是高祖时期的老牌贵族,在军中势力十分庞大,纵观朝中老将,有多少是从前宁国公提拔?   在兰妃和徐贵妃斗得你死我活之际,中宫皇后已经暗暗蓄了一股势。   殷怀玺颔首:“如果我没有猜错,镇国侯府就是宁后党,宁后为嫡,她支持四皇子登位,那么四皇子就是名正言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乱臣贼子,这很符合镇国侯府保皇党的立场。”   他听虞幼窈提过。   虞幼窈十四岁嫁进镇国侯府,十七岁亡。   那时宋明昭,已经是镇国侯,而且权倾朝野。   算起来,宋明昭不过二十出头,便是镇国侯府拥立新帝,也轮不到他大出风头,   如果,宋明昭一早考取了功名,为了支持宁后党,向宁后党献策,宁后党本就占嫡,再有了谢府之财,是真正的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最终赢了这场储位之争。   谢府实亡于宋明昭之手。   这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会有此猜测,并非没有缘由。   宋明昭要将虞幼窈养成药引,就过不了谢府这一关。   一旦透出了风声,宋明昭从事巫事,镇国侯府就是灭顶之灾,宋明昭绝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铲除谢府是他的第一步。   只有让虞幼窈失去所有倚仗,虞幼窈才能任他摆布。   思及至此,殷怀玺就蹙了眉。   不过一场荒诞的预兆噩梦,他怎么也莫名地在意起来了?   每回想到噩梦里,虞幼窈的遭遇,心里就密密麻麻,针扎了一样的疼?   谢景流蹙眉:“后宫的情势,竟然已经这么严峻了,那么藩王呢?”   还真是敏锐啊,殷怀玺笑道:“京里都乱了,藩王谋反的时机也该到了,打一个清君侧,或是奸妃乱国的名义起兵,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谢景流有些心惊:“你怎么能肯定,藩王一定会造反?且不说京三营,有十几万精锐镇守,五万御林军将皇宫围成了铜墙铁壁,整个京兆零零总总的兵马加起来,将近三十万,这是大周朝最精锐,强旱的兵马力量,而且北境还有你武穆王遥相呼应,你真能袖手旁观?”   这么多年来,藩王为什么不动?   京兆兵马强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忌惮北境几十万幽军。   五十万幽军的京招来,形成了呼应之势,进能防御外敌,退能驰援京兆,所以在周厉王之前,北境是没有设藩的,朝廷为免北境成患,连镇守北境的将领也时常更替。   皇上之所以放心周厉王。   是因为,从前周厉王不堪重用,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皇子的身份,对镇守北境的武将,是一种天然的震慑。   现在皇上之所以放心殷怀玺。   是因为,殷怀玺残腿病弱,好掌控。   武穆王深受皇恩,藩王是疯了,才会造反。   殷怀玺轻描淡写道:“不造反,就逼反呗!”   谢景流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殷怀玺似笑非笑:“你还记得,三年前梁王未经宣诏,私自送世子进京一事?”   谢景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消息,还是他送进京里来的,他怎么会不记得?从那时他就知道,梁王迟早要反的。   这几年来,谢府已经斩断了一切,和南境相关的生意往来,名下的部分产业,也都从福建转出,侧重到了西北一带。   以备不时之须。   殷怀玺轻笑一声:“咱们这位圣上,生性多疑,连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容不下,你觉得他能容得下,藩王僭越皇权?轻易就放过了梁王?你觉得当时谁有这个本事,能在皇上面前,为一个藩王作保?” 第746章 势在必得   谢景流想也不想就道:“威宁侯!”说完了,他又补充:“前陆皇贵妃的娘家威宁侯府,后因牵连了周厉王一案,降爵宁远伯,前不久牵扯进了,科考舞弊一案,举家被下狱,至今还关在诏狱,未审理,也未定罪。”   殷怀玺笑意微敛:“朝臣和藩王互相勾结,罪同谋逆,朝廷降罪下来,你说梁王是反还是不反呢?”   他一直留着宁远伯府一家,等的就是现在。   谢景流懂了:“眼下谢府不光面临了朝廷的威胁,泉州是进京的必经之路,距离梁州虽远,却呈呼应之势,而泉州商贸繁华,是东南一带富庶之地,如果我是梁王,一定会先行攻占泉州,以战养战,待后备物资充足了,才能进可攻,退可守,以策万全。”   这个消息还真是打了谢府一个措手不及,古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府做了自保的应对,却万万没有想到,梁王会被逼反。   倘若殷怀玺没有提醒谢府。   谢府肯定是要遭灭顶之灾。   这一切是殷怀玺算计,可谢府却无法埋怨什么,梁王迟早要反,这是谢府的劫数,是逃过一劫,还是万劫不复,与人无虞。   殷怀玺笑而不语。   谢景流目光陡然犀利:“你方才说藩王谋反的时机到了,你殷怀玺也是其中一个,你将局势摆在我眼前,是在逼谢府做选择。”   而谢府别无选择。   殷怀玺摇头:“我不会逼谢府做选择。”   谢景流却讥讽一笑:“你送我表妹去泉州,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目的是,让谢府带着我表妹一起去北境,”他冷笑了下,终于认识到,眼前这人,是以多智近妖出名的周厉王之子武穆王定北王:“你用一块信物,将我表妹,甚至是整个谢府,都捆绑到你武穆王的船上,殷怀玺你果真是好算计。”   楼船顶层寒风尖啸,才说出口的话,瞬间被风席卷。   殷怀玺声音陡沉:“谢府确实是我算计中的一环,但是……”   谢景流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接近我表妹的目的?”他一把抓住殷怀玺的衣襟,怒目而视:“何必将我表妹牵扯进来?她又何其无辜?!”   他抬起拳头,一拳打到殷怀玺脸上。   殷怀玺退后一步,嘴角洇出了血丝:“在身份上瞒了你们谢府,是我理亏,这一拳算我欠你的,若不是为了窈窈,我会管你谢府死活?狗皇帝整顿了浙江,查抄了大笔白花银子,这笔银子只够赈灾,你以为浙江之财,仅此而已?”   谢景流电光火石:“叶寒渊去浙江,根本就不是为了稳定浙江局势,而是为了进一步,搅弄浙江的局势,趁乱掌控整个江南、江北、南直隶和福建,朝廷辛苦整顿浙江一带吏治,只得了一个辛苦钱,最大头都落入你手!”   如此一来,整个中南腹地,尽在殷怀玺之手。   殷怀玺缺钱吗?   谢景流吸了一口凉气:“殷怀玺,你对我表妹……”   殷怀玺盯着他一字一顿:“势、在、必、得!”   谢景流恼怒不已。   殷怀玺却不看他:“住进虞府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是我陪着她一点一点地成长,她课业不好,我指点她课业;她字儿写得不好,我指导她练字;她嫌弃管家累,我就帮她出谋划策;她喜欢香药,我就搜罗天下奇方;她不高兴了,我哄她开心;她开心的时候,也是我陪她一起分享……”   谢景流心情很复杂,殷怀玺的话,无非只表明了一点,他和小表妹一早就逾越了男女大防,也逾越了礼数、规矩。   而这一切,是在虞老夫人的默许之下。   也是在小表妹的默认之下。   殷怀玺笑了:“我家破人亡,一介残病之身,苟延残喘,但我还记得进虞府第一天,她握着我的手,问我腿还疼不疼。”   谢景流听得一愣,这不是很寻常的一句吗?怎就第一次见面,就让殷怀玺听进了心里去?   这不是很寻常的一句,怎么一次见面,就听进了心里去,殷怀玺也觉得好笑:“自从我残病之后,身边的人,对我的腿是噤若寒蝉,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明目张胆地,当着我的面问我腿疼不疼。”   当时,就像倏然有一道电,窜进了他心里,心里头有一阵酸麻。   陌生的情绪,感觉并不太好,正要将这种异样驱逐,他注意到,小姑娘是蹲在他面前,仰着小脖子问出这话的,她眼儿明亮,宛如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晃得他眼晕,他鬼使神差一般,回答了她的话。   当时,并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   可后来,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这个被家人认定,性格顽劣、蠢笨的小姑娘,其实心如琉璃,一片净澈,还很会察颜观色。   便是第一次见面,也不动声色替他解了三次围。   因为这份虽然微薄,却纯粹的善意,给了他不错的印象。   他想,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份。   谢景流对殷怀玺,虽然不能感同深受,但他们都是闲云先生口中惊才绝艳之人,骨里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即便是跌进了泥泞,满身地脏污,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甚至是惋惜。   世人的同情、怜悯,甚至是惋惜,太过廉价。   是表面上的善意。   而善意的背后,何偿不是“异样”、“差别”的眼光?   如小表妹那样坦坦荡荡地,就算殷怀玺残病,也能平心而论地以平常心对待,反而更显得难能可贵。   殷怀玺在笑:“是她将我一点一点地从泥泞之中扶起来,她每日准备药膳,为我调补身体;每次犯了腿疾,是她辛苦研究各种香方药油,助我减轻痛楚;也是她求助谢府,寻到了为我调理身体的主药……”   字字句句,尽是殷怀玺和表妹之间,难以割舍的纠葛,谢景流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三年来,殷怀玺做得比谢府好。   殷怀玺代替了谢府,做了谢府没法做的事。   真心实意护了小表妹三年多。 第747章 抵达泉州   殷怀玺摩挲着手中的信物:“我们之间已经不能分割,我总是要与她在一起的,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世俗若将我们分隔,那就打破世谷的藩篱,距离若将我们阻隔,那就翻山越水,而谢府对我来说,只是其中一个障碍,我不惧障碍,只惧她心不向我。”   谢景流冷笑一声:“你是想告诉我,你担心我表妹去了泉州之后心向谢府,不向你,所以你向虞老夫人求了信物,为你们俩之间的姻缘上一道枷锁?”他深吸一口气:“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了泉州之后,向我太祖父交代吧!”   殷怀玺若真对表妹是真心的,那么他最担心的,难道不是身份上不好向太祖父交代吗?   分析朝廷杀鸡取卵,梁王起兵造反,谢府将遭灭顶之灾,这种逼谢府做决定的话,殷怀玺敢在太祖父跟前放一个屁?   他都能误会殷怀玺故意接近表妹,对表妹居心叵测。   太祖父难道就不会?   殷怀玺知道,有些话不该自己来说,说多了会惹了太祖父不满,就故意寻了他来说,身为谢府的一份子,关系了谢府的生死存亡,他听了这话,会不跟家里商议?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跟殷怀玺自己说出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回头殷怀玺交代了身份,拿了信物,太祖父肯定要问他,殷怀玺对表妹的态度,毕竟整个谢府,只有他和殷怀玺接触最多。   到时候他要怎么回答?   殷怀玺和他说得那些话,他要不要跟太祖父提?   他是真傻!殷怀玺是真狗!   心思被戳穿了,不过目的也达到了,殷怀玺摸了摸鼻子:“当真以为,我这一拳,是让你白打得?!”   谢景流拳头硬了,觉得方才那一拳打轻了:“狗!”   殷怀玺装作没听懂:“我的事,可是从来没有瞒着窈窈,如果让窈窈知道,你刚才打了我一拳,你说她会不会心疼……”   谢景流拳头痒了,真想照着他的脸再来一拳:“真狗!”   殷怀玺又加了一剂猛药:“虞老夫人将信物交给我之时,让我暂时不要将这事告诉窈窈,等将来我与窈窈两情相悦,再谈嫁娶之事。”   谢景流这下,还真有些相信,殷怀玺对小表妹是真心的了,可仅凭这一点,想让他做马前卒,他是嫌自己活腻歪了,找打了。   殷怀玺话锋一转:“你要不答应,我就只能让窈窈亲自去与谢老太爷商量,谢府大难将至,窈窈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谢景流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说狗,你还真狗,我看你也甭叫殷怀玺,干脆改名叫殷狗子吧!”   若殷怀玺真要将小表妹牵扯进来,也不会特地寻了他说话。   但是!   能说出这话那是真狗。   你要不是我未来的三舅哥,不能得罪,揍不死你,当然了,殷怀玺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谢景流神情有些复杂,楼船顶层开阔的地方,远远就能看到了,巍峨又森严的宫墙。   他偏头看了殷怀玺一眼,殷怀玺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信物,神情十分专注,他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算了!   有些话本就不该他来说。   想来到也泉州之后,殷怀玺总要给太祖父一个交代。   ……   楼船上的房间很大,考虑到虞幼窈还在孝期,内里的布置淡雅舒适,翠珠年长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长得普通,瞧着很是沉稳。   见了虞幼窈之后,就口齿伶俐地交代:“表小姐封了县主,按照规制,屋里需四位大丫鬟,二等丫鬟六人,小丫鬟十二人,院里头一应下人若干,表小姐去泉州,屋里头伺候的人,也不定都会跟着一起,老太太也是担心表小姐跟前人手不足,委屈了表小姐。”   虞幼窈点头:“我屋里的许姑姑,从前是打宫里出来的,我屋里的人也都是她在安排,让夏桃带你们去寻她。”   碧珠和翠珠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房间。   表小姐态度温和,说起话来温声软语,不急不缓,应是个好相处的主子。   不一会儿,许姑姑就过来了:“你外祖母挑得人是极好的,是谢府的世仆,规矩礼数,都是调教好了得,应是特意寻了宫里的嬷嬷。”   “翠珠稳重,就留在你身边伺候,泉州和京里一南一北,风俗规矩上,都有很大的差异,你跟前不能没有一个年岁大一些,又稳重的人提点照料。”   “翠珠年岁小些,就暂时安排去茶房里,到了泉州之后,平常吃用上,也与京里不同,有翠珠在,也能更稳妥一些。”   虞幼窈点头:“就按姑姑的意思。”   许姑姑握了握她的手:“还是你外祖母想得周全,有了这两个丫鬟在,也能让你和身边的人,都提前知道一些泉州的情况,到了那边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虞幼窈用了一些药粥,又过了半个时辰,船终于开了。   接下来,翠珠三不五时,就会提一些泉州的风土、风俗、人情,还准备了一些相关的书籍,让她打发时间。   刚开始,虞幼窈还有些晕船。   好在船上带了郎中,用了药,加之翠珠和碧珠伺候也尽心,大约三五日,虞幼窈就渐渐适应了船上的生活。   夏桃晕船就比较严重,没两天就病倒了。   有郎中照看着,倒也没有多大问题。   商船到达泉州码头,已经到了十月二十。   泉州气候较暖,十月的天气,和京里的秋天没什么区别。   因要见长辈,翠珠服侍虞幼窈重新梳洗,换了一身浅杏色的小锦衣,斜襟上衣,并八幅湘裙,斜襟、袖襕、裙襕上用了杏色的的纹叶。   考虑到虞幼窈,是头一次正式登门拜见长辈,也不宜“孝裳”登门,浅杏色素雅高贵,也不至于失礼。   梳洗完毕。   翠珠扶着虞幼窈上了甲板,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喧嚣。   等在甲板上的殷怀玺,见虞幼窈出来:“码头上停船较多,你三表哥要安排装卸事宜,谢府派了马车过来接你,你大舅和另外四位表哥都过来了,这会儿在码头上等着。” 第748章 谢府   谢府人口比虞府多一些,但关系却比虞府简单得多。   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三位舅舅、三位舅妈、五位表哥,都是一脉相承,感情都十分亲近。   虞幼窈愣了一下,连忙道:“快下船吧,免得让大舅舅,和四位表哥久等了。”   码头上人多,殷怀玺在前面开路,几个丫鬟和婆子,前后左右地簇拥着虞幼窈,以免人多冲撞了她。   走了不多会,就看到挂了谢府徽记的马车停在开阔的地方。   虞幼窈看到有人向她挥手,紧跟着大舅舅,就领了四个年轻男子,有些激动地迎上来了。   谢府的人都长得不错,大舅舅谢巡四十多岁,须了一把美须,气质儒雅俊逸,三表哥谢景流的长相,就是随了大舅舅。   虞幼窈连忙上前,给大舅舅行了家礼:“大舅舅好!”   谢巡也有四五年,没见过虞幼窈了,从前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长成了窈窕大姑娘,像极了小妹,心里头是既酸涩又欣慰。   他伸了手,轻轻拍了拍外甥女的小肩膀,点点头:“都是自家人,不行这些礼数,”说完了,他指了站在身后一步的表哥:“几个表哥,你从前都没见过……”   大舅舅谢巡有两子,大表哥行洲和三表哥景流,大表哥二十有六,已经成家立业,生了个小侄儿,今年四岁。   二舅舅谢辽有一子,是二表哥谢临渊,今年二十三岁,刚成家不久,目前还没有孩子。   三舅舅谢迢也是两子,四表哥谢砚清和五表哥谢云泽,四表哥和三表哥,都是及冠之年,五表哥今年刚刚十八。   虞幼窈一一行礼问好。   几个表哥也都一一回礼,问安。   谢云泽年岁最小,性子也跳脱,几次想要凑到娇小可人的小表妹身边,和小表妹说话,都让谢行洲给拦住了。   待礼数完了,大表哥谢行洲摸了摸虞幼窈的头:“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小窈儿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想来也是辛苦,就先回府安置。”   四表哥谢清砚,扯了谢云泽一把,连忙附合:“对、对,太祖父、祖父、祖母,还有婶婶们都在家里等着小窈儿。”   码头上鱼龙混杂,十分嘈杂,也不好久呆。   二表哥谢临渊温声道:“太祖父,祖父和祖母,这阵子一直在念叨你,盼着你早些过来,祖母听说你坐的船进了海港,就嚷着要过来接你,也是好歹才把人给劝住,你跟前的许姑姑,带着晕船的夏桃,先一步回府安置去了,其余的下人和行装,会和装货的马车一起送回府。”   虞幼窈点头:“那就先回府吧,这么久没见,我也想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还有几位婶娘,以前都没有见过。”   她眼儿亮晶晶地,语气透了欢喜和期待。   每次谢府有商船进京,几个舅母都会为她准备礼物。   她也会精心准备回礼,虽然没有相处过,甚至连面也没见过,可礼尚往来久了,多多少少也能瞧出好歹来。   谢巡留在码头上。   回谢府的路上,殷怀玺和谢家四兄弟一俩马车。   虞幼窈带着春晓、碧珠、翠珠、柳儿四个人,坐了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慢,春晓卷起了车帘,虞幼窈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景象,比起京里,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八月份倭冦大举进犯东南沿海一带,没有波及到泉州,沿海一带百姓安定富足,民风也更开放一些。   那种遮挡全身的幕篱,在大周朝并不时兴。   小姐们出门,若不在街上久呆,也不用戴上帷帽遮挡,若是呆得久些,就要戴帷帽遮掩,帷帽上的纱罗,只到肩膀即可。   沿街一路,虞幼窈就看到,有不少锦衣华饰的小姐,带着下人在街上闲逛,连帷帽也没有戴上。   翠珠就解释:“泉州纳八方来客,风气很是开放,女儿家也能在街上随意行走,小姐虽在孝期,出来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也无妨碍。”   这要在京里,身上戴了重孝,就要居陋室,深居简出,虞幼窈终于感受到,加诸在身上的条框,一下就松开了。   谢府世代居于泉州,谢家大宅占地十分庞大。   太外祖父住在主宅,几个舅舅也不住一起,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主宅各住各的,宅子都是相通的,平常往来十分方便。   大家不住一起,就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腾,感情自然能处好。   进了宅子之后,谢府在垂花门前准备了软轿,虞幼窈上了软轿,先去大房拜见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母。   谢老太太见外孙女儿又瘦了许多,可是心疼坏了:“听说你之前病了,身体好些了吗?坐了这么久的船,有没有晕船?”   虞幼窈握着外祖母的手:“我身体已经好了,再仔细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在船上,三表哥也很照顾我,船行得慢,每到一个港口,都会停靠上岸,休整一晚,再继续行船,一开始有些不适,在船上呆久了就已经习惯了。”   王氏笑道:“大部分人第一次坐船,或多或少都会晕船不适,是需要多坐几次才能改善,我们小窈儿虽然在京里长大,却是随了我们谢家。”   谢老爷子也是一脸赞同:“咱们小窈儿,模样性情都随了谢家,连就吃食上,也偏好泉州口味,合该是我们家得。”   虞幼窈长相肖母,唯独一双眼睛不大像,却也是随了谢老太太,打小就喜欢吃海味,这种种地相似,使原本就是十分疼爱她的谢府一众人,对她更是牵肠挂肚。   因为,在他们心中,虞幼窈不光是外孙女,更是一家人。   大房这边亲亲热热说了一会话,谢老爷子就道:“你二舅,三舅一家,这会儿都在老太爷屋里等着,快过去吧!”   虞幼窈听得一愣,按照规矩,她进了谢府之后,理应先进大房,拜见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母一家,然后由他们,带着她去拜见太外祖父,之后是二舅一家,三舅一家,这样一来,一应礼数就十分繁琐。 第749章 亲人   如此一来,也确实不好再耽搁了。   虞幼窈连忙从春晓手里,拿了亲手准备的礼物,恭敬地呈上:“我给外祖母做了一条抹额……”   窄长地盒子里,摆了一条如意纹蜀绣抹额,抹额最中间,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如海水一般深邃透亮。   谢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小窈儿绣活儿可真好,我瞧着上面的蜀绣,和平常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如意纹不像绣上去的,好像刻在上面的浮雕,乍眼一瞧,上面的如意纹仿佛会动一样。”   虞幼窈抿嘴轻笑:“蜀绣明快逼真,生动立体,用了交叉针,螺旋针,虚实覆盖针,针法很特别,是一个好友教给我的。”   唐云曦善绣,对双面绣很感兴趣,她就教了一些。   唐云曦不想占她便宜,就要教她蜀绣。   刚从双面绣里解脱出来的虞幼窈,表示一点也不想学,但为了让唐云曦没有心理负担地学双面绣,她只好硬着头皮学了。   可把许姑姑给笑坏了。   王氏也凑过去瞧:“快看上面的蓝宝石,这样纯正,毫无瑕疵的蓝宝,在大周朝可不多见……”   两人凑一起,把抹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这一幕,让虞幼窈想到了,祖母第一次收到她亲手绣的“万”字纹,双面绣抹额时的情形,心情难免有些黯然。   谢老爷子心里酸溜溜地:“一会儿还要去老太爷屋里,你们可消停些,又不是头一次收小窈儿送得礼物。”   谢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咧着嘴乐。   虞幼窈一扫心中黯然:“上面的宝石,是表哥从幽州带回来的,我屋里各样颜色还有许多,外祖母和大舅母要是喜欢,一会儿我命人送些过去。”   谢老太太和王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虞幼窈口中的“表哥”,是送她来泉州的“周令怀”。   谢老太太笑了:“这可是稀罕东西。”   虞幼窈拿了抹额,帮谢老太太戴上,谢老太太一张脸更是笑成了菊花纹。   王氏也是笑眯眯地夸赞:“靛蓝色百搭,抹额也绣得好看,不管怎么搭都合适,这天气戴抹额也合适,咱们小窈儿可真有心。”   虞幼窈又赶忙,拿了送给外祖父的鞋子:“我跟前有个丫鬟,有祖传的做鞋手艺,纳得一手千层鞋底,不光透气、柔软,而且吸湿、排汗,听说泉州临海,气候较湿,我就着鞋底给外祖父做了一双棉布鞋,平常在家里穿一穿,脚上也自在些。”   黑色的鞋面上,连纹理也没有,做工却密实得很,千层底的鞋底上,还特意加了一层,薄薄的牛筋底。   虞幼窈蹲在地上,要帮他试鞋:“外祖父,您试一试合不合脚。”   “我自己来,自己来。”谢老爷子哪儿舍得让外孙女儿给自己穿鞋,连忙自己脱了鞋子,将外孙女儿亲手做的棉布鞋套在脚上。   他平常在家里,也是穿棉布鞋的。   鞋子上一脚,就能对比出差别来,谢老爷子站起来踩了几步,立马道:“这鞋子好,比我从前穿得好……”   这下轮到,谢老爷子得瑟了。   虞幼窈另外又拿了一双鞋子,还有一把十分精巧的双面绣牡丹花开的团扇,这是为大舅舅和大舅母准备得。   王氏自个儿没有女儿,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针线活上的孝敬,拿着团扇,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双面牡丹两面不同,一面是粉白二乔,高雅脱俗,一面是紫红二乔,富丽堂皇。   二乔是复瓣大花,乍眼一瞧,只觉得美轮美焕。   王氏高兴不已:“小窈儿太有心了,做女红,可太费眼了,以后可要少做一些……”   如此一来,一家人又拉拉杂杂,说了不少话,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才一起去了主宅。   谢老太太一边走,还拉着她的手,慈爱道:“我先带你过去认一认人,认完了,就回来休息,你有孝在身,接风宴就不办了,晚上一家人聚一起吃顿晚膳,也能多熟悉一些,”说到这儿,她就转了话题:“你二舅母是个爽利人,三舅母性性温婉,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到了主院,二舅和三舅一家,都已经等在大厅里。   谢老太爷坐在主位上,虞幼窈恭恭敬敬地给太外祖父磕了一个头,并且奉上了自己亲手做得棉布鞋。   拢共做了两双。   一双石青,一双靛蓝。   谢老太爷当场试了鞋,就舍不得脱了:“别看一双鞋子瞧着简单,可做一双既要合脚,还要舒适,耐磨的鞋子,却是一点也不容易,衣服大了、小了,还能勉强凑合一些,鞋不可大一分,也能小一寸。”   老百姓家里,唯独只有鞋子,是从来不买的。   但凡家里有余下的布,都是先紧了做鞋子。   谢老太爷说完了,就道:“一个姓氏代表不了什么,既然入了谢府,就是谢府的人,以后也不要见外了去。”   虞幼窈眼眶微红,连忙点头应下了。   给二舅和三舅准备的,也是鞋子,一人一双,因为是自己亲手做得,便都一样的,也没谁会觉得不尽心。   小辈能送给长辈的东西,也就鞋、袜、腰封这些,但虞幼窈是外甥女,袜是贴身物儿,理应妻女来做,腰封讲究也多,鞋子倒是更合适一些。   送给二舅母和三舅母的,也都是双面绣团扇。   二舅母林氏喜欢山茶,虞幼窈送了双面山茶,双色大玛瑙,红白相间,高雅无比。   三舅母郑氏喜欢梅花,虞幼窈就送了双面梅,一面朱砂,一面绿萼,凌霜傲雪。   几个表哥是男子,虞幼窈不好送太贴身的物儿,就一人送了一个镂空的银薰球,这是一种小巧精致,能随身携带的薰香器。   里面可以放香料、香丸,燃烧之后,烟香会从镂空的小孔飘出,香薰怡人。   薰香球并不稀罕。   难得的是里面的香丸,因泉州临海,气候较湿,虞幼窈就做了袪湿温阳的香丸,长期佩戴,轻身益气,温阳益神,很是难得。 第750章 漪水园   谢府也都是见惯了好东西,亲手做得东西,比旁的更贴心、近人,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一家人,一下就亲近起来。   谢府一众人,惦记着虞幼窈一路劳累,没折腾什么虚礼,认完亲,就让虞幼窈回去歇着。   一回到大房,谢老太太就马不停蹄,带着虞幼窈去了安置的院子:“就住你娘从前住的漪水园,依山傍水,不比京里的窕玉院差。”   漪水园修建时,就是仿照了苏州园林的格局,山、水、宅、园合一,赏、游、居一体,风光独好。   谢柔嘉一出世,谢府就请了苏州著名的园林师傅,拆巨资,花了七年时间造园,因园里有一条溪涧穿园而过,依山傍水,老太爷就取名“漪水园”。   是谢府最好的院子。   后面窕玉院,谢柔嘉也是仿照了漪水园修建。   王氏也道:“漪水园保持着小姑出嫁时的样子,专门派了丫鬟洒扫,打理,老太太担心你住不惯,从京里回来后,又专门请人重新整改、翻修了一回。”   谢府世代居于泉州,宅院占地比虞府更大。   沿着起伏、曲折、凌波而过的水廊移步换景,或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峰回路转。   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竹柏交翠,藤萝蔓挂,野卉丛生,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谢老太太一边走,一边介绍园里的景色,少不得也要提一提,谢柔嘉未出阁时的一些趣事。   虞幼窈打小就喜欢听祖母说亲娘的事,许多事情,就是反反复复地,也是百听不厌,她就是从这些话里,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个娇艳似火一般,大方明媚的女子。   外祖母口中的亲娘,比她想象得更鲜活一些。   走了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看到,不远处有高低错落的楼屋,在叠山理水,花红绿蔓,葱笼碧树的掩映之间若隐若现,幽静雅致。   谢老太太一指前面:“那边就是主院。”   穿过了一个洞门,眼前豁然开朗,青石黛瓦,天质自然,一景一物浑然天成。   王氏解释道:“主院的房屋,都是用蓝田山的青石造,那边出产的青石,带了玉质,夏凉冬生暖,用来造屋舒适养人。”   虞幼窈惊讶不已。   蓝田山位于陕西秦岭北麓,因盛产美玉而得美,大周朝四大美玉之一的蓝田玉,就是产自那里。   白居易有一首《青石》诗:“青石出自蓝田山,兼车载运来长安。”   青石好得,自出蓝田山的青石也不稀罕,稀罕难得的是车马兼运,劳师兴众又伤财。   进了院内,虞幼窈一眼就看到了一颗高大的紫榆树,树冠雄伟,盘根错节,酷似蛟龙卧地,苍老遒劲斜杆上,盘扎着碧盖如云,浓荫遮蔽。   虞幼窈突然就想到了,窕玉院那株砍了的青梧。   当初,母亲修建窕玉院时,大约是想在院子里种一株榆钱。   但榆钱树,喻意“余钱”,虞宗正瞧不起原配出身商户,在他眼中,榆钱树确实不如青梧树来得高雅。   虞幼窈觉得讽刺。   北榆南榉,榆树是吉树,无论是王榭堂前,还是百姓后院,都喜欢种植榆树,榆树雅俗共赏,坚韧厚重,自古以来,就有广泛用途。   谢老太太见她站在榆树下停驻,轻叹一声:“这棵紫榆,是从北方运来得,长了一千多年,原是打算种在院子里,等你娘长大了,就砍了树,用木料,给你娘打一张老榆木千工拔步床做陪嫁,哪儿晓得,你娘反而不舍得了。”   榆树分为黄榆和紫榆。   黄榆多见,紫榆天生黑紫,色重者,近似老红木,很是少见,价植堪比黄杨。   榆木又叫长寿树,能长几千年之久,不腐,也不变形,用得时间愈久,就会越温润,据说用老木榆做床,能延年寿益。   王氏也是感慨:“这棵老榆树,是看着小姑长大得,小姑从前最喜欢在树下玩乐,每年树上结了一串串榆钱时,小姑总要摘了榆钱,做榆钱饼吃,小窈儿吃过榆钱吗?”   虞幼窈摇摇头:“没吃过。”   不过她知道,榆树被称为“救命树”,根皮叶花果都能食用,榆树耐干、耐脊、耐涝,旱三年树不死。   平常的时候,榆钱可以喂牛羊。   树皮能洗衣、洗头。   荒岁,取皮为粉,食之当粮,不损人。   榆树全身皆可入药,安神健脾。   榆树三十年成料,一棵榆钱卖十两银。   谢老太太连忙道:“榆钱生着吃,带一点微甜,不光能充饥,做成了榆钱鸡蛋饼,还很美味,等来年春天,树上结了榆钱,我做给你吃。”   虞幼窈很期待,但她知道,她多半是吃不到这棵树上结的榆钱了。   王氏见她有些伤感,还以为她是想起了亲娘,连忙道:“我们进屋去看看。”   虞幼窈发现屋里的格局,与窕玉院相似,却更雅致一些,一应陈设、摆件,都是按照窕院来得。   乍然进屋,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了京里。   谢老太太道:“担心你初来泉州会住不习惯,屋里的一应安置,都是按照窕玉院来得,住在熟悉的环境里,也会更自在一些。”   虞幼窈感动不已:“我很喜欢,谢谢外祖母。”   一切都和窕玉院那么相似。   却比窕玉院更精心。   也不是祖母不如外祖母更精心,主要是身在京里讲究多了,顾忌也大了,处处都要讲规制、礼制,倒不如泉州天高皇帝远,更随性一些。   王氏寻了许姑姑,看看漪水园有没有缺了什么。   祖孙俩在屋里头,说体己话。   谢老太太道:“自从你娘远嫁去了京里,我就没一天安生日子,从前是想着你娘,后来你娘去了,”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就忍不住掉眼泪,连声音也哑了:“我就想着,我那命苦的小外外,出生不多天就没了娘,好好地丫头儿,比旁人生得早,瘦皮猴儿小点,仿佛眨个眼睛,就养不长久了,亲爹是个薄情寡义得,继母是没得台面的,以后这日子,该要怎么办……” 第751章 心眼多   虞幼窈也红了眼眶,本来还能忍着不哭,可一张嘴,眼泪就冲出了眼眶:“外祖母,您不哭,小窈儿一直好好得……”   好什么好啊,在继母继妹手底下讨日子,能有什么好?没娘的孩子,就算祖母再疼着,该受的委屈,一样不会少受。   没谁能代替亲娘的好。   虞府拢共几个人?一个个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心眼多得跟筛子,难为她的乖窈儿,小小年岁就能撑家治事,多少人家的姐儿,都是订了亲之后,才跟着长辈一起学起管家治事上面的一些事情?   “我的乖窈儿,外祖母想了十三年,盼了十三年,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谢老太太一把将外孙女儿搂进怀里,嚎啕大哭。   怀里的小人儿,瘦巴巴,娇娇小小地一团儿,抱在怀里也不占人。   当年柔嘉去世了,她跟着老爷子匆匆进京,小小的一团人儿,出生了好些天,还是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儿。   人都说,七活八不活,九月瓜熟蒂落。   七个月的孩子,比八个月好养活。   小窈儿出生的时候,恰好是八个月零二十九天,还差一天就满了九个月,可这一天也叫人心惊胆颤着。   她将皱皮猴儿抱在怀里,一直看,一直看,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就怕这么瘦小的一团小人,会养不长。   而现在,长大了的丫头就在她怀里,她还是觉得心里不塌实,总觉得一眨眼睛,就像在做梦一样。   “外祖母……”祖孙俩抱在一起痛哭。   谢老太太哭道:“以后外祖母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祖孙俩抱在一块儿互诉衷肠,十三年隔阂,在不知不觉之间轰然崩塌。   虞幼窈初来泉州,许姑姑担心她水土不服,午膳亲自去小厨房准备了清淡、温补、好克化的药粥,并一些开胃小菜。   一连坐了大半个月的船,脚落到了实处,还总觉得人是飘得,虞幼窈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些粥,就歇下了。   醒来的时候,谢府寻了医术高明的郎中进府为她把脉。   还是胡御医的那套说辞:“劳累过度,导致气血亏虚,好在根底儿好,年岁又小,忌忧思,少劳累,多养些时候就没事了。”   之后又开了药方。   到了下午,虞幼窈的行装陆陆续续运送进府了。   殷怀玺和谢景流一起来了漪水园。   殷怀玺在漪水园走了一遍,觉得他在幽州的府邸,可以重新再修整一遍,北境受限地理条件,打造苏州式园林,有些不大可能,但幽州地处北方,距离山西和陕西都不远,最不缺各种石料和上等的榆木料,可以在舒适上面,多费些功夫。   谢景流睨了他一眼:“再怎么说,你也是小窈儿的【表哥】,千里迢迢送小窈儿来泉州,也是我们谢府的贵客,你真不打算暂居谢府?”   他刻意加重了“表哥”两个字,语气里透了一丝冷嘲。   殷怀玺假装没听出来,摇头:“我在泉州置办了宅子,与谢府也就隔了一条巷子,坐马车走一两柱香就能到,也不好叨扰了府中清静。”   连宅子都置办好了,可见是没急着走了,谢景流冷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们谢府,亏待了小表妹不成?”   殷怀玺“嗯”了一声,并不否认:“将她送回泉州,也只是权益之计,无奈之举,比起你们,我更相信自己。”   谢景流被气到了,“刷”地一下,合上了折扇:“什么不好叨扰谢府清净,难道不是怂吗?”   接了表妹回谢府,他肯定是要去向老太爷交代一声。   皇上病重,也是兹事体大;   宁远伯和梁王勾连,也是非同小哥;   这一事事,一桩桩,他能不给老太爷交个底?   这一交底,消息打哪儿来得?   能不提殷怀玺的身份?   老太爷要是知道,殷怀玺这狗东西觊覦小表妹,还不得拿了手杖,打断他的狗腿?   殷怀玺哪儿是不想住进谢府。   分明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鸡贼得很。   若没有身份这遭事,肯定是巴不得赖在谢府不走,也好离小表妹近一点。   果然,殷怀玺怂且不认:“这是哪儿话,窈窈初到谢府,势必要与家人叙骨肉天伦,我一个外人怎好打扰?”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一脸真诚:“我在泉州置办的宅子还没看过,也需要几天安置,待宅里安置妥了,就送拜帖过府,到时候备好礼物,正式登门造访,定不能在老太爷跟前失了礼数。”   这话可把谢景流气得:“就你心眼多。”   等到过了几天后,老太爷再大的怒火,也冷静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殷怀玺送拜帖,备厚礼登门,也就礼多人不怪,谢府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这话殷怀玺可不认,认了就成了在长辈跟前耍心眼,容易招人话柄:“我是代表了虞府送窈窈过来的,书香人家讲究多,规矩大,礼数上不能马虎了,下拜帖,备厚礼,再行登门,方显得慎重。”   谢景流只能捏了鼻子认。   临行前,虞氏族里的二老太太,确实郑重地交代了表少爷“周令怀”,到了谢府,万不能失了礼数。   虞氏族里这般慎重,也是在抬举小表妹,表达了族里,对小表妹的看重,谢府也不能不知好歹。   殷怀玺继续道:“虞善思也来了泉州,早一步去宅院那边安置,将他一个人丢在那边,我也不放心,窈窈也不能放心。”   谢府一众人痛恨杨氏,不至于迁怒虞善思,肯定也是不待见他。   虞善思也知趣,这一路过来泉州,除了每日给虞幼窈请安,都是老老实实呆在房间。   不光找好了理由,连借口也合情合理。   谢景流自认口才不错,可遇到了殷怀玺,他才知道什么叫三寸不烂之舌,传闻殷怀玺师承鬼谷,一张嘴能倒转阴阳,颠倒是非黑白,今儿却是领教了。   等进了院子。   殷怀玺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斜杆盘云的紫榆树,突然觉得,比起青梧树,虞幼窈很可能更喜欢榆树。 第752章 娘亲   榆树结榆钱,“余钱”多吉利啊!   虞幼窈虽然在京里长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一肚子的生意经,赚起钱来,胆儿肥得很,除了不义之财,什么钱都敢赚、敢沾,这性子一点也不像虞府,反而更像谢府。   正想着,虞幼窈已经到了院子里。   知道“表兄妹”俩有话要说,谢景流也识趣:“你俩有话先聊,早前祖母让我准备鹅卵石,在院门处小径,铺一条小石径,让表妹以后,饭后来回走一走,对身体好,我去看看怎么小石径要怎么铺。”   榆树下,只剩下虞幼窈和殷怀玺两人。   到底是在谢府,殷怀玺也不好在漪水园久呆,也只能长话短说。   他取了一个荷包和一串钥匙:“这是地契,房契,还有宅子的钥匙。”   地契和房契,落款都是她的名字,是一处三进宅子,上面写明了,宅子的具体位置。   这是担心她在谢府住不好了,也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殷怀玺还在交代:“宅子是借了虞府的名义买的,早些时候,就寻了园林师重新造园,与漪水园一般引山、水入园,院子里安排了信得过的下人,我从虞氏族里寻了一对老实的夫妻过来守宅,回头再仔细安置一番,三不五时过去小住几天,也无妨碍。”   虞幼窈眼眶倏然一红。   这就相当于,是虞府特意在泉州为她置产,还安排了族人在泉州照应她,她就算过去小住,也是名正言顺。   殷怀玺放柔了声音:“这要在京里,肯定是不合规矩,可泉州山高皇帝远,风气也开放,不用顾忌那么多,”他微叹了一声:“到了泉州,就不要在拘着自己,只要不是太出格,便是在孝期,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这边日子安逸,气候不冷也不热,趁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心神,彻底把身子养好了。”   等将来到了北境,受先天地理位置和生存环境所限,到底比不上京里锦衣玉食,也比不上泉州安逸自在。   虞幼窈轻轻点头:“好!”   娇娇软软的一个“好”字,乖巧又甜软,殷怀玺心里止不住地发软:“我大约会在泉州停留十天,明儿上午,就以武穆定北王的名义,向谢府递上拜贴,三日后,我会带着虞善思正式登门拜访。”   过了谢府这一茬,他和虞幼窈的亲事,也算过了明路。   到时候也好名正言顺地好好和她培养感情。   虞幼窈摇摇头:“朝廷赈灾的官员,已经到了北境,武穆王府要协助朝廷赈济灾民,也不能事事都交给殷一,你还是早些启程回幽州,我在谢府挺好的。”   身体残病的殷怀玺,受困于轮椅之上,屈居在虞府的方寸之间执棋在手,纵横捭阖。   可如今的殷怀玺,更适合驰骋沙场,弯弓射马,挥刀斩敌。   不该被她牵绊。   仿佛担心他不信,虞幼窈解释道:“这是我娘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也是我一直以来向往的自由,所有一切都和我娘相关的,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天然的亲切,谢府的人,对我也很照顾,相处起来,没有像虞府那样,夹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算计,自然也很好亲近。”   从小到大,她就对虞府就有一种天然的防备。   便是祖母也是如此。   人人都说她顽劣、蠢笨,不堪教化,八、九岁的人,还跟个孩子一样懵懵懂懂,也不知事。   可每一次父亲教训她,都是因为她抢虞兼葭的风头,很小她就知道,她不能比虞兼葭聪明,不能比虞兼葭懂事。   整个家里只有祖母疼她,她很小就知道讨好祖母。   也长成了祖母最喜欢,最心疼的样子。   懵懂是她的伪装。   她只有祖母!   没有谁,做一场云山雾罩,零零碎碎的噩梦,就真的突然开了窍,脑子变聪明了。   也没谁,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厉害的姑姑,就突然脱胎换骨了一般。   灵露没有什么逆天功效,只有固本培元,排毒除秽的功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虞清宁学了几年的规矩,面上的礼数是学到家了,可性情却越来越偏激。   那一场噩梦,只是让从前得过且活的小姑娘,见识到了人性丑恶,有了忧患意识,小心翼翼地,露了藏在骨子里的锋芒而已。   许姑姑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反而尽可能地教导她。   殷怀玺放心了一些,轻笑一声:“北境的灾情,没有明面上那么严重,番薯一事,我会以武穆王府的名义上疏朝廷,为你请功。”   虞幼窈心中一松,摇摇头:“我不在意这些。”   殷怀玺把玩着手中的汝窖天青杯:“这很重要。”   镇守北境的武穆定北王,要怎样光明正大地和远在京里韶仪县主牵扯上关系?甚至是蒂结姻缘,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殷怀玺走后,跟着她一起来谢府的一应下人,也都进了府。   从前在窕玉院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初来乍到,院子里还许多人事需要归置,折腾了一下午,也算是安顿下来了,其余的,后面再慢慢安排。   到了晚上,谢府一大家子聚一起吃了一顿饭,也算是为虞幼窈接风洗尘。   夜里,虞幼窈是跟许姑姑一起睡的。   坐了大半个月的船,虞幼窈躺在床上时,恍惚总觉得,脑子里乎乎地,眼睛一闭,感觉就像又回到了船上一样。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调皮,爬到紫榆树上摘榆钱,娘站在树下看着她,笑容十分温柔:“小窈儿,你怎么又调皮了,快下来,树上很危险。”   小窈儿坐在树枝上,轻晃着小脚,笑得天真无邪:“娘,我摘了好多榆钱,娘给我做榆钱鸡蛋饼吃,好不好呀!”   娘亲向她招招手,笑容很温暖:“快下来吧,娘一会做给你吃。”   小窈儿乖乖地从树上下来。   娘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替她整衣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裳,牵起她的手:“以后不许再爬树了,万一从树下摔下来了,受伤了怎么办?” 第753章 武穆定北王   小窈儿皱着小鼻子:“有娘在,我才不怕呢,娘会一直保护我,一直保护我……”   第二天,虞幼窈醒来时,许姑姑已经不在了。   梦里,娘牵着她的手,是那么温暖真切,耳边恍惚回荡着,娘温柔的声音:“好,娘会一直保护我的小窈儿……”   虞幼窈呆呆地喊了一声:“娘……”   许姑姑听到动静,进了屋。   虞幼窈红着眼眶:“姑姑,我梦我娘了。”   许姑姑轻笑:“都梦见了什么?”   虞幼窈强忍着泪水:“梦见我娘要做榆钱鸡蛋饼给我吃,还梦见她说会一直保护我。”   许姑姑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话。   虞幼窈又扑进了许姑姑怀里:“姑姑,我想吃榆钱鸡蛋饼,我娘小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我从来没吃过。”   许姑姑看着窗外高大的紫榆树上,已经渐黄的榆树叶子:“这个时节,吃不到榆钱鸡蛋饼,却能弄到榆树皮磨成的粉,也可以做成榆皮粉鸡蛋饼,等到明年春天,榆树结了榆钱,我就采了榆钱,给你做榆钱鸡蛋饼吃,好不好?”   虞幼窈连忙点头:“好,就叫榆皮粉鸡蛋饼。”   用完了早膳,虞幼窈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谢府各人,这些礼数,有些是以虞府的名义准备的,都是一些京里的特产、香料、补品等,有些是虞幼窈自己准备的,大多都是香、茶,脂、粉等,外祖母还有几个舅母,都各自送了一小盒北狄的宝石,玛瑙。   虞幼窈刚搬进漪水园,有许多需要忙活的。   王氏担心漪水园主院这边人手不足,一到隅中,就领了相熟的人牙子进府。   虞幼窈得了消息,连忙迎过来。   王氏高高兴兴地拉着虞幼窈的手:“昨儿晚上,有没有睡踏实?床榻睡得习不习惯?”   虞幼窈点头:“坐了许多天的船,上了岸后也觉得身子在打飘,昨儿可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还梦到了我娘。”   王氏也见她气色不错:“那就好。”接着她话儿一转,笑盈盈道:“你过来泉州,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也不是都一起过来的,院子里难免人手不足,再有就是,你院子里没有一些,泉州本土的下人照应着,我也不放心,就寻了人牙子上门,你一会再挑些人手照应着。”   旁的地方,谢府也就做主安排上了,免得虞幼窈过来了,手忙脚乱,处处也行不方便。   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在屋里伺候,是要近主子的身边,讲究就大了,要挑合心的,就需要虞幼窈自己着眼来挑。   虞幼窈知道大舅母是顾忌了她的想法,心里很感动:“各处的风土规矩不尽相同,也不知道这人要怎么挑才合适。”   这是要听她的意见,王氏笑容更深了,连忙道:“许姑姑是体面人,自己就能调教下人,就不挑那些规矩调教好了,一过来就能伺候的人,挑些当了死契,来路清楚,只简单调教了规矩,年岁偏小的,等到了你跟前,再自己调教一些,也能更得用一些。”   小窈儿是官家女,还是韶仪县主,谱儿虽然没摆出来,但一应礼数和规矩,还是该谨慎一些才好。   自个儿调教的人,也更妥当。   字字句句,全是真心为了她在考量,虞幼窈自然领情:“挑人的时候,就仰仗大舅母帮着许姑姑掌一掌眼睛。”   王氏当仁不让地应下了。   虞幼窈挽着王氏的手,来到院子里。   许姑姑在和牙人说话。   牙人四十来岁,长得珠圆玉润,很是和善,见了虞幼窈,眼睛更是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哟哟哟,这在京里头长大贵女,就是不一般,你们家可真是好福气哟……”   到底是封了县主的真贵女,便是没摆贵女的谱儿,也不是任由谁能评头论足,肆无忌惮打量得人。   牙人也识趣,眼招子也不敢往她身上打量。   只是斜眼角子,难免会瞄上几眼,这位韶仪县主有孝在身,头上简单梳了一个单螺,用发带束发,身上也无配饰,穿了一身雪缎裙子,是斜襟上衣,搭了打褶的束腰裙子,裙子底下,只露了一个鞋脚尖尖,透了含蓄静美之态,衣上没有任何纹饰,显得素洁、淡雅,雪缎不冷白,泛着珍珠般的光润,也不显得晦气。   既合了“孝道”,也全了登门做客的“礼数”。   王氏眉开眼笑:“我们家是盼了十几年,可算是把人盼到了跟前。”   两人寒喧了几句,就开始挑人了。   牙人拿了名册,虞幼窈对照了名册一个一个地瞧,碰到感兴趣的,牙人也识趣,把这人再从头到脚,重新介绍一遍,虞幼窈觉得合适了,就会询问王氏的意见。   虞幼窈执笔蘸墨,将自己瞧中的人名圈定,拿给了许姑姑。   许姑姑看了人之后,心中已有属意人选,又对照了虞幼窈圈定的人选,最后敲定挑了十个人,十个小丫鬟,都在九、十岁左右。   接下来两天,虞幼窈忙着归置院里的事。   等一切安都安顿好了,虞幼窈进府也有三天了。   这天一大清早,谢府就敞开了大门,准备迎客。   时至隅中,殷怀玺一袭黑蟒袍,踩着高靴进了谢府,因为殷怀玺的身份不好声张,谢府也只以“虞府来的周表少爷”的身份招待他。   殷怀玺也从善如流,一一拜见了谢府的长辈。   之后谢老太爷带殷怀玺去了书房:“武穆王请上座。”   殷怀玺哪儿敢,连忙道:“老太爷折煞我了,我今儿是以晚辈的名义来拜见长辈,怎好受此礼数,还是您请上座。”   谢老太爷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有虞老夫人临终前交托的信物,谢府已然限入了被动。   殷怀玺没有登门之后再表明身份,而是直接以武穆定北王的身份下拜帖,已经给了谢府一个下马威。   谢老太爷没有推辞。   他的心思,想必谢景流已经尽数传送给了谢老太爷,殷怀玺也不多说:“冒昧前来叨扰,是为了商谈我和窈窈的亲事,”他取出来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恭敬地呈给了谢老太爷:“有信物作为凭证,还请老太爷过目。” 第754章 王族后裔   谢老太爷接过盒子,取出来信物轻轻地摩挲,神情十分复杂:“谢府这一支是越国遗民,后来越国覆灭,我们这一支辗转到了泉州定居,并改了谢姓,从此隐姓埋名,此信物就是我们身为姒氏后人的凭证。”   殷怀玺吃惊不小。   越国国君姓姒,而姒是舜赐于禹的姓氏,越王勾践迁都琅邪以后,为了称霸中原跻身于大国之列,标榜“越为禹后”,积极吸取中原文化,与当时的周天子和中原各侯和平共处,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统治。   这是越文化与中原汉文化的一次融合。   后来楚灭越,越不尽灭,降于秦,越国正式灭亡。   越国遗民,又与天下诸侯一起反灭了秦,归于汉治。   后封了闽越王,继续越国的奉祀,不受汉人统治。   直到汉武帝时期,闽越余部完全归入汉治,民众迁徙到了江淮一带居住。   越国是从夏朝,就一直活跃在历史上的诸侯。   如此看来,谢氏来头还真不小,难怪祖上会留下“世不为官”的遗训。   越国王族后裔这一身份,这一底蕴,确实足够与武穆定北王一较高低,谢老太爷将这一隐秘告之于他,是试探,也是威慑。   江淮一带位于江苏、安徽、河南等地,广及中南大部分地区,闽越人甚多。   身为闽越“王族”的谢府,即便祖上荣光不在,但姒这个姓氏,在中南地区的影响力,也是十分庞大。   江淮一带自古就是产粮、商贸之重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借了叶寒渊之手,巧取东南沿海一带,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谢府在粮食、商贸上,就能扼住他的咽喉。   这是谢府傲骨和底蕴。   殷怀玺谨慎道:“谢府来历不凡,失敬之处还请见谅。”   谢太老爷摇摇头:“谢府既隐姓埋名,已是背祖忘宗,自不配再承先人之德,让武穆王见笑了。”   淡淡一句话,实则饱含了深意。   闽汉历经数朝数代,已经达成了人文融合,然越国王族后裔的身份,并不能为人称道,谢府改姓氏,是为图子孙后计,为后代子子孙孙求一个安稳。   越国自夏朝至汉代,都是一方诸侯列强,所谓的先人之德,更是诛心灭顶。   自称背祖忘宗,不配承先人之德,也是表明了立场,已无光复先人之德的野心。   谢老太爷是个明白人,谢府已经上了武穆定北王的船,为了外孙女儿自曝家门,是在示弱,也是在图强。   将弱点主动送于他手,是为了投诚。   同时也将庞大的筹码摆到明面,有价值才有谈判的资格。   殷怀玺颔首:“百善孝为先,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府传承先人遗脉,兼济天下,乃大善纯孝之举。”   谢老太爷没再多说,就转了话:“按道理说,你和小窈儿的亲事,是虞老夫人临终时亲自订下,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妥当不过了,谢府自然没有异议。”   殷怀玺一听这话,眼皮子就重重一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谢老太爷话锋一转,明知故问:“你和小窈儿的亲事,小窈儿的父亲可知道?”   殷怀玺硬着头皮道:“并不知道。”   “这就是了,”谢老太爷面色一松,就露了笑容:“虞老夫人临终前留下了,让小窈儿归谢府的遗命,给出的信物,也是谢府当年送给窈窈娘的传家之物,想来这亲事也没有订死,也有让谢府插手的意思。”   只差没有明着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虞老夫人去世了,亲事理应由虞宗正来作主,可虞宗正不知道,虞幼窈又归了母族,她的亲事,虞府也不能随意插手。   能真正作主的,只有谢府。   殷怀玺心中微叹,姜还是老得辣,想要凭着一个信物就蒙混过关,显然是不大可能了。   他也仔细斟酌了话:“虞老夫人是希望我能得了谢府的认可,在谢府的见证之下,与窈窈蒂结姻缘。”   早前得知了信物的来历,殷怀玺就知道了,他被虞老夫人摆了一道。   信物是实实在在的信物,可虞老夫人同时也给他挖了一个坑。   说什么暂时不要将信物的事告诉窈窈。   事实上,虞老夫人根本没有答应他什么,更没有就这桩亲事,做出任何承诺,而是变相地交由谢府来做打算。   这才以武穆定北王的身份下了拜帖。   先摆个立场,让谢府知道他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人,后面作小低伏也好,低三下四也罢,都不是什么事。   谢老太爷窥了他的心思。   便也摆出了越国王族后裔的身份,与他周旋。   谢老太爷蹙眉:“小窈儿还在孝期,亲事也不好打算,不如等小窈儿守孝完了,再问问小窈儿的意思?”   虞幼窈身为孙女儿,按照丧仪礼制,只需为虞老夫人守孝一年,便能全了孝道。   坏就坏在,虞幼窈与祖母感情深厚,要为虞老夫人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虞幼窈已经十六了,他能等,可不能干等。   至少要先将名份定下来,得了长辈允许,培养感情也能名正言顺。   不然他干什么,还要特地向虞老夫人讨要信物,一来泉州就迫不及待地登了谢府的门,自曝身份?   殷怀玺料及如此,也做了打算:“想来老太爷听说过,上半年北方广泛种植了一种名为番薯的作物,因为这种作物的出现,大大地缓解了北方的旱情,助武穆王府安定北境,功不可没。”   谢老太爷眼皮重重一跳,小窈儿的商船是跟着谢府一起出海,番薯的来历谢府也清楚,小窈儿试种了两年,才试种成功,后来在浙江叶寒渊,幽州武穆王的推行下,得到了大范围种植,这事儿他可比旁人清楚。   武穆王特意提了这话,难道……   果然!   殷怀玺继续道:“番薯产量之高,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加之润泽可食,不光能饱腹,还能解渴生津,代替饮水,番薯的试种和推广,不光能缓解灾荒,更能惠及天下万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打算上疏朝廷,为韶仪县主请功。” 第755章 弱水三千   谢老太爷猛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短杖,这才强忍着,没一杖打断他的狗腿:“你是不是还要因此对韶仪县主倾慕不已!”   且不说,小窈儿是承了皇恩浩荡,才被封了韶仪县主,虞宗正官职不低,却仰仗皇恩,狗皇帝怕是巴不得,将小窈儿赐婚给武穆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了番薯缓解旱情的前情,就算谢府不同意这桩婚事,武穆王也能借着仰幕之名,光明正大地求娶小窈儿。   到时候,谁还敢跟他武穆王抢人?   殷怀玺硬着头皮:“这也是事实。”   谢老太爷忍了又忍,没忍住,一杖抽到他肩膀上:“你早就打算好了一切,还来问我干什么?”   令人牙酸的“喀啦”声一响,殷怀玺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也白了,谢老太爷一杖将他的肩骨打脱臼了。   疼,是真疼。   手下留情,也是真留情。   回去寻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正一正骨,养三五天就能好,亏得没真打断,不然伤筋动骨一百天,才叫真惨。   谢老太爷估摸着也知道,他不久之后就要回往幽州,下手还是很有分寸。   殷怀玺道:“我算计再多,那不得还要你们谢府同意么?心甘情愿的同意,和被逼同意,那意义能一样么?窈窈难得归了谢府,有亲人可依,有亲情可享,这也是好事,我自然不希望她难做。”   听他这么一说,谢老太爷的气顺了一些:“皇上丹毒於体,梁王蠢蠢欲动,那么你呢?”他停了停话,锐利的目光能直透人心:“大周朝若乱,武穆定北王首当其冲,要么忠,要么立,没有第三条路。”   殷怀玺心性诡诈,一手搅乱了大周国势,绝不可能忠于大周。   从龙之功就更不可能。   其一,殷怀玺身为大周皇脉,殷氏嫡系,绝不可能背祖忘宗,扶持旁人登基称帝。   其二,殷怀玺手握五十万幽军,权势滔天,不管谁当皇帝,都不可能容得下他。   其三,几个皇子争储夺位,导致同室操戈,兄弟阋墙,有违天下道义,殷怀玺身为殷氏正统,旁人都是乱臣贼子,唯独他才是名正言顺。   殷怀玺并不相瞒:“我逼反梁王,一是为了颠覆大周,二是为了拨乱反正,高举诛杀叛逆的大旗。”   谢老太爷神情复杂:“大皇子和二皇子争储乱政,你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主皇城,也是名正言顺。”   武穆王掌兵五十万,届时藩王也不敢动了。   可逼反藩王,颠覆大周江山,致天下大乱,烽烟战起,是不是太残酷了?   殷怀玺轻笑:“不破不立。”   大周朝积弊成患,政风因循腐化,国库空虚,亏空难补,各地天灾人祸,暴乱四起,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藩王祸患无穷,外邦更是虎视耽耽。   逼反一个梁王,殷怀玺诛灭反贼之后,建立新朝,才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削除藩治,少了藩王肘掣,才能建立新的治国制度,施仁政,选拔治国良才,治社稷。   百姓归心,民心所向,攘内安外,外邦又有何惧?!   谢老太爷沉默良久:“那么小窈儿呢?你又置她于何境地?”   他并不希望小窈儿进宫,即便母仪天下。   殷怀玺笑了:“我知道於越起初是母系氏族,没什么男尊女卑的观念,当然也不是所有闽越人都是如此,但谢府乃正统,传承久远,就有不纳妾的祖训,老太爷自是不希望,窈窈将来在这方面受到委屈。”   勾践之后,越国三代弑君,父杀子,子灭父,兄弟相杀的惨剧频繁发生,这也是越国的覆灭的根源。   谢府不纳妾的规矩,很可能也有这方面原因。   而当年,谢府之所以将谢柔嘉嫁入虞府,也是虞府有祖训,凡虞氏子孙只允一妻一妾。   谢柔嘉纳了何姨娘。   后来虞老夫人将何姨娘送到庄子上,才提了秋姨娘。   是杨氏进了静心居,虞宗正后院空虚,府中诸多事宜,才多纳了江姨娘,但江姨娘是要扶正的。   谢老太爷想到了虞府,脸色顿时不大好了,当年柔嘉的亲事,就是毁在这个上头。   一夫一妻的人家寻不到,像虞氏这种规矩又节烈的人家自然就进了眼睛。   虞府优势太大了,既是世族,人口少,后院清净。   谢府有恩虞氏,虞老夫人也是真心求娶。   虞宗正初入朝堂,还算稚嫩,瞧不出好赖,考虑到虞府家风,想来也坏不到哪儿去。   这对谢府来说,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哪能知道,千挑万选了一个灯下黑,害了柔嘉的命。   见谢老太爷不说话,殷怀玺也能猜到他的心思,心中念转,就知道有了谢柔嘉前车之鉴,他就是诅咒发誓,把嘴说干了,也是没用。   “虞老夫人临终前,我就向她保证过,弱水三千,此生只取一瓢饮。”   谢老太爷冷笑一声:“高祖皇帝与发妻患难与共,情比金坚,高祖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巩权固位,平衡朝堂,依然在朝臣们的劝谏之下,迎了臣女进宫为妃。”   殷怀玺这话,不过是知易行难。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新朝初立,新皇登基,第一就是犒赏功臣良将,平衡朝堂势力,若不能令其归心,俯首称臣,致皇权不稳,朝局不定,届时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选秀,就是最方便,快捷,有效的办法。   历朝历代,就没有例外。   殷怀玺蹙眉:“明宗皇帝专宠跟前的大宫女,二十余年不入后宫,不宠幸妃嫔,后大宫女病逝,明宗皇帝相继驾崩,临终前留下遗言,要与之生同寝,死同穴,也算是生死契阔。”   当然了,最终那位大宫女,因为没名为份,只在皇陵偏殿陡留了一口孤棺,也算达成了皇帝的遗愿。   谢老太爷没说话,但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殷怀玺只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道:“宪宗皇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终其一生,空置后宫,只娶一妻为后,与妻长伴,宛如寻常夫妻,恩爱一生。” 第756章 只一瓢饮   “我父亲短暂一生,不纳二色,不生二心,不异腹生子,与母亲恩爱,”他躬身下拜,语气真诚而又坚定:“区区不才,亦愿效仿宪宗父志,不求后宫佳丽三千,唯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请老太爷成全。”   倘若殷怀玺效仿隋炀帝杨坚发下毒誓,此生不纳二色,不生二心,不异腹生子,谢老太爷根本就不会相信。   要知道,杨坚就是因为背弃盟誓,致独孤皇后郁郁病逝,之后更是纵欲无度,以致纵欲过度,伤精而亡。   但是殷怀玺拿了殷氏先祖作伐,甚至以父明志,这其中的份量,不言而喻。   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殷怀玺,确实是十二分的心诚,谢老太爷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殷怀玺也不觉得,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取信谢老太爷:“无论我说什么,在谢老太爷看来都是口说无凭,”他从怀里取了一封书信,恭敬地呈给了谢老太爷:“我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白纸黑字,请老太爷明鉴。”   谢老太爷接过来书信,展开来瞧,上面果真是拿了明宗,宪宗,周厉王三人明志,表明了对他对小窈儿一心一意,此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决心,甚至还承诺,必将善待妻族,上面签了名,印了手印,盖了殷怀玺的私章,及武穆定北王的印鉴,可见其心之诚。   书信上的内容,不管是咬文嚼字,还是抠字眼儿,都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妥之处,可见写信之人在落笔之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世人喜欢指天发誓。   若是敬畏天道,自然不敢违背。   若是不敬天地,这誓言等同虚无。   天道誓言,考验的是人心人性,需自我约束。   鲜少有人拿先祖、父母来盟誓。   百善孝为先,要常怀敬孝之心,方能立足于天地,行走于世间,立足于人情达练,自我约束的同时,也需受世人检验。   倘若违背,则是身名败亡,世间鲜少有人,能承担这样的后果,故而常怀慎重之心,不敢轻易后亵渎。   当这一纸白纸黑字拿出时,殷怀玺就已经斩断了自己一切后路。   谢老太爷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借口:“你,是认真的?”   殷怀玺撩了衣摆,磕头跪拜:“请老太爷能成全我一片心意,待窈窈孝期之后,再正式商定婚姻大事。”   这下谢老太爷就更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虞老夫人临终之前,给了殷怀玺信物也是事实,亲事没有订死,但也作出了约定,谢府也不好一口回绝,咬死了这亲事不做数。   原就打算先借着小窈儿需为祖母守孝三年,将亲事拖延三年,让殷怀玺知难而退,也不算背弃约定。   但殷怀玺也不好糊弄,先是利用北境番薯缓解灾情一事“威逼”,然后搬出自己的先祖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以“利诱”,之后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弄了一个白纸黑字,直接表明了“心意”。   至此,谢府就没法再对这桩亲事含糊其词了。   却也没法一口应下。   可殷怀玺就好像他肚里的蛔虫,将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最后一句“成全心意”,“三年后再议”,把梯子送到他脚边上,让他顺梯下。   成全了殷怀玺的心意,往后殷怀玺就能光明正大地往来谢府,接触小窈儿。   小窈儿还在孝期,相看小议,倒无妨碍。   但定亲还需要等孝期过后。   殷怀玺没有逼着谢府立马答复,而是顺应了谢府,要借着孝期拖延三年的意思,给足了谢府的脸面。   可三年之后呢?   小窈儿早就知道殷怀玺的身份,两人关系亲近,但碍于“表哥”的身份,肯定是没有捅破窗户纸,一切就还有余地。   可一旦殷怀玺与谢府坦白了身份,得了谢府的认可,殷怀玺再与小窈儿往来,那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彻底将窗户纸捅破了。   两人本就有感情基础在,到了三年后,亲事就更是顺理成章了。   谢老太爷无语:“为了小窈儿,你倒是用心良苦,半点也不带含糊,”罢了,如不能一口回绝了这桩亲事,以殷怀玺的心志,迟早是要得偿所愿,谢府又何必去做恶人,让小窈儿为难:“你之前和虞老夫人是怎么约定的,就怎么来吧!”   殷怀玺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小窈儿。   小窈儿知道他的身份,两个相处也逾越了男女大防的礼数,可殷怀玺始终没能捅破窗户纸,反而先要得长辈认可。   是不愿小窈儿背了“私情”的污名。   他分明想带小窈儿回北境,却偏偏绕了一道弯子,先让小窈儿归母族,是因为“奔为妾,聘为妻”,他不想委屈了小窈儿。   他欲聘小窈儿,就要名正言顺,光明坦荡。   他要为小窈儿向朝廷请功,要让世人都知道小窈儿的善德之名,然后光明正大地爱慕,求娶,昭告天下。   小窈儿名声大盛,受世人景仰拥戴,将来就无人敢僭越半分。   爱之深,则计之深远。   殷怀玺走的每一步,都在为他们的将来铺路。   殷怀玺诚心实意,恭敬下拜:“多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神情复杂:“我虽然成全了你的心意,但是你和小窈儿的亲事,将来是要问过小窈儿自己,成与不成,也要看小窈儿自己的意思,你好自为之。”   虞老夫人临终前,将信物交给殷怀玺,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殷怀玺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但在这事上倒是坦荡,不敢欺瞒含糊,也只利用“信物”,让谢府成全了他对小窈儿的心意,却没让谢府成全了这门亲事。   到了中午,谢府设宴款待了殷怀玺。   虞幼窈有孝在身,没有出席。   殷怀玺心中遗憾,却也没有强求,他是特意上门拜见长辈,也就不好借机,和虞幼窈相见,让谢景流转交了礼物。   没有太特别的,却都是一些泉州的特产,并一些新鲜果物,吃食。   谢府自然是不缺这个。   但,虞幼窈也喜欢这些。   缺不缺是谢府的事,送不送是他的心意。 第757章 做生意   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虞幼窈在谢府安顿下来,远离了京中是非,脱离虞府的规矩条框,谢府的日子,无疑是悠闲又自在。   唯独有一点就是,来了泉州之后,见殷怀玺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并且每一次,都有长辈在场,碍于礼数连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她也知道这才是男女大防,该有的规矩和礼数。   闲暇之余,虞幼窈给虞府和虞氏族里,还有京中的好友去了信,并寄了一些泉州的特产。   她整日里深居简出,王氏担心她呆在家里闷坏了:“你在泉州还有几家不错的铺子,要不要出去逛一逛,看一看铺子?”   虞幼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王氏神情一讪,就想到虞幼窈是官家女,还被封了韶仪县主,哪能随便到外面去抛头露面?   官家不比商户,产业以庄子田亩较多,也更体面一些,铺面营生还是少些,都是交给家里忠心的世仆打理,平常只需往府里报账。   王氏连忙道:“我见你来了泉州也有些日子,总不好一直闷在家里,走一走散散心,对身体也好。”   虞幼窈这才回过味来,笑弯了唇儿:“看一看铺子,散散心也好,泉州这边的铺子,都是交由大舅母代为打理,我从前却是坐享其成,如今来了泉州,自然要过去看一看,总不好再继续操劳大舅母。”   她娘远嫁京中,名下的大部分产业,都是谢府在京里重新置办,包括铺面、庄子,田亩,林地等等。   泉州这边的产业反而不多。   王氏一听这话就觉得妥帖,握着她的手:“拢共就七间铺子,有三间铺子是你娘当初自己捣鼓的脂粉铺子,另外四间货铺,出售商船上的稀罕物,并京里时兴的东西,都是做老的铺子,也不费什么心思,也就花点时间瞧一瞧账本,没什么操劳的,我是担心你成天呆在家里会无聊,手上有了事做,人也踏实一些。”   虞幼窈却知道,这七间铺子的营利非常可观,都是直接存到钱庄,账本每季度送给她看一次。   可见是花了心思打理。   利益见人心、人性,谢府家大业大,不至于贪了七间铺子的便宜,但是十几年如一日,用心经营“别人”的铺子,其真心可见一斑。   “谢谢舅母,”虞幼窈心里很感动:“祖母生前在泉州为我置办了一处宅院,请了族里的族叔族婶打理宅院,表哥和四弟就住在那边,今儿难得出去,我想顺道过去看看。”   王氏连忙道:“虞府安排了人在泉州照应你,这也是好事,以后闲来无事,多过去走动走动也无妨碍。”   虞幼窈回房换了一身藕荷色袄裙,颜色淡雅素净,也不张扬。   春晓取了一身及腰的灰鼠毛领斗篷,虞幼窈难免就想到,京里每年到了十月,天气转冬,到了十一月,已经是天寒地冻。   家里老早就烧了地龙,置了碳笼。   她畏冷畏寒,每到了冬天都觉得日子难捱,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泉州这边气候较暖,到了十一月,只一身薄袄,也不觉得冷。   王氏先带着虞幼窈去看了铺子,细心地为她讲解,铺子里的运作、采购、盈利,还带着她查账。   都是生意上的事,和虞幼窈在虞府学得那些看账、管家、治事有些不同。   虞幼窈听得津津有味。   王氏见她感兴趣,又教她如何谈生意,做生意,之后就道:“林家也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巨贾,家中主营药材香料生意,你名下铺子里所需的香料药材,就是从林家拿货,林家一些小宗的生意,都是交给林小姐在打理,恰好你铺子里,要进一批香料药材,你若感兴趣,改天我替你约林小姐出来,这次的生意,就交给你来谈如何?”   一屋子的臭小子,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同为女儿家,一起谈一谈生意,长一长见识,磨练一番,也还妥当,小窈儿来了泉州,总归要认识些年岁相当的人,今后往来走动,也热闹一些。   王氏又提了一些林家的事。   虞幼窈心中一动,挽着王氏的胳膊,撒娇:“我还是头一次谈生意,大舅母多教教我。”   林家的药材来源如此稳定,能把生意做大,一定是有自己的药植庄子,还有货源渠道。   北境不缺钱粮,唯独药材香料,是朝廷管制物资,太平年间尚需有备无患,灾荒年间控制得更严。   药材是稀缺物资,很多药材都有专门的产地,也都有专门的供药商,一路经了多少人手,几乎是透明的。   国内经营药材的商家多,但因为药材稀缺物资,又是朝廷严管物资,背后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便是有镖行出面,也不稳妥当。   她名下也有药材铺子,但都小打小闹。   虞幼窈难免就问起了林家的情况:“林小姐没有兄弟吗?”   泉州风气虽然开放,但若家中有兄弟,不至于让女儿抛头露面做生意。   王氏意味深长道:“林老爷的发妻严氏,出自蜀川益州严家(成都),严家与林家家世相当,也是做药材生意,有自己的药植庄子,林老爷和发妻只有一女,家里纳了几个妾室,生了几个庶子,不过女儿十分聪慧,打小就帮着家里看账、查账。”   短短一句话,虞幼窈就听出了其中关窍。   大周有十大道地药材产区,福建属江南道地药材产区,而蜀川属川药产区,每一个地区产出的药材各有不同。   林家和严家通过联姻,达成了江药川卖,川药江卖,互通有无的共赢局面。   严氏膝下无子,却有厉害的娘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庶子,爬到她头顶上作威作福?   泉州是商贸重地,风气开放,商人重利轻礼。   林小姐便是身为女子,身后有严母和严氏家族的支持,只要林家不想放弃和严氏,江、川药材互通有无的合作局面,就不会放弃林小姐。   更甚至,将来林家和严氏的生意往来,都要通过林小姐。 第758章 瞪大狗眼   虞幼窈心中暗忖,蜀川地广物博,山多林密,又与云、贵、甘肃,陕西等多地交接,算是大周最大的药地产区。   “我名下有十几家药材铺子,十大道地药材地区,产出的药材各有不同,若能和林小姐谈成,倒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大舅母主动向她提及了林府,是有心引荐她和林小姐交好往来,想来谢府与林府关系不错,林小姐品性也是不差。   果然!   王氏笑了:“林小姐性子爽利,若是合得来,以后多走动走动,可不行整天呆闷家中,连个交好的人都没有。”   也是用心良苦了,虞幼窈连忙点头。   大致看完了几间铺子,王氏就带虞幼窈去泉州最好的酒楼用午膳,点了菜卤豆腐、花生酥、闽笋干,青津果等等。   都是福建的特色小吃。   虞幼窈从前在京里没少吃过,是谢府通过商船送进京里来的。   用完了午膳,王氏又带着虞幼窈去逛街:“这是泉州最繁华的土门街,位于中心地带,商贸很是繁荣。”   京城十二街,飞甍各鳞次,土门街的繁华程度,比京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街道两旁各种商铺鳞次栉比,各种商品更是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了人多的地方,婆子们自发上前,将两人围拢起来,以免被来往的人群冲撞。   泉州迎八方来客,鱼龙混杂,商人都讲究和气生财,轻易不与人冲突。   来往的客人,也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王氏通身气派,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虞幼窈便是一身素淡,可世家大族教养的嫡长女,礼仪涵养非同一般,自然流露出了一股子娇贵气,更不好惹。   走南闯北的人,眼招子都亮着,只要不是嚣张跋扈之人,基本上都会退让一二。   朝廷在泉州设了八个千户御海防军卫所,巡检司四十五个,倭寇到了福建,都要绕道泉州,十恶不赦的恶徒也要盘着。   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泉州的繁华太平,久而久之泉州的风气也大胆了,养在深闺的小姐们,也能有恃无恐地行走闲逛。   王氏一指前面一栋二层铺子:“前面的胭玉楼,就是你娘当初自己开的胭脂铺子。”   虞幼窈跟着王氏一起进了胭玉楼。   脂玉楼的任掌柜见了王氏,连忙过来问好,王氏向任掌柜介绍了虞幼窈,任掌柜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给虞幼窈磕头。   虞幼窈吓了一跳。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任掌柜从前是你娘跟前的大丫鬟,你娘去世之前,将卖身契还给了她,她念着与你娘的主仆情份,跟着商船回到泉州,就一直帮着打理你娘在泉州的三间胭脂铺子,至今也没嫁人。”   任掌柜跟着小姑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香药上的手段,本身也有些天赋。   虞幼窈连忙上前,弯腰扶起了任掌柜:“任妈妈快起来。”   任掌柜神情很激动:“小姐长大了,像夫人,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小姐,没想到,”她声音哽咽的厉害,一下就红了眼眶:“小姐来了泉州,原是打算过一阵子,小姐彻底安顿好了,就去谢府拜见小姐,没想到小姐今儿亲自过来了。”   任掌柜拿回了卖身契,就不是奴籍,不该在虞幼窈面前自称“奴婢”。   虞幼窈感念她的忠心:“我娘将卖身契还给了你,可别一口一个奴婢,却是折煞我了,以后铺子上的生意,还要继续劳你操持,也别太客气了。”   任掌柜连忙说是,就带虞幼窈看了铺子里现有的香药、妆品。   胭玉楼里的香药品质不错,生意也很稳定。   以虞幼窈的眼光,铺子里大多香药类品,都是早两年在京里时兴过的,也就是缺乏新意,很久没有推陈出新。   不难看出,胭玉楼能维持“稳定”的经营,全靠任掌柜竭力,以及老字号的口碑,甚至是谢府的名号。   但若不加以改善,这种“吃老本”的经营状态,迟早会被淘汰、取代。   任掌柜说了不少铺子里的经营情况,当虞幼窈听到一盒,两年前在京里时兴的蜜桃色口脂,竟然要八两银子时,眼皮重重一跳。   就只因为蜜桃色比较难得?!!   但其实,一盒蜜桃色的口脂,从香料到人工,成本不到一两,她名下有自己的制香坊,没有运输、中间差价。   一盒净赚七两。   虞幼窈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身怀宝山而不自知。   她手中掌握了大量的香谱、香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许多还是失传的古方,在每种方子的基础上,她还能改良出更多的方子……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   目前她名下,除了镖行是她一手组建外,大部分产业都是谢府赠予,以及娘留给她的嫁妆产业,包括商船也都仗仰了谢府。   还没有自己经营生意。   今儿和大舅母出来看铺子、逛街,头上没有碍人的帷帽遮挡,将她的眼界限制在朦胧不清纱罗之间。   身边也没有时刻提醒她,要注意规矩、礼数的老仆。   没了条框的约束,虞幼窈放开了眼界、胸襟,对做生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不知不觉之间,也在心里琢磨这些。   虞幼窈很激动,看任掌柜的眼睛开始放光。   她若经营香药生意,任掌柜是现成最得力的人。   只不过,眼下泉州并不安稳,这个想法要暂时缓一缓,她以前没有正经做过生意,可以趁这段时间多了解一些制香坊,以及香药的经营。   万事俱备了,才妥当。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和林小姐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与林小姐,建立药材供应合作关系。   虞幼窈满脑子都是做生意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娇斥——   “贾长风,瞪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姑奶奶到底是谁,不管你是真醉,还是故意借酒装疯,我林若如可不怕你。”   虞幼窈的位置恰好就在门边,一偏头就看到,胭玉楼外面的大街上,互相对峙的一男一女。 第759章 心思不纯   女子年约十四五岁,身材高挑修长,一身绯衣衬得她明艳夺目,手里还握了一条火红鞭子,有一种逼人的英气。   这位就是大舅母口中的林小姐?   正想着,王氏就蹙了眉:“那位红衣姑娘,就是林小姐林若如,拦着她的年轻公子,是州府的庶子贾长风,是贾州府的一位宠妾所出,在家中行三,人称贾三公子,因为这位宠妾十分受宠,所以贾州府对这个儿子也十分偏爱,贾三公子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时常干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虞幼窈又看了一眼贾长风,有些担忧:“那林小姐岂不是……”   年约十八九岁,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蟒袍,瞧着人模狗样,只是喝多了酒,脸色酡红,眼窝青黑下陷,歪歪斜斜地站着,一副纵欲过度虚浮样子。   像贾长风这样的恶霸,虞幼窈在京里也没少见过,心里十分厌恶。   州府是一府最大的官儿,县官不如现官,贾长风嚣张跋扈,也是贾州府纵容之故,由此可见这个贾州府,怕也不是什么好官。   王氏没来得及回答!   贾长风被林若如一斥,酒醒了一些,眯着眼儿,打了一个酒嗝:“呃,原、原来是你这个男人婆啊!你个臭婆娘,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你……”   “好狗不挡路,给我让开……”林若如一脸厌恶,手中的鞭子猛然向贾长风甩去。   贾长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踉跄了一步,让跟前的小厮扶住了,这才没有栽倒地上去。   他向来嚣张惯了,哪受得这鸟气,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了林若是,正要骂人,眼神不由一呆,盯着胭玉楼的门口,嗓子眼被人堵住了似的。   贾长风是个混不吝的恶霸,谢府不至于怕他,却也担心冲撞了虞幼窈,王氏连忙带着虞幼窈离开了脂玉楼。   不学无术的恶霸,脑子里想到了:“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虞幼窈感觉有一道黏腻的视线,宛如附骨之蛆一般,黏在她的后背,感觉有些恶心,就加快了脚步。   王氏注意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到了拐角的地方,黏在身上的视线消失了,虞幼窈摇摇头:“就是逛了一会儿,有些累了。”   泉州重商,贸为根本,贾州府身为一府父母官,也不会和当地豪商过不去。   贾长风连林若如都忌惮。   想来也不会招惹谢府,更遑论是她。   虞幼窈就没放在心上。   王氏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先去看看虞府为你置办的宅子。”   她也只当宅子是虞幼窈自己的产业,也不必正式登门拜访。   婆子上前叩开了大门,报上了家门。   守门的小厮连忙开了侧边的洞门,将大小姐的马车引进了垂花门前,这会儿守家的族婶已经得了消息,赶来了垂花门。   双方见礼之后,又客气地寒喧了几句,王氏见这族婶言行很有章法,心里放心了些,就提出要在宅子里走一走。   往后,虞幼窈要经常往来这处宅院,她肯定是要仔细看过宅子,问明了宅子的一应情况,才能放心的。   王氏不是含糊的人,该问的也都一一问过。   族婶也不是糊弄的人,这处宅子也确实安排得十分妥当。   三进院子,占地几百亩地,也是藏风纳水,景致幽雅,一点也不比漪水园差,两处都是仿了窕玉院建得,格局也有些相似。   连游带赏地走了一圈,王氏已经很满意了:“你祖母也是有心。”   这处宅子是殷怀玺精心为她准备的,虞幼窈抿着嘴儿轻笑:“嗯,他对我一直很好。”   看了园子,一行人到了花厅。   殷怀玺带着虞善思过来给王氏请安。   王氏不知殷怀玺的身份,只当他是对虞幼窈十分照顾的周表少爷,客气寒喧了几句,就拉着虞幼窈的手。   “你和表哥许久没见,想来有话要说,我再仔细看看宅子。”再仔细看看,也能更妥当一些。   王氏一走,殷怀玺就摒退了下人,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虞幼窈。   来了泉州也有七八日,他也只见了虞幼窈四次。   除了初进谢府那日,和虞幼窈单独说上了话,后面几次,都是在长辈的眼皮底下,连看也不敢多看几眼。   虞幼窈被他看得,连心跳也漏了一拍,连忙端起茶来,借着喝茶,挡一挡有些微微发烫的面颊。   殷怀玺心里头跟猫挠了似,心痒难耐,却又怕唐突了她,用力“咳”了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在泉州呆了几天,可还习惯?”他一边问,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袄裙,淡雅又温婉。   上衣是交领的斜领小袄,斜襟到了腰侧,轻盈一束,就打了一个蝴蝶结子,胸口处似有若无地曲线,令殷怀玺眼儿一烫,连忙转开了眼睛。   原也只是想仔细看看,她在谢府过得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   只是他眼神敏锐,第一眼向她看去,就看出了那处与从前鼓了一些,就下意识朝那处瞧了。   起初他是真没任何想法,可察觉了不妥之后,殷怀玺反而生出了些许遐想,心思也变得不纯了。   好在虞幼窈没发现他的异样,搁下了茶杯:“挺好的,谢府规矩没那么大,没有太多繁文缛节的礼数,府里的亲人对我也好,”不掺杂利益,没有利弊权衡,更没有掺杂太多的人性算计,大约这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样子,虞幼窈心中微微酸涩,是一种饱满安定的感觉:“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她声音很轻,透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让殷怀玺心中倏然酸涩。   虞幼窈从小就生活在龙潭虎穴之中,便是最疼爱她的祖母,对她的疼爱,也夹杂了太多对谢柔嘉的愧疚,不是完全纯粹。   虞幼窈心思细腻、敏锐,很缺乏安全感,便是被姐妹欺负了,被父亲责骂了,她也没有向祖母告状的底气,只能装疯卖傻,像个小傻子一样,对祖母多少带了点讨好,与祖母相处难免带了小心翼翼。 第760章 盟誓   殷怀玺笑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虞幼窈下意识问:“你要走了吗?”问完了之后,她仿佛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慌乱,下意识低下头,轻抿了一下唇儿,再抬起头时,除了面色还有些发白,人已经恢复了镇定:“也对,北境那边还需要你主持大局,你在泉州耽搁了不少时候,”她垂了眼睛,端起了茶杯,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打算什么时候走?”   殷怀玺倏然起身。   见惯了殷怀玺坐在轮椅上,雍容矜贵,执棋在手的一面,这时虞幼窈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修长峭拔,宛如嶙峋的山岳,巍峨雄浑,景行仰止。   人生八苦,莫过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五阴即色、受、想、行、识五种。   五阴“炽”,即火热也。   炽“盛”,即众多也。   五阴炽盛,即心障众多也。   心中有障,常苦而不得解脱,久而生郁。   人生八苦,只除了“老”,殷怀玺现在没有经历,可将来总会经历,其余七苦他都一一领受了。   殷怀玺是被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千磨万击,是被人生诸相苦难,切了还磋,琢了还磨之后,凝练的从容伟岸。   殷怀玺蹲在虞幼窈身前,取出了那块锦鱼信物:“这样的玉佩,你也有一块。”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祖母临终之前,给了她一块相似的玉佩,并且交代她,要好好保管,不要弄丢了。   她原以为,这是祖母送给她的念想。   可现在好像并不是。   就有点懵!   殷怀玺问她:“玉佩有没有带在身上?”   “带、带了。”虞幼窈懵懵地点头,因为是祖母的遗物,孝期要佩带亲人生前的物件,以表示哀思之情。   所以祖母去世之后,她就将玉佩随身带着。   殷怀玺轻笑一声:“拿出来吧!”   “哦,好,我马上拿。”虞幼窈脑子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回答,一个动作,连忙低下头,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一块骄黄的锦鱼玉佩。   小巧的鱼儿,躺在她柔嫩手心里,宛如一泓弯月。   殷怀玺从她手里取过了锦鱼儿:“看清楚了。”   “好!”眨了眨眼睛,虞幼窈一瞬不瞬地盯着,殷怀玺手中一红一黄两条锦鱼儿,乖巧听话的样子,软乎乎地,娇憨又可爱。   殷怀玺发出低沉的闷笑声,将一红一黄两块玉佩凑近。   “叮——”虞幼窈分明听到了一声轻微地、悦耳地、清澈地、纯净地清响,宛如泉水叮咚,河水轻潺涓流,而随着这一声天籁,在她的眼中,一红一黄两块玉佩合二为一,弯弯的两尾月儿鱼,变成了两条首尾相合,并相濡以沫的圆佩。   月有圆缺。   “啊——”虞幼窈轻呼一声,十分惊讶。   殷怀玺握住她的手,将合二为一的圆佩,郑重地放到她掌心上:“有没有看出什么?”   虞幼窈拿起玉佩观察了几眼,轻轻一扳,合二为一的圆佩,又变成了两条弯鱼儿,两条小鱼儿首、尾相接,又变成了一块相濡以沫的圆佩。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儿:“这两块玉佩,是,”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声音到了嘴边上,突然变得有些干涩,沙哑:“是一对?!”   说完了,她连忙低下了头。   殷怀玺颔首:“嗯,是一对!”   得到了肯定,虞幼窈抬头看他,想问他,这块玉佩,是祖母临终前送给她的,为什么另一块玉佩,会在殷怀玺身上?   可话到了唇边,她欲言又止了。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她不敢想。   也不敢问。   更不该问。   殷怀玺知道她想问什么:“我的这块玉佩,是老夫人临终前,我向老夫人求来的。”   虽然答应了老夫人,信物一事暂时不要告诉虞幼窈。   不过这个“暂时”,到底暂多少时,并没有明确规定,至少现在,谢府已经承认了信物是有效的。   既如此,也算过了长辈明路。   他马上就要回幽州,几个月不能见面,没捅破窗户纸,两人关系始终隔了一层,他也不能安心。   之前,他答应谢老太爷,亲事三年后再议是没错,却没答应谢老太爷,不能让虞幼窈知道他的心意。   他只是拿了信物,有关亲事却只字未提。   至于虞幼窈见了信物之后会怎么想,那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谢老太爷知道了,也不能是他的错。   一句话里,透出了太多的信息,令虞幼窈脑子有些发晕:“祖母她为什么……”要将另一半玉佩送给你?!   明明是一对玉佩,却一分为二,分别送给了她和殷怀玺两人保管?!   电光火石间,虞幼窈想到了叶寒渊和殷若荼的鸳鸯盟誓。   原也是叶寒渊心慕郡主,在周厉王托付之际,请求周厉王予他信物,做为将来他和郡主之间的盟约凭证。   殷怀玺是否也是如此?!   这块相濡以沫的双鱼玉佩,是否也是殷怀玺对她的盟誓?   虞幼窈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最终只问了一句:“太外祖父他们知不知道玉佩的事?”   倘若这一切是祖母临终之前的安排。   肯定是越不过谢府。   殷怀玺点头:“上次拜访谢府长辈,与老太爷提了这事。”   简单的一句,虞幼窈什么都明白了,身为女儿家,这种事本不该私下提及,长辈没有向她询问,她也不该多问。   可有一点,殷怀玺今儿主动提了这事,是过了长辈的明路。   虞幼窈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与从前那种,吃了青梅果一般青涩滋味不同,反而好像今儿在酒楼里,与大舅母一起吃过的青津果。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忍不住问:“来了泉州这么久,你有没有吃过青津果?”   不是在说信物吗?怎么突然就转了话题?殷怀玺微微一愣:“听说是一种青果(橄揽)做成的,是福建的特产之一,还没有吃过。”   虞幼窈知道,他不喜欢吃甜酸的东西,没吃过也不意外,只是抿了嘴儿轻笑:“我觉得很好吃,很喜欢。” 第761章 羞颜未尝开   殷怀玺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智商着急,恨不得钻进虞幼窈脑里头,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将属于她的另一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荷包里,虞幼窈转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幽州?”   殷怀玺临走之前,提了玉佩这事,也是为了安她的心。   巴不得他早点走一样!   殷怀玺:“……”   他拿了原本是一对的玉佩,也算在变相向她表明心迹,暗示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白了。   当然了,他也不是不想表达得更明白一些。   可虞幼窈年岁还小,对情爱之事也还懵懂,他也不想太唐突了,以免吓到了她。   可青津果什么鬼?!   她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平常了?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虞幼窈就问:“怎么了?是不是北境那边有什么变故?”   “后日就走,”殷怀玺心情复杂,有些不是滋味,拿着属于自己的一块玉佩,脑里头千头万绪也没搞明白,虞幼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她明显转了话,也不好把人逼得太紧:“原是打算明儿去谢府见你,顺带了辞行。”   一听不是北境的问题,虞幼窈就松了一口气:“我屋里做了不少香药,回头收拾一下,明儿拿给你,北境冬天苦寒,你要多注意身体,”她想了想又道:“对了,谢府喝药酒养身的习惯,我明儿向外祖母讨要几个方子,你带回北境去,能调理战士们的身体。”   药酒有袪湿活血的功效,大部分战士都有暗伤,尤其是风湿骨痛,麻痹湿痛,每到冬天就十分痛苦,磨人又顽固。   北境苦寒,战士们有冬天喝酒御寒保暖的习惯。   而泡药酒所需药材并不贵重,一副药就能泡十斤,每日早晚一小杯即可。   她屋里的孙婆子,因为年岁大了,麻痹湿痛的毛病,早前谢府一个老仆,就拿了主家赏的药酒,送给孙婆子。   孙婆子喝了三五日,身上的疼痛就减轻了。   根治是不能了。   但长期喝能减缓,不复发,也不影响正常生活。   也是因此,她才注意到药酒一事。   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关切,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没有不同,就是最大的不同,殷怀玺总觉得不得劲。   “虞幼窈,”殷怀玺眼儿暗了暗,张了张嘴就问:“我是谁?”   虞幼窈有些莫名奇妙:“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就是你,还能是谁?”   她一脸“你脑子没毛病”的表情,让殷怀玺心里越发不得劲了:“我是问你,在你眼里我是谁?”   虞幼窈静静看他,没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殷怀玺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暴戾,眉眼间也染上了厉色:“怎么不说话?”   虞幼窈眼神怪异地看着他:“殷怀玺?!”   殷怀玺“嗯”了一声,陡然反应过来:“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虞幼窈有些无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英明神武的武穆定北王,似乎好像是个憨憨?!她猛然打了一个激凌。   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脑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   “周令怀?”   “嗯?”   “表哥!”   “……”   “殷怀玺!”   “!”   “景止哥哥!”   殷怀玺看着她,不说话。   他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虞幼窈道:“周令怀也好,殷怀玺也罢,一直对我好的人是你,表哥也好,武穆定北王也罢,我认定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这个人所代表的身份,以后别再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我记得三年前,就是叶寒渊敲登闻鼓那天,我已经说过这样的话了。”   殷怀玺连忙问:“你刚才说,认定的是我这个人,等同认定我了?”   虞幼窈突然觉得屋里有些热,也有些口干舌躁,就抬手端了茶杯。   从前演练了无数次,也做过无数次的礼仪,这次却一不小心,让茶碟碰到杯底,发现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气氛倏然一静!   虞幼窈低头喝茶,也不看殷怀玺了。   殷怀玺紧抿了唇角,嘴角却抑不住地往疯狂上翘,每回都用力将嘴角抿平了,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原来不是没反应。   是故作镇定。   仔细一想,他和虞幼窈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亲密陪伴长大,如今乍然谈及情爱,虞幼窈豆蔻初稍头,羞颜未尝开,心意懵懂又朦胧。   难免如诗中写到那样,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也不需要她回应。   只要她知道。   以后来日方长,他有得是时间。   并不急于一时。   殷怀玺“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转开了话题:“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虞幼窈总算松了一口气,从前懵懂又朦胧的心意,倏然拨云见月,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也不习惯,突如其来的转变。   “泉州气候适宜,适合休养身体,府里没什么需要操心劳累的事,大舅母也是见我精神好许多,这才带我出来散散心。”   殷怀玺总算是放心:“你先安心在泉州养着身体,殷三留下来,暗中保护你的安全,春晓身手虽然不错,可泉州不比京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让殷十跟着你。”   虞幼窈正要问殷十是谁,就听到殷怀玺一击掌。   便有一个黑衣劲装女子,从窗外飞身进来,单膝跪到虞幼窈面前,她双手抱拳,低头:“属下殷十,拜见小姐,拜见王爷。”   殷十身材高挑、劲瘦,脸上蒙了黑巾,瞧不见面容,只露出了一双柳叶眼,狭长锐利,锋芒如刀,声音冷冰冰地,宛如金石玉交,听起来十分冷艳。   虞幼窈有些好奇:“你快起来。”   “多谢小姐。”殷十干净俐落地起身,宛如影子一般,站到了虞幼窈身后,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若不刻意去注意,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她。   殷怀玺满意地点头:“我身边的暗卫,都是以能力排名,殷十实力不错,你往后在外面走动,要将她带身边,遇到什么麻烦,也都交给殷十去处理。” 第762章 相思入梦频   虞幼窈乖巧点头:“好!”   殷怀玺又道:“宅子里安排了一百精兵,个个身手了得,以一挡十不成问题,殷十无法解决的事情,你就交给他们出面,可别委屈了自己。”   虞幼窈心中感动:“好,我们幽州见。”   这时,王氏看完了宅子,回到花厅。   殷怀玺提了殷十。   听说是寻来保护虞幼窈的安全,王氏自然没有意见,见时辰不早了,就带虞幼窈回去了。   殷怀玺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驶出了巷子,吩咐长安:“去打听一下青津果,顺便买些回来。”   他倒要看看青津果,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会一儿,长安去而复返。   并且带回了一包青津果:“是一种甘草蜜饯,配以中药甘草、糖水制成,药食两用。”   殷怀玺若有所思,将一块沾了糖霜的青黄果肉吃进嘴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甜滋味,刺激他唾液分泌,只觉得津香弥喉,神清气爽,待一块果肉吃下,依然齿颊留香,芳香四溢。   有点像他之前吃过的青梅,可滋味比青梅要更醇厚,青梅酸涩弥甜,青津果却酸甜可口。   殷怀玺倏然明白了,为什么虞幼窈会问他,有没有吃过青津果。   青津果似青梅,却比青梅酸甜醇厚。   “我觉得很好吃,很喜欢。”虞幼窈已经给了含蓄又隐晦的回应。   懵懂的小青梅,开窍了。   是羞颜初开的,小青果。   回了谢府,虞幼窈带了殷十,拜见了外祖母。   谢老太太点点头:“既然是你表哥安排的人,想来也没有问题,就留在你身边,”虞幼窈身份也贵重,到底和寻常人家的小姐们不同,倒是谢府疏忽了:“府里安置了不少护院,以后出门带几个护院也更周全些。”   倒是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还是担心,遇到了像贾长风那样不长眼睛的冲撞了小窈儿。   小窈儿身份贵重,史上封了宗亲爵位的外臣之女,几乎都嫁进了宗室里,宗室里规矩大,多注意些也是好的。   谢老太太转了话,问起虞幼窈今儿出门的见闻。   虞幼窈眼儿一亮,小嘴儿叭叭地说了许多,在街上的见闻,小脸儿也因为太过兴奋染上了嫣红。   等话儿说完,她巴巴地看着外祖母,眨了眨眼儿:“外祖母,您教我做生意吧!”   泉州处处是商机,而她更是身怀宝山,她现在不急着去赚钱,而是要学习,怎么样将这座宝山利用挖掘,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谢老太太一听就乐了:“行,先挑几本有关经商的书籍,你自己先看着,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过来问我。”   虞幼窈会看账、查账,也精通管理和治事。   这两年来,虞幼窈名下的产业,都是她自己在打理,生意上的事不需要她出马,可铺面上的经营,都是她在幕后管理。   尤其她那一套将权职下放到铺面,由铺面自我经营,自负盈亏,赏罚分明的管理手段,省心又省力的同时,也促进了店铺良性竞争。   谢府的许多铺面也在用。   做生意的管理和手段,虞幼窈是不缺的。   缺的只是对做生意的认知和实践。   虞幼窈陪着外祖父和外祖母用了晚膳,临走的时候,春晓捧了一摞的书,足有五六本那么多。   到了第二日,殷怀玺来向谢府辞行,并带来了为虞幼窈准备的礼物,都是一些新鲜的果物,吃食。   谢府自要设宴,为他送行。   虞幼窈没有出席,这在殷怀玺预料之中,不过殷怀玺临走时,经过谢府的水云亭,却听到了一曲《阳关三叠》送别曲,婉转幽切,情真意切。   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   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商参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噫!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殷怀玺驻足聆耳。   送殷怀玺出门的谢景流,也不觉合上了折扇。   一首曲子,反复弹奏了三次,琴音凄切幽咽,音渐慢,声渐弱,却余音绕怀,留恋不去,唯余嗟叹。   殷怀玺大步走进了水云亭。   虞幼窈一身雪缎裙子,跪坐在琴案前,神仙髻斜斜地绾在头上,只是一根银步摇斜插发间,步摇上长长的流苏垂于耳侧,轻盈地晃动摇曳,眉间染了一缕淡淡的眉黛,宛如雨后春山,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毓秀。   摆在她身前的,正是他亲手斫制的韶虞,纤玉长指按在琴弦上,久久不忍离。   “窈窈。”殷怀玺低唤一声。   虞幼窈抬眸看他,她眼眶微红,眼底烟水迷离,更衬得眉目潋滟:“我在水云亭略备薄酒,与君更尽酒一杯,权当送别,明日就不去城外送你了。”   不是不想去。   而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也是知道,殷怀玺从前离开,总是天不亮,就会悄然离去,往往不会给她送别的机会。   虞幼窈移步桌边,坐下。   殷怀玺定定看她柔桡轻曼,腰间缓带轻盈一束,更显得宫腰楚楚,宛如柳枝,身段已经有了女儿家的玲珑姣好。   他缓缓走到她对面坐定:“青津果酸甜适口,津香弥心,甚得我心。”   “你,你喜欢就好。”虞幼窈面颊微热,连忙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了他。   殷怀玺抬手去接,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刮过她的手背,手背上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轻微一麻。   虞幼窈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连忙缩了回手。   始作俑者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将酒杯送到鼻前轻轻一闻:“在地里埋了十余年的女儿红,是难得好酒。”   女儿红是糯米酒,色如琥珀,澄澈纯净,其味更是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一体,饮之香、醇、柔、绵、甘。   男女皆适,老少皆宜。 第763章 爱之愈深   仿佛被人窥尽了,那一腔深埋在桂花树下十余年的女儿酒,一经品尝却是香气扑鼻,色浓味醇的心事……   虞幼窈心中一慌,连忙举起酒杯:“这一杯酒,祝郎君长途越渡关津,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重。”   说完,她送酒入愁肠。   殷怀玺定定地看着她一杯尽饮,面上薰染了淡淡的薄媚,酒意薰入眼里,一朦烟水,他送酒入喉,一缕绵柔甘甜,沁入心间,丝丝入扣的情意,密密匝匝,悱恻又缠绵。   酒香人也微醺,连声音也哑了:“酒是哪儿来的?”   虞幼窈抿了一下唇儿:“是我出生之后,我娘用了三亩田的糯谷,酿了三坛女儿红,仔细封装深埋在窕玉院一棵老桂花树下,祖母病重之后,才与我提起这事,离京时我将酒挖了出来,一起带到了泉州。”   与酒一起深埋的,还有对女儿深深地爱。   这份爱随着这酒在地下深埋越愈久,酒香越醇厚,爱之愈深。   待到女儿出嫁之际,就将酒挖出来,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按照规矩,从坛中舀出的头三碗酒,要分别呈献给女儿婆家的公公、亲生父亲,以及自己的丈夫,寓意祈盼人寿安康,家运昌盛。   这是浙江绍兴那边的习俗。   京里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娘是知道,她不能陪伴女儿长大,所以将自己对女儿深爱,酿进酒里,封存在地下,祝愿女儿将来,有大好前程,美好的未来。   只是!   这酒没等到她出嫁,就已经挖出来了,也不好再埋回去。   今儿为殷怀玺送别,她开了一坛酒。   “酒好,人也好,就是饮酒的时机不好,”殷怀玺轻笑一声:“剩下的酒留着,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喝,应是别有一番滋味。”   虞幼窈静静地看他,没说话。   这话却是孟浪了,殷怀玺揉了一下额角:“韶虞琴给我,我再重新给你做一遍养护,想来这一次养护做完,一直到下次见面,也不需要再做养护了。”   虞幼窈不擅古琴养护,韶虞琴平常都是他在帮忙养护。   虞幼窈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韶虞琴装进了琴匣,捧给了殷怀玺。   “明儿上午,我派人把琴送到谢府,”殷怀玺接过,拎起桌上还剩了大半女儿酒的酒坛:“我等你!”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水云亭。   虞幼窈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心中伤感难舍,却因为他一句“我等你”,宛如吃了一口青果。   初吃时,味涩苦。   久嚼后,清香、甘甜,余味无穷。   配以甘草、糖水渍制,则酸甜可口,咸淡适中,津香弥心。   回到家中,殷怀玺就去了书房,取了养护古琴需要用到的一应工具,拆弦浸入桐油,可润弦,降琴“火”,清洁琴面,重新刷补漆面……   一应保养需要十几道步骤。   每一个步骤都十分繁琐。   殷怀玺却不厌其烦,耐地将每一处养护,都做到仔细。   等到一应养护完成后,整张琴焕然一新。   第二日,虞幼窈收到殷三送来的琴时,已经到了隅中。   她坐在水云亭里,打开了琴匣,小心翼翼地取了韶虞,又弹了一曲《阳关三叠》。   重新养护过的琴,弹起来声声如泣,幽咽如诉。   接下来!   虞幼窈重整了心情,让殷三查了泉州林家,蜀川严家,又交代了任管事,整理了有关香药生意的一应事宜。   她自己也没闲着。   认真研读了外祖母送给她有关经商的书籍,自觉受益匪多,偶遇不懂的地方就先记下,过后一起向外祖母请教。   家里知道她要学经商,太外祖父、外祖父,以及几个舅舅、表哥,偶尔得空了,也会指点一二。   往往让虞幼窈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王氏带她出去谈了两次生意后,就约了林若如在谢府名下一家仙飨楼见面。   虞幼窈带了四个护卫,两个婆子,春晓还有殷十去了订好的包厢。   殷三擅长打探情报,虞幼窈对林严两家了若指掌。   四个护卫训练有素,自觉挑了门、窗、屋顶薄弱的地方守卫,两个婆子守在包厢门口,殷十和春晓跟着一起进了包厢。   见林若如已经在包厢等候,虞幼窈微微一愣,转头问了春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晓恭敬回答:“巳时尚差一刻钟。”   虞幼窈点点头。   林若如上前向虞幼窈见礼,朗声道:“我与县主约了巳时见面,县主早来了一刻钟,并未来迟,是若如久闻县主善德之名,早有结交之意,故而早来了些,以表敬意,希望没有唐突了县主。”   她声音清朗,却是十分爽脆。   今儿是韶仪县主做东,约她见面,韶仪县主是主,她是客,按照主、客礼数,她只需在约定的时间赶来即可。   只不过,这位韶仪县主出身世族,身份贵重,却不容怠慢。   尊卑礼数在前,主客礼数还再其次。   林若如早到了小半个时辰等候,一方面是拿不准韶仪县主的性情,便只能谨慎一些,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另一方面未尚没有试探之意,虽然不至于怕了韶仪县主,可既然有生意要谈,摸一摸性情,还是很有必要。   她刻意早来,是要看看韶仪县主是提前到,还是在约定时间到,还是晚到。   做生意首重诚意。   早到晚到,直接体现了对方的诚意。   若是提前到,就说明韶仪县主重礼数,也很看重这次会面,没有端着身份,这场生意可以平等相谈。   这是最好的局面。   若在约定的时间到,那么做为东道主的韶仪县主,就有些拿乔了,不过她身份贵重,拿乔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应对。   韶仪县主晚到了,就不光端了身份,还拿乔,显然不是什么好与相与的人,最好能敬而远之,合作就免谈了。   当然了,韶仪县主也是十分聪慧,进了包厢,见了她后,就问了时辰。   从表面上看,韶仪县主仿佛只以为自己来迟了,担心失了礼数,怠慢了客人,所以向身边的下人,确定一下时辰。 第764章 怨得了谁?   可是!   掐了点过来的,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来迟?   是察觉了她的试探,表达了东道主的客套礼数。   一个心有试探,一个有心配合。   三言两语,诚意都摆在明面上了。   接下来,双方都带了诚意,就有太多商谈的余地,这桩生意已经成了七成。   太外祖父说过,做生意唯诚、信尔。   诚,乃诚心。   信,信誉也。   虞幼窈微微一笑:“林小姐客气了,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两人相视一笑,带了对彼此的欣赏,聪明人往往见微知著,不需要太多言语上的机锋与试探,就能明白,这人可不可交。   彼此都是爽利的性儿,互相见礼,简单寒喧了几句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虞幼窈笑道:“我名下有几家胭脂铺子,往年香料药材上的用度,都是从林家拿货,也都是林小姐在负责,不过今儿特意约见林小姐,却不单单只是为了脂胭铺的供货。”   林若如点头:“愿闻其详。”   虞幼窈这才继续道:“脂玉楼要推陈出新,也要扩大经营,需要用到的药材、香料,种类十分繁多,数量也偏大,林家的药材香料,也不是取用不竭,每家供货都有一定的数量限定,我希望林家能优先供货给我,我愿意在原来药价的基础上,提升半成,绝不会让林小姐吃亏。”   林若如了然。   她特意打听过虞幼窈,也知道虞幼窈跟前有一位从前在宫里,伺候过太后娘娘香药的姑姑,跟着这位姑姑学了不许香药上面的手段,在京里也是颇负盛名,虞大小姐想要扩大脂胭铺的生意,也能说得过去。   以虞大小姐的名声,估计没谁不买账。   加大供货不成问题,林若如有心交好虞幼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推三阻四。   难得的是,虞幼窈很识趣,将香料、药材供货里的门道摸得透彻,也明白香料和药材,都是稀有物,主动提出加价半成。   虞大小姐带了诚意,林若如也是有心相交,连忙道:“加大供货不成问题,谢府与林府交好,我与县主也是一见如故,倒也不必加半成,维持原价即可,权当交了县主这个朋友,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反正也是不亏的买卖。   这半成的价,权当是顺水人情。   虞幼窈笑了:“林小姐是爽快人,倒叫我占了便宜,我可不能推辞了,免得叫你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若如也笑:“得,县主也是同道之中,倒是省了口舌,你可不知道,我从前与旁人谈生意,磨磨叽叽可是太烦人了。”   这话一说开,两人又亲近了不少。   虞幼窈拿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林若如:“这是以后供货的册子,以后就劳林姐姐多费心一些。”   林若如拿过册子一瞧,就啧舌了。   册子上涉及的香料、药材,多达两百多种,数量是原来供货的十倍有余,林若如险些当场毁册走人。   失策啊,失策。   她原以为,脂玉楼要扩大经营,要推陈出新,再扩大也不至于太离谱,所以话说得太爽快。   可话都放出去了,哪好再收回?   虞幼窈之前也主动提出了,要加半成药价,没有要坑她的意思,是她自己把自己坑了。   怨得了谁?   林若如幽幽地看着她:“这供货量有些大了,你还真不客气。”   虞幼窈抿着嘴儿轻笑:“林家做得是大生意,我这点供货,也是九牛一毛,林家轻易就能吃下。”   “看来县主今儿是有备而来。”林若如一听就明白了,虞幼窈是事先了解过,林府的供货情况,这册子上的供货需求,是看碟下菜。   她若是拒绝,就显得太没诚意了。   虞幼窈只是笑:“做生意,谁不是有备无患呢,我若是没有准备,想来林小姐也不放心与我做生意了。”   完全一副生意人的口吻。   林若如似笑非笑:“你知道林家的供货情况,肯定也知道,药材是稀罕物资,市面上供不应求,县主的需求不小,我若答应给你供货,那么其他商家的供货,是要相对减少,林家肯定是要得罪人的,吃力不讨好的生意,怕是没谁愿意做。”   虞幼窈也知道,这只是林若如的试探之言,她之前已经放了话,答应供货,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商人重诚信,倘若林若如反口,一个“信”字就立不住了,这就违背了商人的基准原则。   林若如不会这么蠢。   虞幼窈也顺了她的话,“以后林小姐去脂玉楼买东西,一律给你八折优惠。”   林若如不以为然,她还能没得几个胭粉钱?   此时林若如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脂玉楼的货供不应求,她才知道此时虞幼窈许了她多大的便利。   当然了,这些便利比起生意,自是不能比。   但是!   爱美人心,人皆有之,女人往往为了美貌,不惜花尽千金。   虞幼窈一早就做了准备,转头瞧了春晓一眼。   春晓连忙将一个玉盒,递给了小姐。   虞幼窈接过盒子,推到林若如面前:“听闻林太太早年去山中采药,不慎伤了腿脚,留了病根,每到天寒之际,受筋骨疼痛之苦,我表哥从前也有类似的病症,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膏油,主治筋骨疼痛,效果十分显著,不妨给林太太用一用。”   林若如打听过虞幼窈,自然也知道,周令怀双腿已经恢复了。   想来这膏油确实颇为不凡。   想到近来母亲旧疾发作,双腿红肿,疼痛难忍的画面,她不由大为心动,不管膏油效果如可,单这一分心意,她却是领受了。   若这膏油真有作用,一个“孝”字当前,莫说是加大货供,就是让利她也愿意的。   所以做生意,不光要在商言商。   更是要学会做人情。   这一荏算是过了。   虞幼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疾不徐道:“十大道地药材地区,产出的药材各有不同,我在全国还有十几个药材铺子,名下还有一家镖行,有幸结交了林小姐,扩大药材生意的时机也到了。” 第765章 野心之巨   十几家药铺的供货不在少数,以镖行做为纽带,再继续扩大,这已经不是什么小生意了:“十大道地药材互通有无,其中的利益十分庞大,若林小姐感兴趣,我可以在原药价的基础上,提升三成,有钱大家赚,有生意大家一起做。”   林若如心中扑通乱跳。   镖行是虞幼窈的,销路也是虞幼窈负责,林家只负责供货,就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得三成利润,这是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没有谁会不心动。   巨大的激动过后,林若如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又想,虞幼窈从进了包间的一言一行,顿时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虞幼窈明显是有备而来。   先利用脂玉楼的生意,与她建立初步信任和交情,抛砖引玉,就提出了扩大药材生意这一大桩。   主动提出了提高药价。   商人重利,有了三成的让利做诱,林家怎么会甘心,再低价将药材供给别人家?   若是其他人,林若如还会心生几分警惕,可虞幼窈出身世族,身份贵重,又有谢府这个泉州首富这个外家,她的话自然是可信得。   林若如神色复杂地看向了虞幼窈:“县主的胃口很大啊!”   这就是世族教养出来的嫡长女,是朝廷亲封的韶仪县主吗?   从容大气,不执着于蝇头小利,该让利,绝不含糊,该承担风险,也绝不推托,几句话下来,虞幼窈已经掌控全局。   更重要的是,和这样的人合作,显然是最令人放心和省心的。   她没有理由拒绝。   但,林若如也知道,这桩生意就不是她一个能吃得下,虞幼窈的野心是她,也是林家,更是她背后的严家。   十大道地药材地区,所产药材不同。   江南药材产区,有林家一家独大。   蜀川呢?   母亲无子,父亲碍于严家,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可饶是如此,母亲在林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身为正室所出的嫡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将偌大的家业,拱手让给对她和母亲包藏祸心的妾生子。   因此,将来她在林家的地位,少不了母族严家的支持,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家从中获利、坐大,让严家势微。   林严两家是姻亲,有钱一起赚,这才符合结两姓之好,合作共赢的局面。   虞幼窈不光算尽了利透,更算尽了人心。   这位韶仪县主真是太厉害了。   果然!   虞幼窈继续道:“道地药材,是约定俗成的药材品质度量标准,药材品种在特定的生长条件,如环境,气候等,独特的栽培,及炮制技术等诸多因素,形成的产地适宜、药材优质、产量较高、炮制考究、疗效突出,带有地域性特点的药材。”   《本草纲目》记载:   凡用药,必须择土地所宜者,则药力具,用之有据……   凡诸草、木、昆虫,产之有地;   根、叶、花、实,采之有时。   失其地,则性味少异;   失其时,则气味不全。   所以各地区盛产的药材,都有不可取代性。   虞幼窈胃口是真的大,一个江南药地产区满足不了她的胃口,与严家的合作,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甚至她和林、严两家合作之后,还能利用两大道地药材的强大优势,再继续达成与其他道地药材地区合作。   虞幼窈敢作敢为,想做的是,全国十大道地药材地区的药材生意。   旁人家想要做这个,首先就面临渠道问题,没有渠道,就意味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以及庞大的损失。   而镖行,为虞幼窈创造了一个互通有无的渠道。   林若如口干舌躁,一咬牙就道:“如你所说,这是一桩大生意,我需要与家中长辈商议之后,才能做决定。”   虞幼窈颔首:“林小姐可以慢慢商量,这些都是后事,目前还有一桩比较紧急的生意,需要林严两家的支持。”   林若如心中又是一惊,硬着头皮问:“愿闻其详!”   虞幼窈又从春晓手里拿了一个盒子,摆在桌子上,轻轻一掀开了盖子:“北方遭了旱灾,百姓正值饥寒交迫之际,朝廷已经委派了赈灾的官员,赈济灾民,我也有心为朝廷,为百姓尽一份心,想与林严两家购买一批药材,援助北境,药材的价格,按照市价即可,这是三十万两的银票,算是订金。”   林若如面色复杂地看向了虞幼窈:“县主算无遗策,若如佩服。”   向林严两家购买药材赈灾,这是在向林严两家卖好,也表达了她对林严两家合作的诚意,也向林严两家展现了她的财力。   韶仪县主要购买林严两家的药材赈灾,林严两家肯定是当仁不让,林严两家身为供货的药商,轻易就搭上了韶仪县主,赚了一把美名。   虞幼窈也不否认:“世人皆重名利,然名在前,利在后,其根本原因是,名才是家族传承之根本,有名才有利。”   而名不易得,往往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世世代代地积攒,林严两家也是经过数代经营,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林若如深以为然:“县主高见。”   如今一个大好的谋名机会就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也不需要林严两家付出什么,甚至还能使倒赚,就是一条贼船,林严两家也敢上。   经了此事,后面药材合作几乎成了定局。   韶仪县主步步为营,步步紧逼,几乎没她什么事了。   即便如此,林若如也不敢轻易应下,只好道:“待我与长辈商议之后,会尽快答覆你。”   既是用于赈灾的药材,那么数量不会太少。   家里还需要做不少准备。   虞幼窈表示理解,就拿了两份药材册子,给了林若如:“既如此,我就等着林小姐的好消息。”   虞大小姐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两份药材册子上所罗例的药材,一份对应了江南药材产区,一份对应了蜀川药材产区。   上面除了一些风寒、疫症、防寒等一应药材,还有很大一部分消炎、止血的药材,所需的数量还真不小。   只不过消炎止药的一应药材,用途本来就很广泛,也说明不了什么,所以林若如并没有太在意。 第766章 大厦将倾   林若如深吸一口气,从一开始,韶仪县主就不是她能应对的。   虞幼窈这是高端棋局,玩得已经不单是棋艺上面的交流,更是心理上面的战术,与之一比,她就一个小菜鸡。   但是!   你是要问小菜鸡被逼进入高端局,是什么感受?!   问就是干!   这对林若如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和虞幼窈达成合作,未来林家至少有半数的生意,都能掌握在她手中,这还是保守估计。   倘若合作能进一步加深,林家将来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而她背后,有了这位出身世族,身份贵重的贵女做后盾,她在林家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想通了这些,林若如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虞大小姐请放心,我对你提出的合作很感兴趣,一定会极力促成这次合作。”   话音刚落,宛如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林若如顿时冷静下来,恐怕这一切,也在虞幼窈的算计之中,虞幼窈明知道以她如今在林家的地位,这么大的生意,肯定做不了主,却没直接寻了林府当家人,反而绕了一个圈子,寻到她的头上。   主要还是,她可以作为沟通林、严两家合作的桥梁,扶持她上位,双方才能更好的合作,后面的合作会更顺利。   虞幼窈看中她背后的林家和严家,想要将林家和严家掌控在手,首先就要为她创造上位的机会。   她也需要和虞幼窈合作的机会,巩固她在林家的地位,更需要韶仪县主这个强有力的后盾。   虞幼窈是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甚至为了达成和虞幼窈的合作,不惜拉上严府做为筹码。   林若如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浅笑嫣然的少女,城府到底有多深,整场交谈,她完全被对方许下的重利,画下大饼,牵着鼻子走,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头到尾她身在局中,一点一点地泥足深陷。   “很明智的决定,”虞幼窈执起了酒杯:“这一杯酒敬林小姐,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仰头一饮而尽。   林若如将手搁在酒杯上,迟疑了半晌,这才咬了咬牙,端起了酒杯,敬了敬虞幼窈:“合作愉快。”   她心知虞幼窈口中的合作,不是针对林严两家。   而是她和虞幼窈两人。   虞幼扶持她上位,而她做为林严两家沟通的桥梁,为虞幼窈带来足够的利益。   双方心照不宣,形成了一个相当稳固,又互利互惠的同盟,虞幼窈约见林若如的目的完美达成。   而眼下,她扩大脂玉楼的香药生意,有一部分胭脂水粉,妆品等,都是放在脂玉楼经营,另一部分有别特效果的香药,如辟寒香、养元丸,并一些舒筋通络的药油等,都是直接运往北境,作为军用物资。   十大道地药材互通有无,除了朝廷,只要武穆王府能吃得下。   后面借了赈灾之名,购买大批药材,有一部分风寒,疫症的药,确实用于灾民,另一部分却是为幽军购买的。   当然,亲兄弟明算账。   这些物资也不是白送,就算武穆定北王也不行。   生意谈完了,两人就闲聊起来。   两人虽然刚认识不久,但眼界和见识俱不弱,天南地北聊了不少话,倒是越聊越投机。   林若如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科举:“对了,前些日子朝廷重新开了恩科,这次考中会元的人,还是镇国侯府的宋世子,”她的语气难免透了几分惊赞:“真金不怕火来炼,宋世子不愧是闲云先生的高徒。”   虞幼窈不由一愣。   自从来了泉州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京里的动向,因为有孝在身,平常都是深居简出,鲜少出门。   身边的人都知道,她与祖母感情深厚,担心她忧思祖母,于身体无益,甚至连京里的事都很少提及。   虞幼窈忍不住问:“朝廷什么时候重新开了恩科?”   林若如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十月中旬就开了,那时候你还在前往泉州的商船上,因为上次科考,闹出了舞弊大案,近来朝中也不太平,北方旱情也是迫不眉睫,这一次会试,远没有从前热闹,百姓也不敢大肆议论,直到前不久朝廷放榜,这才热闹了几天。”   虞幼窈轻叹一声,泉州是商贸之地,重商轻文,也是天高皇帝远,像科举这样的盛事,在京里肯定是要闹腾一阵子,便是人在家中坐,消息也传进了耳里,可到了泉州之后,大家只是议论一番,就事不关己,消停下来了。   林若如似是很感兴趣:“此次科考,废除了殿前复试,取得贡生之名的考生,直接进宫参加殿试。”   虞幼窈深以为然:“科举是朝廷招贤纳才,以兴社稷的盛事,从四月一直拖到现在,总不能拖到年关,朝廷肯定也想尽快将这事办好,有前次会试在前,能继续参考的考生,都是大浪淘沙,是真正有品性,有才学的,少一道殿前复试,也无妨碍。”   这次重开会试,主要参考的考生,大多都是前次舞弊案,从牢里活着放出来的,眼下朝廷大刀阔斧,整顿浙江,及东南沿海一带,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如无意外,这批考生会受到朝廷的重用。   只是!   吏治之兴,兴在司察。   社稷之兴,兴在科举。   都察院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是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朝中大臣奸邪、小人结党、作威乱政;   百官卑劣贪鄙,败坏官纪;   学术不正、变章乱法;   同吏部官员确认官员考治升降;   案件会审,与刑部、大理寺公平判决;   奉敕内地,安抚外地,巡按监察,各地是否自专奉敕命行事;   ……   以上种种等等,皆是都察院之责,都察院兴,慑上威下,则吏治兴,皇帝耳目聪明,百官俯首称臣,方才治事为民,朝纲则兴。   然如今,都察院宦官居中窃权,内阁挟制权柄,失之清正,致朝纲大乱。   已经昭示了大周朝,吏治腐坏。   前次科考舞弊,也在一定程度上影示了社稷将败。 第767章 调戏   一个会试重开,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十一月,旁人只当朝野内外也不太平,科举一再延后,也是理所当然。   可虞幼窈却是知道,虞宗慎任内阁首辅之后,将科举重开一事,放到了首位,最迟八月底考生就能重入考场。   只可惜,虞宗慎丁忧去职,内阁忙着争权夺利,朋党倾轧,这才导致科举一再推延。   科举不兴,如何兴社稷?   这一切,都昭示了大周朝,大厦将倾。   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些,虞幼窈对京里的消息,也不再关注了,因为没必要了。   虞幼窈又问:“殿试什么时候考?”   林若如笑了:“今儿就是殿试之日,大家都猜,此次殿试,状元之名非宋世子莫属。”   虞幼窈深以为然,三位皇子的争储之心,却是昭然若揭,朝野上下暗潮汹涌,阅卷的官员,肯定遍及各个党羽势力。   每一个派系都要想方设法,在阅卷的过程之中,将对方的人才打压下去,不能明目张胆了来,就要挑考卷上错漏,不当之处。   宋明昭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脱颖而出,惊才绝艳之名,也不是浪得虚名。   用过了午膳,林若如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让母亲试一试膏油的效果,虞幼窈有孝在身,也没有长辈陪同,也不好在外面久。   两人一起出了酒楼,才走了几步路,虞幼窈就听到身后,来了一声流里流气的声音。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跑到酒楼来抛头露面?是跟林若如这个骚货一起,在包厢里私会男人?”   之前在大街上见过的贾长风,带了十几个护卫,向她包抄过来,转眼间就挡去了虞幼窈的去路。   贾长风脸色通红,打着酒膈,目光淫邪地在虞幼窈身上,语气十分嚣张。   一个护卫上前一步,与孙婆子说了两句。   孙婆子连忙来到虞幼窈身边,凑到她耳边:“守在屋顶的护卫,看到小姐进了仙飨楼后,贾长风跟前的小厮,在仙飨楼附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离开后不久,贾长风就过来了,还点了和小姐邻近的包厢,小姐一出包厢,喝得正得劲的贾长风,突然连酒也不喝了,跟在后面出了来。”   虞幼窈若有所思,贾长风是盯着她出门,只是为了调戏她?   林若如气青了脸,一抖手中的长鞭,指向了贾长风:“我和韶仪县主只是在包厢里谈事,你少在这里污言秽语。”   泉州虽然风气开放,女子经商也不稀奇,只是像林若如这样正值妙龄,还未出阁的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出入酒楼这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场合,免要被人说道。   经商之人大多都是男子,林若如也经常与男子共处一室,洽淡生意,久而久之自然会闹出不少闲言碎语。   林若如自己不在意这些,她是打定了要接掌林家,将来招一个赘婿入门,生个一儿半女,跟着她一起姓林。   但虞幼窈是贵女,哪能这混蛋污了名声。   林若如刻意将“韶仪县主”四个字,加重了一个音,贾长风虽然醉了,但还没有醉到听不清话。   京里来的贵女,可不是一个地方官的庶子能欺辱的。   贾长风却故意装作没听明白,嘻哈哈地笑:“装什么三贞五烈,你这个小娼货,不就经常和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谈事’吗?哈哈,‘谈事’嘛,男人和女人能有什么谈什么事?脱了衣服,光着身子,用嘴谈嘛,哈哈哈……”   他一笑,跟着他一起的护卫,也跟着流里流气地哄堂大笑,一双双色欲薰心的眼睛,往林若如和虞幼窈身上瞧。   “放肆!”春晓喝斥一声,上前一步挡在了小姐前面。   不堪入耳的话,更让林若如涨红了脸:“贾长风,你这个混账东西,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贾长风哈哈一笑:“来呀,我们一起去包厢,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是脱裤子,还是叫娘,我都依你,哈哈……”   林若如涨红了脸,正要一鞭抽过去,虞幼窈却拉了她的手,冷声问:“我乃京兆虞府长房,吏部左侍郎兼十三道监察御史虞大人的嫡长女,皇上亲封的韶仪县主,不知这位公子姓谁名谁,挡我去路,有何指教?”   贾长风目光闪了闪,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你、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我就是想请你去包厢‘谈事’,小娘子赏不赏脸啊……”   虞幼窈目光淡淡地,到底是真没听清,还是装作没听清,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贾长风的态度。   林若如憋着一口气,怒道:“跟这种人客气什么?这狗东西分明就是借酒装疯,搁这儿放肆呢,我们走!”   这种混不吝的玩意儿,虽然不至于怕了,可恶心人也是真恶心人,没必要与他在这儿纠缠,免得惹了一身骚。   林若如拉着虞幼窈就要走。   贾长风却是不依不挠了:“小娘子,别走啊,‘谈事’好啊,也同我去包厢里好好谈一‘谈事’啊……”   驻足过来的行人,都觉得贾长风是疯了,一个州府庶子,竟然敢当街调戏京里来的贵女,怕不是喝傻了。   虞幼窈转头吩咐殷十:“打断他的狗腿!”   殷十宛如一条残影上前,一脚将贾长风踹倒在地,贾长风“砰”地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发出一声哀嚎:“啊啊!来人!来人!”   旁边护卫一拥而上,谢府的护院连忙上前,挡在虞幼窈前面。   殷十抬脚踩在贾长风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贾长风到了嘴边的哀嚎,顿时变成了“啊啊啊”的惨叫,痛得眼泪当场肆意横流,在场的护卫,也吓得当场抖腿,不敢上来了。   虞幼窈不喜不怒,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身上却透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仪,令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就是打京里过来的贵女,县官不如现官,州府爱子的腿,说打断,半点也不带含糊。   贾长风倒在地上惨叫哀嚎,殷十收回了腿。 第768章 祸患   虞幼窈淡声补充:“我说得是,打断他的狗腿。”   殷十会意,又一脚踩了贾长风另一条腿,贾长风疼得直打滚:“啊啊你、你这个贱人,竟然敢、敢,我不会放过你啊……”   虞幼窈继续道:“长了一张狗嘴,不说人话,以后就别张口了。”   殷十蹲从怀里取了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褐黑的药丸,掐住贾长风的脸,逼着他张嘴,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逼他咽下。   贾长风虽然不知道,对方逼自己吃了什么药,但也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药,拼命捂着脖子,想将药往外吐。   没过一会儿,他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贾长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嘴里不停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瞪了眼睛。   林若如更是呆滞当场,她虽然不怕贾长风,却也不会轻易与他动手。   虞幼窈淡声道:“如此也算小惩大戒,不过子不教,父之过,贾州府身为一府之官,却纵容其子,当街欺男霸女,回到家中,我自会拟奏朝廷。”   县主有向朝廷奏本的权利,另外虞幼窈的父亲,是十三道监察御史,贾州府纵容其子,都察院肯定是要弹劾的。   她这话就不是唬人。   跟着贾长风一起过来的护卫,立时吓破了胆儿,立时抬了自家少爷,溜得比免子还快。   林若如看着贾长风远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向虞幼窈道歉:“县主,今天这事也是因我而起,让你受到了牵连,累你名声受损。”   虞幼窈摇摇头:“未必是因你而起,你不必自责。”   林若如不禁苦笑,脸色也有些苍白:“我在泉州名声不大好,贾长风十分好色,每次见了我,都要调戏几句,却碍于林严两家,没真对我下手,我也不知道,他今儿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儿,竟然连你也敢调戏。”   虞幼窈淡淡道:“我并没有吃亏,他也受到了惩罚。”   林若如面露担忧,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贾州府在泉州只手遮天,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且贾长风是贾州府的爱妾所出,你……”   腿打断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将人毒哑了?   贾州府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虞幼窈淡声道:“已经与贾长风结怨,贾长风嚣张跋扈,肯定是要怀恨在心,怎么样都是得罪,为免后面后患无穷,倒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让他翻不起浪来,横竖都是废人一个,贾州府也不可能为了一废物,明面上跟我过不去。”   当然,这一切只因为,贾长风是庶子。   若换成了嫡子,她不会明目张胆下手这么狠。   而且,她这么做还有其他原因。   林若如恍然大悟:“你后面提及要拟奏朝廷,届时贾州府,就不该怨恨你废了他儿子,而是该怨他的废物儿子,惹事不长眼睛,招惹了堂堂县主,将他连牵进来,闹到了朝堂之上,贾长风的姨娘也不敢吹什么枕头风了。”   一件事连消带打,就没了自己的干系。   韶仪县主是真厉害。   虞幼窈但笑不语。   事情完美解决,林若如面色一松,就和虞幼窈告别了。   虞幼窈也随之上了马车,马车帘子一放下,她脸色顿时沉下,吩咐殷十:“立刻派人把贾府盯紧了,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再查查贾州府最近的动向,去了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要钜无细漏。”   殷十应是。   这会儿,谢府已经得了消息,谢景流和谢景洲连忙带了护院家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了仙飨楼。   在半道上遇到了虞幼窈回府的马车。   两人询问了虞幼窈,得知虞幼窈没事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景洲去了仙飨楼处理善后事宜。   谢景流陪着虞幼窈一起回府。   刚进门,谢老太太就急急地迎上来。   见虞幼窈好端端地,她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小窈儿,听说你今儿在仙飨楼,碰到了贾长风,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虞幼窈点头:“嗯,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谢老太太面色有些难看,拉着外孙女儿的手,放柔了声音:“女儿家在外头走动,这是常有的事,你也别放心上去,我们谢府虽是商户,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你放心,这件事谢府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让你平白受了委屈。”   谢府能成为泉州首富,背后纵横交错的庞大关系,至少贾州府在泉州任官十余年,与谢府都是相安无事。   “那倒不用,”感受到外祖母的怒火,虞幼窈温声道:“我向来都是有仇当场报,让殷十打断了他两条腿,喂了哑药。”   谢老太太惊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干得好,这种下流无耻的小人,既然得罪了,就不能手软,否则一定变本加厉,祸患无穷。”   两人一起进了屋。   谢老太爷,谢老爷子,并三个舅舅都在屋里等着。   虞幼窈将遇到贾长风的情形说了一遍,略过了那些下流无耻的话:“……我进了仙飨楼后,护卫有看到,贾长风跟前的小厮在仙飨楼附近行为鬼祟,之后贾长风就来了仙飨楼,还点了与我邻近的包厢,我出了仙飨楼,他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谢景流面色凝重:“他是跟跟着你进了仙飨楼。”   虞幼窈颔首:“林若如气不过贾长风污言秽语,刻意提了我县主的身份,我觉得有些不对,又刻意自陈家门身份,进一步试探贾长风,贾长风却借酒装疯,装作自己没听清。”   谢老爷子脸色渐渐沉了:“看样子,贾长风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故意尾随你进了仙飨居,后面借酒调戏,也不是偶然。”   客厅里的气氛很凝重。   王氏青了脸:“一个四品府官的庶子,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胆敢欺辱小窈儿?要知道小窈儿不光是世族之女,还是朝廷亲封的县主,身份贵重,贾州府就不怕和整个虞氏族为敌?”   可是!   一个小小的府官,哪儿来的底气与一个世族为敌?   这不对劲。 第769章 投鼠忌器   谢景流略一思索,就指出关键:“贾长风嚣张跋扈,也不是什么不长眼睛的蠢货,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却都是看碟下菜,他连林若如都要忌惮三分,却偏偏盯上了小窈儿,这不对劲。”   “谢府家世更胜林府,贾长风从前也不敢犯到我们家头上,如今明知道小窈儿的身份,却还敢出言调戏,他不光没将朝廷,虞氏族放在眼里,也没将谢府放在眼里。”   小窈儿首先是皇上亲封的韶仪县主,代表了宗室贵胄。   其次是世族之女,官家小姐。   最后还是谢府的外孙女儿。   三样身份加起来,除了是真不长眼睛,没谁会刻意招惹。   虞幼窈道:“贾长风不是无缘无故的找事,带了十几年护卫,却没有轻易动手,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装作不认识,有胆子调戏我,却没打算直接与谢府撕破脸面,明显是心有顾忌,这说明了什么?”   谢景流蹙眉:“说明,他不知打哪儿听到了我们谢府,很有可能会倒霉失势的消息,对谢府没了忌惮,但因为这个消息很隐秘,不好透露出来,所以心中还有顾忌,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他故意调戏小窈儿,一方面想探小窈儿的底,另一方面怕也是色欲薰心,是真盯上了小窈儿,毕竟县主在京里,那是真县主,到了泉州,贾州府只手遮天,谢府若是失势了,就是天高皇帝远,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小窈儿但凡退让一步,他就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一个吃喝嫖赌的纨绔,除了自己家里,还能从哪儿得来这种隐秘的消息?   贾州府要对付谢府,是板上安钉,确凿了。   只是谢府人脉庞大,贾州府又是哪儿来的自信敢对谢府动手?   除非他背后,另有位高权重之人。   至于是谁?   谢老爷子轻叹一声:“一旦皇上病危的消息传出,几位皇子争储乱政,宁远侯与梁王勾结的消息,怕也瞒不住了,梁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肯定不会等着新皇登基,反过来清算他的谋逆之罪,反而会趁乱而起。”   “梁王派了世子进京做质子,是为了取信朝廷,又何尝不是为了监视朝廷的动向?想来宫里的动作,也是有所察觉。”   “宁远侯至今还关在诏狱里,没有审理,始终都是悬在梁王头上的一把刀,梁王已经没了退路,已经做了逼反的准备。”   “贾州府已经投靠了梁王,梁王要对谢府下手,是为了谋谢府的家财。”   和虞幼窈的猜测相差不离。   朝廷都觎觊谢府之富。   梁王怎么可能不眼馋?   谢老太爷道:“好在,小窈儿察觉了贾长风来者不善,当机力断打断了贾长风的腿,还毒哑了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言之凿凿地说要拟奏朝廷,接下来,不管贾府针对谢府有任何动作,怕也要心生忌惮,倒是解了谢府的燃眉之急。”   之前谢府从殷怀玺口中得知梁王要反。   这段时间,家里也在为撤离泉州做准备,包括谢景洲五兄弟在内。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能想到,贾州府竟然暗中投靠了梁王,密谋提前对谢府动手?   谢老爷子沉吟道:“谢府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和老大一会走一趟贾府,把这事闹起来,闹得越大,贾州府就越投鼠忌器,越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巡也点头:“虽然能暂时绊住贾州府,但贾州府的背后是梁王,我们撤离泉州的一应准备,还要加快,为了掩人耳目,就随着谢府筹集赈灾的粮食和冬衣,一起运往北境。”   谢辽和谢迢连忙点头:“好,家中的家业能转出去,就转出去,不能转出去,就直接赠予武穆王,海防卫所的薛千户,就是他的人,这件事就交给他来交接,梁王和贾州府,现在还没胆子动海防卫所。”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急不慌,很快就商量出了章法。   朝官女眷们若有冤屈,都是向宫里的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陈情,视事情轻重缓急,或自己行处置,或与皇帝商议,由皇帝裁夺等等。   是要五品及以上才有资格向宫里递折。   虞幼窈一回到漪水园,就去了书房,先拟折向太后娘娘诉苦告状,之后又给虞氏族里去了一封信。   谢府能猜到的,虞氏族里大约也能猜到,届时一定会发动在朝中的人脉,极力弹劾贾州府,弹劾的人越多,这件事就会闹得越大。   皇上病危的消息没传出,宫中三子也没乱政,梁王要造反,也要师出有名,贾州府受制于朝廷,梁王才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妄动。   根据大周朝律令,被弹劾的官员,视弹劾人数的多寡,弹劾的罪名轻重,要向朝廷递陈情折子,并拿出有力的证据,反驳弹劾的一应罪名,自我陈情。   届时都察院会查实陈情折子上一应详情。   若有不尽详实之处,都察院就会勒令其暂时职务,并令其亲自携证据上京,双方拿出证据,互相辩证。   若被弹劾的官员证据充分,且辩证赢了,都察院会出据辩证经过,及一应证据,上奏皇上,证明其清白。   官员升、降,需经过都察院最终定论,能在辩证中赢了的官员,人品政绩,往往能经得住考验,会记录在官员考评上,一个“优”字是少不了的,往后升迁也少了不少阻碍。   可若输了,自然是收监查办。   往往这个过程少则三两天,多则三五个月,甚至更久。   虞幼窈担心今日此举会打草惊蛇,要利用都察院,暂时钳住贾州府的手脚,为谢府争取更多的时间。   虞氏族虽然重利,可行事还算公允,对她也算公平照拂,这封信也算是对他们善意的提醒。   折子并信写完之后,虞幼窈喊了殷三:“派人快马加鞭送进京里。”   殷三走后,虞幼窈将今日发生的事,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由蹙了一下眉。   这时!   春晓过来了:“小姐,贾州府携了贾长风在来谢府的路上。” 第770章 娇蛮跋扈   贾州府人还没到谢府,谢府就得了消息。   可见他是大张旗鼓地来了。   “你先去寻了外祖父,让他安心等在府里,在贾州府过来之前,千万不要凑上去,贾州府过来之后,也不要将贾州府放进府里,我随后过去。”   春晓一去,虞幼窈立即回房,换了大妆,这才带了殷十,并几个丫鬟,一起去了前面。   谢府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贾州府已经到了,已经和谢府闹开了。   贾州府做小伏低地道歉,谢府这边反而不好接话了。   情形显然于谢府不利。   谢老太太见她过来了,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快回去,贾州府来者不善,你一出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这事儿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出面,你外祖父知道怎么处理,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虞幼窈却道:“今日这事,虽然是贾长风咎由自取,但是我一出手就断人手脚,将人毒哑了,会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我一个女儿家,手段却如此残忍。”   “再者,贾州府这一路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就坐实了我仗势欺人,娇蛮跋扈之名,而谢府包庇于我,于私于理他就能名正言顺,对谢府下手了。”   贾长风固然可恶。   但是她虞幼窈又比贾长风好得到哪里去?   对比之下,贾长风断了双腿,还被毒哑了,而她还好端端地,调戏不成,反被废的贾长风,成了受害者,虞幼窈就成了施暴者。   旁人会怎么想?   谢老太太陡然一惊:“贾州府反应如此之快,就带了贾长风来了谢府,是想将你和谢府推到风口浪尖上。”   虞幼窈点头。   一旦让贾长风得逞,那么她所奏朝廷之事,就有欺君之嫌。   谢老太太脸色一白,拉着虞幼窈的手:“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出来,听外祖母的话,你先回去呆着,这贾长风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过,贾州府不给谢府活路,就别怪我们谢府不讲情面,将事情一一扒拉出来。”   事情扒拉出来了,贾州府就成了纵子成害。   贾长风就成了恶有恶报。   虞幼窈就是替天行道。   虞幼窈安抚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将贾州府逼狠了,免得贾州府狗急跳墙,反而对我们不利,这件事我来处理。”   目前最重要要的不是如何对付贾州府。   而是如何在贾州府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撤离泉州。   谢老太太有些不放心,虞幼窈又劝道:“我先试一试,如果不能打发了贾州府,就按照您的法子来,也是为时不晚。”   事实上,这种事不能由谢府完全出面,民不与官斗,士农工商,商最末流,谢府从一开始就弱了势,事情反而会按照,贾州府所算计的那样进行。   只有她自己出面,才有余地。   谢老太太这才放心了一些。   虞幼窈迈出门槛,站在谢府牌匾下面,静静站在台阶下面的贾州府,颇有一种盛气凌人,倨高临下的姿态。   贾州府四十来岁,养了一身富贵肉,显得膀大肚圆,身上穿了绛紫的官服,挺了大肚皮,胖而不痴肥,长了一副和善样子,一双浮肿的眼睛,微微一眯,就成了一条缝儿,眼缝里透了一缕精光,倒显得有些阴险。   他身后带着几个家丁,抬着担架。   靠在担架上的人,正是贾长风,此时他惨白着脸,一副饱受欺辱的可怜样,哪儿还有半点之前在大街上的嚣张跋扈,和耀武扬威?   谢府门前更是聚拢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地议论。   闹哄哄的场面,在虞幼窈一身大妆出现在门口时,渐渐安静下来。   韶仪县主头戴了珠翠大冠,上面镶金镶玉,珠翠满头,真红色的大袖翟衫,雍容而贵气,外面搭了真紫绣鸾金纹霞帔,腰间系着象征宗亲贵爵的大红色缎绣鸾彩帨,混身上下都透了一种尊贵威仪的气度。   这让远离京里,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一众百姓们齐齐失语,眼前这位是一个真正的宗室贵女,容不得他们这些下民议论置喙。   一时间,纷纷闭了嘴。   也不敢多说了。   贾州府目光微闪,却是没想到,虞幼窈竟然会出面,连忙道:“下官见过韶仪县主,小儿在酒楼冲撞了韶仪县主,下官得知之后,心中忐忑难安,特意带了犬子亲自登门,向县主道歉,还望县主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小儿已经受了惩罚的份上,原谅下官一次。”   虞幼窈淡声道:“贾大人客气了,贾大人是一府之官,乃一地父母官,本县主到了泉州,自然要入乡随俗,尊贾大人治地之辛苦,以礼相待,贾大人自称下官,却是折煞了本县主。”   贾州府连忙道:“是,是贾某言辞不当,惹了县主不快,县主乃皇上亲封的韶仪县主,屡次受太后娘娘和皇上褒奖,贾某对仰县主之才德名声,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县主见谅。”   一副作小伏低的样子,搞得好像他堂堂一府之官,会怕了她一个县主的虚名。   又提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对她十分嚣重,听在旁人耳里,便也觉得是她,仗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对她的器重,娇蛮跋扈,仗势欺人,连堂堂府官都要怕了她似的。   话里话外,都要陷她于娇蛮跋扈。   贾州府是个厉害人啊!   虞幼窈也不多说,只道:“贾大人深明大义,亲自过来道歉,我也不能没有表示,既伤了他的爱子,总要给他一个交代,”说到这里,她转头瞧了夏桃一眼,吩咐道:“夏桃,你就将当时的情况一一述明,以免贾大人,并在场的一应百姓,觉得我娇蛮跋扈,肆意横行。”   对付这种拐了弯,抹了脚地给人下套的人,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明刀实枪地上。   夏桃精通口技,立马将小姐离开了仙飨楼遇到贾长风后,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明。   包括贾长风那些不堵入耳的污言秽言;   林若如点明韶仪县主的身份,警告贾长风;   虞幼窈禀持了礼数,自陈家门,贾长风依然借酒装疯,不依不挠。 第771章 尊卑礼法   一番话下来,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贾州府脸色挂不住了。   女儿家在酒楼门口,被人污言秽语的调戏了一通,于清誉有损,便是没真被怎么样,名声也不好听。   便是离经叛道如林若如,被贾长风明目张胆地调戏,也都因为羞于启齿,忍气吞生。   韶仪县主出身世族,应该更看重名声才是?   贾州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将事情的经过,交代清楚之后,夏桃低下头,屈身行了一礼:“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时仙飨楼门口有许多百姓在场,皆可为证。”   在场的一众人,明白了来龙去脉,忍不住对贾长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贾州府不愧是个官场老油条,连忙反应过来:“县主误会了,小儿与林家小姐素有恩怨,每回见了,少不得也要说上一嘴,这是泉州人尽皆知的事,林府也都知道这事,觉得只是小辈之间逞一逞口舌之快,加之泉州风气也开放,也就没有理会,并非针对县主,但小儿冲撞了县主也是事实,县主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还请县主息怒。”   此言一出,虞幼窈就知道了,贾长风在仙飨楼门口,确实没有指名道姓地调戏她,更多的却是针对林若如,让这老狐狸钻了空子。   贾长风经常“调戏”林若如一事,林家都没有追究,就真如贾州府所言,不过小打小闹,倒显得她小题大作了。   越发坐实了她娇蛮跋扈之名。   虞幼窈轻笑:“贾大人言重了,贵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挑衅于我,罔顾我的身份,不屑于我的家世,我这才羞恼成怒,打断了贵公子的腿,这腿休养几个月,也能长好,算是小惩大戒。”   贾州府眼皮重重一跳,大周朝重嫡长,尊卑有法,嫡庶有别,长风当街调戏县主,被打腿了腿,毒哑了,他就是再恼怒,也是无津于事。   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该如何利用长风的“惨状”大作文章,这才带了长风过来“道歉”。   他显然低估了韶仪县主。   “可贵公子不知悔改,甚至还当场辱骂于我,嫡庶有别,尊卑有法,却也不能再由着他污言秽语,辱我名声,污我名节。”   无论是作为韶仪县主的尊贵身份;   还是世族的高贵出身;   都由不得一个州府庶子,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玩意儿挑衅。   贾州府张了张嘴,虞幼窈却话锋一转:“贾大人既是诚心过来道歉,请求我的原谅,一不携礼,二不递拜帖登门,因何还要如此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是嫌本县主方才丢脸丢得还不够,想要折辱本县主的名声不成?”   韶仪县主是女子,叫贾长风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了一通,本就于名声有损,若真心道歉,总要遮掩一些才是。   贾州府暗暗叫苦,连忙道:“县主请息怒,这……”   虞幼窈怒道:“本县主虽是外臣之女,可名儿,也是上了宗室玉碟的,论起尊卑礼法,也容不得这般放肆。”   宗室玉碟一搬出来,贾州府就知道踢到了铁板了:“这、这是贾某的疏忽,是贾某一听说犬子冲撞了县主,就急忙带犬子过来道歉,唯恐晚了一时半刻,委屈了县主,是贾某行为不当,失了礼数……”   原是假意“道歉”,这会儿成了真道歉了。   虞幼窈冷笑一声:“依本县主看,你急忙过来道歉是假,想将本县主架在火上烧才是真,你以官威迂尊下贵,于谢府商户之家,士农工商,商最末流,谢府如何能当得起贾大人这般礼数?旁人见了,岂不是还要议论谢府乱了尊卑礼法?”   “倘若本县主今儿不曾出面,任由你此番大张旗鼓的作派,只怕本县主娇蛮跋扈之名,就要遍传泉州,乃至整个天下。”   “贾州府为官数十载,总不能连这也没曾想过?”   “本县主虽不才,可也是以义女之名,记在第二代英郡王之子,一等怀恩镇国将军的名下,是堂堂正正的宗贵贵女。”   大周朝有严格的承爵礼法。   王爷的嫡长子,能世袭王位,其余各子都要降爵一等,赐封郡王。   郡王的嫡长子,可世袭郡王之位,其余各子,降一等镇国将军,若滥妾所生之子,降二等为辅国将军的。   明宗皇帝有一个同胞弟弟,封了睿王。   后睿王的嫡次子,封了英郡王,这一脉是堂堂正正的殷氏嫡系,皇室正统。   从宪宗皇帝,到成帝(先帝),英郡王爵承袭了两代,到了本朝,已经是第三代,英郡王府这一脉,只剩下一根独苗苗,被当今皇上削爵一等,封了【怀恩】镇国将军。   怀恩镇国将军刚及弱冠,还没有成亲生子,就陪皇上御驾亲征,战死在北境,膝下无子无女,绝了户。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州府已经汗湿重衫了:“这,贾某父子二人绝没有任何对县主不敬的意思,今儿登门道歉,也是诚心实意,若因贾某一些不当的行为,惹人误会,是贾某的错,贾某改日,定向贵府递上拜帖,备上厚礼,向县主赔礼道歉。”   虞幼窈睨向贾州府,淡声道:“尊卑礼法不可逾越,贵公子污言秽语,是目无尊卑,欺辱的只是我一个小女子,但不敬的却是宗室体面,赔礼道歉就免了,贾州府以后,要好好教导贵公子才是。”   贾州府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一个小小的县主,他倒也不必放在眼里,泉州在他治下,等解决了谢府,她一个县主就算身份贵重,也是势单力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任他拿捏。   但韶仪县主直接搬了宗室这座大山出来。   外臣之女封爵,名字自然是要上宗亲玉碟,身份高低,是不以品级论贵贱,是看记在谁人名下。   怀恩镇国将军这一脉,是殷氏嫡脉,天家正统,这已经变相说明了,虞幼窈是真的很得当今皇上和太后娘娘的看重。   他若是胆敢强词夺理,就是对宗室不敬。 第772章 朝纲法度   涉及了宗室体面,贾长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处置了,也就处置了,这也算是仗势欺人,这也算娇蛮跋扈?!   事已至此,贾州府脸面都丢干净了,哪还呆得下去,连忙与谢老太爷告辞,眼看就要走。   这时,林若如匆忙赶来,拦住了贾州府。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对于林若如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她打算向林严两家购买一批药材,用于赈灾,是在向林严两家示好,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得罪贾州府,林严两家肯定是要承情的。   派林若如过来,就更顺理成章了。   林若如是当事人之一,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而且从前没少被贾长风调戏,拜贾长风所赐,林若如在泉州算是名声尽毁。   贾州府以小辈之间,逞一逞口舌之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了林若如跟前,这一套大事化小,小事化小的话同样适用,如此一来林家也不算得罪贾州府。   最重要的是,林谢两家交好,士农工商,商最末流,商人想要在官府治下力争发展,力求自保,唯有抱团,形成一股可以与官府相抗的势。   势从何来?   那就是官员治地经济发展。   地方官员要考评,要升迁,就需要政绩,政绩从何而来,当然是从治地的农业、商业、执法而来。   三年一次考评,考评不合格的官员会降职,甚至革职等。   朝官也需要和当地士、农、工、商,达成良好发展关系,更需要当地大户的支持。   独木不成林。   孤掌亦难鸣。   商人们抱团一起,影响不可谓不大。   除了官商勾结,官与商之间是制衡关系。   制衡关系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事实上制衡是“利益”的产物,有利益就有争斗,当一方不满足,自己的既得利益,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就会尝试打破这种平衡关系,一旦平衡被打破,捆绑双方利益的制衡,就会失去约束力。   而贾州府现在做的,就是试图打破平衡关系,从谢府甚至是泉州所有商贾身上获利。   谢府是泉州首富,算是应对官府的第一道屏障。   唇亡齿寒,倘若贾州府一旦对谢府下手,开了这一个口子,泉州其他商贾,也会人人自危,在可以插手,并且不会对林家造成太大损失的情况下,林府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   她一开始就吩咐春晓,让外祖父不要将贾州府往府里带,有什么话就在外面,打开了天窗,亮着说。   利用宗室玉碟一事,只是为了震慑贾州府。   林若如才是她的后招。   贾州府也认出了林若如,神情不悦:“你还有什么事?”   林若如上前对贾州府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我从仙飨楼回到家中,听了下人们嚼舌根,说韶仪县主太残忍,心肠狠毒,娇蛮跋扈,断人双腿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人毒哑了,连贾大人都怕了韶仪县主,亲自跑去道歉了,什么仁仪善德的名声,都是假得。”   贾州府脸色变得很难看,在来谢府之前,他就安排了不少人,在酒楼、街闹、青楼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混水摸鱼,散播流言,制造舆论。   泉州是在他的治下,韶仪县主便是有仁善的名声,可三人成虎,怎敌得了众口砾金,积毁销骨呢?   林若如怒道:“我也是气不过,原也是韶仪县主,约了我在仙飨楼见面,商谈向林家购买一批药材,赈济北方的灾民,连订金都下了,韶仪县主深明大义,仁义善德,却被贾长风污言秽语冲撞、挑衅,县主只是处置了一个目无尊卑礼法的恶棍,怎就成了娇蛮跋扈,仗势欺人?”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大家看虞幼窈的目光从敬畏,也变成了敬重。   泉州虽然远离京兆,但大家对韶仪县主的仁善之名,也是略有耳闻,只不过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而现在,百闻不如一见。   大周朝年景不好,物价哄高,泉州虽然没有受灾,可百姓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就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韶仪县主仁善之名,是真名不虚传。   林若如又道:“贾大人是朝臣,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县主虽身份贵重,却也是一介女流,在贾大人面前,也不能越了朝纲法度。”   “您这般大张旗鼓与县主道歉,原也是敬县主仁善之名,故而以礼待之,可不明真相的人,却会觉得,是县主一介女流之辈,竟然连朝廷命官也不放在眼里,县主岂非成了目无朝纲,千夫所指之人了。”   事已至此,贾州府双手作揖,深深向虞幼窈行了一个大礼:“县主高风亮节,贾某佩服,今儿之事,都是贾某教子无方,令县主名声受损,也是贾某不知所谓,险些让县主蒙受污名,贾某在此,向县主赔罪。”   虞幼窈淡淡道:“贾大人的诚心,本县主领受了,只不过一码归一码,令公子的伤势不容拖延,可不行因为我,拖延了令公子的伤势,还请贾大人尽快安排郎中,为令公子看诊,以免将来落下了什么病根。”   贾州府面色一辣,连忙道:“县主说得是。”   经此一事,韶仪县主的仁善之名,在泉州传开了,却是不好对谢府下手了,原订的计划,完全泡汤了。   打发了难缠的贾州府,谢府也算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向林若如道谢。   林若如连忙道:“今儿这事,也有我的干系,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县主一心为民,也是县主种善因,得善果。”   虞幼窈微微一笑。   林若如话锋一转,也不提这话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县主,县主送的膏油,我一回到家中,就按照县主说的方法,帮着母亲推拿用了,不到一刻钟,母亲就出了一身汗,就说疼痛减轻了许多。”   虞幼窈点头:“膏油散血去瘀,消肿定痛,既然对令堂效果显著,我再准备几个药膳方子内调,并一些天泽香丸,理血行气,坚持用一段时间,可以缓解症状。” 第773章 谢府之危   天泽香丸是虞幼窈在膏油的基础上,自我研究创造的香方,与膏油相辅相成。   “若是长期使用,是不是可以根治?”   药膳和香丸都是内用,韶仪县主一开始没拿出来,是心怀了谨慎,得知了母亲用了膏油,效果很好,这才确定了母亲的身体情况。   虞幼窈没把话说死:“令堂正值壮年,身体筋骨还算强盛,若是长期使用,根治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一番话,已经让林若如很激动了,就提了赈灾的事:“家中长辈得知县主要向林严两家购药赈灾,决定削减与其他商家的供货,全力支持县主,并主动降价一成半,也算是为北方受灾的百姓们尽一份心。”   药材是稀有物资,价格从来是只抬不低,林家主动降价一成半,已经是很有诚意了,虞幼窈当下表示感谢。   林若如又道:“县主没有异议,就请明儿去衙门一趟,将合作的事商定、落实,并且立契,林家也好尽早准备,县主所需的药材,北方受灾的百姓,也能尽早用上。”   虞幼窈颔首:“好的,时间就定在明儿巳时。”   林若如又道:“严家在泉州也有主事的人,只是消息送到严家需要时间,届时严家会准备县主所需药材,县主若是方便,就派能主事的人过去与严府交接,药材直接从蜀州运送,避免了来回折腾,也能更快一些。”   虞幼窈点头:“没有问题。”   这种事交给周永禾最合适不过了。   林若如又提了,合作赈灾一事筹备完成,就可以商谈道地药材互通有无的事,也算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之后,林若如就带着虞幼窈准备的药膳方子,和天泽香丸离开了。   虞幼窈又回了漪水园,换了一身常服,去了前厅。   谢府一大家子在大厅里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虞幼窈少不得也要解释一下,今儿亲自出面的原因,虽然谢府能猜到,但一些话肯定是要说明白的。   “泉州是在贾州府治下,他对泉州的掌控,不可谓不深,他既存了心要将我架到火上烤,除了低三下气地登门道歉,肯定还有后招,也不难猜测,他想要制造舆论,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能把人往府里带,关了门说话,否则谢府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拿了韶仪县主的身份,是为了震慑贾州府,但流言已经放出去了,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人都会先入主为观,后面再多解释,也都成了狡辩。”   “这也好很解决,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与林家购药赈灾的事揭开,贾州府非但不敢再继续散播流言,甚至还会主动,帮我澄清流言。”   贾州府是被她要助朝廷赈灾,这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放低了身段退走。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也顶多让贾州府对付谢府的行为,从明目张胆,转成了暗度陈仓,他对谢府志在必得,所以按照原先的计划,谢府需要多久,才能全部撤离?”   谢巡道:“最快也要三四个月左右。”   虞幼窈蹙眉:“太慢了,今儿贾州府的行为,已经在为梁王做探路棋,梁王并不需要等到皇上病危的消息传出,再对谢府下手,只需要带几百上千个精兵,伪装成商队,三教九流,与贾州府里应外合,分批入城,就能控制整个泉州,介时杀掉几个人,制造舆论,对外宣称,有穷凶极恶的恶匪入城,州府衙门要戒严泉州,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殷怀玺都能安排一百精兵进泉州。   梁王为什么不能?   谢老爷子面色大变,贾州府与梁王勾结,已经是板上安钉了,虞幼窈这番话,简直太有可能了。   其他人脸色与不大好。   虞幼窈问:“撤离泉州的计划,是怎样安排的?”   谢辽道:“谢府有一部分产业,转去了北境,另外还有一批产业,分别转去了淮江一带。”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武穆王的承诺再好听,谢府也不可能,为了他一张红口白牙,就赌上全部身家。   狡兔三窟嘛,虞幼窈懂了,也十分理解,可情势并不允许:“将原本要转去淮江一带的产业,都一并转去北境,我们最多两个月,就能撤离泉州。”   谢迢道:“照你所言,梁王随时都有可能动手,北境距离泉州比淮江更远,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呢?而且淮江是闽人聚居地,我们到了淮江才更有优势,谢府世代经商,北境比较贫瘠,于经商不利。”   谢府决定去北境,是为了向武穆王投诚。   可眼下情况于谢府不利,谢府可暂时前往淮江,以图后事。   虞幼窈道:“我做了两手安排,向太后娘娘递帖,状告贾州府纵子成凶,祸害百姓,又给虞氏族里去了信,届时虞氏族里,会发动在朝中的人脉,大力弹劾贾州府,暂时能拖一拖贾州府的手脚。”   “明儿我去衙门,与林府商定立契,购药赈灾一事就能传遍整个泉州,同时也安排了人手,尽快将这事散播至整个大周,赈灾是国之大事,贾州府是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谢府动手。”   “从立契到筹集药材运往北境,至少需要个把月,在这段时间,谢府的处境也相当安全,可以利用运药的车马、行船,先转移一部分最重要的人手、产业去北境。“   “待赈灾的药材离了泉州口岸,京里的动静也传到了泉州,贾州府要应对朝廷,一时半会也会分身乏术,至少也能拖十天半个月。”   谢景流点头:“小窈儿的安排对谢府来说,是最稳妥的办法,选择北境有很大的优势,北境辽东沿海,路途远了一些,但走海路却十分便利。商船到了辽东,就是是武穆王管辖的北境地界,再转陆路,安全方便又快捷。”   “辽东省一带,也是北境少有资源富庶之地,对谢府的发展十分有利,反而往淮江一带转移,却并不容易,商船只要不出福建,就在梁王的眼皮子底下,更容易曝露。” 第774章 隔岸观火   虞幼窈正是此意:“梁王要起兵造反,天下局势动荡,最先乱的,反而是兵弱且富庶的中原腹地,淮江一带是闽人聚居之地,谢府撤离泉州的消息,迟早是要曝露,梁王肯定能猜到,谢府是要前往淮江一带,只要在沿途设置关卡,谢府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河运是掌控在朝廷手里的,很容易出纰漏。   朝廷对海运的掌控极弱,谢府商船一直在东南沿海一带活动,打点到位,关系人脉更广,等梁王发现谢府举家逃离,也只能干瞪眼。   谢老太爷欣慰地点头:“小窈儿思虑周全,就按她的意来,我们走淮江一带,需要出据泉州州府衙门发放的路引,谢府是纳税大户,官府盯得紧,绝对不可能放谢府举家出泉州,办理假的通关文碟,身份文书,也要冒很大风险,稍有不慎就容易曝露,而且沿路关口,都要检查,变数实在太大。”   “因周厉王前车之鉴,幽州又处于边境苦寒之地,常有外敌滋扰,等着朝廷发军晌,变数实在太大,稍有不慎就会再次酿成周厉王之前的惨祸,所以当今皇上,给了北境盐税不贡的特权,用于采买朝廷不能及时发放的物资,海防卫所有武穆王安排的人,我们只要伪装成幽州过来采买的商人,就很容易出泉州。”   贾州府并梁王绝对想不到,他们手里有武穆王的令牌与通关文书。   这样看来,去北境远比去淮江更稳妥。   于是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虞幼窈心中一定。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在大舅母和三表哥的陪同之下去了州府衙门。   林老爷严氏还有林若如也都到了。   在贾州府并衙门里大小官员的见证下,与林家商定了购药赈灾的一应细节,确认无误之后,双方立契。   在虞幼窈的强烈要求之下,敲定了由林若如负责一应合作事宜。   林老爷有些不情愿,但虞幼窈以自己是女子,不好与外男接触太多为借口,林老爷也知道她是官家女,讲究多,规矩大,也不好拒绝了。   离开衙门时,已经到了下午。   林老爷邀请谢府一众人,去土门街上的归元寺用斋,也是知道虞幼窈在孝期,不好去酒楼这等地方。   虞幼窈以有孝在身不便在外面久呆,婉拒了。   临走时,虞幼窈漫不经心地道:“听闻林老爷祖籍是浙江人士,后来家中生意扩大,这才举家搬迁至福建泉州,不过林老爷掌握江南道地药材,也时常往返浙江,我表哥与直浙总督叶大人是故交,林老爷子是浙江大户,想来也是认得叶大人,将来林老爷到了浙江,就有劳林老爷,替我表哥和我向叶大人问声好。”   林家举家搬迁到泉州,只是为了发展家族的基业。   但其实,林家的根基一直都在浙江。   林老爷目光目光闪了又闪,连忙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走后,林老爷和严氏上了马车。   封闭的车厢里,严氏立马压低了声音问:“韶仪县主是什么意思?我听着不像是真的让你替她向叶大人问好。”   要问好,也就是一封信的事,哪儿需要旁人代劳?   林家只区区商户,与叶大人一无私交,二无交集,像问好这事,怎么看也不适合交给林府来做吧!   林老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韶仪县主出身世族虞氏,家族子孙遍及朝野,近些年来,皇上有心重用虞氏族人,虞氏族人有不少都在朝中身居要职,贾州府是疯了,才会和韶仪县主过不去。”   严氏蹙眉:“贾州府明显对韶仪县主不怀好意。”   看似一场闹剧。   却是一场危机四伏的阴谋。   民不与官斗,商贾们平常抱团一起,还能制衡当地官员,可一旦落了把柄在官府手中,几乎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解决这一场危机的,是韶仪县主与林严两家合作赈灾。   林老爷子轻轻转动着手中翠绿的玉板指,半晌才道:“你说,韶仪县主堂堂一个官家贵女,在为什么要跑到泉州来?”   严氏摇摇头:“听说是,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这才到泉州来休养身体。”   林老爷嗤之以鼻:“亲人逝,三年不远行。”   严氏也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就听到林老爷说:“有没有可能是,虞大小姐提前得知,贾大人要对谢府不利,所以特地来了泉州?”说到这里,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很大:“韶仪县主才在泉州安顿下来,就向林严两家购药赈灾,若没有这一桩事,谢府已经被推到风头浪尖上了。”   严氏心中一跳:“谢府是泉州首富,若谢府出事,泉州肯定会发生动荡,我们这些以谢府为首的商户……”   林老爷子面色渐渐凝重了:“韶仪县主是在提醒我,同时也在警告我。”   林家的根基在浙江,林家可以放弃在泉州的经营,却不可能放弃,几辈子打拼下来的根基,只要根基还在,林家就不会倒。   浙江是叶大人治下,韶仪县主与叶大人有交情,就相当于扼住了林家咽喉。   就只能选择和韶仪县主合作。   好深的城府。   难怪若如说,韶仪县主是布棋之人,我们都是她棋盘上的棋子,做一个听话有用的棋子,才不会被吃掉。   林老爷子心思念转:“借着韶仪县主赈灾一事,将我们家在泉州的经营转回浙江,一定要做得隐秘,不能让人发觉了,一些产业交给信得过的人慢慢变卖。”   严氏有些不安:“仅凭着韶仪县主一句话就……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林老爷子却并不这样想:“贾州府对谢府不怀好意,一招不成,肯定还有后招,我们家一向以谢府马首是瞻,以后在泉州的处境也不会太好,横竖我们家的根基在浙江,泉州放弃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泉州与浙江相隔不远,我们隔岸观火,看看情形,等时机合适了,回转泉州,从前的经营也是还在。”   林家掌握了将近七成的江南道地药材,在泉州的经营,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   当下朝局不稳,自保方为上策。 第775章 殿试   林老爷压低了声音:“韶仪县主已经为我们指了明路,回到浙江,有了叶大人这么一个大靠山,就是放弃泉州的经营也不可惜。”   那可是整个东南沿海一带的总督,有这么大一个关系在,什么生意做不成?   严氏深以为然:“我听说,叶大人与北边的武穆定北王交好……”   林老爷心中一跳,就想到了:“韶仪县主的那位周表哥,也是武穆定北王的幕僚,很受武穆定北王的看重。”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火热。   按道理说,林家的药材生意,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名号,与朝廷关系紧密,人脉关系也是十分庞大。   可谁能知道,林家身处在生意场上和政治斗争的旋涡里,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上上下下,宫里的,官府的,哪个是他得罪得起的?   不都得面面俱到,笑脸相迎!   然而,朝局时刻动荡,上面斗得你死我活,最遭殃的是下边,该如何走下一步棋,也就是看他的人脉够不够强!   总归一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叶寒渊和武穆王都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   虞幼窈坐上了马车。   谢景流不知打哪儿变出了一包青津果,打开外面的油纸包,倒进了碟盘里:“商人都会顺杆爬,先把自己送去给林家靠,然后又把叶寒渊这一块肉,吊到林家人面前,而叶寒渊背后,站的人却是武穆王,你一步一步引诱林家上了武穆王的贼船,林家如此,严家想必亦是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为武穆王寻了两个,强有力的后盾。”   虞幼窈失捻了一块青津果肉,吃得津津有味:“商人重利轻义,要让他们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他们才会坚定不移地与我合作,我赚了钱,武穆王得了庞大的药材供给,林严两家不光得了利,还有了强有力的后盾,这是一箭三雕,合作共赢的大好局面,符合商人的基准原则。”   谢景流轻笑了一声:“明明是个官家小姐,却越来越像一个精明的商人。”   不光精明,还有格局和眼界。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谁规定官家小姐就不能做生意了?”   谢景流一想,教条闺范虽对女子有诸多限制,确实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做生意的:“你这样挺好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浙江靠海,海路十分方便,蜀川与陕西相接,临近北境,武穆王已经占尽了优势。   回了府里,虞幼窈就找了周永禾进府,将与蜀川严家接洽的一应事宜,交给他去办。   接下来的日子,韶仪县主购药赈灾的仁善之举,传得沸沸扬扬,林家也削减了与其他商家的药材供给,全力筹集药材。   整个泉州都在关注这事,谢府混水摸鱼,低调地转移家产,变买产业,忙碌不停。   消息传到京里时,殿试也放榜了。   果不其然,宋明昭被钦点今科状元,名声大噪。   这本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可整个镇国侯府,却笼罩了一层可怕的阴去。   荣福居里的气氛更是剑拔骛张。   镇国侯宋修齐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明昭,圆瞪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孽子,你刚才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次!”   宋老夫人“咯噔”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搁到茶桌上:“有什么话,就好好地说,不要搁我屋里大呼小叫。”   镇国侯却犹不消气,指着宋明昭,混身直打哆嗦:“母亲,你没听见他方才说了什么吗?他说他不入翰林,已经向朝廷递了外放的折子。”   宋老夫人沉默地看着宋明昭。   宋明昭低着头,挺直了背脊,沉默地跪在地上,从前对家里言听计从的少年,突然就展现了桀骜不驯的一面。   镇国侯气急败坏,对着宋明昭不停地数落:“非韩林不入内阁,不入内阁,不能拜相,母亲他这是在自断前程。”   宋老夫人眼见他的手指,都要戳到宋明昭额头上了,皱了一下眉:“行了,你也冷静一点。”   镇国侯怒红了眼睛,拨高了声音:“冷静,您叫我如何冷静?镇国侯府培养了他十八年,如今他翅膀硬了,就开始学那忤逆不孝的作派,外放能有什么前途?多少人求入内阁,都没有机会,可他呢?!”   宋老夫人怒道:“你闭嘴。”   镇国侯呼吸一窒,双手紧握成拳,这才勉强止不住了怒火。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宋老夫人看向了宋明昭:“起来说话吧,一家人哪有动不动就往地上跪得。”   宋明昭跪在地上没动。   宋老夫人长叹一声,也不强求了:“你为什么不留在翰林院,想要外放?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宋明昭低下头,哑声道:“祖母也听到了消息,虞大姑娘去泉州休养身体,州府贾大人的一位庶子,竟然罔顾虞大姑娘的身份、家世,当街公然污言秽语调戏虞大小姐,虞大小姐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太后娘娘手中,虞大人得知此事,更是勃然大怒,要联同都察院,弹劾贾大人纵子成凶等十余罪状。”   宋老夫人陡然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宋明昭心性淡漠至极,与人相处透了疏离,唯独想要亲近虞幼窈,也唯独虞幼窈能牵动他的心神,令他变得不理智。   虞大小姐的折子,是前几日送进了京里。   与她的折子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虞大小姐与林家购买了一批药材,准备运往北境,支援朝廷赈灾的消息。   此一举动,牵动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心。   镇国侯怒声质问:“这跟你自请外放有什么关系?”   宋明昭道:“泉州的消息一传进京里,我就寻了虞大人,借阅了吏部并都察院,关于贾大人的卷宗。”   镇国侯忍不住问:“他的卷宗有什么问题?”   宋明昭摇头:“贾大人是两榜进士,殿试的排名并不靠前,因为是寒门士子,也并无人脉钱财打点,外放到了福建一处名不经传的小县衙,熬到泉州做了府官,他的卷宗上,并无特别突出的才能,考评多为勤勉,为官二十余年,能靠勤勉熬到州府衙门,也并无问题。” 第776章 外放   表面上没有问题,就越有问题!   镇国侯若有所思:“泉州富庶,海上贸易的天然优势,让外放到泉州的官员个个肥得流油,不光容易出政绩,还容易积攒人脉,是个升迁的好地方,按道理说,这么好的位置,几乎都掌握在朝廷中根深蒂固的世族高官手中。”   无钱又无人脉的贾大人,怎么捞了这么一个肥缺?   除非他有靠山。   宋明昭道:“各个州府之间或大或小,或富或弱都有区别,而泉州因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朝廷没开海禁之前,就因为海运连通了国内的河运,四通八达,贸易往来十分便利,一直是朝廷赋税重地,大周朝有三成的赋税来自泉州,朝廷为了稳定纳税收入,对泉州的管控也很严。”   镇国侯脸色越发凝重,当初贾大人的调令,八成是有问题。   果然!   宋明昭继续道:“我暗查了当初经办贾大人调令的一应官员,顺藤摸瓜,发现贾大人的调令,有前威宁侯,现宁远伯府插手。”   镇国侯到底浸淫官场多年,一下就听明白了关键:“你怀疑,贾州府是二皇子一系,二皇子一系要对谢府下手?”   他头皮一炸。   皇上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二皇子渐渐从御书房辅政,走向了前朝,据宫里的暗线传来消息,三皇子的禁足也是形同虚设,外家徐国公府大肆培植党羽,四皇子低调不显,但似乎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宫里的形势十分复杂。   倘若贾州府牵扯了二皇子,那么区区一个州府庶子,就胆敢公然调戏上官之女,这其中就值得深思了。   宋明昭点头:“镇国侯府虽是保皇党,但争储夺位难免会受到波及,京里成了是非之地,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打。”   道理是清楚的,却并不能说服镇国侯,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一条摆在那里。   宋明昭想要外放,就要辞了翰林院编修一职。   宋明昭呼吸一滞:“当年,虞二爷就是在翰林院挂职期间去了泉州,以镇国侯府之势,未必不能让我在翰林院挂职。”   宋老夫人明白了,宋明昭是算计到他老子身上去了。   当年,虞二爷能去泉州,是夏阁老大力支持,镇国侯府是老勋贵,宋明昭之才,效仿虞二爷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宋明昭这是将不入翰林和在翰林院挂职这二条路,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选。   对比不入翰林,后者更容易令人接受。   追根究底,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一定要外放。   很显然,这一招对镇国侯很有用,只要不是不入翰林,其他的都可以商量,他有些犹豫:“你想要外放去哪里?”   宋老夫人眼皮重重一跳,果然听到宋明昭低声道:“去泉州!”   镇国侯并未多想:“你要想清楚,一旦外放了,你就只能做一个七品小县官,便是在翰林院里挂职,没有三五年也回不来,地方物资贬乏,日子也清苦,镇国侯府离得远,能给你的帮助有限,你在京里锦衣玉食多年,未必能熬得住,而且你还要做出政绩,不然就是回到京里,对将来的前程,也会有些影响,你……”   他承认,宋明昭的话很有道理,也知道一旦宋明昭在地方做出了政绩,将来回到京里,就能平步青云。   可是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宋明昭外放。   留在京里的好处,显而易见。   外放的好处,还要等个三五年才有成效,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变数呢?   宋明昭低声道:“儿子心意已决,请父亲成全。”   镇国侯还是不愿意:“你再仔细想一想吧,你自请外放的折子,还在都察院里,我暂时帮你压着。”   “父亲……”宋明昭喊了一声。   镇国侯拂袖离开,拖一段时间,等今次科考的进士安排完了,各地没了空缺,宋明昭的也就老实了。   花厅里静了一会儿。   宋老夫人定定看着他:“你老实跟我说,你突然要审请外放,还要去泉州任职,是不是为了虞幼窈?”   什么贾大人与二皇子党牵扯,她一个字也不信。   宋明昭越想做什么,想达成什么目的,就做得越多,算计得越多,担心节外生枝,也不会轻易让人任何人知道。   甭管贾大人是不是二皇子党,宋明昭是从虞幼窈去了泉州,就一直在关注虞幼窈,所以虞幼窈的消息一传进京里,所有人都没反应,他就已经查了宗卷,做了这么多事,这不正常。   宋明昭有一种被戳穿了心事的恐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祖母,虞二爷丁忧去职,内阁里争权夺势,群魔乱舞,宫中情势复杂,皇上沉迷丹术,久不临朝,朝野内外不思辅政于君,治事于民,我便是入了翰林院,也会受到多方党羽势力的肘掣,在翰林院里庸碌度日,倒不如到地方去历练一番,积累资历,阅历,还能为百姓做点事……”   连借口都找得完美无缺,宋老夫人拨高了音量:“宋明昭,在我面前,你也不说一句实话吗?”   没有祖母的帮忙,父亲几乎不可能同意他外放,宋明昭挺直的背脊,缓缓塌下来了:“请祖母帮我这一次。”   宋老夫人捂着胸口直喘气:“我原以为,你对窈窈的心思暂时放下了,没想到窈窈去了泉州,连你的魂儿也跟着她一并走了,你又何必心急?窈窈要为祖母守孝三年,现在议亲并不是适当的时候……”   自从她上虞府寻老夫人无果之后,宋明昭看似收敛了心思,一心一意准备下次科考,没想到他却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   为了虞幼窈,连自己的前程也要赌上去。   宋明昭抬起头来:“祖母,你是知道,虞大姑娘这次离京,以后轻易就不会再回来了,她的亲事,兴许还轮不到虞大人作主,我心悦她,也考虑良久,愿意为她放手一搏,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那你去了泉州外放,能做什么?泉州那么大,你一个七品小县衙,不能远离治地。” 第777章 焦头烂额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宋明昭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表明,对虞幼窈的心意。   我心悦她!   这四个字,透了一种笃定。   放手一搏,是飞蛾扑火的决绝。   宋明昭低头:“早前倭寇大举进犯东南沿海一带,德化县遭了祸,原本县令之职一早就要撤换,但因为科考一拖再拖,就延误至今,德化县生产的瓷器,是海上贸易必不可少的物品,一直远销海内外,德化县的各大瓷器行与谢府往来密切。”   宋老夫人轻叹一声,宋明昭把什么都算计清楚了,可见他心意之坚决:“你想争取与谢府交好,通过谢府接触虞幼窈,有了长辈的认可,将来议亲也是顺理成章。”   宋明昭并不否认,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男女大防不能逾越,就从长辈这边入手。   宋老夫人叹了一声:“我竟不知道,我镇国侯府竟如出了你这样的痴情种,罢了,罢了,总归是我们这些做亲人的亏欠了你,你父亲那里,我去说。”   宋明昭大喜过望:“多谢祖母。”   这一晃,时间就到了腊八。   赈灾的药材已经准备齐全,连同谢府撤离的物资一起送上了商船。   之后,谢府明显感觉到,泉州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各口岸开始增兵戒严,对往来的商船、客商的进行排查。   排查力度,也只较平常要严一些,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不满和怀疑。   但虞幼窈猜测,这种排查会逐渐加强。   这也进一步证实,贾州府已经投靠了梁王,并且一直在暗暗关注谢府的动向。   很可能梁王有一部分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泉州,只等所有人分批入城之后,就会控制整个泉州城。   对此,谢府很庆幸听了虞幼窈的建议,放弃了往淮江一带撤离,加快了撤离的进度,提前将大部分人手与产业转去了北境,剩下小部分产业,多为古董、玉器、字画等,因为数量不大,夹带在行商的商船上,也不引人注意。   否则,谢府的人还没出泉州,只怕已经被贾州府察觉了。   之后,虞幼窈约了林严两家理事人,一同去了归元寺,商谈道地药材互通有无的相关合作事宜。   三方都带了诚意,“玺心”镖行在黑白两道打出了名号,虞幼窈财力到位,让利也痛快,合作几乎没有波折。   虞幼窈道:“第一次交易,就安排在元宵节后,你们两家尽量筹集药材,有多少收多少,届时我会安排管事过来接洽。”   林严两家均无异议。   林老爷略带了试探:“县主所需药材十分庞大,我要回浙江做些准备,您对叶大人的问侯,林某一定代为送达。”   虞幼窈笑了:“如此甚好。”   林老爷心中一定。   因为韶仪县主的提醒,他一直在暗暗观察泉州的动静,也隐约察觉到了,最近泉州的变化,更坚定了回浙江的打算。   只不过要怎么离开泉州,还需要仔细谋划。   生意谈完了,虞幼窈在归元寺里用了斋饭,回府的途中,路过了脂玉楼,虞幼窈下了马车,打算去看看生意如何。   脂玉楼的格局已经改了,琉璃做成了长方形的透明柜台,里面陈列了各个产品的样品,旁边大致介绍了产品的功用、效果。   一些比较特殊的产品,会注明基本配伍,容易致敏的香料药材,也会在介绍里注明,瞧得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脂玉楼现在的产品,达到了一百余种,比原来多了近半,增加了许多香药,每一种都各有功用,还专门请了一个郎中坐堂。   客人进店之后,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和喜好,以产品的介绍作为考量,自己挑选感兴趣的商品,选择更自由,范围也广,种类也多,也能达到刺激消费的效果。   一楼和二楼拢共设了十二个隔间,用精美的隔断屏风,隔出小厢房,里面摆了桌椅,茶水,点心,招待客人。   脂粉妆品类,若不清楚上妆效果,可以到隔间试用。   香药类,不清楚功用,也可以请教坐堂的郎中。   经营更加人性化,也更周全到位。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铺子里还有不少人,任掌柜也忙得脚不沾地,见虞幼窈过来了,连忙带虞幼窈去了二楼的厢房。   虞幼窈还没开口问,任掌柜已经滔滔不绝地说:“这才不到一个月,许多产品已经是供不应求了,从下个月开始,香坊里就要加大产量……”   虞幼窈对脂玉楼的情况,已经有底了。   任掌柜和谢府解了契,是自由身,过一阵子,她要离开泉州,脂玉楼她没打算转出去,就交给任掌柜代为经营。   任掌柜能力不错,经营脂玉楼这么多年,没出过纰漏,忠心也是毋庸置疑。   香药的核心配伍,始终掌握在她手里,可以通过商船送到泉州。   谢府撤离了泉州,贾州府也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去为难那些曾经与谢府相关的人,人都走了,折腾也没用。   虞幼窈到了北境之后,贾州府也就能猜到,谢府背后的靠山是武穆定北王,就更不会为了几个贱民,跟她过不去了。   生意还是要照做的。   不光要做,泉州脂玉楼还将作为她沟通全国商贸的桥梁,将来她名下的商品,将会通过水陋商路,远销国内至海外,国外的香料,在大周朝是紧俏商品,国内许多胭脂水粉、香药在国外同样紧俏。   通过这段时间,对香药生意的了解,虞幼窈终于对自己,坐拥了怎样一座拥有无限潜力的宝山,有了确切的认知。   ……   就在谢府,为撤离泉州做准备时,朝廷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吏部并都察院的加急文书,就都察院弹劾贾州府纵子成凶等十余罪名,勒令贾州府在三日内上疏陈情。   贾州府立马陷入了焦头烂额。   顿时也顾不上谢府。   然而,就在贾州府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进京里时。   京里又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远在北境的武穆定北王,联同去北境赈灾的官员,一同上疏朝廷为韶仪县主请功。 第778章 韶懿郡主   韶仪县主试种了一种从海外传进国内,名为甘薯的作物,这种作物耐旱、耐脊、产量高、胞腹,叶、藤、根都能食用。   武穆王协助韶仪县主名下各大庄子,将这种作物推广种植,甘薯竟然在干旱之下存活了,还结出了一个个梨大的根块。   受灾的百姓靠着夏吃薯叶,秋食薯藤、冬食薯块,大大缓解了灾情。   与此同时,远在浙江的叶寒渊,也上疏了朝廷,韶仪县主在浙江水患之后,在浙江推广种植了甘薯,而甘薯到了十二月还有收成。   消息一经传出,不光震惊了朝廷,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也是大受震撼。   朝廷在得知甘薯在京郊一带也种植开了。   特地派人去小周庄、胭脂庄,并附近的村子按察,确认武穆王并叶大人所言非虚,并且带回了甘薯。   到了第二日,太后娘娘上了金殿,命人将甘薯分发给朝臣品尝。   十八般烹制,怎么做都好吃,生着吃解渴生津,熟了吃一小块就能饱腹,整个人朝堂都为之震惊。   当下就有老臣,扑通地跪到金殿上,老泪纵横地高呼:“天佑我大周,天佑我大周啊,”   也有老臣激动得热泪盈眶道:“韶仪县主此举利在当下,功在千秋,是陛下之福,万民之幸,更是社稷之兴呐!”   “韶仪县主大义啊,臣恳请陛下,恳请太后娘娘,一定要重赏韶仪县主。”   “臣附议,韶仪县主祖德光耀,满门仁忠,多年来办善堂,施粥棚,捐善款,济灾民,虽一介女流,一腔济世之仁心,仁善之德行,更胜男儿。”   “……”   大周朝自建朝开始,就重农抑商,朝廷每年发放新种,鼓励百姓试种,凡种植成功朝廷都有赏赐。   虞幼窈试种新种,缓解一方旱情,并惠及天下万千黎民的仁德之举,这样大的功绩,若是换作男儿是要封侯拜将。   重赏韶仪县主,几乎成了众望所归。   当天内阁紧急议事,拟请为韶仪县主请封郡主。   帖子呈到太后娘娘手中,太后娘娘拿了朱笔,往“仪”上一圈,道:“仪字不表,重新拟定。”   内阁连夜商讨,最后有户部尚书提议,将“仪”字,变更为“懿”字,并直言:“韶仪县主之功必载史册,“仪”乃小貌、小德,故不表功,亦不宣德。“懿”之深貌、大貌、大德,意表赞、称颂,字同“噫”,是为叹词,赞德。”   兵部尚书也附议:“《周书》谥法曰:柔克为懿,温柔圣善曰懿,韶仪县主之仁德圣善,唯懿字可表也。”   礼部也赞同:“懿字,当作从心、从欠、所谓持其志、无暴其气。美在其中,而畅於四支也,韶仪县主当之无愧。”   第二日,拟请封号的折子,再次递到太后娘娘手中。   太后娘娘看后朱批:“准!”   于此同时,赶工三日的圣旨也正式完工,到了第二日,皇上銮驾就到了虞府,虞幼窈不在,虞宗正和江氏代为接旨。   内务府也在加紧督制韶懿郡主的郡主命服。   等到命服赶制完成,并快马加鞭送去泉州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大年将近。   随行的内侍,在贾州府的带领下,来了谢府,谢老太爷当即带领谢府一家老小,阖府跪谢皇上隆恩,太后娘娘恩典。   内侍还带来了朝廷的封赏,良田、布匹、金玉古董、香料药材等等,十分丰厚。   内侍将代表郡主的身份玉碟,呈给了虞幼窈,传了太后娘娘的话:“……兹按礼法,韶懿郡主理当即刻启程回京,进宫向太后娘娘谢恩,只隆冬之际,也不适合跋涉辛苦,太后娘娘恩恤郡主,允郡主年后再行归京。”   虞幼窈当即跪拜谢恩。   这一趟差事十分辛苦,谢府备了不少礼物,客气地将公公并随行的一众人送出府去。   内侍公公瞧着堆了一马车的厚礼,顿时也觉得这一趟太值了。   一行人去驿站歇了一晚,稍作休整。   到了第二日,就要启程回京。   虞幼窈带了自己亲自做的香药过来相送。   香药是做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用不用倒是其次,但得了太后娘娘的好,又成了宗室贵女,总归是要表些孝敬心。   虞幼窈回了谢府,与祖父商量:“趁今天泉州戒备松散,我们准备一下,今晚子时就撤离泉州。”   担心引人怀疑,白日里,谢府一切照旧,仿佛没有半点异样,只是一入夜,府里就开始行动起来。   虞幼窈交代殷三,安排守在“韶园”的一百精兵,一部分去码头接应,一部分护送他们出城。   而此时,因为送走了宫中来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好好疼一疼家中宠妾,也好乐一乐,放松放松的贾州府,正在兴头上,就被管家从温柔乡里喊起来了。   贾州府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嘴里骂骂咧咧地,从小妾身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裳,去了书房。   贾州府从探子手里接过了字条,看得直蹙眉:“谢府要跑?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盯着谢府,也没发现异样啊?”   探子恭敬道:“消息是我们安排在谢府的内应传出来的,谢府应当防着州府衙门,逃跑计较安排得很谨慎,也是打算举家逃离,家中难免闹出了动静,这才让内应察觉了端倪,连忙报了过来。”   贾州府盯着字条,看了半晌:“许是上次长风,当街调戏韶懿郡主一事,引起了谢府的怀疑,这段时间泉州开始戒严,让谢府察觉了端倪,”他琢磨了一会儿,随后道:“立刻带五百精兵,去谢府。”   “大人,”探子原也是梁王身边的人,就有些犹豫,“王爷那边还没消息传来,我们就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贾州府立马道:“泉州最近的动静有些大,韶懿郡主是世族培养出来的嫡长女,在京里也是见过世面的,许是经察觉了什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碍于谢府受制于官府,为求自保,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第779章 逃跑   “韶懿郡主先是借着购药赈灾一事,让我投鼠忌器,又向朝廷告了我一状,让我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为谢府争取时间,暗暗策划着逃跑,如果让韶懿郡主逃出泉州,那才叫打草惊蛇,就真误了殿下的大计。”   探子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到了谢府之后……”   贾州府一双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眼缝:“你们伪装成汪洋大盗,如果谢府识相,那就活捉了,先关进地牢里,凭他们家的人脉渠道,也能为殿下所用,为殿下赚取源源不断的钱财。”   探子连忙问:“如果他们不识相呢?”   贾州府挤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残忍:“那就当场格杀,以绝后患。”   探子又有些犹豫了:“谢府是泉州首富,人脉渠道很广,韶懿郡主也才封了郡主不久,正是风头大盛,我听说浙江和北方,有很多受灾的老百姓,因为种了番薯才得已活命,民间有不少关于韶懿郡主的传言,很多人都说她是活菩萨,为韶懿郡主立生祠,香火供奉,朝廷也下达了文书,明年一开春,就在全国范围推广种植番薯。”   这几年大周朝天灾人祸,各地暴乱频发,朝廷不作为,以致官府贪墨横行,欺压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   韶懿郡主推广的番薯,是老百姓们救命活命的希望。   因此,韶懿郡主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贾州府冷笑一声:“倘若是在平时,我对谢府还会有些忌惮,对韶懿郡主也要礼让三分,但是等殿下入主泉州,区区一个商户又算得了什么?宫里都自顾不暇了,还能管得了远在泉州的韶懿郡主?”   探子觉得他言之有理,只是还有顾忌:“韶懿郡主那位周表兄,似乎与武穆王有些关系,武穆王之前还为韶懿郡主请功……”   贾州府有些不以为然,若不是这探子,是梁王殿下的人,他也不会多费口舌:“北境地处极北之境,泉州处于东南沿海一带,两地南辕北辙,隔了千山万水,武穆王也是鞭长莫及,难不成武穆王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跟堂堂一地藩王过不去?”   探子仔细一想,渐渐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殿下掌控了泉州之后,只等三位皇子争储乱政,就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到时候哪还有什么天下,郡主,谢府,谁还顾得了谁?   贾州府说服了探子,就道:“就按我刚才说的办。”   谢府遭了祸,到时候官府就放出消息,说是有一伙汪洋大盗潜进了泉州,官府为免打草惊蛇,引起百姓不必要的恐慌,故而这段时间开始戒严泉州,没想到这一帮大盗,如此穷凶极恶,竟然对谢府下手。   届时,以此为借口,封禁泉州,助殿下将泉州掌控在手,即便朝廷要派官员过来调查,那也需要时间。   殿下占尽了先机。   “大人说得极是,”探子心中一定:“绝不能放谢府离开泉州,否则打草惊蛇不说,白花花的银子,也要跟着一起跑,我们岂不白白忙活了一场。”   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   这段时间,谢府借着各种名目,已经陆续有一部人,撤离了泉州。   谢府家大业大,在东南沿海的生意也多,又因年关将至,各处的生意,都需要查账盘点等,官府不会刻意刁难,不让人做生意,加之谢府的关键人物,如谢老太爷、还有大房的人还在泉州,也没有引人怀疑。   为免惹出动静,谢府连灯也没点,只有零得的火折子,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谢老太爷的书房里,有一条密道,直通泉州城外,谢府在城外安排了马车接应,届时乘坐马车,前往码头,坐船走海路离开。   因为担心一起出城,人多太打眼睛,城外距离码头,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子时刚至,谢老太爷带着家中的妇孺,先行了一步。   谢老爷子、谢巡和虞幼窈,半个时辰之后再撤离。   谢老太爷原是打算让虞幼窈跟他一起走,只是虞幼窈心里有些不安,放心不下府里留守的五十精兵,以及一些护院家丁,不肯离开。   想着她身边有殷三、殷十,还有春晓照应,谢老太爷就没有强求。   丑时过半,谢老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这时,虞幼窈听到外面传来了刀剑交铮的声音,心中一惊。   殷十立马横刀,挡在她身前。   连隐在暗处的殷三,也现了身。   一个护卫急奔进院:“禀郡主,有一队黑衣蒙面人,强行闯入了谢府……”   虞幼窈脸色发白,转头对外祖父道:“我们要撤离泉州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风声,贾州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谢府下手,这帮黑衣人,应是伪装了贼寇的梁州军,看样子是要赶尽杀绝。”   谢老爷子脸色很难看:“小窈儿,你和你大舅赶紧从密道离开,出了泉州城,直接前往海岸口,在那里等我一刻钟,若一刻钟后,我没有到,就立即开船前往北境。”   虞幼窈不动声色,对殷十使了一个眼色,殷十会意,窜到谢老爷子身后,一个手刀劈到他后颈,将谢老爷子劈晕,送进了密室。   谢巡急声问:“小窈儿,你这是做什么?”   虞幼窈镇定道:“大舅,你先带外祖父离开,我留下来垫后。”   “那你怎么办?”谢巡一把抓住虞幼窈的手,手劲很重,生怕她挣脱了似的:“不行,你不能留下。”   手腕被抓得很痛,虞幼窈也顾上不了,急声道:“现在马上走,再耽搁下去,谁也走不成了。”   谢巡红着眼睛:“就算要走,也是你先走,我留下来垫后。”   虞幼窈急声解释,语速又急又快:“我身边有殷十、殷三,还有春晓,他们身手不错,护着我一个人逃跑不成问题,就算不幸被抓住了,我是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在梁王没有彻底掌控泉州之前,他们最多关着我,也不会伤我性命,若是你们被抓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实在不行,我手中还有武穆王给的信物,他们也不敢动我,你快走……” 第780章 放火烧府   谢巡不肯走,急得眼睛都红:“小窈儿,你走,我留下……”   “来不急了,”虞幼窈听着越来越近的惨呼声,担心再耽搁下去,叫来人发现了密道:“殷三,将我大舅送进密道里去。”   殷三毫不客气,抬腿就是一脚,将谢巡踹进了密道,谢巡摔了一个人仰马翻,眼睁睁看着密道的入口,“轰”地一声关闭合拢。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问:“对方大约有多少人?”   护卫沉声回答:“约摸五百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虞幼窈心中一跳:“我们有多少人?”   护卫道:“除了留下来的五十精兵,谢府还留守了五十护院,共一百人。”   一百人抵五百!   殷怀玺留下的五十人,虽然能以一挡十,可对方也是精心培养的精兵,不好对付。   虞幼窈用力攥紧了五指,双方交手已经有一刻钟了,时间拖得越久,死伤就越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命!   要想办法救他们。   而且,还要想办法拖住贾州府派来的人。   否则!   一旦让他们察觉,谢府已经人去楼空,贾州府只要派人去城外拦截,夜深人静,到了城外,伪装成了贼寇的梁州军就没了顾忌,会更加肆无忌惮。   届时,只要给谢府随便扣一顶违法乱纪,意图逃跑的帽子,谢府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谢府已经没有退路,虞幼窈咬了咬牙,当机力断:“将府里的油料都找出来,放火烧府。”   只有闹出大动静,来人才会投鼠忌器。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黑衣人杀进了谢老太爷的院子,殷十和春晓一前一后,寸步不离地守着虞幼窈。   闯入的敌人,都被殷三就地解决。   院子里撑了灯!   昏黄的灯火,映照着血腥厮杀的场面。   耳朵里交织着凄厉地惨叫声,血液在黑夜里飞溅喷射,她甚至能感觉到,有温液的血液溅到了脸上。   虞幼窈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可她娇小的身躯,依然坚定不移地站在院子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护卫过来禀报:“禀郡主,一切准备就绪。”   “点火!”虞幼窈深吸一口气,拔高了音量:“所有人立刻往泉州城外撤退,一切以保命为主。”   随着她一声令下,殷十已经背着她飞身借力,跃上了屋顶,偌大的府里浓烟升腾,烈焰陡然从府里窜起,化作了一片火海。   隔了一条街,暗暗关注谢府的贾州府,看到谢府方向烧起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火舌,在半空之中张牙舞爪,宛如一头烈焰挟身的巨兽,连天也要吞噬。   贾州府脸色胚变。   这时,有探子过来禀报:“大人,谢府一众人放火逃城。”   贾州府“砰”地一掌,拍到了桌子上,气急败坏地怒吼:“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五百个身经百战的精兵,连谢府区区百个来普通人都搞不定,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都是干什么吃的,啊!”   五百精兵不是小数目,个个能以一敌十,在战场上,若是运用得当,这支精锐,足以左右战局。   探子连忙道:“大人,为免谢府逃脱,我们派去的人分散了兵力,守在谢府各大出入口,没想到,谢府里隐藏了一批高手,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给了他们放火出逃的机会。”   兵力分散,给了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谢府的宅子修得很大,地形也有些复杂,他们熟悉地形,利用地形的优势作掩护,双方交手了不到两柱香,他们就死伤近半。   贾州府并不相信,大吼一声:“什么高手能比得上殿下身边最精锐的暗卫?”   “这,”探子也有些词穷:“那批人,个个都精通潜伏,刺杀之术,双方一经交手,我们的人就死伤过百,应该是江湖上某个组织……”   谢府家财万贯,收买了一批江湖高手护送他们出逃,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州府铁青着脸,看着谢府方向越来越大的火势,听到大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着火了,着火了,谢府着火了……”   “大家快来救火啊,快通知官府救火……”   “救火,快救火……”   “……”   探子见贾州府一直没说话,连忙问:“大人,谢府肯定是要出城,我们要不要继续追?”   贾州府气得都快要吐血了:“人都逃出了府,还追什么追?你不是说对方有高手护送吗?继续追击,双方难免交手,又要闹出动静,都是伪装了贼寇在行事,这么大动静,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谢府故意放火烧府,就是为了闹出动静,梁王殿下还没彻底掌控泉州,海防卫所还是个大麻烦。   探子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谢府的人走了,白花花的银子捞不着,连这么大一个宅子都烧成了火海,且不说泉州寸土寸金,谢府的宅子占广,又在最好的地带,至少也能值个百来万。   谢府走得匆忙,总不能家里所有东西都一起搬走,光下留下来的一应东西,价值都是不可估量。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   贾州府在屋里来踱步了:“谢府肯定要去码头坐船,你马上拿了我的令牌,快马加鞭去码头传令,就说有一伙贼寇潜入泉州杀人放火,官府要捉拿贼寇,即刻起,泉州码头全面戒严,不允任何人出入泉州。”   希望能在谢府出船前,拦住谢府。   已经打草惊蛇了,必须赶在朝廷反应之前,彻底掌控泉州,泉州还有不少商贾大户,一个也不能再放过。   探子立马应下。   贾州府又沉思了片刻:“淮江一带是闽人集居之地,谢府有不少旁支都在淮江一带,他们肯定要逃往淮江。”   谢府身怀巨财,不可能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淮江一带是最好的选择。   “立马传信前往淮江沿途的官府,就说有一伙贼寇,在泉州城里杀人放火,让他们加强各个码头、口岸的排查,谢府是朝廷纳税大户,各个衙门都有画象留存,他们只要一经过沿途关卡,再小心也会曝露。” 第781章 封禁码头   这是防着来不及戒严泉州各大码头,让谢府坐船逃出码头。   梁州军伪装成了贼寇,谢府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他可以将一切推到谢府头上,扣谢府扰乱泉州治安,无故私逃的罪名。   探子心中一定:“大人英明。”   贾州府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吩咐身边的侍卫:“立刻调集人手,疏散百姓,隔离火区,动员百姓们协助官府灭火,否则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坐等火势蔓延,不等殿下入主泉州,他头上的乌纱帽首先不保了。   殷十背着虞幼窈,飞快地向城门奔逃,殷三和春晓在后面垫后,耳边风声尖啸,透着一股子寒意,刺得人耳朵疼,刮得脸都麻木了。   虞幼窈回望了谢府的方向,火海照亮了夜色,耳里头喧嚣声动,一片嘈杂。   决定放火之前,短短的一瞬,虞幼窈心念如电,谢府的高墙是以青砖垒制,可以隔火,宅子占地很广,火势蔓延出府,还需要一些时间,把宅子附近的花木砍掉,隔离火区,就不会波及到附近的居民。   到了城门口,殷三取了武穆王府的令牌。   守门的士兵见他们行迹可疑,身上甚至还沾了不少血迹,但武穆王府的令牌,却作不得假,顿时也不敢阻拦,连忙开了城门,让他们出城。   出城之后,谢府安排了人和马车接应。   虞幼窈得知太外祖父和大舅他们已经出了密道,赶去了码头,不由松了一口气:“马车上准备了衣饰,抓紧时间,先换一身衣裳,贾州府肯定会想方设法,赶到我们前面,戒严泉州各大码头,马车速度有限,我们必须快马加鞭,先行登船。”   虞幼窈换了一身青色的袄裙,并一顶及腰的灰鼠毛斗篷,简单梳了一个单螺,以发带固定,拿了帕子沾水,将脸儿擦拭干净,果然看到上在,有晕染开的血迹。   她抿了一下唇儿,也不知道从谢府撒离的人,能有多少能活着逃出来,吩咐接应的人。   几人换好的衣裳,殷十立马卸了车厢,刚好两匹马,两人共骑一辆也合适。   这是虞幼窈第一次骑马,殷十拉着缰绳坐在后面,将她圈在怀里,伴着呼啸的寒风,与“哒哒哒”地强烈颠簸,虞幼窈连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颠出来,大腿内侧的软肉,在颠簸之中磨破了皮,尖锐地疼。   她却一声不吭。   等到马儿渐渐停下,虞幼窈脸色惨白一片,被殷十抱下马背上,她双腿又软又麻,连站也站不住。   春晓见她脸色难看,吓了一跳:“小姐……”   因为不清楚码头的情况,离码头隔了一段距离,虞幼窈止住她的话:“殷三先去码头打探消息,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殷三去而复返:“码头还没戒严。”   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耽搁,打马去了码头,就有官兵过来检查。   殷三取了武穆王的令牌,喧称北境有不少地区遭了旱,武穆王拿了部分军晌赈济灾民,派他们过来泉州采卖部分军需。   有令牌在手,官兵也不敢阻拦。   虞幼窈登上了码头,码头上停了一艘商船,为免引人注意,谢府特地换了一艘=比较陈旧,显得十分低调的商船。   谢景流守在甲板上,连忙上前将虞幼窈拉上了船:“没事吧!”   虞幼窈摇摇头:“太外祖父,大舅他们都上船了吗?”   谢景流点头:“他们已经登船了,家里的密道直通城外,省了不少路,都在等着你,外面风大,快进去。”   虞幼窈连忙进了船内,谢府一大家子都等在船仓里,见虞幼窈上了船,难免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原以为撤离泉州的计划是万无一失,谁知道竟然走漏了风声,叫那贾州府派人杀上门来了。   谢老太太抱着虞幼窈哭,后悔将虞幼窈留下。   王氏也在一旁抹泪。   虞幼窈安抚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几个,就提了自己放火烧府的事。   住在谢府的这段日子,算是她这一辈子最悠闲自在的日子,如今一把火化为灰烬,她心里也难受。   故居难舍,亦难离,谢府一众人难免怅然。   却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放火烧府,闹出动静,才能使贾州府投鼠忌器,小幼窈儿才能顺利脱身,谢府才能顺利逃离。   谢老太爷轻叹一声:“小窈儿没事,已经是万幸了,宅子烧了也好,免得便宜了贾州府,好好的宅子,也被糟蹋了。”   谢老太太拉着虞幼窈的手:“宅子没有了,以后再建就是,最重要的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你别胡思乱想。”   王氏也道:“我们离开了泉州,宅子以后是不是我们家的还不一定,烧了也就烧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虞幼窈,生怕虞幼窈心里难受。   其实最难受的,还是他们,虞幼窈转了话题:“留守在府里的人,都是分开逃的,再等小半个时辰,时间一到立马开船。”   谢府化为滔天火海,想必贾州府也不会再派人追击,只要人还活着,小时个时辰,肯定是能赶到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赶过来。   最先赶来的,是殷怀玺麾下的五十精兵,五十个人身经百战,有些虽然受了伤,却都活下来了。   留守谢府的护院,也过来了十来人。   然而,不等小半个时辰走完,码头上传来官兵的大喝声:“州府衙门有令,有贼寇潜入泉州城杀人放火,即刻起……”   不待官兵的话说完,谢景流沉声下令:“开船!”   “……封锁泉州所有大小码头,全力捉拿贼寇,任何行船客商,不允出入码头,违令者以贼寇论处。”   岸边话音刚落,二层的楼船,宛如离弦之箭冲离码头。   岸上的官兵察觉了不对,拨高了音量,大喊:“干什么?停船,快停船,州府衙门的命令没听到?”   离开码头的商船,对官兵的警告置若罔闻。   “船上的人,给我听着,泉州码头已经封禁,任何人不得离开,现在马上停船,否则以贼寇论处。” 第782章 宿命   “前面的商船,马上掉头回来。”   “再不停船,我们就放箭了。”   “放箭!”   “……”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向了商船,好在谢府考虑到了这种情况,看起来陈旧,也不起眼的商船外部用了铁桦木,这种木料十分坚硬,比钢铁要硬一倍不止,可以当做金铁使用,能够抵挡远程箭矢。   它质地极密,入水则下沉,就算是长期浸泡在水里,也能保持木质干燥不腐。   谢府制造商船的核心秘密,就是用铁桦木制造轴承。   铁桦木比铁轻,但比铁坚硬,商船的行船速度更快,铁桦木入水不腐,商船更稳定耐用,就是在海上碰到了倭船,也能拼着速度,逃过一劫。   只是铁桦木很稀少,培植技术也是谢府最核心的秘密。   商船很快就驶离了岸口,虞幼窈轻抿了唇儿:“还有三十多人没有赶到,他们该怎么办?”   谢老爷子道:“他们都是自愿留守垫后,利弊也都说清楚了,谢府给了他们每人一万两银票,重新安排了假的身份文书,也不怕官府排查,暂时留在泉州,换个身份也不会有事。”   谢府走南闯北,黑白两道人脉宽广,看家护院都是江湖中人,大多都受了谢府的恩惠,或是有救命的恩情在,所以对谢府十分忠心。   当天夜里,虞幼窈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谢府察觉贾州府与梁王勾结,准备逃离泉州。   就在这时,谢府接到了一封关于她被镇国侯府囚禁的密报。   送来密报的人,是谢府安排在京里照应虞幼窈的亲信,曾受过谢府的救命之恩,所以谢府没有怀疑。   顿时,也顾不上逃了,动用了在京中的人脉,悄悄给虞幼窈递了一个消息。   十日之后,谢府走水路撤离泉州,途经津县码头。   届时,谢府会安排人,在镇国侯府制造混乱,趁乱将虞幼窈救走,送她到津县码头会合,带着她一起去北境,投靠定北大将军叶寒渊。   然而,谢府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圈套。   所谓的密信,不过是宋明昭自导自演。   宋明昭得知梁王要反,谢府要逃,想要谢府的钱财,又担心打草惊蛇,惊动了梁王,故意引诱谢府自投罗网,好将谢府一网打尽,将谢府的商船、钱财收入囊中。   谢府上当了。   那天晚上,虞幼窈被谢府安排的人,护送到了津县码头与谢府会合。   就在他们要坐船离开时,宋明昭带人将谢府团团包围。   太外祖父掩护三表哥逃跑,被当场射杀。   三表哥逃入海里,生死不明。   宋明昭扣了谢府一个私逃、谋逆的罪名,抄没了谢府所有家财,谢府阖府上下都被判秋后问斩。   唯独年岁最小的五表哥被赦免了。   这是大窈窈苦求宋明昭,心甘情愿沦为血药引,供虞兼葭取血,换来的唯一一条活口。   为了谢府唯一的活口,后来大窈窈无论再痛苦,再绝望,也只能默默承受。   宋明昭踩了谢府满门的鲜血,扶持四皇子登基,一步一步位极人臣,借着这一笔钱,新皇登基之后,免赋百姓,抚恤军队,迅速稳定了朝中大局。   谢府问斩的那天,宋明昭大发慈悲,允她去为谢府送行。   大窈窈去了。   就算知道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一个人头落地,大窈窈依然不愿懦弱逃避,不忍亲人曝尸菜市口,无人收殓。   她端着一碗白米饭,跪在地上,流着血泪,喂了谢府所有亲人最后一口饭,在尖叫,哭泣之中,看着谢府所有人,人头落地,血洒刑场。   “宋明昭,你不得好死啊……”虞幼窈尖叫着惊醒,被谢老太太一把抱进了怀里。   “别怕,”顾思紧紧抱着她,安抚道:“小窈儿,别怕,外祖母在这里。”   虞幼窈急促喘息着,她艰难抬头,红着眼泪,木然地看着外祖母,慌乱道:“外祖母,你们快走,这是一个圈套,快逃啊……”   “快逃……不要管我……”   “太外祖父,外祖父,快逃啊……”   “宋明昭来了……”   “不要啊……”   “小窈儿!”谢老太太大喊了一声,惊醒了她,虞幼窈呆住了,她看着外祖母,眼泪奔涌而出,模糊了双眼。   “对不起……”   虞幼窈崩溃痛哭:“都是因为我,我……对不起……”   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满脑子都是,方才噩梦里,谢府满门穿着囚衣,跪在菜市口,随着主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屠刀。   雪亮的刀锋,映着午时灼烈的太阳,刺得人眼睛又疼又涩。   她眼睁睁看着,屠刀在阳光下发出一道刺目的光,猛地挥下,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她脸上。   眼睁睁看着外祖母的头颅,滚到了她的脚边,她跌坐在地上,疯了似地抱着外祖母的头,崩溃当场。   “小窈儿别怕,不哭哦,”谢老太太搂着外孙女儿,轻抚着她的背:“没事,外祖母在这儿呢。”   虞幼窈做了噩梦,精神状态很不好,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就发起了低烧。   郎中过来把脉,说是之前受了惊吓,魇了神儿,开了定神的方子,可这烧断断续续,总也不好。   春晓想到了,之前小姐眼睁睁,看着院子里血腥厮杀的一幕,当时小姐的脸色白得吓人,后来光顾着逃跑,谁也顾不小姐,是不是受了惊吓。   虞幼窈昏昏沉沉,感觉船停了,就问春晓:“到哪儿了?出了泉州吗?”   春晓连忙道:“已经到了津县码头,您一直低烧不退,老太爷他们担心您的身体,决定在津县码头停船,休整几日再出发。”   噩梦和现实,总是惊人的相似,虞幼窈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名为宿命的大手,紧紧地攥住,窒息一般地疼。   她顿时天旋地转,眼睛阵阵发黑,用力咬了下舌头,嘴里泛了淡淡在腥甜,尖锐地疼痛,令她脑子一清:“扶我起来。”   春晓下意识道:“小姐,您身子不适,郎中交代了要卧床休息,您……” 第783章 残酷   虞幼窈也不等她把话说完,支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从床榻上起来,春晓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她。   这时,王氏端了一碗胭脂米粥进屋,连忙将小碗往桌子上一放,过来床边:“这是怎么了?快躺回去,躺回去……”   虞幼窈一把拽住大舅母的手:“贾州府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肯定要联同泉州附近大小码头,借排查贼寇的名义,将我们逼回泉州,谢府是大周朝纳税大户,受制于官府,大小衙门肯定有谢府的画像留存,一旦我们上岸了,指不定就要曝露。”   王氏看着她苍白着小脸,眼眶一下就湿了:“你别担心,老太爷他们已经商量过了,我们撤离泉州时,做了两手准备,安排了假的身份文书,就在城外休整一两天,不进城。”   虞幼窈白着脸摇头:“不上岸,派人去岸上采买补给之后,立刻离开津县码头。”   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哄道:“你一直低烧不退,冬天海上风大,也阴湿,楼船不如平常坐着舒适,不适合休养身体,要是过了津县码头,至少要行船十几日,才能到下一个码头。”   虞幼窈猛然闭上了双眼。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   噩梦里如此。   现实里,还是如此。   虞幼窈痛恨自己不争气,一时红了眼眶:“大舅母,津县码头距离京兆很近,一旦出事,我们甚至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冒险。”   王氏还有些犹豫。   虞幼窈用力握住大舅母的手,因为噩梦而惶恐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地安定:“这些日子,我每日梦魇不断,总是梦见谢府没有逃出去,这才受了惊吓,才会低烧不退,到了下一个码头,就靠近北境范围,我才能彻底放心。”   王氏也是知道,小幼窈这几日,经常夜梦哭泣,嘴里梦呓喊着:“快逃,不要管我,对不起……”   她面色渐渐凝重:“你先躺回去,我去和你外祖母商量。”   谢府是借了为幽军采买的名义,都是由殷三出面与官兵交涉,在码头稍作停留,倒无妨碍,靠船上岸,风险很大。   她不敢耽搁,连忙寻了谢老太太提了这事。   谢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若小窈儿是真因为担心谢府,而梦魇不断,停船靠岸只会加深她的不安惶恐。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谢老太爷拍案定板:“殷三上岸,去买些新鲜的瓜果青菜,并一些开胃的小食,补给一些新鲜物资,回头就开船。”   有武穆王府的令牌,码头对他们的排查并不严,通关文牒都和码头上的官兵交接好了,只要谢府的人不露面,就不会有大问题。   万一身份曝露了,也能立马开船离开。   虞幼窈总算放心了一些,用了一碗胭脂米粥,又被许嬷嬷哄着吃了一碗燕窝粥,身上有了一些气力。   难得靠了岸,淡水能在岸上补充,许嬷嬷熬了药浴,让虞幼窈痛痛快快的泡了一个澡。   洗去了一身的疲乏,虞幼窈精神好了许多。   “总闷在船里头,对身体不好。”许嬷嬷帮她换了一身镶了毛领的袄裙,搭了一顶雪狐毛带帽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津县码头虽然靠海,可气候却不如泉州温暖。   一出了船仓,咸湿的海风,带了刺骨的寒往脖子里吹,虞幼窈打了一个激凌,不禁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暖手炉。   虞幼窈看向了码头,眼神不由一顿。   码头上,有不少衣衫佝偻的流民在向行人乞讨,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似有不忍,舍了一小锭银子。   “公子行行好吧……”   附近所有流民,就像疯了一般扑过去,争抢。   年轻公子吓了一跳,惊恐地大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救命啊……”   然而!   流民们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越来越多人冲过去,推倒了年轻公子,去扒拉着他的衣服。   码头上的官兵听到了动静,抽了刀冲过去,怒喝:“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公免然抢劫,还有没有王法了,让开……”   流民们互相推攘着,尖叫声和咒骂声混成了一片。   “都给我住手。”官兵终于忍无可忍,拔了刀。   鲜血飞溅出来,聚在一起的流民,尖叫着四下逃窜,可那位年轻公子,躺在地上,瞪圆了眼睛,已经气绝身亡了。   虞幼窈眼里噙着眼泪,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一心认为,捐助朝廷,赈济灾民,大力推广番薯种植,就能救下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幸免于饥荒。   可眼前这一幕,却残忍地告诉她,她到底有多么天真。   津县码头尚且如此,同样的一幕也不知道,正在多少地方残酷地上演?   贫穷不会使人疯狂,只有饥荒才会。   这些流民,他们是最可怜,最无辜的百姓,却也是饿疯了的野兽,一旦示弱,他们就一拥而上。   但凡被他们盯上,就没有了活路。   虞幼窈茫然地望上了码头上的尸体,有被乱刀砍死的,有那个年轻公子的尸体,这大约是这个世道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   远比,在她面前上演的血腥厮杀,还要可怕。   春晓有些不安:“小姐。”   “我没事,我们进去吧!”虞幼窈极力控制了,内心渐渐坍塌的心软。   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世道如此,虞幼窈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一世,你看到码头上,被乱刀砍死的流民吗?谢府也尚且正在逃命,你所谓的善心,兴许会害了谢府,甚至会害了那些流民。   这时,正要去德化赴任的宋明昭,从京兆走陆路,赶到津市码头乘船,他似有所感一般,看了一眼,停在码头上前一艘大楼船。   却只看到了一个披着雪狐毛的背景,在眼前一低,便消失在船仓里。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陪同的官兵连忙道:“那是武穆王派去福建采买军需的商船,北境有不少地区,都遭了旱,武穆王高义,挪用了军晌,赈济百姓。” 第784章 痛不欲生   宋明昭觉得有些奇怪,可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这情况还算合理,北境辽省一带靠海,海路十分便利,福建商贸也繁荣,去福建采买也能说得通。   楼船驶离了码头。   虞幼窈想到方才大码头上,看到的一幕,就问:“津县的情况怎么样?”   殷三表情很凝重:“大街上到处都是流民,看到老弱妇孺,就跟疯了一样冲过去哄抢,听说这段时间,已经闹出了不少人命,衙门也是自顾不暇。”   虞幼窈蹙眉。   殷三道:“有些是北方偏远地区,因为遭了旱灾,闹了饥荒,有些是遭了倭寇劫掠,活不下去了,就都往京兆里涌,可是京兆关了城门,不允流民进城,流民没有办法,就向京兆周边的城镇里涌,等附近的衙门反应过来,已经有大量流民涌进了城镇,暴乱时常发生,官府也镇压不住。”   难怪码头上,有流民公然抢劫,官兵毫无顾忌就挥刀砍人,津县的秩序已经处于崩坏边缘。   虞幼窈脸色不大好:“朝廷不是赈灾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流民?”   殷三摇摇头:“朝廷赈灾也是有选择性和针对性,一些农业、商贸比较繁荣的地区,属于首要赈济的地区,大部分偏远地区,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只发放少许的钱粮,有些干脆任其自生自灭。”   虞幼窈呼吸一紧:“其实有大部分人,都没有受到朝廷的赈济。”   殷三点头:“还是旱情波及的范围太大,山东、河南、河北、山西、陕西等七八个州省,都有不同程度的灾情,其中山西,陕西和河北最严重,不过山西和陕西在王爷治下,因为推广种植了番薯,情况还好一些,其他地区情况都十分严峻,听说目前为止,因为饥荒而死的人,已经达到四十多万人了。”   几千万张嘴等着吃饭,大周朝国库本就空虚,这两年年景也不好,粮食产量急剧减产,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虞幼窈知道,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等过了这个冬,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因为饥寒交迫而亡。   到了明年春天,如果持续干旱,饥荒将会继续蔓延,整个北方地区饿尸遍野,将会成为人间烟炼狱。   虞幼窈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皇上忙着沉迷丹术,朝臣们忙着争权夺利,藩王们忙着谋逆,世家大族被盛世太平的繁华假象,迷了心眼,正忙着奢糜享乐。   有谁会真心关心百姓们的死活?   宋明昭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前往泉州的客船,派了空青去打听消息。   空青只去了片刻,就回来了:“是泉州的州府衙门传来消息,有一伙贼寇在泉州杀人放火,靠近泉州的所有大小码头都要戒严,即刻开始戒严排查,到泉州的官船,会稍晚一些,少爷再耐心等一等。”   宋明昭心中有一股强烈的违合感:“你再去打探一下,问一问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关于谢府的,要钜无细漏。”   他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又联想到,最近有关泉州的事事桩桩,每一件事都与虞幼窈,与谢府息息相关,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呼之欲出。   时间在等待之中,格外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青又回来了:“除了有贼寇在泉州城里杀人放火,没打听到旁的消息,也没有关谢府的消息。”   泉州生变了!   宋明昭脸色不大好看,让空青准备了笔墨,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镇国侯府密切注意泉州的动向。   写好信,他仔细装封密漆,交给了随行的一个侍卫:“快马加鞭送到老夫人手里。”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宋明昭终于坐上了前往泉州的官船。   当天晚上,宋明昭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打开了马车的车窗,看着不远处的菜市口,虞幼窈跌坐在脏乱地面上,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头颅崩溃嚎哭。   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咒骂:“宋明昭,你不得好死啊……”   宋明昭倏然从梦中惊醒,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用力咳了一声,暗红的鲜血,吐在雪白的绢帕上。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身体逐渐冰凉。   这几年来,他断断续续做了不少浑浑噩噩的梦境,起初只是模糊零碎的片断,只有少女哭泣和咒骂的声音,是清晰的。   后来他渐渐能看清零碎梦境里,少女的模样。   是虞幼窈。   又不是虞幼窈。   噩梦里的虞细窈瘦骨嶙峋,干瘦如柴,似乎是他造成的。   再后来,梦境的片断越来越多。   宋明昭很清醒,梦中的人不是他,可是那些噩梦太真实,仿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每一次都让他痛不欲生。   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虞幼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至少他会看在虞幼窈曾经在宝宁寺救过他一命,放过虞幼窈。   那不是他!   也不可能是他!   ……   商船离开了津县码头,虞幼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精神,谢府一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老太太心疼道:“下一个码头就到了辽省连城,进了北境的地界,我们下船转陆路,马车虽然比商船要颠簸一些,路上随时可以停,比在船上飘着要好受一些,看看你好不容易养了些肉,这一折腾,又瘦回去了。”   虞幼窈摇头:“连城算是北境物资比较丰富的地区,估计有不少流民涌入,陆路比海路更不好走。”   虽然,北境受灾的情况稍好一些,但北境物资本就不丰,再好也不会真的好到哪里去。   最多没像旁的地方,出现暴乱。   谢老太太轻叹一声:“这世道迟早要乱。”   商船沿途经了不少州省,到了码头,要进行采买补给,还要办理通关文书,消息也打探了不少。   北方遭了旱,到处都是流民,东南沿海最富庶的一带,遭了倭祸海盗烧杀劫掠,也有不少流民。   流民一多,各地暴乱频发,官府还能勉强镇压。   可是,若官府不能安置流民,流民会越来越多,到那时无非就是官逼民反。 第785章 连城   虞幼窈心中沉重:“总之,我们要小心一些,船上的物资最好不要显露人前,以免引来麻烦。”   谢老太太点点头:“别担心,老太爷提前安排了人,先行到了连城,等着接应我们,加上船上的精兵护院,拢共有三百多人,莫说是流民了,就算是山匪贼寇,也不是对手。”   虞幼窈一阵恍然,船上有殷怀玺的一百精兵,谢府还另外安排了一百多江湖高手,原是防着海上行船遇到了海盗劫船,这也是谢府在海上行船的底气,连城那边另外又安排了一批人手,确实十分稳妥了。   “距离连城,还有至少八九日的行程,不说这些,”谢老太太轻叹一声:“之前没能好好过个年,总觉得不吉利,明儿就是元宵节,我们一家人聚一起,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除夕那天,小窈儿低烧不退,也没心情过节。   只家里的男人们,在商船上贴了几幅对联,讨了个吉利,准备了一桌酒菜,祭了祖宗,象征性地过了个节。   后来就更没心情过节了。   和谢府在一起的第一个年,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错过了,虞幼窈有些遗憾。   到了第二日,元宵节。   虞幼窈兴致勃勃地,拉着外祖母和大舅母一起做元宵。   她对吃的,一向很有研究,在元宵里包了桂花蜜、桃露、玫瑰酱等,做了十几种口味,就连不大喜欢吃甜的谢老太爷,也破天荒地吃了不少,并且赞不绝口。   元宵节在欢声笑语之中渡过。   之后的日子,船上的气氛,也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凝重。   海上行船的日子很无聊,虞幼窈也没有闲事,考虑到北境冬天苦寒,做了不少僻寒、袪湿、养身的香药。   一忙活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等到商船再次停船时,虞幼窈才恍惚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辽省连城。   殷怀玺镇守在辽省以东,范围之大,包含了东北三大省,《前汉书·地理志》载:“辽东郡,秦置,属幽州,县十八!”   原幽州包含了,东北三省,及京三省,也就是北京、河北、天津三地。   到了大周朝,京三省已经不在幽州辖下。   因山西、陕西、宁夏三个西北地区,绵延十万里大山,地势十分复杂,常有匪患出没,那边又联通了商道,与北狄部分接攘,朝廷在重新划分州辖时,就将这靠北的三地,划分到了北境幽州地界。   又因幽州地广,位置特别,朝廷没在幽州设藩。   后来周厉王自请去幽州镇守,今上首开先例,封了他定北王,原也是为了震慑,镇守北境的将领。   没想到,周厉王自己在北境创下了不少丰功伟绩。   大周朝不以郡治,辽东十八县,襄平是首县,襄平古城自古存在,是幽州的州治,因此又称幽州城。   殷怀玺就在襄平城中。   虞幼窈和殷怀玺之间,就相隔了一座大鞍山,那是东北地区,资源很丰富的地区,出产许多矿产,如奇石、美玉,还有比较名贵的药材,同时还能通过城城海岸口,从大海里获得丰富的资源,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幽州军的战略物资。   连城的气候和泉州相似。   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便是冬季也不觉得冷。   可是,一旦跨越了横在连城与幽州城(襄平城)之间的鞍山,就又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幽州城多暴雨、大雨,夏秋两季日照很少,因冬季时间很漫长,气温很低,所以春季气候不显,每年到了秋、冬、春三季,也是苦寒。   商船停在码头,王氏过来了:“连城这边情况不明,殷三和景流上岸去打探消息去了,我们先在船上等着。”   虞幼窈点点头,又问:“接应的人过来了吗?”   王氏笑道:“他们到了连城之后,每日都在连城码头徘徊,商船一到码头,就和我们就接上头了,马车货运都已经联系好了,等殷三和景流打探消息回来,商量看要怎么安排,可能还需要在船上呆两三天。”   初来乍到,还带了大批的物资,有些太打眼了,肯定要先摸一摸连城的情况,才做下一步打算。   殷三和谢景流这一去,就是两天。   回来的时候,谢景流弄到了连城的舆图。   舆图属违禁物品,几乎都掌握在官府及一些世家大族手中,便是谢府在外行商,也是走得朝廷规划的路线,不敢私自堪舆路线。   “我打听过了,武穆王在北境物资较为丰富的一带,设了近百个流民收容营,连城这边临海,物资很丰富,城外就安置了营帐收容流民,由官府和武穆王派兵镇守,以防止流民作乱,以家族为单位,每家出一个壮劳力,以劳力换取粮食,家中没有壮劳力,可以做些缝补军衣的活计,每日提供一碗热汤,一块番薯。”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   再多的粮食,也禁不起大批流民的消耗,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还有相当安稳的环境,这对灾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谢景流脸上也有了笑容:“等到天气回暖,番薯会在整个北境,所有地区推广种植,武穆王鼓励种植柞树,养柞蚕,已经联系了当地擅长养蚕的人,传授流民养蚕技术,武穆王府会出面,联系一些丝绸大商收柞蚕茧,蚕丝等。”   逃亡过来的人,以后很大可能会在当地安家,但是流民没有田地,背井离乡,在当地找活计也不容易,将来的日子会更艰难。   大批流民聚在一地,若不能解决这一问题,时间一长肯定是要出乱子。   大周朝的柞蚕养殖,主要集中在河南和山东两地。   连城林木分部很广,以柞树为主,有天然的柞蚕养殖环境,只不过柞蚕养殖,却都掌握在当地的大户手中,所以产量有限。   如果能发展出规模,不仅保证了部分逃亡过来,没有田地的流民,将来的生活,还能带动北境的商贸,百利而无一害。   柞蚕是个好东西,蚕茧缫制蚕丝,蚕丝能织产锦、绫、罗、绸等,其中又涉及了印染等各种工艺。 第786章 殷怀玺来了   蚕蛹药食两用,价值很高,残渣可作鱼、畜、禽的喂养,是一条十分完善的商链,每一个环节都是商机,潜力和利润十分可观。   谢府就有一部分丝绸生意,天然的渠道和人脉,几乎何以消化整个连城一带的柞蚕生意,可与武穆王府合作,大力发展柞树种植,柞蚕养殖等等。   虞幼窈笑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看来北境的情况比我们想得要好上太多。”   谢景流点头,意味深长道:“我还打听到,韶懿郡主几乎成了北境大部分百姓们心中的活菩萨。”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这……”   谢景流似笑非笑:“流民们的主要食物就是番薯,这东西很饱腹又耐饿,大大减少了粮食的消耗,这是武穆王收容北境流民的底气,番薯是你第一个试种成功,也是你不遗余力的在北境推广种植,武穆王也大肆宣扬了你的功劳,收容营每天发放粮食时,都有流民手捧着粮食,嘴里念叨着你的名字磕头。”   他就亲眼见到了这样的场面,成千上百的流民,高呼韶懿郡主千岁,画面很令人震撼。   虞幼窈有些发愣:“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谢景流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文昌帝君阴骘文》里劝人行善,时时处处随手行善积德,为善不论大小,行善不计得失,见挡路的荆棘,顺手砍掉,遇道路之不平,随手填平,你觉得这是方便自己通行,可也方便了后面的行人,也是在惠人。”   能包容万物,外在纯静至柔,内心大气至刚,没有刻意去做好事,但好事自然而然就做了,这是一种做人的胸襟和气度,更是一种为人处事的态度。   上善若水,心善如水。   水利万物,从善而流。   这是“真”。   谢景流又说了一些关于北境的情况,就商量靠船上岸的事。   这时,码头上传来一阵骚动。   动静闹得大,谢景流连忙出了船仓,就看到有一支穿了黑红棉甲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包围了整个码头。   棉甲长及膝盖下方,衣摆是开叉样式,方便马上作战,随着他们整齐划步,身上的棉甲,“啷当”作响,棉甲内部缝了铜铁片御敌。   北境天气苦寒,甲胄过膝,要比其他地区长,为了保证甲衣防寒御敌,甲胄比其他地区厚一斤半。   这是,幽军的甲胄。   谢景流心念一动,就见不远处穿了玄黑铠甲的将领,腰间一左一右各佩了一把弯刀,一把斩马刀,大步走向了码头。   虞幼窈坐在船仓里,半晌没有听到动静,不由掀开船帘,弯腰走了出来。   耳边响起了啷当声响,虞幼窈似有所感,猛然抬头……   殷怀玺的目光,陡然将她盯住,一瞬也不瞬。   头顶上的青天白日,陡然刺进了眼里,虞幼窈眼前一阵昏茫,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虚幻的轮廓,唯有映在眼中的人,仿佛携带了如火似荼的日光,雷霆万钧的步子,踩在她心尖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急促窜流,心跳咚咚咚地,一下又一下,是他踩在心上的脚步声,如雷亦如电,令她双耳麻痹失聪。   楼船一阵剧烈的摇晃,虞幼窈眼前天旋地转,虚幻的画面开始坍塌,她脑中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   谢景流正要去扶她,有人却比他更快。   眨眼功夫,就将虞幼窈护进了怀里。   船还在晃动,明明已经习惯坐船的虞幼窈,却觉得船晃得她有些头晕,就老老实实地,呆在殷怀玺的怀里,也不敢乱动了。   耳连响起了谢景流的声音:“怎么回事?”   有人回答:“方才有商船进了码头,停船的时候,不小心与咱们的船撞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虞幼窈这才恍惚意识到——   殷怀玺来了!   金丝织成的软甲,坚硬而冰凉,虞幼窈瑟缩了一下,小声提醒:“船,好像不晃了。”   “嗯,”殷怀玺声音低哑,是一路加马加鞭,被风沙磨过了一般,显得晦涩幽抑,不复从前清冽:“不晃了。”   气氛一阵沉默。   “那你、你先放开我,”虞幼窈面色嫣红,声音细如蚊蚋,透了一点慌乱:“码头上人多眼杂,要、要是被人看到了……”   殷怀玺是大张旗鼓来的,码头上的人,就算不认识他,总算认识幽州军,稍一打听,就知道是他。   她忍不住退后,脚后跟却抵住了木墙。   商船是仿了战船来造,四周安置箭塔,可以用于放哨和弓射,因此箭搭要偏高一些,他们站在箭塔下面,很隐蔽。   虞幼窈更慌了。   “你又瘦了!”殷怀玺非但没有放开她,还用力收紧了手臂,依然觉得被他揽在臂弯里的腰不盈一握,令他有一种仿佛没有把她抓牢的错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怎么也填不满,心中欲壑难平。   这种瘦,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太轻了,便总觉得脆弱,总觉得轻易就能失去,便越想用力的,努力地将之抓牢,紧紧地,再也不要放手了。   就这么一句话,虞幼窈鼻子里一辣,连眼睛也有些酸。   她一下红了眼眶:“嗯,我在抽条,所以长个不长肉,你看我现在都长到了你胸口下面的位置。”   殷怀玺终于放开了她,低垂着目光打量着她。   他是去岁冬月离开泉州,再见面已经是来年春寒,他们错过了除旧迎新,也错过了团圆佳节。   有将近三个月没见。   眼前的人,仿佛突然就抽条长大,五官分明了许多,身段儿起伏妙曼,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在经历了风霜之后,悄然地绽放。   坐了近一个月的船,她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白,可稚嫩的眉眼,却化作了山眉海目,一眼望去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是一种经历世事之后壮丽毓秀,一低眉,一垂眼之间,娇贵流潋,明亮灿漫,透了一股神秘含蓄之美。   她似乎突然之间,就完成了从一个少女到一个女子的转变。   可是虞幼窈才十三岁。 第787章 以身相许?   成长无关岁月,只关世间风月,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个人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就成熟蜕变长大。   殷怀玺既激动,又心疼:“我该亲自去泉州接你。”   他留了一百精兵在泉州,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让她身陷险境。   自以为洞悉一切,自负执棋在手,大局尽握,可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万无一失,有的从来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虞幼窈,自负就输了。   “有你安排的人一路相护,也是有惊无险,”虞幼窈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转开了话题:“听三表哥打探的消息,入冬之后北境也不安稳,各地涌入了大批流民,北狄也不安份,边境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小规模战役,你不光要安置流民,还要带兵打仗。”   三表哥打探了不少消息,其中就包括边境战事。   “你也瘦了很多。”虞幼窈抬眸看他。   从前雍容矜贵的少年郎,也仿佛抽了条似的,又拨高了不少,身躯凛凛,多了一份英武伟岸的气势,鬓若刀裁,面庞突显出了刀刻一般的棱角,狭长的双眼,是一片化不开的深邃,却汹涌蕴藏。   他也变了许多。   便是站在她面前,就有一种鼎天立地的巍峨。   是支撑了整个北境的太岁神。   令她心中恋慕,也钦慕。   “虞幼窈,”殷怀玺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颚,眼里映照了她苍白、消瘦、憔悴的面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他听说西域有密教,婆罗门教的国王“毗那夜迦”残忍成性,心性成魔,释迦牟尼派观音去教化他。   观音采取种种手段都无法降伏毗那夜迦。   无奈,便化身明妃和“毗那夜迦”欢好,在观音温暖的怀抱里,“毗那夜迦”化解了一切恶,心中充满爱,终于皈依佛教,成为众金刚的主尊。   有时候殷怀玺也怀疑,虞幼窈身怀种种异状,甚至还有灵露这等玄奇之物,她是不是上天,派来拯救与感化他的活菩萨?   虞幼窈眼眶张大,看到殷怀玺向她靠近,殷红的唇,就悬在她的鼻子下方。   “按照我们幽州的规矩,你救了我一命,从后我这条命就属于你。”殷怀玺一低头,削薄的唇,碰上到了她如花一般的唇瓣,娇唇上细致又柔腻的唇纹,丝丝吐蕊,似有若无地幽香,在轻佻地撩拨了他的心弦。   殷怀玺倏然闭上双眼。   “你别,唔,”虞幼窈一下瞪圆了眼睛,殷怀玺用力抵住了她的唇,将她未完的话,挡在了紧贴在一起的双唇里。   不可思议的柔软,令殷怀玺陡然生出一种蹂躏欲,想要将这花唇,柔瓣,狠狠地吃进嘴里,用力捻碎嚼弄。   最终!   殷怀玺幽幽一叹,放过了她,将她揽在胸前:“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可好?”   虞幼窈一下就愣住了。   倘若她不知道,殷怀玺已经过了长辈的明路,也许还会懵懂、犹豫,甚至是拒绝,可殷怀玺在离开泉州之前,偏偏就告诉了她。   令她心如蔓草,杂念从生。   离别之际,她羞颜初开,生出了女儿家的情思,将这情意包裹在酸甜适口的青津果里,隐藏在窖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里,也蕴在了那一曲《阳关三叠》里。   后来的三个月,她刻意不去想他。   可这个人,不需要刻意去想,便已相思便已经入骨。   吃饭、喝茶、弹琴、书法、看书……   每每想到他,唇儿轻轻一弯,便是离别也不觉苦,只觉得心中安定。   虞幼窈低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我自投罗网?”   殷怀玺是早有预谋。   在离开泉州之时,告之了他们之间有婚约,过了祖母和外家长辈的明路,令她抛开了礼数与教条,羞颜初开。   等到了他的地盘,殷怀玺甚至连气也不带喘一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迫不及待与她表明心意。   仿佛,从她踏入北境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他的樊笼。   她知道,越是强大的人或是野兽,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理所当然地将踏入领地的猎物,视作囊中之物。   而他,就是这么做了。   直白而粗暴。   根本不加掩饰。   殷怀玺轻笑一声:“你还记不记得离开泉州那日,临行前我说了什么吗?”   虞幼窈心中一跳,耳边仿佛回荡着,他那日说:“我等你!”   那时,虞幼窈心意朦胧又懵懂,心中酸涩又欢喜,但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三个字的透出的含义。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就懂了。   殷怀玺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退让的人,在他说了这三个字时,他已经成为被选择,被接受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我等来你北境。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等你。   他没有对这三个字,设下条件和期限。   我等你!   其实是没有期限,也没有任何条件。   殷怀玺轻声说:“虞幼窈,我一直在等你。”   一时间,虞幼窈心中五味杂陈,柔肠百结:“你方才说,按照你们幽州的规矩,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后就属于我。”   她将“你的命”去掉了。   直接改成了,你以后属于我。   直白而热烈。   大胆而含蓄。   殷怀玺一下就抿住了呼吸,感觉连心跳都骤停了:“对。”   虞幼窈面颊发烫,低下头盯着鞋脚尖尖:“这既然是你们幽州的规矩,如今我到了幽州,是不是该如乡随俗?”   殷怀玺轻笑一声:“那当然,《庄子·山木》载:入其俗,从其令。”   仿佛引经据典,就更有说服力一样。   虞幼窈轻抿了唇儿,眼里有细碎的笑意,宛如星辰一样明亮璀璨:“你知道,我要为祖母守孝三年,所以……”   殷怀玺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的嘴里,说出反悔的话一样:“我知道,我答应过老太爷,我们的亲事,三年后再行商定。”   连太外祖父都搬出来了,这是怕她反悔?   虞幼窈心中闷笑,故意蹙了一下眉:“所以,我们之间的亲事并没有商定,信物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 第788章 就挺傻!   之前殷怀玺可没提过这桩。   只是将两块玉佩合成了一块圆佩,告诉她这是一对。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对玉佩是他们的订亲信物,对他的态度,在依依离别之时,发生了转变。   但仔细一想,殷怀玺没提过有关亲事的只字片语。   他分明是在故意误导,甚至是诱导她。   殷怀玺眼皮重重一跳:“约定是我求来的,他们允了我一个机会,一个我终其一生,拼了命也一定要做到的约定。”   其实,虞幼窈也只是随口说一说。   殷怀玺的做法,算不上欺骗,也上升不到算计的高度,他只是用了长辈赠的信物,试探了她的心意。   然而,正常人在得知自己订亲之后,应该询问长辈,就什么都清楚了。   可她没有这样做。   虞幼窈也不是傻子,亲事果真商订好了,她不可能半点也不知情,祖母临终之前,是有机会与她交代,可是祖母没有。   在祖母看来,这个信物于她是一个护身符。   有了这个约定,武穆王才会护她。   来了谢府之后,太外祖父也没提过有关亲事的只字片语。   谢府的态度,与祖母不谋而合。   “殷怀玺……”虞幼窈叫了他一声。   “嗯?”   “傻瓜!”她只是装傻了一回。   她从小就惯会装傻充楞,骗过了祖母,骗过了殷怀玺,骗过了虞兼葭,甚至是虞府所有人。   就连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的杨淑婉,都觉得她这个嫡长女顽劣不堪,蠢笨不已,留着她衬托虞兼葭善解人意,纯洁良善,比直接冒险除了她更有用。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我是装傻,而你是真傻。”   殷怀玺目光微深。   “女子的教条闺范,我七岁就学了,”虞幼窈低下头,轻抚着腰间的荷包,荷包里放的正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信物:“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如明镜,却视若无睹,置若罔顾,是因为你疼我入骨,护我周全。”   殷怀玺一直觉得,他爹有点傻缺,一直坚信他的聪明才智,是遗传他自己,但现在,虞幼窈说他是傻子,他竟然甘如之饴,还觉得做个傻子,也挺好。   至少,媳妇儿到手了。   虽然还没捂热,但好歹是捂上了不是?   过了一会儿,虞幼窈没听到动静,疑惑地抬起头来,见殷怀玺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为了保证棉甲轻便灵活,方便作战,制作棉甲是一层金丝,一层红色的柞蚕丝织成。   柞蚕丝极具弹性、韧性,耐湿、抗脆化,保暖性更佳,几百上千股柞蚕丝,织成了一根织甲的柞蚕线,对刀剑都有一定的抵御力。   所以,柞蚕丝是制作军甲的必须品。   也因此,金丝和柞蚕丝织成的军甲显得英武,穿在身上也不会显得身体呆板、僵硬,更不会过份厚重。   普通人一身英明神武的棉甲,气势也要拔高三分。   殷怀玺穿了一身棉甲,显得身驱凛凛,犹为高大,可虞幼窈看他僵硬地站在那儿,显得他呆板又笨拙——   就挺傻!   殷怀玺吧,他就有点懵,满脑子都是,当年他爹去了一趟宴会,人还没到家,那家先送了一个美貌的舞姬过来了。   等他爹回到家里,简直是瞳孔地震。   立马麻溜地把人送走,低声下气地道歉,主动跪搓衣板,各种骚操作,终于取得了她娘的初步原谅。   让跟前的嬷嬷过来传话:“看在王爷您诚心道歉的份上,王妃让您搓衣板也别跪了。”   但是!   他爹慌啊虚啊!   愣是跪在搓衣板上不肯起来,谁拉跟谁急,大有一副:老子不把搓衣板跪穿,就誓不起来的架式!   他当时就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上磕瓜子儿,看戏:“戏台子上的戏子,都没你戏多。”   他爹一脸得瑟:“你懂什么,你娘现在原谅我,是出于她温婉善良,不擅与人为难的性子,勉强原谅了我,我现在要是起来,她心里没过这一桩,肯定不痛快,将来我们之间再发生点个口角,肯定是要翻旧账的。”   翻旧账,伤感情。   殷怀玺嗤之以鼻。   他爹跪搓衣板,已经跪出了心得:“你等着瞧吧,不到一刻钟,你娘一准亲自过来。”   果然!   他爹这种“诚心认错”的态度,把她娘感动了,于是也坐不住了,连忙亲自过来劝。   他爹义正言辞:“夫人原谅为夫,那是夫人大度,善解人心,不与为夫一般计较,夫人抛弃了京里的荣华富贵,远离亲人,千里迢迢陪为夫过来边境吃苦,对为夫情深义重,付出良多,为夫因一时不慎,让旁人钻了空子,给夫人添堵,这是为夫的错,夫人就让为夫继续跪着吧,这样也能让为夫引以为戒。”   不提这一桩还好,一提她娘果然心里还存了气,见他不肯起来:“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殷怀玺嘲笑他爹:“演过头了吧,哈哈,就继续跪着吧!”   他爹却不急不慌,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懂什么,你娘肯亲自过来,那说明你娘心疼我呢,在心里已经原谅我了,但是这口气没发作出来,我要现在就起来,你娘指不定还要在心里怄,以后指不定想到这一桩心里就有气,还要无理取闹呢。”   心里怄气,伤身体。   殷怀玺冷笑一声:“我娘那是无理取闹的人吗?!”   他爹睨了他一眼:“你还别不信,这夫妻间吵架或是误会,你要真心实意地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就不能避重就轻,得过且过,我这儿是过了,你娘那边还没过呢,我必须直面错误,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深刻的反省,并且指天发誓表忠心。”   殷怀玺对他发出灵魂的嘲讽:“你继续跪着吧!   他爹气得想脱了鞋子抽他,然后发现自己还跪着,只好老实地跪着:“你,我说你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你娘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哪有任凭谁送个女人过来,就真认为我对她有二心?真正聪明的女人,从来不需要解释,解释就是对她智商的蔑视,她心如明镜,需要的是态度!” 第789章 用心良苦   他爹一副生怕他将来,找不到媳妇儿地架式,对他谆谆教导:“知道什么是态度吗?端正,认真,不逃避,不含糊,不闪躲,表达对她的在乎,你懂不!”   殷怀玺磕着瓜子,不理他。   他爹抬起头:“臭小子,敢嘲笑你爹,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你就等着瞧吧,最多两刻钟,你娘就要过来拉我起来。”   还不到两刻钟,她娘就亲自过来,拉着他爹起来。   所以,虞幼窈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他现在去买个搓衣板过来跪,还来得及么?   殷怀玺上前一步,将虞幼窈搂在胸前:“我们从前是以表兄妹相称,但我心知,我们不是表兄妹,永远不可能将你当成表妹,也不满足发乎情,止乎礼的表兄妹关系,我既然逾越礼数,就没打算放手了。”   他字字句句坦诚相待,隔着厚实的棉甲,虞幼窈听到了他的心跳:“好!等我孝期过了,你就去与太外祖父议亲。”   ……   碍于礼数,殷怀玺克制了心中的激动,和虞幼窈一起去拜见长辈。   殷怀玺对虞幼窈的心思,在谢府撤离泉州后,就已经不是秘密,上次在泉州,他是借了周令怀的身份拜访,又是在谢府的地盘上,谢府还能端着。   此一时,彼一时。   谢府得知殷怀玺上了船,哪里还敢怠慢?   见殷怀玺过来,谢老太爷领了一家子过来拜见。   “老太爷折煞我了,”殷怀玺哪敢受此大礼,连忙上前扶住了谢老太爷,不让他跪拜:“连城受灾情况好些,因而涌入了大批的流民,武穆王府设了收容营,但仍有许多流民聚众闹事,鞍山一带就聚集了不少盗匪,抢劫往来客商行人,这些人上山为寇,下山为民,至今在鞍山一带横行。”   官府忙着安置流民,以防流民作乱,剿匪也有些分身乏术。   强盗借着流民的身份掩护,连官府也是束手无策。   武穆王是藩王,主要是对外防御,没有朝廷的旨意,不能对内出兵,否则罪同谋逆。   这些强盗多半在码头也安插了眼线,里应外合,谢府此行带了不少物资,想来一进码头,就已经打眼了。   殷怀玺话锋一转:“早前谢府撤离泉州,我于北境得了消息,是借了巡视边防,视察灾情的名义,在北境各地巡察,也是推算您老,近日会抵达连城,这才辗转到了连城,前来接应你们,顺带护送你们一起去襄平城。”   谢老太爷一听就明白了,这话讨好意味甚浓。   武穆王镇守辽东一带,轻易不能离开驻地,巡边视察的名义倒也合适,只是如此一来,也免不了一路辛苦奔波。   也算是用心良苦。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老太爷躬身一拜:“谢府能顺利撤离泉州,这一路是仰仗了殿下照拂,老朽多谢殿下大恩,谢府欠殿下一个人情,今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谢府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谢府其余人,也都跟着谢太爷躬身下拜。   连虞幼窈也不例外。   殷怀玺一脸无奈:“老太爷太客气了,我……”   谢老太爷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谢府恩怨分明,殿下有恩于谢府,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谢府自当承恩以还报。”   谢府将窈窈与他之间的情份,分得很开。   与他只谈恩情,不谈情分,也不将窈窈牵扯进来,无论谢府与他之间,有什么利益上的牵扯,都是谢府和他之间的事,与窈窈无关。   可谓是用心良苦。   思及至此,殷怀玺只好道:“此事容后再议,我在连城驿站安排了院子,不如先行移步过去休整一二?”   从泉州到连城这一路的关卡,他都提前做了安排,出了福建之后,偶尔上岸休整一两天,也无妨碍。   只是谢府太过谨慎,这一路除了在码头稍作补给,打探消息,就没有上岸过,比他推算的时间,还要早到了两三日。   也幸好他提前出发来了连城,接到谢府商船到了连城,一路快马加鞭两日就赶过来了。   驿站是供朝廷传递军情、朝事、官员途中食宿、换马之地。   高祖皇帝很重邮驿传递,在全国各大府、县,都设下驿站,分为陆、水,水陆兼运三驿,由兵部直接官辖。   各地的消息通过驿站,连相隔甚远的东南地区,消息最快四五日就能送到京中,这种神速在历朝历代,也是没有的。   驿站里有重兵把守,比客栈安全许多,谢老太爷自是求之不得:“有劳武穆王。”   殷怀玺是借了视察的名义,要在连城盘桓几天,谢府在连城置办了不少产业,又初来北境,也想多打探一些消息。   也算是不谋而合。   坐了太久的船,虞幼窈休息了三四天,这才缓过神来,让殷十和春晓一起陪着,去连城里逛了一会儿。   铺面经营多为果物、海产、药材、丝绸等一些当地的特色,铺面里的商品,并不是最时兴的,由此便能看了,连城的商贸并不繁荣。   春晓有些好奇:“小姐,连城和泉州气候相似,想来也是物产丰富,为什么往来的客商这么少?”   虞幼窈道:“连城地处极北,是京三地的门户,与高句丽、扶桑等国相邻,靠近外海,走水路很危险,很少有商人能承担得起风险,东北三省多山,走陆路也多险峻。”   连城的一应资源,并非无可替代,就没人会铤而走险。   “而且,辽省属军事重地,海岸码头严管严查,朝廷采办军需,都是先从当地采办,当地的物资,是先要满足军需,之后才能用于贸易,也因此朝廷对当地商贸,管控的非常严。”   也导致了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当地的大族、豪绅手中,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固化,甚至形成了民大欺官的情形。   采买军需的是朝廷,不是幽军,让当地豪绅们得利的,也是朝廷负责采办这上上下下里头的人,而不是幽军。   因此,当地的豪绅只需要满足朝中某些人的胃口,看那些人的脸色。 第790章 地头蛇   北境物资更少一些,层层盘剥,最终被盘剥的,是需要物资的幽军。   幽军处于被动,是有“求”于当地豪绅,他们自然不会把幽军放在眼里。   也是周厉王一案之后,惩罚了一批豪绅,朝廷给了幽州免盐贡的一应特权,让幽军有了自主采买物资的权利,那些豪绅,就要看幽军的眼色行事。   殷怀玺镇守北境之后,对北境的管控一再加强,官府虽不在武穆王府治下,却也要畏武穆王之威严,渐渐开始发展商贸。   在连城逛了一圈之后,虞幼窈心下微动。   辽省地理优势十分明显,粮、药、工、兵等资源都有,只要能盘活,就能自给自足,自产自销,不需要依赖朝廷。   连城耕地少,山林多,养柞蚕能强兵富民,可发展第一经济,果物海产还在其次。   这方面谢府比虞幼窈懂,早在谢府决定要来北境,谢府也相继在北境一带,置办了不少特色产业,为将来在北境立足,做了不少准备。   最多一年半载,谢府就能将整个连城盘活。   这几年下来,虞幼窈陆续在北境一带置办了不少产业,连城林木发达,她利用殷怀玺的人脉,在北境买了两个带山头的庄子,山头主要种植榆树和柞树,安排了人过来养柞蚕,产的柞蚕丝,都是买给了幽军,制作兵甲用。   到了第二日,庄子上的管事过来给她请安,还带来了账本。   连城算是北境,少有受旱灾影响较小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庄子里出产的柞蚕丝,也减产了四五成。   好在柞蚕丝利润很可观,倒是没有亏损。   耕地里种的番薯,没有受到影响,产量十分可观,庄上出产的番薯,有大半都是低价卖给了幽军。   虞幼窈翻看了账本后,就问几个管事:“我想要扩大柞蚕的养殖,你们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其中一个蓝袍管事摇摇头:“只怕很难,连城的柞蚕养殖,有七成掌握在当地的大户手里,剩下的三成,都是小的养殖散户,并不成气候。”   另一个灰袍管事也道:“连城四大家,一起垄断了连城的柞蚕经营,把控了柞蚕茧的价格,逼得那些散户们,不得不将辛苦养出来的柞蚕茧,比低于市价数倍的价格卖给他们,他们再以高价,卖给丝绸商人,从中赚取暴利。”   虞幼窈明白了:“他们自家产的柞蚕茧,可是都供给了朝廷采买?”   听管事们所言,四大家行事很是霸道,四家人一起瓜分七成经营,平摊下来每家只有两成多,却纵容那些不成气候的散户蚕农,瓜分了余下的三成。   怎么看都有问题。   虞幼窈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连城四大家,掌握了大部分柞蚕资源,要应对朝廷采买,朝廷采买的价格,一般都低于市价,还要上上下下,层层打点,大头都让那些负责采买的人层层占去,四大家辛苦一场,也只能赚个小钱。   朝廷采买物资,不可能将当地所有物资都垄断。   散户们手中的三成,就成了四大家盘剥得利的空子。   他们联手控制柞蚕经营,让散户们不得不依赖他们而活,低买高卖,从中获取暴利,柞取散户们的血汗钱。   就算散户们联合在一起,三成也对抗不过七成,根本翻不起浪花来。   将那些蚕农压得死死得。   “正是如此!”   两位管事对视一眼,心里止不住地暗叹,大小姐可真是个厉害人,一下就明白了里头的弯弯道道。   “这么多年来,连城的那些散户蚕农,被四大家欺压得苦不堪言,这几年北境年景不好,柞蚕年年减产,小户养蚕投入得多,赚取得少,已经有不少人,连生计也无法维持,早前大小姐的庄子,也有人盯上了,不过四大家的人得知庄子背后有人,就不敢为难了。”   虞幼窈蹙眉:“据我所知,东北三省地域很广,适合养柞蚕的地区,是河南和山东两地的总和,还尚有余地,加起来有三十余个县区,而东北三省的柞蚕养殖,竟然比不过河南和山东,可见整个东北地区,都是这种情形。”   周厉王一案,让北境的许多世家豪绅,收敛了不少,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盘活北境的商贸,地理位置优越的连城,是重中之重。   柞蚕作为制作兵甲的主要材料之一,她如何能容忍,这些毫无人性的豪绅,垄断连城的柞蚕市场,掐住了幽军的咽喉?!   虞幼窈目光幽沉,眼中透了一缕冷意。   两位管事面色凝重地点头:“郡主所言是极。”   虞幼窈略一思忖:“过一阵子春蚕就要开养,你们将连城难以维计的散户蚕农联系起来,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与他们定契,他们出产的蚕茧,以市价完全卖给我们。”   散户们受四大家欺压,若是平常还会畏于四大家的势力,不敢与他们合作。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散户们拼命养蚕,也是为了活日子,连日子都活不了,还有什么可怕?   若不拼一拼,城外十几万流民的下场,就是他们将来的下场。   灰衣管事有些犹豫:“这,您这是直接与四大家对上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连城四大家联合起来,我们……”   虞幼窈轻笑一声:“改日将我和武穆王的名帖,送去连城县衙,按照行话,这叫拜山门,我这新封的韶懿郡主,也不知道在连城管不管用。”   蓝衣管事一脸激动,他早就看不惯四大家的作派:“大小姐说得是。”   灰衣管事顿时反应过来,韶懿郡主在北境的名声极大,城外十几万流民,对韶懿郡主都十分拥戴。   韶懿郡主也不是为自己谋私,而是为了连城,这千千万万被四大家欺压的散户蚕农。   北境耕地少,养柞蚕才是流民们最好的出路。   要联合散户蚕农,强行打开连城四大家垄断的柞蚕市场,进一步扩大柞蚕养殖,城外的流民才有活路。   郡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是众望所归。 第791章 懿从圣尊郡主   虞幼窈目光微深,有压迫,就有反抗,连城只是一个引子,只要连城这边顺利,以她在北境的名声,东北三省其他地区的散户,就会闻风而动,纷纷加入,拧成了一股对抗当地蚕业豪绅的大势。   她有商船,有幽军作为后盾,已经掌握了北境蚕业大部分渠道。   届时,成立一个蚕业商会,她就能掌控东北三省大部分柞蚕经营,市场定价由她来决定,有“求”于人的,就成了那些士绅。   到了第二日,连城县衙的知县李大人,就过来驿站求见韶懿郡主。   郡主也是要划分等级。   虞幼窈的封号是懿从圣尊正一品的郡主位份,按照身份,应是当今皇上的嫡皇子,所出的嫡长女,才能获封的封号。   地位仅次于嫡公主之下,连庶出的公主还要弱上一头。   而当今宫里只有一位嫡出的骊阳公主,韶懿郡主虽是郡主之尊,却可享嫡公主的礼法。   连城是县级城,县衙的知县是正七品,李大人接了韶懿郡主的名帖之后,就有些诚惶诚恐,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有合眼,琢磨着这韶懿郡主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呆在泉州养身体吗?怎么就跑到了北境?   韶懿郡主活菩萨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大周,流民们吃的东西,是韶懿郡主试种,并推广种植的番薯。   流民们生病吃的药,也是韶懿郡主捐赈,大周朝有不少文人墨客,写诗赞扬韶懿郡主圣善。   这样的名声,走到哪儿都是一尊大佛。   而且!   李大人近来还隐约听到了一些传言,似乎是武穆王仰慕韶懿郡主圣善。   流民都是武穆王出面安置,传言是从城外的流民口中传出,武穆王还亲自上疏朝廷,为韶懿郡主请功。   韶懿郡主来了北境没两天,武穆王也来了,听说武穆王到了连城,连城门也没进,一路快马加鞭到了码头。   他觉得这传言,多半不是空穴来风。   虞幼窈在驿站小院的正厅里,见了李大人。   “微臣连城县知县,拜见韶懿郡主。”一进屋,李大人连忙低头跪拜。   低垂的眼睛,只能看到韶懿郡主露出的鞋脚尖尖,上面绣了一颗大南珠,光莹流灿,圆润无比。   南珠的大小,是一等郡主才有的规制。   东珠和南珠是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家才能穿戴。   跟据品级的大小,东珠和南珠的大小,也有严格的规制,最好的东珠和南珠,只有皇家宗室里头的贵女才能穿戴。   虞幼窈是外臣之女,向来不喜显摆宗室爵位张扬,不过既封了爵位,平常吃穿用度上的一应规制,也该跟着摆一摆,怠慢了礼法反而不好。   虞幼窈安稳地受了李大人一礼:“免礼罢!”   “多谢郡主。”李大人连忙起身,头还低埋着,瞧着地面。   “李大人坐着说话吧!”连城四大家明目张胆欺压散户蚕农,垄断柞蚕经营,跟当地的官府也有莫大关联。   当然了,北境的豪绅,连幽军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怕了区区一个七品县官,她也没指望李大人能对抗四大家。   她需要的是李大人的态度。   目前看来,她所谋之事已经成了三成。   李大人连忙谢恩,这才被丫鬟引到了韶懿郡主左下手处的位置。   有丫鬟过来上茶,他借着喝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韶懿郡主几眼,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是有孝在身,只穿了一身极淡雅的烟灰,也无首饰,端坐在椅子上,就打骨里头,透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娇贵威仪。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大人脸色变了,身为连城知县,他对这种脚步声并不陌生,这是衙门里的官兵,所穿的官靴发出来的声音。   果然!   殷怀玺掀帘进来,目光在屋里一扫,李大人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拜见武穆王。”   殷怀玺淡声道:“既是郡主的客人,便也不需多礼。”   李大人悄悄松了一口气,谦卑地道了谢,这才低眉顺眼地起身,坐到了之前的位置。   武穆王在韶懿郡主所居的小院里来去自如,可见这两人关系匪浅,想来那些流言,多半是真的。   虞幼窈看着殷怀玺,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今儿正好有空,打算带你去连城走一走,”殷怀玺似有若无地看了李大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有客人,便改日再去。”   虞幼窈点头:“我在连城有两处养柞蚕的庄子,正打算抽时间过去看一看,只是城外聚集了不少流民,也不好贸然前往,你若是有空,正好与我一起。”   殷怀玺却是求之不得:“你定好的时间,到时候命人知会我一声。”   虞幼窈笑着应下。   李大人坐如针毡,恨不得寻个地缝往里钻了去。   武穆王来连城巡视灾情,连城只要排得上名号的大家,几乎都下了帖子,想要设宴款待,武穆王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   可“公务繁忙”的武穆王,却有时间陪同韶懿郡主,任韶懿郡主“差谴”。   他也不是傻子。   韶懿郡主一开口,就提了养柞蚕的庄子,话是对武穆王说的,却是刻意给他听的。   而武穆王的到来,也不是偶然,很可能是在为韶懿郡主“撑腰”、“做势”,虽然他觉得,依韶懿郡主如今的身份名声,武穆王此举大可不必。   果然!   武穆王话锋一转,就道:“你与李大人谈事,不介意我在场吧!”   “武穆王请随意,”虞幼窈摇摇头,接着就转了话:“今儿商议之事,原也与武穆王有些干系,听一听也是无妨碍。”   李大人额上冒出了冷汗,四大家掌控了连城及周边一些小县的柞蚕经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虽然是连城知县,但四大家根深蒂固,朝中有人,难免民大欺官,他是想管也管不了,韶懿郡主若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这不是为难他吗?   虞幼窈看向了李大人,微笑道:“北境大多地区都遭了旱灾,逃荒人数多达两三百万之多,连城是北境少有受旱灾影响较轻的地区之一,这是李大人治地有功。” 第792章 必承其德   李大人也不好贸然开口,最初的紧张不安过后,他暗暗瞧了武穆王一眼,心里开始琢磨着武穆王和韶懿郡主的关系,突然又想到了一桩传闻。   韶懿郡主得了一张,从海外传进国内的香药残方,经过研究,做了一种很厉害的膏油,为表哥周令怀缓解腿疾。   膏油通筋活络,活血化於颇有奇效,韶懿郡主又研制了一种天泽香丸,二者相辅相成,内调外养,令周令怀的腿疾有了好转。   那位周表兄与武穆王交好,武穆王跟前有一位神医精通针术,三管齐下竟然将周令怀的腿治好了。   之后,又用此法治好了武穆王的腿。   这才有了武穆王,上疏朝廷为韶懿郡主请功之事。   事后韶懿郡主种植番薯一事,在大周朝闹得沸沸扬扬,风头一度盖过了武穆王。   等武穆王巡边,视察行走于北境各地区,大家这才后知后觉,武穆王的腿恢复了,消息随之传出。   只是武穆王的腿能治好,也是韶懿郡主之功,外面谈论最多的,还是韶懿郡主。   且不说,武穆王是不是真的爱慕韶懿郡主,两人渊缘很深,这点毋庸置疑。   李大人不搭话,虞幼窈也不在意:“我这一路从泉州过来,途经了不少州省,流民的大量涌入,导致许多地方暴乱频发,连城能维持如今的安稳局面,虽是武穆王在城外设了收容营,收容各地逃荒而来的流民之故,但安置流民一应事宜,都是由官府出面,李大人也是功不可没。”   李大人连忙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下官不敢居功。”   官府只会赈济自己治下的灾民,那些逃荒过来的流民,不在他们职责范围,当然可以放任不管。   他也不想收容流民,这么大一批人,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谁管得过来?   可武穆王发话了,还派兵过来协助官府镇压流民,连流民的粮食也都由武穆王出了,他是不想管也得管。   “李大人果然心怀百姓,”虞幼窈微笑着赞了一声:“当今天下,能像李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已经不少多了。”   被戴了高帽,李大人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更加诚惶诚恐了,顿时连话也不敢说了。   虞幼窈恭维了李大人几句,便切入了正题:“据我所知,城外收容的流民已经达十三万之众,流民的数量还在逐日增加,眼看着就要进入春耕生产,可大批的流民,没有田地,也没有活计,就不能填饱肚子,养家糊口,武穆王是挪用了军晌救济了灾民,整个北境几百万灾民,想来再多的粮食也经不起消耗了。”   这也是李大人忧心的事:“郡主所言甚是,流民逐日增加,一旦粮食消耗殆尽,大批流民聚集在城外,肯定是要闹事的。”   人太多,官府也镇压不住。   他不担心流民的死活,但是他担心自己的乌纱帽,也担心自己的小命。   虞幼窈查过李大人,也知道他不是什么一心为民的好官,和四大家狼狈为奸,贪脏枉法的事没少做。   只是这人还算识趣,只要有利便可驱使。   她继续给李大人戴高帽:“李大人一心为民,想来也不想看到,城外暴乱频发,饿孚遍野,尸横千里的惨状。”   李大人能说什么?李大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应是。   若韶懿郡主直接提了,要在柞蚕经营上分一杯羹,他还能以连城士绅猛如虎,他也无能为力,一脸鼻涕一脸泪地向韶懿郡主诉苦,把“苦戏”做足了,把这事糊弄过去。   可韶懿郡主直接戴高帽,就让他有力没地儿使了。   虞幼窈:“李大人应是知道,我是外臣之女,却受皇恩浩荡,封了韶懿郡主,懿字从心从德,既封从懿,必承其德,故武穆王要在北境推广番薯种植,我应武穆王之邀,过来协助一二,希望番薯缓解北境的灾情。”   这也是对外的说辞。   番薯是她试种成功,具体只有她最清楚,武穆王要在整个北境种植番薯,缓解北境灾情,关乎整个北境千千万万的黎民,换作谁也要谨慎。   请韶懿郡主过来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韶懿郡主受皇恩浩荡,也愿为朝廷尽一份心力,故而不辞辛苦远来北境,也是顺理成章。   一句话听完了,李大人已经是汗湿重衫了:“郡主大义。”   北境为什么还能维持眼下的安稳局面?   不全是武穆王的武力有多厉害,而是番薯能让流民活命。   去年,因为番薯是头一年正式种植,可供扦插的番藤也有限,所以种植规模,大多集中在襄平一带。   这一个县的番薯,却缓解了整个北境的旱灾,救下了两百多万流民,朝廷封了韶懿郡主,那是实至名归。   (注:古代一个县,相当于现在一个市,我国是改革开放后,才颁了县改市的政策,襄平是辽东首县,占地很广,相当于省会城市。)   流民有吃的,自然就安份了。   产量高、耐旱、胞腹、耐饿。   番薯对旱灾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   韶懿郡主是禀承大义来了北境,这哪儿是一尊大佛啊,分明是一尊金灿灿的大佛,哪轮得到四大家造次?   得罪了韶懿郡主,也要问问北境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答不答应。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到了连城之后,得知连城一带山林多,耕地少,便是有番薯,也没有足够多的耕地,粮产不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李大人也十分为难。”   李大人不想说话,却不得不开口:“郡主所言甚是。”   殷怀玺唇儿微勾,觉得很有意思。   李大人一走进屋里,就完完全全被她牵着鼻子走,毫无招架之力,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   虞幼窈不置可否:“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李大人可愿听我一言?”   李大人不想听,但李大人不能不听,他干巴巴地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郡主请、请说。” 第793章 郡主圣善   虞幼窈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茶:“连城地貌与泉州类同,也有八山一水一分地的说法,大半山林,都是天然生长的柞树林,因此连城自古就有养柞蚕的传统,许多蚕农都是以养柞蚕为生。”   终于来了!被韶懿郡主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心力交瘁的李大人,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韶懿郡主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武穆王的眼皮底下,还能玩得过堂堂郡主?   若韶懿县主是为了谋私利,他还能应对一二。   可人韶懿县主高风亮节,是为了城外的十几万流民,他若是不识趣,难不成还要等着,流民冲进城里来和他干仗不成?   识时务为俊杰啊!   想通了这一点,李大人放松了一些:“连城养蚕是从汉代就开始的,家家户户都种了柞树,家里养了柞蚕贴补家用,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虞幼窈却心知肚明:“我之前听闻,武穆王寻了精通养蚕的人,教导流民养蚕技术,我觉得此法甚好,只是眼看春蚕就要开养了,养蚕的技术学会了,这蚕该怎么养,也该拿出一个章程。”   李大人积极搭话:“依郡主之见?”   虞幼窈微笑道:“河南南召县被称为柞蚕之乡,但其实辽省养蚕的优势更胜河南,其中以丹东为最,连城其次,但无论是丹东,还是连城的养蚕规模,蚕丝的出产量,都不如南召县。”   李大人哪能不知道,当地士绅同气连枝,把持了柞蚕经营,欺压散户,盘剥蚕农,阻碍了蚕业发展。   虞幼窈越过这一桩不提,只道:“连城靠近极北海域,人口远远不如地处河南、山东这些中原腹地,说是地广人稀,也不为过,人力资源上的差距,也是蚕丝产量少的根本原因。”   不光是连城,整个辽省,乃至东北三省都是地广人稀。   人少就代表生产力低下。   生产力低下,农工商就无法发展起来。   北境想要发展,首重人口,想来这也是殷怀玺,不遗余力地收容各地流民的一部分原因。   李大人低下头,韶懿郡主是把整个连城,甚至是东北三省了解透了,所以在她面前,他总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昨儿晚上琢磨了一整晚的糊弄话,到了韶懿郡主跟前,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了。   虞幼窈轻笑:“武穆王收容流民,也有自己的考量,连城有养蚕的天然优势,流民的入驻,会对官府造成一定的麻烦,但对连城也是一个发展的机会,只要效仿南召县,发展人口,扩大养蚕规模,柞蚕一年春、秋两季,蚕蛹可以食用,残渣可喂养鱼、畜、禽,最多一年连城就能安稳下来。”   柞蚕其实是一种吐丝的昆虫,食量很大,不像桑蚕,可以家养。   大多都是放到柞树上放养,因此需要大量人手。   连城养蚕优势之大,足以容纳三十万流民,这还是保守估计。   韶懿郡主不是红口白牙,而是提出了解决流民生计的方法,将接纳流民的一应好处,全部摆在他面前,他要还不接受,那就是傻子。   只是!   李大人有些为难:“郡主圣善,一心为民,下官心中十分佩服,只是四大家那边……”   扩大养蚕规模,触犯的不光是四大家的利益,更是四大家背后上上下下一条龙的利益,他一个七品县官可得罪不起。   虞幼窈了解道:“连城蚕业都由大家把持,四大家出产的蚕丝,优先于军需采买,这么多年来,也是劳苦功高,扩大养蚕规模,解决流民生计的事,我也不好再让四大家出力,李大人要忙着安置流民,也是分身乏术,也不叫李大人为难。”   李大人眼皮重重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不如这样吧,我在连城也有两处养蚕的庄子,就由我牵头,联合当地的散户们一起,形成一定的养蚕规模,互相交流养蚕的经验技术,凡有交流,必有所得,养蚕技术也能长进,蚕丝的产量也能增加,养蚕的规模,也能扩大,养蚕需要大量人手,流民们学了养蚕技术,就可以靠山吃山,靠树养蚕过活。”   “这、这、郡主您……”李大人腿软了,散户们聚一起,足以冲击整个连城的柞蚕经营,这是摆明了,要和四大家对着干啊!   就算这事儿,不需要他出面,可身为连城父母官,他也会受到影响。   虞幼窈等了一会儿,没等他说出话来,就接着道:“散户们的蚕丝,便也不劳四大家劳心劳力地收卖,我与武穆王熟识,便直接交易给幽军,幽军有免盐贡特权,可以自行采买一些军需物资,散户们产的这点蚕丝,还是吃得住的。”   李大人汗湿重衫了,不光要和四大家对着干,还要截了四大家的财路。   要知道朝廷采买军需,都是有定额的。   武穆王接了散户们的单子,可想而知,朝廷的采买就要相对减少,四大家与朝廷的交易,也要跟着减少。   四大家不能再盘剥散户,低买高卖获取暴利。   自家产的大批蚕丝,都要压在手上,就算找到了渠道,大批的蚕丝流入市场,蚕价势必要走低。   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四大家背后的人,就算手眼通天,还能折腾到,手握重兵的藩王头上?是嫌脑袋太多不够砍,还是怕脑袋掉得不够快?   朝中一些人得利少了,势必会心怀不满,迁怒四大家,四大家还要另外花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   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我此举,也是为了让流民们有个生计,但武穆王吃了散户的单子,四大家难免要蒙受损失,我名下有商船,外家谢府转到了北境,也做丝绸生意,到时候我会出面收买四大家的蚕丝,也能让他们避免损失。”   李大人说不出话来,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794章 助纣为“虐”   可韶懿郡主摆明了说,连城的蚕丝经营,有她和谢府,谢府在东南沿海一带的人脉,加之韶懿郡主的名声,哪个会不长眼睛去得罪他们?   只要韶懿郡主放话,就没商人敢收四大家的蚕丝。   四大家能怎么办?   还能让武穆王不收韶懿郡主的蚕丝?   就算武穆王不收,韶懿郡主有船有渠道,散户们的蚕丝,她一样能卖出去,四大家拿她没办法。   四大家难道还能将辛苦养的蚕丝,砸在手里不成?   想要出货,就要靠韶懿郡主。   到时候价格,由韶懿郡主说了算,她想让你赚,你就赚,让让你亏,你就是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可怕的不是这个。   而是!   韶懿郡主此举,还是站在仁义一面,既让流民有了生计活路,也让四大家免受损失,四大家还有什么不满的?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四大家胆敢阻挠,百姓们的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文人的口伐笔诛,都能将他们整死。   韶懿郡主就这么一招釜底抽薪,搞定了四大家。   李大人懂了,李大人也明白了,韶懿郡主这是在逼他表态,顶着武穆王晦暗的目光,李大人还能怎么办?   李大人只能道:“郡主一心为民,下官定当全力支持。”   虞幼窈笑了:“有李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四大家未必会将李大人放在眼里,她也没打算李大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联合散户对抗根深蒂固的士绅,势必会为当地的商贸和经济,造成一定的冲击,四大家在连城根基颇深,人脉也不容小觎。   有了官府的支持,她所行才会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当初北境的许多豪绅,是连同了当地的官员,才联名状告了周厉王。   她可是堂堂懿从圣尊一等郡主呢。   四大家就算对她有什么应对,也要先经过官府。   李大人拜别了韶懿郡主,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驿站。   他一走,夏桃就过来了:“守在门外的护卫说,李大人进了驿站之后,就有好几波人,在驿站外面打探。”   虞幼窈淡声道:“也不必理会。”   她大可不必迂尊降贵,去和四大家搅合了去。   夏桃退下后,客厅里只剩下虞幼窈和殷怀玺两人。   虞幼窈看向了殷怀玺:“旱情波及了大半个西北地区,陕西和山西尤其严峻,这两地地域广阔,人口也相当密集,也算是幽州一带农工商最繁荣的的地区,”她表情有些迟疑:“你收容这么多流民,粮食……”   旱情比较严重的,还是京三省,西北三省一带,东北三省也受到了影响,情况并没有太严重。   可北境大部分物资,都来源于陕西和山西。   眼下陕西和山西不产粮食,东北三省因为地广人稀,农业也不发达,呈现了物资贫乏的局面,殷怀玺收容了这么多难民,粮食很成问题。   一个县的番薯,只能解燃眉之急。   殷怀玺不可能动用自己囤积的军粮来赈济流民,不是舍不得,而是北境时有战祸,先要保持幽军所需。   安排流民养蚕,看似是一条活路,但是流民以丝换粮,粮从何处来?   陕西和山西受灾太严重,连地都荒了,番薯肯定是种不活,只能在东北三省种植,但东北三省耕地很少。   北境看似安稳。   但虞幼窈在连城逛了一圈后,就已经了解了,安稳背后存在的隐患。   除非殷怀玺是想……   虞幼窈陡然想到了,对谢府出手的梁王,眼睫轻轻一颤,浓长的眼睫下垂,将掩中的惊涛骇浪尽数掩去。   殷怀玺把玩着手中的黄琉玉蟠龙扳指,漫不经心道:“大周朝最大的宝通钱庄,就是以山陕为首的北境豪绅们合力经营,他们以山陕为中心,在北境组建了一个庞大的商帮,雄踞北境,连朝廷都觉得棘手。”   商帮是以地域为中心,以血缘、乡谊为纽带,形成的一种庞大的人脉同盟,有规模的商帮,涵盖了一个地域,几乎所有有头有人的商贾,牵一而发动全身。   山西和陕西一河之隔,自古就有“秦晋之好”的佳话。   大周朝早期,朝廷为了巩固边防,抵御外邦,在山陕一带实行食盐开中、茶马交易、棉布征实、布马交易等一系列国策,强边御外。   山陕一带的商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西北地区两大商道,西北丝绸之路,茶马古道,输茶、贩盐、销烟,并形成了山陕联盟。   因为北境商人,生意横跨区域多而广,两地的巨头商贾联合开办了宝通钱庄,以便于多地区贸易往来。   这是雄踞大周朝的一方巨强,朝廷胆敢对盘踞东南沿海一带,掌控海上贸易的谢府出手,却不敢招惹北境商帮。   周厉王一家的惨祸,便有这方面的原因。   狗皇帝借着周厉王一案,大肆屠杀北境豪绅,也有削弱北境士绅势力的原由。   想到谢府宛如丧家之犬,狼狈地逃离泉州,以及噩梦里,谢府被梁王和宋明昭一步一步逼上绝路的画面!   “你要对士绅下手吗?”虞幼窈有些心浮气躁,却没办法指责什么,因为她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助纣为“虐”。   也许,她比想象之中更了解殷怀玺。   进了连城之后,打听到武穆王教导流民养蚕技术,她就隐约猜到了苗头,后来去连城街上逛了一圈,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计。   甚至没有和殷怀玺商议,就给李大人递了名帖,引李大人过来拜见。   不需要殷怀玺开口,他想要做的事,她已经开始做了。   这是一种长久以来的默契。   殷怀玺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在北境设了流民收容营,以防流民作乱,维护北境安定,是职责之内,毕竟北境常有外敌滋扰,攘内才能安外,北境地广人稀,物资贫乏,生产力低下,粮食短缺,教流民养蚕技术,也是希望他们将来扎根北境,能多一条活路。”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你想让士绅接纳流民,帮助流民在北境安家。” 第795章 死不足惜   安置那么多流民,需要庞大的钱粮支持,殷怀玺拿不出来,就要把屠刀挥向了士绅。   本质上,他的行为和梁王没什么不同,都是为了求财,求粮。   可梁王是为了一自私欲,殷怀玺却能让流民活命。   可活命的背后,依然是为了将北境掌控在手中,发展一个安稳,且强有力的后盾,为将来逐鹿天下做准备。   殷怀玺却道:“武官不能干政,有关流民的安置,还要看官府怎么安排,其余的也不该我插手,以免落人口实,至于这条路子,到底能不能活命,也要看官府和当地士绅,肯不肯给流民一条活路。”   虞幼窈想到了连城情况,就明白了殷怀玺的意思。   果然!   殷怀玺看向了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谢府尚且知道天下之财,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无论是水患还是旱灾,都积极联合交好的商贾,一起组织民间赈灾,一南一北两起天灾,朝廷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民间救济的作用更大。”   他敬重谢老太爷,乃至谢府每一个人,不全是因为他们是虞幼窈的外家人,更是因为他们值得敬重。   以谢府在东南沿海的影响力,想要组织一个,类似北境商帮的庞大商盟,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   谢府很清楚,中原腹地之财,皆取自于大周百姓,商帮势力太大,最后损害的还是老百姓的利益。   谢府注重海上贸易,将他国资源带回大周朝,反哺大周,而赚钱的钱财,也都积极修路铺桥,赈济百姓,襄助朝廷。   北境商帮成立最初,也是大力发展丝绸之路,茶马古道,走商路赚他国之财,可如今北境士绅豪强,盘剥百姓,已成常态。   这是商帮势力太大,商帮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应发展需求,把控了当地资源,当地资源潜力过度销耗,生产力达到了极限,难免会盘剥百姓,最后整个北境,进入了内耗状态。   虞幼窈有些不是滋味:“重农抑商是国策,商比农贵,反过来欺压百姓,也会导致生产力低下。”   自古就没有农欺商,只有商欺农,而农才是生产力的第一力量,粮食才是根本。   大周朝的生产力并不足以支撑,任由商贸自由发展,周厉王的死,就是商业过度发展造成的严重后果。   殷怀玺不可能放任不管。   殷怀玺冷笑了一声:“整个北境加上逃荒过来的灾民,将近五百万之众,愿意组织民间赈灾的士绅,还是少数,士绅们的钱财取之于北境,却不思反哺,如连城这般,因为受到旱情的影响,蚕丝产量逐年减少,士绅却依然牢牢地把持蚕业经营,低买高卖,赚取暴利,不愿给百姓活路之人,比比皆是。”   更为讽刺的是,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还是世子时,就曾大肆屠杀官员士绅,为幽军筹集粮草,后周厉王一案,北境血流三千里,有了前车之鉴,一些士绅担心触他霉头,故意披了伪善的皮子。   虞幼窈轻叹一声:“收容流民,发展北境人口,提高北境生产力,改善地广人稀,生产力低下,进而达成压制北境士绅,将北境重要资源掌握在自己手中,再进一步掌控北境的目的,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治理一方水土,远非她想的那般容易,一些手段是不可或缺的。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殷怀玺受制于士绅。   周厉王就是前车之鉴。   也许殷怀玺存了各样算计,至少他让百姓几百万灾民活下来了。   梁王做不到,士绅是不愿做。   “我不想步我父王后尘,”殷怀玺来到虞幼窈跟前,蹲在她面前:“我也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   虞幼窈点头:“你放出要教流民养蚕的传言,士绅们不会不懂你的意思,可眼看着春蚕就要开养了,连城四大家,却没有半点表示,你是藩王,对流民之事不能插手太多,以免落人口实,士绅们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你的暗示有恃无恐,他们盘剥百姓,不顾灾民死活,不仁不义之人,死不足惜。”   她一直都明白,殷怀玺想救流民,却碍于藩王身份,无法插手官府之事,只能用这种方法,暗示士绅。   收容流民养柞蚕,早期流民的食物有番薯支撑,还有丰富的海产资源,而且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流民也可以从山上弄到食物,官府和士绅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几家平摊下来,不过九牛一毛。   等第一季春蚕结了茧,流民能以蚕丝换粮,武穆王府有存粮,虽不能白白舍给流民,但是蚕丝作为军需,却可供流民换粮。   蚕蛹也成为了流民的食物之一。   番薯在受灾较轻的东北三省全面种植,叶藤茎皆可食用,产量又大,北境也不会面临缺粮危机。   流民的蚕丝,也可以和士绅换粮,让士绅获利。   收容流民对士绅有利无害。   士绅们不愿做,是因为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盘剥百姓,坐享其成,不愿做出任何付出。   更因为他们掌控了一地资源,高高在上惯了,流民在他们眼中,宛如草芥,更不愿迂尊下贵,出手相帮。   可是这样不对。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才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胸襟气度。   而殷怀玺做到了。   想通了这一点,虞幼窈心胸一开,便露了笑容:“士绅们不愿做的,我来做,借我之手,你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辽省有不少适合养蚕的地区,都有接纳流民的天然优势,接纳流民的地区,也相继发展人口,提高生产力,新兴发展的资源,也将打破被士绅们掌控的固有资源,在北境一滩死水里,注入活水,并且由武穆王掌控,就有更强大的资本,压制士绅,让士绅遵循武穆王制定的规则。   殷怀玺所谋,符合百姓利益,也符合他身为武穆王利益,是双赢的局面。   殷怀玺松了一口气:“北境的发展,也离不开士绅,如梁王那等赶尽杀绝的手段,也是要分人的。” 第796章 国策   虞幼窈又放心了许多:“士绅们雄踞北境,根深蒂固,又盘根错节,宛如绞杀榕,吸取北境的养份,供给自己,损害了百姓的利益,也触犯了武穆王的威严,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你手握屠刀,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最初挥刀的初心。”   士绅背后代表了庞大利益,会迷人心智。   见识过梁王的丧心病狂,见到过噩梦里谢府的惨剧,她对“权欲”有了更深的认知,也怀了敬畏。   殷怀玺拉着虞幼窈的手:“你一心向善,我一心向你,千般万计,也只想护你一世周全,予你一世荣宁。”   虞幼窈笑弯了眉:“我明儿寻了外祖父,仔细与他再合计合计。”   当初周厉王手握重兵,却受制于当地士绅,连狄人铁骑都毫不畏惧,最后却惨死在士绅阴谋算计之下。   并非士绅们厉害到无人撼动。   也并非周厉王懦弱,不知反抗。   而是!   周厉王是藩王!   作为皇子时,周厉王纨绔荒唐,并未在朝中经营人脉,岳父是寒门出仕,辞官后不久,就去世了。   他在朝中无人,“藩王”二字,束缚了他的手脚,加之他在北境根基太浅,商帮根深蒂固,已经形成了固有的利益圈子,牵一而发动全身,难免陷入了孤掌难鸣的境地。   殷怀玺顾忌藩王身份,不能轻易对士绅下手。   但是虞幼窈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寻了谢老爷子,说明了来意。   谢老太爷闻言之后,轻叹一声:“大周朝初立,高祖皇帝曾言,沧海之东,辽为首疆,中夏既宁,斯必戍守,随后在襄平,下设了辽东都司军镇,几十万大军驻守,首先要保证军需,但当时的辽东一带人烟稀少,高祖皇帝将一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迁往东北三省,并且鼓励耕种,甚至还将宁夏、山西、陕西这三处比较繁华的西北地区,分到了幽州北境,大力发展商业,达成了强边御外的目的。”   虞幼窈目光微动,就道:“商人们靠国策大肆发财,士绅们靠商人大肆敛财,因为符合高祖皇帝强边御外的国策,士绅们仿佛拿了金牌令箭,又掌控了当地资源,自然就无所畏惧,有恃无恐了。”   谢老爷子意味深长道:“收容流民,发展人口,提高北境生产力,也符合高祖皇帝颁发的一系列强边御外的国策。”   既是国策,又岂是士绅能阻拦的?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啊:“我回头给虞氏族里去一封信,北境士绅势力庞大,推行国策这一事,还需要朝廷的支持。”   谢老爷子但笑不语。   虞幼窈眨了眨眼儿,一脸崇拜地看着外祖父:“外祖父,是不是大周朝自建朝以来颁发的每一条国策,您都熟烂于心?”   谢老爷子颔首:“我们都是大周朝治下之民,所行之事,所赚之银,都要符合朝廷、百姓、大势的利益,了解国策国情国势,能避免许多麻烦,也能抓住更多赚钱的机会。”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北境的商人,就是抓住了强边御外的国策,这才发展起来的。”   谢老爷子点头,语气却很严厉:“但是,小窈儿你要切记,务农十倍利,经商却有百倍利,但商人也是人,长了嘴,需要吃饭,饭从何处来?自是耕种而来,如稻麦这样的主食,一年只两季,产量也低,经商赚的是低买高卖,低买的是百姓的血汗,高卖的也是老百姓的血汗,盘剥百姓不是明智之举,百姓种不出粮,天下就要大乱,届时商贾首当其冲,当今这局面,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周朝还没有彻底乱起来,野心勃勃的梁王,第一件事先谋算了谢府钱财。   殷怀玺也没能抵抗士绅豪富的诱惑,在缺钱缺粮的时候,第一件事就要想方设法对付士绅。   噩梦里,四皇子根基浅薄,宋明昭为了扶持四皇子,第一件事也是对谢府下手。   谢府庞大的人脉渠道,在太平年间是保护伞。   在乱世之中,其实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不光谢府,天底下所有商人也都如此。   谢老爷子放缓的声音:“你既踏足经商,就要记得谢府祖训,不赚不义之财,天下之财,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十分财,七分修路铺桥,造福一方,剩下三分留归己身。”   虞幼窈郑重道:“外祖父,我既承了谢府教导,自然要牢记谢府祖训。”   谢老爷子满意地点头,就转了话题:“武穆王驻军在辽东一带,横跨了辽、吉、黑三地,是军镇,在武穆王的眼皮地下,所以北境商帮的主要势力,是在山陕宁三地,周厉王一案之后,皇上清理了一批盘踞北境的士绅,北境商帮对东北三省的控制,也没有那么强了,这是北境商帮的薄弱地。”   “北境的丝布产业,有大半都是出自东北三省,你从连城蚕业入手,是个很好的选择,东北三省距离山陕宁较远,有武穆王和官府控制消息,等消息传到山陕宁,连城这边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们。”   虞幼窈点头:“我已经见过李大人了,他答应会全力支持。”   传递消息有三种途径。   一是经过驿站,但驿站是要经过官府的手,必要的时候,官府是可以检阅往来信件。   二是自己派人传达,但是东北三省是军镇,各地都设有关卡,查检十分严格,武穆王可以在关卡上卡一卡。   三是飞鸽传信,但是辽东一带防御严密,飞鸽传信只作军用,寻常人不允养鸽传讯,各地都设有哨塔,专门射杀飞鸽。   没有快马传信,消息传递会很慢,一来一往两三个月就过去了,到时候木已成舟。   所以,她在定计之后,第一时间就寻了官府的支持。   谢老爷子也知道这事:“蚕丝行业涉及了当地士族,谢府一介商户,却是不好出手,以免弄巧成拙,在这件事上,谢府能给你的帮助十分有限,只能靠你自己。” 第797章 四大家   士族之间也有强弱,论底蕴北境这些士族,肯定比不上虞氏族,宗室贵女加码,连士族都要礼让三分。   这也是小窈儿胆敢和士绅为敌的原因。   虞幼窈也考虑过:“谢府的人脉和渠道,就是我的后盾,散户们的蚕丝要经过谢府的渠道,谢府名下有丝绸庄,拥有几千张织机,可以将蚕丝织布、印染成精美的丝绸,也可以将丝绸,剿制成坚韧的丝线,用于兵甲,我与谢府利益共赢,自成一体,牢不可破。”   想要对付士族身份、人脉、渠道缺一不可。   谢府从中起到的作用之大,连殷怀玺都要靠后。   大周朝迟早是要乱的,制造兵甲这事,要交给信任的人。   剿制织甲丝线的技术,掌控在朝廷手中,她在谢府的商船上看到过类似的丝线,能作用于海上,可见谢府掌握的技术甚至更胜一筹,只是谢府藏拙了。   谢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了,点头:“第一批蚕丝,要在四五月份,我先从浙江河南两地,各调三百台织机过来,并调一批精通织造的人一并过来,在连城办丝绸庄,后续看北境蚕丝的产量,织机可陆续增加。”   柞蚕从放养到结蚕大约三个月,柞树一发芽就可以育卵,每一年春蚕都是四五月采丝。   一些事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起来。   虞幼窈心中一定,丝绸庄办下来了,北境的士绅,就拿他们没办法,比起当地欺压百姓的士绅,百姓们更相信有仁善名声的她和谢府。   谢老爷子又道:“对了,谢府在东北三省,还有七处蚕庄,到时候转到你名下,也方便你行事。”   虞幼窈有些吃惊:“是之前置办的吗?”   谢老爷子颔首:“决定要来北境前,就派人到北境置了产业,不过辽省的蚕业,大多都掌控在士绅手中,这七处庄子,还是寻了不少七弯八拐的人脉和渠道,花了高价买来的,着实不太容易。”   东北三省蚕业比较发达,谢府要在这边扎根,肯定要置办相关的产业。   虞幼窈明白了,想要在北境置办一些比较重要的资源产业,殷怀玺这个武穆王的人脉,其实并不是很好使。   士绅掌控了蚕业,但并非所有蚕庄都在他们自己名下,士绅也没这么大胃口,肯定是血缘,亲朋组织的利益圈子。   辽省受干旱影响,蚕丝逐年产量下降,总有一些人顶不住高价的诱惑,将名下的蚕庄高价卖了。   士族也不会太担心,整个北境的蚕业,都在他们掌控之下,只要不是和武穆王相关,无论谁买了庄子,出产的蚕丝,最终还是要低价卖给他们,由他们高卖得利。   谢老爷子笑道:“连城北部山区柞林较多,大部分蚕庄都集中在庄河一带,养蚕规模达到一百多万亩。”   “武穆王要安置流民,就要开荒新的柞蚕林,复镇和新金镇就是不错的选择,复镇老帽山,山高险峻,柞林茂密,葛藤杂草丛生,是天然的柞蚕场,因山中常有野兽出没,并没有开发柞蚕场,莲镇也有为数不少的柞林,只是当地大部分土地适合耕种,故以农业为主,也没有发展蚕业。”   连城地域颇广,复镇和莲镇单独一个拎出来,都已经自成一个小县了,足够收容十几万流民。   流民们可以养蚕,也可以自己开荒一些土亩,大周朝有明文规定,百姓自己开荒种植,不纳税缴赋。   开荒的地要养三五年,才能耕种庄稼,但番薯十分贱活,在荒地也在种活。   虞幼窈太佩服外祖父了,这才来了连城几日,就将连城的地貌情况摸清了。   “让武穆王派兵过来,上山驱赶野兽,建造一些防御工事,圈定养蚕场,军中还有不少因伤病退伍的军人,寻些过来养蚕,防止流民作乱的同时,也对应对山中野兽,还能解决生计问题,也是一举三得。”   大批流民们聚一起,不同的乡音、风土、人情,都需要磨合,天长日久肯定会有不少矛盾,、伤病退伍的军人,只是不能上战场,身经百战的身手,足以震慑,甚至是镇压平民了,有他们盯着,流民能更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身立命。   谢老爷子觉得很妥当,心念微动:“柞蚕食量大,也要寻了精通土利林木的人维护柞林,定期种树造林,以免破坏了天然的柞林养蚕场。”   虞幼窈查过不少有关养蚕的事,但本身没养过柞蚕,都是片面上的事:“十年成树,三十年成林,百年成森,竭泽而渔并不可取。”   大规模养蚕,势必会对柞林的环境造成一定的破坏,导致柞林减少,维护必不可少,造林也不能马虎,甚至还要开荒种柞树。   虞幼窈回到院子里,夏桃过来禀报:“小姐,知县衙门的刘主簿过来了,在外面候着。”   虞幼窈点头:“将刘主簿请进来吧!”   夏桃连忙应是,出去请人。   不一会儿就带着刘主簿进来,刘主簿是个四十来岁,长得高瘦的中年人,被请进了客厅后,也不抬头乱看,恭恭敬敬地对韶懿郡主下跪行礼,得了郡主允许之后,这才谦卑起身,低眉敛眉地说明了来意。   “扰了郡主清净,请郡主怒罪,连城四家仰郡主仁善之名,得知郡主来了连城,想要做东在城外的净灵寺,备一桌素斋接待郡主,却又担心唐突了郡主金玉之尊,特地请了我家大人做局,出面相邀。我家大人碍于情面,也不好推诿,便应下了此事。”   世家大族有人入仕,有人行商,分枝分脉,却不分族,世族也是民,按照尊卑礼法,民不得擅自见官。   所以四大家,想要见韶懿郡主,就须经过李大人出面,之后韶懿郡主同意之后,四大家才能拜见郡主之尊。   当然了,如果家中有身怀功名的仕子,倒是可以和李大一起过来拜见,端看郡主不见了。   刘主簿恭敬地呈上了拜帖。   夏桃正欲上前,殷十却先一步接过了拜帖,翻验之后,这才呈给了虞幼窈:“请郡主过目。” 第798章 找死呢   便是这请帖没有问题,可经此一遭,刘主簿依然直冒冷汗。   虞幼窈接过请帖,颔首:“此事,我既已知晓,只是我有孝在身,不好多见外客,烦请李大人替我谢绝了四大家的盛情。”   刘主簿连忙道:“下官这就回去向李大人复命。”   净灵寺是连城有名的寺庙,四大家邀请韶懿郡主前往,可算是给足了面子,韶懿郡主依然以有孝在身,拒绝了四大家,可见是没将四大家放在眼里。   等在衙门里听消息的四位家主当即沉了脸。   李大人低头喝茶,没作声。   刘主簿凑到李大人身边,小声道:“驿站里里外外派重兵把守,韶懿郡主所居的小院,五步一个岗哨,呈呼应之势,牵一而发动全身,郡主身边还跟了精通毒术的高手,但凡郡主入手的东西,都要经过检验后,才送到郡主手中。”   此言一出,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乔家主一掌拍到桌子上,大怒:“一个外臣之女,倒真摆起了郡主的架式,给她脸了。”   张家主阴阳怪气道:“这话你到韶懿郡主跟前去说,看她不治你一个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大罪。”   赵家主幸灾乐祸道:“她这个懿从圣尊正一品的郡主爵位,可是众望所归,热呼劲还没过呢,触她霉头,那是打着灯笼挑大粪找死呢。”   乔家主勃然大怒:“你们……”   “行了,”万家主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他的怒火:“你们一人少说几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内讧。”   三人这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万家主看向了李大人:“依李大人之见,这位韶懿郡主是个怎样的人。”   韶懿郡主到了连城之后,码头就被武穆王派兵戒严,连四大家也不知情,还当是什么重要物资,暗暗打探了一番,发现武穆王每日巡边视察,没什么异样,就没在意。   直到昨儿李大人去了驿站,他们派人过去打探,没想到整个驿站都戒严了,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   他们这才恍然明白,驿站里肯定住了一位大人物,连武穆王都要以礼相待。   哪儿还坐得住?!   连忙去衙门询问,李大人也没瞒着:“韶懿郡主是应武穆王之邀,过来协助武穆王,在北境推广番薯种植,缓解北境旱情,如今下榻在连城驿站。”   此言一出,四大家就知道,连城来了一尊大佛。   是要供着的那种。   但接下来,李大人的话,让四位家主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四大家一合计,韶懿郡主是为了番薯种植而来,在连城呆不了多久,韶懿郡主圣善,想要收容流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家出几万银子,先安置一批流民,把这尊大佛糊弄走了再说。   这才有了请帖一事。   也没想过韶懿郡主会拒绝。   李大人谨慎地开口:“你们对韶懿郡主知道多少?”   万家主心中又是一沉。   李大人刁滑得很,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厉害,看他对韶懿郡主谨慎的态度就知道,这位韶懿郡主,肯定不是好糊弄的人。   李大人搁下茶杯:“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虞氏族是当之无愧,虽然自本朝起已经落没了数百年之久,但家族底蕴还在,虞氏也始终扎根在朝堂之上,甚至又培养出了一位内阁宰辅,一位懿从圣尊正一品的郡主。”   四位家主那种所谓的世家优越,被这一番话击得七零八落。   虞氏族在前朝时,曾是大周朝第一簪缨世家。   何为簪缨?   在众多家族中,就其家族历史发端之久远,与绵延之流长而言,虞氏家族也是少有其匹。   能与之一较高低的,只有临江叶氏。   “史上有琅琊王氏,培养了三十六位皇后,这意味着,世家大族对家中女儿的教养不输男儿,所谓教条闺范,束缚的不过是寻常女子,你看韶懿郡主,在祖母孝期,去泉州养病,世人皆道她至孝,在祖母孝期,应武穆王之邀来了北境,本该离经叛道,可倘若这消息遍传天下,世人又要赞她圣善。”   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一点,绝非偶然。   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这世间能几人能透过表像,看到时事时务,从而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呢?   不是每一个人能有识时务的本事。   能做到这一点,至少也是个人才。   “韶懿郡主师从叶氏女,身边还有宫中的嬷嬷教养规矩,眼界和心襟非一般人可比,历朝历代外臣之女封爵,多数嫁进了宗亲皇室,你看武穆王对她的殷勤态度,就该知道皇家,对这位韶懿郡主的重视。”   长篇大论说了一通,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万家主的问题,没对韶懿郡主评头论足,反而提了韶懿郡主的家世,名望。   四大家便是与虞氏有所不如,却也明白李大人的意思。   想要和韶懿郡主为敌,先要掂量一下,韶懿郡主背后的虞氏族,他们惹不惹得起,其次还要掂量一下她背后的宗室,眼下她身后就站了手握重兵的武穆王定北王,可见连宗室对她有多么重视。   韶懿郡主是氏族嫡长女,打小接受的教养,也不输男儿,胸襟、手段、心性、城府样样不会缺的。   满脸怒火的乔家主,脸色也郑重了几分。   李大家轻叹一声:“大批流民聚集城外,若不加以安置,出乱子也是迟早的,身为连城知县,便是为了这项上人头顶上的乌纱帽,也是责无旁贷,你们已经得罪了武穆王,连城出了乱了,你们也难逃干系,便是罪不至死,也要耽搁你们的赚钱大计。”   武穆王主张收容流民,四大家置若罔闻,韶懿郡主掺合连城蚕业,未必没有武穆王的意思。   可惜四大家,在连城做土霸王做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从韶懿郡主递名帖开始,他就知道,一旦连城出了事,四大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四位家主互相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大人也不欲再劝,只道:“我言尽如此,究竟要怎么做,你们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第799章 成王败寇   虞幼窈拟好了书信,又给太后娘娘递了折子,派人七百里加急送往京里。   之后,命人去知县衙门借了连城的舆图,准备了沙盘,对照着舆图上的山势地貌,在沙盘上摆弄。   殷怀玺进院时,见她一边端详地图,一边摆弄沙盘,脚步不由一顿,眼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便是军中身经百战的将领,也未必精通堪舆视图。   打仗时,精通舆图的主将,会将地貌单独画出来,在沙盘上进行复盘,对带兵的将领讲解,带兵的将领都是身经百战,虽不通堪舆视图,但经过简化、复盘、讲解之后,自然就能明白,很快就能通过复盘后的地貌,设定战术。   他没教过虞幼窈堪舆视图。   虞幼窈最早接触舆图,还是他去山东平叛时,利用山东的舆图,在屋里摆弄沙盘,恰逢虞幼窈过来寻他,见他认真,就没有打扰他,只是托了腮,坐在桌旁看着。   虞幼窈摆弄了一阵子,抬眼就看了殷怀玺站在不远处看她,连忙道:“十九哥,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沙盘摆得对不对。”   来了北境之后,她都不知道要叫殷怀玺什么了。   表哥不能叫,景止哥哥太没规矩,武穆王太疏远了,直呼姓名也不行,纠结了好久,干脆叫十九哥算了。   她是以义女的名义,挂在宗室玉碟上,殷怀玺在宗室这一辈,排行第十九,喊一声十九哥也还算合适。   殷怀玺欣然应允,拿过舆图看了片刻:“原来是连城北部山区的地貌,与舆图所绘大致吻合。”   接着,他又帮忙做了细微的调整,一边调整他还一边为她讲解,教导她怎么精准地堪舆,布沙盘等等。   既然有天赋,不管将来有没有机会用到,总要仔细教一教才是。   等整个北部山区的地貌呈现在虞幼窈面前时,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整个北部山区缩小了,摆在我眼前一样,一山一水尽纳眼中。”   殷怀玺问她:“怎么突然摆起了沙盘?”   虞幼窈一边观察沙盘上的地形,一边道:“我想看看,北部山区哪些地方适合定居、养蚕,人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插手了流民的事,总要将这事办妥当了才行。”   殷怀玺也不意外。   虞幼窈将重点放到,外祖父推荐的复镇和莲镇,询问了殷怀玺的意思。   殷怀玺笑了:“前几日,我带了精通土利林木的人,去了北部山区堪察,莲镇和复镇都有天然柞树林,有养柞蚕的优势,也是因为人口少,就没发展养蚕,也没被四大家掌控同,倒是适合流民定居,等事情敲定下来后,我就亲自带人去山中驱赶野兽,规划养蚕区,将流民分批迁过去。”   既然殷怀玺早做了安排,便也不需要她操心了,虞幼窈彻底放心了:“我给虞氏族里去了信,虞氏族重名利,但骨子里传承了忠烈公的骄傲,也算是朝中少有愿意为百姓出头的人,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们肯定会出手。”   便是虞宗正这等利欲薰心,寡廉鲜耻的人,去浙江赈灾也是亲力亲为,不遗余力,甚至还被暴民砍伤了。   传承了几百年的氏族,传承的远远不仅是文化,更是一种家族的精神意志。   人心易变,精神不朽。   脱离虞府不过三个月,虞幼窈已经学会了去拿捏虞氏族,在不触犯对方利益的前提之下,使之为己所用,可见是长了眼界和胸襟了。   殷怀玺颔首:“藩王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制于朝廷,对付士绅,需要仰仗你背后的虞氏族,还有谢府庞大的渠道。”   这是一场士对士,绅对绅的较量。   好在无论是虞氏,还是谢府,都拥有与士绅一较高低的能耐。   虞幼窈点头:“辽东是军镇,有官道直通京兆,以保证两地消息互通无阻,消息最快三日就能送到京里,我还给太后娘娘递了帖子,提了应你之邀,来北境帮忙推广番薯种植一事,另外还提了一些北境的现状,没提泉州那边的事。”   谢府逃离泉州之后,泉州已经全面戒备,所有路过泉州码头的客商,都不允进城,外面只知有贼寇在城中杀人放火,却不知具体情形。   泉州的事牵扯到要造反的藩王,也不是她一个郡主能掺合的。   梁州军伪装成了贼寇,她也没有证据。   殷怀玺目光倏然一深:“梁王迟早要反,不是谁掺合就能阻止。”   虞幼窈明白,谋逆是要祸及满门,梁王也不是傻子,他韬光养晦多年,自认为做了万全准备,对谢府下手,是在为自己的霸业增加筹码,就算朝廷提前知道这一消息,梁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左不过提前反了。   成王败寇。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   时至二月,寿延宫里还烧着地龙。   沈姑姑穿了灰鼠毛镶领的袄裙,捧着一张折子,掀帘进了内殿。   殿中燥闷的热气,混杂了挥之不去的药味,一下冲进了鼻子里头,薰得沈姑姑脑袋发晕,心里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轻蹙了一下眉:“太后娘娘在里屋歇着,内殿里的窗户不要扪死了,都留一条细缝,也好换一换空气,地龙不要烧得太旺,反而闷得慌,屋里若是凉了,可以加炭笼,多灌几个汤婆子使着。”   内殿随侍的宫女,连忙躬身应是。   沈姑姑心中忧虑,语气严厉地交代:“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你们都仔细伺候着,万不能大意了去。”   敲打完了宫人,沈姑姑绕过了隔扇门,进了里屋。   太后娘娘起身了,穿了明黄色的里衣,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沈姑姑脚下没声就走到了床榻前,太后娘娘卸下了高高在上的凤冠威仪,散了头发后,露出了从前藏在发髻里的灰发白丝,脸上透了病气,瞧着老了许多。   她心中微涩,躬了身子,就要唤太后娘娘。   哪知太后娘娘眼皮动了动,缓缓睁了眼,嗔怪道:“你这人,走路怎么没个声响。” 第800章 秘而不宣   “哪儿能惊忧了您去,”沈姑姑露了笑容,连忙上前扶了太后娘娘,在背后加了一个迎枕,让她靠着也舒服些:“身子可还好些?”   太后娘娘轻叹一声:“总归是年轻的时候亏了身子,如今年纪大了,吃再多药,也就那个样子了。”   沈姑姑想到太后娘娘已经六十九寿龄。   太后娘娘难免就想到了虞老夫人:“比起虞老夫人,哀家还算好的,身边有精通调养身子的人,早早就开始养身体,大了她许多,却叫哀家活到她前头去了。”   沈姑姑笑着没说话,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说了几句话,太后娘娘就有些精神不济,喝了茶,养了一下精神,就瞧见摆在小几上的折子:“这是?”   沈姑姑连忙道:“是韶懿郡主从连城递进宫的折子,一同递进宫的,还有一些韶懿郡主亲自做的香药,其中有一枚麝药香丸,奴婢已经送去太医院,交给胡御医查验。”   韶懿郡主之前封了县主,就时常往宫里递东西,大多都是自己做的香药。   太后娘娘喜欢韶懿郡主,经太医院检查没有问题,也不避讳地用了。   用得多了,也就用出了好歹。   韶懿郡主有天赋,她做的东西比旁的更好一些。   “她倒是有心,可惜没有托胎了皇家,不然哀家也愿意像虞老夫人一样宠着,”宫里有几位公主,都不是贴心的人儿,太后娘娘有些遗憾,一边接过折子,一边问:“她不是在泉州修养身体吗?怎么还去了北境?”   正说着,已经打开了折子。   沈姑姑返身去了香案旁,将香炉里的安神香,换成了通窍香丸。   片刻之后,太后娘娘看完了折子:“韶懿在折子里提了,武穆王在北境受旱较轻,物资较为丰富的地区设了流民收容营,并打算推广番薯种植,缓解旱情,特地请她去了北境。”   沈姑姑也是一愣,半晌才道:“北境乃是苦寒之地,韶懿郡主……”   太后娘娘又叹了一声:“既封从懿,必承其德,她当得起。”   沈姑姑垂头听着,没说话。   太后娘娘却心念微动:“瑞雪兆丰年,去岁冬天,整个北方没下过几场雪,眼看已经到了二月,天气还冷得跟冰窖似的,看来今年又是一个灾荒年。”   沈姑姑轻声道:“您已经尽力了。”   皇上服食丹药,致丹毒於体,病在宫里,已经许久不理朝政,太后娘娘为防走漏了风声,以致朝纲不稳,命人封了殿门,兰妃娘娘想让二皇子从御书房,走向前朝辅政,趁机揽权,与太后娘娘达成了共识,也对此事秘而不宣。   眼下皇上宫里,是由兰妃娘娘把持。   她掌控后宫多年,在宫中势力根深蒂固,就连徐贵妃也没察觉出端倪来,只顾着联同徐国公府,在朝中拉帮结派。   太后娘娘看着折子,沉思良久问:“皇上的龙体可好些?”   沈姑姑心下一紧:“兰妃娘娘的人说,还是老样子。”   那就是没有起色,太后娘娘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道:“你将韶懿的折子,送去内阁。”   韶懿郡主的折子里,也只是在闲话家常,叫人挑不出错来,可有心人瞧了,难免就会生出一些旁的心思来。   京三省各地流民暴乱,频发不止,连官府也镇压不住。   朝廷若不能尽快想出对策,越来越多的流民聚众一起,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还会引发大范围暴乱,危及社稷。   可国库空虚,朝臣们也是束手无策。   眼下北境还有余力收容流民,内阁哪还能坐得住,当下就召集群臣们一起议事。   内阁因为虞宗慎丁忧去职,闹腾得十分厉害,但户部仍然掌控在虞宗慎手中。   为了巩固保皇党在内阁的话语权,保皇党这一脉发动人脉,将虞氏嫡脉的一位老臣送进了内阁。   虞氏族在内阁的地位不可动摇。   虞阁老正老神在在地听着,朝臣们就有关流民的安置问题争论不休。   等双方口沫横飞,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齐齐看向了虞阁老:“虞阁老意下如何?”   虞阁老收到了虞幼窈的信,对北境的情况,了解得比旁人多,心有成算,面对众多的诘问,自然也不慌不忙。   他出声问:“韶懿郡主为什么要去北境?”   都察院都御史齐大人,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有了猜测:“折子上提过了,是因为武穆王要在北境受灾较轻的地区,推广番薯种植,缓解旱情,因番薯是韶懿郡主试种成功,关系北境数以千万百姓们的生存,武穆王请了韶懿郡主相助。”   虞老阁再问:“武穆王为什么胆敢收容大批流民?”   齐大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是因为东北三省受旱较轻,并不影响番薯种植,番薯贱活,耐干耐脊,还饱腹,只要在东北三省推广种植,有了番薯,武穆王自然不担心,流民们没有食物。”   两人你来我往,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   虞阁老笑了:“这不就结了?”   “结了?”朝臣们面面相觎。   虞阁老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北方大部分地区都遭了旱,田地里旱着,不能种庄稼,东北三省受灾轻,正好武穆王要推广番薯种植,那就把流民迁去种番薯,武穆王手握重兵,流民们有武穆王震着,也不敢乱来。”   朝臣们顿时无语了,有些心动,但又畏惧武穆王之威,担心把这个大麻烦扔给了武穆王,武穆王会不乐意。   “这、这样不大好吧,北境是在武穆王辖下,他收容北境的流民,也能说得过去,若是把其他地区的灾民也弄过去,几百万张嘴等着吃饭,番薯这还没影呢,怕不是要把军晌都吃空了。”   “武穆王没有义务接收除北境以外地方的流民,他若是拒绝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对啊,武穆王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是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这、万一惹恼了武穆王,就不好收场了……”   “……” 第801章 龙游于海   把流民迁到东北三省去,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既能安置流民,给流民一条活路,又能解决一个祸患,将流民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武穆王。   但问题是!   武穆王也不傻啊。   经过山东平叛,周厉王一案,武穆定北王已然在朝中立威显能,尤其是内阁,对他尤其忌惮。   虞阁老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说你们一个个,平常看着挺精明的,可到了大事上,怎么就犯起糊涂来了?你们想想啊,大周朝初立之际,高祖皇帝在辽东一带,下设了辽东都司军镇,言沧海之东,辽为首疆,中夏既宁,斯必戍守,并且颁发了一系列强边御外的国策,还将大批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迁往了北境。”   朝臣们渐渐回过味来。   齐大人更是一激动,猛拍了一下大腿:“对啊,北境地广人稀,迁移流民,发展人口,进而提高生产力,也符合强边御外的国策,既是国策,武穆王就不能拒绝。”   一个“国策”,就解决了困挠朝臣的心病,朝臣们顿时高兴起来——   “虞阁老此乃高见……”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啊……”   “虞阁老此计甚高……”   “……”   虞阁老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武穆王是藩王,不好插手官府的事,但大批流民迁往北境,官府也不好管束,还需要武穆王出面威慑,也不能让武穆王借着藩王的身份撒手不管,届时出了问题,谁也兜不住。”   齐大人眼皮重重一跳,这是要让武穆王插手官府的事?   朝臣们也是一愣,忍不住仔细思量这话。   虞阁老将朝臣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因为查阅过高祖皇帝颁下的国策一应内容,便是谈了这等敏感的话,也是气不喘,心不慌。   “既是国策,当人人奉行,武穆王也不能置身事外,当年高祖皇帝主张迁移流民,就是在辽东都司的协助之下。”   立马就有内侍出了大殿。   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摞书过来,都是有关高祖皇帝颁发的国策内容。   朝臣们立刻开始翻阅查看。   虞阁老端起茶杯来,靠在椅子上喝茶。   大约一刻钟,便有朝臣道:“虞阁老说得对,既是国策,当人人奉行,北境是在武穆王辖下,边境常有外敌滋扰,攘内才能安外,安置流民虽然是官府之责,武穆王也是当仁不让,须知非常时期,要非常之行事,不可等闲视之。”   让武穆王插手流民安置一事有些不妥。   但是比起流民暴乱频发带来的隐患,这个结果似乎,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况且,还有高祖皇帝前车之鉴,倒也还算顺理成章。   这样一想,朝臣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虞阁老又道:“流民初入北境,也少不了北境士绅们的接纳和赈济,要下一道命令,让他们全力支持官府及武穆王有关流民的安置事宜,违令者,当处以严惩。”   当即就有不少朝臣跟着一起附合:“还是虞阁老考虑得周全,既是国策,当北境人人奉行,士绅们也不能例外。”   武官不能干政,除了涉及战事,这时镇国侯开了口:“狄人也遭了旱,去年秋冬北境已经陆续暴发了十几场小规模战役,想来开春之后,狄人也不会消停,还会继续频繁地滋扰北境,武穆王要主北境战事,还要兼顾流民安置一事,不能因小失大,士绅们必须配合,违令者,当以乱政诛杀。”   此言一出,朝臣们瞬间意识到了严重性。   只有边境安稳,才有他们的太平日子。   就这一件事上,朝臣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北境的士绅们,大多在朝中拥有不小的人脉,但流民也确实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既然能将烫手山芋丢出去,甭管丢到谁手里去了,至少自己是安稳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流民解决了再说。   至于其他,以后再说也不迟。   几百万流民的去处,不用朝廷出银出粮,就有了着落,既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也没让他们为难,向来正事拖拉,谋私积极的朝臣们,罕见地展现了雷厉风行的一面,立马拟了折子,递到了寿延宫。   皇上沉迷丹术,已经许久不理政事。   一连四五个月不上朝,朝臣们觉得奇怪,暗暗打探宫中的消息。   但后宫被太后娘娘和兰妃娘娘一起把持,消息不好打探,可越是打探不到消息,朝臣们就越觉得其中有事,就越不死心,这么七弯八拐了打探一通,终于打听到,皇上因久食丹药,脸上长了火疖,折损了天颜,连宫门也封了。   因为不是光彩的事,太后娘娘勒令宫人不许外传。   朝臣们觉得荒唐。   可荒唐之下,又觉得这也理所当然。   皇上是天子,君权神授,何等威严,天颜有损,何以承天启地,又何至于久不上朝,连消息也要捂得死死得。   科举考试都不选取面容有损,身体有残之人,以免折损了朝纲体面。   更何是一国之君呢?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近来宫中动静。   因此,朝臣们也如太后娘娘一般,对此事秘而不宣,朝中之事都是经朝臣商议之后,内阁裁夺,由太后娘娘决断。   太后娘娘看了内阁的折子,盯着“国策”二字瞧了良久:“殷怀玺的腿好了,就如龙游于海,上天入地,覆雨翻云,”蘸了朱砂的笔,悬在折子之上,久久也没能落下,上等的龙泉朱砂墨,湿而不凝,久置而不干,她轻轻一叹,神情变得十分复杂,终于落笔朱批:“罢了,将来总归是要仰仗于他。”   朱公公垂首躬身一旁,双手捧着鎏金的九龙戏珠金盘,上面摆了印泥,以及传国玉玺,笔搁等一应御用之物。   太后娘娘将朱笔,摆到金盘上的笔搁上,拿过了玉玺,轻轻盖上玺印:“拿给何公公吧!”   朱公公连忙躬身退安。   太后娘娘精神不济地靠大迎枕上,看着香案上的博山炉里烟香袅袅,吞云吐雾,眼睛就有些模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殷厉王的生母惠妃。 第602章 拨乱反正   先帝很重农桑,登基第二年,就向全国下了耕耤礼的诏书:“夫农,天下之大命也,其开籍田,朕亲率耕,公卿及以下官员随往。”   皇上在田里亲耕,旁边有众多百姓围观。   周厉王的母妃惠妃,就是耕耤礼时,先帝从民间带回宫里的女子。   惠妃进宫之后,在自己的宫里开了几亩地,春耕、夏酝、秋收、冬藏,活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女。   先帝心疼惠妃。   惠妃直言道:“陛下贵为天子,尚且扶犁亲耕,躬耕以劝百姓,言夫农,天下之大命也,臣妾本就是一介农女,连大字也不识多个,琴棋书画,歌词诗赋更是一窍不通,也只会伺弄庄稼,种些青菜果物,以尊陛下重农固本,彰显陛下仁治大德。”   可先帝却极吃这一套,对惠妃宠爱有加:“春耕、夏酝、秋收、冬藏,四者不失,五谷不绝,爱妃有功。”   殷氏男儿大多都有儿女情长的毛病,身为中宫皇后,她自然懂得利弊权衡。   皇上宠爱的不是权臣之女,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女,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也是乐于见成。   因此,她与惠妃关系不错,也为惠妃挡了不少明枪暗箭。   惠妃为先帝育了一子,先帝大为喜欢,取了一个“厉”字。   旁人觉得此字不详,可她和先帝是结发夫妻,如何不知道,皇上唯独对这个儿子,才是真正寄予厚望。   “厉”字,可以通“励”,有励精图治之意。   也可通“砺”,有磨砺,缀甲砺兵之意。   更可通“疠”,有荒、暴、恶之意。   爱之深,才为之计深远,先帝对儿子寄予厚望,却又担心为儿子招来祸端,将一片深沉爱意,诸多掩饰。   殷厉行果真不负先帝所望,天资很是聪颖。   她召见了惠妃:“行儿五岁了,詹事府为行儿启蒙的先生说,行儿天资聪颖,颇具慧根,向皇上谏言,当酌请名师,精心教导,近来皇上一直为此事徘徊苦恼。”   惠妃也不傻,一个五岁的皇子,朝中能教养他的名师多了去,能让皇上徘徊不定的,只有更深一层的东西。   惠妃当即“扑通”跪地:“臣妾一介农女,进宫之后,是得了皇后娘娘庇佑,方能陪伴皇上左右,顺利诞下皇子,为天家开枝散叶,臣妾虽大字不识多个,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自当铭记皇后娘娘对臣妾的恩德,旁的不敢奢求。”   她年轻时,被宫里的妃子暗害流产,伤了身子,多年不曾孕子。   她和惠妃关系不错,殷厉行与她也亲近,原是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就有心将殷厉行过继到自己名下。   有了皇上的偏爱,嫡出的名份,以及皇后的支持,皇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将来殷厉行继承皇位,尊她为皇太后,惠妃为皇太妃。   但惠妃不愿意,便作罢了。   不过经此一事,她是不可能让任殷厉行坐上那个位置。   后来,皇上打消了为殷厉行别择名师的心思。   惠妃因病去世后,先帝悲痛不已,渐渐荒于朝政,因乏人管束,疏于教管,殷厉行也渐渐荒唐了性情。   她借机延揽大权。   挑中了身为四皇子的当今皇上,并且力排众议,在先帝去世之后,扶持他登上大宝,如愿以偿地做了皇太后。   也因此惹了不少非议。   朝臣们私底下觉得,当今皇上的皇位来路不正。   也确实不正。   先帝最属意的皇位人选,从来就不是当今皇上。   先帝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也只有殷厉行。   只是先帝重文轻武,打压武将宗室,致宗室和武官对先帝积怨尤深,她一早与宗室达成了协议,四皇子登基之后,会追复宗室爵位。   有了宗室的支持,先帝也清楚,便是他留下遗诏,殷厉行没有母家支持,也不可能顺利登基。   是她答应了先帝保殷厉行一命,皇上这才松口,立了四皇子为皇太子的诏书。   这一晃眼睛,先帝也去世许多年了,每当夜深人静,她总忍不住去想——   大周朝的皇帝,都有嗜杀的毛病,十个皇帝九个好战,而剩下一个不好战的异类,就是先帝了。   常年征战,以致于国库不丰,先帝自登基起,就打压武将和宗室,重农固本,以休养生息,开启了成景之治的盛世局面。   这么一个文治仁德的帝王,真的是她能够威胁得了的吗?   先帝不会轻易就相信她,临终之前许是还留了后手?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可纵观这两年朝中的局势,她竟然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太后娘娘轻捻着佛珠,轻叹一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父不父,子不子,此非一日之事也,有渐以至焉!拨乱世,反诸正,那就是王者之道。”   说完,她轻轻阖上眼睛。   沈姑姑轻手轻脚上前,抖着手指,轻探了一下太后娘娘的鼻息,猛然松了一口气。   ……   京兆早就关了城门,不允流民进入,但仍然有大量流民涌入京兆,聚集在城外,饱受着饥饿,寒冷的折磨,任由绝望将他们一点一点地吞噬。   “给我,把孩子给我……”城外突然响起了男人的怒吼声。   “不,不行,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不能……”衣衫褴褛的女子,死死地抱着孩子,被她抱在怀里的女孩骨瘦如柴,脏乱的脸上,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懵懂。   四周的人木然地望着他们,有些人则盯着小女孩,眼底分明透出了蠢蠢欲动的贪婪。   “把孩子给我……”男人发了疯地怒吼大叫,用力把孩子拽过来。   女人嚎啕大哭,却是死死抓住孩子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你别这样,你答应过我,不……你,再等等,明天城门一定会开的,到时候官府就会放粮,我求求你,再等等吧,我们一家十一口逃荒出来,就剩下三个了……”   “城门不会开了!”男人大吼一声,麻木地看着女人:“京兆那些官老爷们,自己关了城门,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可能管我们这些灾民的死活,他们就是要让我们死……” 第803章 翰林侍讲   说到最后,男人终于忍不住,抱起头蹲在地上嚎哭。   “为什么不开城门……”   “他们不开城,我们怎么办?!”   “朝廷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   四周乱哄哄地闹起来了,男人的话终究还是,戳破了流民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   乱了,彻底乱了。   一个高壮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夺过了被女人护在怀里的小女孩。   女人发了疯地尖叫哭喊:“孩子,我的孩子,住手,求求你们,不要啊啊……”女人想要夺回自己的孩子,却被那个高壮男人毫不留情的推到地上。   城外密密麻麻都是人,这野蛮一幕,刺激了饥寒交迫的流民们,有人上去帮女人抢孩子,有人过去抢高壮男人手中的孩子。   尖叫声和咒骂声混成了一片。   先是有人踩到她的手,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踩到到她的身上,女人尖叫哭喊的声音,仿佛没有人听到。   就在这时,城门上发出尖利刺耳的铜锣声。   流民们停止了暴乱,躺在地上逃过一劫的女人,麻木地喊着:“丫儿,我的小丫儿,孩子……”   流民茫然地看向了巍峨的城墙,眼底木然交织了希望,疯了一般涌向了城门底下拍打,推挤城门。   虞善德站在城墙上,俯视密密麻麻的流民,突然就理解了,何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心中觉得悲凉,他握紧了手中的榜文:“……去岁,浙江水患,倭寇与海盗勾结,大肆进犯我国东南沿海各地,导致南方粮食严重减产,以致北方遭遇百年大旱,朝廷极力赈济,仍力有不逮。”   事实真的只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导致国库亏空,为了填补亏空,加大了税种征收,年景好的时候,百姓尚不能温饱,更遑论是天灾?   朝廷赈灾不力,以致于西、北方,数以千万的百姓受灾,上百万灾民饿死,多地区饿殍载途,白骨盈野。   这是天灾,亦是人祸。   可他如今宣读的榜文,还要粉饰太平,将一切的罪过,全部推到天灾,还有海盗倭寇身上,并且极力美化朝廷。   可笑,太可笑!   虞善德脸色一片木然:“……然天无绝人之路,韶懿郡主试种了一种,从海外传进国内的番薯,经朝廷确认,该番薯耐干、耐脊、产量高,饱腹,适合北方土质。”   流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了,一张张脏乱的面孔,饱含了希望。   他们一路逃荒,到过很多地方,也曾被人接济过,有人吃过韶懿郡主试种的番薯,说番薯能活命,也听很多人说过,韶懿郡主是个活菩萨。   流民们不相信朝廷。   他们相信韶懿郡主。   “镇守在辽东的武穆王,在北境设了流民收容营,并且要在北境受灾较轻的辽东一带推广番薯种植,缓解北境,乃至全国的饥荒,韶懿郡主得知此事,更是当仁不让,去了辽东,协助武穆王大种番薯。”   在世人眼中,韶懿郡主代表了朝廷,更是殷氏皇族,朝廷大肆宣扬韶懿郡主的仁善大德,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果然!   麻木的流民们,脸上有了动容之色。   但接下来,就被更深的绝望和木然所取代,番薯再好,现在也没法让他们不挨饿,让他们活命啊!   “辽东一带地广人稀,想要推广番薯种植,需要大量人手,朝廷决定迁移一部分流民去北境安置。”   当下就有流民,仰慕武穆王英明,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发出疑问:“敢问这位小哥,你是何人?”   虞善德道:“我乃翰林院侍讲,也是韶懿郡主的族兄。”   他从小受虞氏教诲,学习士农工商,所学所用皆是治世为民。   有时候他想,如果三年前,他能像宋明昭一样鼓起勇气,下放到某个小县,做个七品芝麻官儿,是否就能庇护一地百姓,造福一方?   好过这三年来,在翰林院年华虚度,所接触,所结交之人,皆是庸碌之人,不堪为伍。   朝廷的榜文下来之后,他立马打马出府,直奔城外。   任家中的奴仆呼喊追赶,他置若罔闻。   底就有流民茫然地问:“翰林院侍讲是什么官,这官有多大?说的话算不算数?”   也有人回答:“是正六品的官职,看似官职不大,却是天子近臣,负责皇上言行草拟,国史,掌经等,担任这个职务的,都很受天子器重,将来多半是能入内阁,做阁老。”   “这么厉害……”   “还是韶懿郡主的族兄……”   “是不是皇上派他过来的?”   “……”   底下乱哄哄吵成了一片。   这时,又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武穆王真的肯接收我们这些流民?没有骗我们?”   “京兆距离北境路途遥远,我们要怎么过去?”   “对啊,我们饿着肚子,走不到北境就饿死了,是不是故意想把我们忽悠走……”   “狗官,没安好心……”   “全是骗人的,你们就是想让我们死……”   “……”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流民们,再度群情激愤,虞善德连忙解释:“你们冷静一下听我说完,冷静一下……”   流民们乱了一阵子,终于有人站出来制止。   虞善德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天官府会放粮,每人发放三斤粮食,朝廷会派一千精兵,护送你们去北境,到了北境地界,武穆王的人就会过来接应你们……”   三斤粮食,这已经是朝臣们舌枪唇炮,争议之后定下来的。   很多人都不想出这个粮食,但如果不出些粮食,先将流民安抚住了,流民们怎么可能乖乖去北境?   三斤粮食,一天一顿,一顿二两粮,也只够十五天。   京里距离辽东较近,有官道直达,大批流民吃不饱饭,走不快,路上拖拖拉拉,半个月肯定是能到的。   一听有粮食,流民们安静下来了,哪怕只有三斤,可至少饿不死啊。   领头的流民又问:“听闻武穆王先前已经挪用了军晌赈济灾民,大批的流民聚集北境,粮食哪里来?” 第804章 殊途同归   虞善德耐心回答:“朝廷已经下令,北境命各地官府、士绅,全力协助有关流民的安置,辽东三省靠海,物产比较丰富,旱情也较轻,你们到了辽东一带,还能从旁的地方获取食物。”   官府和士绅真要靠得住,也不至于这么多流民涌进京里。   流民能不能得到安置,还是要看武穆王。   武穆王也不是傻子,这么多流民没钱也没粮,要怎么安置?   朝臣们一合计,就打算优先将幽军的军晌发了,甚至还从别处的军晌东挪西凑,多出了三成军晌,补偿武穆王。   另外从湖北,河南等产粮大地,调了一批粮食送往北境,数量虽然不多,但也不能没有半点表示。   朝臣们虽然想将流民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武穆王不管。   但也不能做得太寒碜了。   不过调粮这事暂时不能提,不然会出乱子。   虞善德一一回答流民们的各种问题,半点也不带含糊。   流民里也有了一些有才学,懂成算的人,方方面面问清楚了之后,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一合计,觉得这也算是一条活路,京兆不开城门,不放粮,他们干守着,一样饿死,倒不如去北境谋一条活路。   武穆王肯收流民,韶懿郡主也在北境,再怎么也比等死强。   虞善德道:“明儿上午,官府的救济粮就会发放下来,届时城里的官绅们,会在城外设粥棚,临别的一顿饱饭,算是为诸位送行,官府会派兵过来把守,诸位切记不要哄抢,闹事。”   流民们一听,临行前还能吃一顿饱饭,大多都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虞善德看着这一幕,心下恻然。   是齐六小姐、宋三小姐,唐五小姐三人,联同了京里相熟的各家募银凑粮,请窈心堂出面赈济灾民。   有些人家是真心善心,之前不愿冒头,是因为流民太多,救济不过来,有窈心堂出头,自然愿意慷慨解囊。   有些人家,想要借机为家中的女儿谋个好名声,也愿意出钱出粮。   还有一些人家,是听闻朝廷要将流民迁到北境,担心节外生枝,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点钱粮,把流民打发走了,也能安心。   不然大批流民,聚集在城外,连觉也睡不安稳,就怕搞个什么暴乱,起义什么。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流民总归能吃一顿饱饭。   虞善德回到家中,直接找了虞阁老。   虞阁老年愈六十,留了一把花白胡子,听他说了来意之后,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虞善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叔祖父,我在翰林院呆了三年,也该正经谋个差事了。”   虞阁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进了翰林院之后,很受陛下器重,你已经升任了翰林院侍讲,熬一熬可以直升正五品侍讲学士,甚至是正三品掌院学士,翰林院是你的脚踏石,最多十年你就能直入内阁,成为阁老,前程不比你二叔差。”   这些年来,虞氏族里出了不少人才,虞善德不算太起眼,他能受朝廷重视,是有些恰逢其会的机遇。   但令所有人跌破眼珠的是,他能稳得住这份皇恩浩荡带来的机遇,并且凭着自己多年来,稳扎稳打,打下来的坚实基础,积厚薄发,很快就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为自己开拓了一条平步青云的通天大道。   在他的设想里,虞善德只需要在翰林院熬十年,虞氏族又将再出一位阁老。   虞善德摇摇头:“这并非我寒窗苦读十余年的本意,我要脱下细绢的裤子,换上粗衣麻布,和流民一起饿肚子,一起吃草根,带着城外二十余万流民去北境,帮助他们在北境安身立命。”   他所言太过惊人,以致于虞阁老半晌反应不过来。   “叔祖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窈儿妹妹一介女流,都有济世的胸襟,我虞善德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忍见百姓苦,众生苦,而有所不为?家中为我取名为德,何为德?立善显仁,方为德,取其名,奉其行,善德之名方能立身为人,”虞善德缓缓站起来,躬身下拜:“请叔祖父,成全。”   虞阁老掀了掀眼皮瞧他:“你决定了?”   虞善德点头:“决定了。”   虞阁老又问:“不后悔?”   虞善德坚持道:“绝不后悔。”   “好。”虞老阁说了一个字,又阖上了双眼,年纪大了,时常感到精力不济,坐着就想打瞌睡,不如年轻人有抱负,有志向啰。   虞善德呆愣原地。   虞阁老眯了眼儿,眼皮子打着架,仿佛就要睡着一般:“我不会拦你,虞氏族也不会拦你。”   虞善德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虞阁老道:“为什么高祖皇帝对虞氏评价极高,愿意用虞氏,又不愿意重用?单只因为我们虞氏弑君了?那我们虞氏为什么要弑君呢?”   虞善德愕然不已。   虞阁老道:“虞氏弑君,是因为前朝不仁,百姓无以聊生,不忍生灵涂炭,高祖皇帝叹赞虞氏忠烈风骨,用虞氏,却不尽用,是心知虞氏,是天下人的虞氏,却非殷氏皇族的虞氏,有朝一日,殷氏子孙后代不肖,被弑的,焉知不是他的子孙后代?”   虞善德心中大为震撼。   虞阁老道:“因材而施教,因志而制宜,这是世族始终能培养出诸多名人望士的原因,你不想做的事,自然有人去做,不一定非你不可,你志不在庙堂,一心向民,有祖德风范,”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道:“虞氏族如果光追求名利权势,也传承不下来。”   一个家族里有人为名,有人谋利,有人恋势,有人求财……   有人愿意为民请命,也有人贪权好势。   道不同,殊途而同归!   虞善德深深下拜:“善德受教了。”   虞阁老阖下眼睛,打起瞌睡来。   虞善德有选择,可有些人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如虞宗慎。   虞老爷子死后,孤儿寡母除了不想活,就只能活出一个人样,不然在偌大的家族,会被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   家族讲究的是公平,而不是公正。 第805章 下马威   公平是什么呢?   说一千道一万,追根究底了在于平衡二字。   而平衡又是什么呢?   也不过粉饰而太平。   而平衡之下,有人精明算计,有人委屈求全,有人以权谋私,但只要整体的利益不受损,谁会去在意呢?   树大有枯枝。   虞善德回到家中,打开了藏在箱笼里的一套褴褛衣衫,定定地看了良久。   从此之后,盛京就再无翰林院侍讲虞善德,只有家乡遭了灾,和万千流民一起逃荒入京阿德。   ……   朝廷的消息,快马加鞭,也不过三日就送到,身处连城的武穆王手中,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北境、乃至整个大周朝传开。   在朝廷的刻意宣染下,韶懿郡主饶然成了万千流民心中的活菩萨,变成了一盏明灯,为那些绝望等死的流民,指引了生的方向。   大批的流民,开始涌往北境。   于此同时,韶懿郡主身处连城,并且联合了连城一些养蚕散户,在复镇和莲城两地,开拓养蚕场,安置流民一事,也在流民之中传开。   十几万流民激动痛哭。   所有人都在哭,哭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饱受了饥寒交迫的折磨,才逃荒至此,从此流离失所,无处安身。   现在有人告诉他们。   韶懿郡主要在辽东三省,推广番薯种植。   他们可以靠养蚕,以丝换粮,养家糊口,在这个没有旱灾的地方安身立命。   连城耕地少,山林多,他们就算没有田地,韶懿郡主和武穆王,依然为他们开拓出了一条出路。   他们不会被饿死了。   悲戚的气氛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哑了嗓子,大喊了一句:“韶懿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宛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不断地有人跪地高呼——   “韶懿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穆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流民们没有忘记,在他们绝望等死的时候,是谁收容了他们,给他们提供饭食。   也不会忘记,他们每日赖以生存的番薯,是谁种出来的?   他们生病之后吃的药,还有那些防止病疫的药,又是谁赈济?   ……   乔、张、赵、万四大家的家主,却是面如死灰,收容流民,安置流民,是为了攘内安外,强边御外,是国策。   韶懿郡主扩大养蚕规矩,安置流民的行径,就成了奉行国策。   朝廷明确下令,要求北境士绅全力支持。   违令者,以乱政处置。   朝廷亲手将一把,对付士绅的屠刀,交到了武穆王手中。   以后武穆王将不会因为藩王的身份,受制于士绅。   武穆王在北境只手遮天,那些曾经得罪过武穆王的士绅,也不会有好下场。   屋里一片死寂。   四大家一起控制了连城蚕业经营,明面上是合作关系,但私底下明争暗斗,有不少龃龉,四人但凡一碰面,总要吵个面红脖子粗。   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   乔家主是个急脾气,受不了这安静又凝重的气氛:“说话啊,你们一个人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这会儿反倒当起了哑巴?”   张家主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刺他:“你行你来说,你可是连堂堂韶懿郡主,也不放在眼里呢。”   乔家主就想到之前说的那句:“一个外臣之女,倒真摆起了郡主的架式,给她脸了。”   顿时涨红了一张老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他下意识横了眉毛,就要怼回去,可话到了嘴边上,又生生咽了回去。   赵家主见他憋着火气,把脸也憋成了酱紫,冷笑了一声:“朝廷颁发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攘内安外,强边御外的国策,并且将高祖皇帝抬了出来,而主导这一切的人,是文华殿大学士虞阁老,这说明了什么?”   乔家主铁青着脸,闭紧了嘴。   他们之前为什么忌惮韶懿郡主,却又没将她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韶懿郡主一介女流,便是身份尊贵,还能插手朝纲不成?只要明面上不得罪,谨守了尊卑礼法,该糊弄糊弄,一个郡主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   韶懿郡主才来了北境,打算扩大养蚕规模,安置流民,朝廷就颁发了相应的国策,而主导一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虞氏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虞阁老。   若说这一切和韶懿郡主没有关系,打死他也不信。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韶懿郡主在虞氏族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说明了,宫里对韶懿郡主的器重。   说明韶懿郡主如今的身份,已经足够影响朝纲。   万家主苦笑了一下,又轻叹一声:“韶懿郡主是真正给了北境士绅们一个下马威。”   张家主也道:“可不是嘛,她在朝中有虞氏族为她开路,在北境有武穆王为她撑腰,身后还有几百上千万灾民支持,谁敢说她一句不是?以后她在北境将无往不利,不管她要做什么,士绅们都要捏着鼻子为她让道,必要时,甚至还要鼎力支持,否则,”说到这里,他心里泛起了淡淡的凉意:“武穆王已经今日不同往日,而且北境数以千万的灾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   士族重名声。   豪绅重名利。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与士绅们的名利息息相关,一旦百姓们的矛头对准了士绅,就给了武穆王光明正大处置的机会。   真正掌握对付士绅利器的人,是韶懿郡主。   整个大周朝也没人敢得罪她。   甚至包括天家宗室。   乔家主一脸不耐:“还是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吧?”   赵家主一脸无奈:“不如,明儿我们一起去知县衙门,请李大人带我们去驿站拜见韶懿郡主,向韶懿郡主表忠心,你们看怎么样?”   表忠心无非就是多出一些钱粮,助韶懿郡主安置流民。   城外的流民,已有十五万之多。   朝廷下发了收容流民的一应国策之后,北方还有大批流民涌向北境,西北地区,大范围受了灾,有能力安置流民的只有辽东三省,官府库存的粮食有限,武穆王也不能一直用军晌赈济灾民。   说白了,还是让士绅出钱出银。 第806章 两相利害   万家主摇摇头:“已经晚了,如果朝廷没有颁发国策,我们去向韶懿郡主表忠心,韶懿郡主兴许还会接受,但现在,”他又摇了摇头,脸色不大好看:“国策一下,士绅们的小命,可都捏在韶懿郡主手里,但凡韶懿郡主不满意了,一个阳奉阴违的罪名,你说朝廷是相信士绅,还是相主韶懿郡主?老百姓是相信士绅,还是相信韶懿郡主?”   气氛又是一沉,几位家主大为后悔。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万家主又道:“回家准备钱粮交给李大人,准备多少你们心里有数,李大人心里也有数,都爽快些,这些年李大人没少受我们的好处,李大人时识务,在韶懿郡主跟前有几分香火面子,让他出面在武穆王跟前美言几句,也能说得上话。”   老祖宗说得好,家屯万担粮,有粮心不慌,世家大户哪家粮仓里头,不是年年新粮换旧粮。   哪家有多少粮,李大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想要让李大人出面说情,四大家至少要让李大人在武穆王跟前,有说话的底气,这种事可不能糊弄了去。   李大人也不傻,钱粮出多了,他去武穆王跟前说情,那是有功。   出少了,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家里的妇孺,去在城外办粥棚赈济灾民,可别再向从前装样子,吃人的嘴软,至少把大面给做足了,不能给韶懿郡主攻歼的借口。”   “听闻韶懿郡主喜欢香药、奇石,该孝敬的,也要孝敬好了,拿人的手软,便是不能讨好韶懿郡主,该做小低伏,表达的敬重,半点也不能含糊。”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万家主的意思很清楚,出钱出粮又出力,要舍得一身刮,保命要紧。   ……   朝廷拿了高祖皇帝做伐,颁发了国策,北境士绅们反应不一,但大抵也都如连城四大家相差不离。   这一切,都在虞幼窈预料之中。   朝臣们不会不清楚,让殷怀玺插手流民安置,形同将钳制殷怀玺的镣铐松开,放任他自由。   届时,殷怀玺在北境只手遮天,有了拥兵自重的机会。   殷怀玺在民间名声极大,也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但比起殷怀玺拥兵自重,功高震主。   更可怕的,却是大批流民发起的大规模暴乱、起义,动摇的是江山社稷,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两相利害,取其轻。   如今数以千万的流民,有了活路。   殷怀玺也不再受制于士绅。   虞幼窈总算松了一口气,自从来了北境之后,她脑中的算计几乎一刻也不停。   初时,在琢磨连城乃至北境的局势。   后面见李大人,字字句句都要仔细斟酌,要一开始就将李大人拿捏住了,但凡有一句话,让李大人钻了空子,李大人在区区一介女流,与连城四大家之间,会选择谁一目了然。   呈给太后娘娘的折子,既不能表达了干涉朝纲的赚疑,又要引导太后娘娘,甚至是朝臣们,将解决流民的主意打到了北境头上。   给虞氏族里的信,既不能透露出殷怀玺的野心,还要引导虞阁老,往高祖皇帝颁发强加御外的国策上面引。   无论是太后娘娘,朝臣们,还是虞阁老,都是手握重权的上位者,心机城府也是极厉害,并不是那么好糊弄。   以一介女流之身,左右整个朝纲局势,对虞幼窈来说很难,好做成了。   第二日,殷怀玺过来寻了虞幼窈。   一起过来的还有谢景流。   住在驿站,到底不比家里,殷怀玺每次找虞幼窈,都要先派人禀了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也知道,殷怀玺和小窈儿,在虞府时,有“表兄”之谊,现在也有“信物”盟约,也不好拦着。   但谢景流防殷怀玺,就跟防贼一样。   但凡殷怀玺寻虞幼窈,总要凑过来盯一盯。   美曰其名:“莫说你和小窈儿的婚事还没有正式定下,就算定下来了,也要守规矩,见面可以,邀约也行,私相授受也可以,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不行。”   殷怀玺能说什么?殷怀玺只能捏着鼻子认。   这会儿,虞幼窈站在小院里的一棵老榆树下,见殷怀玺和三表哥一起过来,指着树上说:“榆树开花了,真好。”   北榆南榉,在北境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门后都种了榆树,   殷怀玺抬头看树,榆树都是先花后叶:“过不了多久,榆叶、榆钱、榆树皮,就都可以吃了,北境的饥荒,很快就能缓解,不会再有灾民饿死。”   榆树耐干旱,在荒漠地区也能存活,北方自古就有“一榆解三旱,家种一棵榆,不怕三年旱”的说法。   山里有许多能吃的野菜。   但榆树能饱腹,其他野菜却不行。   谢景流笑了:“对了,我今儿在外头打听了一个消息,有人效仿前朝张文忠公,带了聚集在京兆城外的二十余万流民在来北境的途中,路遇流民则收,遇死者则葬,遇城则只身入城,一家一家地敲开城中富户的家门,恳请富户赈粮,富户们碍于他的身份、家世、官职,便是再不乐意,总要赈些粮食,他走一路,讨一路,愿意跟着他的流民,从二十余万,达到五十余万。”   “这人是谁?”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张文忠公一生经历了七代皇帝,辞官归隐后,朝廷七聘不出。   后关中大旱,年愈六十的张文忠公出山了,并出任陕西行台中丞。   他散尽家财,遇民难则赈,遇死者则葬,并且以赈粮补官之言,说服当地的富户们赈粮。   后来积劳成疾,逝世于任上。   死后追谥文忠公,关中百姓哀之如失父母。   写下了一首《山坡羊·潼关怀古》,留下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千古名句。   谢景流刷一下打开折扇:“这人你也认识,正是你的族兄虞善德。”   虞幼窈怔然良久。   祖母对虞氏族里心怀怨怼,又一向刚强惯了,与族里关系也只一般,她和族里接触也是不多,关系比较好的,还是宗长太太和二老太太。 第807章 为民承重   虞善德就是宗长太太的儿子,印象最深的,还是四年前的科举,他几次进府拜见祖母,有一次在假山后面,碰到了他和另一个族兄,谈及了科考舞弊一事。   过了好一会儿,虞幼窈才道:“我记得,他已经升任了翰林院侍讲,是天子近臣,在翰林院熬出了资历,就能平步青云,直入内阁,比起当年的虞宗慎,也是不遑多让,”她轻敛了双睫,轻声道:“我不如他。”   世人都赞她圣善,是活菩萨,可比起虞善德满腔的书生意气,满怀的浩然正气,她差之远矣。   她之善,是在力所能及之内。   虞善德之善,是心怀天下,为民承重。   殷怀玺蹙眉:“你做的比他更多,是你与朝廷斡旋,取得了朝廷的支持,逼得士绅出钱出粮,我才会允许大批的流民涌入北境,你走了前面九十九步,虞善德只是将你没走的最后一步,走完了。”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和德族兄比较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钦佩他心向张公,禀天地正大之气,学圣贤正大之学,蕴之而为道义,天下至罕至鲜。”   文人学子们,奉张公为圣贤,可这世上又有几人,敢为张公所为?   谢景流摇了摇折扇:“文人大多都抹不开脸面,也爱惜名声,敬张公,却不敢效张公,恐有东施效颦之嫌,惹人发笑,便是虞善德,一开始也只是打算和流民们一起挨饿受冻,吃草根,剥树皮,带流民们来北境,只是没想到,一路上会遇到更多逃荒的流民。”   “后加入的流民,手中没有粮食,经常抢夺其他人的粮食,加之朝廷派兵镇压,为此死伤了很多人,他极力安抚流民,迫不得已,才抹开了脸面,效仿张公,遇城则入城,请求城中富户赈粮。”   “他出身名门,是虞氏宗长之子,两榜进士,选馆庶吉士,翰林院侍讲,天子近臣,各地虽然都关了城门,禁止流民进入,却拦不住他,对城中多半富户来说,他是不能得罪的,多多少少肯定是要出一些粮的。”   虞幼窈有些好奇:“你们对德族兄的行为,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殷怀玺道:“没什么好惊讶,虞氏族能从前朝传至如今,出几个大德之士,不是很正常吗?世族教化族人,是为了光耀祖功祖德,如虞宗慎高官厚禄,是光耀祖功,如虞善德这般为民承重,又何尝不是光耀祖德?”   一个大家族,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虞氏族行事对外还算正派,对内也算公允。   虽在谢氏头上,难免有些重利,但换一方面来说,对虞氏族而言,谢氏是虞氏妇,每一个族人,都在为家族做贡献,俗话说,有多大力气,干多大的活儿,谢氏钱多,自然要在这方面,多出力。   站在家族整体的利益上来说,这也没错。   谢氏也明白。   如果没有谢氏当初长远的眼界,主动送了虞氏族三成利。   虞幼窈后来,如何能轻易归母族?   虞老夫人是一方面,但追根究底,又何尝不是谢氏为女儿,在族中结下的善缘?   如没有谢氏当初的深谋远虑,现如今虞幼窈,又如何能和虞氏保持良好的亲缘关系,在虞幼窈需要时,不遗余力地帮忙她?   早前帮她在朝中下绊子,拖延了贾州府,谢府和她才得已顺利撤离泉州。   现下又帮她做成了“国策”这件事。   这其中固然有虞幼窈身份尊贵的原因。   又何尝不是虞氏族对待族人的态度?   虞幼窈深以为然:“流民们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粮食,饿死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暴乱而造成的伤亡,也会越来越小,活下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饥民相食,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不会再发生了,这样真的很好。”   国策虽然下了,但流民们能不能活着到辽东三省,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北方距离辽东三省,也不过七八百里距,快马加鞭也只两三日的程路,但辽东一带山多险峻,流民们饿着肚子,靠着一双腿走到北境,不亚于赌命。   一天二两粮,也只能保证不饿死,二两粮支撑不了走一天的消耗。   拖拖拉拉半个月,已经是快的。   大批的流民一起,都是一群饿着肚子的困兽,长时间赶路的疲惫,容易引发焦燥,恐惶,矛盾一触即发,小小的争吵,抢夺,就可能就会引发出大的暴乱,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还有人身体病弱,坚持不到就已经,病死或饿死。   国策下来之后,她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这些,可她远在连城,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没想到,有人做了她想做,却也做不了的事。   殷怀玺不想再提这话,就说起了正事:“复镇和莲镇各规划了一百万亩的养蚕场,我将最好的地段留给了你,两镇各五十万亩,其余的由我名下的将士,连城的养蚕散户,以及外来的商贾瓜分。”   复镇和连镇接连老帽山,柞树林的规模,远超了二百万亩,没有全部圈定,是考虑到过度养蚕,会破坏养蚕的天然优势和环境,竭泽而渔。   二百万亩蚕场,虞幼窈一个人独占了一半:“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不如从我名下,转一部分到你名下,也没谁规定藩王不能置办私产,总归是要花钱买地,也不会有人说你以权谋私,若你没有时间经营,我倒是可以帮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朝的一山一地,都归朝廷所有,官府对治下的土地林木,有卖买权,买卖所得三成归治下的官府,七成归入国库,若有朝一日朝廷需要征地,会原价奉还买卖价格。   这是针对无主的地。   有主的地,就不需要经过朝廷,买卖双方自行商谈,交易的时候,朝廷要缴纳一定的税务。   虞幼窈联合散户,是为了合作共赢,二百万亩林地,她一个人吃不下,也不能吃下。   她不是当地人,生意可以做,却不能断当地人的财路,有钱大家一起赚,有竞争力,生意才不会做死。   太贪心会招致众怒。 第808章 重农抑商   殷怀玺摇头:“养蚕十分繁锁,我也没有精力折腾这些,一百万亩也不算多,连城的散户,被四大家压迫多年,手中钱粮有限,这几年北方大旱,辽东一带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有能力且愿意冒险购买山林,扩大养蚕的人不会太多。”   “军中将士多苦寒,手中银钱有限,购本能力不会太高,这一百万亩虽然多,却也只有你有财力吃下,也只有你,能保证买了林地之后,能安置流民。”   流民们没有能力购地养蚕,为了保证流民能很好的安置,虞幼窈必须要在连城蚕业里占有绝对的话语权,那么她名下的养蚕场,就不能太少了,四大家每家,都掌握了将近四五十万亩的养蚕规模。   虞幼窈点头:“那行,蚕卵我和会散户们商量购买,灾民们在我的蚕场养蚕,所收获的三成蚕茧归自己所有,七成归我,我会以市价,收购他们的三成蚕茧,换银换粮均可,相关的契约,等流民们在复镇和莲镇安置下来后,我会以家族为单位,与他们定契,根据每家人口多少,发放适量的蚕卵。”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和名下两位蚕庄的管事,商量之后才决定的。   北境收容了大批流民,其中一部分流民,将会安排到地广人稀的地方,去开荒种番薯。   有一部分流民,会安置到辽东一带适合养蚕的地方,去养蚕。   柞蚕的价格高于桑蚕,利润十分可观,她不能让养蚕的利润高于种地,不然辽东三省人人养蚕,没有人耕地产粮,就要向外购买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就会受制于人,但凡有个天灾人祸,百姓只有等死。   必须要让养蚕的利润,与种地的利润持平。   养蚕和种地互进,北境才能发展起来。   重农抑商是国策,要一开始就把苗头掐在萌芽里。   三成的蚕丝,已经很不少了。   谢景流深深地瞧了虞幼窈:“史上记载了几次奇荒,最严重的一次,波及了将近十多个地域,一千万余人饿死,另有二千多万灾民逃荒到了外地,造成这一后果的,不光是天灾,更是人祸。”   “当时的朝廷十分腐败,民间组织了一起大规模的起义,并且脱离朝廷,建立了政权,两方斗争,长达二十余年,波及了全国,对当时的农业,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百姓不能休养生息种田耕地,朝廷为了镇压起义,大肆征收粮食,起义军为了对抗朝廷,也向百姓征粮,百姓无钱也无粮,灾情到来时,只能等死。”   他这个小表妹,胸襟眼界非一般人可比。   谢景流一脸骄傲。   虞幼窈点头:“这一次北方大旱,远没有史上记载的奇荒严重,可即便如此,整个北境也有上千万灾民,逃荒的流民,达到了四五百万,追根究底还是山、陕、甘三地,商帮势力庞大,抑制了农业发展,使北境境内生产力低下,粮产逐年减产。”   她也是吸取了教训,无论有什么赚钱的法子,都要为农业创造有利条件。   殷怀玺笑着颔首:“就依你的意思。”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已经到了二月中旬,我听养蚕的散户们说,往年这个时间,已经开始孵蚕卵了,也是今年天气较冷一些,这才推迟了时候,但最迟月底就要开始孵蚕卵,所以流民的安置,还要尽快完成,可不能耽搁了这一季的春蚕。”   殷怀玺:“别担心,基础防御工事,最多半个月就能完成,与养蚕并不冲突,昨儿李大人过来寻我,连城四大家出面,联合当地富户们捐了一批钱粮、营帐等物,支持流民安置。”   李大人是先拿了捐赠的单子,以及账本过来,最多十天左右,账本上记载的一应东西,就会一一到位。   虞幼窈若有所思:“也好,流民们先住营帐,柞蚕是在树上放养,不需要另行搭建养蚕场所,关于蚕场的建筑,以后寻了工匠,慢慢建也不成问题。”说到这儿,她又露了笑容:“流民里也有不少懂泥砖工事的人,蚕场的工事,可以请他们做。”   她只能帮忙安置流民,怎么在异地他乡安身立命,重新家园,要看他们自己。   这样看来,最多半个月,流民就能安置下来了,虞幼窈不禁松了一口气:“四大家倒是不含糊。”   殷怀玺似笑非笑:“毕竟是在当地根深蒂固的家族,利欲薰心是真,但也不会真蠢。”   正说着,夏桃就过来了,曲身向殷怀玺和谢景流行礼之后,这才道:“小姐,李大人派人送来了,四大家特地为小姐准备的厚礼。”   虞幼窈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是四大家满满的求生欲。   四大家还算识相,国策才颁发下来,就主动捐钱捐物又捐粮,比起雄踞在山、陕、甘三地的大士绅,四大家也不算什么,殷怀玺没打算对他们动手。   虞幼窈笑了:“这样看来,若是不收这份“厚礼”,反倒让人提心吊胆,不能心安。”她转头瞧了夏桃:“便收下吧,托李大人带一句话给四大家,以后难民们在连城安身立命,还请四大家照应一些。”   照不照应倒是其次,这话本也只是为了敲打四大家,别想着糊弄一时,同时也是在安四大家的心。   夏桃曲身应是,退出了小院。   至于四大家听了这话,是何反应,虞幼窈也并不关心。   殷怀玺轻笑了一声:“这段时间忙着巡边事宜,你到了连城也有十来日,一直没有机会陪你到处走一走,这几日天气回暖,春光正好,明儿我打算去复镇和莲镇巡视,那边接连了老帽山,风景却是不错,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就瞧向了一旁的谢景流,见谢景流没有反对,心下一安。   虞幼窈有些意动,历朝历代都有踏青春游的习俗,虞幼窈是丧妇长女,比旁人避讳多一些,家里又是继母当家,却是没有参与过。   只是,她在连城的事,已经传开了,想来有不少人正盯着驿站,出行肯定有许多不便之处。 第809章 春游   虞幼窈摇摇头:“我有孝……”   谢景流打断了她的话:“北境民风不比京里,既然来了连城,总归要入乡随俗,随性一些,你在复镇和莲镇置办了产业,有关流民的安置,过去瞧一瞧也是理所当然,你若还是觉得不妥,明儿叫上祖父他们一起,权当陪着长辈散心,也不妨碍什么。”   殷怀玺露了笑容:“老帽山下,有一座普明禅寺,依山势次第而建,曲径回廊,飞檐翼角,蔚为壮观,我在寺里订了厢房,可以在寺中落脚,多盘桓几日也可。”   虞老夫人礼佛,虞幼窈去寺中为她上香,祈福,更顺理成章。   由头、借口都帮她想好了,还搬出了长辈,就碍不着孝不孝道,虞幼窈抿着嘴儿笑:“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因为要去春游,虞幼窈这一整天,都显得十分亢奋,指挥身边的丫鬟准备吃食、香药,用具,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不一会儿,就折腾了两个大马车的东西。   到了晚上,心里想着春游的事,虞幼窈难免有些激动,翻来覆去到了下半夜才合了眼睛。   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起身了,外面天色灰蒙,天地如同染上了一层青黑色的雾黛,显得轻盈灵透。   深吸一口气,早春的料峭寒意,吸入鼻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凉,虞幼窈打了一个激凌,连早起的脑子也清醒了。   许嬷嬷从箱笼里挑了一身紫薇花裙:“姑娘有孝在身,不宜花俏,出门在外也不行寡淡,沉闷,这一身紫薇花裙,是去年的旧裳,花裙上浅紫和银白两色的紫薇花堆香彻叠,冲淡了衣裙的光艳,显得淡雅怡人,却是适合出游。”   孝加身,三年不着新,北境风民开放一些,穿戴上只要不是花枝招展,珠翠满身,清新淡雅也是合适的。   虞幼窈点头:“就这身吧!”   许嬷嬷为虞幼窈梳了一个单螺,以浅紫色的发带固发,耳上佩了一对小巧玲珑的浅紫丁香坠子,便没了旁的配饰。   待梳洗完了,虞幼窈看着打磨光鉴的黄铜镜子,里面映出了她,有些朦胧姣好的面容,显得清新淡雅,也不张扬。   辽东三省有两处与京津接攘,进入辽东三省的重要门户,一处就是连通了水运的连城,另一处是连通了陆路的龙城。   这两地,是辽东三省的要地,常有重要物资往来。   大周朝强盛时,周边百朝来贺,如高句丽这样的小国,为求庇护也时常纳贡,连城就成了两国邦交的纽带。   也因此,连城驿站的规模很大。   虞幼窈身为郡主,独占了驿站最好的二进院子。   谢府其余人也安排了一处小院。   虞幼窈沿着抄手游廊,到了谢府所居的小院,陪着外祖母和大舅母简单用了早膳,就去了前院。   这时,卯时已经过半了,外面天色灰蒙,透了光亮,青黑的黛色,仿佛被人擦洗了一番。   马车已经停在前院。   谢老太爷年岁大了,不好跟着年轻一起折腾,就没去。   谢老爷子一个人也没劲,也没去。   倒是谢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从前在京里拘着,也没去哪里游玩过,倒是十分乐意,带着她去外面折腾,半点也不嫌麻烦累人。   王氏是完全把虞幼窈,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疼着,也乐意将她带在身边照应。   谢景流作孙儿,儿子,表哥,自觉跟着一起,承担起照顾一家老小的“重任”。   外加一个殷怀玺。   因为是出来游玩的,便也不急着赶路,马车走走停停,到了中午,干脆寻了一处水好,景也好的地方,取一张席子,席地而坐。   下人们帮着垒了简易的灶台。   虞幼窈随地采了野菜,就地取材,简单炒了几个小菜,也是鲜嫩爽口,别有一番滋味。   等到了普明禅寺,太阳已经西斜了。   时间不早了,也不好在寺里闲逛,虞幼窈和谢老太太,王氏一起去厢房安置。   殷怀玺订了一处清幽的小院,小院里有一方小小水池,应是引了活水,池水清澈透底,底部铺了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养了十几尾锦鱼,池心堆砌了一座假山,颇有几分景致。   院子颇大,正房三间,偏房六间,女眷们住一起紧够了。   歇了一晚,第二日虞幼窈迎着初阳,和谢老太太,王氏一起去寺里进香,为已逝的亲人,家中的长辈,兄长们祈福,顺便在寺里逛了一路。   回到厢房里,谢老太太就道:“武穆王要带你去巡视产业,你带几个丫鬟婆子同去,我们就不跟着一起去,”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我知道,你和武穆王从前有“表兄妹”之谊,向来亲近,不过你们将来是要订亲的,到底和从前有些不同,男女大防上面的规矩不必紧守,但男欢女爱里头的事,却还需要守些规矩。”   女子十三四岁嫁人,也是常有的事,长孙皇后就是十三岁嫁了李世民,这些话儿也该提点着一些。   谢老太太又道:“虽然你打小就受了教养,这话不必我多说,但你年岁小,从前没经过这事,难免因为无知犯糊涂。”   她这已经是格外放宽了。   虞幼窈有了郡主的身份,世俗的礼教对她的约束,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她和殷怀玺从前就亲近,在虞府这几年,也都是殷怀玺在对她好,做为长辈,她对殷怀玺感觉挺复杂的,一方面感激殷怀玺,将外孙女儿照顾的很好,不遗余力地为她周全,谋算,另一方面也觉得殷怀玺,对外孙女儿一早就图谋不轨,心中暗恼。   可也不愿去做恶人,不许虞幼窈和殷怀玺亲近。   虞幼窈面颊一热,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地辩解:“十九哥他,是知礼的人。”   谢老太太一脸牙酸的表情:“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装得倒是知礼又守规矩,就是心眼太多了,总能将自己不知礼,不守规矩的行为,搞得冠冕堂皇,就没少把老太爷和老爷子气着,偏就拿他没办法。   她都有些怀疑,殷怀玺这脑子,是不是尽用在小窈儿身上去了。 第810章 共骑   虞幼窈刚用完早膳,殷怀玺就过来接她。   谢老太太少不得也要敲打几句。   殷怀玺也是乖觉得很,向她保证:“老太太请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把外孙女儿,给您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谢老太太也算看明白了。   殷怀玺这人惯常打蛇上棍,分明是长了一副乖戾狡诈的心性,却惯会在长辈跟前讨好卖乖,脸皮也是真厚。   她突然觉得好笑,恍惚想到了,殷怀玺似乎是元月的生辰,也只比虞幼窈大五岁,今年也刚满十九,还未及冠。   老帽山比较陡峭,马车行了一段路,实在太过颠簸,殷怀玺直接命人停了马车,掀了车帘,果真见虞幼窈轻蹙着眉,脸色不大好。   他直接伸了手:“后面的路不好走,我带你骑马。”   虞幼窈陡然想到了,撤离泉州那一晚,殷十带着她策马飞奔的画面,当时她坐在马前,凛烈的寒风刺面而来,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尽是呼啸的寒风,呼吸间,尽是倒灌进口鼻里的寒意,马儿扬蹄砸落,哒哒的声音,像是重重地砸在她心里,令她心惊肉跳。   她有些害怕,却还是将手递给了殷怀玺。   殷怀玺拉着她,跳下了马车。   脚落到了实地,虞幼窈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满目的青翠环碧间映入眼中,令人心旷神怡,脸上不觉就透了笑容。   为了方便出游,虞幼窈今儿穿了一身,略带了胡服款式的衣裙,对襟窄袖短衣,考虑到初春,山上风大,又搭了一件杏色的半臂袖衣,下身搭了碧绿的宽幅折褶裙子,裙子前后左右开叉,露出了脚下一双短口的羊毡翘头小靴子,靴口里所了绸裤。   大周朝不行胡服,但无论哪朝哪代,女子对美的追求,从未停止过。   胡服与汉服相结合,揉杂出了另一种大方秀俊的美,完美融合了汉人女子,柔中带刚的坚贞美好。   殷怀玺陡然将她抱起,虞幼窈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到了马背上。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在原地打圈儿,吓得虞幼窈赶忙,抓紧了马鞍,颤着声音:“十九哥我怕……”   殷怀玺蹲身,抬起虞幼窈的脚,放进了马蹬里:“用力踩着马蹬,就能稳住了身形,不会从马背上跌下来。”   虞幼窈连忙照做了,脚上踩踏了实物,顿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身体依然在摇晃,可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殷怀玺翻身上马,坐到了马背后面,一手握着缰绳,一边揽着虞幼窈的小腰,极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放松一些,背不要绷得那么直,身体略向前倾,着力于双腿。”   男人透了笑意的声音,就在耳边,不似从前淡冽,却含了一缕清润,仿佛春江水暖,缱绻而清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说话的时候,声音伴着似有若无的湿温热,撩动了她耳边的碎发,似若若无的痒意,透着细微的酥麻,令她有些颤栗,心慌。   虞幼窈下意识就顺从了殷怀玺的话,身体略前微微一倾,稍稍躲开了令人心慌意乱的亲昵。   但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随即,殷怀玺宽阔的胸膛,就追了上来,壁垒一般地坚实、森严,贴覆在她单薄的后背,揽在腰间的手臂,倏然收紧,就将她细瘦的身子,将她严丝密缝地扣在怀里。   虞幼窈有些不自在。   殷怀玺的声音,立时在耳畔响起:“别乱动。”   声音罕见地,透了一丝强硬,虞幼窈心中一慌,也不敢再乱动了,殷怀玺用力踩了马蹬,马儿仰头,嘶鸣了一声,“哒哒哒”沿着山道上山。   春晓打算跟上去。   殷十却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挡住:“前面山势陡峭,马车走不多远,就无法通行,老帽山西面有一处峡谷,春晓姑娘带人从南面绕道去峡谷,先行安置,届时殿下会带郡主过去小憩。”   春晓有些为难:“小姐身边……”   殷十道:“殿下会照顾郡主。”   春晓无语,她当然知道,表少、殿下会好好照顾小姐,但孤男寡女的,难免有些不妥,出门的时候,老太太特意让小姐,多带了一些人在身边,临走时还将她叫到身边,千叮咛万嘱咐,要时刻跟在小姐身边,不能离开太远了。   可这还没有上山呢,殿下就将小姐“拐”上了马,先跑了,丫鬟、妈妈、婆子十几个人,也只能干瞪眼。   春晓等了一会儿,见上山的马儿渐行渐远,小姐也没有旁的吩咐,只好听从了殷十的安排。   马儿走得很慢,沿着一条天然的石板、石条的小径,拾阶而上。   虞幼窈很快就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放松了心情,欣赏着周围的景致,或千奇百状的奇石,或一簇山花烂漫,或一株老树古松……   薄薄地衣裳,挡不住早春瑟瑟地寒意,越往高处,寒意愈浓,虞幼窈下意识靠进了殷怀玺的怀里,后背坚实温暖的胸膛,连身上的寒意也一并驱散。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山势平坦开阔之处,虞幼窈如履云端,极山远眺,看到了远处山峦葱郁起伏,流泉飞瀑,气势磅礴,有一条河流,宛如一条银带,环山绕谷,飘落西去,有一种星河倒映。   殷怀玺道:“那是复州河,连城有一部分适合耕种的耕地,都集中在那一带,百姓们多以耕种为,周边有自然生长了大片的柞树林,你名下的一百万亩山林都在那一带,包括莲镇、复镇在内,附近有十余多个乡镇,可以安置灾民。”   连镇和复镇算是比较大了,一个镇可抵寻常一个小县。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连城拢共有多少人口?”   殷怀玺道:“辽东一带多战乱,自古以来就地广人稀,连城耕地少,粮产不足,居住人口则更少一些,大约二百万人众。”   确实是地广人稀,虞幼窈又问:“复州河一带十余个城镇加起来有多少人呢?一下收这么多流民,会不会对当地造成一定的负担?” 第811章 牵手   倒不是虞幼窈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是这段时间,又有不少流民涌向了连城,朝廷颁发了国策之后,流民人数还要激增。   连城耕地少,粮食产量也有限,养蚕能换粮换钱,却也要保证当地产粮,是否能养活这么多人,各地粮食都是供不应求,关键还要自给自足。   殷怀玺:“连城辖下有三个县级镇,庄河、复镇、莲镇,连城的蚕业都集中在庄河,复镇和莲镇以耕种为主,还有一个海岛县,岛上居民以渔业为生,连城有很大一部分海产,都是出自那里,单以地域大小,以及当地物资划分情况,农工发展情况来看,安置二十万流民绰绰有余了。”   这样看来连城的发展潜力确实很大,虞幼窈心中一松:“连城耕地少,农业受地域所限没办法大力发展,就要以蚕业、海产为主,但民以食为天,至少要保证当地的产粮能够自给自足。”   殷怀玺也知道她的顾虑,解释道:“养蚕是精细繁琐的活儿,也不是人人都擅长,到时候也会安排一些人开荒种番薯,也会安排一些力气大的人,去海岛县上打渔为生,饶是如此,还是养蚕的人居多,过度养蚕会破坏山林环境,你今后要多注意,林木规划养护。”   殷怀玺心中有成算,虞幼窈也没再多问:“可能头两年因为没有耕地,又是背井离乡,没有别的活路,会有大批人养蚕过活。”   “最多一两年,流民们在连城扎根了,就可以尝试寻摸别的活路,一些真正掌握了养蚕技术,并从中获利的人,会继续养,一些只能靠养蚕勉强养家糊口,填饱肚子的人,就会放弃养蚕,另谋出路。”   而且,大户人家的庄子上,都有专门规划养护山林的护林人,会定期巡山、伐木、植树、养树、造林,以保证庄子上林木能可持续发展,年份好的木料,一直都十分紧缺,如此也能避免主家受到损失。   殷怀玺点头:“也好,种田产粮才是头等大事,多一个人开荒,就多一个人产粮,番薯贱活,就是在荒地也能种活,多种几年番薯,开荒的地也能养活了。”   他决定接纳更多流民,并非士绅们的钱粮,而是番薯。   番薯能活命,还能养荒地。   种两三年,辽东一带的农业就发展起来了。   虞幼窈又想到辽东一带,还有十余个县区要开劈蚕场,虽然有了连城的先例,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却还是关心地问了情况。   殷怀玺脱了外袍铺在平坦的地上,拉着虞幼窈坐下:“各地的蚕场已经派人去开劈了,其中以丹东的规模最大,大头留给你,及军中丹东的将士、当地的散户、外来商贾,剩下的才允许士绅沾手。”   散户势弱,斗不过士绅。   外来商户财力雄厚,但因为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会受到当地士绅的排挤和肘掣。   引进外来商户的目的,是为了分化士绅利益,散户和外来商贾,分则各为其利,合则能制衡当地士绅。   二方互相牵制。   虞幼窈就成了制衡的关键,一旦有哪一方,损害了当地的利益,虞幼窈可以另联合一方,轻易对付另一方。   虞幼窈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关键:“因为旱情波及甚广,大周朝很多地区都发生了暴乱,商人蒙受损失,自朝廷颁发了国策之后,就有不少商人都涌入了辽东,势必会对当地士绅,造成一定的冲击,士绅们的利益分化成了必然,削弱了士族对当地影响力,进一步削弱了士绅的势力。”   朝廷的国策,明显是在针对士绅,这让各地的商人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加之北境在殷怀玺的镇守下,还维持着太平景象,给商人创造了良好的发展条件。   北境大肆收容流民,人多同样也代表了生产力,对商业发展有利。   她这才认识到,国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也明白了,为什么外祖父会刻意提点她这一点,因为老辣的商人,早在提点她时,就已经预知了,这一国策会对整个北境,造成的巨大影响力,也清楚一个国策,就能让殷怀玺在北境,所面临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单刀直入,一击中矢。   同时!   虞幼窈激动道:“外来商贾身后代表的是更广阔的人脉、渠道、物资,就相当于,将外面的资源引进了辽东,辽东一带就不会在士绅的把持之下,进入内耗情况,进而发展成盘剥百姓,这对北境的发展十分有利。”   解决问题的同时,还将为北境,创造了良好的发展优势。   殷怀玺笑了:正是如此。”   虞幼窈轻叹一声:“外祖父,可真厉害啊!”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外祖父没提这些,也是心存了磨练她的意思,等国策的事办成了,她就能明白,一件事这背后一连串的利益效应,是开拓了她的眼界和胸襟。   殷怀玺深以为然。   身为一个商人,谢老爷子比谁都清楚,北境士绅之间的水有多深,对士绅之间那点事,再明白不过了。   也清楚,解决士绅不论是利诱威逼都不管用。   官有官途,商有商道,盗亦有盗,勾连了士与绅的,始终还是利益,左不过一个商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   经商上面的事儿,还是应该由商来解决。   朝廷颁发了国策,虽然能暂时压制士绅,却也是治标不治本,国策的意义就在于,它给了其他商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下山的路太陡峭,虞幼窈不敢坐马。   “山路不好走,我牵着你。”殷怀玺小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指,见虞幼窈没有躲开,他顿时胆儿肥了,连忙将虞幼窈的手握在手里。   虞幼窈面颊一红,忍不住低下头悄悄瞧了几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小声道了一声:“好。”   手是没少握过,却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地握,感觉完全不同,殷怀玺耳根有些发红,却故作镇定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是担心你不小心摔着了。” 第812章 我背你   一边说着,殷怀玺又悄悄握紧了她的手,柔若无骨柔荑,宛如膏脂一般绵软细润,总担心一个没握紧,就要从手上滑开。   他蹙了下眉,将手指塞进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虞幼窈低着头,眼睫止不住地轻颤,是花开却枝低时,那欲盖弥彰的娇羞。   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幼窈的手太软,握在手里紧了不行,松了一不行,轻了不行,重了更不行,让殷怀玺的心,也跟着一起,软得一塌糊涂,人也有些紧张,下意识就绷直了背脊,清了清嗓子:“你的手太软滑了,不握紧一点,会呃……”   仿佛一下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嘎然而止,白玉般抽搐了一下,猛然涨得通红。   山风缱绻地拂过山林,树梢掀起了细细地绿浪,发出沙沙地声响。   殷怀玺下意识看了虞幼窈。   她低着头,从侧边瞧去,眼睫又长又卷,“扑棱”“扑棱”地乱颤,仿佛有一只蝴蝶停驻在眼上。   殷怀玺这才注意到,她耳朵红得要滴血了。   “咳!”他用力咳嗽了一声,眉眼有些无辜,眼神却有些飘忽,大约也没想到,解释的话,怎么了到了他嘴里,怎么就变得又轻佻,又孟浪。   仿佛在,轻薄人似的,太不庄重了。   他眼神儿心虚乱瞟,小声地辩解:“呃,其实也没那么软滑,”他虎躯一震,觉得这话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补充:“不,你别误会,没说你的手不软滑,就是,”他连舌头都打结了,在软滑与不软滑之间反复横跳:“就是,你的手本来挺软滑的,我不该说你手太软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怀玺一脸崩溃地吱唔着,有点生无可恋。   虞幼窈还是头一次见他磕磕巴巴,话也说不利索。   她拼命抿着嘴,憋着笑,粉白的面儿,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得,宛如含苞的春杏,蘼腻娇艳。   “这也不对,那也不是,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虞幼窈故意问他。   空气静了几息。   没听到他说话,虞幼窈就抬眼瞧他。   殷怀玺恢复了矜贵雍容的神情,显得从容不迫,唇边含了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就是觉得,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眼见虞幼窈满面红霞,才抬起的眼儿,轻颤了一下,又轻敛了下去,他突然变得理直气壮:“握在里头浑然无骨,柔如无物,总担心稍不留神,就要从我手中偷偷溜走,便,”他又将手中软腻握紧了几分:“想要握紧了一些,就逃不走了。”   夸自己未来媳妇儿,心虚什么?!   那必须是要可劲地夸。   虞幼窈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就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嚷:“谁要逃了?”   殷怀玺清了清嗓子:“反正握紧一点准没错。”   虞幼窈红着脸儿,低下头。   殷怀玺自觉有理,眼儿也不飘了,从他的角度瞧去,她乌发如云,头顶的单螺,耸起如螺的峰峦,乍然一眼烟鬟雾髻,巫山一段云委,堆砌在白腻腮边,衬她螓首峨眉,交襟的上衣,领如蝤蛴,细瘦如玉的长颈,弯了一截儿,委婉又动人。   殷怀玺眼儿发直,却又拼克制自己,挪开了眼睛,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引以为熬的自制力,产生了怀疑,他喉咙滚了滚,声音也有些嘶哑:“我们下山吧!”   下山的路,和上山不是同一条路,要更陡峭一些,虞幼窈一手拎着裙摆,低着头看路,殷怀玺走在她前面半步,为她引路,不时提醒她小心,注意脚下,慢点……   马儿“哒哒”地跟在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吃一口路边的野草。   走了不多会,虞幼窈额头、鼻尖溢了香汗,她轻轻喘着气儿,面颊有些潮红:“还有多久能到山下?”   脚下虽然穿了小靴,出行很方便,但为了舒适,小靴是牛筋的软底鞋,鞋底还是薄软了一些,寻常走路不成问题,但山路凹凸不平,石板冷硬异常,走在上面有些微微硌脚,走了不多久,就觉得脚底有些酸麻。   只是比起坐马下车,她宁愿吃些苦头。   “还要再走一段路,山势平坦一些就能骑马,累了吗?”殷怀玺时刻都注意着她,一早就发现她呼吸带了喘意,已经有些吃力,只是虞幼窈没提,他就装作不知道,悄悄放慢了下山的速度。   “是有点。”听他的意思,没那么快到山下,虞幼窈犹豫着,是坚持继续走,还是强忍着山路陡峭,感受一下骑马下山的刺激?   “这一段路要陡峭一些,走起来比较吃力,你还没学会骑马,骑马下山也不安全,”殷怀玺看出了她的为难,眼中透了深邃的笑意,放开了紧握在掌中的手,蹲到她面前:“上来,我背你下去。”   他的语气,透了不容置喙的强硬。   却到底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又是手握重权的上位者,身上本就带了雷霆万钧、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   叫人生不也反抗之念。   平常在她面前,殷怀玺刻意收敛了气场,很少展露这一面。   所以,虞幼窈挺吃这一套,只犹豫了瞬间,就主动上前爬到殷怀玺的背上,手臂自觉缠住了他的脖颈。   殷怀玺手臂,放到她的腿弯处,抬起她的双腿,缓缓站起来。   虞幼窈从殷怀玺的臂膀处,看到了陡峭的山路,心里还有慌:“要不,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山路本来就不好走,再背一个人,好像挺危险的,总归我们也不赶时间,山中景色也好,走一段,歇一路,慢慢下去也好。”   “不用,”殷怀玺稳稳当当地沿路往山下走,他走得很慢,很慢:“山路不好走,那是对于你而言,我是习武之人,从七岁开始,在腿上就绑了沙袋,每日上下山训练脚力,一时不停,莫说是背一个你,就是背,”一头大肥牛,他自觉将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里:“两个你,你也不成问题。”   从前在幽州时,父亲带他们一家出去游玩时,就经常这样干,不然他干嘛回来的路上,挑了另一条更陡峭的山路? 第813章 想歪了   虞幼窈没听出,他话中有一瞬间的怪异。   背这姿势,无论是背人还是被背,都不怎么不舒服。   背人的人力气和腰力不足,就容易腿软,走不了一会儿,腰就塌下来了,背上的就会往下打滑。   殷怀玺稳稳当当地托着她的双腿,躬着背,让她趴得更舒服一些,却不弯腰,便是后背负重了,也挺直着,这就避免了她身体下滑。   虞幼窈也不会因为身体下滑,感到不适。   也因为他背得稳实,虞幼窈没那么紧张了,原本缠在他脖子间的手臂,也放开了,随意搭在他的肩膀上。   随口就夸了他一句:“你腰还挺好的!”   冷不防的一句,让殷怀玺诡异地静默了一瞬,接着就仿佛被什么呛进了喉咙里,急促地“咳”了几声。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咳起来了?   我怀疑你在轻薄我,但是我没证据,殷怀玺止不住了喉咙里的不适,木着脸说:“没什么,就是张嘴太急了,被风呛进了喉咙里。”   军中的将士,大多都不讲究,荤话是一套又一套,简直百无禁忌。   从小就混迹在军营里,听荤话到大,又阅遍群书的殷怀玺,可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鸡崽儿。   就算知道,虞幼窈这一句“你腰还挺好的”,和“你可真厉害”,没什么区别,只是纯粹地在夸他。   但是!   男人的腰那是轻易能夸的吗?   那是谁都能夸的吗?   是个男人都要想歪!   “那你小心一点,咳得耳朵都红了,肯定很难受吧!”虞幼窈瞧见了他耳朵,近在咫尺,红得都快要滴血,这红还在往耳根后面,还有脸上蔓延,还以为他是呛狠了,才变成了这样。   那是咳成这样吗?!殷怀玺又觉得,嗓子眼里开始痒了,忍了又忍,这才涌上喉咙的咳意,咽下去了。   总觉得这个话题,太危险了,不能再聊了。   于是,他转了话题:“西面峡谷有一处十分秘蔽的温泉,汤池引了活水,很干净,我派人清理了一番,还撒了药粉,你方才走了不少路,出了许多汗,人也有些累,等到了峡谷,你可以过去泡一泡,解一解……”   声音嘎然而止,殷怀玺耳根处刚褪了的红意,又有蔓延的趋势。   你说你,转话题就转话题吧,怎么偏就转到这话上了,身为一个外男,怎可关心女儿家沐浴上面的事?   太失礼,太孟浪,太轻浮了!!   虞幼窈脸儿也有点红,不过殷怀玺也是在关心她,也不能不领情,就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山风飒飒,不知名的幽香,萦绕在鼻息间,似有若无的徘徊,清幽香软,殷怀玺不敢再乱说话了。   随着虞幼窈长了年岁,他难免生出遐想,但这种遐想只如《洛神赋》一般,是喜爱女子的欣赏,赞叹,情思。   可自从被虞幼窈夸了一句“腰挺好”,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脑中不觉就想到了从前听到的荤段子。   仿佛打开了某一扇新奇的大门,难免就动了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不觉就想到了午夜梦回,在梦中濡湿的裘衣。   殷怀玺暗暗骂了一声——   禽兽!   虞幼窈也才十三四岁,还没有及笄,想什么呢!   心里却有一个魔鬼一般的声音,带了点蛊惑地说:十三四岁怎么了?十三四岁都能嫁人了,长孙皇后,就是十三岁嫁了唐太宗。   另一个冷静理智的声音,反驳道:所以,长孙皇后难承君宠,三十余岁就红颜早逝了。   这下脑中那个带蛊惑的声音,也消停了。   唐太宗后宫无数,也为后世留下了,很多风流事迹,但他生平最爱重、最偏宠的女子,还是长孙皇后。   待长孙皇后去世之后,风流的帝皇,反而不勤后宫了,日日念及与发妻恩爱点滴,越发地勤勉政事。   女儿家早经人事,于身骨有损。   最好满了十六。   虞幼窈可不知道,她就是随口夸了一句,就引发了某人,满脑子颜子废料。   殷怀玺后背很宽厚,手臂托着她时,手臂牵连了背上的阔肌,也随之拢起,上面覆了一层硬肌,使得脊沟处变深,仿佛将她包裹起来,他步履平稳,大约担心她会感到不适,时不时将她往上托。   她乖乖地趴在殷怀玺的背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突然就不嫌弃山道太长,也太陡峭了。   甚至希望,殷怀玺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而事实上,殷怀玺确实走得很慢,很慢,大有要将百里的山道,走出千里的漫长。   过了一会儿,殷怀玺平复了心中糟七糟八的念头:“想不想学骑马?”   “想。”方才与殷怀玺共骑了一阵子,虞幼窈对骑马,也没那么怕了,觉得学骑马其实挺有必要的。   殷怀玺笑了:“一会儿教你。”   大约走了两刻钟,山势平坦了许多,骑马就可以下山,殷怀玺没有主动放她下来,虞幼窈见殷怀玺,腰不弯,气也不喘,走得稳稳当当地,没有一丝勉强,就没有主动要求下来。   虞幼窈看着山道上,一块块虽然凹凸不同,也并不规整,却错落有致,错综布列成了一条蜿蜒通幽的道路,有些好奇地问:“山上的石道都是天然形成的吗?”   殷怀玺道:“也不完全是,老古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帽山上物产很丰富,生长了百余种草药,其中以人参、天麻、灵芝、龙胆、细辛为贵,除此之外还产有核桃,榛子等干果,及一些野物,山下的百姓时常上山弄些山货,药材改善生活,遇路不平,就会凿平,遇路不通,就会开路,世世代代,长年累月,就形成了天然的山道。”   虞幼窈恍然,老百姓们大多喜欢依山傍水而居,只要不是极端灾害,日子都能过得去:“只可惜,我们来得有些早,山上的许多野花都没有开,不然就可以采些山花,回头做些香药,脂粉,香露,野花的香味比家养里,还有干花要更香。”   踏青最好的时节,就是三月三上巳节,和清明节前后。 第814章 洗凝肌   果然!   女儿家还是对花花草草,更兴趣。   殷怀玺若有所思:“等回了襄平城,我带你去游西鞍山,到时候山花遍野,你想采多少就采多少。”   西鞍山,也就隔在连城与襄平之间的鞍山,因为位于鞍山城西,形状很像马鞍子,所以又叫西鞍山,古鞍山城的之名,就是源于此山。   西鞍山铁矿很丰富,自古就是治铁重地。   山中还盛产美玉,奇石,药材等。   大周朝四大名玉之一的屾岩玉,就产自这里,除此之外还盛产七百余种药材,常见的药材,几乎都能在西鞍山里采到。   两人有一搭,没有一搭聊着,大约又过了两刻钟,虞幼窈终于看到了,宛如一条银带的复州河,缠绕着一处峡谷,峡谷里飞瀑流泉,十分震撼。   虞幼窈很激动,一手攀着殷怀玺的肩膀,一手往峡谷指去:“你说的峡谷,就是那里对不对?”   殷怀玺一直在注意脚下的路,尽量往平坦的地方走,也不是担心摔倒,只是免得颠簸,让背上的虞幼窈不适,听到虞幼窈的声音,他抬起眼睛:“嗯,就是那里。”   虞幼窈惊叹不已:“好美啊!”   “你喜欢就好。”殷怀玺之前巡山时,见到景色不错的地方,就会刻意记下,今儿带虞幼窈进山,就是挑了他觉得不错的地方去。   这一路,虞幼窈精神很放松,明显十分满意。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峡谷。   殷怀玺终于放下了虞幼窈   被殷怀玺背了一路,猛地落到实处,虞幼窈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酸麻,连腿也有些发软。   殷怀玺扶了她一把,有些懊恼:“也是我的疏忽,忘了提醒你,换一双厚底的鞋子,你从前没走过山路,方才走了这么久,腿脚肯定是要受罪。”   牛筋的软底鞋,穿着舒适轻便,也灵活,方便走动,但山路不平整,难免有些咯脚,养在深闺的小姐,一双手光莹似玉,白璧无瑕,想来一双细足也如手荑一般,柔若无滑般细嫩,哪受得了山路崎岖?   脚上一吃劲了,连带了腰腿也难受。   他只想着,虞幼窈打小就和许嬷嬷学了舒筋活骨的柔身术,强身健体,身骨很是不错,却没想到这一处。   虞幼窈摇摇头:“也不是太难受,回头让柳儿帮我拿捏一阵,也就没事了。”   柳儿一手拿捏的功夫,是深得许嬷嬷真传。   殷十和春晓,并几个随行的侍卫,在峡谷搭好了几座营帐。   虞幼窈确实有些累了,身上累出了汗,有些不舒服,就想到了殷怀玺提的那处温泉,兴致勃勃地要去泡温泉。   春晓准备了衣饰、香药、点心、果物、干货、茶水等等,一个大箱的东西,和殷十一起带虞幼窈去了温泉州。   峡谷四周耸立了形态千奇的巨岩小峰,沿着巨岩间的一条羊肠小径,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一处小山坳。   山坳四周耸立了岩石,岩上攀满了刺蔷薇,许是靠近了汤泉,山坳里的温度适宜,原本三四月开放的蔷薇花,五颜六色地簇拥在藤蔓枝上,烂漫而绚丽,空气里满是馥郁的蔷薇花香,山岩和蔷薇形成了一个独山、隐秘的环境,有一汪碧泉,宛如镶在山坳里的碧玉石一般。   一眼望去,汤泉水色湛绿,明沙净砾,清澈见底,池底铺了卵石,碧石如玉与水光斗奇,宛若珠玑盛琥珀,却是美不胜收。   美,简直太美了!   难怪殷怀玺会提了这处温泉。   虞幼窈连忙走过去蹲身,掬了一捧水轻闻,不温不烫,闻不见任何硫磺和异味,她低头嗫饮了一小口,不带任何涩苦,反而有一种山泉水特有的清甜,是上好的汤池,其水宜浴宜饮,十分难得。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真是太美了。”   殷十已经在山坳里搭好了营帐。   虞幼窈去营帐里换了一身,抹胸薄纱的裙子,被着一件及小腿的斗篷,踩着地上浑圆的卵石来到汤池边上。   春晓接过了斗篷。   抹胸的裙子,露了手臂,脖子,以及胸前大片的雪玉肌肤,雪萤蚕织成的纱衣,轻盈地覆在她身上,腰间轻盈一束,衬她小腰儿纤柔窄细,楚楚袅袅,越显得抹胸处,玲珑姣好,有一种玉峰雾罩,正是一段巫山云委。   虞幼窈缓缓下汤。   轻盈如雪的雪萤蚕衣,在水面倏然散开,堆砌地裙摆,从在她腰间倏地绽放,宛如一朵水莲花,冰清玉沿,肆意地绽开。   身体乍寒乍暖,虞幼窈一时间有些受不住,过了一小会,适应了温度,就觉得热热的泉水,无孔不入地往皮肉里钻,带了点轻微地酥麻热意,令人全身舒坦。   柳儿蹲在虞幼窈身后,瓢了泉水,替她冲洗头发。   春晓焚了宁心的香药,就地铺了一张席子,上面满了带过来的吃食,茶水等,时不时地投喂虞幼窈。   殷十寻了一处高岩,蹲在上面,警惕着四周。   虞幼窈咽了一颗腌渍的杏仁肉,欣赏着山壁上攀满的刺蔷薇,感慨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温泉泡久了会头晕,胸闷,但虞幼窈并不会,大约是泡得太舒服,她赖在汤池里不肯起来,让春晓五催三请,磨蹭了三刻钟,才肯让柳儿和春晓扶起来,泡了温泉之后,虞幼窈全身筋骨都酥了,浑身绵软无力。   柳儿取了玫瑰香露,帮着虞幼窈推拿了身骨,通筋活络,之后又涂了层润肤的香膏养肤。   穿戴整齐,梳妆完毕,虞幼窈神清气爽,身上残余的酸软也一扫而空。   她兴致勃勃地拎着空掉的食篮:“我们去采些蔷薇花,回头做些香露、香膏、脂粉,还有花饼。”   做香露的蔷薇花,要采那种含苞欲放,将开将开花儿,香气含而不露,做出来的香露,香味才会更加馥郁纯正。   香膏和脂粉,要挑开得正艳的花,颜色才会最鲜艳,纯正。   花饼吃食倒是不挑。   虞幼窈采了不少蔷薇花,之后挑了一捧,开得五颜六色的蔷薇花,这才回到峡谷。 第815章 秘辛   婆子们垒了简易的土灶,正在准备午膳。   虞幼窈没看到殷怀玺,正要问随行的护卫,就听到峡谷外面,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殷怀玺骑马进了峡谷。   他翻身下马,见虞幼窈站在不远处,重新换了一身玉色的窄袖上衣,并绿花绿裙子,裙子上绣了小巧的松叶纹,摆裙盖住了细足,重重叠叠地堆彻在脚边,随着她步履轻盈,裙摆宛如一朵朵,折褶的矢车菊,在脚边轻盈地翻浪着细细地花浪。   宛如深秋的寒霜,薄薄地覆在松针叶上,白中杨绿,绿上妆白,温雅又坚贞。   虞幼窈注意到,他方才在马背上,是一只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捧着什么东西,就忍不住仔细去看。   注意到她的目光,殷怀玺大步走过去:“我方才去山上寻了一株莲瓣兰,是比较罕见的朱砂春兰,”他将一直护在手中的朱砂兰,递给虞幼窈:“虽然山中的野花还没有开放,但兰花已经含了苞,养十天半个月,大约就能开花。”   虞幼窈这才注意到,殷怀玺是连土带根一起挖回来的,用纸包裹了朱砂兰带土的根部,碧绿的箭叶,保护得很好,没有任何损伤。   朱砂兰的中间,已经冒出了三根长长的花茎,上面已经有八九个花苞了,花苞色如渥丹,宛如朱砂。   她几乎可以想象,等花苞绽开,绽放如出莲形的小花,该有多么清滟高贵。   见她久久没接,殷怀玺还以为她不喜欢,连忙道:“山中还有比较常见的建兰和惠兰,你若是不喜欢朱砂兰,我再帮你寻几株其他品种。”   连城这边气候好,山中有不少野生的兰花,以春兰居多。   虞幼窈笑着接过:“谁说不喜欢了,朱砂兰是比较稀有的品种,一般生长在南方一带,北方鲜少见到,也是我运气好,才能叫你寻到一株,”她捧着朱砂兰,低头闻了闻,花茎上的花苞,便是还没有开放,便已经暗香浮动,透了幽芳,不由笑得眉眼弯弯:“我很喜欢。”   她只是没想到,之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看到山中的野花开放,他就特意寻来了一株兰花送她。   殷怀玺松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虞幼窈有些好奇:“兰花生长在山野之间,并不好寻,你是怎么寻到的?”   这么一会功夫,就寻了名品,兰花若当真这么易得,也不会令诸多爱兰人士趋之若骛,千金求取。   殷怀玺神色变得复杂:“我娘喜爱兰花,但南方的兰花,在北境不易成活,很难将养,我爹为了讨我娘欢心,就寻了不少有关兰花的书籍,了解兰花的品种、习性、及生长环境等,经常出入山中寻找各种兰花。”   他也曾听说过,他爹从小的时候,也是天资聪颖,很得先帝喜爱与看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书就脑壳疼,学了一身不学无术的纨绔作派。   思及至此,殷怀玺不由笑了笑:“我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一看书就脑壳疼,他这辈子,连兵书都不会看,怎么就能看进去那些花花草草的书?所以一开始,他跟我念叨这事,我是全当笑话听了。”   虞幼窈一脸不相信:“周厉王打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不会看兵书?”   殷怀玺“哈哈”一笑:“我没骗你,他是真的连一本兵书都没看全乎,起初我娘逼着他学兵法策论,让幕僚们把兵书读给他听,他嫌无聊,学不进去,幕僚管束不了他,我娘没得办法,只好亲身上阵,每日为他读兵书,讲解兵书,在我娘跟前,他也不敢造次,说来也奇怪,我爹这颗榆木脑袋,在我娘跟前就变灵光了。”   虞幼窈有些无语,哪儿当儿子的,说自己爹榆木脑袋,说起自己的爹,没得一点恭敬样子,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每次提起了爹娘,殷怀玺总有许多话:“有一度,我甚至怀疑,我爹一看书就脑壳疼,是装的。”   虞幼窈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后来呢?”   殷怀玺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就问了我爹,我爹就说,他小的时候贪玩,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险些没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后,也伤了根基,变得体弱多病,一看书就会头晕目眩,犯恶心,也是养了许多年,才渐渐好了一些。”   虞幼窈却觉得,这个“贪玩”,未必就是真的贪玩。   宫里受宠的皇子,身边不光有一群伴从,时刻约束皇子的言行举止,其中就有精通武艺的,从假山上摔下来,就能险些没命,这也太疏忽了。   但如果,这不是意外呢?   就说明,当时尚且年幼,还是皇子的周厉王,就已经挡了某些人的路。   那么周厉王打小应该是天资过人。   如此看来,周厉王自请去镇守北境,由一个纨绔,迅速成长为大周朝赫赫有名的战神,也不是没有缘由。   便是荒废了多年,天资好的根儿,也还在那儿。   如此,狗皇帝会对周厉王起疑心,也不是没有原由。   他对周厉王的忌惮,也不是空穴来风。   最终埋下了祸根。   那么,再进一步推算。   周厉王的母妃惠妃,宫中秘史上记载,是出自民间。   但她听祖母提过,出自民间,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惠妃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农女,因姿容秀美,温醇质朴,与先帝性子十分相合,所以极得先帝宠爱。   像她这样的妃子,在宫里应是很难生存下去。   但当时的皇后,而今的太后娘娘,因为伤了身子,多年未孕子嗣,中宫无子,是何等大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需要拉拢皇上。   那么出自民间,不仅大字不识多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对她构不成威胁的惠妃,与她就是天然同盟。   皇后娘娘应理护着惠妃。   可是往深了想,连宫中秘史对惠妃的记载,也是出自民间,其余不详。   足见,这位惠妃便是再得宠,在所有人眼里,也是上不得台面。 第816章 人艰不拆   后宫讲究子凭母贵,惠妃出身低微,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才华,朝中亦无人脉,她的儿子,对宫里其他家世过人的妃嫔来说,应该也不成威胁。   可如果,先帝对这个儿子极其器重,甚至不惜罔顾他有一个,上不得台面,为人垢病的母妃,也要栽培他为储君呢?   中宫无子,后宫只要有子的妃嫔,人人可争那个位置。   先帝有心追究,又能如何?   那也要问朝臣们,愿不愿意让皇帝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宠妃折腾。   皇上要是真疼儿子,就会隐忍下来,以免因这件事得罪了朝臣,以后周厉王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虞幼窈心中扑通乱跳,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种事不能想。   虞幼窈连忙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周厉王的病症,是否是头部受创,导致颅内於血不散之故?”   她对病理也知道了一些。   於血积於颅内十分危险,需要好好将养,时间久了,於血或许会渐渐散去,症状也会减轻,但也有恶化丧命的风险。   殷怀玺不知她心中所想,眼中透了一丝冷意:“确是如此,颅内於血,寻常汤药难以尽化,只能辅以针术,只是我爹当时的情况比较凶险,就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御医,也没有万全把握,御医们又惯常明哲保身,便只能采取稳妥的方法,辅以汤药养之。”   先帝险些痛失爱子,也不敢轻易冒险。   也是因此,先帝对爱子多纵容了一些,难免就纵出了一身纨绔毛病。   虞幼窈猜测,这其中应当还有其他内情,却也知道,有些事最好不要问得太清楚:“那后来,周厉王的病症治好了吗?”   殷怀玺颔首:“治好了。”   虞幼窈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   殷怀玺话锋一转,就道:“男人在面对喜爱的女人时,总带了可笑又卑微的自尊,用我爹的话就是,你娘那可是京兆第一才女,我哪能给她丢人,她亲自教我,那是必须行,不行也得行的那种。”   “你娘,我是说王妃她……”虞幼窈有些紧张,颅内於血最初没有化去,常年累月地於于颅内,再用针散於,危险也会更大。   殷怀玺笑了:“我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爹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也不许我告诉她,他是悄悄命人寻了精通针术的名医,也不知道他是蠢得没脑,还是太盲目自信,一听说对方祖上出过一位药王,也没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医术是否真的高明,就让人在他头上下针了。”   虞幼窈弯了一下唇儿,当年她偶然得了一张从海外来的残方,窥见了膏油的做法,但因为方子残缺不全,制作方法也一知半解,后来做成了之后,也只是在一个婆子身上试用了一下,就直接拿给了殷怀玺用。   殷怀玺也真敢用。   既不怀疑这张残方的来历,也不怀疑膏油做得对不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这么相信一个,学香药不到一年,年仅十岁的小姑娘。   用殷怀玺自己的话,也不知道是蠢得没脑,还是太盲目自信了?   果真不愧是父子俩吗?!   殷怀玺觉得她笑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大约是傻人有傻福,才让他碰见了孙伯这位用针圣手。”   若单论医术,孙伯还在史御医之下,与胡御医不相伯仲,但若论起针术,孙伯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虞幼窈抿着嘴直笑:“那你也挺有福气的。”   殷怀玺竟然觉得,虞幼窈是在拐弯抹脚说他也傻,他不动声色:“能遇到你,确实是我的福气。”   他的腿虽然是孙伯治好的。   但是,若没有灵露,替他调养了受损严重的身体根基,若没有保元丹,为他调理元气,若没有膏油养护他坏了五六年,已经逐渐缩萎坏死的腿,孙伯便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神针术,也治不好他的。   虞幼窈捧着朱砂兰,笑得花枝乱颤:“你寻兰的本事,也是跟周厉王学得?”   口口声声嫌弃自己的爹,却也没少学他。   世间最好的父子,莫过于亦父、亦父、亦朋、更亦子。   殷怀玺“咳”了一声,否认道:“我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只是听他念叨多了,难免也懂了一些,也没刻意学,”他连忙转了话题:“之前巡山的时候,观老帽山的地势环境,便猜测会有兰花,根据兰花的生长习性,寻了这株朱砂兰。”   之前也寻到了其他品种,但野生的兰花,品相不如家养的好,这株是他挑出来,品相最好的一株。   口嫌体正直,说得就是他这样的。   嗯,人艰不拆。   虞幼窈眼里透了一点点狡黠:“我以前没养过花草,院子里的花木,都有专门的下人照料,听说兰花娇贵难养,以后这株朱砂兰就有劳十九哥帮着我养。”   “好!”殷怀玺下意识点头。   接着,就反应过来了。   养兰是个精细活儿,寻一株上品的朱砂兰,可以说是运气好,但若是连兰花都会养,就不是“没刻意学”,“一般懂”,而是内行人了。   殷怀玺轻捻了下手指,觉得有点儿手痒,下意识要去敲她的额头,可瞧着她螓首峨眉,笑得一脸无辜,他就下不去手了。   玉色的上衣,衬得她宛如开在枝头的豆蔻花,亭亭玉立正梢头。   乳白色的花骨朵儿柔若凝脂,晶莹剔透,如玉一般温润,花骨朵的顶端一抹胭脂红,娇艳欲滴,还没有绽放,就已经美到令人窒息。   闭合的花蕾,令人不禁心生遐想,当蓓蕾初绽,殷红微开,花冠乍现,又是何等惊艳?   殷怀玺轻叹一声,抑止不住指尖的颤动,抬起手,指腹轻轻地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拂到她的耳后:“小狭促鬼!”   经常握笔,练刀的手指,覆了一层薄茧,带了点粗砺,轻轻地刮过耳边,带了点颤栗,虞幼窈白玉的脸上,染上了一缕胭脂红,自然地晕开,她忍不住低下头,轻唤了一声:“十九哥。” 第817章 恶毒   殷怀玺每次提及父亲,总是骄傲又得意,口口声声嫌弃父亲,可眼里头,却充满了孺慕和崇拜。   在父亲的影响下,殷怀玺也成长为一个鼎天立地的人。   肯为百姓守疆。   肯为灾民筹谋。   殷怀玺问她:“怎么了?”   虞幼窈摇摇头:“就是有点羡慕你,有一个好父亲。”   殷怀玺见她眼中似带了些许伤感,突然道:“也不用羡慕我,等将来……总归是要改口的,我的,也是你的。”   虞幼窈愕然地瞪大了眼儿,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顿时面颊绯红,捧着朱砂兰一转身:“我,我先回营帐里,把朱砂兰安置一下。”   说完了,也不等殷怀玺回答,就已经踩着小碎步,急步离开,纤细的背影,蔓妙又单薄,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殷怀玺有些懊恼,虽然这都是迟早的事,可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也太过唐突了。   婆子们准备了清淡适口的午膳。   殷怀玺陪着虞幼窈用了午膳,两人在峡谷里漫步消食。   虞幼窈看着不远处的飞瀑流泉,碎玉飞花,美得宛如人间仙境。   她抬头望天,目及所见的,终于不再是囚困她的内院深宅,而是一片天高云阔,广阔无垠的天地。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想,从前在京里的日子,还真是宛如隔世。”   殷怀玺问她:“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虞幼窈点头,转头瞧了殷怀玺:“我好像没和你讲过,你没来虞府之前,我在府中的事,”说到这里,她话儿一顿,想了想才道:“我五岁那年,陪祖母去宝宁寺上香……”   殷怀玺之前听虞幼窈提过这事,就是那次,她误打误撞救了被歹人挟持的宋明昭,自己却磕得头破血流,昏迷了过去。   只是后面的事,她就没再提过。   但是,这么大的事,府里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虞幼窈轻声道:“祖母到处寻不到我,气急败坏地大骂了杨氏,还训了虞兼葭几句,”说到这儿,她没再继续说了,话锋一转就道:“回到府里后,我发了一晚的高烧,祖母担心我,也守了我一整晚,一直等到我退烧之后,才回屋里歇息。”   殷怀玺大约已经猜到了。   杨氏被老夫人痛骂了一顿,肯定会怀恨在心,碍于孝道,她也不敢对老夫人不敬,但拿捏一个丧妇长女,却是轻而易举。   虞幼窈脸上带了一点恍惚,声音清淡:“醒来之后,丫鬟过来禀报,说大老爷过来看我了,我那时很高兴。”   殷怀玺却心疼得一抽一抽地。   那几年,虞老夫人卧病在床,几乎汤药不断,杨氏掌了家,又生了嫡子,和虞宗正感情正浓,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老夫人再疼孙女儿,也是分身乏力。   杨氏除了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继女,在虞宗正跟前挑拨是非,让本就不喜嫡长女的虞宗正,认为嫡长女娇蛮跋扈,出手教训虞幼窈,也是轻而易举。   连身为父亲的大老爷都觉得,大小姐娇蛮跋扈、顽劣不堪,府中的下人见风使舵,虞幼窈的恶名,自然就传得满府皆是。   果然!   虞幼窈嘲弄地笑了笑:“虞宗正一点也不在意我磕坏了头,高烧了一晚,反而气急败坏地斥责我。”   提及此事,她脑中便又浮现了当时的情形。   得知“父亲”过来了,小幼窈很高兴,穿着单衣,就连忙让下人扶到了外室。   虞宗正一见她就怒声斥责:“你祖母,怜你母亲早亡,这才将你接到跟前教养,没成想,竟纵得你娇蛮跋扈,欺负身体病弱的妹妹,还将病弱的妹妹推倒在地上,导致妹妹受了惊吓。”   小幼窈额头上缠着渗了血的白纱布,因为失血过多,小脸儿白惨惨地,愕然地望着“父亲”。   她小嘴儿一瘪,眼里盛满了泪,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梗着脖子:“我没有欺负她,更没有推她,我煞住脚了,她没有摔倒,是我自己摔了……”   虞宗正见她死不悔改,勃然大怒:“你还狡辩,是不是你说,你三妹妹装腔作势,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知道作给谁瞧?和你娘一样坏,我讨厌你,这话是不是也是你说的?”   小窈儿百口莫辩,张了张口,想说:   明明是虞兼葭的丫鬟以下犯上,对我阴阳怪气一通指责,我才忍不住怼了几句,这才和虞兼葭发生了口角。   可紧跟着,虞宗正就怒声道:“你仗着祖母的宠爱,欺负嫡妹,不敬继母,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小幼窈儿呆呆地着,虞宗正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怒火,对她头上的伤视而不见。   虞宗正“啪”地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你祖母疼你一场,可你竟这般不懂事,明知道祖母身体病重,是强撑了精神上了宝宁寺,还到处乱跑,让祖母担惊受怕,连病情也加重了。”   对于这件事,小幼窈无力反驳,缓缓低下了头,豆大的泪水,宛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滴落在鞋尖尖上。   无声无息!   她的低头,在虞宗正眼里,杳然成了心虚,一时间怒火更盛:“分明是你自己不懂事,到处乱跑,这才磕伤了脑袋,却把错处推到继母和二妹妹身上,累得继母和妹妹受长辈责骂,你小小年龄便如此恶毒……”   咆哮的声音,像凿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凿进了小窈儿的耳里头。   小幼窈磕伤了脑袋,听得脑袋疼得直发晕,纱布上的血,渗得越来越多,她低着头,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小身子也有些发颤。   但虞宗正没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并没有在意,又或者是,在虞宗正眼里,小幼窈痛苦的样子,反而成了她心虚,害怕的证据。   小幼窈也一直撑到虞宗正骂完了,拂袖离开后,才晕过去。   小幼窈没有晕多久,就醒过来了。   她到底年幼,被父亲骂了一通,心中很难受,也有些不愤。 第818章 衬托   小幼窈想去问一问虞兼葭,她分明没有推虞兼葭,为什么父亲会认为,是她推了虞兼葭?   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甚至还会继续惹怒父亲。   但是,小幼窈不想被人冤枉,不想让所有人认为,她是一个恶毒的人,不墙南墙,不死心,就算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要问一个明白。   哪怕这其实并没有意义。   可她从小就是一个固执又倔强的孩子,除了会对疼爱她的祖母撒娇卖乖,就算对虞宗正也没有服过软。   不被偏爱的孩子,要么自己为自己出头,撞得头破血流,至少旁人不会轻贱你。   要么委屈忍耐,卑微到尘埃里,任人践踏。   她的母亲是原配嫡出,她是府中的嫡长女,她凭什么要卑微、懦弱,任人践踏?   小幼窈一个人跑去了主院。   却在主院一个小院外面,听到了杨氏正在和身边的李嬷嬷说话:“老爷从安寿堂里出来了吗?”   李嬷嬷连忙道:“刚出来不久,这会儿回了书房处理公务,听安寿堂的下人们说,大老爷把大小姐狠狠地斥责了一顿,那声音是隔了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亏得老夫人还昏迷着,不然老夫人哪能乐意。”   她学着大老爷的口吻,鹦鹉学舌一般她将虞宗正骂虞幼窈的话,说了一遍。   杨淑婉被她怪腔怪调逗得,捏帕掩嘴“咯咯”直笑,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当真有老夫人护着,我就拿她没有办法?左不过一个丧妇长女,解决她的方法多得是,也就见她还有点用处,让虞清宁与她闹腾,两人鹬蚌相争,整日闹腾烦人,倒显得我们葭葭,虽然身体病弱,却是难得乖巧又懂事,聪明又可人,成了家里最出挑的姐儿,老爷难免要多怜爱几分。”   大户人家姐儿多,谁好谁坏,那都是对比出来的。   李嬷嬷深以为然:“还是夫人高明。”   杨淑婉微微一叹:“葭葭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被我这个当娘的拖累了身子,我总归是要多为她谋算一些,以免她将来被身子连累了名声和前程。”   也是她当初未婚先孕,为了延迟生产,喝多了保胎药,这才让葭葭得了弱症。   哪家会喜欢一个打胎里就带了弱症的病殃子?   这个病殃子,还需要用不少金贵药材养着,时间久了,难免就要遭人嫌弃,下人们也难免要嚼舌根。   府里人多嘴杂,难免有嘴碎的,姐儿们名声,起先是从府里传出去的。   李嬷嬷笑眯眯道:“现在大老爷疼爱三小姐,嫌弃都冲着大小姐去了,下人们嚼舌根的对象,也都换成了大小姐,外人也只知三小姐体弱一些,再仔细养几年,三小姐身子也能越养越好,将来铁定能有个好前程。”   老夫人虽然是长辈,但大老爷才是一家之主,下人们惯会见风转舵,三小姐得宠,自没人敢嚼弄三小姐,再有大小姐衬托着,好名声那都是三小姐的。   杨淑婉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蹙了一下眉:“对了,我听说,为姐儿们开蒙的女先生,时常夸赞虞幼窈?”   姐儿们三岁就要学规矩,顺带启蒙认字,五岁学文章、练字,七岁要学教条闺范。   李嬷嬷点头:“是夸了几回。”   旁的不敢多说了。   杨淑婉冷笑了一声:“什么有娘生,无娘养的下贱东西,也敢处处与我的葭葭争抢风头,也不看看,小命是捏在了谁的手里,改明儿你去打点一下女先生,告诉她,我们大姐儿,叫老夫人娇惯了性子,养了一身娇蛮跋扈,顽劣不堪的脾气,让女先生平时多【关照】一些,切莫惊动了老夫人,累得老夫人操心。”   她刻意加重了“关照”这两个字,语气里透了瘆人的冷意。   躲在拱门后面的小幼窈,生生打了一个哆嗦,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儿,满脸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小幼窈明白了。   娇蛮跋扈,顽劣蠢笨,不堪教化,能衬托虞兼葭的小幼窈,才是杨氏想要看到的,不然杨氏不会放过她的。   小幼窈大气也不敢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小院里彻底没了声音,小幼窈才惊慌失措地跑回了安寿堂,冲进了祖母屋里,要找祖母。   可她看到祖母灰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满室子都是苦涩的药味。   小幼窈呆住了。   祖母向来精明,让她疏远主院,怎么可能不知道杨氏对她不怀好意呢?   可知道又能如何?   祖母卧病在床,杨氏掌了家,父亲偏心杨氏,连安寿堂里的动静,都能一字不差地传进杨氏耳里,可见安寿堂里也有杨氏的人。   杨氏生了嫡子,只要明面上没有错处,父亲就会护着她,祖母也拿她没有办法。   就如今日,祖母昏迷了,虞宗正就敢明目张胆地进了安寿堂,对她一通责骂。   祖母总有护不住她的地方。   而且!   祖母已经病成了这样,她不能再叫祖母操心了。   只有祖母身体好起来,她才有倚仗。   她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小幼窈握了握拳头,心想:小幼窈啊小幼窈,你以后再也不要妄想,用课业来讨好父亲,没有用的,你只有按照杨氏所希望的那样,衬托虞兼葭,杨氏才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她低下头,豆大眼泪,一颗颗地滴到地上。   小幼窈学会了装疯卖傻。   在课堂上也不敢用功,因为她知道,杨氏收买了女先生,一旦她有用功的迹象,女先生一定会想法子磋磨她。   杨氏也会挑唆父亲寻她麻烦。   可是她整日里不用功学习,又担心会惹了祖母不喜,所以她又学会了,刻意去讨好祖母。   祖母喜欢她胖乎乎的样子,她就努力多吃半碗饭。   祖母喜欢她讨巧卖乖的样子,她就努力去做。   她装成了还没有开知识的懵懂样子,这样祖母就不会觉得她不懂事,蠢笨,而是知识开得比旁人晚些。   这世上有大器晚成,贵人语迟的说法,很多长辈认为孩子知识开得晚些,也无伤大雅。   窍子一开,比谁都聪明。 第819章 永以为好   她偶尔,会在祖母跟前,露一点小聪明,所以祖母对此一直坚信不疑,对她疼爱不减。   可她只是不用功,并不是真傻。   那场噩梦,对她冲击虽大,但“周令怀”和许嬷嬷相继进府,才是她改变处境的契机。   她在府里不再是孤立无援,身边有了一个与杨氏、虞宗正他们没有任何干系,真真正正只会照顾她一个人的人。   这个人,是打宫里出来的,有一身的本事,可以让她在后宅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正立起来。   人人都觉得她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学东西比旁人快。   却没人知道,她从前没有用功,却不是真蠢,暗里也学了一些。   她和虞兼葭一起发了一场高烧,虞兼葭身体病弱,都去上了家学,她为什么迟迟不去家学?   她难道不知道,会遭到父亲的责骂吗?   这种事她以前经历的还少吗?!   因为她在等机会啊!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机会却是生生消耗了,她和虞宗正之间仅剩的父女情分,可最终她还是达成了目的。   光明正大地用功。   她身边有许嬷嬷这个体面人,杨氏那些腌臜的手段,就不敢往她身上使,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朝不保夕,只能靠装疯卖傻才能自保的小幼窈。   她的课业越好,虞宗正就会对她越满意。   杨氏也不能再轻易挑唆虞宗正了。   所以啊,她如饥似渴地吸取了,自己从前没有用功学过的东西,任凭许嬷嬷将她每日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虽有抱怨,却无埋怨,虽有辛苦,却无退缩,所以她学得比旁人快,比旁人多,也比旁人好。   提及了从前的事,虞幼窈语气十分复杂:“你初进府的时候,我也是刻意亲近你,”她低下头,声音透了微微的涩意:“我不是故意想骗你,我想活着,好好地活着,不想被任何人摆布,更不想让任何人拿捏。”   殷怀玺进府第一日,就察觉了府里的微妙。   很多事情经不起推敲。   单从长安才一进府,就听说了虞大小姐娇蛮跋扈,就能知道,身为丧妇长女的嫡长女虞幼窈,看似尽得了老夫人偏宠,却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   虞幼窈声音闷闷地:“你会不会觉得,”她有些说不下去,却还是倔强地问:“我故意利用你?”   殷怀玺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   纤细单薄的身段儿,在他的怀里瑟微轻颤,他心中一揪:“那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心的,”似是怕他误会,虞幼窈抬头看他,眼里头瞬间蒙了一层雾气,急声释道:“我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这跟我对你好没有冲突,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表哥,是比大哥哥还要亲近的兄长。”   见她脸色有些发白,殷怀玺心疼不已:“你当我为什么要悉心教导你?是吃饱了撑着了闲得慌吗?我看起来,是那种喜欢自找麻烦,多管闲事的人吗?”   虞幼窈怔然地看着他,眼中的泪雾,沾湿了眼睫,泫然欲泣,却又倔强地强忍了眼泪。   殷怀玺轻笑一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   有真心换来的真心,怎么能是利用?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明白了,你将木瓜投赠我,我拿美玉作回报,不是仅为答谢你,珍重情意,永相好!   你以真心相待,我当以真心加倍回敬。   殷怀玺又笑了一声:“懂了吗?”   虞幼窈扑进他怀里,小声道:“懂了。”   殷怀玺从她腰间取了白帕,轻柔地为她拭去沾在眼睫上的湿意,瞧她红了眼眶,眼周生晕,眼角含娇,分明是一副娇楚柔弱,惹人怜爱的样子。   他强忍着心中唐突的念头:“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嗯?”   虞幼窈轻轻“嗯”了一声。   倒也不是她胡思乱想,只是想到从前在虞府里,因为诸多原因,连外出都不能随心所欲,突然就有种恍惚的感觉。   殷怀玺握住她的手,将手帕塞进她手里:“不是要学骑马吗?现在就教你。”   虞幼窈终于破涕为笑:“好啊!”   殷怀玺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却仿佛紧张存在的汗意。   峡谷地势比较平坦,而且地占也大,学骑马也算合适,殷怀玺特地为虞幼窈准备了一匹比较温驯的小马。   马儿通体雪白,神骏非凡。   殷怀玺向她介绍:“这是北狄的雪山马,因通体洁白如雪,又生活在比较寒冷的高原一带,而得了此名,北狄有三种血统最高贵的纯血马,十分珍贵,雪山马就是其一,它不仅神骏美丽,而且身形矫健,动作灵敏,奔跑速度快、持久力强,爆发力也很强悍,重要的是它还十分温驯。”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顿。   接着,就又道:“听说,最高贵美丽的雪山马,只有北狄最优秀、最美丽的女子才能拥有。”   北狄是一个尊崇强者,崇尚实力的部落,最高贵的纯血马培养不易,只有最厉害的勇士,最美的草原明珠才能得到。   这是身份实力的象征。   想来这匹马也是得来不易,让殷怀玺花了不少心思。   殷怀玺将这匹雪山马送给她,是否也代表,在他心里,她是最优秀,最美丽的明珠,能配得上雪山马的女子呢?   虞幼窈很高兴:“它好漂亮啊!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殷怀玺颔首:“当然可以,这是专门驯养好的马,很温驯,只要不恶意伤害它,它也不会伤人。”   虞幼窈连忙上前抱住马头,摸了摸马儿头上的鬃毛,如她想象一般顺滑,马儿感受到了她的喜爱与善意,轻轻蹭了蹭虞幼窈。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殷怀玺摇摇头:“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虞幼窈轻轻摸着马鬃,想了又想:“就叫雪山吧,我觉得这个名儿很适合它,离开了草原,它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雪山,也不再是北狄的雪山马。” 第820章 就,很好看   殷怀玺一默,但见虞幼窈期待的眼儿向他看过来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捧场道:“挺好的,就叫雪山,属于你的雪山。”   雪山马,是属于北狄。   雪山,只属于虞幼窈。   其实吧,这个名儿似乎好像,也还不错。   虞幼窈得了好马,又取了一个自认为不错,其实偷懒的好名,就想到了殷怀玺翻身上马,策马狂奔的画面,心中陡生了一种豪情飒飒。   她抬脚踩到马蹬上,双手扶着马鞍,本就身段柔韧,力气也不小,双腿一使力,就翻身上了马,倒也有那么几分利索劲。   殷怀玺之前教过她骑马的姿势,虞幼窈坐在马背上,双脚用力蹬紧了马蹬,身体微微前倾,着力于双腿,双腿夹着马腹,很快就调整好了身姿,高临下地看着殷怀玺,扬起笑容,笑得神采飞扬:“我骑马的姿势对不对?”   “很对。”殷怀玺上前牵着马缰:“我先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你先适应一下骑马的感觉。”   他轻拍了马腹,马儿打了一个响鼻,砸了砸马蹄,就“哒哒哒”地绕着峡谷平坦的地方,缓缓地行走。   小马没那么高骏,高度正好合适,马背较宽一些,虞幼窈是初学者,马鞍用了木制,上面包着软为柔软的皮子,里面填充了绒毛,前后翘起,中间低凹的部分,很适合坐骑,坐得久一些,也不会磨到了大腿。   殷怀玺道:“木质马鞍较软一些,等你习惯骑马之后,玉质的马鞍更适合奔跑,也不会那么累。”   将玉石打磨成小珠子,小玉块,镶在马鞍上,人坐在上面时,虽然并不柔软,却能缓解长途奔跑带来的疲惫,玉质细腻,滑润,也不会伤到胯部。   他的马上就配了一副玉质马鞍。   之前虞幼窈有些坐不惯,所以这次就换了木质。   绕着峡谷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虞幼窈就已经渐渐适应了骑马,身体自然放松,也不像之前紧张了。   殷怀玺将马缰拿给了虞幼窈,让虞幼窈自己走。   大约又走了一会儿,殷怀玺突然拍了一下马腹。   马儿嘶鸣了一声,陡然撒开了脚蹄子,开始慢跑。   “啊……”虞幼窈惊呼了一声,顿时花容失色,身体下意识后倾,用力地扯住缰绳,宽皮的缰绳,勒得手掌一片热辣,隐隐作痛。   但马儿非但不停下来,反而越跑越快,她惊慌地叫:“雪山,不要跑,快停下,雪山啊啊不要跑啊……”   “吁、吁,雪山慢点,不要跑……”   “十九哥,你、你快让雪山停下来……”   “……”   殷怀玺只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低笑了一阵,扬声道:“身体微微前倾,不要后仰,眼睛不要盯着马头,要看着前方的路,双腿用力夹着马腹,用力踩着马蹬,这速度,就不会被甩下来,也不要死命拉马缰,左边有障碍物,就用力往右边拉马缰,让马儿避开障碍物,还有不要紧张……”   到底坐了几回马,虞幼窈有些经验,加之殷怀玺还在场,虽然有些害怕,也不至于失去理智,雪山跑得也不是很快,她听了殷怀玺话,试着调整坐姿。   殷怀玺一开始还很淡定,心里想着,这种程度的速度,随便怎么骑,也不至于从马背上摔下来,有他从旁盯着,万一要摔了,他也能赶在虞幼窈摔下来之前,把她接住了。   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事实上,骑马这事儿,跟马儿跑得快不快,安不安全没啥关系,跟骑上马背上的人有关。   甭管你多有经验,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儿,简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地往你心里头钻。   所以,殷怀玺每当听到虞幼窈惊呼,不觉就摒住了呼吸,听到她大叫,背脊不觉就紧绷起来。   看着她死拉着马缰,左扯一下,右拉一下,马儿在峡谷里乱冲一气,更是心惊胆颤。   眼神儿更是一眼不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恨不得立马飞身上前,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对她说:“不学了,咱不学骑马了,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虞幼窈折腾了差不多两刻钟,终于摸索出了那么几分感觉。   殷怀玺却仿佛身体也被掏空了,脑袋发晕,两眼发直,耳朵里嗡嗡直响,双腿阵阵发软,背心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恍惚之下才惊觉,内里的衣衫,也不知道湿了几遍。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块大石,虞幼窈骑了这么一会马,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路障,顿时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去扯马缰,左一下,右一下,乱没一个章法,马儿非但不停,反而径直向前冲去。   虞幼窈惊叫了一声:“十九哥,我拉了马缰,雪山它怎么还往前冲,啊啊,撞上了,十九哥,救命啊……”   皮质的马缰,带了韧性,被虞幼窈扯紧,离石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雪山的前蹄陡然抬高起,身体后仰,扯紧的马缰,陡然一松。   虞幼窈身体不稳,身体一歪,就栽下了马腹。   殷怀玺脑子一懵,身体比脑袋更快反应,一个驴打滚上前,抱住了虞幼窈,做了一回垫背。   他算计得分毫不差。   虞幼窈正好落在他怀中,他一手护住虞幼窈的头,一手护住她的腰背,将她紧紧地护着怀里,就地滚了两圈,缓冲了虞幼窈下坠的力道、趋势,以免她叫冲力伤到了。   而护在她脑后腰背上的手臂,则替她挡住了地面上的坚硬,让她分毫不损。   虞幼窈紧绷着有些发白的小脸儿,闭紧了眼儿,眼睫因为害怕,止不住地乱颤,许是受到了惊吓,单薄纤细的身段儿,在他怀里颤栗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虞幼窈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殷怀玺一截脖颈。   他皮肤很白,和女儿家,宛如珍珠一般莹白柔润的白不同,是一种宛如骨石一般的冷白,给人一种冷硬、坚韧的感觉,脖子上凸起喉结,上下滑动着,向她展示了,男女身体构造的迥异之分。   就,很好看。 第821章 小王妃   虞幼窈面红耳赤,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殷怀玺接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没有让她受到一点伤。   而且,她竟然趴在殷怀玺身上。   “是不是吓到了?”殷怀玺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平躺在地上,下巴搁在虞幼窈的头顶,微一低头,就能吻她幽香的发顶,她用了玫瑰花露,大约是骑了一会儿马,身上出了汗,香露味道一下就发散开来,凑近了闻,却是丝丝入扣,缠绕鼻翼,沁人心脾。   他喉咙滚了滚,就有些口干舌躁,连忙问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虞幼窈又羞又急,一边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一边问:“刚才尽顾着护我,你有没有事?”   软玉温香盈了满怀,骤然离开,殷怀玺有些怅然若失:“我是习武之人,皮厚肉糙,耐摔耐打,能有什么事?”   虞幼窈有些不放心:“既然没事,那你怎么躺在地上不起来?”   殷怀玺不好说,教她骑个马,简直比他自己骑了一天马还要累。   简直是身心俱疲惫。   他只好道:“我在看风景。”   这个回答一听就不走心,虞幼窈学着殷怀玺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上云卷云舒,峡谷远处的山岚连绵绝,突然觉得,这么躺着看风景,似乎也挺不错。   殷怀玺愣了一下,偏头瞧她就躺在他身边,一掌之隔的地方,他甚至还能闻见,从她身边发散的玫瑰花香。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她就在身边,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过?   殷怀玺连耳根也红了,清了清嗓子:“咳,第一次学骑马,感觉怎么样?”   虞幼窈习惯与人说话时,看着人说话,就偏头看他:“挺好的,就是有些害怕紧张,也有些不习惯,总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她突然想到,方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殷怀玺给她做了垫背的情形,就笑弯了唇儿:“不过摔了一次之后,突然就不害怕了。”   未知才会使人害怕。   摔过了一次,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而且,有人会在她摔下来之前,接住她,避免她受伤。   殷怀玺与她对视了一眼,被她明亮的眼儿,看得心虚,连忙转过头去看天:“克服了恐惧和紧张,再多练几次,就能学会骑马,你、学得还挺快的,”他连忙,从地上起来:“我们趁热打铁,再练练。”   虞幼窈没好意思说,方才骑了半个时辰的马,这会儿有些累,尤其是双手,因为紧勒了缰绳,也有些疼了。   不过学东西,哪儿能不吃苦?   虞幼窈也没矫情,这次倒是比上次要顺利一些,她自己拉着马缰,绕着峡谷走了一圈,殷怀玺拍了马腹,马儿开始慢跑,虞幼窈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只要保证自己不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胡乱去拉马缰。   练了半个时辰的马,虞幼窈已经可以在平坦的路面上,自己骑着马慢跑。   等回到普明禅寺,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谢老太太见外孙女儿,眉目间虽然带了些许疲惫,但心情却是不错,就知道今儿玩得高兴,也就没说什么。   到了第二日,谢老太太和王氏就陪着虞幼窈一起上山。   虞幼窈不想半途而废,要继续学骑马。   殷怀玺知道她昨儿练马太久,筋骨有些酸疼,只让她练了半个时辰的马,就不让她继续练了。   在普明禅寺盘桓了三日,虞幼窈骑马已经像模像样,殷怀玺总不算不用担心她慌张坠马了。   回到驿站后,就听说四大家联同当地富户轮流办粥棚,赈济灾民,李大人调动了官府人力,协助流民收容营里的幽军,已经开始转移灾民。   虞幼窈半悬的心终于放下了。   连城算是辽东三省第一批施行“国策”的地区,对北境安置灾民,推广“国策”有一定的先驱和代表作用。   同时,也决定了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相关工作的展开和安排。   所以,殷怀玺犹为重视。   他是打了巡边,视察的名义来了连城,又接下了安置流民的活,也不能一直呆在连城。   连城附近的县区,如丹东、鞍山县、辽东山区一带受灾轻,资源丰富,适合养蚕的地区,他都要亲自巡视、考察,并且亲自参与协助当地官府、士绅、富户,安置流民的相关事宜。   有了连城前车之鉴,又有朝廷颁发的国策,加之武穆王在北境的威望,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虞幼窈在连城这边也没闲着。   国策颁发下来后,越来越多的商贾过来寻找商机。   商人们都知道,韶懿郡主和武穆王主张安置流民,引进外来商贾,也都带了大批物资过来赈济灾民,探一探路。   同时,也为自己将来在辽东三省积赞一些人脉、名声,累积一些资本,顺带向韶懿郡主和武穆王示好。   商人们带了诚意过来,大大缓解了北境物资缺乏的窘境,殷怀玺也投桃报李,派了自己军中信任的军师过来与商人接洽。   虞幼窈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可当殷十领着他进屋后,虞幼窈顿时愣住。   这人生了一张国字脸,留了络腮胡,长得虎背熊腰,高壮魁梧,穿了一身青灰色的短打,不像一个谋士,倒像是上阵杀敌的将领,全身上下都透了豪迈和粗犷。   他一进屋,就大步上前,“砰咚”一声,单膝用力砸到地上,低头拱手,声音洪亮道:“属下黄文献,见过……”小王妃三个字,差一点冲出喉咙,在喉咙里滚了滚,又生生咽了下去,改成了:“郡主。”   虞幼窈忍不住看向他的膝盖,都替他膝盖疼,实在没想到,黄文献竟是这样的黄文献。   也知道这是军中将士,表达对一个人敬重的礼数。   殷怀玺身边门客、幕僚、谋士、军师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但能被殷怀玺外派办事的,肯定是其中最得力,最受信任的人。   因此,惊讶归惊讶,虞幼窈反应却是不慢,连忙起身,走到黄文献面前,弯腰起手,做了一个虚扶的礼数:“黄、黄军师快快请起……” 第822章 北境发展   黄文献连忙道:“黄某忝为殿下军中一员末将,礼不可废。”   况且,他跪得那是郡主吗?   分明是未来的小王妃啊!   军师有名位,无实权,却都有功名在身,有见官不跪的特权,黄文献见了她后,可以直接拱手作揖,行文人礼,倒也不必武将那一套。   虞幼窈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黄军师,是军中元老,辅佐定王与武穆王镇守北境多年,劳苦功高,是武穆王府的坐上人,自然也是我的坐上客。”   黄文献也是个痛快人,见她不摆郡主的谱儿,着实松了一口气:“末将斗胆托大,便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双双落座。   黄文献给虞幼窈算了一笔:“丝茶盐瓷,是大周朝的主要产业,尤其是丝绸,更是深受海外诸国的喜爱,每年通过海上贸易的丝绸,能达到三十万匹,一匹普通的丝绸,在大周朝能买五两银,在海外能买到二十两银,更别提那些更精美的丝绸……”   他嘴巴叭叭地,把算盘打得啪啪直响,从江南、云贵,河南拢共有多少织机,每季能产多少丝绸,每匹丝绸成本价多少。   最后得出结论:“江南、云贵、山东河南一带,约有三十多万张织机,日夜不停地织丝,每年大约能产五十万匹丝绸,大周朝每年丝绸的收益,能达千万余两。”   虞幼窈知道丝绸利润高,却也没细算过这笔账:“这几乎是大周朝整年的开销了,盐、茶、瓷的收益,应是也不比丝绸少,加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税收,为什么国库还收不敷出,年年都在填补亏空?”   黄文献笑了:“抛开海上贸易风险大,常有倭寇,海盗劫船的损失,余下的收益被底下的官员们层层盘剥,最终真正能进国库的,也只剩三成左右了。”   浙江都司与倭寇、海盗们互相勾结,被劫的商船,形同是浙江都司“上贡”给海盗倭寇的份额。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可真是贪得无厌。”   黄文献深以为然,继续道:“柞蚕食量大,过度养蚕会破坏山林环境,考虑到持续发展,必须控制养柞蚕的数量,如此一来,柞蚕丝的产量,其实很有限,不过沿海一带气温适宜,我建议从浙江一带,引进优质的桑树苗,在不适合耕种的地方种桑树。”   黄文献就是辽东人,对辽东很了解,从前也去过浙江,了解过浙江地貌环境,有了事实依据,才敢说这番话来。   “桑蚕食量少,需要家养,桑树长得快,几乎三五年就能成树,柞、桑两蚕兼养,不仅能大大提升辽东一带蚕丝的产量,也给了柞树林一定的生长空间,好的柞树,才能产出质量最好的柞蚕丝。”   虞幼窈对黄文献有些佩服了,这人脑子是真活泛,人也是真精明,心里总有一笔账,于是也不急着搭话了。   果然!   黄文献话锋一转,又继续道:“就目前辽东一带的养蚕规模,拢共可预设五万张织机,每年可产近十万匹丝绸,柞蚕丝优于桑蚕丝,价格也高了近倍,利润十分可观。”   大周朝还是以桑蚕丝为主。   柞蚕丝产量更少,一般用于兵甲制作,及一些高奢丝绸供给上层人士,寻常人几乎是摸不着的。   也因此,柞蚕的利润高于桑蚕。   也不是说,桑蚕不如柞蚕。   桑蚕里也有许多贵蚕,如雪萤蚕,琥珀蚕等,产出的丝绸弥足珍贵,每年不到百匹,几乎全进了宫里。   虞幼窈若有所思,桑蚕在辽东沿海一带大有可为。   黄文献道:“等辽东一带的蚕业发展起来了,就能再增五万张织机,桑蚕发展出了规模,可再增五万张织机,以桑树的成长速度推算,最多五年,辽东一带的织机数量,至少能达到十五万张。”   收容了流民,辽东一带不缺人口,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虞幼窈有些惊讶:“浙江一地出产的蚕丝,已经占了全国总产的半数之多,辽东一带养蚕规模若能发展起来,可以与浙江一较高低了。”   她之前倒是没算这笔账。   黄文献点头:“旱灾是灾难,也是机遇,借着“国策”,大肆发展蚕业,与蚕业相关的丝、织、印、染、裁、绣等等,几乎能带动整个北境,柞蚕丝是军需,需求量大,丝绸可以远销海外各国,取换他国的特色物品,及食粮、香料、药材等等。”   虞幼窈注意到,黄文献是主张将大周朝的丝绸远销他国,换取他国资源,如此一来就能避免,大肆发展养蚕,导致粮产降低,物资缺乏的境况。   也杜绝了北境过度商化,导致商比民贵,民比商贱,商人反过来欺压百姓,生产力降低,粮产降低。   确实是深谋远虑。   她之前忧心的问题,也都考虑进去了。   黄文献又道:“番薯产量高,也贱活,少许的田地,就能收获大量的粮食,在自给自足的情况下,大力发展蚕业,大有可为。”   若韶懿郡主没能种出番薯,那么北境首先保证的是粮产,但北境地广人稀,粮食产量低,就需要调动大部分人去耕种,以保证出产的粮食,能养活当地的百姓,甚至是军需,就没有人手去养蚕了,发展商业了。   说白了,北境的发展都是建立在番薯的基础上。   包括收容流民,安置流民,推行国策,甚至是后来与士绅们交锋,番薯都是幽军无往不利的底气。   黄文献这一席话,是拢括了北境未来的发展趋势。   虞幼窈心中有底了:“照你的意思,辽东一带若要引进外来商贾,要优先和丝绸、粮产相关的行当?”   外来商贾,多是冲着她和殷怀玺来的,不少商贾带了大批物资过来与官府接洽,甚至还通过官府,给她和殷怀玺送了“孝敬”,朝廷颁发了国策,大批的物资涌向了北境,官府不敢擅作主张,需要她和殷怀玺来周全。   但北境发展未明,商贾们的示好还需谨慎处之。   白占好处的事,她和殷怀玺都做不出来。 第823章 弊患   黄文献道:“是也不是,人口是发展的先决条件,北境人口增多,各种物资消耗也会增多,对商人来说,这就是商机。”   他顿了一下话,又说:“北境有两条向外输出的商道,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这其中的庞大利润,令各地的商人更是削尖了脑袋,赌上了身家,也想掺合一脚,引进财力雄厚、渠道广的商贾,也很有必要,这是牵制、甚至是削弱士绅的大好机会。”   敢掺合茶马古道,丝绸之路的生意人,本身就已经备具了和士绅相争的资本。   之前碍于商帮势力太大,插足不进,如今朝廷颁发了国策,他们打着“赈济灾民”、“推行国策”的一应旗号,携着物资过来,首先韶懿郡主和武穆王,就要承这一份情,相当于给自己找了强有力的靠山。   赈济灾民的大好名声,就是他们立足的名望和基础人脉,足够他们顶着商帮的压力,在北境打开局面。   虞幼窈点头:“看来朝廷颁发了“国策”,也算彻底打开了北境固步自封的局面,迎新了新的发展契机。”   黄文献深以为然,又道:“不过大力发展经济有利有弊,要保证外来商贾与武穆王府和北境发展利益一致,那么我们在其中就要占有一定的主动权,绝不能将主动权,交到外来商贾手里,万一外来商贾与当地士绅勾连,反而变本加厉。”   就好比,武穆王将最好的养蚕场留给了小王妃,并且让她独占了一百万亩山林,她和当地散户联合、外来商贾、当地士绅,三方各为利益,形成了良好竞争和制衡局面,一旦哪一方想要打破这一局面,都过不去她这一关。   包括连城、丹东、辽东山脉一带主要蚕地区,她几乎都掺了一脚。   她成了操控全局的人,代表的也是武穆王及北境的利益。   虞幼窈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全。”   黄文献话锋一转:“我听闻,谢府的生意领域涉足很广,北境未来的发展前程,少不了谢府从中出力,便有劳郡主为末将引见一二。”   身为武穆王麾下的军师,还有功名在身,他想要见谢府的人,并不需要虞幼窈引见,直接派人下了贴子,谢府就得乖乖携上厚礼,毕恭毕敬地亲自登门请见。   可见是给足了虞幼窈的面子。   虞幼窈明白他的意思,想要在商业领域掌握一定的主动权,与财力雄厚,渠道庞大的谢府合作,是不二之选。   黄文献是冲着谢府来的,于是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大舅就下榻在驿站里,命人过去通传一声,便直接让他过来便是。”   黄文献口口声声以“末将”自居,可军师在军中地位超然,直接受命于军中首将,他对谢府礼遇,谢府却还要守尊卑礼法。   “多谢郡主。”黄文献虽然是读书人,却是上过战场,有些不拘小节,倒不是很在意尊卑礼数。   他也特意了解过,谢府行事豁达、正派,与他脾性相合,自然要另眼相待。   谢府雄厚的财力,庞大的渠道,又有和小王妃这一层关系在,这都是他们分化士绅利益,削弱士绅势力的有力筹码,更是发展北境的基石。   这样看来,谢府对北境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便是礼遇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黄文献这个人,更看重实际。   不过小王妃这种大大方方的作派,倒是让他十分受用。   虞幼窈笑着点头,转头就吩咐夏桃去请人。   引进外来商贾从大局上看,自然是大有好处,单从近处看,外来商贾带来的大批物资,基本上就能解决,北境物资缺乏的窘境。   同时,也会刺激当地士绅,协同一起安置灾民。   但从长远上看,也有诸多弊患。   其中最大的弊患,莫过于北境还是士绅势大,外来商贾一旦在北境站稳脚跟之后,想要寻求更大的发展,官商、士绅互相勾结,几乎成了必然。   黄文献是要一开始就把控北境的局势,扶持谢府,将北境一部分资源、人脉、渠道掌握在自己手中。   士绅、外来商贾、谢府形成了制衡局面。   就目前看来,三方制衡,依然是士绅为大,但外来商贾和谢府加入,势必会分化士绅利益,削弱士绅势力。   此消彼涨,也是必然趋势。   前期谢府和外来商贾,有共同的利益和敌人,就是天然同盟。   而谢府背后,是韶懿郡主和武穆王,在外来商贾之间,占有绝对的主动权,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殷怀玺只需扶持谢府,让谢府联合外来商贾对付士绅,静待合适时机,将一些坏事做尽的士绅连根拨起。   倒也不是说,殷怀玺利用了谢府。   谢府想要在北境站稳脚跟,寻求发展,就已经站到了士绅的对立面,商有商途,官有官道,谢府和武穆王府的利益一致。   不大一会儿,谢巡就过来了。   虞幼窈笑着介绍:“大舅舅,这位是武穆王麾下的黄军师。”   谢巡连忙上前,就要躬身作礼,黄文献连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就托住了谢巡的手:“谢老爷不必多礼,快请坐。”   谢巡愣了一下,就看向了虞幼窈。   虞幼窈连忙笑道:“黄军师辅佐北境战事多年,却是不拘小节,大舅舅也不必太过拘谨。”   黄文献对大舅舅太客气,语气带了敬重,所以才不受大礼。   她目光闪了闪,就想到了,早前黄文献一见她就“砰咚”跪地的画面,哪儿不明白,黄文献约是知道,她和殷怀玺有“婚约”在身,将她当成了未来王妃敬重,连同她的外家,也都慎重了礼遇。   黄文献也咐合道:“郡主所言是极。”   谢巡这才面色一松,客气道:“承蒙黄军师厚待,谢某便斗胆托大。”   接着,就从善如流地坐到黄文献下手处,下人连忙上了茶。   待谢巡茶毕。   黄文献就开门见山道:“谢老爷也知道,最近有不少外来商户来了辽东三省,按道理说,这事儿也不该我们殿下来管的。” 第824章 合作   说到这儿,黄文献就一脸为难地叹气。   谢巡目光闪了闪,十分识趣地接了话:“殿下恪守本份,镇守北境,威慑异族,劳苦功高,已经十分辛苦,眼下朝廷颁下了国策,北境也收容了大批难民,整个北境的安危稳定,全系于殿下一人之身,攘内才能安外,唯有北境安定,殿下才能心无旁骛,抵御外族,此乃大义。”   黄文献头一句话,是在试探谢府。   他说了多少话,话中透了多少意思,就决定了,黄文献在接下来的交谈之中,要说几分话?表达几分诚意?将话说几分透?   他表达了对武穆王的敬重、支持,诚心满满地把话柄递给了黄文献,算是接下了黄文献的试探。   接下来的商谈,黄文献也会回报相同的诚意。   倘若谢府含糊其词,黄文献接下来的商谈,也会有所保留,对谢府的态度,也将发生一些转变。   倘若谢府不接试探,黄文献就明白了,谢府拒绝的态度。   接下来,黄文献最多说一些,诸如北境的局势,武穆王的为难,百姓的艰苦,以作劝慰,让谢府三思。   谈判桌上,越是所谋重大,就越不能轻易透底,彼此交锋的第一步,就是先试探对方的诚意与态度。   果然!   谢府的爽快,让黄文献十分满意,当下就露出一副忧心模样:“关系到万千黎民的生计,殿下也不敢有半点轻忽,难免就对此事多上心一些,但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大老粗,哪儿能懂生意上面的事。”   看,诚意表达了,黄文献就把话柄递回了谢府,有来有往,这话才能一直谈下去。   谢巡心如明镜,也不急着搭话。   虞幼窈学了一肚子的生意经,对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也是门清。   倒是听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方才叭叭地,账是算了一笔又一笔,比她这个生意人还要精明三分。   不过黄文献有心抬举谢府,她也是乐于见成。   “黄某一早就听闻,泉州谢府有仁商之名,早年襄助朝廷开了海禁,不久前捐助朝廷赈济灾民,更甚者当年北狄大举来犯,因战事吃紧,谢府也曾捐赠了一批粮药给幽军,如今谢府能来北境,也是北境之福,做生意谢府是内行人,就想请教谢老爷,问一问谢老爷的意见。”   战时粮草加倍消耗,光靠当时还是世子的武穆王,在幽州城里筹集粮草,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等世子押送粮草上了战场后不久,谢府就通过海运,送了一批粮药过来,为后来收复城池奠基了基础。   只是不久之后,周厉王被宣召进京,将北境的战事,移交到了威宁侯手中,再后来周厉王背上了谋逆之名,这件事就没人再提及了。   从前身为周厉王麾下的军师,黄文献却始终记得这一桩,他对谢府的郑重,也不全是因为小王妃。   谢巡连忙道:“黄军师言重了,谢府愧不不敢当,只要有关生意上面的事,谢府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打开了局面,虞幼窈就站了起来:“既如此,你们先聊,我便不打扰了。”   方才没急着走,是担心大舅舅和黄文献头一次见面,不好打开话题,这才打算从中撮合一二。   不过黄文献能放得下身段,就没什么好担心。   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也不难猜测。   首先,谢府是闽越“王族”,自古以来,王族都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也是一种传承。   越人最先盘踞在浙江绍兴一带,后勾践迁都琅琊,位于山东,这两地都是沿海一带,故越人擅水,驭船,更擅造船,这就是谢府的底蕴之一。   浙江和山东自古就有养蚕的传统,也擅缫丝,故谢府也擅缫制丝甲的工艺。   谢府和幽军的合作无非两样。   其一,北境士绅掌握了茶马古道、西北丝绸之路,及山陕宁各地区陆路商道,幽军镇守在辽东一带,商帮势力在辽东发展有限。   山陕宁不靠海,海上贸易受到限制,这是士绅们的短板,也是分化士绅利益,压制士绅,削减士绅势力的突破点。   幽军会在海上贸易,为谢府提供策应,届时北境出产的盐、茶、丝、瓷,香料等等,都能通过谢府的商船远销海外。   其二,缫制丝甲。   幽军的军需,都是由朝廷采办,就如同钳制了幽军手脚,令幽军受制于朝廷,甚至是当地官府,更甚者是士绅,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等着开琐喂食。   上阵杀敌,兵甲乃重中之重,兵甲制作技术性太高,几乎都掌握在朝廷手中。   私底下炼铁冶器,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自己的工艺,肯定不如掌握在朝廷手中,集天下能工巧匠,经过数代,不断研究革新,总结出来的经验。   战场上,差之毫厘,就有可能失之千里。   就好比,狄人擅骑,造兵所就造了斩马刀,能有效克制敌人,骑马冲锋。   马背上作战难度很大,就发明了唐刀和马刀,作用于马上交战,唐刀较长,用于正面交锋,马刀是短兵器,作用于出其不意,偷袭取胜,一刀一短,长短互补。   倭寇滋扰东南沿海一带,因倭人多矮小,故采用苗刀作战,苗刀细长如禾苗,兼具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   刀兵的种类变化不大,但是工艺却代代精进。   如今的刀兵,已经不单是以铁矿铸造,不仅有更厉害的炼钢工艺,还能运用其它矿石,增加刀兵的杀伤力。   这些工艺都掌握在朝廷手中。   丝甲制作也是如此。   ……   虞幼窈一回到房间,就闻见了淡淡的幽香。   她眼儿一亮,连忙走到了窗台边上,小院坐南朝北,采光极佳,这几日连城春光明媚,移栽到花盆里的朱砂兰,已经盛开了。   长在山中的野兰,经过殷怀玺修型后,在花盆里精心养了一阵,呈现了高雅的气韵。   观之体态强健,坚硬直立,叶片飘逸优雅,刚柔健美,小小一株便有盘根错节,气势磅礴之美。 第825章 一呼百应   一箭四花,花儿比普通兰花开得大,色如脂艳,宛如渥丹,同飘逸的兰叶相映成趣,呈现柔媚与窈窕姿态。   真正是美不胜收。   一靠近便觉得花香幽冽、雅正,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许嬷嬷赞叹道:“朱砂兰是春剑兰花,分为“泡杆”与“铁杆”,如这一株,便是“铁杆”兰,属于上品,在一众兰花中独占鳌头,纯正的大红朱砂十分稀少,早些年,彭城进贡过一株铁杆大红朱砂兰,太后娘娘如获至宝,从此彭城的大红朱砂,被列为圣品兰,与云南色紫红的寒品朱砂兰,并例为贡品兰。”   兰花品种较多,个中差别,不懂兰花的人,很难区分。   大周朝尚红,朱砂兰也更名贵一些。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我对兰花了解不多,还以为朱砂兰,已经是难得的名品,没想到还有这样多的名堂。”   她对殷怀玺送什么东西给她,没太多要求,难得的是他那份心意。   大约是知道,她打小就见惯了好东西,寻常东西也入不了眼,殷怀玺也如谢府、祖母一般,不管送她什么东西,都挑最好的送。   越好的东西,总归花的心思也是越多,也代表送礼之人心意越重,总归令人更加心生欢喜。   许嬷嬷也道:“兰花重品种,也重品相,同一个品种的兰花,植杆、花色都有许多差别,不能一概而论。”   朱砂兰的花香,雅正幽冽,实在好闻,虞幼窈心中欢喜,就寻了一本游记杂书,命人在窗边置了一张榻,靠在榻上看书。   春晓端了点心过来。   野生的蔷薇花,香味更浓郁,虞幼窈做了些花酱,又刨制了干花,花酱做成花饼,外皮用一层层酥皮做成了咸甜适口,香脆黄金的酥皮,“咔嗞”一口,咬开外面的酥皮,流心的花酱鲜艳浓郁,香甜的滋味溢了满嘴。   干花磨成片粉,加入糯米粉,做成蔷薇花糕,粉色的花糕,做成了一朵朵蔷薇花样,吃起来香糯清香,入口即化,也不粘牙。   虞幼窈觉得很好吃,就吩咐春晓,将做好的花饼和花糕,送一些到谢老太太和王氏屋里去,给长辈们尝一尝。   采摘的蔷薇花,只做了少许的花酱和干花,留着做点心,其余的都让做成了香药。   花膏是用青果油(橄榄油),搭蔷薇花瓣,青果油清爽滋润,也不油腻,做出来的花膏润面爽肤,效果极好。   而且青果油味道清爽,可以任意搭配任何一款脂膏香粉。   不过,蔷薇花露需要大量的花瓣,蒸取精露。   虞幼窈采摘的大半蔷薇花都蒸了花露,最后也只得了巴掌大一瓶花露,用花露调了口脂,香粉,就用去了小半。   不过确实好用。   因为量太少,她也舍不得用,每日沐浴完了,就在养肤用的青果油里,加两滴蔷薇花露,均匀涂抹全身。   用完后,浑身清爽不说,还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便是第二日一整天,也是盈香持久。   ……   到了第二日,蚕庄上的两个管事就拿了名册,给她过目。   厚厚的七本名册,每一本上面都记载了一个县区,愿意合作的散户名单,还有基本情况,如名下蚕庄大小、位置、产丝量,主养的柞蚕种类等。   适用养蚕的柞树有九种,柞蚕的种类也有十多种,每一种柞树,产的丝也各有不同。   其中最名贵的,就是天蚕。   天蚕茧不需染色,就带有天然的莹绿,并具有独特的光泽,织成丝绸色泽艳丽,是“贡品绸”,民间少有见到。   只是少量的天蚕,也都掌握在士绅手中,散户自然养不了。   灰衣的张管事道:“消息一传开,连城养蚕的散户们就闻风而动,自己寻上门来,朝廷颁下了国策之后,连周边一些养蚕地区的散户,也都找上门来。”   这些名册,除了连城外,还包括了丹东、岫岩、鞍山、襄平、凤城等地,这几个地区,几乎是辽东三省最主要地柞蚕产地了。   由此可见,散户们是受够了士绅们的欺压。   韶懿郡主在北境,也是一呼百应。   蓝衣的钱管事也道:“可别小看了这些散户,士绅们把持蚕业,低买高卖,散户们为了生计,只能多花些心思,琢磨养蚕技术,提高蚕丝产量和质量,高质量的蚕丝,能为士绅们带来高利润,价格也偏高一些,所以这些散户几乎个个都养蚕的好手,身怀了不为人知的养蚕手段,说来也可笑,辽东一带高质量的蚕丝,不是出自养蚕的大户,而是这些散户。”   虞幼窈颔首:“能在士绅的压迫下,生存下来的散户,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她翻了几本名册,大致看了一些,就差不多了解了,辽东三省散户们的现状:“你们拿了我的印鉴,明日去官府定契,让名册上愿意合作的散户们按手印即可,有了契约,也能让人安心,这事儿基本也就正式定下了。”   契约也只一个形式,表明了大家互帮互助,共进退的态度。   由虞幼窈牵头,保证散户们出产的蚕丝,只要质量过关,不论多少,都以大周朝蚕丝的市价收取。   散户们也将保证,不会损害虞幼窈,以及其他散户利益的事。   并没有实质性的效力。   但是,一纸契约,却在形式上将散户们的利益联系在一起。   张管事和钱管事连忙应下,小姐封了郡主之后,就有代表郡主身份的印鉴,作用于一些重要的契约,寻常还是用她自己印章。   足见小姐对这事的看重,他们自然不敢马虎。   虞幼窈又道:“再以我的名义,去得月楼包场一天,由你们出面,请名册上的管事们,三日后在得月楼聚一聚,互相认识,联络一下交情,将各个散户的人脉和渠道整合一起,交流养蚕经验。”   这种交流会,以她的名义也算表明了,她和散户联合的态度,倒也不必她亲自出面,由她名下的管事,亲自持办,主持,也是给足了,那些散户们体面了。 第826章 定契   “凡有交流,必有所得,让大家也不必藏捏着,眼界也都放宽了,以后辽东三省的蚕业经营渠道,是整个大周朝,乃至海外诸国,怎样提高蚕丝的产量和质量,让大家都一起赚钱,这才是正经事。”   每个人都有丰富的养蚕经营,也有不为人知的手段,若能归总起来,就是一部优秀的《蚕经》。   灾民们都是新手,虽然学了养蚕技术,但经验不足,有了可以对照的养蚕方法,就能弥补经验上的不足。   这对辽东三省的蚕业,有着巨大的影响。   士绅们掌握的养蚕技术,本就略逊散户一筹,再经过经验交流,散户们整体养蚕的素质提升起来,对士绅们的冲击是致命的。   除了韶懿郡主,怕也没谁有底气,说这话,张管事忍不住道:“要不要选几个,养蚕技术学得不错的灾民,一起参加?”   钱管事也道:“郡主联合养蚕散户的初衷,原也是为了替灾民谋一条生计,灾民们想要在辽东三省靠养蚕扎根,也需要散户们帮忙。”   虞幼窈露出了笑容:“便按照你们说得办,教导流民养蚕技术的事儿,也是你们在安排,这人该怎么选,也都由你们自己商量决定。”   张管事和钱管事应是。   已经有一批养蚕技术,学得最好的灾民,迁到复镇和莲镇,在当地蚕农的帮助下,开始集中育卵。   殷怀玺也安排了百来个从军中退下来的战士,携同家属,与灾民一起养蚕。   这一批战士,大多都是辽东本地人,可以作为,灾民和本地百姓沟通的桥梁,避免本地欺生,闹出不必要的冲突.   战士们大多因伤病退伍,但上过战场,对灾民们是一个震慑,同时也能应对山中的野兽,对灾民们的安全是一个保障。   等其余流民,陆陆续续迁移过去,虞幼窈会安排,流民们去领幼蚕,进行放养。   连城这边,因虞幼窈坐镇,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而这一边,定契的事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张管事请了李大人,及代表武穆王府的黄军师做见证,散户们也推举了三人做为代表,一起确立了契约内容。   然后,张管事拿了韶懿郡主的印鉴盖上了大印。   在场诸人都十分激动。   契约一式六份,一份在衙门留存,其余六份,分别由韶懿郡主、武穆王府各掌一份,做为代表的三位散户,各掌一份。   契约定下之后,钱管事就宣布了,得月楼包场的事:“趁这个机会,大家互相认识交流,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郡主可是说过了,凡有交流,必有所得,我们眼界要放宽,未来我们蚕业的经营渠道,是整个大周,乃至海外诸国,提高蚕丝产量和质量,一起赚钱才是正经事,可不行藏捏着。”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纷纷激动鼓掌。   能被选来当代表的散户,自然都不是蠢人,单这一句话,就能看出韶懿郡主,对辽东蚕业的野心与看重。   这也是对他们的看重与肯定,三个散户代表激动不已,连忙七嘴八舌地表态。   “钱管事,您请放心,郡主的意思,我们一定会传达给其他散户们。”   “我们这些散户,祖祖辈辈受尽了当地士绅们的欺压,郡主仁义,愿意站出来,为我们这些散户做主,给我们一条活路,郡主是我们的大恩人,既是郡主的意思,我们自然遵从。”   “我们交流的是自己宝贵的技术和经验,学习的也是旁人宝贵的技术和经验,互利互惠的事儿,哪能藏捏着。”   “……”   李大人不动声色地瞧了这一幕,深觉韶懿郡主手段高明。   一个交流会,将一盘散沙的散户彻底整合在一起,整合的是人手,也是人心,更是散户掌握的资源。   散户们唯韶懿郡主马首是瞻,已经初步确立了,韶懿郡主在辽东三省蚕业的地位,及影响力。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得月楼包场这一日。   天方蒙亮,钱管事就带着从难民里挑出来,养蚕最好的三人进了城内。   这三人,一个是年约四十来岁,满脸沧桑的中年妇人,旁人都叫叫她梅婶,一个是长相十分普通,二十来岁的青年,叫于安。   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清秀瘦小的姑娘,一双大大的杏眼,镶在瘦巴巴的脸上,乌溜溜地十分明亮。   这姑娘叫红儿,跟着父母、弟妹一起逃荒,父亲饿死在半道上,幼妹年岁小也没有挨过。   母亲带着她和弟弟逃荒到了连城。   孤儿寡母生存不易,母亲只能带着弟弟,跟着武穆王组织的队伍,去附近山里采一些野菜野果。   武穆王不白养流民,安排了各种活计。   采集只允许孤儿寡母的人家参与,人数也有控制,附近的山脉都是轮番着来,每三天采一次,每一家隔三天,才能参与一次,不允许过度采集。   另外还有浆洗、赶海、打渔、打石、开荒、种树等百来种。   有识字,懂数术,精通手艺的人,要到军管所登记名册,会另行安排,待遇也会更好一些。   连城要发展蚕业,尤其是精通丝、织、绣、染手艺的人,都被提前挑到了蚕庄上,安排人传授更好的技术。   也会挑家里困难,年岁小的姑娘跟着一起学。   也是因此,红儿明白了一技之长的重要,当武穆王派了蚕农过来,教导其余这些没有一技之长的流民学习养蚕技术时,春儿大喜过望,连忙报了名。   红儿想用自己的养蚕技术,带着母亲和弟弟在连城扎根。   她脑子活络,养蚕学得好,九种柞树叶子放在一起,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柞蚕有可能发生的病变,防治等等,她都了若指掌。   她之所以没有和第一批流民,一起迁到复镇或莲镇去育卵,是因为钱管事让她帮忙教导其他流民养蚕。   红儿觉得自己能得钱管事另眼相看,已经很幸运了。   没想到,钱管事和张管事,还会挑选她进城,去参加一场,以韶懿郡主的名义,举办的散户养蚕交流聚会。   她很激动。 第827章 磕头   今儿早上,刚到四更天,红儿就起身换上了,钱管事为她准备的一身干净整洁的棉布衣,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一路上,钱管事又交代了许多话:“到了得月楼后,多听听其他散户们养蚕的经验,若有什么疑问,也可当场问询,教导你们养蚕技术的蚕农,也都在……”   能被钱管事挑过来的人,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也都是大方爽利的人,倒也不必担心他们缩手缩脚。   红儿想到韶懿郡主就在城里,心里一阵“扑通”乱跳,看着走在前面的钱管事,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耐不住道:“钱管事,郡、郡主大人,还、还在驿站里吗?”   没想到红儿这么大胆,竟然打探韶懿郡主的行踪,梅婶和于安也都吓了一跳,混身冒出了冷汗。   钱管事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做好你自己的事,少打听郡主。”   红儿吓了一跳,顿时手脚一片冰凉,她连忙道:“我、民女、我没有冒犯郡主大人的意思,就、就是想、想去驿站门口,给郡、郡主大人磕个头。”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岁十月,我们一家逃荒到了京郊城外,饿得快要没命,是、是胭脂庄的管事,拉了几车番薯,接济路过的灾民,我们打听到,胭脂庄是郡主大人的庄子,去岁腊月底,我幼弟生了一场重病,是郡主赈济的药材,救了我幼弟的性命,也是韶郡大人,安置我们去养蚕……”   说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   梅婶和于安感同身受,也都“扑通”地跪到地上去。   “郡主的大恩大德,我等贱民,此生无以聊报,只想在驿站门口,给郡主大人磕一个头,祝愿郡主长命无忧,身体康宁,钱管事就答应我们吧!”   “答应我们吧……”   “……”   三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钱管事微微一叹:“郡主宅心仁厚,待人素来心善,并不在意这个,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不肯起来,执意要去给大恩人磕头。   钱管事见他们一片诚心,也不忍拒绝,只好道:“先说好了,就在驿站外面磕个头就完事了。”   三人大喜过望,连忙称是。   殷怀玺去了丹东,接下来还要去其他安置流民的地区,不会再返回连城。   他安排黄文献过来,除了和外来商人接洽,与谢府谈合作,最重要的还是护送虞幼窈去襄平城。   连城事毕,虞幼窈在安排离开事宜。   便在这时,夏桃急步走进来:“小姐,钱管事带着挑选入城的三个流民在驿站外面,给您磕头。”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我并不在意这些。”   夏桃也道:“钱管事也解释过了,可他们都受过小姐的大恩,执意要过来给小姐磕头,钱管事见他们也是一片诚心,这才带过来了。”   虞幼窈缓缓搁下了茶杯,没说话。   夏桃知道小姐对难民的事很上心,就问道:“可要召见他们?”   虞幼窈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木佛珠,长者亡故,孝子贤孙要常戴长辈生前之物,以示哀思孝道。   又过了半晌,她终于开了口:“召见倒也不必,不合适。”   夏桃若有所思,小姐说得是不合适,并非不行、不能、不可以,为什么不合适?   整个大周朝,有上千万的灾民,几乎都受过小姐的赈济。   小姐赈济灾民,也是一片善心善念,并没有要求谁对她感恩戴德,灾民们铭记她的恩德,是他们自己的事。   原也只是普通老百姓,将来安份过日子,就是对小姐最好的回报。   “总归是他们的一片敬重之心,”虞幼窈不会置若罔闻,她略一沉吟,就吩咐道:“我记得,前些日子,连城四大家送了厚礼过来,其中就有两匹天蚕丝,你去裁三块料子,就按照我的话……”   红儿三人,恭敬地跪在驿站门口,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驿站虽然建在比较幽静的地方,因有重兵把守,平常没人敢过来闲逛,但因为是朝廷驿站,来连城的客商们,在进了城之后,首先都会来驿站附近打尖,歇脚。   因此驿站外面的动静,还是有不少人看到。   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的女子,领了一个端着木托的婆子,走出了驿站,身上透了一股气派。   钱管事连忙上前:“夏桃姑娘,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红儿几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钱管事口中的“小姐”,正是韶懿郡主大人。   他们只是想给郡主磕几个头,没成想竟然惊动了郡主,一时间心下有些惶恐。   夏桃笑了:“郡主得知钱管事带了人过来,给她请安,让我给,”她瞧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春晓三人:“几位带几句话。”   钱管事松了一口气。   红儿三人,却是诚惶诚恐,连忙又跪到地上去,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在他们看来,钱管事已经是顶体面的人了,钱管事还对这位夏桃姑娘这么客气,可见是郡主跟前伺候的人。   郡主特地派了跟前的人过来传话,这是抬举他们。   夏桃笑意一深:“都起来说话吧!”   红儿三人连忙起身。   夏桃示意站在身后的婆子上前,轻轻挑起木托里的天蚕丝:“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蚕,吐的丝,结成的蚕茧,织成的丝绸吗?”   红儿愣了一下,连忙向托盘上瞧去。   手帕大小的丝绸,色泽莹绿,宛如戴在贵人身上,光芒熠熠的绿宝石,高雅华贵,引人入胜,几乎眩晕了他们的眼睛。   教导他们养蚕的蚕农,会将每一种蚕结的茧子,缫制的丝,织成的丝绸,拿给他们看,给他们讲解丝绸的特点,让她们分辨。   红儿以为郡主大人是在考她,可她搜肠刮脑,也想不出这到底是哪一种丝绸,她只能努力地去辨认。   不一会儿,就急出了满头大汗。   梅婶和于安两人也是白了脸,身子抖如筛糠。   不安和惶恐无声无息地蔓延。 第828章 匪患   他们答不上来,夏桃也不生气,只是笑着上前,握住红儿的手,将这一小块丝绸,塞进她的手里。   丝绸握在手中,薄如蝉翼,温润柔滑,轻若无物,红儿脑中灵光一现,抖着声音,干涩道:“是天蚕丝,织成的天蚕绸,以山毛榉,栎属柞树叶为食,适于气温较温暖,半湿润的地区,也能适应寒冷气候,不需染色,就能保持天然莹绿,它有很好光泽度,耐拉性、韧性都极强,属于柞蚕属类的贵品,产量尤其稀少。”   蚕农们给他们讲过每一种蚕,产的丝,也都拿了样品,给他们一一分辨,唯独天蚕丝因为太稀少,太贵重,寻常人不可得,只是遗憾地介绍了一应情况与特点,她因为没有见过,所以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上手摸了之后,那轻盈柔润的手感,比她之前摸过的任何一种丝绸都要好。   “对,”夏桃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又道:“天蚕绸是连城四大家送给郡主的,拢共只有两匹,郡主一直舍不得动用,郡主让我裁了几块送给你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穿上你们亲手养的天蚕丝,做成的衣裳。”   她将另外两块天蚕绸,送给了另外两人。   三个人捧着手中的天蚕绸,激动不已,“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郡主的大恩大德,及良苦用心,民女(民妇、草民)明白了,今后一定好好养蚕,定不负郡主期望。”   钱管事瞧了这一幕,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这三人是他精心挑选,他们于养蚕上很有天赋。   教导的蚕农说,如无意外,他们将来也会成为,这一批灾民养蚕的领头人,也将影响辽东三省的蚕业经营。   郡主从不轻视任何人,给予任何人,应有的尊重与体面,所以她裁了天蚕绸,给予他们最高的认可,并以最高的目标,去鼓励他们。   大德之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往往能够影响人的一生。   红儿三人眼中含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驿站。   此时虞幼窈或许料到,或许没有料到!   在不久的将来,辽东三省的蚕业,会超过江南、河南等地,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蚕业产地。   天蚕绸再也不是稀少的贡品绸,一些达官贵人,还是能穿戴得上,而除了天蚕,红儿三人还自主培育了新的蚕种,织成了新的丝绸品种……   驿站附近的行人客商,见了这一幕,也都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对韶懿郡主的胸襟佩服不已。   一些对韶懿郡主恶意揣测之人,更是羞愧难当。   本也只是普通老百姓,有一技之长,安份过日子,就是最大的福气,怎可承了贵人过多的沐泽?   须知,月盈则亏。   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   城外有千千万万的灾民,郡主见了他们三人,其余人会不会也想过来磕头拜见?   郡主是见还是不见?   见一个,不见一个,其他流民会怎样想?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天蚕绸看似是赐给他们三人,但是光靠他们三人,是养不出天蚕,而他们代表的也是千千万万将要养蚕的灾民。   这天蚕绸,也是赐给那些人的。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有人止不住地叹息:“韶懿郡主不愧是韶懿郡主,从仁从善,从心从德,胸襟果真非一般人可比。”   在场之人,无不附合称讼。   ……   从泉州带来的物资,已经分批运送去了襄平城,要带的东西虽然不多,收拾起来却也麻烦。   得知韶懿郡主要去襄平城,李大人连忙来了驿站:“郡主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流民的迁移和安置进行的很顺利,镇守在城外的幽军,也会跟着韶懿郡主一起撤离泉州,相关事宜由官府接手。   因此,李大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眼瞅着,城外流民越来越少,从前在他跟前总是高高在上,斜眼瞧他的四大家,也都乖觉了不少,压在李大人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定了。   虞幼窈只道:“就在这几日。”   李大人面带难色:“鞍山一带盘踞了一帮为数不少的土匪,下山为民,上山为寇,专门劫掠往来的行人客商,早前官府曾几度派人过去劝降无果,又因城外聚集了大批流民,也需要人手维护治安,官府也是分身乏术。”   说到这儿,他好一阵哀声叹气。   “自从武穆王来了连城之后,那帮土匪惧武穆王之威,倒也安份了一阵,只不过武穆王一走,他们就又开始抢杀劫掠,尤其是近来,往来连城的客商行人多了,就有不少人受害,官府压积的案子,已经有上百起了。”   虞幼窈若有所思道:“我听说,这帮土匪是从去岁冬月,在鞍山一带聚结,短短三四个月,就已经作案上百起,不光劫掠财物,还伤人性命,看来也不是普通土匪。”   李大人等了一下,也没等到下文,不动声色地瞧了韶懿郡主一眼,见她神态如常,仿佛只在与他闲聊一般。   他只好继续道:“可不是吗?这些日子,官府一直在安排流民的迁移和安置事宜,衙门里的人都抽调出去了,人手严重不足。”   虞幼窈终不温不淡地道:“李大人辛苦了。”   迁移和安置流民,都是由官府出面,这么多流民,衙门确实需要多派人手。   李大人有些失望,又哀声叹气道:“流民最快也要在三月上旬,才能彻底安置,届时官府也不能放松,二十万流民在连城安家落户,还需要加派大量人手,去复镇连镇附近巡逻,维护此地治安,以免流民生乱。”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谄媚地对虞幼窈笑:“郡主圣善,仁德,为流民们谋了一条活路,下官虽不才,也是一地父母官,自然也要全力襄助郡主,助流民们在连城落地生根,也不枉我读了十年圣贤书,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的初衷。”   虞幼窈听得着实好笑。   李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衙门里的人,都派去折腾流民去了,抽不出人手,也抽不出时间与精力去剿匪。 第829章 土皇帝   这话倒也不是虚言,只是后面这话,意思可就大了去。   先是谄媚了她一番,紧接着又向她表忠心,表明自己会全力办好流民的相关事宜,以全她的“圣善”之名。   “识相”这个词儿,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你以为,他的意思仅只如此,那就大错特错。   这话逆向一推就成了,李大人是为了,全她的圣善之心,仁德之名,才会不遗余力地安排流民事宜,所以就没有能力,再抽调人手去剿匪。   如果你以为,他是将不能剿匪的责任,推到她这个郡主身上,那就大错特错。   李大人口口声声,是全了她圣善之心,仁德之名,那么安排流民的一应功劳,就全是她这个郡主的。   他这个县令,也只是按照郡主的心意做事。   李大人不占功劳了,她这个占尽好处的郡主,是不是该赏点甜头?   例如:帮他解决了匪患?   一开始就给她戴了圣善,仁德的大帽,她难道就忍心匪患横行,祸害一方,从而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李大人确实当得起“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一席话七弯八拐地,听得懂的人,自然能会意,就是听不懂的人,也被人恭维了一耳朵,心里也舒坦,也不得罪人。   也难怪,他在连城为官多年,也没叫四大家拿捏了。   虞幼窈笑了:“有什话就直说吧!”   李大人眼珠一转,连忙道:“郡主要在连城发展蚕业,可这么一窝土匪,盘踞在鞍山一带,打劫行人商客,对连城,及丹东、岫岩等周边一些养蚕地区,都造成了恶劣影响,任由这帮土匪为祸,想来也会越来越猖獗,再严重就要影响郡主发展蚕业的大计。”   安排流民是为了她,剿匪还是为了她,字字句句都在为她考虑,颇让人无语。   可你若是将他这话,仔细地掰开了,揉碎了,也确实这个么个道理,叫人挑不出错来。   虞幼窈深觉李大人是个妙人。   李大人一副忧心忡忡:“眼下郡主马上就要去襄平城,连城与襄平之间隔了一座鞍山,也要经过鞍山脚下,万一这帮土匪不长眼睛冲撞了郡主,可怎么是好?”   他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如果那帮土匪,真的畏惧韶懿郡主,也不会武穆王一走,韶懿郡主还在连城,就出来连番作案。   武穆王在连城,设了流民收容营,还安排流民安家落户,那些土匪宁愿沦为匪盗,可见都是一帮亡命之徒,对朝廷生出了反叛之心,万一疯起来,对郡主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倒叫李大人担心了。”   来连城那日,虞幼窈就听殷怀玺提了,鞍山一带土匪凶恶,不然殷怀玺也不会安排黄文献过来接应她,还让原本镇守在流民收容营里的幽军,与他们一同返回。   李大人打蛇上棍,一脸羞愧:“剿匪原也是官府的事儿,却因为官府一时半会,也抽调不出人手去剿匪,怕误了郡主的事,也担心郡主的安危,心里着急,这才寻了郡主,想与郡主讨个主意么?”   虞幼窈笑了一下,讨个主意,也未必是真在讨主意,想让她借武穆王的人手,解决匪患也是真。   但是,李大人若是明说了,岂不成了他一个下官,教她堂堂郡主做事?!   平白惹人不快。   而且李大人也不是傻子,藩王镇守一方,是为了抵御外敌,又因手握重兵,很受猜忌,没有朝廷的旨意,是不能对内兴兵。   所以,让武穆王出兵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剿匪一事,与攘内安外有关,也与朝廷颁发的国策有些关联,但稍有不慎,依然会落人口实。   剿匪一事不能不提,李大人也不敢言明,就只能拐弯抹脚地把话给她听,想让她插手此事。   一般而言,小规模的土匪,都是由当地官府出兵剿灭,若是大规模的匪患,就该朝廷发兵。   在朝廷没有下旨,派人过来剿匪,剿匪那就是官府自己的事。   眼下衙门积压的案子,已经达了上百起,若是继续放任,朝廷三年一考评,这些压积的人命案件,就会成为他治地“不力”的证据。   人命案子闹得大,朝廷肯定是要追究的,届时轻则降职,重则革职查办。   这是其一。   其二也是,若现在不将此理言明,等将来韶懿郡主发展蚕业的大计受阻,届时他也没法向,武穆王的韶懿郡主交代。   毕竟发展蚕业,也关系到了二十万流民的生存。   李大人的话,也确实字字到位,句句在理,仿佛她若不管一管这事,都对不起她韶懿郡主的圣善之名了。   虞幼窈似笑非笑:“我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主意?李大人怕不是找错人了?”   李大人苦巴了一张脸:“您可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也不妨给您交个底儿,就衙门这小猫三两只,我就是全集在一起,那也凑不齐剿匪的人,更遑论,那些土匪,手上可都是沾了人命的亡命之徒,衙门里的官兵,对府普通百姓还成,让他们去剿匪,指不定一见了血,就软了腿,我这不是没得法子,才求到您跟前来了。”   这话也是没错,那帮土匪十分棘手,李大人这么争着剿匪,这其中许是还有一些不好言明的内情?   只是!   虞幼窈笑了一下:“这话就有些言过其实了,连城是京三地的门户之一,属大县,包括非在编制,却享受朝廷奉银,服务于县衙的吏员,就有上百名,衙内可设上千名衙役,每个衙役之下,还有三到七名“白役”不等,虽不在衙门供职,却受雇于衙门。”   甭看七品县官,官职不大,但权利却大得很。   劝课农桑,平决狱讼,有德泽禁令则宣布于治境。   凡户口、赋役、钱谷、给纳之事,皆掌之。   说白了,简直就是土皇帝。   一般小县,吏员大约就是二三十人,衙役只有数百,上百,甚至是几十人左右。   像连城这样的大县,不仅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还是沟通海外诸国的纽带,衙役加上白役,能有数千人之多。 第830章 僭越   她笑容一深:“如此算下来,衙门可以抽调的人手也不少了,衙役都要经过县衙选取,大多都身强体壮,懂一些拳脚功夫,衙门里也有武所,内设衙役总教头,负责他们日常训练,难道还比一群乌合之众差了?”   李大人一窒,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衙门里的衙役虽多,但真正身手厉害,能与人交战的,还在少数,其余人等,都是负责平时巡逻,跑腿事宜,看着威风,其实也不顶用。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   虞幼窈见他没说话,就又道:“虽然眼下正值安排流民之际,官府确实有些分身乏术,但时间嘛,挤一挤总归也有,人手也不是大事,官府还能张榜悬赏剿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想来也能凑足剿匪的人手。”   许多江湖人士,就喜欢接衙门的悬赏。   悬赏的银钱也多,但连城可是大县,士绅把持蚕业,有利也有弊,至少各贡税收也稳定,衙门里也不缺钱。   眼下连城又开拓了不少蚕场,林地买卖,高于普通田地买卖,七成归了国库,衙门可得三成,更是富得流油。   话说到这份上,李大人额头也冒出了冷汗:“这北境是在武穆王辖下,将来连城的发展,也需仰仗郡主您,倘若连城的蚕业发展起来了,那是韶懿郡主圣善,仁德,也是下官治理有方,吏部的考评上,少不了一个【优】字。”   虞幼窈平淡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切,觉得这还像话。   李大人也是一脸诚恳道:“下官将来的前程,可都系于郡主与武穆王之身,您就直说了,到底要下官怎么做?”   韶懿郡主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可说出来的话儿,却字字犀利,几句话就将他逼得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他也不是傻子。   韶懿郡主确实有心管一管这土匪的事,但这事却是个烫手山芋,她也不会贸然接下,以免落人口实,为武穆王招祸。   没有一口应下,是为了逼他表态。   毕竟,让武穆王插手剿匪之事不妥,他身为地方官员,也没有资格请求武穆王出兵,总归是要有官府的配合才行。   倘若出了岔子,也该由官府来兜底,保证不会牵连到武穆王身上。   可如此一来,所有的风险就该由他来承担。   李大人不是不明白这点。   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他都已经搭上了贵人的马车,好处近在眼前,前程也唾手可得,再下马车,傻不傻啊!   剿匪一事关系到他的政绩、考评、前程,也和韶懿郡主大力发展蚕业的心思不谋而合,也符合武穆王安内攘外的利益。   人手由武穆王出,出力的人还是武穆王,换句话说,那就是坐享其成。   表个态,承担些许风险,都不是什么事。   韶懿郡主和武穆王,那是何等厉害人啊,行事滴水不漏,这样一计较,约等于没风险。   李大人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剿匪的事,下官全凭郡主吩咐。”   虞幼窈是真对李大人另眼相看了,李大人虽然不是什么好官,却也不是丧了良心的恶人,为人处事,滑不溜手,也识时务,难得的是,他能力不弱,安排流民的一应事,就做得有条不紊,没出太大的乱子。   懂得替自己谋好处,却也不是光拿好处,不干活。   这样的人用得好,却是十分得力。   用不得好,就会见风转舵。   就目前看来,李大人的利益与她和殷怀玺是一致的,只要他一日不调离连城,李大人就始终能被她拿捏在手里。   便是他有朝一日前程远大,也得罪不起她和殷怀玺。   只是他越是心急剿匪,这其中就越有问题。   暗自权衡了一番,虞幼窈心中已有定计:“我虽然是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也只一介女流,剿匪是官府该管的,我若插手了,岂不成了干涉朝纲?我既承了皇恩浩荡,蒙太后娘娘懿德,便更该以身作则,遵礼守法,不该僭越了本份。”   她不相信李大人的人品,只需要他表态就够了,便心中有了定计,也不会和李大人吐露,以免落了话柄。   目前看来李大人是个识相人,与他们利益一致,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利益?人心不可测,她没有落人把柄的习惯。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有时候,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把柄,也能酿成滔天之祸。   李大人好一阵无语,最近朝野上下发生的大事,哪一件背后没有韶懿郡主的影子?   她是没有亲自干涉朝纲,却可以驱使她背后的虞氏族干涉朝纲。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继续强求,就成了他不相识,不识趣,惹人生厌。   韶懿郡主瞧着是个温和大度的人,与人相处也都给人留了体面,可纵观她来了连城后的所做所为,能是表面这么简单?   他一个小人物,可不敢去赌上位者的心性,李大人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堂中,朝韶懿郡主躬身下拜:“郡主的苦衷,下官明白了,今儿也是下官忧心连城的发展,一时考虑不周,唐突了郡主,让郡主为难,还请郡主见谅。”   虞幼窈微微一叹:“李大人也有李大人的难处,这样吧,这件事总归事关重大,且容我再仔细想一想。”   没把话说死,还留有余地。   “郡主圣善。”李大人的目的虽没达成,但也不远了,可他不觉得高兴,只觉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仿佛身体也被掏空了。   他想利用韶懿郡主对蚕业的发展的重视,撺唆韶懿郡主,驱使武穆王去剿匪,也当场表了态,愿全力配合。   便是这件事,符合三方利益,韶懿郡主没明着拒绝,却也偏不如他的意,剥光了他的“衣服”,溜着他玩儿。   他算是明白了,他那点个小心思,搁上位者眼里,就跟玩儿似的。   “不过,”虞幼窈笑了一下,话锋轻转:“剿匪总归是官府的事,为李大人出谋献策,帮李大人排忧解难,也算是为当地百姓们,尽一份心。” 第831章 剿匪   李大人呼吸一室,压低了头,韶懿郡主的意思,无非是衙门不能置身事外。   虞幼窈抬眸看了李大人:“李大人觉得呢?”   李大人只觉得,韶懿郡主看他时,目光里透了一缕冷意,令人头皮发麻,浑身直冒冷汗,他连忙低下头:“是、是、是,郡主说得是。”   ……   朝廷颁发了国策之后,太后娘娘还另外下了一道懿旨:武穆定北王务必保全韶懿郡主的安危,韶懿郡主一应礼法,按照当朝嫡公主礼遇,万不可轻忽怠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事关韶懿郡主事宜,武穆王当慎之,重之。   这一道懿旨,看似只针对韶懿郡主,可掰开了,揉碎了一分析,利用韶懿郡主的名义,武穆定北王可以做得就更多了。   韶懿郡主禀了大义仁善,为了大周朝千千万万的灾民才来了北境,借韶懿郡主的名义行事,也是顺理成章,不会落人口实。   也因此,黄文献这一次还带了一位军中的副将,一起护送韶懿郡主。   军中最高的主将,就是统帅,是由镇守各地的长官或藩王担任。   统帅之下,还有骠骑大将军,是为了抗击外敌,抵御入侵而封设,是正二品,可加授金吾将军,龙虎将军,地位仅次于统帅。   早前长兴侯被捉拿回京,镇守北境的就是骠骑大将军。   还有一种特别的封号,平时不设任职,必要时由皇上钦点,那就是远征军(征东、南、西、北),负责征军讨伐,早前殷怀玺去山东平叛,就封了征东大将军。   品级大小,视征军的规模大小而定,征军受命于皇上,不受地方武将管辖。   骠骑之下还有奉国将军,一般是由宗室子弟任职。   其下还有昭武,安远……   都是领了兵的将领,统称副将。   军中但凡能升任副将的武将,都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随同黄文献过来的,就是安远将军,位从三品,也是军中元老。   安远将军年约四十出头,也是人高马大,身上穿了棉甲,腰间佩了一长一短两把刀,一把是唐刀,一把是马刀,长短互补,龙行虎步,步步生威,光是身经百战的气势,就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安远将军道:“盘踞在鞍山一带的山匪,确实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不光劫掠财物,伤人性命,连老小妇孺也不放过,还会强抢长相不错的女人,短短四三个月,已经作案上百起,犯下了二百来桩命案。”   昨儿小王妃寻他,提了剿匪的事,他就派人出去打听了消息。   “另外我还打听到,这段时间,与鞍山相邻地区,常有五到十岁之间的孩童丢失,报了案,经衙门核查属实,并记录在案的有十一起,没有记录在案的,肯定也有,如无意外,应也是他们所为。”   虞幼窈脸色不大好,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山匪们穷凶极恶,他们抓小孩做什么?杀着好玩,还是养着好玩?   饥荒之年,饥民相食,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倘若真是她猜测的这样,那么……   她陡然抿住了嘴角。   盗亦有盗,匪亦有义,各地区都有不同程度的匪患,没达到一定的规模,朝廷也不会发兵,官府能力有限,也不是谁都有能力剿匪,只要不是频繁作案,只劫财物,不伤人性命,官府基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凶悍一些的,官府也会出面交涉。   山匪都是为了求财,他们未必会怕了官府,但闹得太大,官府不得不插手,对他们来说也很麻烦。   甚至有地方官员干脆和山匪合作。   专挑富人下手,自己从中得利,山匪们干一笔,就能挥霍很长一段时间,当地也能安生很长一段时间,就闹不出太恶劣的影响。   李大人急着要剿匪,不光是因为这帮山匪人数多,十分棘手。   追根究底还是山匪已经道德沦丧。   官府不能出面交涉,也没法合作,如果不尽快解决,他们只会越发猖獗,闹得太大了,李大人的前途,差不多也就完了。   黄文献铺了鞍山一带的舆图,分析道:“探子潜入衙门,翻阅了有关山匪的案卷,根据打探到的消息,及山匪们的作案手法、时间、地点、范围等,诸多情况分析,基本可以推断,他们大约会在,”他目光微微一厉,伸了手指往地图上某处一点:“这个位置。”   小王妃没明着答应要插手匪患一事,案卷属于官府机要,不能轻易查阅,却也防不住军中的暗探。   在官府看来十分棘手的山匪,对于身经百战的黄文献来说,简直是无所遁形。   安远将军看了舆图:“与我推算的地位,相差不离。”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地势的仗没打过?只要往舆图上一瞧,哪儿适合隐蔽,哪儿适合埋伏,哪儿适合休整,一目了然。   虞幼窈看了一会儿,也瞧出了几分门道:“先派人去打探一番,具体情况,我们容后再议。”   安远将军和黄文献纷纷点头。   到了第二日,前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就传了消息回来:“山中确实有一个匪寨,大约四百人左右,佩备了不错的武器,里面岗哨森严,地势很复杂,易守难攻,若由我们出手,急攻半日就可拿下。”   另一个斥侯却道:“属下在鞍山一处偏远山里,发现了一个村子,可村里只有老人和小孩,属下去衙门打探了一番,那个村子一共三十来户人,世代都居于那处。”   所以,土匪不可能出自村子里。   那么村子里青壮年都去哪儿了?   安远将军和黄文献目光微动,纷纷看向了虞幼窈,这匪要不要剿?要怎么剿?会不会牵连到殿下?都要看虞幼窈的意思。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拿主意。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若有所思道:“是否村子里的人,都沦为了山匪的人质?”   平时山匪们养着村民,如果官府要剿匪,就将人质拉出来,官府投鼠忌器,就不敢贸然强攻,很多凶恶的匪徒,都是用这种办法来牵制官府。 第832章 以身犯险   她记得,早前听祖母提过,先帝登基未久,就派了宗亲去山西剿匪。   山西一带十万里大山,盘踞了数十万的山匪,当时奉命剿匪的宗亲,剿灭了山匪回京,就有朝臣参奏他冒杀平民。   后来查实,那些平民并非他所杀,而是山匪养来牵制官府的利器。   宗亲不为所动,罔顾了无辜之人的性命,虽然顺利剿了匪,却也落人口实,给了先帝压制宗室的借口。   黄文献颔首:“恐怕是了。”   这下难办了,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山匪肯定养了不少人质,一旦强攻,那些人质首先就要拉出来祭刀,既然如此,我们便只能智取,不能硬攻了。”   安远将军也点头。   虞幼窈略一沉吟:“我原是打算,让李大人配合幽军一起出兵,强攻猛打,速战速决,事后对外宣称,官府因安排流民人手不足,向武穆王借几十百个来人手,幽军以一敌十,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拖了李大人下水,朝廷那边李大人自会应对,也不会牵连到武穆王身上。”   黄文献和安远将军觉得,在没有人质的情况下,此计十分稳妥。   虞幼窈微微一叹:“不过,现在计划就要变一变了,山寨里有人质,情况就变得很复杂,不能速战速决,贸然和官府一起出兵,就容易节外生枝,最好是能进寨子里打探一下虚实,里应外合。”   情势不明,对幽军很不利,万一武穆王出兵剿匪的消息,不慎传出,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掺合。   当然了,虞幼窈也不是一定要掺合,等将来李大人顶不住山匪猖獗,就会向州府衙门借兵剿匪。   武穆王府只需向州府衙门施压,让州府衙门大派人手,大约也能解决。   可是!   偏就让她知道了,山匪道德沦丧,已经泯灭了人性,时间一久,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想一想,都觉得如鲠在喉。   仔细想一想,这件事若谋划一下,还是有解决的办法,有能力而袖手旁观,和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不同的。   至少现在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黄文献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虞幼窈继续道:“就由我扮成去岫岩投奔亲戚的富家小姐,殷十和春晓扮成丫头,挑十几二十人扮成家丁或镖师,护送我从鞍山下经过,被他们劫持。”   “殷十身手好,擅长伪装和打探,届时可以对外宣称,我在返回襄平的途中,遭到山匪袭击,幽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剿匪。”   黄文献面色陡变,反对道:“不行,这样实在太冒险了,我们来连城前,殿下就曾书信告之我们,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危。”   安远将军也反对:“计划倒是可行,但富家小姐的人选,可以换一个来,不必郡主亲自冒险,不然我们也没法向殿下交代。”   虞幼窈摇摇头:“朝廷颁发了国策之后,武穆王不像之前处处受到掣肘,但与此同时,朝廷对他的监视也更严密了。”   藩王手握重兵,要防着他们拥兵自重,功高震主。   黄文献脸色不大好,人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伙山匪明目张胆在幽军眼皮子底下猖獗,还不是藩王受制于朝廷,有恃无恐么?   “国策一事,已经严重威胁了士绅们的利益,士绅势力很庞大,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也盯紧了武穆王,拿捏他的把柄。”   “国策是一把双刃刀,是对付士绅的利器,可这把双刃刀,但凡有半分偏颇,就将成为士绅们,挟制武穆王的利刃,我这人向来不喜欢落人把柄,做戏也要做全套,想要剿匪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可能让武穆王冒险。”   黄文献脸色不大好:“若让殿下知道了……”指不定要疯。   安远将军也是一脸菜色,想到了被各种“加训”支沛的恐惧:“那、那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再想想其他办法?”   虞幼窈斩钉结铁道:“便是他在,我也是这番话。”   眼下士绅们正等着拿捏了殷怀玺的把柄,即便一个小小的错处,也能酿出滔天巨祸,虽然换个人扮作富家小姐,不一定会被人察觉。   可万一呢?   任何事都不能心存了侥幸,该怎样来,就怎样来,武穆王要借了她的名义剿匪,这“名义”就一定要名符其实,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黄文献和安远将军苦口婆心,又劝了半晌。   虞幼窈心意已决,没有动摇。   安远将军还在做“垂死的挣扎”,硬着头皮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个计策,也不是成无一失,万一山匪们不上当呢?”   山匪要劫了“韶懿郡主”,此计才能成。   若是不劫,岂不是白折腾了。   虞幼窈却道:“财帛动人心,那便多准备一些物资罢!”   黄文献也不死心:“倘若传出了您被山匪劫持的传闻,会有损您的名声。”   虞幼窈笑了:“被劫持的人是一位富家小姐,与我何干呢?计划是我们定下来的,参与的人,也都是我们自己人,为什么要传出这样的传言?”   黄文献窒息了,既然如此,小王妃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以身犯险呢?   其实很简单!   明知道是以身犯险,虞幼窈做不到推了别人去犯险,而她自己则躲在旁人身后,剿完了匪,享受他们以身犯险的成果。   执意要剿匪的人,是她自己。   不管推了谁去,她都不能心安理得。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做戏做全套,避免落人把柄。   虞幼窈继续道:“若是有人要借这件事兴风作浪,就算查出了,我被山匪劫持,又能如何?武穆王不是更应该剿匪吗?”   没人会说武穆王不妥。   安远将军也是无语了,北境士绅的势力太大,手段也厉害,前有士绅迫害周厉王一事,小王妃对士绅十分警惕,是一点把柄也不敢留。   此计明面上,是她被山匪袭击,幽军剿匪顺理成章。   若有人不死心,想探查这事,查出她被山匪劫持,剿匪就更理所当然。 第833章 毛绒绒   虞幼窈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护送我去襄平城的人是安远将军,堂堂从三品的军中元老,护送我的人手,是之前镇守在城外的幽军,足足有一千人之多,天底下谁会相信,这样一支足以驰骋疆场的精锐之师,连狄人都能打得抱头鼠窜,竟然会无能到,让一群乌合之众劫持了堂堂郡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便是查出她被山匪劫持,旁人也无法利用这件事兴风作浪。   因为没有人相信。   这样看来,由小王妃亲自以身犯险,确实是万无一失,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   两人一个长嘘短叹,一个哀声叹气,连头都大了。   “你们也别担心,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见他们丧着脸,虞幼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她执意剿匪,为他们添麻烦了。   可剿匪这件事,与殷怀玺也是息息相关,毕竟蚕业发展,是分化士绅利益,削弱士绅势力的根本。   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她也不会以身犯险。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殷十,出声道:“郡主身份贵重,以身犯险已经是大为不妥,所以我提议,由我扮作富家小姐,郡主扮作随行的丫鬟,我身手不错,也擅长伪装,打探消息,扮作富家小姐会更安全一些。”   她跟在虞幼窈身边也有一阵了,平常只负责虞幼窈的安全,存在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姐和丫鬟这两种身份一比较,自然是小姐更显眼,处境也要更危险一些,虞幼窈下意识要拒绝。   殷十执意道:“殿下将属下派到郡主身边,是为了护郡主万全,属下职责所系,若有违逆之处,请郡主恕罪。”   黄文献连忙咐合:“被劫的目的,是为了演戏演全套,以策万全,也是为了打探山寨里的情况,只要郡主在被劫一列,是丫鬟还是小姐,就不重要了。”   安远将军也道:“老黄说得在理,太后娘娘下了懿旨,护郡主安危,也是殿下职责所在,不管是出于郡主的安全考量,还是打探寨中的消息,殷十扮作富家小姐,比郡主更合适。”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虞幼窈有心拒绝,恐怕黄文献和安远将军也不能同意。   三人又仔细商量了细节,终于定计。   由安远将军从镇守在城外的一千幽军里,挑选五百名身手最好的精锐,提前在山寨附近进行埋伏。   另外殷三再安排一队人,专门接应虞幼窈,及被劫持的人质。   黄文献则扮成“富家小姐”的父亲,和虞幼窈一起“被劫”上山,是为了进一步,保障虞幼窈的安全,也是为了居内策应。   另外再挑十七八个人,扮成家丁和雇佣的镖师,待山匪过来劫人时,这群“乌合之众”,则连忙不讲“江湖道义”,丢下他们一家“逃命”,避免无谓伤亡。   根据山匪以往的行事风格,女人基本不杀。   而山匪们要养人质,不可能只养普通平民,还要养一些有身份的人,也会更容易让官府投鼠器忌。   黄文献扮成的“父亲”,带了这么多物资,想来身份也不差什么,肯定也要被抓起来。   以骨哨为号,信号一响,安远将军则带着埋伏的五百精锐,立刻攻实寨。   具体计划要怎么实施,还需要进一步商讨。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通知了李大人:“五日后,我就要离开连城,去襄平城,听闻鞍山一带有土匪盘踞,此行宜简装出行,不宜大张旗鼓,更不宜声张。”   李大人也是聪明人,韶懿郡主这是故意诱山匪袭击,届时护送她的幽军,就能名正言顺地剿匪了。   官府能力有限,山中的情况不好打探,也不知道山寨里有人质,更不知道虞幼窈的“被劫”计划。   届时,李大人也只会认为,山匪是真袭击了韶懿郡主。   到时候,得了消息的他,只需大张旗鼓带官府的衙役过来接应一二,韶懿郡主去襄平城的半道上,被山匪袭击这事,就能在连城传开,进而闹得人尽皆知。   事后,朝廷肯定是要过问。   他需要向朝廷奏明此事,应对朝廷对此事的猜疑,打消了朝廷对武穆王剿匪的猜忌,往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李大人心中有谱了,郑重道:“万望郡主此行,一切顺利。”   他倒是不担心,韶懿郡主以身作饵,会有什么危险,山匪再厉害,还能比能征擅战的狄人更厉害?   镇守在城外的幽军,一个个气势惊人,就是往那儿一站,就让人心里怵得慌,连腿肚儿都要打颤,区区几百个山匪,那不跟砍瓜切菜似的。   没有人会怀疑,幽军会干不过一帮山匪。   李大人走后,虞幼窈寻了安远将军:“军中可有专门训练的猎犬?”   安远将军连忙道:“自然是有的。”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穿了棉甲的小战士,牵了一头油光水滑的黑狼犬过来,它体型威猛,四肢健壮有力,立耳垂尾,外形似狼。   见到虞幼窈时,不觉就躬起背,发出低沉的“嗷呜”声,很有威胁性。   小战士轻拍了一下它的头,它立马站直了身体,摇头摆尾:“黑将军,有野狼血统,外表看着凶悍,其实很听话,郡主喂点东西给它吃,它就老实了。”   训练过的猎犬,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小战士平常负责喂养、训练猎犬,有他在场就别当别论。   虞幼窈让人取了一只烧鸡,端给了黑将军。   黑将军盯着香喷喷的烧鸡,一脸垂涎,却没有贸然上去。   小战士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它这才欢快地冲上前大块朵颐,一边吃,喉咙里还发出满足地呜咽声。   “它好乖。”虞幼窈摸了摸黑将军的立耳,顿时两眼放光,解锁了撸毛绒绒的快乐。   黑将军连烧鸡也不吃了,凑到她的身边摇头摆尾,打滚撒娇,还带卖萌。   这谁能顶得住?   虞幼窈不淡定了,两眼放光,将毛绒绒搂在怀里,虽然这只毛绒绒有点大,但架不住它会讨好卖乖,还好摸啊! 第834章 假扮   不一会儿,虞幼窈就和黑将军建立了“友谊”。   虞幼窈拿了一个香包,让黑将军嗅:“大黑,我们来玩个游戏。”   狼犬的嗅觉十分敏锐,能根据气味追踪,山寨里地势复杂,还有人质,若能提前摸清里头的地势,无论是解救人质,还是攻寨,都有十分有利。   犬类讨厌刺激性的香味,却对甜腻的味更敏锐。   她做了一款比较甜腻,香气也更持久的香药随身携带,凡走过,路过,必留下香味,让黑将军熟悉,并记住这种香味,到时候就能沿着香味一追踪。   女儿家佩戴香囊,是再寻常不过了,山匪也不会因此产生怀疑。   黑将军很喜欢香包的味道,抽着鼻子用力嗅。   虞幼窈觉得差不多,就将香包扔出去。   黑将军立马飞奔去捡。   来来回回几十次,黑将军熟悉了香囊的味道,虞幼窈将香囊藏到隐蔽的地方,黑将军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寻到。   虞幼窈又寻人佩着香囊,在驿站里绕圈子。   驿站占地很广,内里诸多小院、楼阁,布局也复杂,但是黑将军总能沿着香味,顺利将戴着香囊的人找出来。   原是为了训练狗狗,熟悉香包味道。   后来一人一狗玩疯了。   安远将军见此情形,不由叹道:“郡主好手段,难怪敢以身犯险。”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利用猎犬追踪,但鞍山地势很复杂,能够追踪到的线索有限,香包香味比较持久,确实能起到追踪的效果。   山匪在城里安排了内应,随时注意城中的动向,以及往来的商客,便于打劫。   既然做戏做全套,虞幼窈当即命人,准备了三大马车的物资,伪装成商人进了城,住进了客栈。   殷十擅长伪装,准备了一种改变肤色的药水,让她涂抹在身上,使她的皮肤变得褐黄,药水遇水也不会淡去,要在水中泡上两刻钟,才能完全洗去。   虞幼窈五官长得好,鲜妍明亮,华净妍雅,改变肤色,也只让她瞧着没之前那么惊艳,仔细地看,还是能看出过人的美貌。   于是,殷十又给她上一个丑化的妆容,在她的左边脸上,加了一块淡青的胎记。   虞幼窈仔细瞧了铜镜,有些丑,也不是太丑。   太丑了,也是另一种的显眼。   殷十扮成了小姐之后,眉眼倨傲,透了几分娇纵,没有半点违合感。   至于扮成富商“父亲”的黄文献,就更让虞幼窈大吃一惊。   黄文献刮去了嘴边上的胡腮络,换上了一身蓝绸袍子,笑眯眯地,像极了一个无奸不商的老狐狸,哪还有半点粗犷样子?   虞幼窈将几包药粉,分别递给了殷十和黄文献:“这是迷魂香,味道与干姜类似,上山之后,伺机加入油灯之中,或是混入食物之中,一刻钟之内就能使人昏迷不醒。”   油灯燃烧时,会有一股煤油味,能很好的掩盖干姜的味道,连城渔业发达,百姓大多有食姜的习惯,就算吃出了味来,也不会引人怀疑。   除此之外,虞幼窈指甲缝里,头上的银簪,包括身上的衣裳,都藏了各种香,每一种香,都各有用处,这也是她以身犯险的底气。   当然了,这底气也要分人。   如果剿匪的不是幽军,而是官府,她也不会傻到以身犯险。   虞幼窈道:“马车经过鞍山脚下,我会将随身携带的香包扯破,内里的香料,会跟着行动路线,沿路漏洒,香料是特制的,至少六个时辰内不会消失。”   “进了寨子之后,殷十寻个机会,探明人质关押之地,将香里的香料洒到附近,大黑熟悉香包的味道,能追踪到人质关押之地。”   “想办法在寨子里制造混乱,殷三带人趁乱解救人质,人质一安全,马上吹响骨哨,开始攻寨。”   这就是详细计划了。   至于具体该怎样操作,到时候就看个人应变。   虞幼窈倒不担心,黄文献他们无法应对,一群战场上的虎狼之军,降位打击一群蛇鼠,简直是碾压。   在客栈住了两日,黄文献就退房了。   掌柜笑眯眯地道:“客倌一路从河北,千里迢迢来了连城,想来也是一路辛苦,怎么多休息几日?”   这位姓黄的老爷,登记入住时,原籍是河北十里县的一个富商,也说了一口带了北方口音的官话。   近来连城涌入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富商,掌柜见得多了,也不怀疑。   辽东三省是军镇,往来盘查更严,幽军还镇守在城外,对外来人口,都要进行盘问,能进城的,多半都是身份清楚,家世清白之人。   黄文献笑道:“我这两日在连城打探了不少消息,韶懿郡主要在辽东三省,大力发展蚕业,养蚕大有可为,听闻岫岩那边开了新蚕场,打算尽快过去看一看情况。”   掌柜明白了,近来涌入辽东的富商太多,不少人都在打听蚕场的事,这是怕去晚了,喝不着汤了。   不过,禀着一份香火仁义,掌柜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岫岩位于鞍山一带,那一处最近常有山匪出没,打劫过路的商客,客倌可得小心一些,若不急着走,不如再等几天,城外的流民大批地迁走,流民收容营的事,也都由官府接手了,想来等不了几日,镇守在城外的幽军,就要护送韶懿郡主去襄平城,届时跟在后头一道走,也能安稳些。”   黄文献笑道:“人都说富贵险中求,我此行雇了镖师,这一路有镖师护着,倒也安生,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人逐利是天性,春蚕已经育卵了,三月初就要放养到柞树林里,距离三月没两天,也确实不好耽搁。   再有,百姓们只知鞍山一带有土匪,官府也出了榜文,警示百姓,但具体情况,知道的还是不多。   黄文献这一番话,看似曝露了不少信息。   但是旁人稍一想就明白了,有关家世、身家上面的话,他是半个字也没吐露,很符合一个精明又擅长结交,与人为善的商人形象。 第835章 劫持   一股子热意直冲脑门,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揉弄、把玩的冲动,非要他用全身力气,才能克制这种荒唐的念头。   如果虞幼窈注意看他,就会发现,殷怀玺的耳根子红了一片。   只可惜,虞幼窈正忍着疼,没有心思关注这些,这会疼得比之前好一些,但依然很疼,她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极力忍耐着。   渐渐地,她感觉殷怀玺握着她脚的手有些发烫,带了汗渍的烫意,无端就烫得她脚底发麻,这麻意跟蚂蚁似的,顺着小腿攀爬,令她身子阵阵发软。   忍耐的过程太难熬了。   殷怀玺突然就想到,有一次父亲带他们上山游玩,母亲不慎扭了一下脚,父亲一边帮母亲揉脚,一边还说笑话逗母亲开心。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从前,一个村子里住着两兄弟,两兄弟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可是村子里并没有他们中意的姑娘,兄弟俩决定去村外寻找,一天兄弟俩路过一处村子,在村头碰到了一个姑娘。”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时忘记了脚疼,连忙追问:“那个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两个兄弟同时看上了那个姑娘,都想娶她?”   她已经脑补了一出兄弟俩共争一女的戏码。   嗯,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   殷怀玺听得好笑,摇摇头,继续道:“老大觉得这个姑娘,正是自己想要找的意中人,而老二却觉得,这姑娘长得不怎么样,打算继续去别处找。”   啊?!怎么跟她想得不一样?虞幼窈连忙:“那后来呢?”   殷怀玺一边说着故事,手上推拿不停:“老大向当地打听到那个姑娘,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一直没人提亲,受了不少闲言碎语,他却并不在意,并打听了当地求亲的习俗。”   “当地人告诉他,男方求亲必须要用牛来做聘礼,普通的女孩,只需要一两头牛,贤惠漂亮的女孩,得要四五头牛,最多的是九头牛,这样的女孩像仙女一样,当地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女孩,也从来没人送过九头牛。”   虞幼窈忍不住问:“老大用几头牛娶了姑娘?”   殷怀玺揭晓:“老大买了九头牛,第二天就浩浩荡荡地赶着牛去求亲了。”   “啊?!”虞幼窈惊讶不已,这难道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殷怀玺低着头,继续说:“他敲开了姑娘家的门,姑娘的父亲得知老大的来意,十分吃惊,连忙对老大说,他家的闺女,只是普通姑娘,给一两头牛就行了,送这么多牛过来,村里人会笑话。”   虞幼窈听得很专注,注意力转移到了故事上。   殷怀玺不禁松了一口气:“老大却说,您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认为她值九头牛,请您一定要收下,姑娘的父亲苦劝无果之后,为了能把女儿嫁出去,只好同意了。”   “成亲之后,老大一直将妻子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五年之后,老二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姑娘,只好回乡,他走进村庄,在村头看到一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忍不住借着询问哥哥,上前搭话,姑娘将老二带到了老大跟前,兄弟两久别重逢,都很高兴,老二就问老大,怎么没看到嫂子?”   虞幼窈愣了一下:“那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难道就是老大当年娶的妻子?”   殷怀玺点头:“老大说,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刚才带你回来的人,就是你嫂子啊,老二怎么也不敢相信,就问哥哥,哥哥却说,你嫂子不是跟从前一样吗?”   虞幼窈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在老二眼中,嫂子变成了仙女,在老大眼里,妻子和从前一样,始终没有变过?”   殷怀玺继续说:“老二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就去寻了嫂子,嫂子笑着说,当初没遇到你哥哥前,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亲人,都觉得我长得丑,没有人娶,不值一头牛,甚至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你哥哥却觉得我值九头牛,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认为我值九头牛,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样子。”   虞幼窈恍然大悟,相由心生!   人的一生不是一成不变,一个人的模样,性情,也会跟随你的心而改变,而人心,是根据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经历的事而转变。   殷怀玺温声道:“在老大心里,妻子一直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所以他觉得妻子始终没有变过,始终是最美的姑娘,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这也让妻子坚定地认为,自己值得九头牛,所以她变成了九头牛,该有的样子。”   虞幼窈怔然了,她和殷怀玺就是故事的本身。   在所有人眼中蠢笨、顽劣、不堪教化的小姑娘,被寄人篱下的“表哥”视若珍宝,久而久之她也变成了珍宝该有的样子,弥足且珍。   殷怀玺低着头:“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姑娘。   虞幼窈心颤不已,在心中将他的未尽之语补足: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殷怀玺低头,推拿了两刻钟,踝骨处的青紫於血已经消褪了,脚还肿着,也显露出了细瘦美丽。   他突然讲了这段历史,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转移虞幼窈的注意力。   “已经推拿好了。”殷怀玺从她的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缠在她的脚上,终于松开了她的脚。   手掌间还残留着软玉温脂的美妙,令他有些怅然若然,却又有些如释重负。   虞幼窈这才恍然发现,推拿已经结束了,而她身上的汗,一直没有停过,两鬓间的头发,更是湿透了。   虞幼窈浑身汗湿潸潸,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方才的痛楚抽空了一般,端坐的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倒去。   殷怀玺连忙伸出手臂,把她捞进怀里:“好些了吗?” 第836章 混乱   从一条隐蔽的山道通行,眼前豁然开朗。   这竟然是一个四面环壁,中间凹陷的碗形山谷,四面的山壁,如外面的崖壁上一样,都建造了工事,岗哨、箭塔、居所等等。   一旦有人攻破了外面的吊桥,进入山谷内,山匪可以利用建在山壁上的工事,占据制高点,进行攻击。   占尽了优势。   单从这一点看,这群山匪就很不简单。   山匪毫无顾忌,就带着他们上山,半点遮掩也无,根本不怕曝露自己真实位置,想来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能活着离开。   进了山谷之后,虞幼窈注意到,山谷里修了不少草屋,木屋。   有十几个中年妇人正在浆洗,几个山匪拿着皮鞭呼来喝去,时不时就一鞭抽过去,顿时皮开肉绽,被打的妇人疼得凄厉惨叫,却还要爬起来干活,生怕招来更可怕的毒打。   忽然,山谷里传来一阵凄厉地哭嚎声。   “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她才十一岁啊……”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趴在地上,死死地抱着一个山匪的腿,苦苦地哀求哭喊。   山匪长得膘肥体壮,满脸横肉,拉扯着一个瘦小的姑娘:“他娘的,老子能看上你家丫头,是她的福气,把老子伺候爽了,老子还能多赏一碗饭吃,不知好歹的贱娘皮。”   山匪一脚将妇人踹开。   妇人被一脚踹到心窝上,嘴里直吐血,倒在地上哭喊哀求:“三丫儿,求求你,放过我的三丫儿……”   山匪怒从心起,一把解了腰间的皮鞭,就往妇人身上鞭打。   皮开肉绽的尖啸声,伴着女人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山谷,可山谷里其他人,却仿佛习以为常,该巡逻的巡逻,该放哨的放哨,其他同妇人一样被抓来的,也都是满脸木然,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只埋头做自己的事。   身边的殷十,用肩膀撞了撞她,虞幼窈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了,可心里堵得慌。   不一会儿,妇人惨叫声音渐弱,渐不可闻。   “头儿,她死了。”   “扔到山上去喂野兽。”杀了人的山匪,一脸浑不在意,拎着瘦小的姑娘大步离开,身后是山匪们猥琐嘿笑,污言秽语。   虞幼窈陡然握紧了手,被押到一排屋子前。   押送她们的山匪,对守在外面的山匪交代:“里头那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小姐,是头儿瞧中的,这主仆三人,就先单独关押起来。”   虞幼窈三个被山匪推攘着,关进了一间屋子里,房间里有些阴暗,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春晓立马担忧道:“小姐,您……”   “嘘!”虞幼窈阻止了春晓的话,眼睛瞧了一眼门口,示意她隔墙有耳,万事小心。   春晓连忙噤声,去看小姐的脚,为了方便赶路,小姐穿了一双羊皮小靴,靴子的底儿,是用了加厚的牛筋底,方便行走。   可扭了脚之后,就不适合穿这种不透气的鞋子。   主仆三人呆在屋子里,说了一些难过害怕的话,最后屋里传出了抽噎的声音,外面听墙角的山匪,没察觉异样,就没太在意。   一直到屋里完全黑透了,也没有人送饭食过来。   虞幼窈又累又饿,靠在山壁上,扭伤的踝骨缓过了麻痹劲,疼得比之前更加厉害,她额头、鼻尖上都溢出了细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殷十侧耳听了外面的动静,压低了声音:“如无意外,不久之后,就会有人过来,将我带到大当家屋里,我会设法把大当家打晕,然后扮作山匪的样子,借着夜色掩护,出去探一探寨里的情况,按照你的计划,先找到人质关押的地方,将香包放到那处。”   “之后,与黄军师碰头,他自然有办法将山寨里的消息,送到安远将军手里,您和春晓就先呆在屋里,寨中乱了起来,也没人会顾忌到这处,安心等着我来接应你们。”   虞幼窈点点头,迅速将察觉的问题说了一遍:“先别急着攻寨,我觉得这个寨子很不简单,抓苦力上山要做什么?山匪们物资全靠抢,他们频繁作案,粮食应是比较紧张,若这其中没有更大的利益,他们不可能消耗粮食,白养苦力。”   干苦力,对体力要求很大,就算再省着食粮,人一多粮食消耗也不会少。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山谷里除了除了巡逻、放哨的山匪,几乎都是妇孺,没有青壮年,可我们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有一整个村子,三十多户的青壮年都被抓进了寨子,做了人质,差不多有六七十个壮劳力,山谷里既然缺苦力,就不可能关起来白养着。”   殷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您放心,我一定会仔细探查清楚。”   虞幼窈又郑重地交代了一句:“也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受伤。”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猥琐的声音:“去把今儿抓上山的那个小娘皮带出来,春霄一夜值千金,大当家还等着做新郎呢?”   伴着一阵污言秽语的调笑声,门从外面推开,两个看守的山匪走进屋里,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粗鲁地拉起殷十。   做戏做全套,虞幼窈一脸惊恐:“你、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小姐……”   她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却被另一个山匪推倒在上。   殷十被山匪带走了。   虞幼窈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折腾了一整天,她疲惫地靠在春晓身上,原只是想闭上眼眯一会,养一养神,可意识却有些止不住地往沉下。   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虞幼窈眉头紧蹙着,一直没有松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声。   “着火了,大当家屋里着火了……”   “着火了,快去救火……”   “快救火啊……”   “……”   虞幼窈猛然惊醒,脑子还有混沌:“外面怎么了?”   春晓习武,听力比普通人要灵敏一些:“好像是着火了,动静闹得不小,应是殷十的计划成功了,他们正在寨子里制造混乱。” 第837章 怒火   虞幼窈侧耳听了听动静,只能听到一片嘈杂吵闹,她心中一定:“再过不了多久,安远将军就会下令攻寨,山匪们忙着应敌,也无暇顾忌寨内,殷三会带着黑将军,沿着洒了一路的香粉,带人进寨接应人质,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春晓双手握拳,用力绷开了手腕上的绳索。   虞幼窈愣了一下:“你已经这么厉害了?”   春晓天生有一把力气,用殷怀玺的话说,就是根骨好,是块习武的料子,只是起步晚,过了习武最佳的年岁,时日也尚短,对付普通人倒是不成问题,如幽军那些身经百练的,就只有被打的份。   春晓解释道:“奴婢只练了些许暗劲,还没练出内力,这绳子是特制的,有韧性,不好绷开,是殷十在绳子上割裂了一个豁口,也是担心,万一计划有变也能应对一二。”   她连忙去帮虞幼窈解绳子。   虞幼窈好奇问:“那你能对付外面的山匪吗?”   “外面的山匪,大多都是普通人,只是身强体壮,学了一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我一个能对付三个,不过之前劫我们进山的那群人,似乎有些把式。”春晓声音一顿,看着小姐的手腕上,被绳索勒了好几道青紫於痕,眼眶一下就红了:“小姐,您受苦了。”   虞幼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手腕,摇摇头:“回头搽一搽药,养两天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春晓却心疼小姐,这些年,小姐经历了许多事情,在她的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小时候因为学仪礼太苦,练字太难,学女红扎手,而娇气地闹小性儿了。   便是扭伤了脚,依然能咬了牙,一声不吭地,被山匪推攘着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没喊一声疼。   春晓眼眶一湿,连忙偏头抹了一把眼泪,低下头:“奴婢帮您看看扭伤的脚。”   她不提还好,一提虞幼窈就感受到,踝骨处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肿胀的脚,被挤在狭窄,硬实的小靴里头,那种时时刻刻挤压、胀痛的感受,压迫了腿部的各个穴位,穴位连接了身体的经络,痛楚也会加倍。   虞幼窈下意识缩了一下脚,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还是正事要紧,其余的等解决了山匪再说。”   春晓见小姐脸色不大好,心里不放心:“可是……”   这时,外面喧嚣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好了,外面有人攻寨……”   “大当家呢,快去禀报大当家……”   “二当家带了一批人手,去山谷外面迎敌,快把抓进寨子里的人,拉出去做人质……”   “……”   春晓神色巨变,连忙挡在虞幼窈身前:“小姐,要是山匪冲进来……”   虞幼窈神色镇定:“我们是被单独关押起来的,山匪要拉人,首先要拉的是集中关押一起的人,我们目前还算安全,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每一步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殷三应该要到了……”   果然,她话音未落——   外面就传来了打斗声,随着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只听得“咣——”地一声,房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虞幼窈吓了一跳,连忙看向了门口,眼神突地顿住。   空气里传来火把燃烧,发出的“嗞嗞”声,昏黄的灯火下,殷怀玺一身绣金龙紫蟒袍,身后披了一件半长石青绣蟒斗篷,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弯刀,刀尖朝下,鲜红的血顺着刀身溢流,在刀尖汇成血珠,“滴嗒”“滴嗒”,落在地上。   武将在外多有穿氅衣、斗篷的习惯,盖因武将行军在外,多为风餐露宿,军情紧急时,没办法安营扎寨,氅衣和斗篷裹身,能减轻行装,还能抵挡风寒,尘沙。   所以,虞幼窈一眼就看出他风尘赴赴,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来了?   可不待她问出口,殷怀玺大步上前,将虞幼窈搂进了怀里,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也揉碎在他的怀中。   虞幼窈张了张嘴,想要唤他。   耳边突然传来如释重负的呼声,是殷怀玺长长吐了一口气,声音一下就卡在了喉咙里,她缓缓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轻声说:“我没事。”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缱绻的温情,像被人撕了一条口子,就有一股暴戾之气漫了过来。   殷怀玺退开了身体,双手握住她削骨圆滑的肩膀,漆黑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就这样了盯着虞幼窈,深深地看着她。   面容平静得近乎妖异,殷红的唇瓣,却仿佛被地狱黄泉处如血似荼,腥红如火的黄泉花,舔呧过了,露出了一个灼灼妖异地笑。   那笑分明是怒极而笑。   “很好,虞幼窈你很好,好得很,”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她肩膀上的骨头捏碎:“翅膀长硬了,啊?!”   他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情人之间的旖旎爱语,缠绵又悱恻,脸上表情近乎妖治荼蘼,看不出一点怒色。   可虞幼窈多了解他啊,从他眼底交织的红血丝,一直蔓延至腥红的眼尾,看出了他被焦灼的情绪。   “我没,”虞幼窈试图解释。   殷怀玺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话:“竟敢以身犯险,嗯?!”   虞幼窈头皮一麻,缩了缩脖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   她打小就怕他。   尽管殷怀玺很少大声对她说话,甚至连责骂也无,可每当他一眯眼睛,一抿唇,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殷不玺交织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殷红的唇要笑不笑地问:“只是什么?怎么不继续说,嗯?”   虞幼窈见他眼尾处,一抹腥红,仿佛被怒火舔砥过了,红得妖异治艳,连忙闭紧了嘴巴,耷拉着小脑袋,一副乖软的样子。   殷怀玺始终雍容不迫,矜贵从容,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若指掌,胸有成竹。   她只在孙伯帮殷怀玺气冲内穴,还有殷怀玺在练习走路时,看到他因为极端的痛苦忍耐,狭长的眼尾发红,仿佛被人搽了胭粉。 第838章 纵容   既妖治又脆弱。   既虚弱,又展露出强大隐忍的一面。   现在殷怀玺这般样子,是因为生气?   “谁给你的胆子?”殷怀玺眯眼打断她的话,眼尾处一抹腥红,越发红得咄咄逼人。   连声逼问,让虞窈心里慌得一批,干脆闭上眼睛,抱着早死不如早超生的念头,小声地说:“不、不是你给的吗?!”   随着她声音落下,屋里陷入了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连呼吸也陷入了诡异静谧。   空气顿时凝结。   完了完了!虞幼窈你彻底完了!   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啊啊!   你是不是傻?!   殷怀玺正在气头上,这不是火上烧油吗?   虞幼窈一阵窒息,缩了缩脖子,眼儿盯着脚尖尖,下垂的眼睛处,“扑棱”“扑凌”颤个不停地眼睫,漏露了她此时有点崩溃的心情。   殷怀玺破功了,满腔的怒火,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水,“噗嗞”一声全灭了,火星子“劈里啪啦”地,突然觉得好笑,就有点想笑,就笑了。   只是那笑有那么一点无力和无奈:“合着还是我让你不顾安危,以身犯险的?”   虞幼窈悄眯眯地抬起眼儿,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还盯着自己看,眼儿像被蛰了一下似的,连忙逃开。   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些许勇气,小声地反驳:“这哪儿能是以身犯险?分明就是走了个过场,充其量,只算是体、体会生活?”   这下,殷怀玺是真被她气笑了:“不知道这帮山匪的来历,就敢说是体、验、生活?”   虞幼窈理直气壮:“不就是一帮身强体壮,又有些身手的流民嘛,搁官府眼里,确实挺棘手的,但对于幽军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幽军贸然出兵,会不会落人口实,成为攻击的把柄!”   从被劫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   看她一副满不在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又志得意满的样子,殷怀玺心中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   他不停地在对自己说:不生气,不能生气,绝不能同她生气!   剿匪一事是她亲自策划,每一步都很缜密,就现在的发展看来,她确实有骄傲自得的资本。   可是!   “以身犯险,就是你解决后顾之忧的办法?!”殷怀玺沉声问,计划是挺好的,但前提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虞幼窈心虚乱瞟,心中酝酿的那一星半点的理直气壮,瞬间瓦解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你、你也来了呀!”   她一心虚,就忍不住歪着头,伸手捏耳垂,做出一副无辜乖软样子。   从前无往不利的招数,这一次却不管用了。   殷怀玺眼瞳一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眼睛盯着她的手腕,上面青紫於伤,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心中一窒,喉咙滚了滚:“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虞幼窈想将手藏在身后,挣了挣手臂,没有挣开,连忙左顾右他而言:“只、只是一些皮外伤,就、就看着吓人……”   殷怀玺看着她,没说话。   她脸上画了丑化的妆容,轻敛着眉目,长眉擦去了渲染的眉黛,细致的眉毛,根根分明,服贴着眉骨,逶迤入鬓,透了一种山河逶迤,迤逦入画的美。   每一根眉毛都透了坚韧,却是掬月在眉,一片皎洁,却又仿佛透了灼灼晖光,明亮照人。   这天下风情千万般,却都作了她江海在目,重岚在眉。   难怪古人云: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当年娇气又懒散的小丫头,不知不觉已经成长临危不乱,独挡一面的坚毅女子。   虞幼窈被他看得心慌乱跳,又见他一直没说话,连忙抬起头来看他,殷怀玺白玉一般的面庞,在昏黄的火光下氤氤朦胧,显得缱绻又温柔。   她像小的时候那样,讨好地拉了拉殷怀玺的手,摇了两下:“你别生气嘛,下次碰到这种事,我一定会事行和你商量……”   还有下次!!殷怀玺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疼不疼?”   是他亲手将殷三、殷十、黄文献、安远将军送到她跟前,给了她熊心豹子胆,她向来聪明善机变,手中掌握了庞大的力量,就会学着去善加利用。   与其责怪她,倒不如怪他自己,对她太过纵容。   虞幼窈立马眨了眨眼儿,可怜巴巴地看着殷怀玺,一副无辜又乖巧的样儿:“是有一点。”   殷怀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解下了身后的斗篷垫到地上,拉着虞幼窈坐下,又连忙从荷包里,取了随身携带的药膏,蹲在她的身边,轻揉地帮她涂药。   手腕被绳子勒破了皮,药膏乍一涂上,就有些刺痛感,虞幼窈“咝”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殷怀玺握紧。   上好了药,手腕上灼灼地疼痛,减轻了一些。   殷怀玺取了一方帕子,撕扯成了两半,将手腕包扎妥当:“先简单包扎一下,等下了山,再寻个大夫仔细瞧一瞧。”   虞幼窈点头,连忙问:“对了,你不是去了丹东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殷怀玺深吸了一口气:“剿匪这么大的事,老黄怎么可能不通知我?”说到这儿,心里那窝被浇灭的火气,又有死恢复燃的趋势了:“我接到消息时,正好转道去了岫岩,与你们相去不远,就直接赶了过来。”   虞幼窈又有些心虚了,变成了缩了脖子的小鹌鹑了:“连城有一千幽军精锐,还有黄军师,这个谋士,安远将军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几个山匪哪儿轮得着你、你出马啊,也太,”小提大作了!   后面这话她没敢说,一群山匪,殷怀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令他“小提大作”的,是以身犯险的她。   殷怀玺一脸无可奈何:“这帮山匪,是从山西一带逃窜过来,山西十万里大山,匪盗横行,这几年遭了旱,有不少小匪寨难以生计,只得逃下山,另寻他处占山为匪,他们都是惯匪,一到了鞍山一带,就收拢了一大批流民手下,手段也非一般山匪可比,万一……” 第839章 疼,太疼了   虞幼窈有些吃惊:“难怪山寨内外的布防这么严密。”   不管是占山的位置,还是吊桥,及内外的防御工事建造,就不是一般的山匪:“只可惜,他们碰到的不官府,而是幽军。”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殷怀玺险些又火气上冲了。   虞幼窈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转开了话题:“对了,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黄军师和殷十有没有事?人质都救出来了吗?山寨里的情况都探明了吗?"   殷怀玺只好道:“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大半山匪都去吊桥处应敌,老黄和殷十也没事,联合几个抓进山里的部下,正在清除寨中留守的山匪,殷三带着黑将军,寻到了人质关押的地方,去解救人质,只是,”他蹙了一下眉:“寨中的情况有些复杂。”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连忙问:“怎么了?”   殷怀玺道:“山寨后山有一处金矿,是山匪在后山建造防御工事时,无意间挖掘出来的,也是才发现不久。”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山里头藏了一座金矿?难怪山匪要抓男丁上山做苦力。”   大周朝各地的矿产,都掌握在朝廷手中,私自开矿是死罪,金银矿是稀缺矿产,饶是殷怀玺名下,也只有几座铁矿。   殷怀玺道:“据殷十打探的消息,这座金矿储矿很大,出产的金矿纯度很高,能融炼赤金。”   虞幼窈惊喜不已:“这真是天降横财啊!”   剿个匪,也能剿出一座金矿,这运气也没谁了,殷怀玺笑了:“不过,山匪袭击你的消息,已经送进了连城,明儿上午官府就会前来接手一应后续事宜,关于那处金矿,还需要仔细安排,以免被官府察觉了。”   剿匪原也是官府的事,官府接手之后,会安排人探查整个山寨,接手寨中还活着的山匪,以及人质。   虞幼窈有些懊恼:“早知道就晚点让人送消息。”   眼下也没多少时间来处理座金矿的事,山匪里人多嘴杂,之前还抓了不少人质,送进矿洞里采矿,人多嘴杂,保不定就让官府察觉端倪。   殷怀玺安慰道:“老黄会处理好的。”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肚子就“咕咕”叫了几声。   殷怀玺脸色又是一拉,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先填一填肚子。”   “你怎么还带了吃的?”虞幼窈惊喜地接过油纸包,连忙打开,就见里头摆了三块色泽金黄,圆圆的小饼子,两块白白的酥饼。   殷怀玺道:“金黄色的小饼,是岫岩一带比较有特色的馅饼,馅料是当地特有的滑子磨,味道脆嫩爽口,独具风味,另一种是小白皮酥,外面是油酥,入口酥软,里面是桃仁,花生仁等做的馅料,也是馅饼点心,辽东一带牛羊颇多,要说馅饼,还是肉馅更美味,等你过了孝期,我带你仔细品尝。”   虞幼窈喜欢各种美食,他到了某个新的地方,首先要打听一下,当地比较特色的美食,时常会带给她。   虞幼窈高兴不已:“谢谢十九哥。”   殷怀玺忍不住笑了。   吃完了东西,殷怀玺站起来,伸手去拉虞幼窈。   虞幼窈才站起来,就感觉踝骨处一阵钻心的剧痛,她脸色瞬间变白,一个趔趄,扑进了殷怀玺怀里,发出一声抽息。   “怎么了?”殷怀玺立马询问,顿时注意到她站立的姿势不对:“是不是脚扭了?”   虞幼窈疼得说不出话,大约是方才站得久了,踝骨又麻痹了痛觉,也没觉得有多疼,后来坐了一会儿,麻痹的痛觉又回来,乍然站起来,就觉得疼得钻心。   殷怀玺连忙扶着她坐下,半跪在她面前,只扫了一眼,就抬起她的左脚:“扭了多久了?”   虞幼窈轻咬着唇儿:“被劫上山的途中扭的,”注意到殷怀玺的脸色瞬间变黑,她连忙补充:“当时,就只轻微扭了一下,没伤到骨头,也不怎么疼……”   殷怀玺从怀里取了一把匕首,将羊皮小靴割开,露出了裹了抹袜的小脚,脚肿得很厉害,将有些宽松的抹袜都撑满了。   挤压胀痛的脚,终于从鞋子里解放出来,明明疼得厉害,可虞幼窈竟然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眼见殷怀玺捧着她的脚,她觉得不妥,试图把腿缩回来。   可殷怀玺却拿着匕首,将她脚上的抹袜也一并割开。   整只脚已经肿成了大萝卜,因为长时间在鞋子里挤压,皮下透了青白色,隐藏在皮肤下面的青筋,也都浮到皮表上来,有些触目惊心。   殷怀玺沉着脸,握住於青的踝骨用力按压。   “疼……”虞幼窈惊叫一声,喉咙止不住地抽气。   “扭了脚筋,没有伤到骨头,”殷怀玺松了一口气,可见她脚肿得厉害,心里又气又心疼:“怎么也不告诉我?”   打小就是娇气又怕疼的丫头,便是被叶女先生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手板,也要巴巴地喊疼。   虞幼窈小声道:“我忘了。”   殷怀玺连气也生不起来了,连忙又取出药膏,将整只脚都涂了一遍:“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会很疼,你忍一忍。”   也不待虞幼窈回答。   他一把捏住肿胀的踝骨,一种压迫疼痛的感觉,令虞幼窈疼得脑子发懵,已经无瑕去思考,合不规矩,合不合礼数,妥不妥当这样的问题了。   疼,太疼了。   “你、你到底会不会推拿啊,怎么能这么疼,”虞幼窈疼得直哆嗦,她怀疑殷怀玺在故意惩罚她“以身犯险”的事:“春晓,让春晓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踝骨处有青紫於血,是筋带撕脱损伤,想要尽快恢复,需要以特殊手法通筋活络,化於散血,进行复位,春晓不行。”   殷怀玺就着滑润的药膏,顺着她的踝骨,一路平推就到了脚尖,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反反复复。   平推法舒通筋膜,能使筋带复位。   虞幼窈不相信,咬牙忍着疼。   殷怀玺耐心地解释:“军中训练强度大,时常会出现各种跌打损伤,军中医药资源有限,处理这样的伤,我最拿手。” 第840章 轻佻孟浪?   “那你轻、轻点……疼、好疼啊……”虞幼窈脸色发白,豆大的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实在太疼了。   听到她声音沙哑,声调透了痛苦的颤音,和浑浊的娇呼,殷怀玺不觉摒住了呼吸,放缓了动作:“一开始会疼得厉害些,后面会减轻许多,你再忍一忍,我很快就好了。”   事实上,推拿要做两刻钟,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太疼了,呜,不要了,不要了,”虞幼窈歪倒在斗篷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瑟缩,忍不住哀哀泣泣地哭,破碎的声音,透着婉转的颤音,喉咙里发出一抽一抽地哭腔:“呜,我疼,不要你推拿,你快松开,呜……”   她一哭,殷怀玺就心慌意乱,连忙安抚道:“长痛不如短痛,一鼓气将於血化开,下次就不会这么疼了,不然还有得你受。”   “不要你管,你走开,疼……”许是太疼了,虞幼窈忍不住用力,想要将脚缩回去,可殷怀玺不让,她心里一阵气恼,将腿用力往前一蹬,却不小心一脚踹到他脸上。   就很突然!   空气顿时凝结,屋里陷入到一片死寂。   虞幼窈吓了一跳,就有点心虚,颤巍巍地趴在斗篷上,眼里含着泪水,眼睫也上沾着泪渍,眼眶儿一片通红,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浑似被谁欺了似的。   殷怀玺用舌头在顶了顶被踹的脸,倒不是很疼,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启齿地异样情绪。   就挺复杂。   揉的时候,疼得恨不得当场去世,可这会儿殷怀玺松开了,虞幼窈真就觉得,脚好像不那么疼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连忙坐直了身体,抱着欲盖弥彰,想要补救的心思,主动将脚递到殷怀玺面前:“喏,你继续揉吧,长痛不如短痛,这回我一定忍着,不乱动,绝对不会再踹你了。”   根本没想过合不合礼数。   礼数这东西,一旦被打破了,就变得无足轻重。   她这伤,比扭伤要严重一些,需要大夫才能处理,在这荒郊野外,大夫也不能立马过来,多等一会儿,疼痛也会加剧一些。   殷怀玺也不是那种,明知道她扭伤了脚,还满嘴规矩教条,迂腐礼数,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置若罔顾。   殷怀玺看着眼前嫩生生的小脚,虽然用了改变肤色的药水,不如之前莹白,脚也肿胀得厉害,可……   莹润滑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之内,他颤了颤手指,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顿时涌进了脑里。   他脑中陡然想起:“帝荒色,久疲力不逮,每持昭仪足,不胜至欲,辄暴起!”   虞幼窈见他目光幽深,也没动手,就更心虚了:“你、你生气了?”   “没有,”殷怀玺连忙将脑中那些污七八糟的念头驱除,握住她的脚,仔细看了一会,原是想瞧她的脚,揉过之后,是不是消肿了?   可脑子就有些不受控制地瞎想。   九花玉露膏消肿定痛,活血散於效果不错,方才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已经眼见着消肿了一些。   虞幼窈脚型细瘦,脚背自然弯曲,脚底宛如一泓弯月,便是还肿着,也显得很娇小,十根脚趾头很圆润,轻微曲绻着,脚趾甲盖因为於血有些泛青,却还是很漂亮。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原本就是柔弱无骨状似春笋,细瘦尖弯,婷婷玉白。   不能再想了。   但,殷怀玺却蹙眉了一下眉,将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的脚,怎生得这样小?”   空气顿时凝结。   这话就轻佻孟浪了,虞幼窈顿时涨红了脸,面上好一阵羞怒,用力蹬腿,试图把脚收回来,却被他紧握:“你、你放开我。”   殷怀玺恨不得当场一巴掌,抽到嘴上:“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大周朝不行缠足,你的脚生得这样小,是不是……”   女子的纤足天生妖娆,以金来修饰,莲来赞美,男人们深知其中的奥秘,更深得其趣,更是大肆渲染,鼓吹缠足的美感。   至今仍有女子缠足。   虞幼窈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担心这个,连忙低下头:“没,府里不行缠足,不过女子脚生得太大不美,打小的时候,教养的嬷嬷就让我们穿,比脚小半寸(一厘米)的鞋子。”   殷怀玺脸色不大好:“现在也是?”   虞幼窈“嗯”了一声,又道:“只是在家里这样穿,外出行足都穿了合适的鞋子,闺里头穿的都是软鞋,这样的目的,只让脚趾微微曲绻,并不会挤脚,平常在家里,不多走动,每日也都用了药浴,嬷嬷还会给我们捏足。”   脚趾微微曲绻,会呈现出尖弯细瘦的美感,捏足的技法,可以修脚型,也不会伤到脚,甚至还能起到保养脚部的效果,只是一种塑脚的方法。   就跟许嬷嬷为她塑骨一个道理,不仅能美骨,美体,还能通筋活骨,对身体也有好处。   女子要讲身、仪、姿、礼,世家大族对女子也很重视,并不屑于缠足,他们有自己的底气与傲气,更看中女子的涵养,并不希望家中的女儿,沦为取悦人的工具,而是真正的才德女子。   殷怀玺一听就明白了,面色稍霁:“若是这样穿不舒服,以后就换合适的鞋子,不必委屈自己。”   虞幼窈心中羞意未散,轻轻颔首,小声音问:“好、好了没有?”   之前疼得太厉害,也没觉得怎么样,只盼着殷怀玺,是真能帮她缓一缓痛疼。   这会儿,疼痛缓解了一些,见自己的脚被殷怀玺握在手里,虞幼窈难免娇羞,窘迫,又开始顾忌规矩,礼数。   “没之前那么肿了,只是青紫於血还在,要再推拿一阵。”殷怀玺抽离了脑中唐突的念头,又在脚上涂了一层药膏,借着药膏的滑润,重复之前的动作。   可他的内心,已经不如之前平静。   握在手中的细足,莹润美好,浑然无滑一般,好似软玉一团,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仿佛化在他的掌心里。 第841章 弥足且珍   一股子热意直冲脑门,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揉弄、把玩的冲动,非要他用全身力气,才能克制这种荒唐的念头。   如果虞幼窈注意看他,就会发现,殷怀玺的耳根子红了一片。   只可惜,虞幼窈正忍着疼,没有心思关注这些,这会疼得比之前好一些,但依然很疼,她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极力忍耐着。   渐渐地,她感觉殷怀玺握着她脚的手有些发烫,带了汗渍的烫意,无端就烫得她脚底发麻,这麻意跟蚂蚁似的,顺着小腿攀爬,令她身子阵阵发软。   忍耐的过程太难熬了。   殷怀玺突然就想到,有一次父亲带他们上山游玩,母亲不慎扭了一下脚,父亲一边帮母亲揉脚,一边还说笑话逗母亲开心。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从前,一个村子里住着两兄弟,两兄弟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可是村子里并没有他们中意的姑娘,兄弟俩决定去村外寻找,一天兄弟俩路过一处村子,在村头碰到了一个姑娘。”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时忘记了脚疼,连忙追问:“那个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两个兄弟同时看上了那个姑娘,都想娶她?”   她已经脑补了一出兄弟俩共争一女的戏码。   嗯,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   殷怀玺听得好笑,摇摇头,继续道:“老大觉得这个姑娘,正是自己想要找的意中人,而老二却觉得,这姑娘长得不怎么样,打算继续去别处找。”   啊?!怎么跟她想得不一样?虞幼窈连忙:“那后来呢?”   殷怀玺一边说着故事,手上推拿不停:“老大向当地打听到那个姑娘,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一直没人提亲,受了不少闲言碎语,他却并不在意,并打听了当地求亲的习俗。”   “当地人告诉他,男方求亲必须要用牛来做聘礼,普通的女孩,只需要一两头牛,贤惠漂亮的女孩,得要四五头牛,最多的是九头牛,这样的女孩像仙女一样,当地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女孩,也从来没人送过九头牛。”   虞幼窈忍不住问:“老大用几头牛娶了姑娘?”   殷怀玺揭晓:“老大买了九头牛,第二天就浩浩荡荡地赶着牛去求亲了。”   “啊?!”虞幼窈惊讶不已,这难道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殷怀玺低着头,继续说:“他敲开了姑娘家的门,姑娘的父亲得知老大的来意,十分吃惊,连忙对老大说,他家的闺女,只是普通姑娘,给一两头牛就行了,送这么多牛过来,村里人会笑话。”   虞幼窈听得很专注,注意力转移到了故事上。   殷怀玺不禁松了一口气:“老大却说,您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认为她值九头牛,请您一定要收下,姑娘的父亲苦劝无果之后,为了能把女儿嫁出去,只好同意了。”   “成亲之后,老大一直将妻子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五年之后,老二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姑娘,只好回乡,他走进村庄,在村头看到一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忍不住借着询问哥哥,上前搭话,姑娘将老二带到了老大跟前,兄弟两久别重逢,都很高兴,老二就问老大,怎么没看到嫂子?”   虞幼窈愣了一下:“那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难道就是老大当年娶的妻子?”   殷怀玺点头:“老大说,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刚才带你回来的人,就是你嫂子啊,老二怎么也不敢相信,就问哥哥,哥哥却说,你嫂子不是跟从前一样吗?”   虞幼窈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在老二眼中,嫂子变成了仙女,在老大眼里,妻子和从前一样,始终没有变过?”   殷怀玺继续说:“老二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就去寻了嫂子,嫂子笑着说,当初没遇到你哥哥前,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亲人,都觉得我长得丑,没有人娶,不值一头牛,甚至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你哥哥却觉得我值九头牛,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认为我值九头牛,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样子。”   虞幼窈恍然大悟,相由心生!   人的一生不是一成不变,一个人的模样,性情,也会跟随你的心而改变,而人心,是根据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经历的事而转变。   殷怀玺温声道:“在老大心里,妻子一直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所以他觉得妻子始终没有变过,始终是最美的姑娘,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这也让妻子坚定地认为,自己值得九头牛,所以她变成了九头牛,该有的样子。”   虞幼窈怔然了,她和殷怀玺就是故事的本身。   在所有人眼中蠢笨、顽劣、不堪教化的小姑娘,被寄人篱下的“表哥”视若珍宝,久而久之她也变成了珍宝该有的样子,弥足且珍。   殷怀玺低着头:“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姑娘。   虞幼窈心颤不已,在心中将他的未尽之语补足: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殷怀玺低头,推拿了两刻钟,踝骨处的青紫於血已经消褪了,脚还肿着,也显露出了细瘦美丽。   他突然讲了这段历史,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转移虞幼窈的注意力。   “已经推拿好了。”殷怀玺从她的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缠在她的脚上,终于松开了她的脚。   手掌间还残留着软玉温脂的美妙,令他有些怅然若然,却又有些如释重负。   虞幼窈这才恍然发现,推拿已经结束了,而她身上的汗,一直没有停过,两鬓间的头发,更是湿透了。   虞幼窈浑身汗湿潸潸,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方才的痛楚抽空了一般,端坐的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倒去。   殷怀玺连忙伸出手臂,把她捞进怀里:“好些了吗?” 第842章 人质   虞幼窈惨白着脸,虚弱地点头:“已经不那么疼了,”手指扯着他的袖子,如小时候那样依赖着他:“你别担心。”   殷怀玺“嗯”了一声,从她腰间取了帕子,为她拭了拭额头的汗:“这些日子,就先不要下地行走,每日早中晚用药浴浸泡后,以药油推拿一刻钟,大约五六日,差不多就能恢复,往后再多注意休养几天,就彻底没事了。”   “好!”虞幼窈点头。   殷怀玺将她拦腰抱起:“寨里头乱得很,以免冲撞了你,另外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我先送你下山,郡主的鸾驾在山下候着,跟前有丫鬟伺候着,我也能放心一些。”   做戏做全套,在殷十扮成“富家小姐”,先行出发的第二日,一早韶懿郡主的鸾驾,也在幽军的护送下出了城,往鞍山一带而来。   车驾走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到了鞍山脚下。   这个时间,就与“山匪袭击”,“幽军剿匪”的时间对上了。   虞幼窈是精疲力竭,又困又乏,连话也没力气说,轻微点了一下头,靠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殷怀玺低头看她,丑化的妆容,衬了惨淡的脸色,甚至还有些吓人,原也是金娇玉贵的小娇娇,脱离了虞府,一路辗转吃了不少苦头,长了心智、见识,也开了眼界、胸襟,日子是比以往自在随性了许多,可他知道,虞幼窈更向往安定生活。   他目前却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   春晓候在屋外,见殷怀玺抱着小姐出来,连忙屈身行了一礼。   ……   殷怀玺摸清了这一带的地势,不到半个时辰,就带虞幼窈下山了。   护送的军队在较为开阔的地方扎营,营地里烧了火堆,置了火把,郡主的鸾驾,就停在重重守卫之间。   前后各两轮的四轮马车宝盖华幢,宛如一座移动的小房子,长形的车厢,镂雕了鸾凤花草,使得车厢美观透气,也不封闭,上头镶金嵌玉,前后两根立柱,四柱支撑了一顶大帷幔,自然垂下,挡住了过多窥视的目光,四周珠宝翠玉环绕,马车一动珠玉交击,环佩叮当,随着地势低高转急,自奏乐章。   十分奢华。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虞幼窈身为郡主,享受有驾四马,乘四轮马车的礼制。   四轮四马会更平稳,也不会太颠簸。   殷怀玺亲自将虞幼窈抱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更是极尽奢靡,车厢里摆了一扇折叠屏风,外面是活动的地方,屏风后面置了一张软榻,可供休憩。   许嬷嬷正在马车外面,询问春晓山中发生的事,见殷怀玺出了马车,连忙屈身行礼。   殷怀玺提了虞幼窈扭伤了脚,之后又交代:“这几日,暂且不要落地,配以活血散於的汤药内服外泡,再辅以通筋活络的药油,每日三次推拿,她筋带撕脱,推拿的手法也要注意,用平推法,可助筋膜复位,饮食也需清淡,温补,伤筋动骨需以形补形,孝期不能食荤腥,应多食用一些豆类,鲜奶,及一些新鲜果物,平常多注意休息……”   这一交代,就是钜细无遗,许嬷嬷笑眯眯地应下。   一切交代完毕,殷怀玺返回山寨。   此时,安远将军已经攻进了寨内,人质都集中在一处开阔的地方,有几个战士,守在一旁。   黄文献拿了一个名册,正在盘问人质的情况。   见殷怀玺过来,几个战士立马单膝跪地,拱手:“参见殿下。”   人质们顿时惊慌下跪,这才恍惚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获救了,而救他们的人,是北境的战神武穆定北王。   殷怀玺抬了抬手,战士立马起身,但跪在地上的人质们,却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黄文献走过来:“寨子里共有一百四十二名人质,其中妇孺八十六人,青壮年五十六人,大部分都是山下的村民,只有少数路过的行商家属……”   他将手中的名册交给了殷怀玺。   殷怀玺大致翻看了一下,心中有了底:“身份都盘问清楚了?”   黄文献点头:“暂时没有问题,等官府过来了后,会进一步对他们的身份进行核实,保证不会有山匪蒙混其中。”   殷怀玺将名册交还,目光一扫底下一百多人质:“这帮山匪,是打山西那边逃窜过来的,待山匪剿灭之后,将你们的身份核实清楚,本王会作主,将属于你们的财物酌情归还。”   之所以说是酌情,是因为山匪肯定是消耗了一部分物资,他不可能自掏腰包,补偿他们的损失。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泣哭,接着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哭,甚至还有人嚎啕大哭,场面令人心酸不已。   安抚完了人质,殷怀玺和黄文献一起去清点藏宝库。   黄文献道:“山中设了两个宝库,一明一暗,明面上的宝库,放置劫掠过来的物资,山匪们将劫掠的财物,进行登记造册,统一入库,取用也都有登记,账册在我手中,另一个暗库,在大当家屋里一个很秘密的地窖里。”   黄文献要先行一步山上,除了进一步保证小王妃的安危,也是盯准了山中的财物,想要将这些财物,收归囊中。   殷十在寨里制造混乱,他率先找到了宝库地点,并且第一时间弄到了钥匙和账本。   两人先去了明面上的宝库,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金银细软,珠玉宝石,数量并不少,有几个战士已经在清点了。   接着,又去了大当家屋里的暗窖。   火把点亮了漆黑不见五指的暗窖,里面摆了五口大箱,黄文献上前打开箱子,顿时满室珠玉灿华,眩目人眼。   其中有四个箱子,都是一些不错的珠玉宝石,并一些字画珍籍,只有一箱是开采出来的金矿石。   真正厉害的山匪,那都是识货的人,知道比起珠玉,一些珍贵的字画书籍,也会更值钱。   殷怀玺有些惊讶,接着就笑了:“看来这帮山匪,多年来劫掠累积的身家都在这里,倒是便宜了我。” 第843章 旺夫命   山西那边联通了商道,十万里大山,数十万山匪,不光靠打劫过路商队,自己也与商人勾结,做一些私盐、私矿等生意,身家自是不菲。   山匪们是有预谋逃窜至此,肯定是携了身家。   黄文献更是笑眯了眼睛:“可不是嘛,光这一批金银财宝,就值不少钱,更遑论后山还有一座大金矿。”   明面上的宝库,大部分都要归还苦主,苦主身亡了的那部分,还要抽出一部分,做为人质们的补偿,最后剩下的才能充入军中,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暗库里的东西,却是尽归了他们。   五十万幽军,穷困潦倒多年,一朝乍富,惊喜来得太大,黄文献把腿都掐肿了,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黄文献感慨万千:“咱们小王妃,可真是个小福星,自带旺夫命。”   周厉王平反之后,殿下重新掌了幽军,这几年朝廷没再拖欠军晌,殿下自己名下经营了不少产业,幽军不缺军晌,这只是明面上的。   殿下所图甚大,暗地里还有些捉襟见肘,是全赖小王妃捐衣、捐粮、捐药,他们手中才有更多余钱置兵造甲,精良装备。   殷怀玺被他的话取悦到了,喉咙里发出低沉地笑意:“窈窈面皮薄,这话可别当着她的面儿说漏了嘴。”   黄文献瞧了他一脸得瑟,也是无语。   殷怀玺上前,从箱子里取了一块金矿石,拿在手里观察,又掂量了一下份量:“含金量确实很高。”   黄文献蹙了一下眉:“剿匪的动静闹得不小,一旦官府插手进来,矿脉的事就不好遮掩,山寨里人也不少,若是走漏了风声……”   殷怀玺神色淡漠,声音凉薄至极:“走漏不了风声,如你这般,在得知山中有一座金矿,也是极尽遮掩,想要据为己有,避免被更多人知道,更遑论这些要财不要命的山匪?金矿的存在,知道的人肯定不会超过三十个人。”   黄文献愣了一下,看了暗库的一箱金矿,陡然明白了。   金矿开采难度很大,到目前为止,山匪只开采了一箱,联想到金矿的开采痕迹,与开采的深浅,可以推断,金矿的发现,绝对不到一个月,可见参与采矿的人很少。   伪装成家丁的战士,一进了山就被单独关押,可以推断,山匪觉得采矿进度太慢,打算瞒着其他人,劫一些青壮劳力秘密采矿,事后把人杀了,也就万无一失。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   殷怀玺淡声道:“先拷问寨中山匪,拟一份山匪的名单,及所犯下的罪状,留几十个不知情,且手中没有沾人命的山匪,应对官府,其余人等全部处死,然后一把火烧了山寨。”   山匪之中,只有上百个人,是从山西逃窜而来,其余的三四百人,都是沿途一路收拢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流民。   有些是自愿加入,有些是被迫加入。   有些人手中沾满了鲜血,但也有许多人只是助纣为虐,按照官府的律法,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致死。   殷怀玺淡声道:“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了三四百人的生死,难怪要先把小王妃送下山去。   黄文献呼吸一滞:“官府那边若是问起……”   李大人虽然识相,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是要询问的,若是太敷衍,也难免惹人怀疑,反而弄巧成拙。   殷怀玺缓声道:“就告诉他,这帮山匪是从山西那边逃窜过来,犯下无数命案,我手中有一份,有关山匪底细的卷宗,送一份给李大人,他是个聪明人,普通山匪他肯定是愿意接手处置,一旦山匪涉及甚大,是绝计不敢沾手。”   他手底下有一伙人,专门走山西商道,做黑吃黑的勾当,对盘踞在山西的山匪底细,知道的也多些。   另外也有人与山匪结交,都是在刀尖上混的,把这伙山匪的情况一说,谁又不知道谁?   消息轻易就能打探得到。   这帮山匪来头大,一般的县衙,可不敢插手。   黄文献又道:“那帮人质要怎么安排,官府接手之后,难免会盘问人质,万一他们之中有人参加了采矿……”   殷怀玺略一思忖,考虑到虞幼窈对人质十分上心:“人质由我们接手,理由是,这帮山匪穷极凶恶,为免山匪充当人质,混于人质其中,妄图瞒天过海,在没有核实身份之前,暂由幽军接手,另外将你之前盘问整理的名册,交给李大人,有了这份名册,这么多人质,李大人就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盘问一遍,就安排几十个确实没有问题的人,交给李大人。”   黄文献仔细一想,觉得此法十分妥当,这帮山匪的身份,成了最好的遮掩:“事后他们该怎么安置?”   殷怀玺直接了当:“先敲打一遍,寨中的事不要对外多说,倘若人质里有人参与了采矿,事后就安排进行矿洞里做活,也能赚一份收入,若是没有,便归还了财物之后,护送他们回家。”   零零总总安排下来,也是十分缜密。   黄文献心中有底了。   殷怀玺淡声道:“金矿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从军中挑几个会勘察矿脉的人,过来仔细勘察一下金矿大小,走向,再勘察一下,山中是否还有其他矿脉,之后设计矿道,及一应人手、设施、开采、炼制、运输等,都要安排仔细,但凡参与的人,都要挑信得过的,知情的人能少则少,以免人多,节外生枝。”   黄文献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   寨里的动静闹了一整夜。   虞幼窈醒过来时,已经辰时将至,扭伤的脚还肿着,也有些胀痛,却不像昨儿疼得厉害,脚上换了干净透气的棉麻布重新包扎,整只脚裹得跟粽子似的,只有脚趾露在外面,方便透气,这样做为了固定伤处,以免一时不慎,又劳动了脚,造成二次创伤。   手腕上的於伤,也都重新处理过。   不知怎么的,虞幼窈就想起殷怀玺捏着她的脚,帮她做推拿的画面,不禁红了脸,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庄重。 第844章 官府来人   便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没有成亲,怎么能、能……   她懊恼地锤了几下小脑袋,肯定是疼傻了。   这时,许嬷嬷进了马车:“醒了!”   虞幼窈掩饰地端坐了身体,连忙问:“山匪清剿得怎么样?”   许嬷嬷点头:“昨儿夜里,山中起了一场大火,为免姑娘担忧,殿下特地派人下山报信,让姑娘安心,殿下还在山里,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   虞幼窈心中一紧:“寨中的人质都救下了吗?”   许嬷嬷道:“殷三一早就护送人质下山了,安排在营地不远处,这帮匪徒很狡猾,在人质身份核实之前,暂由幽军看管,姑娘也不要靠近那处。”   虞幼窈庆幸不已:“对了,官府的人到最没有?可有消息传来?”   许嬷嬷摇头:“官府派了人提前过来传信,说是李大人带了五百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要午时左右才会赶到。”   如此看来,等官府的人到了,山中的一切也都落定了,金矿的事也能遮掩下来,虞幼窈终于安心了。   许嬷嬷伺候虞幼窈穿戴:“你这丫头,真让人不省心,可真是胆儿肥腻了,剿匪那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掺合什么?你心中存了顾忌,有自己的主张,殊不知远在他处的殿下,该是何等忧心?安能知道你所担心的问题,是殿下不能解决?”   虞幼窈是当局者迷,她是旁观者清。   诚然,如今朝野内外,一片暗潮汹涌,也不宜节外生枝,剿匪这事对幽军来说,确实有些不合宜。   但以殷怀玺的本事,哪儿是不能解决的?   虞幼窈想要剿匪,却担心给殷怀玺招惹麻烦,宁愿自己多担些危险,也要将危险尽数扼杀。   在她看来,比及剿匪带来的麻烦,殷怀玺更在意虞幼窈的安危。   决定以身犯险之前,虞幼窈确实没考虑过殷怀玺的心情,可昨儿她也想通了其中关节,仔细再一琢磨。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决定,殷怀玺有本事,是不错,可要剿匪的人是她,没道理自己如愿了,却把烂摊子扔给旁人。   虞幼窈道:“自己能解决,能处理的事,肯定是要竭尽所能地做好,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我也不会轻易去沾手。”   一味地依靠旁人,就算这人是殷怀玺,在她看来,也只是在不停地消耗,这个人投放在你身上投放的感情。   她有能力做好,为什么还要让旁人为了她承担风险,劳神费力?   许嬷嬷微叹,道理是没错,只是人心都是肉长得,看她昨儿回来后,身上到处是伤,连膝盖、手肘,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见是受苦了。   哪能不心疼呢。   虞幼窈扑进她怀里撒娇:“姑姑,我可不做没把握的事,去冒没把握的风险。”   许嬷嬷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准备了药浴,你仔细泡一泡,松活松活筋骨,也养一养心神,顺带把你这一身药水去掉。”   营地里设了营帐,到底是在野外,许嬷嬷安排随行的婆子和丫鬟们,把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虞幼窈痛痛快快地泡了三刻钟,身上的药水去掉了,皮肤也恢复了莹润白腻,整个人神清气爽。   许嬷嬷重新帮她上了药,命人备了早膳。   虞幼窈昨儿一整天,没正经吃过东西,这会儿正饿着,也用了不少。   早膳过后,许嬷嬷又准备了活血化於的药汤,让虞幼窈泡了一刻钟的脚,取了通筋活络的药油,帮她做推拿。   殷怀玺果然没有骗她,这一次的推拿,没之前疼得钻心,只有些钝痛,也不需要像第一次那样,需要推拿很久,直到青紫於伤化开。   许嬷嬷用平推手法,只推拿了一刻钟,之后擦了镇痛的药膏,重新包扎固定。   “伤处包裹得太严实,不利于恢复,每隔二个时辰,要解开来散一散气,再重新推拿上药,包扎固定,差不多五日就能恢复。”   虞幼窈靠在软榻上,拿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这时,春晓过来禀报:“殿下派人过来给您报信。”   虞幼窈连忙搁下书:“快请进来。”   春晓屈身退出了营账,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战士进了营帐。   战士低着头,目不斜视,在距离虞幼窈三步远的地位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见过郡主,殿下唯恐郡主担心山里的情形,特令属下禀郡主,山中大局已定,请郡主安心。”   得了准确的消息,虞幼窈露了笑容:“我听说,昨儿寨中起了大火,火势严不严重?可有山匪逃脱?我们的人可有损伤?”   战士压低了头,就想到了,下山报信之前,殿下特意吩咐:“若郡主问起山中的情况,就说,”脑中浮现了,殿下交代的字字句句,战士连忙道:“回禀郡主,寨中火势甚大,也亏得寨中地势特殊,我们人手众多,殿下命人隔离了火区,大火这才平息下来,除了先解救的一批人质外,留在寨中山匪一部分山匪,几乎都葬身火海,我们的人没有损伤。”   这话乍一听没有问题。   山中起火,谁放的火?为什么起火?这就避重就轻了去。   山匪被处理之后,放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死了也是葬身海火,这话也没毛病。   也不算说谎。   虞幼窈不知战士心中所想,也不知道殷怀玺大肆屠戮山匪,战士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脑补了当时的情况。   山寨里燃了火把,幽军同样也都持了火把,寨中的工事和房屋,又以草屋和木屋居多,场面一混乱,确实容易引发火情。   虞幼窈也只当意外,没有多想。   山匪们手段残酷,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她更不会去同情,那些葬身火海里的山匪。   只是点点头,就问:“你们家殿下,什么时候下山?”   战士道:“等官府的人到了,殿下就下山。”   午时刚到,李大人就带了官府的衙役赶过来,得知韶懿郡主在山匪袭击的过程当中扭伤了脚,连忙过来拜见。 第845章 善后   李大人满脸羞愧:“却是下官治地不力,令此地山匪横行,冲撞了郡主,令郡主损伤贵体,下官万分惭愧。”   虞幼窈淡声道:“李大人也不必自责,原也只当是普通匪盗,便一时轻忽大意,哪儿知道,这帮山匪还有些来历,竟是从西山十万里大山逃窜过来,占山为王,还收拢了四五百的人手,十分凶悍。”   李大人顿时连魂儿,也差点吓没了。   十万里大山出来的山匪,都是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那牵扯可就大了去。   大周朝自立朝之初,山匪就盘踞在这一带,如今数百年过去,山匪是剿了一次又一次,可匪患依然除之不绝。   心里止不住地庆幸,也亏得他多存了一份心眼,见那帮山匪道德沦丧,在鞍山一带频繁作案,犯下了不少命案,觉得有些棘手,这才与韶懿郡主提了这事。   不然,坐等山匪继续坐大,迟早会发展成连城一带的大患。   官府想要剿匪就更难了。   匪患闹得太大,州府那边责问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李大人的反应,完全在虞幼窈的预料之内:“你是不知道,这帮山匪,竟然胆大包天,到堂堂朝廷亲封,位从三品的安远将军头上撒野,往小了说,是他们不长眼睛,自个儿找死,往大了说,就是无视朝廷,藐视武穆定北王,倘若放过了他们,安远将军身经百战的脸面要往哪里搁,武穆王的威严何存,朝廷法度又该何置于何地?”   李大人深以为然,诚然是郡主自己伪装了身份,一切从简出行,做了局引山匪上钩,但若是山匪自己不动手,安远将军也是师出无名。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安远将军立刻带兵攻寨,哪知道这批山匪,竟然还在寨中养了一百多个人质,剿匪陷入了僵局,一直到深夜,在岫岩一带巡边视察的武穆王,得了消息赶了过来,重新制定了剿匪计划,派人秘密潜入山寨里应外合,这才解救了人质,顺利剿灭了山匪。”   一听说山匪里养了这么多人质,李大人更是心惊胆颤,再次庆幸,自己没有掺合:“没想到山寨里的情况这么复杂,连武穆王都惊动了。”   他也不怀疑韶懿郡主的话,幽军个个精锐,山匪再厉害,也比不过幽军,这个说辞完全没有漏洞。   虞幼窈点头:“山中的情况有些复杂,有山匪为了逃命,在寨中放火制造混乱,目前黄军师,还在核查山匪的人数,还有身份,人质那边也需要核实,因不确定,是否有山匪混迹其中,所以这批人质,暂时由幽军看管。”   得知这一批山匪,不是普通山匪,而是打山西逃窜过来的,李大人是巴不得交给幽军来处理,此举也正合他意。   两人说了一会话,也算是将山中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大人拜别了韶懿郡主,立马去了安置人质的地方,却被看守的幽军阻止:“殿下交代,在这批人质没有核实身份之前,任何人不得未经殿下允许接近他们。”   李大人更是心中一寒,总觉得这批人质里,肯定是藏了身份不明的山匪,暂时无法查实,所以武穆王才如此慎重,派了重兵把守,还不允人靠近。   心中更是忌惮三分。   当下,李大人只好请了一个战士带路,带着百来个衙役赶上了山。   整个山寨被大火烧毁,一片狼藉,碗形山寨,阻隔了大火蔓延,否则火势蔓延到了山中,整座山都要烧毁。   山谷里摆放了一些不少尸体,有被幽军斩杀,也有烧焦的尸体,另外还有三十多个活口,绑了手脚跪在地上。   黄文献还在盘问活着的山匪,寨中其他山匪的身份及罪行,殷怀玺坐旁看着。   李大人连忙前去拜见武穆王。   殷怀玺淡声道:“剿匪原也是官府的事,幽军本也不该插手,只是不久之前,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务必要护韶懿郡主周全,山匪冲撞了郡主鸾驾,幽军这才出了手,后续的一应事宜,原也该由官府出面,只是这帮山匪来历不一般,与山西十万里大山里的山匪有牵连,干系重大,为了郡主安危,此事理应再作查探,如有越殂代疱之处,还请李大人见谅。”   这一番话,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李大人哪儿还敢拿乔,连忙下拜:“原也是下官治地不力,这才令山匪横行,冲撞了韶懿郡主,殿下不怪罪,已是格外开恩,如今殿下出手助官府灭了匪患,这是下官之幸,也是百姓之福,下官感激不尽。”   殷怀玺点头:“山匪及人质的具体情况,李大人直接寻了黄军师,官府若有什么需求,黄军师一定会全力配合。”   有了这一句话,李大人是真正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去了。   山匪已经剿灭了,后头的事,也都由武穆王一力承担,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审问活着的山匪,盘问人质,核实人质身份,安抚人质等。   李大人一直等黄军师审问完了山匪,这才寻了黄军师。   黄军师十分大方,不仅给了他一份有关十万里大山,逃窜的山匪名册,及这些年来犯下来的罪状,又另外抄录了一份,方才审问山匪的案卷,及之前盘问人质的名册。   这三份卷册,就是铁证,李大人对此事,更是深信不疑,凭着这三份卷册,剿匪一事差不多就能结案了。   只不过,还需走一个过场,提些山匪过来审问,人质也需要盘问一些。   黄军师又道:“寨中起了大火,有不少山匪被烧死,没有办法查实山匪的身份,也不能确定,山匪是否尽数剿灭,更不能断定,是否有山匪逃出,殿下已经派人去搜山了,所以一应事宜,也需要更谨慎一些,恐有越殂代疱之嫌,请李大人理解。”   李大人连忙道:“黄军师言重了,下官惶恐。”   官府带来的衙役,协同幽军一起搜索山寨,搬运尸体,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儿,李大人听属下的衙役禀报了山中的情形,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第846章 上奏朝廷   山寨里的事处理完了,殷怀玺下山,陪着虞幼窈用了午膳:“下午我就要启程返回岫岩,继续巡边视察,安置流民的一应事宜。”   “这么快……”虞幼窈心疼他来回奔波,心中也有些不舍。   殷怀玺“嗯”了一声,心中也有不舍,又道:“从鞍山到襄平,还四五日路程,沿途不设驿站,夜里要在野外扎营,一路风餐露宿,要多注意身体。”   “你的脚受了伤,便是消了肿,也不要下地走动,若马车里实在呆得太闷,就让春晓背你出来透一透气。”   “推拿每日三次,千万不能轻忽,早晚都要泡活血散於的药……”   这已经是老话重提了,虞幼窈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殷怀玺变得这样啰嗦,忍了忍,直到殷怀玺从泡脚,说到饮食,该穿什么鞋子。   “许姑姑会好好照顾我的。”她实在忍不住,就打断了他的话,抬眸看他,眼儿不由一顿。   殷怀玺长眉入鬓,眉目间染了淡淡的风尘,狭长的眼底交织着血丝,眼底也透了淡淡的青影,她忽然想到,殷怀玺从岫岩一路赶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合眼睛。   她轻颤了眼睫,敛了敛眼儿,轻声道:“你整日在外奔忙,也是辛苦,也要多注意身体,养元丸加了灵露,要随身携带,每日早晚服用,其余香药能用当用,你早些前亏了根骨,多补养一些对身体有益无害。”   她声音温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殷怀玺握住她的手,见她好如柔荑,握在手里,仿佛软化了一般:“听你的。”   虞幼窈轻声道:“我在襄平城等你。”   殷怀玺放开她的手:“襄平城多雨水,气候比较湿冷,较为苦寒,到了襄平之后,要多注意身体,谢府重新购置的宅子,距离王府不是太远,有什么事就让殷十或是殷三,去武穆王府通传一声,孙伯就住在王府里,襄平城民风开放,不要总是担心自己会惊忧了百姓,就一直闷在家里……”   虞幼窈在京中长大,京里冬天干冷,不如襄平苦寒,原只是想提醒她一下,可这话一开头,便觉有许多需要提醒的。   这一交代,便又说了许多话,虞幼窈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离别的伤感,顿时就消失了许多,只觉得好笑。   下午殷怀玺走后,李大人也带人回了衙门。   第二日,安远将军继续护送虞幼窈上路,去襄平城,黄文献则要留下来,处理剿匪之事的后续事宜。   在黄文献的配合下,善后进行得有条不紊,不过三天就结案了。   黄文献拿了山匪们劫掠财物的账本,对照着账本,清点了寨中宝库里的财物,根据已经核实的人质名单,一一归还了财物。   有一部分无主之财,由李大人和黄文献商议之后,决定拿出小部分补尝给一些家境贫困,又身受重伤的百姓。   人质们无不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叩谢武穆王大恩。   黄文献却叹道:“藩王不能对内兴兵,便是知道山匪的存在,也不能动兵剿匪,此次是山匪们胆大妄为,袭击了郡主的鸾驾,受郡主所托,幽军这才出手剿灭了山匪,你们要谢,就谢韶懿郡主吧!”   人质们纷纷泪洒当场,跪地高呼:“韶懿圣善。”   劫掠的剩余财物已经不多,幽军剿匪出了大力气,理应由幽军自行处置。   如此一来,整件事也算告一段落。   李大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就与黄文献商量着,上奏朝廷的事宜。   黄文献也不插手这事,只道:“李大人是连城的父母官,事涉韶懿郡主,护郡主周全乃殿下职责所在,越俎代庖也实属无奈之举,但善后一应事宜,理该由官府出面,黄某只是协助,便由李大人自己拿主意。”   黄军师进退自有法度,该是官府的功劳,却是半点也不含糊,这让本来就没出什么力气,却又白得了一份好处的李大人,欣喜不已,当下就拟了折子,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阐明,又整理好与此案相关的一应证据、案卷,连同折子一起送进了京里。   消息传进了京里,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然有人借着武穆王出兵剿匪一事兴风作浪,大谈:“武穆王身为藩王,插手官府事宜,有逾越法度的嫌疑。”   以虞阁老为首的一干保皇党,却认为:“匪徒们袭击劫掠韶懿郡主,是目无法纪,藐视朝纲,不尊圣上,武穆王镇守北境,若连小小匪徒都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那么他威严何在,又何以震内慑外?”   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出面:“众卿心系社稷,各执己见,但当务之急还是应以安置流民,缓解旱情为重。”   此言一出,朝臣们闭口了。   韶懿郡主到北境是为了协助武穆王,在辽东三省推广番薯种植,从而缓解灾情。   如今大周朝大部分流民都去往北境,如果番薯不能成功种植,这么多流民的粮食从哪里来?   几百上千万流民聚集在北境,没有粮食,内有流民暴乱威胁,外有外敌虎视耽耽,武穆王就是三头六臂怕也难以应付。   如此看来,韶懿郡主的安危高于一切。   这帮山匪,与十万里大山数十万山匪有了牵连,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处理,武穆王以雷霆手段剿灭了山匪,不仅没错,反而有功。   另外也是,官府呈上来的案卷清清楚楚,没一处含糊,朝臣们也只口上花花,真要挑错,还真就挑不出来。   此事就此定论。   保皇党一系感慨:“自从韶懿郡主,封了郡主,去往了北境后,我们在朝中还真有无往不利的势头。”   韶懿郡主所行之事,所牵涉之事,都和保皇党利益息息相关,太后娘娘对虞氏族,也越发信任。   虽然虞宗慎丁忧在家,但韶懿郡主的名威,却惠及了虞氏族,乃至整个保皇党,都要从中获益。   齐大人深以为然:“你是没看到,方才在早朝上提及韶懿郡主时,徐国公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第847章 冰雪净聪明   徐贵妃,并徐国公府,当初在荣郡王府的那点算计,满朝上下谁人不知?   只怕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虞大小姐会成为令天下称讼的韶懿郡主。   世人盛赞她:雷霆走精锐,冰雪净聪明。   道尽她是世间少有品性高洁,才德兼备,不让须眉的贤德女子。   镇国侯突然想起母亲早前透露的心思,拍了拍虞宗正的肩膀:“虞老弟,真正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齐大人深以为然:“你们虞氏族,这一代出了一位冰雪净聪明,圣善明德的韶懿郡主,还出了一位禀天地正大之气,学圣贤正大之学,蕴之而为道义的虞善德,世族的风骨德行,威望名声也是立起来了,光复祖功祖德,指日可待。”   一个世族从落没,向走兴盛,除了家中人才辈出之外,还会出现表率性的人物,独阳不生,孤阴不长,内外兼德,所以一般都是一男一女,互为阴阳。   男子往往治世治人。   有了堪当表率的女子,家中其他姐儿们,自然是争相效学,品性不会差到哪儿去,旁人也会高瞧一眼,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等将来谈婚论嫁,才能挑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好人家。   远得不说,他们齐府就有几个适龄的哥儿,到了婚配之年,老夫人首先瞧中了虞氏族里适龄的姑娘。   其余人也都纷纷夸赞虞幼窈。   这对虞宗正来说,应该是很与有荣焉的一件事,可自家人,知道自己家事,他和虞幼窈的父女情分,早就名存实亡了。   虞宗正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起来,却也不好不接茬:“小女一介女流,却是当不得诸位这般夸赞,”说到这儿,他连忙转了话题:“明昭下放去了德化,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德化虽然是个好去处,但下放不比京里安稳,德化早前又遭了倭患,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保皇党利益休戚相连,宋明昭是这一代,保皇党在朝堂之中大力培养的新秀,大家都很关心这事。   镇国侯微微蹙眉:“也只到了泉州后,传信报了一个平安,这段时间均未有消息传回,我也不清楚他现下到底如何。”   母亲支持明昭下放,他也不得不同意,想着德化那边常有倭患滋扰,就给明昭安排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另外还安排了五个暗卫随身保护。   重重护卫之下,明昭的安危不成问题。   遇到棘手的事情,手底下也有能使唤的人。   只是,明昭去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消息传回,他心里还是颇为担心,暗中派人过去打探了消息,却是石沉大海。   他隐约觉得泉州有些不对,前些天已经加派了打探消息的人手,只等消息传回。   虞宗正连忙道:“甭看知县也才七品大,但所涉事情,却是杂乱繁多,德化还是大县,早前遭了倭患,上任知县庸碌无为,这才叫朝廷罢了职,许是明昭才去德化,忙着做交接,适应新环境,太过忙碌之故。”   齐大人也道:“早前泉州送来急报,说是年前,有一伙汪洋大盗偷偷潜入了泉州,在泉州城内杀人放火,这事闹得不小,连城也因此戒严,至今犹未解禁,想要打探消息也不容易,明昭出类拔萃,想来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其他人也都纷纷赞同。   镇国侯却是忧心忡忡:“泉州靠海,海运四通八达,摸进城里的汪洋大盗,不是海盗就是倭寇,才能在泉州城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官府这般忌惮,眼下泉州局势不明,想来官府还没有抓到人,我实在担心明昭。”   早前倭寇和海盗勾结大举进犯,在东南沿海一带,让叶大人杀得狼狈溃逃,这些人因此而怀恨在心,悄悄上岸,杀人放火,这种事在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泉州全面戒严,并未引起朝廷的怀疑。   几个人也都心有戚戚。   而此时,被家人忧心的宋明昭,已经上任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翻阅衙门诸多案卷、经要、丁户、账册等,了解整个德化的基本情况,并且开始处理,衙门里诸多积压的事务。   因上任知县庸碌无为,衙门里压积了太多公务,他每日需要处理的事,也十分庞杂。   短短两个月,他在德化已经累积了不少声威,这都是他严于律法,勤于政务之故。   泉州八山一水一分地,因瓷器繁荣,当地大多百姓,都是从事这一工事,因此粮食比较紧缺,去年又遭了倭患,许多百姓日子过得很苦。   他鼓励当地百姓开荒种植番薯。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百姓自主开荒的土地归己所有,所得不纳征税,但连续五年,需缴纳亩税。   因去年受韶懿郡主影响,谢府也在泉州种植了不少番薯,番薯在福建传开。   宋明昭出面联系了泉州一些,种植番薯的富户,以官府的名义,收购一批番薯块,免费发放给百姓种植。   这一举措收买民心,他也迅速在德化站稳脚根。   但是,宋明昭在德化并不好过。   早前他乘船到了泉州,打算去州府衙门,拜见他的上峰,泉州的州官贾州府,补全任德化知县的一应文书。   却被告之,泉州城内有汪洋大盗杀人放火,已经全面戒严,贾州府传信,让他自行前去德化上任,一应文书随后送到他手中。   什么样的汪洋大盗,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滔天罪行,厉害到令州府衙门忌惮至此,连上任的朝官都不得入城?   这真的是海盗或倭寇作乱?!   宋明昭察觉了不对,却没有声张,带着身边的亲信去了德化。   宋明昭向来心思缜密,来泉州上任时,他就觉得身边跟一帮护卫,太打眼睛,这些护卫是镇国侯给他准备的班底,是他在德化的根基,就不该曝露在人前。   所以出发之前,他就命护卫们做了伪装,先行到了津县,随后命护卫们,先他一步去了泉州。   到了德化之后,宋明昭就发现,泉州的大小消息,都传不出去,而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传不进来。 第848章 乱臣贼子   宋明昭心中怀疑更甚,因为初来乍到,不了解泉州的形势,所以也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越发小心谨慎。   紧跟着,宋明昭发现,衙门里有人暗中盯着他。   对方行事很是隐秘,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可宋明昭不是普通人,更遑论他身边,还隐藏着三十几个高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盯着他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已经不言而喻。   这也让宋明昭确认,泉州全面戒严一事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整个泉州都在贾州府的治下,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贾州府的眼皮子底下,强龙压都不过地头蛇,更遑论远离了泉兆,失去了镇国侯府的庇护,他如今势单力孤,眼下他初来乍到,贾州府或许忌惮他,镇国侯世子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只敢派人盯着他。   倘若他做出什么,威胁贾州府的举动,恐怕贾州府会狗急跳墙,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宋明昭隐而不发,他没有刻意派人去打探泉州的消息,以免打草惊蛇,整日里忙着衙门的琐事,仿佛对泉州的异样,毫不知情一般。   同时,也在暗暗关注泉州的动向。   直到三月,宋明昭来了德化将近两个月,泉州仍然戒严,没有任何要解禁的意思。   宋明昭就已经知道,泉州生变了。   宋明昭联想到了,早前查到贾州府与二皇子一脉有些牵扯,心中隐有猜测,连忙拿了泉州的舆图观看。   真正绝顶聪明之人,往往能窥一斑而知全貌。   宋明昭心中大骇,脑中关于梁州的蛛丝马迹,顿时串连起来。   开始源于五年前,先是南蛮来犯,向来骁勇善战的梁王,竟被南蛮偷袭重伤而惨败,没过多久,幽州传来捷报,长兴侯在幽州打了胜仗,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他与父亲谈论此事时,颇为不屑:“幽王当初屡战屡胜,也不过尔尔,区区一个长兴侯,因有了梁王惨败,衬托在前,才显露出了功绩,也配与幽王并论,可笑世人竟皆跟着猴子唱大戏!”   有了对比,才有了差距。   尔后不久,梁王送世子进京,令天下震惊,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梁王还全身而退,安然返回梁州。   父亲回头提了这事,忧心忡忡:“陛下糊涂啊,首开先例,有其一必有其二,岂非乱了纲常法度,助涨藩王野心?”   他声音淡漠道:“乱臣贼子,其后必反。”   父亲被他这一句震得不轻:“你又何出此言?”   他对父亲说:“自幽王谋逆论处之后,各地藩王哪个不是人心浮动?且观梁王近些年的战事,每每都损兵折将,想让朝廷增兵,还要向朝廷讨钱讨粮,你们觉得是幽王一案,给藩王敲了警钟,骇了他们的胆儿,不得不示弱朝廷,为求自保,这也没错。”   “但是,明君圣主才是威上慑下,泽被四海,威严内外,陛下不仁,其位不正,德不配位,自登位至今,于社稷不功,此举也激发了藩王们的反心,梁王不惜重伤,送世子进京,以苦肉计,迷惑圣上,是在为自己争取,谋反的时机,他日梁王必反于世子之亡。”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倘若杀“幽王”的是明君圣主,这一举动是杀鸡儆猴,威上慑下,杀的是陛下的天威浩荡,藩王自然畏天子一怒,自然也就老实了。   但当今圣上何德何能?   杀“幽王”,显露的不是威严,而是暴虐不仁,诛的更是臣子们,心中仅剩的那点顾虑。   世子死,梁王反。   梁王送给朝廷的不是表忠心的质子,而是不臣之心。   是他日梁王必反的借口。   有幽王前车之鉴,他日世子亡故,必是朝廷先对不起他一腔忠君之心,他是被天子逼反,这个理由便是站不住脚又如何?   至少师出有名啊!   父亲不肯相信:“既是长子嫡出的世子,焉能轻易舍弃?你要知道,梁王的正妃,是出自当地在名门大户,与平南王府利益休戚相关,梁王想要放弃世子,首先王妃,及王妃的母家这一关就过不去。”   放弃世子,利益受损的首先是王妃及王妃的母家。   嫡长的意义,往往不在于长幼,而在于他们背后,所牵扯的利益,导致了嫡长子的利益不容侵犯。   这才是重嫡的根本原因。   宋明昭神色依然淡漠:“你怎知被送进京里的人,就一定是世子?”   镇国侯心头大骇:“这还能造假不成?藩王为世子请封,层层审查下来足有几十上百个关卡,一两个关卡造假,还能上百个一起不成?这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用旁人来顶替世子,做为人质送进京里,更是无稽之谈。”   宋明昭深以为然,却道:“如果,这个世子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呢?”   镇国侯陡然愣住了。   宋明昭继续道:“梁王既有反心,就不可能是一天两天,他肯定一早就在为此做准备,那么从“世子”降生开始,就以庶充嫡,以庶请封,以图后事,有什么不可能呢?”   宋明昭能猜到梁王要反,就也能猜到,贾州府和梁王勾结控制了泉州,是为了泉州富庶,而身为泉州首府的谢府,首当其冲。   那么所谓的汪洋大盗进城杀人放火,很可能就是针对谢府的阴谋。   全面封锁,就说明水、陆、空皆被戒严,船开不进来,陆路各关卡严防死守,无法通行,便连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贾州做不到这一点,但梁王肯定能做到。   那么身处谢府的虞幼窈……   宋明昭心间陡然一阵剧痛,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   到了后半夜,他盯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恍惚间,仿佛进入了一个半梦半醒的梦境之中。   梦中虞幼死了。   “宋明昭”恍惚觉得心里一下就空了。   仿佛被剜了心的人,是他。   没过多久,他患了心疾之症,每每心痛如刀绞,夜不能眠,日不能寐,群医束手无策。   虞幼窈出殡那天,有一个名叫长安的男子,满身风霜地赶来,说替已经亡故的少爷过来送表小姐一程。 第849章 一夜白头   他知道这位故人,是从前借住在虞府的周氏令怀,和虞幼窈有青梅竹马之谊。   临行前,长安一通诛心之言:“谢氏爱女之深切,临终之前,曾寻了能工巧匠,为爱女打造了十五个长命锁,其中有一个锦鱼双鱼长命锁,一黄一红两条锦鱼,天生异象,是虞大小姐五岁生辰那时,其祖母亲自为其佩上。”   “第二年,四月初八沐佛节这日,虞大小姐随着祖母上宝宁寺,为其母添香油,祈福,悼念亡母,这条长命琐不慎损坏,虞老夫人觉得不吉利,长命琐所系的是,孙女儿的福祉,轻易不可损坏,虞老夫人唯恐,对孙女儿有损,将其放在佛堂之中日日诵经,压福。”   长安离开后,“宋明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之所以认为虞兼葭是他幼时的救命恩人,是源于有一次,听到虞兼葭提及小时候沐佛节,陪祖母去宝宁寺上香,遇到贼人一事。   他心中起了怀疑,就去查了这事。   得知虞幼窈和虞兼葭那日一起去了宝宁寺,虞大小姐名声不大好,打小就嚣张跋扈,娇纵横蛮。   他自然不会认为救下他的人,会是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自然就开始关注虞兼葭。   因证据有限,“宋明昭”也没有就此认定,虞兼葭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接触多了,便也觉得虞三小姐聪慧知礼,难免高瞧了一眼,与她心生好感。   后来,虞大小姐在荣郡王府幽会三皇子,损了清誉。   虞老夫人为了保孙女儿的性命,就用祖母生前,和虞老夫人来往的信件,逼他承认与虞幼窈有婚约。   祖母打小就喜欢虞幼窈,她和虞老夫人对婚约一事达成了共识,在信件之事,确实提及过。   他没有办法否认。   否认就是不孝。   可私心里他并不想娶一个声名狼藉,失了清誉的女子。   对虞大小姐心怀了迁怒,越发地不喜。   没过多久,虞老夫人猝然长逝。   不久之后,最终让“宋明昭”确定,虞兼葭是救命恩人的是,一条破损的锦鱼长命锁。   虞兼葭亲手拿出了那条锦鱼长命锁,告诉他:“这是我幼时戴佩之物。”   上面缺了的一部分,正是他惯常戴在手上的长生结上的碎玉部分。   而且,就在他看到这条破损的锦鱼长命琐之后,他从虞府得了一个消息,虞大小姐并非虞宗正亲生,而是其母不守妇道,与人苟且,珠胎暗结。   而这个苟且之人,虞府没透露出任何消息。   他和虞大小姐有婚约在身,乍然得知此事,自然恼怒交加,他派人去泉州查了谢氏未出阁的事,就查到谢氏与虞二爷来往过密。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了。   “宋明昭”是天之骄子,何等骄傲,却被逼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又身世不堪,肮脏至极的孽种为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屈辱。   可祖母已逝,虞老夫人也去了。   这桩婚事是长辈之命,连退也没有办法退,否则镇国侯府并他,也会担上背信弃义,甚至是不孝的恶名。   婚后他对虞幼窈不假以辞色。   虞幼窈似是因这桩亲事,对他心怀愧疚,生了补偿的心思,对他颇为上心,时时做出讨好的举动。   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再拒绝。   渐渐就发现,虞幼窈似乎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骄纵横蛮,不堪至极。   那时“宋明昭”不并不明白,当一个人开始接受另一个的好时,在内心深处,已经变相地接受了这个人。   直到虞兼葭病情加重。   他对虞三小姐有些好感,也感激她幼时的救命之恩,想要还报恩情,因此遍寻天下名医,偶然寻到了一位谢神医……   再后来……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海里,“宋明昭”是何等聪明,长安只字片语,却令他瞬间想到了,这件事背后的疑点重重。   首先这条破损的锦鱼长命锁,是虞兼葭在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让他看到的。   换而言之,虞兼葭从前是没有的,是虞老夫人去世之后,杨氏身为当家主母,才能沾手虞老夫人留下的东西。   虞老夫人偏疼虞幼窈,对虞兼葭这个孙女儿,十分冷淡,怎么不可帮虞兼葭保管,她从前破损的旧物?   “宋明昭”当下就命人,去寻当初替谢氏,打造长命锁的工匠。   那些能工巧匠名声都很大,又是京里人,很轻易就找到了,巧匠们打造首饰,是需要图样的,便是客人送来的图样,他们也会留存。   真相揭开的太轻易。   轻易到,仿佛被轻易剜心的虞幼窈。   一件真相,往往伴随着无数的真相纷沓而至,过往对虞幼窈的种种误解,偏见,迁怒,竟都是杨氏这对母女的算计。   “宋明昭”疯了。   他也如现在一般,枯坐在那座,虞幼窈住了三年的“广寒居”里,直到天明。   一夜白头。   之后,“宋明昭”心疾愈重。   他按照虞幼窈临终之前,对虞幼窈说得那样:“我会三媒六聘娶兼葭做续弦,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以慰你在天之灵。”   “宋明昭”故意提出,要在百日内迎虞兼葭入门。   虞兼葭既委屈又犹豫,泪眼涟涟,一副可怜样子。   “宋明昭”冷眼旁观,恶意地想:当初她娘,便是以一个卑微低贱的爬床庶女,珠胎暗结,在原配百日之内,戴了孝被迎进门。   如今,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母女俩一脉相承地上赶着,给人当继室,上赶着给原配戴孝。   虞兼葭入门的当天晚上,他微笑着对虞兼葭说:“为夫得了心疾之症,需以血药引入药,夫人打小就患了心疾之症,吃用了不少精贵药材,谢神医说,如夫人这般,已经是天生的血药引,以后为夫人的身体,就有劳夫人了。”   宋明昭枯坐在书房里,直到油灯燃尽,天光从窗纸透进来,他动了一下身体,哑声唤了一声:空青。”   在门外守了一整夜的空青,连忙推门进入,顿时惊愣当场。   见他神色有异,宋明昭蹙眉:“怎么了?” 第850章 玄机   空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张脸面如土色,他哆嗦着嘴,颤抖着声音:“世、世子爷,您、您的头发……”   “头发?”宋明昭不明所以,怔愣了一下:“头发怎么了?”   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空青喉咙里哽咽得厉害,不停地哆嗦着嘴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明昭起身走到了书案旁边,另置了一张小案,案上摆了一盆水,以备用墨之后净手之用,他一低头,就瞧见铜盆里清晰地映照了,他一头掺了白丝的灰白头发,鬓角处掺杂了银丝,竟是未老先让衰之状。   他怔忡良久。   噩梦里,“宋明昭”在得知真相之后,一夜白头。   噩梦里,“宋明昭”也患了心疾之症。   宋明昭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噩梦里的那个“宋明昭”不是他,伤害虞幼窈,害死虞幼窈的凶手,也不是他。   那个人,不是他。   他不会伤害虞幼窈。   可噩梦和现实的诸多相似,却渐渐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宋明昭吃吃地笑:“也好,梦也好,现实也罢,终究不过是一场痴妄罢了。”   空青瞧着世子爷,脸色青白透了惨淡,心里很是担心:“您,昨儿是不是又犯了心疾?不如小的去请个大夫过来……”   “无事,不必声张。”宋明昭重新坐回了书案。   他取了几张信纸,铺在书案上,以镇纸压平,提笔蘸墨时,执笔的手却倏然一顿,目光落在了这方端砚上。   荷塘映月端砚,色泽青灰,是产自广东的老砚,砚心颜色月白,透了微蓝,是上好的鱼脑冻,虽然很是难得,却委实算不得稀罕。   却是他和虞幼窈之间,唯一一次正经地礼尚往来。   得了这块端砚时,他心中很是欢喜,初时他舍不得用,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难免拿了出来把玩一番。   后来便觉得,这端砚脱不开手,也离不得眼,要时时刻刻摆在,着眼能见的地方,才觉得安心,便一直在用这方砚台。   每次用完墨,他都会及时清洗,从不假他人之手。   闲暇之余,还会以山泉水中养一养,然后打一遍蜡油,以作养护。   宋明昭蘸了墨,开始写信。   信中只写了他到了德化之后,治理德化的一应琐事,信末处只留了,“安好勿念”的字样,其余一概不提。   写好了信,宋明昭吹干了笔墨,取了信封将信纸折叠,装入信封内,又取了火漆,以火漆将信封口。   空青还在纠结,世子爷怎就一夜头半白了头发,心里既担心又难受。   宋明昭将信交给了空青:“将信拿去驿站,寄回镇国公府。”   空青愣了一下,连忙道:“世子爷,这怎使得?泉州已经全面戒严,消息不是送不出去吗?您怎么还……”   宋明昭淡声道:“泉州有汪洋大盗出没,疑似海盗和倭寇兴风作浪,因泉州靠海,海路四通八达,戒严的目的,是为防海盗和倭寇进犯骚扰,不是所有消息都送不出去,不然容易引起恐惶,泉州早就乱起来了。”   泉州富庶沿海,倭寇频繁滋扰,去年倭寇就进犯了德化,没到泉州城,就被叶大人打得流窜四逃。   也因此,贾州府假借汪洋大盗入城杀人放火之名,封禁了泉州,朝廷只当是有倭寇混进了城中,并没有引起朝廷的怀疑。   为免城中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出入泉州的信件,肯定都是经过官府审查,确认无误之后,才送出去的。   空青一想就明白了,却还有些担心:“可是,您的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贸然寄信,会不会打草惊蛇?”   宋明昭摇头:“早些时候会,现在却是不会。”   空青不明所以。   宋明昭道:“我初来泉州时,正是贾州府对我忌惮最深的时候,这个时候贸然寄信,肯定会令他方寸大乱,他甚至不敢让我入城,就直接打发我来了德化。”   借口也是正好,上任知县庸碌无为,以致于德化一片乱象,急需知县走马上任主持大局。   “我借着衙门里公务繁忙,整日里焦头烂额,不可开交,连写家书的心情也没有,混淆了贾州府的视听,贾州府派人盯着我,见我暂时没有异样,便自觉认为,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数掌控,令他对我放松警惕。”   空青恍然大悟。   宋明昭继续道:“我乃镇国侯世子,是保皇党大力培养的新秀状元,还有惊才绝艳的名声,家族并保皇党,都对我寄予厚望,我下放到了德化,家里不可能对我不闻不问,久不联系家里,家里也会想方设法地派人过来,打探我的消息,镇国侯府势大,一旦掺合进泉州,想来贾州府也会很头疼。”   “这个时候寄信,是最好的时机,既能打消贾州府心中的疑虑,又能安抚家里,想来这封信,一定会安然送进镇国侯府。”   空青尚有疑虑:“可是,往来泉州的信件,都要经官府查阅,世子爷……”   宋明昭道:“区区一封家书罢了,要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横竖贾州府也不会轻易动我,我在泉州安全无虞。”   空青摸不清头脑,世子爷为什么这么肯定,贾州府不会对他动手?还有突然寄信,真不是为了传信,只是普通的家书吗?   宋明昭笑了笑,并未解释。   有问题的不是信中的内容,而是封信用的火漆。   火漆是家中秘制,里头添了一味特殊的香,这种火漆也只作用于,家中一些重要的秘信,寻常不会用到。   一旦火漆遭到破坏,此香就会渗入纸张,旁人不知这香,自然闻不出差别,但父亲在展信之前,就会闻见。   自然会得知,这封信被人开封过。   父亲肯定能猜到,一封普通的家书,焉何要用家族秘制的火漆漆封?   他身份不同,便是有海盗倭寇在泉州作乱,身为镇国侯府的世子,给家里送一封家书,为何还要遭官府查阅?   如此种种疑点纷沓而来,父亲自然能知道,泉州生变了。   世人不知世族传承数代,到底传承了怎样的底蕴,又焉何能得知,这其中的种种玄机呢? 第851章 后患无穷   果然不出宋明昭所料,他的家书一送到驿站,就被人送进了贾州府的手中。   贾州府的府上,就有传门伪造信件,开封信件的能人奇士。   宋明昭久久没有寄家书,贾州府很是心急,担心惹来了镇国侯府的打探,当然他也自信,泉州的一应事宜,安排得滴水不漏,未必能查探到什么。   但俗说话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原是想伪造一封家书,却被跟前的幕僚阻止:“镇国侯府是大周朝的老勋贵,底蕴非一般可比,伪造笔墨能瞒过寻常人的眼睛,未必能瞒得过镇国公府,恐弄巧成拙。”   如此,也只好作罢。   贾州府原是打算,让他安插在德化县衙里的主簿,借着同僚之谊,旁推则击地提醒宋明昭:公务忙繁,也要记得给家里寄家书,以免家中牵挂难安。   哪知就瞌睡遇到了枕头。   当下就命了擅长开封的能人,以种种特殊手法去掉漆封,将信封打开,保证信封跟没有漆封前一样。   随后又招集了幕僚,仔细传阅了信中的内容,逐字研读,没发现异样后,又寻了异士,仔细检查纸张信封上是否有异。   经过一晚,确实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贾州府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定了,连忙派人将信送去驿站,还吩咐道:“要快马加鞭送去镇国侯府,千万不要耽搁了。”   信送了出去后,贾州府跟身边的幕僚说:“宋世子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来了德化不过两个月,这个知县当得似模似样,”他的语气透了一丝赞赏,接着又是一叹:“只是啊,这些个世家公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于人情达练,洞察世情上,到底还是嫩了点,这不,一到了德化就被衙门里堆积如山的公务,及繁杂的琐事,给绊了心神与手脚。”   宋明昭不是原订要下放德化县的知县。   是镇国侯府多方打点之后,顶替了原来的人选,以致于宋明昭出发之后,他才收到朝廷有关的文书。   这时,谢府已经逃出了泉州,官府也因为谢府临走前的一把大火,给烧得焦头烂额,正忙着收拾善后。   恰在这时,宋明昭过来。   他自然没有心情搭理,城中也还乱着,也没敢让宋明昭进城。   担心宋明昭到了德化之后会坏事,他连忙吩咐在德化县衙安插的人手,多给宋明昭找些事做。   事情多了,宋明昭就分身乏术,无暇顾忌其他,俗话说多做多错,届时就可以借着错处,拿捏宋明昭,将他钳制。   目前看来,收效倒是不错。   提起这个,贾州府笑眯眯地说:“这些个世家公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找罪受,下放能有什么好日子?学了满腹经论,却无用武之地,治地治民也不能靠纸上谈兵,事事桩桩都要亲力亲为,就是丢了一头牛,也都要官府找,可不就焦头烂额了。”   他一个寒门学子尚且如此,更遑论昭宋明昭这样出身贵族,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幕僚跟着笑:“可不是嘛,姜还是老得辣,宋世子再厉害,也只是十八九岁,尚且年少,也未及冠,哪能比得上您?”   贾州府摇摇头:“话虽如此,可这个宋明昭,只要一日呆在泉州,我就一日寝食难安,保皇党一般不掺合储位之争,谁当皇帝便拥护谁,主公还未起事,尚在敌友不明之际,也不好与保皇党为敌,真是杀也杀不得,供也供不起,令人头疼。”   宋明昭是下一个虞宗慎,几乎已经默认的下一任首辅人选,杀了他,就形同于,和保皇党为敌。   幕僚连忙道:“大人不妨换个方向想一想,宋明昭来了泉州,固然是始料未及,于大人有诸多弊害,但是宋明昭是镇国侯世子,在保皇党里的份量够重,焉知将来不能成为,我们钳制保皇党的有利筹码?”   就是因为宋明昭太重要了,贾州府才担心到他这儿出了纰漏:“还是不能小看这些世家子,当初我们对谢府的谋算也是万无一失,可结果呢?”   竟是小瞧了韶懿郡主。   竟没想到,韶懿郡主打从一来了泉州,所行之事就已经在为谢府撤离泉州争取时间,竟然连他也被蒙在古里。   最令他恼怒的是,他将注意力放到谢府身上,素来与谢府交好的林家,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着逃了。   要知道,林家经营的药材生意,是主公谋事的重要一环。   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幕僚也是心有戚戚:“大人说得极是。”   如今那韶懿郡主倒是风光,带着谢府一大家子跑去北境,投靠了武穆王,还打着助武穆王,在北境大力推广番薯种植,缓旱灾情的名义,赢得了朝廷的支持,还有天下人的称讼。   可真是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贾州府越想越憋屈,心中也越发慎重:“一会儿给主公去一封信,将宋明昭这段时间,在德化县的一举一动,尽数报于主公知道,可不能事到临头,再出纰漏。”   皇上许久不曾临朝,连宫门也不出半步,便有太后娘娘临朝听政,可朝野上下,依然是人心浮动。   兰妃仗着太后娘娘撑腰,把持后宫。   二皇子在太后娘娘的默许之下,开始明目张胆地参与朝政。   徐国公府在朝中拉拢党羽,几位皇子之中,就数三皇子势力最大。   便连从前毫不起眼的四皇子,也开始频繁显露人前。   储位之争,已然摆上了台面。   主公等待时机,就要到了,越是这关键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   ……   与此同时,虞幼窈也顺利抵达了襄平城。   安远将军担心她的脚伤,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风景不错的地方,就停下来安营扎寨,一路游山玩水,四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七日。   于是,虞幼窈的脚,在许姑姑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大半。   撑着木杖可以下地慢慢走动,就是下地时,踝骨处还有些轻微的胀痛感,还要在休养一阵子,才能尽好。 第852章 襄平城   郡主的鸾驾刚到城门口,就碰到了打马出城的谢景流。   谢府一行人,和虞幼窈是分开走得,早虞幼窈三日出发。   一来是想早些过来,了解一下襄平的具体情况,以图后事,二来安远将军亲自过来接应虞幼窈,谢府只是商户,也不好同行。   当然了,禀着亲缘这一关系,同行倒也无可厚非,若是涉及尊卑礼法,就有些不合适了。   谢府都是坦荡之人,所行也皆是磊落之事,万不会因这种事,而失了分寸体统,叫人拿了话柄。   黄文献也是个痛快人,当下就点了一百精兵,外加谢府本身带来的高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襄平。   谢景流赶紧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两侧的守卫也没有阻拦:“我们到了襄平城后,等了好些天,也没等你过来,就派人多方打探,这才知道你在鞍山一带遭了山匪袭击,外祖母担心你,我也有些不放心,就打算沿路过去看看,没想到才一出城,就遇到了你的鸾驾。”   虞幼窈连忙问:“你们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山匪也要看碟下菜,谢府这一行带了不少高手,物资也是一早就分批运往了襄平,随行的物资不是很多。   谢景流道:“有安远将军安排的精兵护送,这一路自然顺遂,”边说话,他一边打量了虞幼窈,见她气色不错,精神也饱满,心下一松,连忙问:“不是说好了,晚三日就过来?怎么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你在鞍山一带,遭了山匪袭击一事,消息都传到了襄平城,没出什么事吧?”   从连城到襄平,走快一些,大约五六日的路程,若日兼程,马不停蹄,三四日就能到。   虞幼窈前前后后,耽搁了十日之久,便是遭了山匪袭击,也不至于这么久。   虞幼窈摇摇头:“不慎在路上扭伤了脚,所以走得慢些,原也不急着赶路,就干脆一路赏景,兼程,便迟了几日。”   谢景流是何等聪明,顿时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额头:“我就说,早前太祖父提出要分开走,还要先行一步,你怎么没阻止,原是一早就打算将我们支开,自个去做女英雄去,可真是胆儿肥腻了。”   虞幼窈一脸哀怨,捂着额头,可劲地瞪他:“三表哥,你怎么这样,我都已经长大了,还动不动敲我的头,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   避重就轻地一通蒙混,可是让谢景流哭笑不得:“你还委屈上了,等会到家了,看你怎么向外祖母交代。”   虞幼窈脸儿一垮,一脸哀怨地看着三表哥。   谢景流向来受不了这样的表情,语气一缓:“不是说脚扭了吗?伤得严不严重?”   虞幼窈连忙道:“没伤到骨头,姑姑擅长推拿,休养了几天,已经没事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裙子里露了前面的鞋面,裙子恰到好处地挡住抹袜:“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再养几天,就尽好了。”   脚消肿之后,就没再包扎严实。   鞋子也是寻常穿的,想来是真没事了,谢景流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一会儿祖母问起来,就说你坐在车驾里,没叫山匪冲撞,见沿路风光不错,也不急着赶路,这一路游山玩水不慎扭伤了脚。”   鞍山一带的情形,家中的男人多半能猜到一些,只为免祖母担心,就一直避重就轻了说,有他从旁遮掩,也能混蒙过关。   虞幼窈顿时欢呼一声:“三表哥,你真好。”   平常跟个小大人似的,有求于人的时候,倒是比谁都能撒娇卖乖,谢景流眼中不觉透了笑意:“下次可别再说,我欺负你。”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谢景流忍俊不禁:“走吧,太祖父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   谢景流安排了小厮,提前回府报信,自己打了马,跟着郡主的鸾驾一起。   郡主的鸾驾四马四轮,宝盖华幢,珠光宝气。   镇守在连城的幽军有一千多人之众,前头左右各两排,一排二十五人,拢共一百精骑开路。   骑兵战士穿着棉甲,高坐马背,腰间左右各佩了一长一短两刀,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按住腰间刀柄,蓄势待发,随时冲锋。   身下的战马矫健彪悍,马蹄轻轻抬起,重重砸下,发出“哒哒”声响,总能叫人心跳一紧。   车驾左右各设两队精骑。   车驾后方,紧跟着一百身穿铁片重甲的战士。   单这一身重甲,就重达六十多斤,他们身后背着一把重刀,这把重刀,就是曾经在唐朝威名赫赫的陌刀,重达二、三十斤。   这是周厉王曾经在战场上,克敌制胜的陌刀队。   堪称史上,最为残暴血腥的重甲兵。   当时的幽军缺乏物资,与狄人作战,犹为艰难,战马耗损得不到补给,无法冲锋,就只能用步兵冲锋,可步兵如何能和彪悍的狄人铁骑相抗?   难免伤亡过重。   周厉王在无奈之下,建立了陌刀队。   挑选了一千百精兵戴重甲,佩陌刀,练陌刀阵,后来陌刀队成,甫与狄人一战,一刀能连人带马砍翻在地,人马俱碎。   实现了步兵冲锋。   但陌刀对战士的要求极高,单身上的铠甲,并武器加起来,就有一百多斤重,挥砍陌刀,需要势如千钧,力拔山河之气力,鲜少有人能负强重冲锋,完成冲杀。   陌刀的锻造工艺也很复杂,一把刀需要花费两三年才能完成。   因狄人善骑,陌刀是克制骑兵的利器,所以幽军的兵晌里就有陌刀,但因产量少,每年也不过二十来把。   陌刀使用难度大,对战士的素质要求实在太大,能使用的战士不多。   起初在战场上,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   渐渐,就搁至在兵晌库里。   直到周厉王练了陌刀队,这一千陌刀手才重现了陌刀的威名。   所以,陌刀队也是军队的杀手锏。   除了这一百陌刀手之外,后面还有近千轻棉甲步兵。   浩浩荡荡一行人整齐划一,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退避一射之地,跪地恭迎。 第853章 问吉礼   虞幼窈有些无所适从,她虽然封了郡主,也乘了鸾驾出行,但并无仪仗,百姓并不需要跪地恭迎,只需退避以免冲撞即可。   骑马跟在车驾旁的谢景流笑了:“辽东三省由来苦寒,百姓可耕种的作物有限,获得的粮食也有限,物资贬乏,加之士绅当道,百姓们时常衣不裹身,食不饱腹。”   “襄平是番薯的第一批受益者,人人开荒种番薯,番薯已然成为他们的主粮,武穆王府更是不遗余力地宣扬你的功德,你活菩萨的名声,最早就是从襄平城传出,襄平甚至有百姓为你建生祠,铸塑像,每日供奉。”   虞幼窈倏然想到,她种植番薯的初衷是:安得绿藤满田间,世无饥荒,天下百姓俱欢颜。   襄平城做到了。   等番薯在整个大周朝推广成功,会有更多百姓,不会再挨饿了。   襄平古城很大,虞幼窈打开了车窗,沿路林立着大小商铺,路边还有各种小摊,街上不时有官府衙役巡逻,往来百姓衣着破旧,却还算整洁,一个个精神也不错,边民长得高壮,嗓门也重,街上不算繁华,却也有呈现了喧嚣之象。   大街上男男女女神色坦荡,自由行走,毫无任何避讳。   便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走在街上,叫男子不老实地盯着瞧,也不见任何局促,甚至还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有些还泼辣地骂回去,通常惹来男子好一通嘻笑,甚至是吹轻佻地一声口哨,旁人见了,也都是善意地哄堂一笑,不含带任何恶意。   虞幼窈不觉抿了嘴,轻笑。   襄平古城是辽东首县,车驾在城中又走了一个时辰,这才缓缓停下。   谢景流翻身下马:“到家了。”   春晓和夏桃率先下了马车,一左右地打起了帷幕,许姑姑跟着下来,虞幼窈这才出了车厢,踩着脚凳子,被许姑姑扶下了马车。   襄平气候比较湿冷,已经到了三月,天气乍暖还寒,还有些刺人。   许姑姑接过婆子递来的一顶及腰斗篷,帮虞幼窈系上。   虞幼窈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的高门大户,正门前三阶踏跺台阶往上,左右两旁各两根木柱,大门漆以青铜色,显得古朴低调,门上挂了“谢府”牌匾。   这会儿,谢府一大家子都等在门口翘首以待。   外祖父,外祖母。   大舅谢巡、二舅谢辽、三舅谢迢。   大舅母姚氏、二舅母林氏、三舅母郑氏。   大表哥谢行洲、二表哥谢临渊、四表哥谢砚清、五表哥谢云泽。   见虞幼窈下了马车,谢老太太高兴不已,连忙喊道:“快把火盆端过来,跨过火盆,也好袪一袪晦气。”   连忙就有婆子嚷嚷道:“火盆这就来了。”   火盆摆在大门口,谢老太太连忙道:“儿孙举步跨火烟,晦气自去福又吉;家业兴旺人不恼,阖家和睦万事兴。”   虞幼窈拎起了裙摆,抬起腿跨过了火盆,进了门里。   谢老太太笑眯了眼睛,连忙拿起柳枝,沾了柚皮水,洒扫了她的全身,问她:“净不净?”   这是问吉礼,由长辈做来趋邪、避凶,袪晦,虞幼窈连忙道:“净!”   谢老太太笑容一深,又问:“吉不吉?”   虞幼窈又道:“吉!”   谢老爷子连忙道:“老太爷还在正厅等着,快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虞幼窈在几个表哥的簇拥之下,去了正厅。   其间谢老太太见虞幼窈走路有异,连忙问怎么回事。   虞幼窈就用与三表哥通好的说辞,解释了一遍。   谢景流从旁帮腔,谢老太太也没怀疑,就是心疼外孙女儿,拉着外孙女儿的手,仔细问了脚上的伤。   到了正厅,虞幼窈恭恭敬敬地谢老太爷磕了一个头。   谢老太爷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你扭伤了脚,还没尽好,可得小心一些,咱们家也不在意这些虚礼。”   谢老太太上前扶起了虞幼窈:“你二舅和三舅腊月就到了襄平,借着武穆王的关照,在襄平城买了这一处相邻的两座三进宅院,谢府三房住这边,左边留给你住,你跟前的几房人一早就将院子安置妥了。”   虞幼窈的陪房,都先行来了襄平。   “三进的宅子,三房人住得开吗?”谢府在泉州,可是建了一座宅群,每一房人都住了三进的院子。   襄平城也不是没有更大的宅子,只是碍于尊卑礼法,普通百姓家的宅院不能超过三进,他们又是初来乍到,现成的宅子,也不是尽如人意,拿了钱也未必能买得着合适的。   一进院子,就是一个独立的四合庭院,正房上下两层,加东西两面偏房,还另设了大大小小的偏院。   谢府不纳妾,家里没那么多庶子庶女,一房就那么几个人,住一进院子,肯定是绰绰有余。   只是有了泉州谢宅对比在前,就难免有了落差。   谢老太太也想到了泉州的宅子,有些伤感:“够住,够住,辽东一带地方人稀,不像泉州寸土是金,宅院占地很大,内里的格局也显得宽阔,房间多,院子也多,一进的院子,都能比得上泉州的二进院子那么大。”   北境天高皇帝远,宅地也不贵,住宅的规制不能逾越,就在占地上、家中的格局,小院的数量上钻空子。   宅子是武穆王帮忙挑得,可他们家也是瞧中了这处宅子内里大,每一进院子有大半亩(460平米),一家人住着宽松,这才买下来的。   王氏也笑道:“我们家后头有一座不小的山头,买宅子的时候顺带了一起买,等我们家在襄平安顿下来了,就将山头堆平了,再建几座宅院,我们初来乍到,开头的日子,肯定不是尽如人意,好在一家子都齐齐整整地,这比什么都强,后头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   家里都是一人住一进院子,唯独她独住了一间大宅,虞幼窈总觉得不适合。   林氏拉着她的手:“你除了是我们家的姑娘,还是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就是五进大院也住得,也是一时寻不到更适合的宅子,才安排你住了旁的院子,等我们家安顿下来了,就将旁边的院子扩建。” 第854章 虞园   虞幼窈到了襄平之后,理应住进武穆王府,以策万全,只是谢府一家人,都不想和虞幼窈分开。   虞幼窈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武穆王安排了两座相邻的宅子,也是折中的办法。   虞幼窈也不想和谢府分开,她和谢府相处,不像在虞府与祖母撒娇那样。   可真正的家人,其实也不需要去费心讨好,彼此互相关心、尊重,照顾着彼此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郑氏温声道:“这一路车马,也是辛苦,便先回去休息,晚上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虞幼窈有孝在身,家里也不好办宴。   两座宅子建在一处山头上,中间有一条穿山游廊,宛如一条“绿带”,将两处宅子一分为二,宛如双鱼。   穿山游廊处古木扶疏,奇石耸立,形态千奇,石上野蔓丛生,不知名的野花。   两座宅子中间开了侧门,穿过了侧门,虞幼窈看到对面宅子门口,立了一座半人高的绿石,石上天然呈现了湖光山色,绿意葱笼的景象。   上面龙飞凤舞刻下了“虞园”两字。   虞幼窈定定地看着这两个熟悉的字,眼眶倏然一湿。   郑氏笑:“这一块崂山绿石,带了玉的质地,色半透,而不明,在不同的光照之下,会映照出不同的景致,很是殊奇,武穆王为处宅子取名【虞园】,上头的字也是他亲手琢刻。”   大周朝不能立女户,女子不能离开亲人独自过活。   而“虞园”两个字,仿佛在这一瞬间,打破了加诸在她身上的槁桎,她不能离了亲人独活,却可以享有独一的宅院,随性而活。   殷怀玺向来懂她的,虞幼窈轻笑一声:“虞园,挺好的。”   郑氏将虞幼窈送去了隔壁,就回来了。   虞幼窈精神亢奋,顾不得脚上的伤还没尽好,要逛一逛宅子。   许姑姑拗不过她,想着她方才走了不少路,就命家丁抬着肩舆:“让冬梅陪着你逛,这一路车马劳顿,我先去小厨房帮你准备药浴,顺带准备一些吃食。”   院中布局依势形象,一条玉带小溪蜿蜒曲折,深容藏幽,长廊依山势起伏绵延,逶迤入亭,山石映其左右。   透出了浑厚、质朴,疏朗自然,无拘无束。   逛着逛着,就到了主院。   看着院前大门上,原本挂牌匾的地方还空着,虞幼窈突然道:“世有九招,昭九德,九招即九韶,便改名九韶院。”   从今往后,就是真正属于她的地盘了。   冬梅扶着小姐,在主院里走了一圈。   冬梅来得早,就介绍道:“主院的布局与漪水院有些类似,是殿下亲自寻了厉害的工匠,按照要求重新修整过的,殿下说,小姐是住惯了这样的屋子,住一样的,也能自在一些。”   虞幼窈一走路来,看到了地上铺设了大大小小的卵石,卵石颜色、形状、花纹千变万化,呈现出变幻万千的图案。   冬梅就解释:“襄平阴湿苦寒,殿下担心小姐住不惯,鞍山盛产青石,只青石不如卵石耐热,殿下做主在院里铺了打磨平滑的大型海卵石,海卵石吸湿辟寒,冬天烧了地龙,不仅耐热,还传热,到了夏天,洒些水在地上,能解燥热之气,冬暖夏凉。”   大型的海卵石较少,最大的能达到三十尺有余(十米左右)。   院子占地很大,海卵石打磨不易,绝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想来殷怀玺是一早,就安排人做了准备。   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   冬梅扶着虞幼窈,最后停在院中的老榆树下。   巧的是,这竟然也是一株紫榆树,比谢府那株年头还要久些,盘根虬扎,宛如一条巨龙盘踞,遒劲斜杆,盘旋而上,上头碧盖如云,宛如“巨龙”口吐的层层绿云。   虞幼窈不觉就想到了,漪水院里那株伴着母亲成长的老榆树:“这株紫榆,是一开始就种在这里吗?”   冬梅颔首:“正是。”   紫榆树上已经发满了叶子,虞幼窈不禁笑道:“改天让许姑姑做榆叶馅饼吃,等榆钱长出来了,还能做榆钱鸡蛋饼。”   主屋里头,铺了精美的绒毯,屋里的陈设比照了漪水园,另外加设了暖炕,炕桌,用卵石砌了壁炉。   虞幼窈泡了药浴,洗去了一路车马的劳顿,突然就有了久违的安定感觉。   许姑姑端来了午膳。   除了清淡温补的药粥、鸡蛋、菌菇等,另外还准备了凉拌榆叶,和烤得金黄酥脆的榆叶馅饼。   鲜嫩的榆叶味道异常清鲜,带了一点点回甘,是一种很淳朴,自然的味道。   北方天寒,不行木床,大多都是睡炕床,显得简陋些。   考虑到虞幼窈习惯了千共拔步床,殷怀玺在炕床四周,置了千工床屋,和她平常睡的千共拔步床没什么区别,襄平湿冷,如沉香、老檀之类的木料,不如榆树耐湿,舒适,所以用料都是老紫榆木。   炕床上面铺了用玉片编织的玉毯。   风餐露宿赶了几日路,虞幼窈难免有些疲惫,午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了未时。   春晓伺候虞幼窈梳洗:“孙伯和武穆王府的温管家过来了。”   虞幼窈连忙道:“孙伯是几时过来的?怎么不把我叫醒?”她心念一动,接着又问:“武穆王府的管家姓温?可是从前老王妃身边的老人?”   老王妃娘家就是姓温。   冬梅挑了一身青色云锦缠枝花叶圆领大袖袄裙过来,闻言就道:“孙伯也是才来,让奴婢们不要打扰王妃,至于温管家,从前是老王妃的陪房,很得殿下信重,早前虞园修整,也是温管家里里外外地帮着一起操持。”   虞幼窈问了温管家的事,就起身进了偏室,换衣裳。   襄平比较苦寒,衣裳要厚重一些,圆领大袖的上衣,长及小腿,配以八幅褶裙,露裙二、三寸,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精美繁复的花边,作为压脚,行动辄如水纹,翻滚着细致的浪花。 第855章 安身立命   柳儿为虞幼窈梳了燕尾髻,头发堆盘在头顶,脑后编织燕尾,燕尾上坠流苏珠玉,头顶配以鎏银步摇花冠。   所谓:“花冠裙袄,大袖圆领。”   这样搭配才好看。   虞幼窈封了郡主之后,日常梳妆穿戴也讲究了起来。   如单螺、飞仙髻,这些垂发结环的发髻,也只在闺中,大多时候都是梳了实心发髻,戴小冠,以示庄重威仪。   但大周朝未出阁女子垂发,结环,已婚妇人才会梳实心髻,故而在脑后留了燕尾,彰显未出阁的身份。   因为有孝在身,身上的首饰仍然以银、玉、珍珠等,淡雅为主。   北境民风开放,她也鲜少穿太寡淡的衣裳,仍然以深色为主。   春晓扶着虞幼窈去了花厅。   孙伯还是老样子,老神在在地喝茶。   温管家不瘦不胖,却两髻斑白,面容苍老,但实际上,这位陪着主家,历经坎坷的老人,也才五十岁出头。   见虞幼窈过来,温管家连忙起身行礼。   虞幼窈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温管家不必多礼,我跟前的陪房,都是打小长在京里,来了襄平城,也是人生地不熟,虞园里的一应事宜,有劳你帮着操持。”   温管家眼角有很深的褶纹,却很是随和:“郡主客气了,殿下心里惦记着郡主,原也是特意吩咐,不能委屈了郡主,殿下从前在京里,也是多赖郡主照料,身体才能好起来,如今郡主来了北境,也该轮到殿下照顾您了。”   看着明亮潋滟,华净妍雅的虞幼窈,便与老王妃一般,都是少有的明慧女子,他不由老怀大慰。   只盼着殿下能早些将小王妃迎娶进门。   虞幼窈被这话闹了一个红脸。   温管家笑容一深,就让孙伯帮虞幼窈请脉。   孙伯搭了手指,瞌上眼睛,一边抚着长须,片刻后说:“气血略有不足,多是劳累,疲惫,忧思所致,不是什么大毛病,往后多用些温补气血的膳食,放宽心,多养一养就没事了。”   还是从前在京里,胡御医的脉案,不过养了这阵子,病症却是好了大半。   虞幼窈点点头:“谢谢孙伯。”   孙伯瞥了她一眼:“血气不和,百病则变化而生,”他搁下了茶杯:“北境虽然苦寒,但你这处宅居里的风水气势,是殷小子亲手布局,与谢府阴阳相合,谢府与人为善,是积善之家,乃有余庆,二者交媾,则生机长,意在养命,只要你不事儿精,长居于此处,与你有休养生息之妙处。”   道家风水玄学,重在精、气、神三者互势,对应的是人的心理、身体、精神,即修心、养性,益神。   心情放松,身体调合,精神宁静。   长期居于这种善宅,能达到休养生息的效果,自然就能安身立命。   因此三者缺一不可。   殷怀玺修整这处宅院,花了不少心思,甚至一花一木,一山一水都精心布局。   虞幼窈有些惊讶:“难怪初一进宅院,便觉得此处疏朗开阔,令人心神俱松,仿佛无拘无束一般,没想到他还精通此道。”   孙伯翻了一个白眼儿:“哼,他小子,学艺不精,里头的花木布局,就没少向我老人家讨教。”   “这已经很厉害了,”虞幼窈嘴快,习惯性地维护殷怀玺,见孙伯吹胡子瞪眼睛,她连忙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孙伯,您居然连风水也懂?”   孙伯立马坐直了身体,一手抚须,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们老孙家,可是药王之后,药王崇尚道学,所学就包含了道医,道医里也包含了风水,我这个不肖后代,难免也涉猎了一二。”   草木是生机所化,每一种草木都有其独特的功用,摆在合适的位置,才能长得繁茂,发挥出其他的特质,功用。   例如榆木!   风水学上认为,榆木向阳而生,是阳木,能镇宅,辟邪,安家。   在药理上说,榆木药、食、赏、玩四用,有运阳化湿,有安神定魂之效,居于榆木繁茂之所,能助益睡眠,安定心神,是长寿树。   站在文人雅士的角度上,榆木雅俗共赏,是坚毅之象。   不同的文化,却在榆木身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统一,对人有益无害,居于榆木处,自然对身体有益。   所以,它是吉树。   虞幼窈一脸崇拜:“您好厉害呀!”   真正的道医,包含了汤药、丹道、相术、天象、风水、命理等几十上百种。   而道医奉行的却是博学、审慎、明辨、笃行,与民间那些一知而半解,从而盲目迷信,是完全背道而驰。   孙伯苦心钻研药王留下的传承上,并没有把太多精力,用于治病救人。   有人认为,孙伯空学了一身医术,却不思救人,有违医者之道。   孙伯却语重心长道:“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总要有人钻研传承,如今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若传承落没了,好的东西失传,后人再提这些,难免会将他们视为糟粕,世人都认为,好的东西才值得传承,道医断了传承,是否就代表老祖宗的东西,不是好的?可它分明是好的。”   孙伯清了一下嗓子,睨了虞幼窈一眼:“我在襄平城办了药学堂,每三日授课一个时辰,只要对医药感兴趣,任何都可以来听课,听课之人,只需每次亲自上山,采一株草药作为束修,你以后有事,就去药学堂寻我。”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您老可是要挑选传人了?”   这样广撒网,肯定有不少人会来听课,但时间长了,真正能坚持下来,并且能学到东西的人,就是真正对医药感兴趣,并且心志坚毅,又有天赋的好学生。   甭管能不能将孙伯所学一一学成,哪怕能传承一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学医早期是需要背汤歌、辩药、识药性,便是不识字,也可以学的。   而不识字的学生,也有机会接触到认字。   目前《药典》记载有药效的药材,有二三千多种,只需要记住每一种药材的名字,多用些心,在上课的时候临摹,多读,等《药典》学完了,差不多该认的字,也就认全了。 第856章 大忽悠   提起这个,孙伯脸色一耷,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早前让你跟我一起学医,你不肯学,要不然我老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要在外头抛头露面,辛辛苦苦地挑传人,哼!”   且看她学习香药,不光能复原失传的残方,还能在一种香的基础上,不断地进行创新,创造出全新的香方,香药。   如麝药香丸、膏油、天泽香丸这些香药,有哪一样比汤方丹药差了?   香药同源,调、治、养缺一不可,几乎所有香料,在具备香性时,也具备药性,香药配伍,药方的配伍一般,是需要庞大的药理学习,和丰富道医知识,活学活用来支撑。   这才是他看重虞幼窈的原因。   他天赋不如虞幼窈,钻研前人牙慧,尚有不足。   虞幼窈却能创新。   他现在挑传人,也能挑到有天赋、有毅力、有心性的好学生,但如虞幼窈这般,能将道医发扬光大之人,却是难之又难。   心中难免遗憾,每次见到了,难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虞幼窈一脸无辜,连忙端起茶杯,假装自己在喝茶,仿佛没听清他的话。   就这德性,可把孙伯瞧得是一脸痛心疾首,偏又无可奈何:“我这辈子也就瞧中了两个传人,一个对医术完全不感兴趣,一个尽把心思折腾到了别处。”   虞幼窈有点好奇,孙伯瞧中的第一个人是谁?   接着!   孙伯就叨叨起来:“最可恨的就是殷小子,打小就焉坏,明知道我老人家为了挑一个传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后来终于瞧中了他,他就可劲地吊着我老人家。”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虞幼窈一脸同情。   她就说嘛,孙伯一心钻研医术,各种药方是没少赠人,甭管是不是懂医术,按照他的话说:“对别人有用的东西,才有传承的价值。”   道理很浅显,这个药方帮助了对方,自然就会一代代传下去。   因此孙伯很少治病治人。   怎么就轻易让周厉王请回府中,为他治疗颅内於血之症?   原是瞧中了殷怀玺,想要收他为徒。   故意送上门来的。   “……一会儿说什么,没听过我老人家的大名,质疑我老人家的医术,我老人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就去军中,给军医们传授了三年医术。”   “一会儿又说,他爹不太想让他学医,我老人家,就寻了军中的军医一起,把自己所学编撰成书,赠给了周厉王,以表诚心。”   “成书之后,他又觉得医术入门太难,我老人家,只得又将自己学医的经验写下来……”   君不见为了挑一传人,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还帮人数钱,这、这简直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虞幼窈一脸同情,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道:“医道艰辛,与其漫无目的地,找一个或许存在,或许并不存在的传人,倒不如将毕生所学的经典、经验、阅历编撰成书,留待后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传承的方式?”   “诚然,后学者未必有您见解,但医道贵长,其路漫漫,当修远兮,上下不倦,孜孜求索,古语有云:前车后鉴,求古蕴新,才是传承正道。”   孙伯翘高了眉毛,哼了哼。   当初,他就是被殷小子一张嘴,忽悠地找着不北,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还帮着一起数钱,最后将自个也绑到他的船上。   后来才知道,这人师出鬼谷,是个大忽悠。   虞幼窈坐直了身子,冠冕堂皇地道:“十九哥,虽然没有传承您的医术,却襄助您著医成书,不是同道之人,却胜似同道之人,亦是平白仅见的知已。”   孙伯斜睨着她,对这话却是认同。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留在北境,毕竟也不是人人,能将成百上千个军医,大夫齐聚一堂,与他辩论医道,博采众家之长,编医成书。   也是因此,认可了殷怀玺的胸襟,见识。   孙伯仍然不死心,搁下手中的茶杯,一脸正色道:“你现在脱离了虞府,也来了北境,可否考虑和老夫一起学医术?”   瞧着孙伯发须皆白,虞幼窈喉咙一哽,就是说一个“不”字,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连忙端茶“装死”。   不听不听,孙伯念经。   孙伯苦口婆心地劝说:“北境民风彪悍,没那么多规矩条框,军中就有不少女军医,香药同源,你在香药上已经有很高的造诣,学医术也能事半功倍,也不一定非要治病救人,只要实践一些药理医理,别纸上谈兵,今后专心传承医道,博采众家之长,创新所学,著学成书即可。”   学习香药,就需要学习庞大的药理,还有医理。   虞幼窈对医术保持了一份敬畏之心,她不可能像史御医那样,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医者,也不可能像孙伯一样,将毕生精力放在钻研医道之上,既做不到心无旁骛,便也担不起这一份“传承”之重。   见孙伯说干了嘴,终于停下来喝茶。   温管事连趁了这空档,出声为虞幼窈解围:“郡主位尊贵重,虞园也需派兵守卫,以宅院的大小及布局,在宅内设护卫所。”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蹙了一下眉。   她对郡主的身份,并没有很明确的认知和认同。   也不喜显摆郡主的身份,衣饰穿戴上的变化,也是明面上的,以免有人认为她,怠慢了尊卑礼法。   温管家注意到她情绪变化,见她没有提出异议,这才继续道:“虞园设八个百户所,其中五个百护所,负责宅院外部守卫,两个百护所,负责宅院内部布防,一个百户所负责宅院里巡逻事宜,拢共八百人,因郡主是受殿下之邀,百护所的一应开支,便由武穆王承担。”   虞幼窈封了宗室爵位,应享有护卫所的部分尊荣,只是大周朝女子不立门户,朝廷也没赐下郡主府邸,也不好明目张胆,以免逾矩。   温管家以保护韶懿郡主安危的名义,在王府护卫所的基础上,减了大半规制,只设百户,不设千户,旁人也挑不出错处来。 第857章 姐弟   北境到底不如京里安生,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士绅豪强,虞幼窈就点头:“就依温管家的意思办。”   温管家笑着点头:“另外,郡主初来乍到,宅子里人手不足,恐委屈了郡主,我今儿带了一批人手过来,在武穆王府调教了规矩,用起来也方便,郡主不妨先用着,等安顿下来了,再挑选合适奴仆?”   从京里,辗转到了襄平,虞幼窈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当初在窕玉院,虞老夫人安排的。   大部分都是家生子,有世代伺候的情分。   如柳儿、夏桃这样签了死契,她也明确表示过,不想跟着一起,可以无偿拿回身契,却坚定不移地要伺候在则也有少些。   虞园比谢府还要大一些,虽然只三进,可占地却足有三四亩大(一亩约666平方米,约2000平方米),需要不少下人。   温管家想得周全,既然早做了准备,那么这批人,肯定都是值得信任。   虞幼窈没必要推辞:“有劳温管事了。”   温管事连忙拿了名册,交给虞幼窈。   虞幼窈仔细瞧了名册之后,就不得不感慨,温管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名册上详细写明了,这些奴仆的具体情况。   人手该怎么安排,由虞园自己拿捏。   而名册上的实际人数,只保证了虞园的基础运作,想要更完善人手,就需要虞园另行寻了牙行,挑选合适的人,自己调教。   而且,虞幼窈还在名册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是早前在青渠院伺候过的。   其中有吕嬷嬷。   虞幼窈稍一想,就明白了温管家的苦心。   从前她居一小院,院里头三房人,外加跟前伺候的,也就紧够了。   虞园到底大些,三房人管一整个大宅,就有些捉襟见肘,吕嬷嬷与她相熟,不仅能帮她讯速地熟悉襄平,融入襄平的生活,还能帮忙管着宅中事宜,怎么也比自个儿到外头去寻人,更妥当一些。   温管家见虞幼窈没有异议,又取了一个盒子:“人都是殿下命我调教,调教时也都讲明了,是要送到虞园伺候郡主,他们的身契都在这里,郡主既然接下来了,往后他们就是虞园的人,便听从郡主的调谴。”   身契在哪里,下人们效忠的对象就是谁,也是进一步表明了,自己没有插手,虞园内宅的立场。   温管家行事坦荡,虞幼窈自然没什么不满,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温管家不还带了不少襄平城的特产,以及金贵的药材香料,临走前道:“虞园与武穆王府,只隔了一道街,中间有近道穿行,最多两刻钟就能到,郡主有空了,一定要来王府玩。”   虞幼窈点头应下。   孙伯犹不死心:“我刚才说的话,你记得要好好考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来药学堂寻我……”   虞幼窈一脸无奈地送走了孙伯和温管事,回头将花名册拿给了许姑姑:“外院的一应事宜,就交给吕嬷嬷来安排,内院的事,从前窕玉院是如何安排的,现在一切照旧,我房里的事,就有劳姑姑多上些心,其余的交给冬梅来安排。”   这是将外院的管家大权交给了吕嬷嬷。   外院虽然重要,但虞幼窈身边的三房人,都是跟前亲近的人,放谁到外院去都不合适,吕嬷嬷从前就负责打点青渠院上下,与他们相熟,能力自是不必说,这样安排人人都信服。   温管家带来的一批人手,都安排在外院等候,许姑姑带着孙婆子、陶大娘,赵婶子这三房人,去外院点名挑人。   折腾了一下午,护所卫安置到位,由殷三统辖。   虞园一应人手也安置到位,也算盘开了。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起身,用了早膳后,就去内外院相连的抱厦处点卯,百来个下人,男女各分左右,规矩地站在院中。   虞幼窈知道,自周厉王始,就有收容烈士遗孤的安排,有些培养成了暗卫,有些送进了军中,有些送去庄子里做活,有些学了一技之长,继续为王府效力,不愿接受以上安排的人,也都放出府生活。   这些下人,或多或少都和幽军有些牵连。   夏桃拿着花名册点名,听到自己名字的下人,就会上前来,给虞幼窈磕头,并简单说一说,自己家世情况,擅长什么,安排在哪里当值。   头一次见主子,心思活络的聪明人,就知道在主子跟前表现自己,给主子一个好印象,将来也能有更好的前程,老实人自然会更本份。   由小见大,虞幼窈差不多可以分辩出,他们的大体性子。   虞幼窈将下人们一一认了一遍,又敲打了几句,就重新回了九韶院。   这时,夏桃过来禀报:“小姐,四少爷过来了。”   虞幼窈连忙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夏桃就领着虞善思进了屋。   虞善思已经十岁,个头长高了不少,穿了一身石青的团纹直缀,许久不见,他的眉目开阔了一些,一举一动沉稳大方,多了几分从容。   虞幼窈还记得,杨氏被送回娘家的那天,虞善思一脸卑怯,拿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和一包碎银子,请求她转交给碧桃。   这一举动,倒让虞幼窈高看了一眼:“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你自行前去,也好全了母子情分。”   她好歹还有祖母护着,虞善思不嫡不庶,又遭了虞宗正厌恶,将来在府里,也只是另一个“小幼窈”。   虞幼窈终究不忍,是决定带虞善思远离虞府这个是非之地,男儿志在四方,今后的造化,就全凭他自己。   如今看来,虞善思倒也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   虞善思一脸喜色,却按捺着,恭恭敬敬地对虞幼窈行礼:“大姐姐安好。”   虞幼窈微笑道:“快坐下说话。”   虞善思搬了一旁的小锦杌,坐到虞幼窈身边:“昨儿大姐姐一进城,我就得了消息,原是想过来拜见大姐姐,但想着大姐姐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所以就等了一晚,今儿才过来。”   他看着大姐姐,眉眼间透了欢喜和崇拜。 第858章 麓山书院   从前在虞府,虞幼窈对虞善思照顾有之,疏远亦有之,没想到离了京兆,和虞善思相处起来,却是没了从前的芥蒂。   她笑问:“用早膳了吗?”   虞善思下意识摇头:“夫了只允了半天假,所以……”卯时就动身来了虞园。   “早食不可一日不餐,以后要多注意些,可别折腾了身子。”虞幼窈看向了虞善思,温声交代,说完了,又吩咐春晓:“去看看小厨房,可有什么吃的东西,端一些过来。”   夏桃屈身退下。   花厅里只剩下姐弟俩人,虞善思连忙又问:“大姐姐身子可还好些?”   虞幼窈颔首:“已经好了许多,以后多养一养,也就没事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来了北境这么久,可还适应?”   虞善思也点头:“北境挺好的,武穆王府对我也颇多照顾,我如今在麓山书院读书,住在学舍里。”   接着,就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书院里的事。   书院里不允带小厮,学子们的日常起居皆要亲力亲为,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每天只上半个半辰的课,随性而教,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并拘泥于形式,能学多少,全凭自己。   书院不设考,不攀比学问,但每一个月,先生就会带学子们出去游历十天,或名山大川,或农家小院,或农桑耕种等不一而足,之后会要求每一个学子,交一份课业,或文章、画作、乐曲、书法等,不一而足。   书院里,不光教儒家典籍,包括并不限《四书五经》,《三纲五常》等等,甚至还教道学,佛学等。   教举业,却不尽教。   书院分东院和西院,东院教学问,却不攀比学问。   西院教兵法策论和武学。   可谓是文武双全。   虞幼窈若有所思,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在北境开书院,原也是殷怀玺鼓动的。   在谈及教学时,殷怀玺率先表示:“教学内容包括《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却并不限儒释道三学。”   八股有两个必须,题目必须来自《四书》和《五经》,对题目的解答,也必须来自朱熹的《四书注解》,《三纲五常》,据题立论,就限制了考生们的自由阐发。   出题圈范围,答题也圈范围,就圈禁了考生们的思想,因此考生们为了应试,只能死读《四书五经》,《三纲五常》。   读死书,死读书。   科举是为了选拔全方面的优秀人才,而不是为了考试而考试的庸碌之辈。   八股愚智。   文化才能丰富一个人的眼界,见识,胸襟。   纵观历朝历代,文化的兴盛,同时也代表了一个朝代的兴盛。   没想到,短短三四个月,书院已经办得似模似样了,虞幼窈弯了弯唇儿:“课业可还跟得上?”   虞善思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基础打得不错,加之湖山先生顾念着与虞府的情份,平常对我颇多指点,还能跟得上。”   只是,终究比不上大哥哥他们才思敏捷。   进了麓山书院后,他才知道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名声大,全国各地的学子都来求学,书院一额难求。   他基础虽然打得不错,可比起书院里其他学子,到底还是平庸了些,他能进书院读书,是托了大姐姐的福。   想到从前在府里时,三姐姐每次询问他的课业,口口声声都是在鼓励他,可眼里不觉就流露了失望之色。   想来大姐姐会很失望吧!   虞幼窈又笑:“早前我不是送了你一套注书吗?里头道理大,你平常多研读一些,与课业互相鉴证,想来会有所获。”   注书是从前殷怀玺为她写的,有《四书五经》,也有《天工开物》,还有史学,拢共了十几本之多。   因为家里都喜欢,她使人抄录了几份,送给了家中的兄长弟妹。   虞幼窈顿了顿话:“我送你上梧山学院读书,是因为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道理大,能跟着他们学一学道理,开一开眼界,涨一涨学识,也是好的,学业是自己的,你自己觉得获益,便是学到了。”   听着她字字恳切,语气再寻常不过了,虞善思半悬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善思,受教了。”   虞幼窈又考校了课业,她出题不算太难,却往往显得刁钻,需要学以致用,融汇贯通,灵活变化,才能解答。   虞善思算不上对答如流,却也算可圈可点,可见基础确实打得牢固。   虞幼窈还算满意,不觉露了笑容。   这也让虞善思心中一松。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近况。   虞幼窈说了这一路,从泉州到襄平城的见闻。   虞善思也提了,早前夫子带学子们去乡间扶犁亲耕,去观番薯育苗,去看柞蚕育卵等一些琐事。   之后,虞善思忍不住问:“大姐姐,不知道,”他吱唔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垂下头,连声音也小了许多:“京里怎么样了?”   虞幼窈搁下茶杯,也无避讳:“京中还是老样子,虞府也还好,早前族里传了消息,虞宗正将江姨娘扶正了,三妹妹在族中庵堂里为祖母祈福,父亲对她多有照顾,时常送些金贵的药材补品过去给她补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自问无愧于虞府任何一人,自然也能坦然提及。   府里发生的一应事,祖母没有刻意瞒着虞善思,虞善思也到了明辩是非的年岁,她不会费心去解释什么。   她只做一个嫡长女,一个世族女子,一个长姐该做的。   恰如其分。   不多不少。   问心无愧。   仅此而已。   她和虞兼葭、杨淑婉之间的恩怨,与虞善思没有关系,也不会迁怒到虞善思身上,虞善思心里如何想,也并不在她计划之内,她更不会去在意。   带虞善思来北境,固然有“感同身受”,不忍虞善思小小年龄,就毁了一生,但更多的,却是沟通她和虞氏之间,牵扯不断的关联,向虞氏族表明了,她虽然归了母族,却仍然心系虞氏的心意。   如此也能全了与族中的亲缘,外人也不会妄加揣测什么。   也许有人会觉得不近人情。 第859章 是人是鬼?   但是!   人心本来就是换来的,虞善思待她有几分真心,她就回报几分真意。   虞善思沉默了一下,这才道:“如此,也好。”   语气里透了几分释然。   江姨娘出身不错,扶正了之后,明弟由庶变嫡,父亲有了名正言顺的嫡子,哪里还会在意他这个不嫡不庶的儿子?   三姐姐犯下大错,被送回族里,若能安安份份地在庵堂里为祖母祈福三年。   待三年后,成全了对长辈的一腔孝心,名声也差不了,凭着父亲对她的怜爱,高门大户嫁不了,多备些嫁妆,配个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将来也能有不错的日子,不需要他惦记。   虞善思想到了,母亲被关静心居之后,父亲对他的冷待,又想到了母亲被休弃之后,父亲对他的厌恶态度,心里很难受,却终究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   “父亲还好吗?”   虞善思享受过虞宗正的父爱,那些年的真心疼爱,也作不得假,虞幼窈也明白他矛盾的心情:“他也挺好的。”   却没说,虞宗慎丁忧之后,虞宗正在朝堂之上,也不如从前顺遂,在吏部不上不下,在都察院也插不去手。   已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因为他是老大,兄弟俩早就分了家,祖母也是跟了长子,长子为父母丁忧守孝,这才名正言顺。   虽没人明着指责他不孝,却到底还是落人口实,名声也不如从前。   族里虽没明着说什么,但多年来对虞宗正的容忍和不满,在祖母骤然离世之后,也积赞到了顶峰。   兴许虞宗正自己没有察觉,他已经被家族边缘化了。   少了家族的扶助和资源,过不了多久,虞宗正在朝堂上也会被边缘化。   虞宗正贪恋权柄,利欲薰心,最终也只会落得一个求而不得,郁郁不志的下场。   结局是注定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虞宗正。   姐弟俩久别重逢,说了不少话,虞幼窈命人提早准备了午膳。   姐弟俩一起用完了膳,虞善思就要回书院。   虞幼窈准备了一些金银细软,还有不少香药、吃食,派了车送虞善思:“我在虞园给你准备了院子,得了空就过来,若在学院里受了委屈,也同我说,我们不主动惹事,却也不要怕事,平常要多注意身体……”   虞善思眼睛一湿,连忙低下头:“我知道了,大姐姐。”   他恍惚又想到了,从前在虞府的点点滴滴。   记忆却在他溺水那日,嘎然而止。   奶娘被送出府的那天过来寻他,他得知奶娘要走,扒拉着奶娘的袖子,哭着向奶娘道歉认错,说他以后再也不打莫财了。   一个奶娘,半个娘。   他打小就是吃奶娘的奶长大,日常生活也都是奶娘在照料,对奶娘的感情很深。   从前奶娘在身边时,并不觉得如何。   陡然得知奶娘要走了,他才慌了神,真正害怕起来了。   奶娘也抱着他哭,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湖边的栏杆,是我和夏桃姑娘,带着李木匠逐一检查过的,不可能真出问题,大小姐不会在这种事上疏忽。”   他听得发懵。   奶娘却没有解释什么,继续道:“搬院子的事,大小姐一概没有掺合,一应事宜都是大夫人在安置,三小姐也派了身边的人过来帮忙,秦嬷嬷更是一早就派过来了,所以四少爷溺水之后,秦嬷嬷才能第一时间过来救人。”   他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可心里无端就涌现了一股不安。   奶娘继续说:“你要仔细想一想,到底是谁故意嚼舌根,将你往湖边引的,偌大的一松涛院,便是再忙,也不至于你跟前所有人都不得空,是有人故意支开了你身边的人,让你和莫财在湖边落了单。”   他吓得混身打了一个哆嗦。   就听到奶娘继续说:“大小姐只说,是新修的栏杆不牢实,有些松动,但是奴婢是最早赶过去的,栏杆分明不是不牢实,而是被人刻意松动。”   “事后,大夫人一口咬定,是大小姐故意想害您,若非大小姐救了您的性命,只怕都要百口莫辩。”   虞善思脑子里一片空白,是有人故意害他?   栏杆没有问题,搬院子的事,虞幼窈也没插手,他也是虞幼窈救活的,就排除了虞幼窈想要害他的可能性。   母亲向来最疼他,就更不可能害他。   那么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松动松涛院的栏杆,而不被人察觉?   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将他身边的人都调去帮忙,让他落了单?   还有谁能了解他的性子,用下人的话唆使他去湖边玩闹?   他就是再蠢,也明白这种事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大房拢共就这么几个人。   何姨娘还被关着。   奶娘继续道:“奶娘走后,你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想要害你,要在府里做一个明白人,不要做一个糊涂鬼,大小姐和老夫人厚善,以后多亲近她们,才能在府里过得好。”   想到了母亲被关进了静心居,虞善思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问:那三姐姐呢?我们是嫡亲姐弟,哪有不亲近她,亲近虞幼窈的道理?   奶娘替她整了整衣裳:“你要分清谁是人,谁是鬼。”   对他说这些话的人,不是丫鬟,也不是小厮。   是打小奶大他,宛如半个娘的奶娘。   虞善思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却不敢继续想,他固执的认为,是虞幼窈害了他和母亲。   可他终究还是认清了,谁是人,谁是鬼。   虞善思仍然记得,母亲被休弃的那天,在送回本家的路上就没了,因为是休妇,她的死已经与他没有干系,身为子女,连为母亲戴孝的机会也没有。   当天晚上,祖母也跟着去了。   大姐姐分明悲痛难抑,却还是抽了空,将他叫到跟前,郑重地问他:“祖母临终之前,虽然替你安排好了出路,但我还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虞府,从此天高海阔,福祸、前程全凭自己?”   他张了张嘴,想问:这不是哄着祖母安心去的话吗?   竟是真的吗?   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第860章 蝗灾   大姐姐没劝说什么,只道:“祖母的丧事还需要办一段时候,你想清楚了之后再答覆我。”   之后的日子,父亲厌恶的态度,下人们背后的指点议论,身边人怜悯的目光,族人冷淡的态度……   周围的一切全变了。   虞善思这才知道了,大姐姐的良苦用心,原本最应该厌恶他,甚至是痛恨的大姐姐,不会像三姐姐那样,口蜜腹箭地哄着你,眼里算计了利弊权衡,心里不动声色地将你论斤称两,为了成全自己,连他和母亲都能牺牲。   她一直是个称职的长姐。   在虞府时,对他照顾有加。   到了北境,远离了家族亲人,她又承担起对他的教导,考校他课业,指点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起居。   担心他在学舍里日子清苦,为他准备了香药茶食,笔墨纸砚,金银细软,担心他与同窗们相处不好,还另外给同窗们也准备了礼物,让他看着送人。   直到马车离开了府里,虞幼窈这才返回了九韶院。   春晓捧来了虞善思带来的礼物。   竟是一尊岫玉雕刻的小缸,还是一整块岫玉掏膛、修磨、雕花做成,单掏膛这一工艺,就需要高超的技艺,玉不是泥,它又厚又硬,是需要依赖小小的工具,一点一点地从中间掏空,打磨成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神,但凡有一点差错,整块玉料都要裂碎。   鞍山一带盛产岫玉,玉料算不得上乘,却显得油润,再经虞善思依势形象,精心雕刻,显得浑然天成。   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   虞幼窈很是喜欢,就道:“回头在里头养一株水仙花,就摆在书房里。”   ……   又休养了几日,虞幼窈脚上的伤总算好了。   岳嬷嬷带着几管事过来拜见虞幼窈,都是当初参与番薯试种的人,很得虞幼窈看重。   岳嬷嬷道:“小姐提出了扦插番藤的种植方法,却是有心裁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找到了番薯最高产的种植方法,也因此番薯在南北两地,迅速且广泛的种植开来,我和几个试种番薯的管事商量,像稻子一样先进行集中育苗,追肥催长,等发了番藤,到了端午节前后,再剪藤扦插。”   虞幼窈心念微动:“这倒是个好方法,精心育苗的番藤,品质优于根块种植,产量兴许还会提高,经过育苗催长后,番藤会更繁茂,也会大大提高扦插的范围,最重的是,通过育苗扦插,也不会因为过度剪藤,影响番薯的生长,减少番薯的产量。”   岳嬷嬷笑着点头:“辽东一带的番薯种植,主要集中在襄平一带,产量虽然不少,但除了自己家里吃,留一部分育种,大部分都被幽军征收,赈济灾民,数量还是很有限,如今大批流民涌入辽东,扩大番薯种植也是迫在眉睫。”   这也是虞幼窈最担心的。   诚然“来北境襄助武穆王,推广番薯广泛种植,缓解北境灾情”,只是对外的说辞,但是她从来就没把这话作假。   从她踏入北境的地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竭尽所能地,尽量将番薯种到辽东每一寸土地上。   让涌入北境的灾民,能靠着开荒种番薯,在北境安身立命。   岳嬷嬷道:“通过育苗种植,预估每一亩番藤,至少能扦插六、七十亩地,是原来的十倍不止,还能保证番薯的产量,完美地解决了薯种不足的困境。”   长久以来压在虞幼窈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定了,她微微一笑:“听说,第一批番薯已经育苗了?”   早前听虞善思提了一嘴。   岳嬷嬷颔首:“因为辽东一带气候较为湿冷,又是初次尝试育种,就选在三月初进行,选了精通农事的百姓精心照料,万幸第一批薯苗长势不错。”   “第二批预计月底育苗,如果第二批没有问题,四月初将进行大规模育苗,同时也会教导当地百姓育苗种植。”   虞幼窈心中有底了:“育苗大约需要多久?”   岳嬷嬷道:“根据以往的种植经验,及薯苗的长势情况推算,大约需要二十天左右,第一批和第二批薯苗,预计分别在四月初和四月底扦插种植,第三批番薯苗,端午节前后,可以大范围扦插。”   虞幼窈面色一松:“辛苦你们了,等第二批番薯开始育苗,我抽个时间去庄子上瞧一瞧。”   岳嬷嬷面带难色:“久旱必有蝗,而蝗虫过境,往往颗粒无收,北境多地区连年干旱,若是闹了蝗灾,辽东一带隔得近,肯定会受到波及,六七月份正是番薯的生长期,而蝗灾多在六七月,若不加以防治,恐怕……”   百姓们对蝗虫的应对方法,都是蝗灾来临之后,进行捕捉、火杀、诱埋、声驱等,可如此一来,作物必然是要遭到重大损失。   虞幼窈面色变得凝重,沉吟了半晌:“我记得《天工开物》里,有记载以砒霜辅以草木灰拌种,能有效防治虫害。”   “《霍文敏公文集》也记载了,广东产一蟛蜞,能食谷之芽,大为农害,惟鸭能啖食焉,故天下之鸭,惟广南为盛,蟛蜞就是指蝗虫。”   “西汉的《氾胜之书》中也记载了,用马骨、蚕粪、羊粪、附子等混合浸种,庄稼就不会生蝗虫……”   虞幼窈对关心农事农物,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一时间脑子里千头万绪,也没一个正经主意,就只好道:“容我仔细再想一想。”   岳嬷嬷和几位管事,见小姐虽然一时,没拿出什么好主意,却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顿时都安心不少。   虞幼窈暂时将蝗虫的事放下,转而又问起了:“我记得去年,在北境各地区试种了棉花,只有辽东南部一带,初步种植成功了?”   岳嬷嬷连忙道:“辽东一带气候湿冷,唯有南部少数气候温暖的地区能种植棉花,主要分部在大凌河、小凌河、绕阳河、女儿河一带,因这一带棉植期较其他地区要短一些,所以去年育种晚了。” 第861章 病疫   “今年寻了熟悉当地气候,又精通农事的百姓,调整了种植时间,第一批棉花籽已经育苗了,第二批在月底育苗,如番薯种植时间差不大多。”   虞幼窈心中一定:“番薯和棉花是重中之重,万不能轻忽,其他作物的试种,也要尽力尝试。”   岳嬷嬷和几个管事走后,虞幼窈派人去请了安远将军过来议事,之后就去了书房,将自己所知的,有关蝗虫的防治方法详细地写下。   这时,夏桃过来禀报:“小姐,安远将军和黄军师一起过来了。”   虞幼窈有些惊讶,连忙去了花厅:“鞍山那边都处理妥当了吗?”   黄文献点头:“都安置妥当了,李大人没有怀疑,殷七安排了人,接手金矿开采的后续事宜,后面的事都由他负责。”   殿下将他派去小王妃身边,也是为了协助小王妃处理一些琐事,以免小王妃辛苦,他自然不会在连城那边久呆。   虞幼窈笑了:“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黄文献道:“朝廷不久前下了表彰文书,剿匪一事有功无过,宫里还给您下了赏赐,只说太后娘娘感念郡主圣善,仁义,给郡主压压惊。”   虞幼窈这才注意到,花厅里还摆了一口樟木箱子。   太后娘娘的赏赐,无非是一些精贵的药材,香料,还有一些精巧的金银珠玉。   宫里向来不缺这些稀罕东西。   太后娘娘也不吝赏赐。   而这些东西,在外头往往价值连城。   平白得了好东西,虞幼窈自然高兴,倒没急着去瞧,转而谈起了正事:“辽东一带涌入了大批难民,那些难民都是怎么安置的?”   安远将军道:“龙城是辽东的门户之城,难民安置也需要时间,就暂且安置在龙城城外,由幽军镇守,官府会出面核实难民的身份,”说到此处,他多了一嘴:“您的族兄虞善德就在那边,流民们以他马首是瞻,诸多事宜都是我们和他商讨,由他出面与难民沟通,倒是方便了不少事。”   虞幼窈也一直在关注虞善德的消息,对这事也有耳闻。   安远将军继续道:“识字和精通手艺的人,会根据需求优先安置,剩余的人会有专门的人教授养蚕、打渔等技术,因北境要大力发展蚕业,丝织印染方面的人稀缺,也会从难民之中挑选一些人学习。”   最好的人才,都优先郡主和谢府的需求,余下的才会由武穆王府分配。   倒也妥当,虞幼窈又道:“到了三月,天气开始大幅度升温,天气湿热会滋生病菌,大批的流民聚集一起,容易传播病疫。”   也是岳嬷嬷提了蝗灾一事,她才想到,比起六七份才会出现的蝗灾,四五月份却是最容易滋生瘟疫。   这才是迫不眉睫,刻不容缓。   而眼下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言一出,不光安远将军,就连黄文献脸色也郑重起来。   幽军只负责收容、镇压、安置流民的相关工作,其他的都是官府的事,因此他们并没有太在意。   灾情往往伴随着疫症,官府也做了相应举措,流民收容营里,就安排了大夫,以及一些防治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但伴着流民的大量涌入,官府的准备明显不足。   官府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流民太多,北境又缺乏物资,官府人手不足,精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   加之辽东一带气温湿冷,就是在历史上,也鲜少有病疫发生,难免就抱了侥幸,想着尽快在天气大幅度升温之前,将流民安置疏散,就能避免疫症爆发。   眼下韶懿郡主直接指出,却容不得他们轻疏。   虞幼窈继续道:“要从城中召集大夫,常驻难民收容营,成立巡罗队,每日检查难民收容营里的清洁,强制要求流民注意个人清洁,鼓励难民互相监督举报,若有身体不适之人,立刻隔离治疗,以防感染更多人,以致疫病传开,一定要将病疫的严重性,和难民们交代清楚。”   安远将军面色郑重地点头。   虞幼窈又道:“另外,孙伯那里有一些关于疫症的治疗方法,尽可能多备一些所需要的药材,以备不时之患,如有必要,请孙伯过去坐镇。”   孙伯游历南北,见多识广,有治疗病疫的经验和手段。   她略一沉吟:“病疫重在防预,我手中有一些袪秽致洁,避瘟除疫的香方,我会安排人加紧赶制,每日薰烧,对病疫防治效果最佳。”   病疫都是经由虫鼠传开,香药兼具有防虫、净身、清净空气的效用,也是一种疗疾法。   类似的香方很多,或用以驱除秽气,解毒驱虫、或防腐除病,不一而足。   黄文献立马道:“只是北境药材稀缺……”   这么多灾民聚集一起,也是防不胜防,万一真爆发了疫病,没有足够的药材,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我的疏忽,”辽东一带的气候,让她没意识到这些,加之逼切想要救治难民的心情,让她疏视了事后种种,虞幼窈有些自责:“早在决定安置流民时,就该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官府不愿意收容难民,未必就是见死不救,而是物资已经很艰难了,后面还有种种的麻烦,没有朝廷的支持,官府不可能应对得了。   做得好,是为国民为民。   做得不好,是害人害已。   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安置了难民,就是给了他们生存的希望,殊不知这一份希望,还要面临太多太多的考验。   将大批流民聚集在北境,倘若疫症爆发了,她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   殷怀玺不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   因为她想做,所以殷怀玺愿意帮她做。   正因为知道严重性,所以殷怀玺在外奔波不停,就是想要尽快地将流民安置下来,避免悲剧的发生。   她紧抿着唇,目光一片冷凝,神色间透了坚定:“明儿就放出消息,就说谢府捐赠了一批药材,用于防治难民病疫,并且鼓励民间采药,百姓采的药材,由我出面收购,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第862章 恩威并济   防治疫病所需的药材,也都是寻常药材,山上就长了不少。   准备不足,现在还有时间全力准备。   黄文献一下就明白了:“有谢府身先士卒捐药在前,又有郡主为了难民收药在后,事情闹得越大,北境的士绅怕也坐不住了。”   安置流民事关国策,士绅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虞幼窈淡声道:“再放出消息,三月十五日我将去龙凤寺供奉药师佛,为北境百姓祈福消病。”   安远将军道:“以郡主在北境的名声,消息一经传开,病疫的事就能引起所有人的重视,想来不光北境,就连朝廷乃至全国各地的富商,也会纷纷加以援手。”   如今朝中是太后娘娘主事,保皇党势大,朝廷将难民迁到了辽东,就不会坐视疫病不管。   瞬间化被动为主动。   病疫的事谈完了,接下来虞幼窈又提了蝗灾。   黄文献和安远将军,顿时就苦了脸。   虞幼窈道:“防治蝗灾的方法,我都写下来了,其中用马骨、蚕粪、羊粪、附子等混合浸种,这一办法可以大范围推广,方子上所用之物,也都简单易得,养鸭鹅灭蝗也可取,考虑到北境没有那么多鸭,可以派商船去广东采买鸭鹅孵蛋,在庄上养鸭鹅……”   都是沿海城市,走海运也方便,万一浸种的方法,没有防治蝗灾,鸭鹅一出,蝗灾也不成威胁了。   军中每日需要大量肉食,养再多也不怕。   黄文献和安远将军面面相觎,仿佛什么事儿,到了郡主跟前,都能轻易化解,所以郡主到底叫他们来干什么?!   虞幼窈道:“这两个办法,是我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最有效的方法,当然了防治蝗灾的办法,自然是越多越好,麓山书院藏书众多,肯定还有其他办法,你们派人过去搜寻一二,马上就到了春耕生产,要尽快让官府张榜,让百姓们早做准备,尽早防范,可不能误了耕种。”   安远将军道:“麓山书院那边,由我去办。”   黄文献也道:“我一会就去州府衙门,见一见叶大人,将此事告之,让官府尽早做安排。”   虞幼窈放心了许多。   州府与州府之间,也有大小。   有如贾大人那样,治理泉州一地,也是州府,也有如叶慈枭这般,治理辽东三省,大大小小十几个县区的。   虽然同为三品,可叶大人同时还兼了数职,却不是虞幼窈能使唤得,干涉朝纲不是小事,一开始就不该落人口舌。   由黄文献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送走了黄文献和安远将军。   不一会儿,夏桃就过来禀报:“江总管、万掌柜,并赵木匠父子,过来给大小姐磕头谢恩。”   老夫人去世之后,柳嬷嬷殉主,跟着一起去了。   安寿堂里其他人,大多都留在府里继续伺候。   老夫人将自己陪嫁的三房人给了大小姐,他们也是第一批过来襄平,起先负责做一些修整宅院的事。   这几日大小姐忙着整顿宅院,给他们安排了正式活计。   赵木匠一家还是同虞府时一样,做一些修缮、翻新的活儿,清闲又体面。   其余两房人,大小姐也没亏待他们,从前在老夫人跟前怎么安排的,到了大小姐跟前,也是比照了从前的待遇在安排。   一个顶了大总管的缺,一个补了铺子上的总掌柜漏。   除此之外,大小姐还从自己的账上,每月另行安排了相应的补品、布绢、吃食、赏银等等,以显示对他们的优待。   虞幼窈露了笑容:“快请进来。”   赵木匠父子都过来了,江、万两房人,只来了当家的男人。   四个人规规矩矩地给虞幼窈磕头请安。   虞幼窈连忙道:“快起来坐吧,你们从前都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人,祖母信重你们,又放心不下我,这才让你们到了我跟前做事,眼下我初来北境,名下新置办了不少产业,还需要仰仗你们多费心打理。”   都是家生子,有了世代伺候的情分,也都是用老的人,能力和忠心样样不缺,虞幼窈用起来也放心。   就没有不重用的道理。   一番话,既承了他们从前伺候老夫人的情份,也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看重。   江总管也是老泪纵横:“我们伺候老夫人,也有大半辈子了,老夫人生前最疼爱大小姐,临终前对我们也是殷切属咐,让我们往后好好伺候大小姐,老夫人生前厚待我们,我们也当尽心做事,全了与老夫人一场主仆情份。”   万管事激动不已道:“老夫人安排我们到大小姐身边伺候,我们就是大小姐跟前的奴才,大小姐顾念着我们伺候老夫人的情份厚待我们,这是我们的福份。”   大小姐安排他们话计,都是比照了从前,一方面对他们委以重任,表达了对他们的重视。   另一方面,何偿不是隐晦地敲打他们,从前在祖母跟前如何,到了她跟前,还要维持原样,要守府里的规矩,尽心做事,不能以伺候祖母的情份自恃甚高。   否则,坏了府里的规矩,碍于祖母的情份,到时候会很难做。   这是公事公办,恩威并济。   给他们的一应优待,走的不是公中的账,也是大小姐自己补贴,这也表明了,大小姐因着祖母,顾念了他们的情份,私心里对他们另眼相待。   也是顾念了情分。   他们既得了重用,又得了体面,还得了大小姐的好处,但凡是个知情懂趣的人,就该知道主子对他们的用心良苦。   今儿与府里做了接手之后,他们就连忙过来,给大小姐磕头表忠心。   主仆几人说了一会话,又亲近了许多。   江管家和万掌柜离开时,看到一个小丫鬟领着白芍进了院子。   白芍姑娘穿了一身墨绿团纹袄裙,也不打算嫁人,就梳起头发做了管事妈妈,因为要给老夫人戴孝,身上也不见配饰,可气派却更胜从前,隐有了当初柳嬷嬷的派头。   大小姐要做香药生意,早前在泉州时,就安排了白芍和青袖去脂玉楼,同任掌柜学习做香药生意。 第863章 只欠东风   听说那任掌柜,是从前谢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和小姐情分不一般,可见小姐是真她们放进心里去了。   后来谢府要撤离泉州,白芍和青袖和他们一样,也是头一批过来的。   他们三房人,在府里负责修整宅院。   白芍和青袖则是在府外,忙着筹备香药上面的事。   两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管事。   地位上比不过他们,可情份上,也只有大小姐跟前的冬梅和春晓可以相提并论。   思及至此,江管家笑着招呼:“白芍姑娘,今儿可是不忙了?怎么有空回府?”   小姐要将脂玉楼的生意做到全国,乃至海外,在襄平开了一间香坊,打算供应全国的香药需求。   白芍负责香坊筹备及运作事宜。   青袖则负责招工,及香药知识的调教事宜。   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白芍客气道:“小姐来了襄平也有好几日,今儿是特地过来拜见小姐,与小姐禀报香药生意上面的事。”   万掌柜连忙道:“既如此,就不耽误白芍姑娘正事。”   虞幼窈打小的时候,白芍和青袖就在祖母跟前伺候,除了柳嬷嬷外,就数白芍和青袖对她照顾最多。   许久没见白芍,虞幼窈很高兴,不待白芍行礼,就已经上前拉住她的手:“白芍姐姐过来了,快坐下来说。”   “想着姑娘安顿下来了,少不得要过来打扰姑娘清静。”白芍微微一笑,顺势扶着虞幼窈,坐到一旁的矮几旁。   直到虞幼窈坐稳当了,她这才坐到虞幼窈身边的位置。   白芍拿起茶盘,从黄泥小炉里,夹了几块荔枝碳放到茶盘上,打茶盒里取了茶叶,洒在碳火上,以茶杯盖住茶、炭。   然后执起茶壶,徐徐注入热水。   热水被碗内的碳茶吸收,茶碗沸腾起来,金黄的茶水顺着杯沿溢出,浓郁的茶香,带了烤茶特有焦香弥漫。   烤茶看似简单,却很考验技巧。   怎样在炭火的炭烤下,保留茶叶原有的醇厚,再融入炭火烤本身独特浓香,没有几年功夫,一般很难做到。   白芍一手端起茶盘,一手按住碗底,将烤茶徐徐注入杯中,恭敬地呈给小姐:“小姐,请喝茶。”   虞幼窈接过茶杯,碳茶吸收了茶叶的青涩,更显得醇厚:“青袖姐姐怎么没一起过来?”   白芍拿着小夹子,正在剥松子仁:“香坊就要投入运作,青袖负责招工,调教规矩、及一些香药上的常识,忙得脚不沾地,她倒是想来,却是分不开身,打算等香坊盘开了,就过来给您请安。”   虞幼窈一边吃着松子仁,一边笑了:“铺了这么大的摊子,也是为难你们了,”从前在安寿堂时,白芍就是负责管事,青袖则是管人,两人都是柳嬷嬷调教的:“对了,你们来了襄平城也有三个多月,可还适应?”   祖母去了之后,白芍和青袖都不想嫁人,想梳了头发,留在府里做管事妈妈,继续伺候她。   私心里,虞幼窈并不希望她们一直做伺候人的活计。   正好她想做香药生意,手底下没有得用的人,就问了她们的意思,两人自然是当仁不让。   提起这个,白芍也露了笑容:“我们从前没在外头做过事,主意倒是不少,可做起来,却是摸着石头过河,两眼一摸黑,亏得谢二太太和谢三太太搭手,温管家也帮了不少忙,香坊才一天一天完善,虽然辛苦了一些,却也学到了不少,不比之前安逸,却自在些了不少。”   能继续为小姐效力,还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她和青袖对现在的生活,都很满意。   接下来,她就提了香坊的事。   香坊就建在,虞幼窈在襄平城南部,靠近鞍山的一处庄子上。   目前大约三百多人,后面会陆续增减,按照大小姐的要求,烈士家属优先,在籍军属次之,孤儿次之,寡母再次之。   人手都是经由温管家牵头介绍,再经过青袖调教观察后,经过二次筛选,合适的就留下来与香坊定契。   签了卖身契的,肯定是要重点考察,若有能力也会重用,签了工契的人,也只做些香药制作的活儿。   香方都拿捏在她和青袖手中。   香师也都是从前在小姐跟前伺候香药的丫鬟,跟前小姐身旁,学了不少本事,忠心自是不必说。   香料、药材方面,不仅与襄平最大的香料和药材商定契,还有林严两家供应,以及镖行提供,自是不缺。   如今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们在襄平最好的地段盘了一家铺面,取了脂玉楼襄平总铺,店中的格局都按照泉州脂玉楼修整,经营也与那边类似,因南北风俗不同,两地相同却不尽同,香坊预计四月初开始运作,铺面也会相继开业……”   虞幼窈一直听她说完,这才磕下茶杯,面色凝重道:“香铺开业的事,摆时往后放一放,自古十灾九瘟,北境涌入了不少难民,要尽早防范,接下来香坊要竭力赶制各种袪秽致洁,避瘟除疫的香药。”   听到白芍说,香坊已经可以运作,这让虞幼窈着实松了一口气。   有了设施完善的香坊,才能最高效率地赶紧避疫香药。   白芍面色也凝重了不少:“我一会儿联系一下,供应香料和药材的商家,让他们大量供应制作避疫香药所的香料药材,今天晚上就开始赶制避疫香药。”   听白芍言之凿凿,虞幼窈心中又是一松:“三百人还是太少了,以我的名义,多雇一些临时短工加紧赶制,避疫的香药制作并不难,要求也不高,考虑到制香工序比较复杂,可将制香的步骤分开,处理药材、研磨、筛粉、配伍等,交给不同的人负责,让他们只专心负责其中一项,不必分心其他,就可形成大规模流水型的制作,也能加快赶制。”   白芍略一琢磨,觉得这法子可行:“我再联系温管家,让他帮忙雇一批人手,具体该怎么制作,回头与青袖,还有香坊的香师们仔细商量一下。” 第864章 底蕴   临时雇人,也不知道根底,用起来不顶手,使唤也不方便,万一闹出了麻烦,反倒误事,香药是给人用的,还是该慎重一些。   温管家介绍的人都比较可靠,省了不少麻烦。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虞幼窈忍不住感慨,身边得用的人多,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顺理成章。   白芍走后不久,谢巡就过来了。   虞幼窈给大舅舅行礼,就提了要借用谢府的名头行事。   谢巡笑了:“巧了,我今儿过来,也正要和你商量,老太爷打算将谢府七成钱财,五成捐给武穆王,二成捐给官府。”   虞幼窈愣了一下:“其实,也不必如此……”   这都是谢府世代累积的家当。   谢巡摇摇头:“人人都知道,我们谢府富甲天下,如今我们背井离乡来了北境,俗话说,人离乡贱,我们在北境没有什么根基,这些钱攥在手里,也惹人眼红,用七成的身家,换谢府在北境安身立命,也是值当。”   虞幼窈下意识道:“那也不用这么多……”   谢巡道:“北境不是只有武穆王,大大小小的官府,当地士绅,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只捐一部分,旁人觉得我们藏捏着,钱捐了也得不了好,还里外不是人,捐得痛快些,旁人觉得我们高风亮节,认为我们仁义,我们家在北境,才能盘得开。”   这道理,其实和外来商贾,携了大批物资过来,捐助武穆王,助官府安置难民,赈济难民,寻求商机是一个道理。   虞幼窈内心沉甸甸的。逃过了梁王,逃离了泉州,可北境士绅豪强,根深蒂固,不是梁王,更胜梁王。   谢巡喝了一口茶,又道:“主要还是给武穆王做伐,借机敲打北境的士绅,在外人眼中,我们家与武穆王有了这样一份香火情,以后旁人想要动我们,首先要掂量一下武穆王府,若有人不长眼睛的,武穆王也不需顾忌,明目张胆地为我们撑腰,谢府也不会太被动,打通了钱路子,何愁千金散尽复不来?”   梁王要反,北境也不能独善其身。   眼下小窈儿和殷怀玺的一举一动,何尝不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万全准备。   抛开小窈儿与殷怀玺之间的情分不提,谢府有幸得了武穆王庇护,哪有白占好处,不思回报的道理?   朝廷颁下了国策,士绅们表面配合,协助安置流民一应事宜,但也并没有出大力,人人都在观望。   这个时候,就该有人身先士卒,做一个表率。   有了对比,士绅们才不会含糊。   武穆王手中的物资越多,北境才更安稳。   话到此处,虞幼窈就知道自己眼界窄了。   论世事洞明,人情达练,她远不如谢府来得博大:“您打算怎么做?”   谢巡道:“还是按照原计划,五成捐给武穆王做军资,另外两成就购买避疫的药材,捐给州府衙门,借谢府的名头行事,倒不如直接坐实了。”   避疫的药材不算金贵,便是二成也足以将辽东三省的相关药材买空了。   虞幼窈忧心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大半,她却并不觉得高兴。   谢巡知道她的顾忌,解释道:“银票管控严格,又受官府监管,谢府撤离泉州时,为免贾州府怀疑,只将少许的银票,兑换成了真金白银,因此手中积压了大批银票。”   这也算是谢府展显在外的大半身家了。   虞幼窈知道,钱庄背后都有朝廷撑腰,所以才能做到互通有无,流通全国,商贸发达之地,银票流通更为广泛寻常。   可辽东是军镇,银票到了这边管控很严。   果然!   谢巡道:“钱庄的现银流通,是有规定的,谢府只是商户,这么大笔银票也不可能任意取兑,太平年间,这些银票摆在明面上,是为了与钱庄背后的朝廷示好,寻求更好的发展,可若真到了乱世,这钱到时候会怎样还是未知数,倒不如捐了,以免后顾之忧。”   说白了,银票在谢府手中,能动用的只是少数,形同废纸一张,可到了武穆王手中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带一千精兵,把钱庄一围。   钱庄不想给钱,也要给。   这钱捐了武穆王,就属于武穆王,武穆王要取自己的钱,还需要钱庄同意?   这笔钱是军资,钱庄若是不给钱,一个耽误军机的罪名下来,就是当场格杀,也不会有人敢说半句。   钱庄背后虽然是朝廷,但朝廷还能管得了,民间捐助的军资?   再有就是,谢府这一笔银票数额太大,单一地的钱庄,根本没有那么多现银,届时势必是要从全国调银。   也唯有武穆定北王才能可驱使钱庄,这般大张旗鼓。   虞幼窈轻抿了唇:“谢府要在北境发展,也需要大笔钱财周转……”   谢老爷子笑了:“放在钱庄里的,那都是摆在明面上是给人瞧的,为了方便做生意,也是为了安上位者的心,钱庄总不如自己家里。”   虞幼窈顿时明白了,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是不可能将钱,换成银票,砸在手里。   银票只是在外的凭证,代表了一个家族的兴盛,是世人衡量价值的标准,却不是衡量一个家族底蕴的关键。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盛世的时候,收藏各种金银珠宝,古籍字画,古董器皿。   乱世的时候,将其换成真金白银,而那些金银可做真金白银来使,只要家族底蕴还在,家族始终有人,就能屹立不倒。   谢府将财富摆在明面上。   将底蕴藏在家里每一幅画,多宝阁上的每一件古董顽物,库里的每一件珍宝上……   虞幼窈点头:“既如此,明儿就让黄军师,代为引荐你去州府衙门,见一见叶大人,想来叶大人也正在为此事忧心。”   这个时候出头,也算是瞌睡送枕头,雪中送炭,州府衙门记了谢府的功劳,谢府在官府的路子,也算完全通了。   谢巡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上午,黄文献一早就到了谢府,得知谢府大之举时,震惊不小。 第865章 见龙在田   黄文献走入堂中,对老太爷躬身作揖,深深下拜:“黄某谨此代殿下,及五十万军中将士,北境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感念谢府仁义。”   之后,黄文献就带谢巡,前去叶府拜访州府叶寒枭。   叶枭慈看着四十多岁,蓄了一把美须,与一般的中年文士比起来,他身材要高壮一些,气质却显得内敛儒雅。   这会儿,他正和幕僚下棋,跟前的小厮就前来禀报。   叶枭慈一蹙眉。   谢府经营甚广,产业庞杂,几乎涉及了大周朝大半行当,掌控了大周朝半数航运,生意更是遍及大江南北,内外海域。   另外半数航运,谢府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谢府广结善缘,行事往往留有余地,谢府在东南沿海,乃至江淮一带影响力很大,与山陕一带的豪绅,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北境“商帮”猛如虎,却盘踞在西北方,就算对南方的富庶馋涎三尺,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去动属于南方的肥肉。   谢府迁至北境,从表面上看,仿佛只是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不起什么浪花,可风平浪静的湖底,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汹涌。   从家族经营上来说,谢府已经威胁到了北境大部分豪绅的利益。   就算北境的“商帮”联合打压,谢府也不会受制于人,靠近连城的海域,就是谢府与士绅对抗的资本。   辽东三省是军镇,早前因为周厉王一案,辽东三省的士绅首当其冲,上上下下清理一个遍,武穆王也趁机,进一步掌控了辽东三省,蚕食了当地大部分势力。   辽东一带是武穆王的地盘,“商帮”势弱,不可能在海运上扼制谢府。   谢府背后的韶懿郡主,及武穆王府,也掣肘了士绅的手脚,令他们投鼠忌器,在没有结成死仇的必要前,谁也不敢轻易,将事情往绝了做。   “这天,是眼见着要变了。”叶枭慈失了下棋的兴致,将捻在手中的白子,扔回了棋笥。   幕僚有些意外:“大人何出此言?”   叶枭慈意味深长道:“谢府世代居于泉州,家族的根基也在江淮及东南沿海一带,因何要放弃累世的经营?”   幕僚下意识道:“周厉王一案,士绅们为了平息朝廷的雷霆之怒,推了不少替死鬼出来挡刀,已然是元气大伤,一些士绅畏武穆王定北王之威,转而投靠武穆定北王,武穆定北王借机进一步掌控了北境的局势,在与士绅争斗之中,尽占了上风,武穆定北王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隐而不发,静待时机,依老夫看,正是潜龙勿用。”   潜龙即“隐藏”,这一爻(yao,音摇)在最下方,称为“初九”,龙潜于渊,阳之深藏,应忍时待机,不宜施展,好利于下一步行动。   叶枭慈笑而不语,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从来没有小瞧过殷怀玺。   这风云,是大周朝的风云。   幕僚见他没有反驳,这才继续道:“随后,士绅们联合一起,牵一而发动全身,双方斗争也随之陷入僵局,《战国策·秦策二》上述,两虎争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也正应了潜龙勿用这一爻卦,可见武穆定北王深谋远见,早已洞明,而武穆定北王等待的时机,正是以韶懿郡主为首的谢府。”   叶枭慈笑了:“易经六十四卦的第一卦为乾卦,名【乾为天】,卦象乾上乾下,有六爻辞,潜龙勿用,爻在第一,是阳在下,龙下隐地,潜德不彰,这么形容殷怀玺,”他笑容一顿,声音也为之一停,随后话音一转:“倒也恰当。”   幕僚心中掀起了惊滔骇浪,面上却分毫不露:“谢府攀上了武穆定北王,受其庇护,也该为其所用,韶懿郡主背后的虞氏族乃至保皇党,牵制了士族,令士族不敢轻举妄动,而谢府背后的庞大渠道和人脉,同时也是扼制豪绅重要棋子,如此看来,北境已然成了商绅们的硝烟场,商绅们的争斗,关系了北境的大局。”   谢府举家迁往北境,世人除了唏嘘一二外,并不觉得意外。   而谢府在淮江和东南沿海一带的经营,已经到顶了,想要进一步拓展家业,累积钱财,就需要攀附更强大的权贵。   北境地广物博,还有两条商道,早年高祖皇帝颁发了强边御外的国策,天下商人无不趋之若骛,谢府背靠韶懿郡主,又攀上了武穆定北王,眼下也正值士绅势弱之际,谢府来北境发展,也是理所当然。   世人也没有怀疑什么。   猜透了这其中关窍,幕僚终于明白了,叶大人为何说,北境的天要变了。   叶枭慈玩味道:“潜龙勿用之后,是见龙在田,见利大人,这一卦爻在二,也称九二,九二在临卦互震里,震为龙,故为龙游于野,居高人前,”他一击掌,玩味道:“也是乾卦,却是由坤变乾,乾为天,坤为地,乾男坤女,乾坤相合,是以乾龙在天,坤德载龙,天乘地载,无往不利。”   由小见大,谢府来北境一事背后,只怕还有其他隐情。   幕僚藏下心中的惊骇。   “昨天下午,黄文献过来寻我,与我提了龙城城外,聚集了大批流民,眼下气温升高,恐十灾九瘟,会爆发疫症,让官府早做防范,”叶枭慈起身整了一下衣裳:“谢府要用钱替武穆王开道,想来也能为本官为忧解难。”   幕僚心下了然,端看谢府能为叶大人,为多少忧,基本就能预见,这场商绅相斗的结果了。   临走时,叶枭慈感叹一句:“北境的士绅,也确实太不像话了,做人不好么,非要做那有嘴无肛,吞万物而不泄,纳食四方,只进不出的貔貅?貔貅再纳财,那也是畜生,是该有人站出来,正一正这仁义大德。”   是舍财保命,还是要财不要命,单看谢府要做到什么份上。   叶枭慈到了客厅。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黄文献和谢巡三人进了客厅。   原也是私下拜访,礼数到了即可,也不必跪官那一套。 第866章 皆为棋子   叶枭慈要顾忌韶懿郡主和武穆王的面子,礼到了七分,便省了余下三分,客气地请黄文献一行人坐。   茶毕过后,谢巡说明了来意。   叶枭慈笑了,也不拐弯抹脚:“番薯要在端午节前后,才会大规模扦插种植,辽东聚集了百万难民,也要到五月才能安置妥当,五月份气温持续升高,倘若爆发了瘟疫,定是要波及辽东全境,后果不堪设想,避疫之事,已然迫在眉睫。”   谢府二成的家财,就不会少于千万之数,确实是大手笔,有这样的气魄,士绅们已经输了一筹。   谢巡一听他话意,就知道这位叶大人,是个实务人,不由心头大定。   叶枭慈话锋一转:“不瞒谢老爷,本官也正在为此事忧心,谢府此乃大义,是北境万千黎民之幸,待难民们安置妥当之后,本官定当上奏朝廷,为谢府请功。”   谢巡连忙道:“当不得大人如此廖赞,朝廷颁下了国策,安置流民一事,就不容疏忽,当人人奉行,这都是应当的。”   叶枭慈目光微动,现在话说得有多么冠冕堂皇,刀子刮在士绅身上,就会有多疼。   谢府身先士卒,想不用不了多久,“虞园”里,那位初来襄平,深居简出的韶懿郡主,就该有所动作。   等士绅们反应过来时,就该是刀架在脖子上时。   聪明人,往往擅驳人心,只需一张棋盘,棋盘之上,皆为棋子,并不需要亲身下场,与人虚与委蛇。   果然!   当天,襄平城就传出了,韶懿郡主约了宁远将军府,及黄府的家眷,于明日去普度寺供奉药师佛,为灾民祈福,并且以个人名义,从民间收买避疫的相关药材。   药师佛尊左手持药壶,尊右手持药草,《药师经》云:“……遇众病苦,瘦挛、干消、黄热等病;或被魇魅、蛊毒所中;或复短命,或时横死;欲令是等病苦消除,所求愿满。时彼世尊,入三摩地,名曰除灭一切众生苦恼……”   所以,又尊药王菩萨。   韶懿郡主要筹措避疫药材,防治疫病的心思,已经昭然于众。   消息一经传开,韶懿郡主圣善之名,再度在襄平遍传,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从襄平一带蔓延出去。   而谢府当仁不让,第一个响应了韶懿郡主。   武穆王府放出消息,谢府将五成家当捐给了武穆王,做为幽军的军资,安内慑外。   官府也随之张了榜文,提及谢府两成家当,将用于购买各种避疫的药材,防治灾情之后的疫患,官府及治地之民,当全力配合。   此事在襄平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富商豪绅,一个个为富不仁,赚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怎么可能舍得下大半身家?谢府到底有多少家当谁能知道?到底捐了多少,谁能知道?想也知道,不过是欺世盗名的把戏糊弄百姓。”   这种事在北境,还少见吗?   “这不能吧,据我所知,谢府素有仁商之名,远的不说,就说早前浙江水患,后来北境大旱,谢府都是慷慨解囊,极力赈济灾民,韶懿郡主圣善,谢府作为外家,也不能真是那些欺世盗名之辈。”   “对啊,甭管捐多少,只要他们真捐了,我就敬谢府仗义,这可比北境那些一毛不拔的士绅,强了不知多少辈。”   “……”   众人各执一词,对此事看法不一。   “谢府富甲天下,七成的身家,那得多少银子?真金白银都流通不了,肯定是要放在钱庄里,而钱庄背后是朝廷,各地钱庄均受官府监管,谢府要捐银子肯定是要走钱庄的账,这里头的干系可就大了,谢府就是想造假,总不能连朝廷、官府、钱庄背后所有势力都糊弄了吧,谢府敢明目张胆地放这话,想来也是差不离了。”   “兄台言之有理,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多东西就遮掩不住,这不像真金白银,从府里往外一抬,谁知道里头装得是什么。”   “银票这东西是需要经过朝廷,还有钱庄背后巨大的势力,这么大一笔钱,经手的人太多了,哪能轻易遮掩?”   “你们当武穆王是什么人?谢府能糊弄百姓,还能糊弄武穆王和朝廷不成?反正我是不信,武穆王会和谢府同流合污,一起糊弄百姓。”   场中顿时一静,大家面面相觎,脑中纷纷涌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所以,谢府这是要真捐?”   “八成是了。”   “……”   场中又是一静,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纷纷被谢府的大义所折服。   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谢府的大义之举,越发衬托了士绅的不仁不义。   在黄文献的刻意安排下,襄平城里很快就流言四起,不消半日,竟隐隐形成了一股,针对豪绅们的讨伐声潮。   而且,这股声潮,竟有越演越烈,向周边不停蔓延的趋势。   黄文献禀报了外头的情形。   虞幼窈对此毫不意外:“本朝皇帝登基后,亲征北伐,导致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这之后,北狄对边境的滋扰变本加厉,百姓们朝不保夕,死伤惨重。”   “这一情形,是直到周厉王镇守幽州,才渐渐得到改善,往后十数年,周厉王在北境创下了辉煌战果,狄人畏周厉王骁勇,一直退到狭裕关五十里地,北境老百姓们,也将周厉王奉为北境战神。”   “周厉王有心改善士绅勾结,欺压百姓的局面,只是他初来北境,在北境根基不深,在朝中也无助力,渐渐被士绅掣肘,周厉王在北境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   “后来狄人大肆进犯,幽军因物资缺乏,连连战败,士绅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一战不论输赢,等待他们的,都是朝廷的兴师问罪。”   若是输了,朝廷肯定会彻底查背后原由,士绅们成了罪魁祸首,难逃一死。   这一战打赢了,周厉王势必要进京面圣,朝廷会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同时也要对有过之人论罪问处,士绅依然难逃罪责。 第867章 千里之堤   黄文献神色悲凉,苦笑了一声:“横竖都是死,和威宁侯合作,还能有一线生机,所以他们孤注一掷,先下手为强,干脆给周厉王扣一个谋逆罪……”   当时的威宁侯府权倾朝野,陆皇贵妃盛宠不衰,可谓是风头无两。   虞幼窈轻叹一声:“百姓们世代受士绅欺压,对士绅们积怨尤深,周厉王之死,更是在百姓心中,埋下了对士绅敌意的祸根,后来周厉王平冤昭雪,士绅们的恶行大白于天下,这种敌意渐渐被仇恨所取代,只是碍于士绅势力,没有人敢反抗罢了。”   当年那一战,死的不光是周厉王。   还有千千万万,因为物资缺乏,得不到补给,最终命丧狄人手中的将士,他们是北境的守护神,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们的丈夫、父亲、儿子还有亲人。   只要抓住这一点,稍加利用,就很容易激起,老百姓们对士绅们的仇恨。   蚁多咬死象。   这就好比,当初杨氏称病,交了管家的钥匙,祖母让她帮着管家,她发现大厨房的采买有问题。   杨淑婉、杨妈妈、周管事三人,形成了一个稳固又隐秘的利益链,牵一而发动全身,想要动谁都不容易。   就算动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所以,虞幼拿捏了小庄周里其他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千万不要小看,其中任何一个小人物。   对付士绅的关键,就在一个“绅”字上。   她动不了士族,还拿捏不了那些豪绅么?   只要拿捏了他们,就能顺藤摸瓜,牵连到士族身上。   虽然不足以将士族连根拨起,但她的目的,原也不是为了将士族彻底铲除,毕竟士族是发展北境的基石,若赶尽杀绝,北境难免会陷入内乱,这对殷怀玺不利,大幅度削弱士族势力,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   北境境内,有两大道地药材产地。   一处是以襄平城白家为首的,关东道地药材产地,也就是辽东三省。   另一处,是以陕西秦家为首的,西北道地药材产地,从西安以西的广大地区、包括陕、甘、宁、青,所产的道地药材。   即便有得天独厚的道地药材,北境仍然药材短缺。   道地出产的药材,优先于军资采买。   朝廷对藩王由来猜忌,又有当地士族庇护,但凡藩王和士绅发生冲突,朝廷首先猜忌的是藩王。   这也是士绅们有恃无恐的根源。   幽军处于弱势,就要受制于人。   周厉王就是前车之鉴。   白老爷坐在前厅,听着小厮禀报了外面的情形:“……原是赞叹谢府大义,也不知道是谁浑水摸鱼,撺唆着出言声讨,说士绅专横霸道,鱼肉百姓……”这还是好听点的说辞,事实上骂什么的都有:“甚至还说,说……”   原本还口齿伶俐的小厮,顿时抖如筛糠,哆嗦着嘴,喉咙里硬是挤不出一个字儿,一时间脸都白了。   白老爷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白太太却是气急败坏,怒声道:“不管外面的人都说了什么,都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小厮的一边抖着小腿肚儿,“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抖嗦着声音:“说、说豪绅要是有谢府一星半点的仁义,北境怎么会家家皆素缟,人人举白幡,孤儿寡母苦日子,以致于父哭子,妻丧夫、子失父,就连、连周厉王也、也是……害死的……”   “岂理此理,”白太太面色胚变,顿时勃然大怒,“砰”地一声,一掌拍到桌子上:“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当年天子一怒,北境伏尸千里的情状,至今还历历在目。   而这话,当真是险恶至极,直接将北境大小豪绅,都推到风头浪尖上了。   白老爷眼睛一缩,他很快就发现,小厮口中所说的一直是豪绅,而不是“士绅”,很难不让人深思。   白太太担心传言越演越烈,连忙道:“派人盯着外面,倘若有人胆敢散播流言,诬蔑中伤我们白府,就直接抓了人,送去县衙……”   州府衙门虽然设在襄平城,但襄平城里的事大小事,却在县衙治下。   “你闭嘴!”白老爷警告地瞥了白太太一眼,冷声打断她的话,转头对小厮道:“你先下去!”   小厮如蒙大赦,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脚底抹了油似地跑了。   白太太蹙眉:“老爷,你怎么……”   白老爷怒道:“当年,周厉王一案血流成河,至今也没人敢大肆议论周厉王的死,外头那些人凭什么明目张胆?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又是谁起了这个头?你要把他们抓去衙门,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坐实了那些关于周厉王之死的传言?”   白太太呼吸一紧:“老爷,你的意思是,外头的流言都是有预谋的?难不成是谢府的做的?   流言是从谢府捐了军资药材之后,才出现的。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谢府身上去。   白老爷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应该说,这一切是韶懿郡主授意,武穆王支持,不然流言不可能短短半日,就演变了这个地步。”   谢府捐助军资药材,矛头直指豪绅。   这就不难让人联想到,当年北狄大举进犯,因为缺乏物资,而惨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以及周厉王当初的死因。   白太太脑袋一晕:“不能抓人,可任由这些流言越演越烈,旁人还当我们做贼心虚,躲着不敢冒头,”她猛在瞪大了眼睛:“我们家现在岂不是骑虎难下背?”   白老爷闭了闭眼睛,脸色一阵灰败:“这就是韶懿郡主的高明之处,此事皆因她,关心灾民疫症引起,是拿了谢府大义作伐,将北境大小士绅架到火上烤,周厉王和武穆王父子,在北境威望极高,百姓对士绅又积怨尤深,很容易引起民愤……”   一旦引起了大规模的民愤,官府就不得不插手。   他们平时在衙门打点的再好,也只在力所能及的事上行些方便,官府不可能为了区区商户,去得罪韶懿郡主,乃至她背后的虞氏族。 第868章 溃于蚁穴   更遑论,他听说韶懿郡主师承叶氏一位很有名望的女先生。   和叶州府有些渊缘。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白府能掌控关东道地药材产地,经营如此庞大的家业,坐拥无数的财富,家底哪能是干净的?   没有了士族庇护,很多东西都经不起彻查,一旦有一条罪名坐实,对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叶州府身为辽东三省的首官,万不可能包庇有罪之人。   白太太嗓子眼有些发干:“他、他们怎么敢?白府虽然只是商户,但我们背后的韩氏,那可是西安的大士族……”   白老爷苦笑着摇头:“你还不明白吗?眼下是豪绅与谢府的斗争,韶懿郡主、她背后的虞氏、虞氏背后的保皇党,及武穆王,牵一而发动全身,与北境的大士族,都互相有一种默契,是不会轻易掺合“商绅之争”。”   谁都明白,一旦士族掺合进去,就要波及整个朝堂,甚至是大周,至时候就成了权贵相争的局面。   这后果,没谁能承担得起。   士族不敢轻举妄动。   白太太不由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家可没少孝敬他们,他们怎么能撤手下管?我们家如果出了事,对韩氏有什么好处?”   白老爷摇摇头:“韶懿郡主不单是一位郡主,她还是本朝唯一一个,一品圣尊懿从郡主,地位堪比嫡公主,她身后站了虞氏、还有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保皇党、以武穆王为首的宗室,甚至是数以千万的百姓,她是一位能左右朝纲的郡主,世族传承不易,只要不是死敌,没有哪个士族会贸然招惹,另一个庞然大物,为自己树敌、立仇,拿百年家业做赌。”   俗说话三代豪门,百年世家。   豪门和世家,都要经过数代累积的底蕴,经营的名望,才能成为真正的权阀家族,源远流长,长盛不哀。   徐阶要“倒严”,知道关键在于皇上,所以迎奉皇上,深得了圣心,这才“倒严”成功。   士绅因何肆无忌惮,不惧周厉王之威?   何尝不是,朝廷对藩王多猜忌,圣心是站在士族这一边。   然而,早前“周厉王”一案,挑衅的是天家威严,是皇室的尊严,皇上对北境士绅,深痛恶绝。   单从今次科举,北方上榜的仕子寥寥无几,就能看出皇上对北境的态度。   眼下朝中保皇党势大。   士族都不敢和韶懿郡主硬碰硬,自从韶懿郡主来了北境之后,士绅们没有轻举妄动,人人都在观望局势。   白老爷颓然道:“我们已经成了士族的弃子。”   身处襄平,他们对襄平的局势更敏锐,了解的更快,也更透彻,再纵观韶懿郡主,在连城的所作所为,不难推断出他们现在的处境。   难免就要考虑出路。   屋里头顿时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白太太声音干涩:“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老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日韶懿郡主要去龙凤寺拜药师佛,为了防治灾疫,为灾民祈福,明面上只约了安远将军府和黄府,想必与武穆王交好的人家,也会过去给韶懿郡主请安,顺便表达一下他们,响应韶懿郡主防治灾疫的态度,到时你带着家里的女儿一道过去,混在他们之间,跟着一起凑个趣儿。”   白太太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向韶懿郡主表态,表明了白府对防治灾疫的大力支持。   白老爷继续道:“谢府不是要收买药材,捐给官府吗?所有与避疫相关的药材,都降价三成卖给谢府,听说韶懿郡主成立了一家香坊,要大力制作有关避疫的香药,再调一批制作香药所需的药材香料,无偿捐给韶懿郡主的香坊。”   白太太有些犹豫:“可如此一来,韩氏那边……”   白府转投了武穆王,势必要得罪韩氏。   他们家和韩氏合作多年,彼此双方都掌握了对方不少秘事,韩府不敢贸然得罪韶懿郡主,可想要对他们动手,却是轻而易举。   周厉王的死,和白府也有干系,韩氏要对白府下手,韶懿郡主决不可能为了他们家,和韩氏正面为敌。   白老爷一脸无奈:“早在当初,周厉王沉冤昭雪,北境落入武穆王之手时,就早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当时就应该做出决断。”   只是那时,他们都被朝廷杀破了胆儿,担心殷怀玺对他们怀恨在心,转投武穆王的都是当初,没有参与逼害周厉王,却逼于士族之威,不得不袖手旁观的人。   加之那时,殷怀玺身体残病,经御医确认,活不过二十,他们连周厉王都不惧,又何惧一个年弱残病的废人?   皇上出于对藩王的本能忌惮,便是信任殷怀玺,也留了后手,有心利用北境士绅牵制藩王,所以当年皇上杀得最多的,却是豪绅,士族则相对少一些。   他们对朝廷还有用,只要不是明面上犯了罪过,殷怀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动他们。   若向殷怀玺投诚,谁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种种原因,利弊权衡之后,还是暂时维持现状,对他们而言最是稳妥。   白老爷摇摇头:“只可惜,武穆王到底不是周厉王。”不会轻易受制于人。   殷怀玺镇守北境之后,对北境的掌控日益加深,尤其是辽东三省,几乎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所有人,都认为北境的大部分资源、经济,都集中在山、陕、甘、青四地,辽东三省地广人稀,资源短缺,短时间确实能缓解幽军受制于人的窘境,可时间长了,随着辽东三省物资消耗,武穆王还是要“受制”他们。   可万万没有想到,韶懿郡主种出了高产又不挑土质的番薯。   更没想到,掌控航运的谢府会来北境。   武穆王缺乏的物资,可以经过海运到武穆王手中,也不会受制于任何士绅,成为了对付士绅最有力的筹码。   白太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中尚有顾忌:“只怕,当初没能下了决断,现在武穆王就更不会领情。”   两头不讨好,还要闹个里外不是人。   到那时,白府就真完了。 第869章 拿钱保命   白老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没有退路:“士族不可能为了我们,和韶懿郡主为敌,想来韩氏已经忙着怎么善后,才能尽可能的和我们撇清关系,等将来牵连到他们身上时,才能快刀斩乱麻,尽快脱身。”   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但士族底蕴深厚,伤筋动骨养一养就好,只要不元气大伤,就能安然无虞。   白老爷又道:“继续为士族效力,我们必死无疑,投靠武穆王还有一线生机。”   白太太一脸疲惫:“咱们生意人都是赌徒,你既然想押武穆王,那咱们就押武穆王,要做就如谢府一般,做得痛快些,捐家中七成家当给武穆王做军资,除了避疫的药材,再捐一批军中常用的药材送给幽军,以后幽军向我们家采买药材,一律降价三成,同时加大药材供应量。”   说白了,就是拿钱保命。   希望武穆王能看在他们家的这份“诚意”上,给他们家一条活路。   白老爷一脸挣扎,白家的财产,也是他们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如今说捐就捐,他一时没法决断。   白太太也明白这些:“只要白家的根基还在,家业还能挣来,我们是拿了钱买命,自然是越多越好,况且有了谢府前车在前,我们效仿也要比照着才是。”   不然显得没诚意,钱捐了还落不来好,岂不是得不偿失?   “便是转投,早和晚也是有很大区别,我们占了地域的优势,能第一时间得知,襄平的一切动向,占尽了先机,所以这也是我们,对韶懿郡主表态的机会。”   “你说的对,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待你从龙凤寺回来,我们就去寻黄军师,商量捐赠的事,”白老爷一脸挣,终于咬了咬定,眼底迸出了狠色:“既然如此,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们手中那些对韩氏不利的证据,也一并交给韶懿郡主。”   谢府捐了家当,总要有一个大豪绅站出来响应,才能动摇其他豪绅的人心,离计豪绅和士族之间的关系。   白府第一个站出来投靠了武穆王,对武穆王帮助越大,价值越大,很可能会被树典型,让其他人看到,白府转投了武穆王之后,武穆王并没有为难白府,其他豪绅也会争相转投。   如此一来,武穆王府未必不会保全他们。   白太太蹙了一下眉:“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们手中那些,关于韩氏不利的证据,都和我们家有牵连,如此一来……”   赌得是不是太大了?   万一武穆王过河拆桥,白府就完了。   白老爷道:“这就要看,武穆王肯不肯给我们家一条活路,我仔细想过了,白府虽然为虎作伥多年,但至少在明面上,没有和幽军过不去,供应给幽军的药材,品质不能说是顶好,却也没有以次充好,缺斤少两,我们家虽然参与了逼害周厉王一事,但也只是摇旗呐喊,暗中给了一些支持,并没有直接参与,我观武穆王行事,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韶懿郡主的圣善之名,也是作不得假……”   白府的根基就在襄平城,在藩王和州府的眼皮底下,行事自然要更谨一些,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轻易得罪了人。   加之从前周厉王,在辽东一带名望极高,如果公然和幽军为难,就相当于和当地数以百万的老百姓为难。   没想到,如今这反倒成了,他们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不到卯时就起身了。   许嬷嬷特地为她挑了一身,赫石色圆领长裙,搭玄纁色大袖衫,配真紫霞帔,大周朝以金、紫、红为尊为贵,但玄纁色,仍然是贵族才能穿戴的颜色。   真紫霞帔,只有宗亲皇族才能赐下,虞幼窈封了,一品圣尊懿从郡主,赐翠冠霞帔,上饰以如意纹,边缘施金锈,当胸处有七尾凤鸾两条相对,杂以仙鹤、蝙蝠等禽鸟纹样,及荷花、灵芝、牡丹等。   以真紫为底色,金色绣边,凤鸾用青、红、蓝三色,花鸟禽纹也都用此三色,再镶缀以各色各样珠玉翠宝。   大气端重,却又美轮美焕。   许嬷嬷挑了一顶步摇冠,固定在发髻上,步摇冠上镶了红宝,珠翠。   虞幼窈看着琉璃镜中,珠光宝气的自己,连忙道:“去寺进香,拜一拜药师佛,倒也不必如此盛装。”   这通体气派,都快要赶上她的命服了。   许嬷嬷道:“这是姑娘到了北境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穿戴上的礼数,也该显摆出来,免得旁人因你外臣之女的身份怠慢了去,而且您此行,是为了替万千黎民百姓祈福,表现的越郑重,旁人才会更重视。”   常言道:先敬罗衫后敬人!   这种说法,并不是很准确,但不可否认,这确实衡量一个人的基准,北境以士族为尊为大,大多都没见过世面,将郡主的威严显摆出来,就能达到慑上威下。   虞幼窈也考虑过这些,只是:“我毕竟有孝在身。”   只有心中时常感怀亲人,才会有各样顾忌,许嬷嬷笑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君’为大,您封了郡主爵位,与老夫人还隔了君、臣礼制,此行是为君为民,君大亲轻,倒也不必忌讳。”   堂堂一品圣尊懿从郡主公开出面,身上若没有半点,代表身份的妆扮,也不合适的。   真紫霞帔,配黄、红正色最为大气好看,她也是考虑到虞幼窈有孝在身,才配了介于黄红之间的赫色长裙,和介于红、黑之间的玄纁色。   虽然不够鲜亮,却稳重又高贵,显得大气厚重,更有气派。   穿戴整齐之后,虞幼窈上了车辇,一起随同的,还有姚氏,及虞园里的部分护卫,天还蒙蒙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龙凤寺。   龙凤寺山环树绕,坐落于山野之间,一片郁郁葱笼。   马车行至山下,虞幼窈就下了马车。   她站在山脚下,看着蜿蜒向上的山道,一直延伸到山腰处,一座红墙青瓦的建筑坐落在山林之间,依稀可见。 第870章 人不可貌相   一队护卫们迅速上山,守在山道两侧,十步一个岗哨。   孙婆子笑眯眯地上前:“昨儿府里就派人过来打点寺里,殷千户也派人在龙凤寺镇守,今儿龙凤寺不对外开放。”   殷三是领了千户的职,管着虞园护卫军,负责小姐的安全事宜,提前就派人过来巡山,镇守,以策安全。   只有小姐邀请的人,或是得了小姐允许的人,才能上山进寺。   虞幼窈轻拎着长裙上了石阶:“我们上去吧!”   这条山道足有一里长(500米),山路蜿蜒陡峭,殷十在前方领路,春晓扶着虞幼窈,沿着山道缓缓上山。   走了一刻钟有余,这才到了山腰。   主持率众僧等在门口,见虞幼窈过来,他双手合掌:“阿弥陀佛,郡主驾临本寺,为众民请福,善哉!”   虞幼窈也双手合掌放到胸前,回了一礼:“叨扰贵寺修行,实在愧不敢当。”   主持眉目不动,只道:“佛接有缘人,缘何不是另一场修行?只龙凤寺山野小寺,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虞幼窈连忙道:“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寺庙无大小,佛法也无高低贵贱,都是出家人修行的场所,也都是供奉诸天大佛的场地,供奉的也都是一样的菩萨,普度的同样是大千众生,大与小只在本心,不在眼下,心中以为它大,他就无边宏大,认为他小,他便只在方寸。”   主持深深下拜:“施主与我佛有缘,阿弥陀佛!”   龙凤寺年代久远,后几经战火,几经重修,几经修缮,庙虽小,却有一种历经岁月的古朴沧桑。   寺里准备了小院厢房,黄太太在小院门口接应。   黄太太穿了一身蓝色圆领大袖的袄裙,上衣下裙,梳了堕马髻,鬓边斜斜地插了一根赤金步摇簪,很是素净。   只是,她身段高挑、丰满,模样也生得明艳大气,便是一身素净,也压不住艳美的姿容。   见虞幼窈过来了,黄太太连忙笑着上前:“我命人重新打理了一遍厢房,虽然简陋了一些,却也还算妥当。”   黄文献是武穆王的嫡系亲信,虞幼窈来了襄平后,黄太太受丈夫所托,对她很是照顾。   因此,虞幼窈与她也亲近:“便是劳烦太太了。”   黄太太是个爽利人,当下就嗔怪道:“跟我客气什么,只要你不嫌我多事就行,”说到这儿,她一双瑞凤眼,就客气地打量她一遍,立时正了眼睛:“瞧一瞧这通身气派,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果真不愧是,大世族教养出来的贵女。”   便是瞧上一眼,也觉得慑人得慌,叫人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去,眼睛更是不敢直视了瞧。   把北境那些所谓的士族女子,全比了下去。   虞幼窈摇摇头:“太太过奖了,我年岁小,又是初来襄平,对襄平的风土人情了解不多,也有诸多不便之处,这段时日,也是多亏有太太从旁提点。”   幽军中有不少将领,殷怀玺独独让黄文献和安远将军过来接应她,可见这两人,都是他信任之人,家里、人品都没得挑,是靠谱的人。   黄太太大方爽利,待人接物也都透了诚心,虞幼窈也有心与她交好,两人有说有笑,一起进了小院。   此处是临时腾出来的屋舍,虽然简陋,因为提前收拾,整理过,也干净整洁,五内俱全。   这时,宁远将军夫人过来。   与黄太太差不多大年岁,只宁夫人生得秀气,性子也温婉一些,和宁远将军的粗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宁远将军也是最早跟着周厉王的人,如今这功绩,也是周厉王提拨之故,就连他的亲事,也是当年老王妃做媒。   宁远将军和夫人相识于微末,感情也是极好,育了两儿两女,互相扶持着,这才有了宁远将军,今时今日的功绩地位。   因有周厉王前车在前,所以家里也无妾室。   宁夫人笑道:“进了寺里,少不得也要折腾一通,早上那点吃的,这会儿也不顶腹,我去寺里的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羹食,你先用一些,免得一会儿饿了肚子。”   她话音一落,跟在身后的丫鬟,就托着木托上前,将准备的点心,食盅摆到卷几上。   一盘豌豆黄,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颜色橘红漂亮,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另一盘是色泽金黄,只有汤圆大小的酥皮球,另外还准备一盅菌菇汤,   宁夫人厨艺不错,这段时间,就没少往虞园,送些精巧的吃食点心。   黄太太笑道:“郡主可是有口福了,宁家大妹子就是靠了这一手好厨艺,把宁远将军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听这话,透了揄揶的意思,就知道她们关系也亲近。   虞幼窈笑容又深些,感激道:“正巧,我早上起得早,胃口不佳,早膳也只填了些肚子,这会儿确实有些饿,多谢夫人。”   宁夫人柔柔一笑,温婉又秀气。   哪知她一转头,就冲黄太太翻了一个大白眼子:“瞧瞧,真真是好不臊脸,平白当着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她说起话来柔声细气,便是怼人的话,说得也是婉转动人:“郡主却是有所不知,黄军师可是咱们襄平城,顶有名的管妻严。”   听得虞幼窈又是一愣。   宁夫人似乎与她想得不太一样?!一转头就说人家臊脸,这话才落了去,自己就说了臊脸的话!   都说北方女子不拘小节,她似乎有些理解了,这要搁在京里,黄太太和宁夫人长了辈份,是如何也不会搁她跟前,说这话。   可这态度,仿佛半点也没有端了长辈的性儿,反而与她就像平辈论交一样。   黄太太捏着帕子继续笑:“咱们宁家大妹子可是女中豪杰,重达八十斤的偃月刀,她单手就能拎着,追着宁远将军满城跑。”   虞幼窈目瞪口呆,这才想到,宁夫人娘家父兄都在军中效力,父亲是一个百户。   这是家学渊缘?!   只是,宁夫人细胳膊细腿,身上透了一股子江南女子的秀气温婉,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拎着大刀,追着人跑的样子?   还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871章 恐怖如斯   她张了张嘴:“失敬,失敬!”   “噗哧!”黄太太忍不住咯咯直笑,觉得这位韶懿郡主,还真是个妙人啊!   反倒是宁夫人柔柔一笑,仿佛透了几分羞涩:“比不得黄家姐姐,河东狮子吼一出,黄军师立马得跪。”   虞幼窈转头去瞧黄太太。   黄太太轻扶了一下,发髻上的赤金步摇簪:“男人嘛,德性,不吼一吼,骂一骂,一准得上房揭瓦。”   虞幼窈总觉得,自己听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君不见,前有周厉王殿下,主动跪搓衣板板,喊都喊不起来那种,后有黄太太河东狮子一吼,黄军师立马得跪,宁夫人单手八十斤大刀,追得宁远将军满地跑。   她吃了一块豌豆黄,入口即化,很是香甜,比她平常吃的都要细腻几分:“就很厉害的样子!”   这要搁在京里,三从四德了解下?   黄太太笑道:“这话还要从周厉王说起,军中有一位千户,时常在家里打媳妇,他的媳妇实在受住,就守在王府门口,向周厉王告状,周厉王当着全军的面,打了那人一百军棍,还把人批得灰头土脸。”   “大意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力气不往敌人身上使,尽使在自己婆娘身上,要不要脸?有这样的兵,老子都觉得臊脸,有力气没地方使是吧,以后全都给老子加训,只要训不死,就给老子往死里训,看你他娘地,还有劲作妖不。”   “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想一想你们提了脑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们的老子、老娘、妻儿,还有亲人,咱们连命都能为他们豁出去,咱还行自己欺负上了?你不把媳妇当人瞧,倒不如直接送给狄人,让他们糟蹋了。”   “你看看这北境地广人稀,男多女少,有多少爷们儿,连媳妇都娶上不,你丫的娶上了,都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活日子,还给闹妖,你这不招人恨么。”   黄太太学着周厉王的口吻,将这话学了一遍:“这个打了媳妇的千户,可是臊得没脸皮了,都成了军中的公敌,军中所有将士,都因为他加训了,每天死去活来,可把他恨得牙痒,娶上不媳妇的将士,更是心理不平衡,酸都能把他酸死,娶上媳妇儿的将士,更是瞧不起他打媳妇儿作派。”   宁夫人也抿了唇儿笑:“有周厉王前车在前,后面军中的汉子,那都是个顶个地疼媳妇儿,后面老黄一统计,嗬,好家伙,军中脱单情况,竟然比往年增长了,没脱单的汉子,都指望着脱了单的娶老婆,这不就成了传统么。”   虞幼窈实在憋不住想笑:“这个传统就、挺好的。”   表率的力量,恐怖如斯!   宁夫人和黄太太都看出来了,虞幼窈对军中的事很感兴趣,因此也给她说了不少趣事,原本不算太熟,也不了解彼此性情,都拘了性子处着的几人,关系一下就亲近起来了。   虞幼窈饭食大,一边聊一边吃,不知不觉就用了不少。   黄太太和宁夫人对视一眼,不觉就笑了。   幽军受制于士绅,日子本就不好过。   黄文献和宁远将军每月的俸禄,大多都被他们拿去接济,名下那些战死的战士家属。   因此,她们也不得不精打细算了过日子。   她们久居北境,一早就听闻,京里的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奢糜,一顿饭食,八大菜系,点心糕子,至少十几个菜,女儿家吃得比猫少,每样菜只沾个筷子,用饭也只用半碗,留半碗,吃不完的都是铺张浪费掉了。   这会儿,见虞幼窈身上没得那些世家小姐的陋习,吃啊喝地,也都大大方方,没那些装腔作势的矫情病,两人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嗯,确认过的眼神,是一条道上的。   几个人一起又聊了,襄平城各府上人情往来上的事。   没过一会儿,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叶夫人过来给您请安。”   虞幼窈有些惊讶,碍于自己有孝在身,又初来北境,认得的人也不多,也只邀请了,幽军里平常与她有些往来,对她也颇为照顾的几家夫人,太太。   没想到叶大人的夫人,竟然也来了。   不过,防治病疫这事,还是官府自己的事,她是为了灾民出面,也是在为官府分忧,叶大人自然要大力支持。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抚平了宽袖,笑道:“快请进来!”   叶枭慈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叶寒渊的母亲,出自临江府岳家,岳家是临江府书香大族,底蕴也是不容小觎。   大岳氏早些年因病去世,现在的叶夫人是继室,乃岳氏娘家一位旁支的嫡女,人称小岳氏。   叶大人与大岳氏,有三位嫡子,嫡长子叶寒渊,脱离了家族,嫡二子和嫡三子,据说都是难得一见的才俊。   小岳氏嫁给叶枭慈,算起来也有十年之久,至今未有子嗣,以后怕也不会有子嗣,叶枭慈续娶小岳氏的用心,细思则恐极。   小岳氏年约二十多岁,模样很是秀美,眉目间透了柔顺之态。   虞幼窈显摆了郡主的气派,却也没有端着身份,小岳氏也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客套的见面礼,虞幼窈也回了一礼,连忙招呼小岳氏坐。   小岳氏从善如流,坐到了宁夫人身侧。   她一坐定,就有丫鬟过来奉茶。   玉桂茶入口鲜爽辛辣,回味却犹香甘绵,襄平气候湿冷,一杯玉桂茶一入腹,便觉得连血里头都是暖得。   茶毕之后,小岳氏笑夸赞:“果真只有像虞氏这等源远流长的簪缨世族,才能教养出如郡主这般才德兼备的女子。”   小岳氏的话里没有恶意,只是双方刚见完礼,连寒喧也未曾,她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称赞,未免显得太刻意,由此可见,小岳氏应当不是什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子,与人情世故之上,显得有些生疏。   小岳氏拿不住她的性儿,与她从前没有往来,也不好直接夸她,所以就拿了虞氏一族作伐。   这是人与人相交,最普遍的情况。   也不会贸然得罪了人。 第872章 尊贵   只如此一来,这夸赞的话难免贫乏了一些,与人客套礼数,倒也无妨,但想要与人相交,却是远了话。   虞幼窈笑了:“夫人过奖了。”   虞氏和叶氏一北一南,乃是一北一南两大世族权门,自古便有“北虞南叶”,到了前朝末年,虞氏一族的名声,一度盖过叶氏,成为前朝第一权阀。   只可惜,成也忠烈公,败也忠烈公。   到了本朝,虞氏一族虽受朝廷青睐,每有子弟在朝中升任要职,重用却不尽用,就导致虞氏一族渐渐衰落。   这一落没就是数百年之久。   论家族源远流长,叶虞不分上下,可若论底蕴,虞氏一族自是比不过人才辈出,在朝中遍及党羽的叶氏一族。   所以,谁都能用虞氏一族来夸赞虞幼窈。   唯独叶氏不行。   她倒不会多想,可换个人就不一定了。   小岳氏提了虞氏一族,虞幼窈倘若回话,必然也要谦虚一番,夹带了叶氏一族,回一句谦虚,顺带着捧人的话。   谦虚的话,放在彼此同等的地位,那是谦逊有礼,若是不同等的地位,谦虚成了谦卑,关系可就分了上下高低。   站在小岳氏的立场,岂不是明摆着给小岳氏难堪吗?   明白着告诉人家,你方才说错了话!   果然,小岳氏听她道了谢,便没了旁的话,不由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脸色白了白,就有些尴尬了。   人与人之间相交的礼数,往往很是微妙,是要考虑到双方的家世,身份,地位。   好在虞幼窈赶忙转了话,笑道:“我师从叶女先生,从前蒙她传道授业解惑,精心教导多年,视她为恩师,说起来,我与你们叶氏,倒还有些渊缘。”   小岳氏陡然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也是承蒙贵府对秋娘多有照料,秋娘的日子才能安生一些。”   这和离的女人,甭管多么有才,旁人难免也要指指点点。   也是虞府人丁少,虞老夫人还有贞妇的名声,虞老夫人瞧中了秋娘,连带着旁人,也要高看秋娘几眼。   小岳氏话锋一转,又笑道:“前些日子,秋娘给我家老爷寄了信,她在信中提及,郡主是她的得意门生,让我家老爷对郡主多照应一些。”   秋娘在信中,对韶懿郡主多有赞赏。   老爷没说别的。   但是,单从他拿着这封信,足足琢磨了两刻钟,就知道他是从这封信之中,窥出了很多其他东西。   老爷在辽东任州府多年,从不插手士绅和藩王之间的争斗,可韶懿郡主来了襄平之后,老爷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   不光是谢府识趣,更重要的还是,韶懿郡主的一言一行,符合官府的利益,诚然她是属藩王一系。   可这世界上,有谁会和一个真正聪明,有眼界,有格局,还有胸襟的人为敌?   虞幼窈心里很感动,连忙问:“我来了襄平之后,给叶女先生去了一封平安信,又寄了一些襄平的特产,还没有收到叶女先生的回信,不知先生近况如何?”   离开京兆之后,每去一个地方,她都会给亲友,师长们去一封平安信,再寄一些当地的物产,这也成了惯例。   来了襄平之后,她除了安置虞园,也都是在处理这些琐事。   也是这几日,才消停下来。   小岳氏笑:“秋娘挺好的,因着郡主的圣善之名,连带她这个授业恩师,在京里的名声也是更胜从前,上门求笔、求教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她安排了人在京里关照叶女先生,将来京里若是乱了,若叶女先生愿意来北境,她也安排了人护送。   聊了叶女先生,后面的话也聊开了,倒是亲近了许多。   之后陆陆续续有几家夫人,过来请安。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坐满了人。   虞幼窈客气道:“我打小是在京里长大,京中的礼数规矩,与北境有所不同,我初来乍到,对北境的一应风土人情,知道不多,此番是受武穆王之邀,才来了北境,各位也都是武穆王属臣家眷,比我年长有见识,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包涵。”   在场的各位夫人,连忙表示不敢当。   没见韶懿郡主之前,她们兴许还会因着韶懿郡主年岁小,少不得也要出一些审视、试探的心思。   眼见韶懿郡主一身玄纁色大袖衫,真紫色的霞帔上,用色用纹都是宗室的规制,普通命妇根据品级,多用翟纹,即长尾山雉、孔雀纹、鹊纹等,韶懿郡主却用七尾凤鸾,往肩膀上一挂,就显露出了尊贵的气派来。   任谁也不敢真当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轻视了去。   此时,韶懿郡主主动示好,岂有不应的道理。   气氛一下就活络起来。   各家太太齐集一堂,聊的话题定然是,韶懿郡主关心的防治病疫,就有人提出了,想要搞募捐,募捐得来的钱财,都用于购买避疫相关的香料药材,交由韶懿郡主的香坊,制作避疫所需要的香药。   这一提议,得了在场一众夫人太太们的大力支持。   接下来,就要商议募捐该怎么安排,由谁牵头负责,每家出多少银钱……   一时间,就有几家夫人面露难色。   虞幼窈也知道,在场的一众夫人,太太们,都是武穆王的属臣,也都是靠着朝廷的奉禄过日子,日子都过得比较拮据。   至少以她的眼光看来,在场除了个别几个夫人,衣饰瞧着精巧些,包括黄太太,宁夫人在内,大部分人的衣饰,都是反复穿了多次的旧款。   不难猜测,这已经是她们压厢底最好的衣饰,但凡在外走动,多半就是几身轮换着来。   虞幼窈轻敛了眼睛,心中有些微涩。   这要搁在京里,便是一个普通的七品芝麻官儿的家眷,都不会这样寒酸。   “募捐这事就交给黄太太、宁远将军夫人来牵头,捐多少全凭自愿,大家能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很难得了。”   大家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真切的笑容。   可见捐赠是真心想要捐赠,只是大家日子都不容易,难免有些为难。 第873章 敲打   黄太太也道:“那就按照郡主的意思来办,咱们也跟郡主说句大实话,交一交底,北境将士们的晌银,要比其他地方高一层,可家里头的男人,都顾着同僚之情,袍泽之义,大半月晌都舍了出去,救济烈士家属,咱们女人搁家里,也都要精打细算了过日子,没多少余钱,也只跟着郡主一起尽一尽心意。”   虞幼窈笑了:“原也是尽心意的事。”   气氛一下就轻松了。   宁夫人柔声一笑:“郡主要在辽东三省大力发展蚕业,辽东一带新开了不少蚕场,新蚕场优先军中将士,如今咱们也都置办了私产,往后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   “可不是嘛,搁以前,这种好事,哪儿轮得到我们?咱们可是沾了郡主和殿下的光。”   “殿下还允军中将士,提前预支晌钱,军中将士们都置办了产业,有些家境好些的自己买,家境差一些的,几家联同一起买,这日子可见着,是有指望了。”   “可是多亏了郡主……”   “……”   虞幼窈却是知道,早些年北境,是连晌银也发不出来,账上的钱银,都是优先抚恤了烈士家属。   也是周厉王一案之后,朝廷恩恤了幽军将士,户部和兵部砸锅卖铁,抄了不少士绅的家,才将历年拖欠的军晌一一补还。   看起来很多。   但虞幼窈也知道,幽军历年来,拖欠了不少抚恤银、晌银,这是一大笔开支,另外幽军的甲胄,战马,刀兵耗损也严重,需要重新替换。   大笔钱一安置下来,也是捉襟见肘。   随着“窈心堂”的名声在大周朝传开,“窈心堂”也成了富人们的“行善”聚集地,这几年“窈心堂”遍布大江南北,虞幼窈的善名,最先就是从“窈心堂”传出。   虞幼窈每年都会借着“玺心镖行”的名义,捐一大笔钱给“窈心堂”做善款。   “窈心堂”利用善堂的名义,采买大批物资,各地官府都知道,窈心堂是向了宫里承认的善堂,采买一些如棉花、药材这些管控的物资,便是超了规制,只要不是太过份,官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之后,再以“窈心堂”的名义,捐一大批物资给幽军,对外称是募集的善款没有用完,用以支援边境战士。   养兵太费钱了。   养一支精锐的虎狼之师,更是一个无底洞。   这时,夏桃过来了:“禀郡主,白家太太携同襄平城几家太太来了龙凤寺,想要进寺进一柱香,为灾民祈福,聊尽一分心意,眼下正在山下。”   客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众家夫人太太们,神色各异。   虞幼窈淡声问:“她们想要进寺为灾民祈福,为何要挑了今日?不请自来,这又是何意?”   白家是辽东一带的大豪绅,白太太不光自己来了,甚至还联同了其他豪绅家眷一起,还专门挑了虞幼窈为灾民祈福的日子。   虞幼窈是什么身份?   虞园护卫军已经封琐了山门,岂有她们说来就来的道理?   夏桃低声回道:“说是,久仰郡主圣善仁德,虽身微位贱,亦有从懿之心,想跟在郡主后头拜一拜佛祖,也能沾一沾郡主的佛心佛性,并无冒犯之意。”   姚氏目光闪了闪。   从懿之心,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虞幼窈的品级是一品圣尊懿从郡主,封号韶懿,懿字乃大善大德,有赞讼之意,从懿可以是,从善从德,可追根究底,这个“懿”字,却是意指虞幼窈,行韶懿郡主所行之事,从韶懿郡主的善心。   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府的反应,在虞幼窈的预料之中,谢府之前就表明了,是为了身先士卒,给武穆王府做伐子,敲打豪绅。   防治病疫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白府身处襄平,襄平城里的一应消息,白府能最先知悉,也能最快做出反应和决断。   隔得远些的地方,一些消息经过千人万口,消息的内容,与原来有所出入,还需要花时间来进一步确认,求证,就做不到这样的决断。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既如此,便请进来吧,再给他们带一句话,我外家谢府有一条祖训,天下之才,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十分的钱财,七分造福一方,三分留归已身,不赚不义之财,不行不义之举,此为商道,本郡主蒙外祖教导,素来欣赏这些一心从善的商人贾绅。”   黄太太露了笑容。   在场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合:   “难怪谢府一出手,就捐了大半家当,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原来家中还有这样的祖训,谢府果真大义。”   “谢府的仁商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   “听闻郡主的祖母,虞老夫人笃信佛法,郡主打小养在祖母身边,又有谢府这外行大义善举的2外家,也难怪郡主也养了一副菩萨心肠……”   “……”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韶懿郡主是拿了外家谢府,敲打以白府为首的一干豪绅家眷。   这世间不缺聪明人,谢府一出手,就是大半身家,是在敲打豪绅,但凡是个识时务的人,也该有所表示才行。   黄太太拉着姚氏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   其余的夫人太太,也都纷纷跟着一起凑趣儿,姚氏也是大方爽利的性子,很快就和各家夫人太太们,聊到了一块儿去了。   夏桃退出小院,亲自下山将虞幼窈的话转告了白太太一众人。   白太太连忙躬身,行礼谢恩。   韶懿郡主以外家谢府作伐,敲打了她们,警告他们既然有心“从善”,就要效仿谢府,做到“真善”。   韶懿郡主也表明了,她外家谢府就是商户,她蒙外家教导,对商户豪绅并无偏见,也愿意拉一把。   她欣赏谢府这样的仁商,倘若能做到“一心从善”,她自然也会对其抱有善心。   白府既然决定要转投武穆王,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原也是打算了花钱买命,自然不怕这一句“十分钱财,七分造福一方,三分留归已身”,最担心的是佘了钱财,还落不来好。 第874章 因缘   韶懿郡主一番话恩威并显,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半点也不含糊。   这也让白太太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不枉她,为了增加“投诚”的筹码,说服了辽东一带,与白府交好的大小豪绅们一起过来“投诚”。   与白太太一起过来的几家太太,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纷纷道:“韶懿郡主圣善之名,也是名不虚传。”   夏桃与守山的护卫军队长招呼了一声。   白太太一行人,这才允许上山。   虞幼窈带着众家夫人,太太们,先去宝殿拜了佛祖,并诵了一篇《金刚经》,主持点燃了今儿的头柱香,呈给虞幼窈。   虞幼窈上了头香,并添了香油钱。   众家夫人也都陆陆续续进了香。   白太太一行人吊在后面等着,见韶懿郡主一身玄纁大袖袍,外搭着真紫霞帔,头上的步摇冠镶金嵌玉,珠翠满头,四周垂着步摇坠子。   全身上下都透了华贵庄重,端凝大气的仪态,便是瞧一眼,就有一股威上慑下的威仪姿态,令人心悦诚服。   不愧“贵女”风范。   精美大方的步摇坠子,便是走起路来,也是莹莹地,轻盈地缓动轻曳,显得摇曳生姿,优美大方。   浑然不似旁人,一走起路来,身上的步摇、耳环,就跟着步子乱晃,乱摇,没得一点美感不说,还显得轻佻,不端重。   包括黄太太,白太太的一行人,可算是大开眼见,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天家风范。   之后,又去拜了药师佛。   主持上前一步:“阿弥陀佛,寺里有一位打京兆宝宁寺来的高僧,要在禅房里讲《药师经》,郡主可要移步前去?”   虞幼窈目光微动:“可是宝宁寺慧济禅师。”   “正是!”主持点头。   没想到慧济大师,竟然也来了北境,虞幼窈转头对身后的黄太太一行人道:“我要去禅房听禅,你们可要一同前去?”   黄太太笑道:“听闻慧济大师,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佛法十分高深,难得有机会听高僧讲经,自然不能错过。”   其他人也跟着附合。   虞幼窈双手合掌,对主持说:“便有劳大师带路。”   禅房依山而建,一行人出了佛殿,沿着一条山道抬阶而上,虞幼窈带着黄太太一行人进了禅房。   白太太一行人,自觉留在了禅房外面的小院,有僧人准备了蒲团,她们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上。   禅院里供奉了一尊佛龛,年轻的灰袍僧人盘坐在蒲团上,手捻佛珠,显得宝相庄严,清华轩举。   不是“周表兄”又是谁?!   可,自从与“周表兄”在宝宁寺相认后,便也与他了断了尘缘,从后世上再无“周氏令怀”,只有宝宁持慧济大师。   虞幼窈双手合掌,行了一个俗家礼:“一别经年,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和合而生,不是无因自有,”慧济大师掀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只道:“禅房陋室,施主请自便。”   虞幼窈懂了。   何为因缘?   是周令怀与襄平之因;   亦是周令怀与殷怀玺之因;   更是周令怀和虞幼窈之因;   这才有了慧济大师与她今日之缘!   禅房里置了卷案,置了蒲团,虞幼窈独坐了一张,黄太太一行人,每两人坐一张,五张卷案刚好够坐。   慧济大师讲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首先着讲了经题。   “【药师】是佛的通称,从生理上治疗众生疾苦,从心理上治疗众生贪嗔痴念,药师佛身伴日光、月光两大首菩萨,即【琉璃光】,以万千琉璃光,堪破无明无常,功德普照。”   “因缘五灭即【如来】,如如来而,如如而去,众生平等,了无差别,如是而说,因、缘、果乃为【本愿】,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在‘因’上造就恶业,就必要承担苦‘果’,此经讲述了如何造作善业,通过造作善业的功德,获得所希望求的果报。”   慧济大师果然不愧是,宝宁寺六慧僧,一篇晦涩深大的《药师经》,从经题释意深入浅出,通俗达理,讲到了十二本愿,又讲了因缘果业。   便连不通佛法的人,也听得是如痴如醉,通彻明了。   卷案上备有笔墨纸砚,虞幼窈一边听禅,一边抄禅经,待一篇经文讲完,虞幼窈已经抄写了厚厚一沓禅经。   虞幼窈拜别了慧济大师,将抄写的禅经供奉到寺里。   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达成了。   虞幼窈道:“各位夫人,太太们便请自便,我要前去宝殿,替祖母与家母祈福,顺便为祖母点一盏长明灯。”   如此一来,大家又要赞虞幼窈孝德纯彰。   龙凤寺是小寺,孙婆子在随行队伍里,安排了厨娘,并带了食材,并一些精巧的点心,物果等等,随后借了寺里的膳房,简单做了几样素斋,也还算可口。   一众人用完了午膳,就是之前没有聊完的话题继续聊。   有在募捐的细节,也都一并敲定。   一直到了未时,一众人才下了山,虞幼窈与黄太太一行道别,这才乘上了车驾,返回了城里。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虞幼窈侧耳一听,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冤,刚要掀开帘子,往车窗外面看去,马车突地一下停下来了。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转头交代夏桃:“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夏桃连忙应是,跟着就掀帘出去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虞幼窈听到妇人凄厉地喊冤。   百姓公然拦截郡主的车驾,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看都不简单,这会儿车驾四周,想必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不一会儿,夏桃满脸凝重地回到车厢:“外面有一个妇人,跪在了街中间,拦截您的车驾,想要告状,孙婆子听这妇人的意思,好像是家里死了男人,怀疑是药铺抓的药有问题,去衙门告状不成,认定药铺的东家,花钱收买了衙门,想要请您主持公道。”   虞幼窈眉心重重一跳,陡然想到了,襄平城最大的药材商,就是白府。 第875章 韩氏   白太太今儿一早,就上了宝宁寺,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张氏告状一事。   而告的,就是药铺这状。   虞幼窈神情一冷:“你去转告孙婆子,让她这样……”   夏桃见小姐面色凝重,便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仔细听着小姐的交代,匆匆下车寻了孙婆子,将小姐的意思转达。   临街有一家琼玉酒楼,此时二楼的一处包厢,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上穿了藏青色蟒袍,站在窗口,一边把玩着手中翠绿的玉扳指,一边注视着楼下,停在街道中间的马车,四轮四马的车驾,四周挂了帷幕,无法窥见马车内的情形。   贺知县是襄平县知县,他谄媚上前:“韩六公子,下官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朝氏一族祖上,曾是高祖皇帝立国之后,首次科举的第一批进士,是大周朝开国首臣。   随后,高祖皇帝在西北边境一带颁发了一系列,强边御外的国策。   国策的顺利推行,往往需要当地家族来大力推动,因南北文化的差异,就导致南方人杰地灵,北方人才凋零。   矮子里拔高个,出了进士的韩氏一族,也就进了高祖皇帝的眼睛。   高祖皇帝对韩氏一族多有提拔,很是器重。   名不经传的韩氏一族,渐渐发展成了陕西第一士族。   底蕴虽然比不上虞氏族,但韩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容小觎,首辅虞宗慎丁忧之后,如今内阁掌权两位次辅,其中就有韩氏一族的阁臣。   这就是韩氏一族不畏藩王的底气。   眼前这位韩六公子,出身韩氏嫡系,早几年就考中了举人,原是打算在去年恩科上一鸣惊人,哪知道上次恩科,先是牵扯出了舞弊一案,宁远侯府下了大狱。   之后,又因周厉王一案,今皇上对北方士族十分不满,也有心敲打北方士族,科考取仕,山、陕地区及浙江一带的取仕名额少之又少,几乎都被两湖的考生所取代。   就导致韩六公子落了榜。   韩六公子模样风流俊雅,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楼下韶懿郡主的车驾:“这个闹事的张氏可不可靠?”   这个计划是他定计,为免叫人察觉了端倪,顺藤摸瓜牵扯了他,他全程都没有插手,一律交给贺大人自己在安排,甚至连过问都不曾。   多少有些不放心。   贺知县“嘿嘿”一笑:“六公子请放心,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种事自然要谨慎安排,绝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韩六公子瞥了他一眼,语气莫名:“哦,是吗?”   一条船上的蚂蚱?   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儿也配?   可真是给了一张脸,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贺知县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韩六公子,只是不放心,就连忙道:“张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苦命人,前头的丈夫战死后,朝廷拖欠军晌,幽军只给她发了微薄的抚恤,她一直对此心怀怨怼。”   这事他也知道一些。   倒不是幽军不想多给些抚恤,而是幽军本就军晌不足,紧跟着北狄就大肆进犯,也没人顾上这事,随后周厉王身死……   “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张氏就带了两儿一女,改嫁了一个农夫,农夫前头死了老婆,留了两个女儿,老爹瘫在床上,老娘腰椎不好,不能干重活儿,一大家子全靠男人有个修房的手艺养活,如今死了男人,整个家里就跟天塌了似的,是把命豁出去了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可不是轻易能打发的。”   日子都活不下去了,哪儿能消停?   韩六公子似笑非笑:“这个张氏,还和幽军有些牵扯,难为你还能想到这处,还真是妙哉,妙哉。”   贺知县连忙凑上前去邀功:“我是打听了韶懿郡主到了北境后的所作所为,发现韶懿郡主名下的产业,都是优先招收烈士家属、遗孤、在籍军属次之,最后才是普通的孤儿寡母,由此可见,她对这类人抱着极大的善意,也极容易对这类人心软善良。”   人都有弱点,再刚强的人,只要抓住人性里弱点的部分善加利用,他就能不堪一击。   更遑论,韶懿郡主还是一介女流。   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也都心软得很,以韶懿郡主如今的身份,便是为一个普通的民妇出头,放在平时这也没什么。   又怎么能想到,只是一个民妇告状,这背后会隐藏这么多的暗潮汹涌,以及陷阱算计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止,就能令人万劫不复。   韩六公子笑了:“世人皆道,韶懿郡主圣善仁德,是个活菩萨,现在就睁大眼睛仔细瞧一瞧,这个活菩萨看到有民妇当街拦驾,喊冤,她会不会大发善心,为一个民妇出头。”   韶懿郡主是不是活菩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一出好戏,是自打韶懿郡主到了北境之后,他就已经暗暗在筹备,一直到现在,好戏才开始上演。   贺知县连忙道:“六公子英明,倘若韶懿郡主不管张氏告状一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她活菩萨的名声,也要大打折扣,毕竟世人愚昧,往往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如果韶懿郡主管了这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眯着眼睛,声音透了一抹阴险。   韩六公子接了他的话:“女子不得干政,韶懿郡主堂而皇之,仗着自己的身份,插手县衙之事,那就是干涉朝纲,目无法纪,逾越法制,贺大人就能名正言顺地上疏朝廷,光明正大地告她一状,女子涉政不是小事,朝廷不可能轻拿轻放。”   如今朝中保皇党势大,韶懿郡主言行有差,也是韩党攻歼保皇党的最好机会。   贺知县笑眯眯道:“六公子所言不错,韶懿郡主还牵涉了武穆定北王,皇上虽然信重武穆定北王,却如始终没有忘记,武穆定北王也是手握重兵的藩王,还需要用士族牵制武穆定北王,届时只要韩氏一族,联同朝臣们一起上奏,韶懿郡主搅弄朝纲,祸国乱政,是受武穆定北王指使,武穆王亦难独善其身。” 第876章 活菩萨   韩氏一族势大,朝中遍及党羽,内阁里还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次辅,到时候众口烁金,凭着朝廷对藩王的猜忌,韶懿郡主和武穆王,就没有好果子吃,若是操作得当,甚至连虞氏族也要受到牵连。   韩六公子轻叹一声:“韶懿郡主拿了谢府作伐,意图拿捏豪绅,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对付士族,士族和豪绅合作多年,一些干系牵扯不断,瞧瞧今儿白太太,及辽东一带不少豪绅家眷,都急巴巴地凑到韶懿郡主跟前,就知道韶懿郡主此计,到底有多么高明,将人性拿捏得分毫不差。”   若让韶懿郡主成功了,豪绅转投武穆王,反过来对付士族,士族难免要牵扯其中,难免会伤筋动骨,损失惨重。   他的话中透了对韶懿郡主的赞叹,只是语气显得轻浮散慢,就显露出了不屑与嘲讽来。   果然!   韩六公子嗤笑了一声,话锋一转,一边摇头,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啧、啧、啧,可惜啊,便是世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又如何?到底是养在深闺里的无知女子,却是小看了韩氏族,白府拿捏了韩氏族的把柄,想要将其当成,投诚武穆定北王的筹码,可韩氏一族同样也拿捏了白府的把柄,并且先下手为强……”   张氏告状一事,看似针对的是白府,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韶懿郡主已然是骑虎难下背。   贺知县连忙道:“韶懿郡主要是不理会张氏告状一事,那就相当于不管白府的死活,白府自然就知道,投靠武穆定北王不能保命,就要回头来求韩氏一族,也就不敢帮着武穆定北王对付韩氏一族,而其他有异心的豪绅,见此情形,自然也就老实了。”   谢府捐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两日已经在辽东一带陆续传开,各地豪绅们也是人心浮动。   “若是管了这事,难免就要被扣上一顶干涉朝纲,祸国乱政的大帽,韶懿郡主意图拿捏豪绅,对付士族的算计,已然不攻自破,您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太高明了。”   韩六公子得意地笑:“若不是韶懿郡主是禀了大义,过来襄助武穆王,在北境推广番薯种植,缓解北境,乃至大周朝的灾情,关系了朝廷颁发的国策,干系甚大,区区一个郡主,在京里头尚有几分体面,到了北境的地界,她就是一条金凤凰,也要保管她有来无回。”   贺知县身体一抖,连忙垂下了脑袋,不敢开口了。   周厉王一案,北境血流成河的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   皇上没有追究到底,是皇上还要利用北境士绅,继续牵制藩王,是士族在朝中势力庞大,牵一而发动全身,也是士族在北境根深蒂固,贸然动了,北境难免动乱。   彼时,长兴侯押解进京,时至秋冬季,北狄虎视眈眈,可北境却由骠骑将军辅战,急需尽快安定北境局势。   韶懿郡主虽然是外臣之女,可她封了宗室爵位,身份很高贵,深受皇恩浩荡,也得太后娘娘看重,更是虞氏一族京里这一支的嫡长女,她代表的是朝廷,身后站着保皇党的利益,虞氏族的支持,倘若她在北境出了什么事,就直接捅了马蜂窝,挑衅的是天家威严,宗室体面。   万一有个差池韶懿郡主,那就是公然挑衅皇权,朝廷不会善罢干休,而北境士绅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动了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   此时,虞园护卫军已经横刀在前,挡在马车四周,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有几个护卫,将一个蓬头污面,衣衫褴褛的张氏围住,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张氏头、喉、心三处,保管张氏要是有什么异常举止,瞬间能一击毙命。   而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对这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氏浑然不怕,跪在地上哭声凄厉:“民妇有冤情,求韶懿郡主为民妇做主,您可是活菩萨啊,民妇给您磕头了……”   孙婆子沉着脸上前:“你有冤情,不去衙门审冤,半道拦截郡主是什么道理?”   “郡主又不是县太爷,难不成还指望郡主为你审冤不成?”   “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后宫的娘娘们,尚且不能干政,郡主乃为女子,岂非乱了朝纲法度?”   “郡主以外臣之女,恩封了郡主之尊,是蒙天家恩典,受皇恩浩荡,自然是要遵纪守法,又岂能势仗身份,乱了国法?”   “郡主身份尊贵,你半道拦截冲撞,对郡主无礼,便是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亦不为过。”   这一席话,叫四周一众百姓也都心有戚戚。   张氏更是凄厉痛哭:“民妇先头的男人,可是跟着周厉王一起上战场,最后战死的,后头的男人,是个木匠,也是经常帮着幽军做一些木匠活儿,不都说,韶懿郡主是活菩萨吗?民妇就是想求一个公道,求求您帮帮民妇吧……”   接着,张氏又扯了嗓子地嚎哭,哭自己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哭自己有多么命苦,哭家里死了男人,公婆身体不行,孩子都是半大一点,以后的日子没法活。   唱演俱佳,夹杂着现实真情切意的悲苦,令在场的百姓无不感同身受,一时间热泪盈眶,悲痛不已。   张氏的悲苦,是北境大部分老百姓的现状,更是大部分军人家眷们的血与泪。   便连虞幼窈也不禁红了眼眶,低声交代春晓:“请张氏过来说活。”   春晓下了马车,打开了车门,掀起了厚重的帷幕,只留了一层薄薄的纱帘遮挡,众人只能看到,纱帘背后端坐着一位珠玉翠冠的女子,虽瞧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可女子一身玄纁霞帔,在一瞬间便震慑了在场的百姓们。   百姓们不通礼法,只听说韶懿郡主位同嫡公主,当下就恐惶地跪了一地,深刻地认识到,韶懿郡主虽有圣善之名,却亦有贵女之尊。   尊贵威仪不容置喙。   更不是他们能够,议论指点的对象。 第877章 祸水东引   春晓径自上前,走到了张氏跟前,弯腰对张氏说:“这位大婶,韶主请你上前说话。”   张氏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春晓的手,神情激动:“郡主是不是愿意帮我?”   春晓眼皮子一跳,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道:“你先别急,有什么话一会儿见了郡主之后,好好地跟郡主……”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   张氏已经是满脸地悲喜交加,连忙跪到了地上,不由分说便“砰砰砰”地,给车驾里的韶懿郡主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磕破了血皮:“民妇叩谢郡主大恩,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春晓微蹙了一下眉,小姐并未明确表示,要管张氏的事,只是碍于张氏家里,与幽军有些牵扯,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不管不问,这才提出要见张氏一面,哪知这张氏这般不识大体,竟故意嚷嚷得,好似郡主真要帮她似的。   这不是摆明了给小姐下套,逼迫小姐么?   果然!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议论说,无不在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见不得百姓受苦,受冤,简直就是活菩萨。   “郡主出身虞氏大族,禀承了祖上仁德孝义之心,颇有忠烈公遗风……”   “虞老夫人笃信佛法,素有贤德之名,朝廷赐旌德牌坊,旌德树善,立牌坊,彰其节烈,韶懿郡主打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教养长大,与祖母一般,养了一副菩萨心肠……”   “对对对,韶懿郡主打小就开善堂,收容孤寡,时常施粥舍米,赈济百姓,早前浙江水患,韶懿郡主捐了一百万两白银,襄助朝廷赈济灾民……”   “韶懿郡主以祖母的名义,捐了一笔银子,赈济北境旱灾……”   “年前还捐了一批药材……”   “番薯缓解了北境的旱情……”   “人人都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最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今儿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   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音,从虞氏族祖德光耀,到虞老夫人旌德树善,再到虞幼懿善仁德,都做了哪些善事,事事桩桩,钜细无遗。   不消片刻,就将虞幼窈的“懿善”形象,拔到了一个新高度。   最后,还给虞幼窈扣了一顶,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为百姓伸张正义”伟光正的大帽。   虞幼窈听了一会,也听出了端倪。   老百姓们不通礼法,在他们看来,韶懿郡主出身大家族,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有权有势,想要帮助一个普通的农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种心理,其实很好利用。   安排苦命的张氏演了这场戏,故意大肆宣扬,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韶懿郡主“活菩萨”的名声,撺唆周遭的百姓,跟着一起起哄,让百姓们误以为,她已经答应要帮助张氏。   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利用百姓“威逼”她,插手张氏一事。   她若是答应帮了,固然是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她圣善仁德,名不虚传。   她若拒绝,虞氏族、祖母、包括她自己,就成了浪得虚名。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名高妒起,宠极谤生,韶懿郡主千好万好,又如何抵得了,眼见为实呢?   还真是好算计!   士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眼底透出一缕幽凉。   这时,春晓已经领着张氏上前。   张氏抖着身子,方才她只想着把事情闹得越大,韶懿郡主碍于“善名”,就一定会帮她,可这会儿,到了郡主跟前,便是隔着纱帘,也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高高在上地端坐着,倨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压得她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打心眼里觉得惶恐害怕,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哆嗦着嘴:“民妇见、见过韶懿郡、郡主,郡、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幼窈淡声道:“我听你方才喊冤,似乎和幽军有些牵连?”   张氏连忙答道:“民妇先头的男人参了军,早些年就战死了,民妇是活不下去,这才改嫁了……”   虞幼窈打断她的话,唏嘘道:“先夫为国捐躯,全了家国大义,却是苦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是可怜,”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问:“我记得,大周朝律令有明文规定,凡战死者,据其功大小,给予其家人恩赏,抚恤,朝廷的抚恤,没有发放到你手中?”   张氏脑子有些发懵,下意识道:“先夫跟着周厉王打仗,立了不少功劳,按照规定是要发放五十七两抚恤金,当时只发了五两银子,欠下的五十二两,说是等战事过了,再行补发,只是后来……”   站在二楼包厢里的韩六公子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皱了眉。   虞幼窈愣了一下,半晌才问:“你先夫是什么时候战死的?”   张氏下意识回答:“七前年秋末……”   “难怪了,”虞幼窈轻叹一声:“秋末那一场战事过后不久,狄人就大肆进犯北境,并且以拖延战术,险些拖垮了,因士绅不思辅战,意图卷物私逃,而导致物资缺乏,粮晌不足的幽军,以致于北境伤亡惨重,战事连连失利。”   提及这桩,难免就要提一提周厉王之死。   韩六公子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韶懿郡主这是要祸水东引。   张氏因何改嫁?   追根究底是日子过不下去。   为什么日子过不下去?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道:“为了逃脱罪责,北境士绅互相勾结,给周厉王扣了一顶谋逆的罪名,随后周厉王一家惨死,唯有重伤在战场上的世子得以逃脱,自此之后,长兴侯执掌幽军,原幽军的一些名册,账簿,也都因为各种原因损坏、遗失,却是苦了你们这些烈士家属,本该属于你们的抚恤,本该受幽军的照拂,最终也是不了了之,若非如此,何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呢?”   包厢里的韩六公子,脸色顿时铁青。   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第878章 弄巧成拙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和周厉王之死有关,倘若周厉王还活着,补发了属于张氏的怃恤,幽军再多加照拂,张氏何至于连日子也过不下去?   韩六公子横瞪了贺大人一眼:“你找的好人!”   寻个普通命苦的妇人就得了,何苦多此一举,特意寻了一个与幽军有关的?平白给了韶懿郡主借题发挥的机会。   真正世家大族,没有重男轻女一说,男儿和女儿都是一样教养,包括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科举必考的《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四书注解》等,甚至还要学各种女书、女学,精通女功技艺。   见识涵养是打小就薰陶培养的,一点也不比家中男儿差。   韩六公子对韶懿郡主一介女流,却不知安分守已,掺合男人的事嗤之以鼻,但他却不敢小瞧了韶懿郡主。   也很清楚,聪明之人交锋,往往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贺大人也是暗暗叫苦:“我也是担心,寻个普通妇人,韶懿郡主不上当啊,您是不知道,北境家家户户皆有人参军,和幽军有些牵连,也更能挑动民心,哪知道,韶懿郡主竟然……”不按设好的套路来?!   眼下好了?   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韩六公子阴沉着脸:“张氏是个没见识的粗鄙妇人,乍然见韶懿郡主通身气派,就被唬了胆子,就被韶懿郡主牵了鼻子走,”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贺知县:“张氏拦截了韶懿郡主的车驾,原是为了替丈夫伸冤,韶懿郡主避重就轻,只提了张氏的先夫,该怎么做,还需要本公子来教你?”   贺大人吓了一跳,连忙喊来了小厮:“吩咐早前安排好的人,将话儿往张氏喊冤上头带。”   小厮悄悄出了客栈,混进了人群里。   不一会儿,人群里就有人,喊话——   “张氏拦截郡主车驾,是为了替夫鸣冤,郡主何不问一问张氏冤情的细节?”   此言一出,场人就有人跟着一起附合。   “对啊,郡主怎么不问张氏的冤情?”   “张氏先夫战死多年,张氏都已经改嫁了,郡主怎么一直提张氏先夫之事?”   “郡主莫不是故意避重就轻?不想替张氏伸张正义?”   “……”   人群里,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合,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起哄。   虞幼窈偏头看向了殷十,压低了声音问:“率先起头的人都有谁?听清楚了吗?”   殷十点头:“听声辩位,差不多能确定带头闹事之人的方位,只需琐定方位,就能确定目标。”   虞幼窈点头,轻描淡写地吩咐:“抓人吧!”   殷十陡然窜上了车顶,目光瞬间掠过,方才在车里分辩的方位,不消片刻,就飞窜进人群里,一把钳住一个灰衣大汉的肩膀,在大汉惊惧的目光之下,单手拎起一百七八十斤的横肉,猛地砸进街道中间。   “砰——”的一声,大汉重重地砸到地上。   “啊啊啊——”杀猪一般凄厉地惨叫声随之响起。   车驾两旁的护卫军抽刀对准了大汉。   见此情形,包厢里的韩六公子脸色铁青:“韶懿郡主怎么当街抓起人来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么做,就不怕有损名声吗?”   豆大的汗从贺知县的额头冒出来。   底下的姓们吓惊呼乱窜。   虞幼窈淡声道:“众位不必惊慌,原地站好即可,我身边的护卫军,隶属武穆定北王麾下,幽军不斩无辜之人,只抓包藏祸心之人。”   殷三扬声将虞幼窈的话,重复了一遍。   百姓们不敢乱窜了,却依然惊惧难安。   电光火石之间,殷十兔起鹘落,就有人接二连三地被她抓出来,扔到大街中间,转眼就抓出了十七八个人。   十七八个人躺在地上,哀嚎痛哭。   “郡主饶命啊,我们都良民……”   “为什么要抓我们……”   “还有没有天理了,难道郡主就可以不讲道理,随便乱抓人吗?”   “大家快来看啊,韶懿郡主当街乱抓人……”   “……”   底下的百姓们瞧了这一幕,也觉得韶懿郡主随便乱抓人,心里难免有些不愤。   虞幼窈淡声吩咐:“把他们的嘴堵上。”   立马就有几十护卫军,拿了布条将他们的嘴巴绑住。   终于安静下来了,虞幼窈扬起声音问:“有没有人认识这些人,若能站出来指认,每人赏五两银。”   场中顿时静了一下。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老汉站出来,指着其中一个,愤恨道:“俺认识他,他是俺们村的二流子,整日里游手好闲,正事不干,尽做一些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勾当,俺闺女就、就是被这个畜生糟蹋了,投河去了……”   有第一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一会儿,就把在场十七八个人,都指认全了,竟然都坏事做尽的二流子。   如这般散播流言,聚众闹事,挑拨是非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分散了藏在人群里,谁也不认识谁。   一旦把人抓起来,在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就无所遁形。   襄平城并不繁华,日常往来的大多都附近乡、镇里的百姓,人多眼杂之下,被人认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贺知县已经惊得,骇然色变:“六公子,这、这下该怎么办?韶懿郡主把我们安插的人,全部都抓出来了。”   韩六公子瞥了他一眼:“且容本公子纠正一点,韶懿郡主是把【你】安插的人,全部抓了出来,不是【我们、,今日这出戏也是【你】一手安排,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   他刻意将,【你】和【我们】这几个字儿,咬重了一个音,语气里透了冰冷的警告之意。   贺知县顿时脸都白了,怯懦着嘴,低下头,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韩六公子想到了,后面的计划,还需要贺知县出面,话锋一转,又安抚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些人又不是你亲自出面寻来的,韶懿郡主找不到你头上,况且抓几个二流子顶什么用?他们顶多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挑唆着百姓说一些赞扬韶懿郡主的话,也牵连不到你头上。” 第879章 破灭   贺知县顿时冷静下来了,人也镇定了一些:“六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这些人被抓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该怎么实行?”   没有了这些人,从中推波助澜,张氏还不任由韶懿邵主拿捏?   韩六公子皱了一下眉:“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看韶懿郡主的反应。”   张氏在大街上,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是为了替夫鸣冤,韶懿郡主抓出了他们安插的人,掌控了局面,却也不是避重就轻,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   虞幼窈的声音透过纱帘:“大庭广众之下,罔顾尊卑礼法,公然妄议本郡,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倘若无心,本郡也可宽佾一二,然而你等臭名昭著,招惹众怒,却也不能轻饶了去。”   她话音方落!   东倒四歪躺了一地的二流子们,就已经吓破了胆儿,连忙跪到地上,就是一阵哭地抢地,哭喊求饶——   “冤枉啊,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对对对,是有人指使我们,在张氏伸冤的时候挑唆百姓,让郡主大庭广众之下,碍于众目睽睽,不得不插手张氏的冤情……”   “郡主,饶命啊,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   这些人生怕死,还没怎么吓唬,就骇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将自己知道的事,吐露得一干二净,半点也不敢隐瞒了。   看到这儿,韩六公子哪能不明白,韶懿郡主先是祸水东引,故意和张氏提了周厉王之死,是在请君入瓮。   士族对周厉王之死讳莫如深,肯定会有所反应。   他果然上当了。   连忙命贺知县命事先安插的人,将话儿往“张氏鸣冤”的事上带,无形之中就已经落入了韶懿郡主的陷阱里。   韶懿郡主以雷霆手段,抓了事先安插的人,看似掌控了局面。   这些二流子都是泼皮无赖,自认没说太过份的话,被抓的时候一个个有恃无恐,韶懿郡主顶着“圣善”和名声,也不好当场问罪。   所以,真正高明的是,韶懿郡主让人公开指认,将这些人的不堪和恶行公之于众,这些人就犯了众怒。   韶懿郡主要处置他们,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二流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哪儿还敢嘴硬。   韶懿郡主是将人心,人性,算计得分毫不差,瞬间就扭转了局面,“张氏告状”一事,从单纯的替夫鸣冤,变成了另有隐情。   他们的算计,也就宣告破灭。   果然!   虞幼窈看向了张氏,温声问道:“你公然拦截本郡的车驾,要替夫鸣冤,是否也是有人挑唆于你?”   张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我男人就是得了普通风寒,咋就让一碗药去了性命?我去找药铺理论,药铺不承认,非说我讹诈,将我赶了出来,去衙门告状,衙门要我拿出证据才肯受理,我公婆因为我男人的死,相继病倒了,要钱治病,家里还有五个娃儿等着揭锅,我也是走投无路,就听人说,说郡主出身名门,很重家风名声,是个活菩萨,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又,正好郡主今儿要去龙凤寺,若能拦截郡主的车驾,当众为夫鸣冤,郡主指不定就能帮我出头……”   虞幼窈沉默了一瞬,轻叹了一声:“起来吧,不论如何,你总归是无辜的,既然求到我这儿,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张氏连忙磕头:“多谢郡主开恩。”   接着就被夏桃扶了起来。   虞幼窈唤了孙婆子上前,交代道:“你带几个人,先随这位大婶一同回家,将她的公婆和孩子一并接到虞园,寻医术高明的大夫替他们治病,家里没了撑家的男人,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在我名下的产业里,给他们这排几个合适的活计,也能养家糊口。”   张氏不敢再提替夫伸冤的事了,郡主不光请人为公婆治病,还为他们一家安排活计,她已经很感激了。   虞幼窈也知道,张氏公开拦截她的车驾,就是为了替夫伸冤。   虽然这件事,被她连消带打,避重就轻蒙混过去,也没人敢提及,可也不是这等小恩小惠,就能真正糊弄的。   于是,她话锋一转,安抚道:“你先夫为国捐躯,乃为大义,你虽然再嫁,可抚养的却是烈士遗孤,二嫁的丈夫,多年来为幽军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做主请武穆王麾下的黄军师过来,届时你就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之黄军师,黄军师自然会为你做主。”   张氏一听这话,自是激动不已,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民妇谢郡主恩典……”   如此一来,这件事也算是处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老百姓们深感韶懿郡主圣善,仁厚,纷纷称讼。   而楼上的韩六公子,却颇有一种虎头蛇尾,草草收场的无力感。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也没有任何错漏,可偏偏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使了全力的力气,却是徒劳无功,好端端的一桩阳谋,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   韶懿郡主如愿以偿地,插手了张氏告状一事。   可这个插手,却和他们想得不一样。   韶懿郡主是故意提了抚恤一事,抚恤一事牵涉了幽军,武穆王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武穆王牵涉其中,士族反而陷入了被动局面。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帷幕重新放下,挡住了马车里影影绰绰的人影,马车“哒哒”地继续前行。   若不是走投无路,平头老百姓哪里敢拦截贵人车驾?   张氏的前夫死了没几年,倘若拿到了抚恤银,军中平常照拂一二,日子虽然苦一些,也不会走投无路。   北境苦寒,战士们的晌银和抚恤,都高于其他地区,按照入伍时间长短,所参与的战事,以及军功大小起算,少则八、十两,多则百来两。   只要不是坐吃山空,抚恤银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形同于一笔巨款。   她听殷怀玺说过,军晌都是优先发放烈士军属的抚恤银,为此周厉王和王妃,不惜便卖家产,那么在周厉王活着时,就不存在长久拖欠抚恤银一事。 第880章 击敲鸣冤   周厉王死后,北境被长兴侯搞得乌烟瘴气,本该放发给张氏的抚恤,张氏并没有拿到,因为事涉了周厉王之死,旁人也都讳莫如深,抚恤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就给了她借题发挥的借口。   虞幼窈紧绷的情绪终于放下来了,藩王不干政事,但是与藩王相关的事,藩王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面。   抚恤金一事被重新提及,幽军无论如何是不能置身事外,那么将张氏告状一事,交由幽军来处置,再好不过了。   只要她不沾手,这事就牵扯不到她头上。   士族再多的算计,也是徒劳。   这件事,看似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可这其中凶险,身在局中,她是最明白不过。   这是一桩阳谋,士族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他们的险恶用心。   张氏这一跪,已经将她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美玉岂能与顽石相撞?   能与顽石相撞的,只有锋刀。   幽军就是这一把切金断石的锋刀。   虞幼窈采取迂回术,从抚恤银入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张氏的悲苦,推到害死周厉王的一干士绅身上,看似是在祸水东引,也是在逼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旁人对周厉王之死讳莫如深,不敢大肆谈及。   但这并不包括,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   此举,果然让士族乱了方寸,迫使他们一早安插挑唆的二混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至此,虞幼窈才掌控了局面。   但是!   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去州府衙门。”   叶枭慈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乍然听到“咚咚咚”地击鼓声,一下接一下,重重地砸进了耳朵里。   他眼皮不由得重重一跳,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衙役火烧眉毛似的,冲进了书房里:“大、大、大人,不、不好了,韶懿郡主过来了,正、正在外面击敲鸣冤!   “什么?”叶枭慈握着毛笔的手一抖,一滴墨就滴到公文上:“你刚才说,是谁在外面击敲冤鸣?”   衙役抹了一把冷汗:“是、是韶懿郡主。”   叶枭慈在官场练就多年,一张喜怒不形如色的脸,顿时破功了:“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衙役也是一脸懵逼,谁不说不呢?   震惊过后,叶枭慈拿起一旁的乌纱帽戴到头上,整了整官服:“本官倒要看看,这个韶懿郡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州府衙门外面,鼓声阵阵,咚咚咚的鼓声,穿透了附近的大街小巷。   韶懿郡主在州府衙门击鼓鸣冤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们,将州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衙门外面紧闭的朱漆大门,伴着“哐隆”一声响动,被衙役拉开,紧接着衙门时传来“升堂”的声音。   虞幼窈将鼓槌放回原处,接过春晓递来的帕子拭了手,之后整理好仪容、衣冠,等待堂内传唤。   大周朝地区实行州、县两治。   州官统辖下县,已经是地方最大官员,但州府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州对中、下两州有统辖权,中州对下州有统辖权。   州府一般还会兼领其他官职,边境州府的职权,也大于一般州府。   州府的官职一般是正三品到五品不等,具体品级要视治下地区大小、人口、繁荣、军事等,各种情况而定。   叶枭慈任辽东三省的州府,但同时他还身兼巡抚一职,职权范围延伸到山陕地区,直接遍及整个幽州,统御地方兵、政、民三司,堪称一方封疆大吏。   因此又称“幽州州府”。   幽州州府,这只是叶枭慈个称。   换个人任了州府,若不能同时兼巡抚一职,也不能称之为“幽州州府”。   边境巡抚,职能大于其他地区,是由吏部会兵部主持,对地方藩王有制约作用。   又因各地分设了总督一职,不定期差遣的巡视官,及形形色色的公差御史等,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巡抚起着牵制乃至控制作用。   所以,州府看似风光,但最主要作用,还是为了牵制藩王而设立。   叶枭慈看似总揽一省之军、政、民三司,权利通天,被视为“封疆大吏”,但是和其他地区不同的是,边境的军权是掌握在藩王手中,州府有调动权,却并无掌控权,又因州官要牵制藩王,也都时时受到朝廷控制。   权利大是真大,但危险也是真危险,除了临江叶氏子弟,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这样的局势。   故而,叶枭慈一般不会掺合藩王和士绅之间的事,以免不小心掺合其中,惹了一身骚。   但毫不疑问的是,叶枭慈在北境权利通天。   虞幼窈要做的,就是借叶枭慈之手,将算计了今日这一切的人,从阴沟里揪出来,将他们公开处刑。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衙役急步过来,卑躬曲膝地请虞幼窈进了公堂。   叶枭慈例行公事地询问:“堂下何人击鼓?”   虞幼窈有爵位在身,见官不跪,她朗声回道:“小女子虞氏幼窈,京兆人士,乃吏部左侍郎宗正嫡长女,圣上亲封一等圣尊正一品懿从韶懿郡主,见过叶大人。”   叶枭慈颔首:“韶懿郡主不必多礼,”接着,就转头吩咐一旁的衙役:“设坐,请郡主落坐。”   衙役连忙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就搬了一张黑檀木太师椅,放到了堂中,并请虞幼窈坐下。   虞幼窈并未推辞,敛衣落坐。   叶枭慈又接着问:“郡主既敲了鸣冤鼓,进了公堂,那么本官就要依律办事,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虞幼窈点:“理该如此。”   叶枭慈这才问:“郡主有何冤情,还请如实交代。”   虞幼窈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了公堂前,对叶枭慈屈身行礼:“本郡今日上龙凤寺进香,在返回的途中,却遭遇一民妇,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拦截本郡车驾,跪地喊冤,如此荒唐行径,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本郡也只当这民妇不通礼法。” 第881章 杀人诛心   叶枭慈眼皮重重一跳,突然觉得握在手中的惊堂木,有些烫手了,站在堂中的韶懿主翠冠霞帔,身姿笔直,目不斜视,一举一动都尽显了世族贵女,该有的风范与涵养,风骨内蕴,威仪外显,不偏不倚。   他脑中陡然蹦出了一句话:士族踢到铁板了!   果然!   虞幼窈继续道:“这民妇病急乱投医,却也无可厚非,本郡断没有跟百姓计较的意思,然国有国法,朝有朝纲,明辨冤枉,审冤平讼,原也是官府职责所系,本郡又岂能干政乱法,僭越朝纲?岂非乱了国法?本郡虽然蒙天家恩典,受皇恩浩荡,以外臣之女,封了郡主之位,却时刻谨言慎行,奉公守法,安份守已。”   士族当街算计不成,但张氏拦截她的车驾,当街喊冤一事,必定会有流言传出,士族一定会利用舆论来对付她。   名高妒起,宠极谤生。   甭管她插没插手张氏告状一事,一但这件事传开,仍然有一些自命不凡之人,会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是她不知安分守已,仗着郡主的身份,公然插手官府之事。   她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可往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传言传得人多了,假得也会变成真的。   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以受害人的立场,彻底断绝旁人恶意揣测。   叶枭慈身为幽州州府,无论是牵制藩王,还是平衡士族,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州府的职责。   平赋役、听治讼、兴教化、厉风俗,凡养民等等,皆躬亲厥职而勤理之。   朝廷颁发了国策,收容了大批流民,番薯的推广种植,是重中之重,与他直接相关,而眼下防治疫病,也是迫不眉睫。   这两件事,虞幼窈都是关键。   叶夫人今儿早上,去了龙凤寺,甚至还毫不避讳地与她提了叶女先生,就是叶枭慈在向她示好。   她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在此之前,叶枭慈的立场在她这边。   这才有了击鼓鸣冤一事。   当然,这是她的第一步计划。   叶枭慈目光闪了闪,顺水推舟道:“郡主所言是极,明辨冤枉,平冤讼法是官府责内之事,有百姓越过官府衙门,求到了郡主跟前,固然是因郡主圣善仁德,百姓不通礼法,又何偿不是当地吏治不兴,以致百姓求助无门,这才病急乱投医,找上了郡主,累了郡主受惊,也是本官有失察之过。”   县衙在州府衙门治下,叶枭慈对幽州各县有督治、监察、问责之权。   虞幼窈面色有些凝重:“本郡原也困惑,张氏有冤为何不去县衙鸣冤,但当时四周的百姓议论纷纷,本郡也不好撒手不管,便打算问明情况,而本郡身边的护卫却意外发现,人群里有人故意挑唆、煽动百姓们。”   叶枭慈面色顿时凝重起来:“郡主可有证据,证实方才所言?”   虞幼窈道:“本郡命护卫将他们一一捉拿,他们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收钱办事,眼下他们就在外面,由本郡身边的护卫看守。”   叶枭慈一听就明白了,韶懿郡主是有备而来,拍了一下惊堂木:“来人啊,把犯事者带上来。”   就有衙役走到堂中,拱手领命。   衙门外面的百姓,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叶枭慈看向了虞幼窈:“郡主请稍坐片刻。”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坐到了太师椅上,她原以为绅对绅,这是武穆王和士族之间,互相的默契。   却是没想到,谢氏一出招,韩氏一族就坐不住。   直接算计到她头上。   既然不遵守游戏规则,就不要怪她杀鸡儆猴,将韩氏一族连根拔起。   而借力打力,这是她的第二步计划。   击敲鸣冤之后,州府衙门会详细了解案情,确定案情属实之后,衙门就会受理此案,立下案宗。   她乃皇上亲封的韶懿郡主,又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此案事关重大,叶枭慈一定会严审查办。   收买二混子的人是谁?   又是谁指使的?   张氏因何胆大包天,拦截郡主车驾喊冤,究竟是出于何人挑唆?   张氏要告的药铺是哪家?   张氏丈夫的死因?   ……   官府一旦立案,就会彻查到底。   叶枭慈在幽州,任州府一职二十余年,牵制藩王兵权,平衡士族关系,他本身对士族,就有一定的压制。   州府衙门又设在襄平,他对辽东三省的掌控远超士族。   叶枭慈本身出自临江叶氏,士族忌惮尤深。   案件层层深入,背后之人也就无所遁形。   一件事的背后,往往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明面上只查了一罪,可一旦立案清查,都是数罪并发。   不一会儿,衙役就带了十八个犯事者上了公堂。   这群二流子见了官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叫叶枭慈的惊堂木一拍,就吓得屁滚尿流,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一一抖落出来。   跟据他们的口供,已经可以确认,张氏公然拦截郡主车驾,当街喊冤一事,这背后另有隐情。   此案成立。   至此,虞幼窈目的已经达成,她走到了堂中:“本郡深感皇恩浩荡,故受封以来,承尊卑礼法,奉国法律令,行规蹈矩,谨言慎下,深居简出,无日不如履薄冰。”   叶枭慈深以为然。   韶懿郡主名声虽大,但为人低调,却是应了一句做人低调,做事高调,显露出了世族的教养来。   “不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算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想要利用本郡圣善仁德之名,煽动百姓悠悠众口,欲令本郡插手官府之事,干涉朝纲法纪,欲陷本郡于不忠不义。”   “叶大人不妨试想,若此事就此传开,不明真相之人,岂非认定本郡一介女流之辈,却牝鸡司晨,干涉朝纲,祸乱法纪?”说到此处,虞幼窈拱手,对叶枭慈深深下拜:“杀人诛心,不过如此,恳请叶大人,严查此事,还本郡一个公道。”   叶枭慈连忙道:“郡主快快请起,明辨冤枉,原也是本官职责所系,郡主在本官治地之下,受此莫白之冤,本官责无旁贷,定当严查此事,还郡主清白名声。” 第882章 怎么可能   韩六公子针对韶懿郡主的精心算计,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难免羞愤交加:“瞧瞧你干的好事,张氏如此不济,叫韶懿郡主恩威并济一糊弄,就被拿捏上手了,周厉王当初是怎么死的,你都忘记了?寻个告状的民妇,还跟幽军牵扯上了关系……”   贺知县被劈头盖脸骂得抬不起头。   辽东一带地广人稀,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没了男人的寡妇,也能撑着过日子,寻一个普通的苦命人是简单,但寻一个走投无路之下,有胆子去韶懿郡主跟前告状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他是打听了张氏家里的情况,两老不中用,家里孩子还多,张氏性子虽然泼辣,却不是什么能干人,一家人全都指望着男人的木匠手艺过活。   也只能勉强糊口。   他暗中设计张氏的丈夫落水,张氏的丈夫得了风寒,张氏去白府名下的药铺抓药,药铺里安排了他们的人,在中途换了张氏提前抓好的药,张氏的丈夫吃了药之后,风寒日益加剧,没两天人就去了。   男人一走,家里的日子撑不动。   张氏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丈夫吃的药有问题,其中有一味牛黄性凉,不对风寒之症,就告到了县衙。   经县衙核实了药铺开的药方确认无误,没有证据,案件自然不成立。   丈夫死了好些日子,便连药渣也找不到了,张氏求助无门,被人挑唆,这才蒙生了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替夫鸣冤的心思。   一切都顺理成章。   贺知县不甘被骂,忍不住辩解了一句:“老百姓没见过世面,也不是谁随便让人挑唆几句,就有胆子,拦截贵人车驾,冲撞、冒犯贵人,张氏是走投无路,这才叫人煽动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韶懿郡主去龙凤寺,随行的护卫军就有三百多人,个个都是幽军精锐,将韶懿郡主的车驾,围得严严实实,就这阵仗,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一射之地,哪个胆敢不知死活,过去拦截郡主的车驾?   就不怕叫护卫军,当成奸细、刺客,当场捅成筛子?   韩六公子就是一张嘴。   殊不知,他做了多少准备和安排?   事情不成了,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韶懿郡主打小就长在京里,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是轻易能上当,下官原也是考虑到,张氏前夫虽然从军,可他是在狄人大肆进犯北境之前就战死的,也就牵扯不上周厉王的死,哪晓得……”   韶懿郡主却拿“怃恤银”大作文章,生生就和周厉王之死,给牵扯上了关系,简直惊得他目瞪口呆。   韩六公子铁青着脸:“韶懿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张氏的案子牵扯上了幽军,幽军势必是要插手的,黄文献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张氏丈夫的死因,肯定是要彻查到底,你确定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贺知县连忙道:“六公子请放心,张氏丈夫的死因,本官安排得滴水不漏,保管查不到您的头上,武官不得干政,黄文献便是要插手这案子,涉及官府查案,藩王能插手的也有限,这个案子由本官审理,就不信黄文献还能查到本官头上来。”   韩六公子放心了许多,贺知县是韩氏一族安排在辽东的一招暗棋,黄文献不会猜到贺知县有问题。   贺知县见韩六公子,脸色稍霁,连忙道:“依本官看,六公子今儿这一计,也并非完全失策。”   韩六公子目光微动:“哦?说来听听。”   贺知县上前一步:“六公子的目的,原也只是为了给韶懿郡主扣一顶干涉朝纲,祸国乱政的罪名,张氏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当街喊冤,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一些流言……”   韩六公子恍然大悟:“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多了,也就面目全非,到时我们再放出一些,有关韶懿郡主不知安份守已,似是而非的流言,引人揣测,猜忌,进而延伸到礼教,典范上,直指韶懿郡主德不配位,都察院肯定会参奏韶懿郡主,我们一样能达成目的。”   贺知县嘿嘿一笑:“六公子,所言极是。”   “真有你的,难怪族里对贺大人如此器重,贺大人前途无量啊,”韩六公子“哈哈”一笑,拍了拍贺知县的肩膀:“这次让韶懿郡主逃过一劫,下次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韩六公子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贺知县提议:“六公子来了襄平这么久,想来也呆得烦闷了,不如下官安排点乐子,让六公子放松放松。”   他的笑容是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猥琐:“打京里送来的犯官家眷,受了调教,穿着衣服是大家闺秀,脱了衣服就……”   韩六公子到底是大家出身,虽自诩风流,却也爱惜名声,本来有些不为所动,可听贺大人提着个中妙趣,倒也蒙生了几分兴致。   正要答应!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贺知县闻声,连忙清了一下嗓子,就变了一副脸色,一张国字脸显得威严正派,浑然没有半点猥琐样:“进来。”   来人是贺知县派出去,密切关注韶懿郡主的心腹小厮。   小厮快步走到贺知县跟前,急声道:“大人,不好了,韶懿郡主带着我们安插的一群二流子,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说有人故意利用,她圣善仁德的名声,借百姓悠悠众口,欲陷她不忠不义,叶大人已经受理了此案,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襄平城。”   贺知县脑子一懵,陡然拔高了音量:“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韩六公子也听得清楚明白,顿时面色胚变:“这个贱人,还真是小瞧了她。”   贺知县心下一刻骇然,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问:“这怎么可能?叶大人他、他向来不掺合士绅和幽军之间的事,当年北境士绅联合一起陷害周厉王,他都置身事外,他怎么会……” 第883章 蠢货   韩六公子起先也有些惑疑,电光火石之间,就想到了:“蠢货,朝廷颁发了国策,收容了大批流民,流民的安置,与韶懿郡主推广番薯种植息息关,否则百万流民聚集辽东一带,粮食就成了最大问题,若粮食不足,就容易引发暴乱,州府衙门难辞其责,还有眼下,州府衙门最头疼的防治病疫一事,也都是韶懿郡主在主导……”   想明白了这些,他心里悔得连肠子都绿了,他自认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敲山震虎,应对韶懿郡主的同时,还能震慑豪绅。   但韶懿郡主只怕一早就猜到士族会有动作。   协助推广番薯种植,韶懿郡主从中起到的作用虽大,但番薯去年就在襄平,大规模种植成功,官府对这事也很重视,这并不足以,让向来“明哲保身”的叶枭慈站到韶懿郡主的阵营。   所以,韶懿郡主一来了襄平之后,首先就主导了防治病疫一事,将叶枭慈拉到了她的阵营。   一旦士族有什么妄动,她就能借州府衙门的势,借力打力,对付士族。   这并非什么计谋。   但往往成大事者,都擅未雨先筹谋,屋子都搭好了,还怕淋雨不成?   这才是韶懿郡主的高明之处。   贺知县脑子一清,顿时面如土色:“百万流民,倘若爆发了疫症,州府衙门首当其冲,韶懿郡主是防治病疫最关键的人,而且韶懿郡主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她背后还站了保皇党、宗室,还有眼下主理朝政的太后娘娘,她有冤情告到了州府衙门,叶大人不可能不管,区别就在于,要怎么管,管多少……”   州府衙门的职权,对士族起到了一定的平衡,他是不可能轻易打破平衡,为自己惹麻烦,叶枭慈便是受理了此案,最多查明了真相,还韶懿郡主清誉。   但叶枭慈若是站到了韶懿郡主的阵营,那是必定要管到底。   “完了,完了!”贺知县额头不止地冒出了冷汗。   他做的那些事,虽然自信能躲过黄文献的探查,但前提是张氏的案子,是由县衙来审理,他直接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才更万无一失。   可现在州府衙门受理了韶懿郡主的冤案,那么与韶懿郡主的冤案,有直接关系的张氏告状一事,自然就归了州府衙门来审理。   案子一经彻查,他做的事就瞒不住。   拔出萝卜带出泥,韩氏一族只怕也……   韩六公子也想到了这些,急声道:“不行,我必须马上赶回西安,将此事上告家族,也好提早应对,襄平的事,就有劳贺大人暂时先顶一顶,待我回到族中,与族中长辈商议之后,一定会相助贺大人。”   贺知县一听这话,面色一阵灰败,韩六公子嘴上说得好听,一旦他离开了襄平,就等于韩氏一族已经变相放弃他了。   张氏告状这背后一切事,是韩六公子定计,他出手安排的,倘若韩六公子离开,韩氏一族弃卒保车,就没有充份的证据表明,这一切和韩六公子有关。   韩六公子要牺牲他,保全自己,乃至韩氏一族。   贺知县目光闪了闪:“只有这事不牵连到韩氏一族,韩氏一族才能腾出手来保下官不受牵连,六公子请放心,州府衙门一时半会,查不到我头上……”   韩六公子目光闪了闪,转身欲走。   这时,贺知县冲身边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会意,悄然上前一步,抬起手肘,猛然击向了韩六公子后颈,韩六公子眼前一黑,“砰”地一声,扑倒在地上。   贺知县冷笑一声,抬腿就一脚踹到韩六公子身上:“呸,还当本官是傻子不成?本官为官十几年,还能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糊弄了不成?”   韩六公子是韩氏嫡系,只要韩六公子一天呆在襄平城,就和张氏告状背后的牵扯,脱不开干系,韩氏一族就不会轻易放弃他。   想到这阵子,韩六公子对他幺五六喝,颐指气使的样子,贺知县又忍不住,对他呸了一口唾沫,又狠踹了他几脚。   ……   虞幼窈从衙门回到虞园,才换了一身衣裳,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张氏一家已经带到了虞园,安排在偏院里,使人去请了大夫,替张氏的公婆看诊。”   虞幼窈点头:“好生照料着。”   张氏在这件事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从张氏先前的话看来,她知道的事很少,但千万不要忘记,张氏也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药是张氏抓的,也是她煎的,张氏丈夫死前,和张氏接触最多,挑唆煽动张氏告状的人,也是和张氏接触过……   这其中可供挖掘的东西,可不少。   叶枭慈能做到州府一职,能力自是不必说,衙门里自有一套审讯流程,能从这些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证据。   张氏是带了孩子一起改嫁,丈夫去世之后,也是因为家里撑不了日子,这才甘冒风险,拦截了她的车驾。   可见张氏很重视家人。   她将张氏一家,接进虞园照料,对张氏来说是恩典,也是威胁。   只要张氏一家掌握在她手中,张氏在公堂上的所有供词,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张氏的心向了家人,才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出更多,对她有帮助的细节。   夏桃应了一声是,又道:“另,白太太和白老爷在门外求见。”   “他们倒是识相,”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淡声道:“便,请进来吧!”   夏桃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白老爷和白太太进了客厅。   两人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给虞幼窈磕头:“小民(民妇)拜见郡主。”   虞幼窈端起茶杯,慢条丝理地品嗫了一口,这才搁下茶杯,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透了打量和审视。   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凤首香炉里薰烟袅袅,淡淡的沉木香高雅、沉静,使人心绪变得宁静,也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仪。   白老爷和白太太紧张得后背都冒了汗。 第884章 威慑   “起来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宛如天籁的声音:“坐下来说话。”   白老爷和白太太如蒙大赦,连忙拜谢起身,被丫鬟引到座位上坐下。   接着,便有小丫鬟过来奉茶。   两人很是拘谨地道了一声谢,也不敢耽搁郡主时间,连忙接过茶杯,也顾不得茗品,赶忙喝了一口茶,就小心翼翼地搁下了茶杯,端身坐好。   茶毕之后,就该谈及正事。   虞幼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   上位者统治下位者的手段,其实很简单,首先营造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下位者的心理,造成一定的压力。   下位者行礼下跪时,也不要忙着让人起身,踞高临下的威临态度,更容易对下位者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压迫。   下位者本能的会产生不安、惶恐的情绪,就会对上位者,产生了诸如敬畏的情绪,自觉就将自己放在了卑微的角色上,从精神和心理上臣服。   这一点,虞幼窈当初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时,感触尤深。   不过,在虞幼窈看来,这只是最浅显的手段,慑人于外,不可慑人于内,只有德才能威上、慑下,令人信服。   她不喜欢将这手段用在旁人身上。   也鲜少显摆郡主的身份。   不过,诸如白府这般,从前连周厉王也不放在眼里的豪绅,这是很好的威慑。   虞幼窈也没刁难他们:“张氏告状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襄平城,你们既然求到了虞园,可见张氏所告的药铺,与白府关系甚大。”   白老爷额头瞬间冒了汗,连忙道:“回、回禀郡主,张氏为夫抓药的那家药铺,名叫济民堂,是白府名下的产业。”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我记得,白府名下的药铺,统一都叫白记道地药铺。”   白老爷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这才道:“郡主有所不知,白记有自己的药材种植产地,同时也会向道地药材产地,一些采药的百姓们收购药材,药材在种植、培育、或采摘的过程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些品、品相不太好的药材,”   品相不好,有可能是种植过程中,本身就长得不好,或者是药材在采摘过程中,不慎损坏了可入药的部分,也有可能是在刨制过程中,出了差错。   但品相不好的药材,药效基本上都会大打折扣,有些甚至不能入药。   济民堂出售的竟是次品药材,难怪白府不敢挂白府的名号。   怨不得张氏一告状,白府就坐不住,急急忙忙过来寻她,原是真叫韩氏拿捏了把柄。   注意到韶懿郡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白老爷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品相虽然不太好,但是药效还是有的,而且药材的售价,也比市价低了三、四成的价格,辽东苦寒,物资严重缺乏,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许多百姓生病了,连药也吃不起,济民堂出售的药材,虽然品相不太好,但着实让更多老百姓吃得起药。”   虞幼窈冷静下来了,次品药材不代表没有药性,北境缺乏物资,便是次等的药材,也很难得。   类似这种情形,并非白府独有。   如林氏、严氏这般道地药材,也会划分一个次品药材区域,将次品药材低价卖给买不起好药材的人,或者是无偿赠给老百姓。   白老爷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白府做的是药材生意,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因此患者拿了药方过来抓药,我们会根据药方,调整一下药材用量,也会告诫家属用药的详情,若患者病情严重,我们也会建议他们去白记商铺购药,济民堂开了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   这也间接证明了,济民堂虽然是有些为利是图,但是并不草菅人命。   虞幼窈面色稍霁,但语气却沉了许多:“照你这样说,济民堂出售次品药材,非但无过,尚且有功?”   白老爷呼吸一滞,脸色顿时白了。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倘若如此,次品药材为何不在白记药铺开诚布公地售卖?你们把药材低价售卖给老百姓,老百姓岂非更感念你们?”   是因为药商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次品药材因药效大打折扣,往往都是半卖半送,不允正经买卖盈利。   白太太哆嗦着嘴,不敢多说了。   虞幼窈继续道:“济民药铺的售价,较市价低了三四成,这话也就糊弄一下,吃不起药,又没得选择的老百姓。”   “次等药材的药效大打折扣,不到原来的三四成,因药效并不稳定,并不能完全保证其效果,不好直接售卖给顾客,但是丢弃了,对于那些买不起药的百姓来说,又太可惜,药铺一般会半卖半送。”   “据我所知,如林氏、严氏这样的道地药材,这类药材一部分用于慈善,免费发放给百姓,另一部分价值低至原来的七成到九成不等,卖给穷苦百姓。”   白老爷和白太太坐不住了,连忙走到堂中,“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虞幼窈目光盯着两人,字正圆腔,抑扬顿挫地说了这一句:“这是你们白记道地药铺门前的对联。”   这一句话让白老爷和白太太,顿时羞愧到了极点。   “无奸不商的真实意思,原是指商人在售卖谷米的时候,会尽量把升和斗,堆得尖尖地,让利给顾客,以表商德的同时,也是为了博取回头客,后来演变成为,商人在称斤算两时,多让些斤两,使称杆上翘,故而有了无尖不商,尖通奸,也暗喻了,不让利给顾客,踏实行商之人,不算是商人,只能算是奸人!”   韶懿郡主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并不激愤,但语气却极其锋锐,白老爷和白太太身体打着哆嗦,显然是吓得不轻。   “来人。”虞幼窈扬声喊了一声。   夏桃连忙进了屋。   虞幼窈吩咐道:“去寻孙伯,让他立刻前去济民药铺,查检济民药铺对外售卖的所有药材的效果。” 第885章 贪婪如虎   夏桃连忙应是,退出了客厅。   虞幼窈缓了缓情绪,看向了跪地的两人:“张氏公然拦截我的车驾,当街喊冤,是大家有目共睹,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张氏的丈夫,确实是吃了从济民堂抓的药死的,济民堂脱不了干系。”   白老爷连忙道:“是、一定是张氏在抓完药之后,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栽脏陷害济民堂,济民堂开办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襄平城的老字号,店中的药材虽然都是次等药材,但是次等药材,也有优劣之分,负责抓药的大夫,会根据药方上诊断的病症轻重,从次等药材之中,选择性抓药,病症重一些的,药材的质量会更好一些,病症轻的一些的,便是药效不显,也不会伤了性命,如果药方里用了狠药,济民堂只会抓,药方上其他药材,那一味重药,我们一般会建议他们去白氏药铺抓取,我们夫妻二人,只是为了求财,绝不会害人性命啊……”   张氏告状的事一传开,他就知道这是韩氏一族,针对白府的阴谋。   虞幼窈声音淡漠:“那又如何?县衙因为药方没有问题,张氏拿不出关键证据,判此案不成立,但是济民堂售卖次品药材也是事实,一旦此事传开,张氏的状告就有根有据,官府就能立案。”   北境物资缺乏,如药材这类不可或缺的战略物资,价值往往比其他地区要高出二三成,白氏夫妇利欲薰心,生出了贪婪之心,违背了药商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明目张胆地将次等药材售卖盈利。   贪婪如虎。   与“虎”谋皮者,终被虎噬。   白老爷身体一软:“张氏告了县衙之后,小民就立即前往济民堂,寻了当时抓药的郎中,核实了药方,小民可以肯定,郎中是按方抓药,普通风寒用药,都是寻常药材,药方里没有牛黄这一味药,便是药效不显,也不会致死,请郡主明察。”   这话虞幼窈是相信的,白老爷和白太太胆敢过来寻她,就说明他们有把握,张氏丈夫的死,与药铺抓的药无关。   但是!   虞幼窈冷声道:“你们有证据,证明张氏丈夫的死和济民堂无关,只是出于旁人栽脏陷害吗?”   “济民堂出售次品药材也是实情,你们能保障次品药材的药效吗?”   “如果不能保证,那就证明张氏丈夫,有可能因次品药材致死,只要栽脏陷害你们的人,手脚够干净,让你们拿不到证据,济民药铺就要承担全部罪责。”   张氏告状是一箭双雕。   白府执意要转投武穆定北王,韩氏一族势必要利用,济民堂出售次品药材来对付白府,白府陷入到人命官司,家业经营毁于一旦,白府对韩氏一族的威胁,无疑会小很多,同时也起到了,震慑其他豪绅的作用。   “请郡主,为小民指一条明路。”白老爷恐惶不已,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转投武穆定北王,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妻子今儿上龙凤寺,公然支持韶懿郡主的行为,已经惹恼了韩氏一族,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就算他们临时改变主意,在韩氏族跟前,也讨不来什么好,倒不如一道路走到底,求韶懿郡主给一道生路。   谢府赚了大半身家,是为了敲打北境豪绅。   白府是辽东一带的大豪绅,在北境一干豪绅之间,拥有很高的威望,若能顶住士族压力,主动站出来支持韶懿郡主,韶懿郡主肯定会保下白府,其他豪绅们看到韶懿郡主不惧士族之威,也会纷纷转投。   虞幼窈脑子里很乱,理智告诉她,保下白府对当下的局面十分有利,这也是她之前,乐于见成的事。   但白府利用济民堂,赚取不义之财的行径,却令她如鲠在喉,反感不已。   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虞幼窈沉默一半晌,这才道:“你们先去偏院稍事休息。”   白老爷和白太太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两人都不是傻子,也都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济民堂触犯了韶懿郡主的逆鳞。   白太太“咚”地一声,给韶懿郡主磕了一个响头:“济民堂一事,确实是我们夫妻二人鬼迷心窍,利欲薰心,但是民妇可以指天对地向郡主起誓,济民堂的药材,虽然都是次品药材,但药材经过检验,均有效果,绝没有草菅人命,祸害百姓,我们夫妻二人,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白府经营这一分家业并不容易,但没有自毁长城的道理……”   虞幼窈脸色一沉:“退下!”   白太太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未完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不敢再多说了。   一旁的书云,连忙上前引着白老爷和白太太先去偏院等候。   虞幼窈封了郡主之后,除了春晓和冬梅两个大丫鬟,夏桃和秋杏也都提了大丫鬟。   春晓如从前一般贴身伺候,冬梅管着闺房里,夏桃机灵还是做一些待人接物上的事,封了郡主之后,虞幼窈的书房就成了重地,秋杏依旧管了书房。   另外柳儿,还有从前许嬷嬷亲自挑选的琴、棋、书、画四位小丫鬟,除了琴心留在京里,剩下的棋玉、书云、画心都提了二等丫鬟。   这是许嬷嬷亲自调教,也是她跟前最得力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祖母安排的翠珠和碧珠,也都提了二等丫鬟,虽然没在身边伺候,却在安排在九韶院里伺候。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伺候的丫鬟们,连大气也不敢喘。   这时,许姑姑端了药膳,进了前厅。   春晓顿时松了一口气。   许姑姑将木盘摆到桌子上,从食盅里盛了一碗素汤,摆到虞幼窈跟前:“菌菇素高汤,十几种菌菇,加当归、川穹、黄芪、参须等十余种中药熬制,光是高汤就熬了一整天,多少喝一些,这汤不能过夜。”   所以,你要不喝,这一天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我又没说不喝。”虞幼窈小声地嘟嚷了一声,见外头天色已暗,这才发觉,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连天都快黑了。 第886章 干政   许姑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一生气来,就自个儿往心里怄,你这身体是怎么折腾坏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老夫人去世时,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量照顾着,现在可不行让她折腾自个,不然这小小年龄,这么能折腾事,早晚得把自己折腾坏。   虞幼窈一脸心虚,连忙端起小碗,菌菇素高汤清淡适口,汤汁入口咸鲜,很是开胃,菌菇吸饱了汤汁,吃起来带了一点鲜甜,很是爽口。   一盅汤见底,虞幼窈吃了一身汗,终于舒坦了一些,小嘴就忍不住,喋喋不休地跟许姑姑说今天发生的事,之后就提了白家夫妇,利用次等药材,赚不义之财的行径。   许姑姑听完了话,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虞幼窈没来北境之前,就了解过盘踞在北境的士绅势力,白府是辽东一带,当之无愧的大豪绅,白太太去龙凤寺,表达了白府想要转投的意图,虞幼窈自然是乐于见成。   第一,白府并未直接参与,迫害周厉王一事。   第二,白府和幽军是有利益牵扯,但多年来,双方虽然摩擦不断,却也算相安无事。   第三,白府名下的药材生意,口碑还算不错。   虞幼窈虽然不满白府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但也能理解商人的无奈。   白府能在官府、士族、幽军三方之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尽显一时之风光,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是,在得知白府赚不义之财时,她在愤怒之余,更多的还是失望,助虐为虐,为虎作伥,可以是无奈之举,可欺瞒百姓,大赚不义之财,却也将人性不仁不义,将商人的贪婪无德,表现得淋漓尽致。   许姑姑笑了:“一码归一码,白府多行不义,终将被贪婪反噬,这是他们自作自受,而国法律令,是为了明辩冤枉,该不该保下张氏,还要看张氏丈夫的死,是否与济民堂有关。”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见是当局者迷。   虞幼窈茅塞顿开:“姑姑说得对,倘若张氏夫妇与张氏大夫的死无关,就不该承担这分罪名。”   便在这时,书云过来禀报:“小姐,州府衙门来人了,说要带张氏回衙门连夜审问,眼下正在门外。”   没想到州府衙门的动作这样快,虞幼窈交代道:“将此案的严重性,交代给张氏,让张氏全力陪合衙门审理,让孙婆子辛苦一些,陪张氏走一趟。”   虞幼窈身为原告,衙门在审案时,随时都会传唤,但是她身为郡主,频繁出入衙门并不合适,如非必要,寻身边亲信之人,代为传唤,配合衙门审案也更妥当一些。   案子进入了审讯流程,会根据当事人的口供,抽丝剥茧,将所有涉案人员,一一抓捕归案,案子经过层层审讯,层层深入。   案子在立案之后,叶枭慈还会上疏朝廷,保皇党和北境士族势力,也将变得暗潮汹涌。   一旦韩氏族受到牵连,也会波及京里的韩阁老,保皇党将进一步蚕食内阁势力。   她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个决策,都符合保皇党,及太后娘娘的利益,只有这样保皇党才会全力支持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干政了。   但后宅往往与前朝休戚相关,一举一动也都要顺应朝局,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她确实干涉朝纲,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一个内宅女子,顺应朝局的举措,这是应当的。   虞幼窈垂下眼帘,轻掩了眼中的晦暗。   一直等到亥时,孙伯和夏桃来了虞园。   孙伯道:“济民堂的药材拢共六百多种,大多都是常用药材,并非所有的药材,都是次等,有些价格本身低廉,成本不高的药材,药效也能成到七成以上,其余药材均有效用,五到二成不等。”   “济民堂负责抓药的大夫,医术普通,却精通药理,我查过店内近期抓药的药单,大夫是看碟抓药,重症用好一些的药材,小病就用差一些的药材……”   小药铺药材种类,大约三四百种左右,规模大一些的都是五百种以上,诸如白记道地药铺,不会低于两千种。   虞幼窈心中一松,这话也算和白老爷先前的话对上了。   由此看来,白家夫妇确实只想求财,不想害命,虽然赚了不义之财,但济民堂里的药材价格,也确实相对低廉。   孙伯又道:“我看过张氏抓药的药单,用药确实都是普通药材,济民堂坐堂的大夫,抓药很老道,若张氏大夫果真是得了风寒,用药三天,风寒就该有所缓解,牛黄是济民堂少有的贵重药材,济民堂规模不算大,存量也不多,只有少数急症才会用到。”   急症是救命药,一般有些底蕴的药铺,都会尽可能地备上一些治疗急症的药。   也就是说,问题不是出在济民堂。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照您的意思,大夫不可能抓错了牛黄这一味药,应该可以从,致死张氏丈夫的牛黄入手。”   普通的风寒用药,都只是普通药材,就算不对症,也不会致死,陷害白府之人,想要在药上做手脚,就只能针对方子下猛药,但济民堂规模也不大,药材并不全,要选的“猛药”,就只能是济民堂里有的,可供选择的范围,就有很大的局限性。   牛黄就成了首选。   虞幼窈的敏锐,让孙伯叹为观止,越发遗憾她怎么不学医?   白府有罪,却罪不致死,保下白府对目前的形势有利,虞幼窈又仔细询问了,济民堂的一应情况,就交代夏桃,准备厢房,带孙伯过去休息。   在偏院里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彻底将白家夫妇煎熬得是心虚又气短,惶恐到了极点,战战兢兢地被带到客厅,跪在地上,愣是不敢起身。   虞幼窈也没为难他们;“不久前,州府衙门已经派人,将张氏传唤到了衙门,要连夜审问张氏,想来过不了几日,案子就会查到你们头上。” 第887章 示下   州府衙门首先会查明,挑唆张氏拦截郡主车驾,当街喊冤,及指使二流子煽动百姓背后的元凶。   待所有涉事之人,全部抓捕归案,才会进一步深入调查,就难免牵扯到张氏丈夫之死,抓药的济民堂,济民堂学后的白府。   衙门在审问张氏之后,审明案件和白府有关,官府就会发放相关文书,禁止白府一众人的行动自由,还会派人盯稍白府一举一动。   无论显毁灭证据,还是逃跑,都不可能。   白老爷心如死灰:“白、白家任由郡主差、差遣。”   白府虽然多行不义,却也有可取之处,虞幼窈淡声道:“我要你们在公堂上,指认韩氏族不择手段,栽脏陷害济民堂,韩氏族这样做的动机,是因为白府在无意中掌握了韩氏族贪脏枉法的罪证……”   “这、这不是公然和韩氏族……”白太太一听这话,脑袋一晕,眼前天旋地转,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   白老爷身体抖如筛糠,咬了咬牙:“请郡主示下。”   对于白老爷的识相,虞幼窈很满意:“说来话长,都坐下来说吧。”   白老爷心力交瘁,双腿软得像面条,身体一个趔趄,让身边的白太太扶着,才没有摔倒,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丫鬟连忙上了茶水和点心。   虞幼窈将茶杯端在手里,却是不喝:“听偏院里伺候的丫鬟说,府里准备的晚膳似是不合胃口,你们二人未用晚膳,”她轻弯了一下唇儿,温声道:“我母家乃泉州人士,口味也随了母家,偏好咸鲜的吃食,虞园的厨子,也都擅长闽菜,却是我招待不周。”   一席话,仿佛只是在闲聊,可听了这话的白家夫妻,却是如蒙大赦。   韶懿郡主的外家泉州谢府也是商户,这话无疑表明了,韶懿郡主对外家很是亲近,也算间接表明了,她对商户的态度。   这是她的诚意。   白太太连忙出声:“郡、郡主言重了,是我们夫妻二人没有胃口……”   虞幼窈略一颔首,又道:“谈事情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谈,我命人准备了一些,辽东一带比较精巧地馅饼和糕点,你们先吃一些垫垫肚腹。”   白家夫妻精神一松,就觉得口干舌躁,饥肠辘辘,简单用了一些茶水和点心后,精神也好了许多。   虞幼窈这才道:“白府现下最担心的无非就是,济民堂售卖次等药材一事,是韩氏族拿捏你们的把柄。”   白老爷可是悔不当初,北境药材价格,较其他地区普通高了两三成,次等药材便是降价三四成,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白府在整个北境,拥有二十几家济民堂,不花成本的钱,确实好赚得很。   做药材生意的,难免会招惹人命,白府家大业大,只要不是药材本身有问题,多花些钱也就摆平了。   可张氏这件事,背后算计的人是韩氏族,这对白府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虞幼窈话锋一转:“这也不是不能解决。”   白太太眼睛不由一亮,连忙追问:“郡主可有办法?”   虞幼窈也不卖关子:“你还记得,早上我在龙凤寺时,派人给你传话的内容吗?”   白太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我外家谢府有一条祖训,天下之才,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十分的钱财,七分造福一方,三分留归已身,不赚不义之财,不行不义之举,此为商道,本郡主蒙外祖教导,素来欣赏这些一心从善的商人贾绅。   这就是韶懿郡主,派人给她,及以白府为首一干豪绅家眷的话,也和白府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虞幼窈继续道:“主动承认济民堂,所售卖的药材,都是次等药材,你们夫妻二人对此深感赚意,决定代表北境豪绅,首先站出来捐助官府、幽军,还有灾民,以退为进,官府、幽军、百姓都会感念你们的仁义。”   白老爷有些犹豫:“可、如此一来,白府名声受损,多年来经营的根基恐怕也……”   虞幼窈淡声道:“这件事迟早会曝露,自己主动承认过错,避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同时,还能先发制人,会令对手黔驴技穷,陷入被动。”   白太太顿时反应过来:“韩氏族一定会在一个最好的时机,将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之事揭露出来,到时候白府就彻底陷入被动,白府自己站出来承认,会打乱韩氏族的算计,打韩氏族一个措手不及,白府尚有周旋的余地。”   虞幼窈颔首:“次等药材并不代表没有药效,济民堂的药价偏低,这也是实情,白府的名声,固然会受到影响,却并非不可控,白记道地药铺的药材,向百姓降价出售,次等药材半卖半送,有一句老古话叫,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只有让百姓实打实地占了便宜,他们也不会对此太过苛责。”   有一说一,白记道地药铺的口碑还是不错。   济民堂经营多年,也确实为百姓行了一些方便,名声也还过得去。   老百姓会吃这一套。   白府多行不义,却没有丧了良心,终究还是为白府求了一条生路,凡事留人一线,善莫大焉。   “这个办法很好,就按郡主说的办。”白太太连连点头,如此白府虽然要蒙受不小的损失,但只要根基还在,家业还是能重新赚回来。   但是,白老爷还有疑惑:“可一旦张氏丈夫之死的案子传开,济民堂陷入人命官司,百姓只怕也不会买账。”   郡主的办法好是好,但前提是在,白府没有沾染人命官司的立场上。   虞幼窈道:“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白老爷一愣,听这话的意思,这一切也在韶懿郡主的考虑之内?   虞幼窈接着就道:“白府的祸事,固然是多行不义,酿的苦果,却也与我有些牵连,白府平白担了莫须有的罪名,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古语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白府既有向善从懿之心,我自然愿意拉一把,张氏丈夫的死,既与济民堂无关,自不会让白府担了这罪名。” 第888章 从懿向善   白老爷和白太太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虞幼窈又道:“凡事有利有弊,济民堂深陷人命官司,会将白府推至风头浪尖,可只要经衙门审理,证明济民药堂是清白的,也会间接证明,济民堂里的药没有问题,会更令百姓信服,白府名声受损,但口碑不减,白府受此冤枉,才更有理由,站在受害人的立场上,指认韩氏族。”   白家夫妻激动不已,连忙跪到堂下谢恩:“多谢郡主恩德。”   ……   早在白家夫妻,决定转投武穆定北王时,就已经做好了“拿钱保命”的准备。   此事宜早不宜迟,第二日一早,白府就在襄平城所有白记道地药铺及济民堂药铺门口,张贴了告示。   对外宣称:韶懿郡主去龙凤寺上香,为灾民祈福,祈祷灾难病疫不要降临,白太太有幸得韶懿郡主允许,进寺目睹了韶懿郡主懿德风采,听了宝宁寺六慧僧,慧济禅师的《药师经》,受菩萨点拔,决心从懿向善。   告示一出,引得襄平城内一片哗然。   告示内容看起来挺离谱的,但往往大德之人,都能引人向善从德,这才成就了贤德名声,韶懿郡主原就有“活菩萨”的名声,佛家本也是教化众生种善因,得善果。   那么白太太得韶懿郡主点拨,菩萨点化,决心从懿向善,也说得过去。   告示后面还没完:“济民堂是白府产业之一,白记利欲薰心,将出产的次等药材,放到济民堂降价出售给百姓,赚不义之财,有愧于民。”   “即日起,白记出产的次等药材,将不会在济民堂出售,济民堂永久关铺;”   “白记所有药铺价格,均永久降价二成;”   “自即日起,三日内,所有在本店购药的顾客,均享有七折优惠,每家限购一份一次,次等药材不再正经出售,将半卖半送给有需要的顾客;”   “白记道地药铺将展开为期五天的义诊活动,所有参与义诊的百姓,视病情轻重,将免费赠送次等药材;”   “经孙圣手检验,济民堂所出售次等药材均有药效,请大家放心服用;”   “白府谨此,对济民堂为商不仁,欺骗顾客之事深感歉意,并回馈补偿广大民众,从今往后定当从懿向善,以德正身,特此告公。”   告示一经传开,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百姓痛骂白记无耻作派,可骂来骂去,也没什么可骂。   襄平城买不起药材的百姓,都是在济民堂买药,虽然是次等药材,也起到了能治病救命的效果,价格也确实相对其他药铺要便宜。   所以,在短暂的愤愤不平之后,百姓们就被白记道地药铺降价、折扣、义诊、赠药这一系列的活动,转移了注意力。   连骂也没心思骂,纷纷跑到白记道地药铺抢购药材,排队义诊。   药材价格偏高,导致大部分老百姓,几乎吃不起药,降价、折扣这种好事,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人五食杂粮,哪有不生病?   如风寒、跌打损伤,清热解毒等药,也是有备无患。   虞幼窈听说了外面的情形,一切都不出所料:“折扣、义诊、赠药,会让白府出现药材短缺的、资金不足等困境,令白府损失巨大,但这只是一时的,白府有自己的药材产地,也有不少合作商,只要根基还在,很快就能缓过劲来。”   孙伯对这并不关心,只是有些好奇:“济民堂所出售的牛黄是假的,并没有药效,济民堂近期,也并没有采购牛黄,那么张氏丈夫,因服用了误抓了牛黄的药致死,根本就不成立,你只需将此事上报衙门,这个案子就不会牵连白府。”   了解了张氏的案情后,他首先查检了济民堂里售卖的牛黄。   牛黄乃特牛胆、肝中得,药中之贵,多出自西北、辽东等饲养特牛之地,很是稀少,也因牛黄珍贵稀少,故而人多伪之,一些伪造的牛黄,甚至能做到以假乱真,只有经验丰富的大夫,才能分辨。   不是所有的特牛,都能结出牛黄,牛黄也无法真正饲养,大多都是从饲牛商那里收购,品质好的,自然留在白记道地药铺,次一些的,才会在济民堂售卖。   济民堂抓药的大夫医术一般,如牛黄这等金贵的药材,济民堂也不常有,接触不多,自然不懂分辨。   孙伯又道:“出售次等药材,固然会让白府名声受损,但韩氏族对付白府的计划,也会宣告失败,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出戏?”   白府根本不需要降价、折扣、义诊、赠药,来应对韩氏族,轻易就能渡过此劫。   而虞幼窈却瞒下假牛黄一事,故意让白府蒙受损失。   好像有些不厚道。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北境药材价格偏高,老百姓吃不起药,原也是士族与道地药材商们联合一起,把持了药材经营,大肆哄抬药价,掣肘藩王,我既然插手了这事,就不能坐视不理。”   白府因何开济民堂,售次等药材?   还不是因为,北境药材价格偏高,就是次等药材,也让白府也觉得有利可图?不光售卖自己出产的次等药材,甚至还大肆向其他药材商,收购次等药才来售卖获利。   据她所知,白府积压了大批次等药材。   懂药理的人,都能分辨药材的品质,白府公开售卖次等药材,在北境绝不是什么秘密,白府是第一个,也决不是最后一个。   “只有让白府,及其他药材商们看到,出售次等药材的不堪后果,他们才会引以为诫,不会再利用次等药材获利,这是其一。”   孙伯深以为然。   “其二,白府降价,会对其他药材商,造成很大的冲击,其他药材商也会相继降价,与白记竞争,辽东三省的药价降下来,百姓也能买得起,品质好的药,同时会对山陕地区药材经营造成迎头一击,同时对其他恶意哄抬物价的商家,给予警告。”   隔山打虎,不外如是。   这一招,是为了对付豪绅。 第889章 冰冻三尺   “其三,折扣、义诊、赠药、人命官司,短时间内,会将白府推到风头浪尖之上,令白府步步深陷,无力自拔,能依靠的只有我。”   太容易获得的胜利,往往会令人好了伤疤,忘了痛。   白府现在愿意听她的,是因为她能帮白府脱困,轻易就帮白府脱困,白府兴许也会对她感恩戴德,但未必有勇气,与韩氏族对抗。   “不将白家夫妻逼到绝境,体会一把真正的绝望,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受我驱使呢?”   士族并不好对付,白府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如何利用白府,将韩氏族连根拔起,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所在。   孙伯一瞪眼儿,抖了抖胡子:“你这心眼儿,简直跟殷小子有得一拼。”   虞幼窈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白府站出来对抗韩氏族,将韩氏族连根拔起,会令士族元气大伤,能彻底改变士绅当道的格局。”   士绅势力根深蒂固,往往牵一发,发动全身,连朝廷都十分忌惮,但士绅之间的利益关系,并不牢固。   诸如白府,即便与韩氏族合作多年,形成了固有的利益关系,可一旦发现士族靠不住,就会甘冒风险摆脱士族控制。   当北境豪绅们发现,士族并非不可撼动,还会继续受士族摆布么?   所以,除掉韩氏族,也是打破士族联合的契机。   孙伯掀了掀眼皮:“如此看来,韩氏族是走了一步臭棋,张氏告状一事,反倒给了你扳倒他们的契机。”   虞幼窈深为以然:“凡事皆有利弊,《道德经》中讲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纠缠,浑然一体,宛如阴阳,互相转化依存,当灾祸降临时,福蛰伏潜隐,当福降临时,背后往往暗藏着危机隐患,所以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擅于观察事态变化,抓住事件转化的矛盾点,擅加利用,坏事也可以转化成好坏,反之亦然。”   孙伯深以为然,士族的算计,对虞幼窈仿佛不痛不痒,但倘若虞幼窈,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这件事的矛盾点,牵扯出周厉王之死,戳中了士族的软肋,后果可想而知。   虞幼窈轻叹一声:“我来襄平也有一段日子了,辽东一带虽然苦寒,但百姓们吃苦耐劳,天道酬勤,他们的日子本不该这样苦,却因为士绅把持了地方资源,恶意哄抬物价,令他们苦不堪言。”   辽东一带主要还是地广人稀,生产力低下,导致地方经济落后,百姓生活条件艰苦,但辽东多山,山中盛产很多山货、野味、草药、柞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样的生存条件,怎么也不至于越过越苦。   对付韩氏族,不光是为了替殷怀玺扫除障碍,令他进一步掌控整个北境,也是为了改变北境的现状,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孙伯有些恍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殷小子偏就对你另眼相看。”   在他看来,殷小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可虞幼窈心如琉璃,净无瑕秽,这两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偏就搅合一起去了。   这会儿,他突然有些明白。   虞幼窈骨里头有种平等的观念,虽然她的行为,受到了教条束缚,但她的内心却是独立、平等、且自由,从不受礼教、规矩、闺范的束缚,她奉行为人处事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敬我尺,我敬人一丈。   并没有诸如,以德报怨这种迂腐的儒家思想。   道家没有天地君亲师,这等上下尊卑的礼数,也没有男尊女卑的礼教,认为人人生而平等,则天地自然。   她不学道学,可思想却符合道家奉行自然的理念。   这一点,和身为道家高徒的殷小子不谋而合,他们原就是一种人。   这世上,难得知已一两,朋友两三,唯同心同德之人,可求而不可求,这是一种灵魂的共鸣,思想的认同。   虞幼窈就是那个,与他同心同德之人。   提了殷怀玺,虞幼窈难免有些想念:“来了襄平这么久,我还没有收到十九哥的传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安置灾民一事,也是刻不容缓。   殷怀玺巡视辽东各地区,进行安排、布署,及相应的指导,为安置灾民做准备,想来也是奔波不停,顾不上其他。   孙伯道:“别担心,最迟四月初他就该回来了,我听说龙城那边,已经开展了灾民的安置事宜,一部分灾民陆陆续续迁移安置,四月天气回暖,就要大幅度迁移,要赶在五月天气升温,将灾民安置妥当。”   最先安置的是识字,有一技之长的灾民,这部分人,大多都是安置到,虞幼窈名下的产业地方去,他们到了新的环境,在那边安家落户,就会得到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想必能避开病菌多发时节,五月也是番薯扦插的最佳时间,也不会耽误开荒,十九哥一早就考虑到这些。”   她没有想到的问题,殷怀玺都提前想到了,并且做出了应对。   据统计,整个辽东境内的灾民,已经达到了将近三百万人,如此庞大的灾民,想要得到妥善安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朝廷,一些远道而来,寻求商机的商贾,都给予了物资支持,当地士绅,也迫于朝廷颁发的国策,不得不配合出力,但最辛苦的,仍然还是殷怀玺。   孙伯笑了:“殷小子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流民收容营的选地,都进行过风水堪舆,通风散气,土质干燥、厚实,这样的地方,不易滋生病菌,每隔七日,就用硫磺拌草木灰,派人在营中散一遍,所有投靠过来的流民,需在收容营外清洗干净后,经大夫把脉,才会进行安置。”   辽东一带多汤池,硫磺并不难得,若非提早做了防范,他也不会收容大批流民。   收容流民一事,都是十九哥借了巡视,视灾的名义,亲自在安排,安远将军和黄文献并不清楚。   孙伯之所以会这么清楚,想来也是防治病疫事关重大,殷怀玺和孙伯商议过。 第890章 核心   得知殷怀玺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虞幼窈心里一松,也就没那么紧迫了,不过:“虽然十九哥提早做了防范,安置灾民一事,也有了具体章程,但防治病疫一事,仍然不容轻忽,人多杂乱的环境,本就容易发生疫病,该做的防预,也该尽早准备起来。”   大批流民,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安置妥当,两个月的时间,变数实在太大了。   孙伯点头:“防治疫症的药材、香药都准备起来,到了四月肯定是要用上的,等张氏的案子告一段落,我就启程去龙城。”   虞幼窈让他检查了济民堂的药材,官府很可能会传唤他上公堂,他暂时不能离开。   另外,辽东一带的气温,还没有升上来,只要流民收容营,做好防范,暂时不会出问题,比较容易出问题的是四月。   四月天气回暖,病菌容易滋生。   到了五月,气温大幅度上升,疫病容易曝发。   所以四月是防治病疫的关键,四月做好了防范,疫病曝发的概率就很小了。   虞幼窈点头:“香坊已经在做避疫的香药。”   孙伯又道:“对了,白府公开承认,济民堂售卖次等药材一事,坏了韩氏族的算计,想来韩士族也不会消停,你自己小心一些。”   虞幼窈笑了:“就怕他们没有动作。”   而此时,被虞幼窈惦记了一把的殷怀玺,仍然停留在鞍山一带。   鞍山一带地广人稀,其下有三个小县海城、台安、岫岩,背靠神女峰,仅次于襄平首县。   当地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养柞蚕、采石、采药、山货,打捞河鲜等,又因鞍山属暖温气候,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当地还盛产玉米、水稻、大豆、花生等主粮。   是辽东三省,少有比较富裕的地区。   不过,当地民风十分彪悍,组建了狩猎队,一个个身手了得,士绅势力并没有渗透进来,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   毕竟,惹一个两个,动一动权力就能摆平,一惹惹一群,一群人亲戚还连了亲戚,就成了一帮。   法不责众,折腾起来太棘手。   鞍山与襄平比邻,鞍民崇尚武力,历年参军之人不在少数,武穆王麾下的黄军师,安远将军都是鞍山人。   士绅胆敢掣肘幽王,那是因为把持了当地资源,扼制了幽军的命脉,鞍山一带与幽军牵扯太深,闹出什么事,那是直接跟幽军过不去,谁也不愿趟这浑水,久而久之鞍山几乎成了一个“自治县”。   鞍山也变相成了两任“定北王”的“大本营”。   因此,殷怀玺在鞍山秘密练了一支潜蛟精兵,才能避人耳目,无人知晓。   神女峰一带盛产各种矿石,矿产储量很惊人,殷怀玺精通堪舆术,在神女峰上秘密建了矿洞、治铁、炼钢、锻造等,这是幽军最核心的秘密。   鞍山有十分优越的农、工、商发展条件,可以齐头并进。   只可惜,从前周厉王受制士绅,发展鞍山太过显眼,对幽军来说是祸非福,加之鞍山一带地广人稀,想要发展也面临了诸多限制,种种困难。   收容流民,为鞍山一带迎来了发展的契机。   殷怀玺以安置灾民为借口,在鞍山开劈蚕场、采石场、药山等,并且率先筛选了一批信得过,且拥有一技之长的灾民,迁移到鞍山一带,使人口不足七十万鞍山一带,人口直接突破了一百多万。   殷怀玺打算在鞍山一带打造商区。   与采石场相对应的赌石、玉器、工艺等;与蚕场相对应的丝、织、染、衣;与药山相对应的,种植、采摘,炮制等等。   形成了固有的产业链,就会吸引玉石商、丝绸商、药材商过来做生意。   因为早有规划,这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这一批都是北境境内的灾民,家中曾经有人参军,也都受过幽军照拂,对幽军的认可度最高,比较信得过,安置到鞍山,也更妥当一些。”   负责执行鞍山一带,流民安置的是骆淮,曾经也是幽军的一员悍将,早年在战场上伤了一条腿,无法再上战场,这才退了下来。   骆淮在鞍山说的话,比“县太爷”还管用,县衙里不管什么事,都要过问他的意思之后,才会处理决断。   骆淮皱了皱道:“一次迁移近三十万的灾民过来,会不会太多了些?当然鞍山地广人稀,农业比较发达,依山又傍水,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人口就有生产力,粮食不成问题,就是容纳两百万人,也是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大批流民迁移过来,会对本地民俗,风貌等,造成很大的冲击,容易引发矛盾,冲突。”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风俗人情,短时间内很难达成统一,灾民占了三十万人,这也是一个很庞大的人数,两方闹腾起来,那就是妥妥的暴乱。   殷怀玺道:“这批人在流民收容营里,生活了四五个月,在生活上已经融入了辽东,连语言和口音也有一些改变,将他们打乱了,分配到鞍山各个大小县区,避免他们聚众闹事的可能性,文化、风俗上的分歧,这是无可避免,却在可控范围。”   骆淮点头:“殿下果然深谋远虑。”   殷怀玺继续道:“灾民挨过饿受过冻,逼切地想要过安稳日子,渴望融入当地生活,他们初来乍到处于弱势,也不会故意闹事,安排人主动帮助他们融入鞍民的生活当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的生活习惯、口音、方言,甚至是当地的风俗、人情,最多三五年,就和鞍民融合了。”   辽东人热情爽朗,不会排外,这也是他愿意接受流民,安置流民的根本原因。   换作山陕地区,他就不会这样干。   骆淮半悬的心放下了大半:“高祖皇帝建朝早期,辽东三省罕见人烟,后来也是高祖皇帝,迁移了一大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才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辽东军镇,受过灾的百姓,只要能敞开心胸,坦然接纳,融合起来并不困难。” 第891章 反击   殷怀玺点头:“当然了,矛盾肯定也是有的,你们要时刻谨记,我们守沃的是疆土,更是这片疆土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灾民既然到了我们的地界,不管他们乡音为何,就是我们需要守护的人。”   骆淮面色一震:“我虽然从军中退下来了,但一日为幽军,终生记幽魂。”   殷怀玺终于放心了一些:“鞍山县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辽东境内的灾民,也都安置妥当了,我明儿就回襄平。”   骆淮忍不住笑:“您这是不放心小王妃吧!”   鞍山与襄平比邻,这段时间有关襄平的消息,不停地传入鞍山,传到殿下耳中,殿下行事明显紧迫了起来,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   殷怀玺没有否认:“她年岁小,又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习不习惯襄平的生活。”   骆淮一听这话,就奇了:“张氏告状一事,不过几日,就闹得沸沸扬扬,韩氏族来势汹汹,您就不担心她吃亏?”   随着白府公开承认,济民堂售卖次等药材,白府为了挽回因售卖次等药材而受损的名望,进行了降价、折扣、赠药、义诊等一系列活动,打了韩氏族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韩氏族也不是吃素的。   在最初计划被打乱之后,马上展开了反击。   首先,曝露了,有人吃了济民堂抓的药,闹出了人命,将白府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令白府名声大跌。   显然是打了乱了,韶懿郡主要帮白府的计划。   殷怀玺大笑了:“玩心计,她就没输过,倘若韩氏族老老实实不作妖,她还拿韩氏族没有办法。”   心计往往与一个人眼界、见识、心胸息息相关,而一个人眼界、心胸、见识,往往与一个人的家世、才学、地位息息相关。   他教导虞幼窈才学,令她长了心智,打磨了她的心性;   世家的教养,让虞幼窈起点更高,很早就懂得拿捏人心、人性,熟知世家名门之间,那一套规则和游戏;   谢府与虞幼窈,可谓是至亲至疏,论亲近劲,虽不如老夫人,但是论亲情,却远胜虞府一众人良多,谢府从不干涉虞幼窈任何事,但是却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地在人情世故,人情达练上影响了虞幼窈。   使得虞幼窈,更擅于观察事态发展与变化,不谋事而顺势而为,因势利导,看待事物往往一针见血。   他擅长谋事,虞幼窈更擅谋人。   ……   韩六公子被变相软禁在,贺知县在襄平一处比较偏远的庄子上,对襄平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张氏属襄平县治下之民,襄平县衙难逃干系,贺知县在当天,韶懿郡主离开州府衙门,就被传唤到了州府衙门,“协助”调查此案,脱不开身。   因襄平城出现了“重大”案件,城内也开始戒严,往来信件积压在驿站,城门增兵把守,往来人员都要严格盘查。   襄平城里的具体消息,送不出去。   士族不知情形,就只能通过韩六公子之前安排的暗子传送消息。   由于韩六公子,并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安排,加之襄平城戒严,韩六公子没有主动联系暗子们,暗子们也不敢主动去联络韩六公子,暗子们得不到主子的具体消息,传送的消息都是从市井之中打探到的,很多都是明面上发生的事。   这个案子背后的暗潮汹涌,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士族对此也并不怀疑,韩六身为韩氏嫡系,是族里重点培养的人,他们派韩六来襄平城,是出于对韩六能力的认可。   韩六是悄悄来的襄平城,对付韶懿郡主的计划,也都是在幕后进行,为免此事牵扯到韩氏族,韩六出于谨慎,不主动联系暗子,也不主动露面,在士族看来,这是出于谨慎,完全没有问题。   若有问题,韩六肯定是要事先和族里传信。   韩六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贺知县反水,软禁了韩六公子,成了他们一步错,步步错的元凶。   于是,暗子们传出的消息,是张氏状告事成,但韶懿郡主也不好对付,牵扯上了周厉王逃过一劫,还抓了十八个,煽动百姓的二混子,去州府衙门告状。   士族的反应,几乎和当初的贺知县当初一样。   张氏告状一事,原也只是为了给韶懿郡主扣一顶干涉朝纲,祸国乱政的罪名。   一计不成,但张氏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当街喊冤,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韩氏族只需要放出一些,关于韶懿郡主不利的流言,利用舆论,照样能达成目的。   韩氏族的舆论攻势,无疑是成功的。   随着张氏丈夫刘大根,因为吃了从济民堂抓的次等药材,被一场普通的风寒要了性命,揭露出来,各种关于白府不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白记道地药铺降价、折扣、赠药、义诊等一系列的优惠活动,仍然没能挽回白府经营多年的信誉。   百姓们情绪激愤,一边漫骂白府利欲薰心,草菅人命,一边疯狂地涌到白记道地药铺,并白府门前,扔臭鸡蛋、烂菜叶、石子等,要求白府必须公开承认罪行,并且去衙门自首,否则将誓不罢休。   白府深陷在舆论、谴责和抨击之中。   韩氏族利用这个机会,更不遗余力地,借助其他士绅力量打压、中伤白府,甚至还牵连到了韶懿郡主身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理地义,白府必须承担责任!”   “说什么是受了韶懿郡主的点拨,菩萨点化,决心从懿向善,真要向善,害死了人,怎么不去衙门自首?”   “不都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吗?她为什么还要包庇白府?”   “白府肯定是搭上了韶懿郡主,所以才有恃无恐。”   “这个案子审了好几天,白府却一直好端端的,肯定是韶懿郡主为他们撑腰。”   “让韶懿郡主把白府交出来……”   “……”   任何事只要沾上了人命,就会变得很复杂,士族的反扑来得比想象之中更剧烈。   而这一切,都在虞幼窈预料之内。 第892章 法不责众   虞幼窈瞒下了济民堂里的牛黄,是假冒伪造,并不具备该有的药效,任由刘大根的案子,持续发酵,给士族一种错觉,仿佛刘大根的死,安排得天衣无缝,济民堂深陷在售卖次等药材的舆论里,只要衙门查不到新证据,那么白府将要承担,刘大根死亡的全部责任。   白府主动承认售卖次等药材,并且开展了各种优惠活动,进一步给士族造成一种假象,让士族打消怀疑,误以为白府处境堪忧,才不得不破罐破摔,妄图以各种“优惠”活动,收买人心,挽回信誉。   韩士族胜券在握,自觉对付白府的计谋成功了。   白太太受韶懿郡主点拨,决心从懿向善,这也成了韩氏族打击韶懿郡主的借口,而白记道地药铺门前张贴的告示,就是韶懿郡主包庇白府的“铁证”。   夏桃有些不解:“非功名在身的老百姓,不得在公众场合妄议朝政,非议朝廷命官,污蔑皇亲国戚者,罪加一等,以犯上之罪论处,他们怎么还敢非议您?”   虞幼窈淡声道:“法不以众论罪,当所有人众口一词,人云亦云,在人多势众之下,自然就有恃无恐了。”   泡了三个时辰的乳香,水变成了乳白色,乳香也变得软糯,虞幼窈将乳香,放入小巧的石磨之中,转动石磨,将乳香研磨成浆汁。   磨好的浆汁,就像牛乳,透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做乳香精露的环节之一。   夏桃撇了撇嘴,虽然这一切是小姐计划中的一环,可小姐为辽东的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百姓们非但不感恩,反而人云亦云,说小姐的不是。   她忍不住为小姐打抱不平:“您就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什么?!”虞幼窈一边添加乳香,一边转动石磨:“我只做自己觉得对的,并且应该做的,至于旁人怎么看我,随他们去。”   夏桃却为小姐感到委屈:“可是……”   虞幼窈知道她想说什么:“我虽然有圣善之名,也确实做了许多善事,但实际上我为老百姓做的并不多,老百姓也是人云亦云,觉得我心善,但其实并没有享受到,我的善心带来的好处,我又何必背着诸如圣善、活菩萨这样的包袱,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办了窈心堂,祖母为了替她博善名,少不得要为她造势,虞氏族乐于见成,自然要推波助澜,谢府也打着她的名义,配合她捐助浙江水患,北方旱灾,朝廷为了减轻赈济压力,也在大肆宣扬她的善名,募捐善款,发动民间赈灾。   令她的大好名声在大周传开。   后来殷怀玺,更是借着番薯缓解了北境旱情一事,公然向朝廷为她请功,这才将她的名声推到了至高点。   她的圣善之名,是他们故意传扬之故。   夏桃不服气:“您怎么没有为百姓做事?就凭您试种了番薯,不仅缓解了北境的旱灾,还让襄平及周边几个县区的老百姓们都能吃饱饭,他们就不该这样说您,还有辽东境内,上百万流民能够得到安置,这其中有多少,是小姐与谢府一起合作,要在北境发展蚕业,还要推广番薯种植之故?”   龙城还聚集了上百万流民,还等着安置。   都指望着番薯救命。   没有番薯,谁敢收流民?更别提小姐最近一阵子,又在忙着防治病疫,以及五六月的蝗灾事宜。   小姐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为了老百姓?   虞幼窈无奈地转了话题,就问:“我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夏桃连忙道:“张婆子说,州府衙门在连夜审问了张氏,以及十八个犯二混子之后,根据二人的口供,不过三天就将挑唆张氏,收买二混子,陷害韶懿郡主的案犯嫌疑人,一一抓捕归案了,并且将幕后主使之一,琐定到了襄平知县,贺大人身上,初步怀疑,他和韩氏族有勾结,不过还要经过下一轮的审问,才能确认。”   抓捕的人当中,与贺知县没有牵连,却被一个二流子指认,其中一人某某亲戚姑母的女儿的女儿,那个谁谁谁是个暗门子,他曾看到贺知县身边的亲信在那儿过夜。   暗门子,就是暗娼。   通常都是良家女子,不仅长得貌美,还有不错的出身,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还经过特别调教,上了床会伺候男人,下了床会吟风弄月。   大周朝官员不得狎妓,家里的妻妾都是正经出身,伺候人也就那样,不得劲。   许多外面正经的官员,都在外头养了暗门子。   倘若被人发现了,就宣称是外室,养外室虽然不体面,但也不会犯了律法。   贺知县的亲信在外面养了暗门子,就算做得再隐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襄平就这么大,二混子们混迹在花街柳巷,这种不三不四的消息,最灵通了。   虞幼窈并不意外,若这个案子,交到贺知县手中,白府肯定要完。   她越过贺知县,直接告到了州府衙门,就是防着知县衙门,与当地士绅有利益上的牵扯。“这样看来,再有三五日,我的案子差不多就能告一段落,到时就该审理张氏丈夫刘大根的案子了。”   虞幼窈心里有了底,在炉子里添了碳,摆上瓷制的蒸馏器,将磨好的乳香浆水,倒入蒸馏器里,密封好。   最早的蒸馏器是青铜器,是为了蒸馏取酒。   后来有人用金、银、瓷、铁做出了不同材质的蒸馏器,工艺也改良了许多,蒸馏提取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夏桃点头:“州府衙门已经从县衙调取了,有关刘大根之死的案卷,开始调查取证了。”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案子的进度,比想象之中还要快,叶大人办起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毫不含糊。”   她的案子并不复杂,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对州府衙门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关键还要看办案之人的态度。   虞幼窈取了玫瑰干花,将干花岛碎,反复研磨成了粉,磨完了之后,又筛了细粉,加入几滴益母果汁(柠檬),暗淡的红色,顿时变成了鲜亮的正红。 第893章 吊大鱼   再继续加入青果油(橄榄油)进行搅拌,将玫瑰花粉和青果油融合在一起后,加入峰蜡搅拌均匀,倒入唇脂盒里,凝固之后,一盒玫瑰口脂就做好了。   她用小银勺,轻挑了些涂在手背上,颜色鲜亮纯正,透了一般馥郁香甜的玫瑰花香,她滴了几滴水上去,用力擦拭,也不会轻易脱色。   而这时,蒸馏器里的乳香浆汁也沸了,一滴一滴的蒸馏水,从蒸馏器的馏管里,滴到透明的琉璃盏中。   不一会儿,琉璃盏就满了。   虞幼窈换了新的琉璃盏,将刚满的乳香蒸馏水摆到一旁冷却。   冷却过后的蒸馏水,会水、油分离。   金黄色的精露上浮,下面的蒸馏水,就是纯露水,提取比较简单,但只有含油较高,才能提取出精露。   纯露可用于净脸后润养柔肤,精油更珍贵。   这时,殷十走进了屋里:“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混迹在襄平城中,士族安插的眼线和钉子都抓了起来,关在城外一处庄子上,派人严加审问,只等衙门正式审理刘大根死亡一案,就可以做为人证,交到衙门手中,成为指控韩氏族,陷害您的人证。”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士族为她安排了“张氏告状”这一出大戏,可以推断,士族肯定在襄平城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和人手。   她故意指使白府张贴了,是受韶懿郡主点拨,决心从懿向善的告示,进而开展“优惠”活动,麻痹士族。   让士族误以为,对付她的时机到了。   觉得只要搞臭了白府的名声,斗垮了白府,就势必能借由这张告示,顺理成章地牵连到她身上。   士族的眼线和人手在暗处,不易曝露,但他们在襄平城闹出的动静越大,需要做的就越多,曝露的机会就越大。   传播消息,往往要在人比较密集的场合,如酒楼、赌场、闹市,她派人盯着这些地方,纵容襄平城内有关白府和她的不利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就是为了将士族安插的眼线和人手抓捕起来。   人证抓到了手,也算彻底坐实了韩氏族污蔑、陷害她的事实。   殷十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虞幼窈笑了笑:“继续放长线吊大鱼,不过我们抓了这么多人,恐怕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你再安排一些人,继续在襄平城里,放一些对白府与我不利的流言,将襄平的水搅混了,越混越好。”   现在抓到的人,都是小杂鱼,真正的大鱼藏在背后,不会轻易冒头,必须要给他们创造冒头的机会。   殷十点了一下头:“这几天,每日都有百姓聚众到白府门前闹事,白府府门紧闭,连白记道地药铺都关了,会不会影响后续计划?”   虞幼窈表情一淡:“我的网已经撒下了,接下来就看白家夫妻,”她收了收笑容,眉目间渗了一丝凉意:“识不识相!”   ……   白老爷和白太太龟缩在府中,听着府外疯狂叫嚣、漫骂,打砸的声音,终于为自己当初利欲熏心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白太太茫然地看着丈夫:“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韶懿郡主不是说,只要让百姓实打实地得了好处,白府的名声,就有挽回的余地吗?她明明答应过我们,不会让我们家,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白老爷面色颓然道:“可她没有承诺,不让白府损失惨重,也没有承诺,韩氏族不会继续对我们出手。”   讲白了,还是他们太托大。   自以为是地认为,韶懿郡主要利用白府,对付韩氏族,震慑其他豪绅,不会轻易抛弃他们,难免就有些有恃无恐。   白太太惊瞪了双睛,不可置信道:“这、这是什么意思?为了配合韶懿郡主对付韩氏一族,我们家主动承认了,售卖次等药材一事,还主动降价、折扣、赠药、义诊,我们家已经损失巨大,难道这还不够吗?”   白老爷苦笑了一声:“三国时期,吕布被曹操所擒,吕布对曹操说,曹公得到我,由我率令骑兵,曹公率领步兵,可以统一天下了,曹操敬吕布三国第一猛将之名,一时大为心动,但最后曹操还是杀了吕布。”   白太太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因为刘备在一旁说,吕布是三姓家奴,这令曹操想到了,被吕布噬主的丁建阳和董太师,一奴不事二主,韶懿郡主要给我们一个惨痛的教训,让我们今后甘心受她驱使。”   一番话说完,她连骨头缝里,都渗出了冷意。   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韶懿郡主要用他们,并不会去纠结,他们是否真心投诚,将来是否会真的帮助她,去对付韩氏一族。   她用自己的方法,让白府无路可退。   韶懿郡主不会考验人性,因为她轻易就能拿捏人心、人性。   一个小姑娘的城府,真的能深沉缜密到这个地步吗?   白老爷点头:“韩氏族表面上针对的是白府,实际上他们的矛头,一开始就对准了韶懿郡主一人,这一切都是韶懿郡主的算计,她以白府为棋,精心布下了一局好棋,士族的反扑越疯狂,等到清算的时候,韩氏族干系越大,就越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白太太陡然反应过来:“韩氏族为了对付韶懿郡主,借助了不少士绅力量,难道,”她陡然瞪大了眼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韶懿郡主不光要将,韩氏一族连根拔起,还要将与韩氏一族相关大小士绅一并除去!”   白老爷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白太太身体一软:“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白老爷无奈道:“我们已经彻底没了后路,便按照计划行事吧,韶懿郡主需要利用白府对付韩氏族,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传言越演越烈,就在这时,白府门口又张贴了一张告示:白府慕韶懿郡主懿德,决定效仿谢府,将七成家财捐赠武穆王定北王做军资,并且向官府捐一批物资和药材,支援灾民防疫和安置。 第894章 不破不立   消息一出,襄平城内又是一片哗然,在有人心的挑拔,煽动之下,百姓们纷纷认为,白府妄图讨好武穆定北王和官府,逃脱罪责,更是群情激愤。   到了第二天,黄文献和安远将军就上了白府。   白家夫妻战战兢兢地当着黄文献和安远将军的面儿,清点了白府家财,将一叠又一叠的银票,交到了黄文献手中。   待家财交割完毕,白老爷和白太太突然就有种尘埃落定,仿佛了结了一桩心病,连日来的不安和恐惶,尽数落定了。   黄文献见他们还算识相,就道:“郡主让我给你们夫妻二人带一句话,白府与韩氏族合作多年,利害关系牵扯不断,白府借着刘大根之死,咬紧了白府,是最好的局面,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   白老爷脸色胚变。   韶懿郡主的意思很清楚,韩氏族不会轻易放过白府,倘若不能在刘大根的案子上对付白府,就一定会从别的地方出手。   韩氏族和白府,作多年,正如白府掌握了不少, 有关韩氏族的把柄, 韩氏族同样也掌握了白府的把柄,并且只多不少。   因为那些把柄,多少与韩氏族有些牵扯,对韩氏族不利, 韩氏族暂时不会损人不利已, 选择了与自己没有干系的济民堂入手,还能借此机会, 把矛头对准韶懿郡主, 一箭双雕。   白府因张大根一案遭受重创,这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刘大根的死, 与白府没有干系。   只要韶懿郡主遵守承诺, 还白府一个清白,白府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黄文献又道:“眼下白府的处境越糟糕,等冤情平反的时候,白府就越清白, 越无辜, 白府一系列的优惠活动, 成了痛改前非, 捐赠的行为, 也成了向善从懿, 白府指认韩氏一族的行径, 也成了弃暗投明。”   白太太眼睛越来越亮, 黄军师肯说这番话, 那就说明武穆定北王承了白府捐赠的情。   安远将军也道:“俗话说,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现在做的越多, 白府将来的处境就会越好。白府经此之一劫,蒙受巨大损失, 权当是买了一个教训,希望你们从今往后, 真正能做到向善从懿, 立德立信。”   白老爷激地不已,躬身下拜:“小民受教了。”   黄文献和安远将军前脚刚走,州府衙门就派兵把白府围了起来,衙役驱散了, 堵在白府门口的百姓,大力敲开了白府的大门, 将白家夫妇传唤进了衙门。   刘大根一案,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白家夫妇是以嫌疑犯的身份,被传唤到公堂受审。   案子如火似荼地进行。   黄太太和宁远将军夫人的募捐,也红红火火地展开,百姓们穷归穷,但是他们热情爽朗,有钱捐钱,没钱也都站出来捧个人场,农耕时节百姓们不算太忙,附近的山民,甚至自发地组织村民上山采药捐赠。   防疫病疫的药材,如半夏、艾草、白芷、苍术等,都是常见的药材。   谢府和白府捐赠的药材,也都陆陆续续送往龙城,虞幼窈名下的香坊, 因为药材、香料比较齐全,组织了一些百姓,日夜不停地加紧赶制,各种避疫的香药,脂玉楼还将各类避疫的香方,以张贴告示的方试,向百姓们公开。   百姓们可以自己采药,自己制作。   经常使用这些香药,在日常生活中,也能起到防病的功效。   有老百姓惊奇地发现,身上一些轻微的风寒症状,因为用了避疫的香药,竟然两三天就不药自愈了。   到药店去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避疫的方子,大多都有扶正袪秽,清洁空气,袪湿行气的功用。   只花少许的时间,就能减少生病,省了药钱,又省了因病耽误活儿的损失,百姓们何乐而不为呢?   要知道,北境物资本就缺乏,药材价格也不低,许多百姓都吃不起药的。   一时间,制香用香风靡了整个襄平县,及周边各个小县,甚至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脂玉楼未开先火了。   就连虞幼窈在听说了这事之后,都忍不住感慨:“要不是那些方子,都是《天香录》和各种香典上记载了,并且都是十分难得的方子,我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白芍姐姐和青袖姐姐,寻人演了一场场戏,为脂玉楼造势。”   脂玉楼制作各中避疫香药,用于灾民防治病疫,这是站在大义的立场上,建立了良好的经营形象。   公开香药方子,这是造福百姓。   香药方子真实有效,这变相说明了脂玉楼的实力。   春晓忍不住笑:“您手中的香药方子,那都是大浪淘沙之后,传承下来的好东西,也只有您不当回事,换作其他人,少不得也要藏掖着,为自己谋利。”   甭看那些香药方子,用的药材、香料都是常见的。   但是,春晓却是知道,越是高明的大夫,开的药方就越精简,用的药材配伍就越普通,就好比孙伯,他自己研究了不少药方,大部分用药,都是控制在十种药材以内,便是复杂一些的病症,也不会超过二十种。   而香药也是如此。   小姐研制的天泽香丸和膏油,从最初的上百种药材的配伍,渐渐浓缩成了三十多种,所用的香料和药材少了,也更简单了。   不仅降低了成本,效果也更好了。   虞幼窈轻笑了:“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只有让百姓们一起重视,才能达到真正的防预,不要以为灾民得到了安置,就不会爆发疫症。”   春晓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虞幼窈摇摇头,解释道:“灾民逃荒到了辽东,一路上挨饿受冻,身体亏得厉害,眼下灾难还没有真正过去,他们都憋着一股劲,狠撑着,等他们安定下来了,有了食物,精神一松,气儿一泄,会有不少人病倒,病症都有一定的传染性,一传十,十传百,普通的风寒就演变成了温疫。”   防治病疫的香药,有的驱秽避邪、有的扶正温阳、有的袪湿行气,能很好的防病养神,再配合官府一些防治病疫的药,效果立竿见影。   这是药治。 第895章 香坊   另外,中医还讲究治病先治心。   将人的精神养起来了,给人一种心理上的暗示,让他们在潜意识里相信,用了这些药身体能好,身体才会对抗病疫,轻易不会发病。   春晓恍然大悟:“我早前就听说过,很多灾民进了流民收容营都病倒了,那些流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流民收容营,往往一顿热饭下了肚,紧绷的精神一放松,一口气儿就去了。”   一路逃荒,对流民的身体、心理、精神都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虞幼窈听得一愣,忍不住抿了抿唇:“每天都死很多人?”   春晓点头:“听说每天至少都有上百人死去。”   虞幼窈半晌才道:“只能尽早将灾民安置妥当,也能避免大批灾民聚集一起,倘若爆发了疫症,牵连是上百万灾民,郎中数量不足、药材大批消耗,这都不是北境可以承受,将灾民分散收容,可以减少疫情发生的机率,就算疫症不幸发生,一个村子,几个村子,也更好控制一些,救治相对容易。”   灾民数量少了,就能得到有效的控制,不会波及太多人,同时也能集中资源,进行救治。   香坊规模很大,清洗药材,晾晒,炮制等,都有专门的人在做,大家手脚麻利,干起活儿来有条不紊。   青袖带着虞幼窈在香坊里逛了一圈。   虞幼窈发现这处庄子很大,而且里面种了不少药材和香料,有些吃惊:“这里原来是一处药庄吗?”   青袖点头:“这处庄子,地处神女峰山下,以坡地居多,种不了农作物,却适合种一些常见的药材和香料,拢共有三万多亩,种了三百多种常用药材及香料。”   虞幼窈震惊了:“居然这么大?”   北境的士绅十分排外,外来人想要置办产业非常困难。   青袖笑了:“不光这处药庄,连药庄附近的山林都买下了,拢共有七八万亩,将来香坊发展起来,还可以继续开劈药园,只需向衙门办理购地即可,我寻了负责安置灾民的幽军,挑了一批懂些药理的难民,签了长工的工契,让他们种药,虽然庄上所产出的药材,没法自给自足,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不会被当地的药商卡脖子。”   来了襄平之后,虞幼窈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管香坊的事,早前听白芍说了一些,认可了白芍和青袖的能力,就没再关注。   竟然不知道,青袖和白芍两人,不声不响就干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她震惊不已:“辽东一带药材价值偏高,这一处药庄应当很紧手,你和白芍姐姐是怎么弄来的?”   白芍和青袖来辽东时,虞幼窈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随意支用,用于香坊搭建。   青袖解释道:“药庄的原主人是西安的一个药材商,因牵连到周厉王一案,被抄家灭门,他名下的产业被朝廷收回,后来户部和兵部清算,历年来拖欠幽军的军晌,拿不出现钱,就只好将查抄的士绅产业,抵了一部分给幽军,交由幽军自己代为处置,这一处庄子,就是通过了温管家,从幽军手中购买得来的。”   虞幼窈恍然大悟:“朝廷虽然将药庄,抵给了幽军代为处理,但实际上幽军并没有所有权,不能进行耕种,产业的买卖也要经过官府,由官府上报朝廷,又因牵连了周厉王,寻常人不敢沾手,难免就砸到了手中。”   “神女峰这一带,只适合药材生长,但药材伺弄起来十分麻烦,寻常人做不来,原来种的药材,也荒了大半,庄子的价格继续走底。”   青袖点头:“这处庄子,每亩荒地以三百文价格出售,种了药材和树的地,每亩八百五十文。”   虞幼窈惊喜道:“可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青袖深以为然:“能以这么低的价格买下这处药庄,除了辽东一带的地价本就很低,这处药庄卖不出去,一直砸在手里太可惜。主要还是,温管家出面打通了官府的关节,官府知道要买庄子的人是您,也犯不着为一处与他们没啥干系,也落不到好处的庄子和您过不去,自然愿意卖您一个人情。”   虞幼窈自然也明白这些:“北境物资缺乏,药材价值偏高,香药制作成本太高,就限制了香药定位人群,以及产量,限制了脂玉楼的发展,购买药庄自给自足,能大幅度降低成本,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脂玉楼的定位,一直是贵有贵货,有钱人可以用得起,但也有一些物廉价美的产品,普通老百姓咬一咬牙,也能用得上位。   甚至,每一个季度,还会举办一些优惠活动,将一些积压,又不宜久存的货,以折扣的形式处理掉。   脂玉楼未来要向全国、甚至是海外诸国供货,倘若成本价格太高,辛苦一场,恐怕也只能赚一个辛苦钱。   两人又进了香坊里面。   三进的大院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一道工序都划分了区域,都由单独的小院来做,一个小院设了三个小管事,一个负责院子里的运作,一个负责制作,一个专门负责品质。   另外每十人分一个小队,每一个小队都有专门负责的药材和香料。   一道工序做完了,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清点、检查、造册,如果没有问题,就会立即送往下一个区域,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工序细化了,流程也多了许多,但每个区域的责任划分也更简单明析。   但凡在哪个工序出了问题,直接寻那个区域的管事,就不会出现互相攀咬,推托责任的情况,每个人的责任,明明白白地,这就杜绝了一些人的侥幸心理,为免出了错担责任,办事也会更认真。   虞幼窈对这种管理方式,大为赞赏。   这时,白芍过来了,笑道:“这法子还是从小姐那儿学来的,小姐要赶制避疫香药,之前提了将制作香药的工序分开,由单独的人负责,形成流水型的制作,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虞幼窈很感兴趣。 第896章 将一军   “回来之后我就和青袖商议,青袖懂些香药,就将香药制作,划分成了五个大区域,香、药材处理区,香方配伍区,半成品区,成品区,质检配货区,每个大区域,还划分了很多小区,小区还划分工序,都有单独的人负责,管理……”   虞幼窈仔细听着:“你们想得很周全,集权治人,分权治事,运用恰如其份。”   青袖还有些忧心:“这么做有一点不好,就是需要大量的人手,我们之前培养的人还远远不够,散工只做一些简单的避疫香药,倒是没有问题,等将来制作一些复杂的香药,就完全不行了,另外契工每月月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虞幼窈道:“香坊需要发展, 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我看这批散工做事还算麻利,你们看看哪些人能用,可以与他们签长期的工契,香药制作流程细化了, 工序反而简单了, 招收一些人品不错,又手巧的人, 按照需求进行针对性的培养, 想来很快就能上手,等他们上手了, 产量就会大幅度提高,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好事。”   老实说,白芍和青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乎所料了, 一个治事, 一个治人, 相辅相成不说, 又是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 彼此都了解彼此的性儿, 配合起来也默契, 跟着祖母一起, 也见过世面, 简直不能太干了。   换作她自己,也不能比她们做得更好。   白芍又转了话题:“第一批香药已经赶制完成, 明儿就会派人送到龙城,以后香坊每十日出一次货, 直到流民彻底安置妥当。”   虞幼窈从香坊一回到虞园,书云就过来禀报:“小姐, 殿下回来了,在大书房等您。”   “十九哥回来了!”虞幼窈惊喜不已, 连忙拎了裙子, 就跑去了大书房。   辽东一带民风彪悍,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礼教,但虞幼窈是世家女,到了豆蔻之年, 男女大防的规矩也要注意一些。   九韶院做为闺院,也要避讳, 虞园安排了前院大书房, 平常与几位舅舅,表哥们,外客往来,都在前院那边。   虞幼窈兴冲冲地到了大书房,突然放轻了脚步,摒住了呼吸,就想给殷怀玺一个“惊喜”。   才靠近书房的大门, 她就听到里面传来, 殷怀玺的声音:“殷一,龙城收容营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殷一的声音, 随之恭敬回答:“目前还算稳定,朝廷支援了一批粮食,外来商贾, 及当地的豪绅陆陆续续捐赠了钱粮,只是近来涌入龙城的灾民越来越多,物资消耗太巨,收容营里内的物资,并不足以应付近二百万灾民的消耗。”   殷怀玺并不意外:“物资还能消耗多长时间?”   “最多五日。”   殷怀玺面色沉了沉:“让当地官府上疏朝廷,言明灾民数量太巨,物资不足,请求朝廷继续支援物资。”   支援的粮食比他预期的还要少。   殷一不明所以:“可是,朝廷已经向湖广一带的粮产大地,征调了一批粮食,恐怕无力再支援……”   殷怀玺淡声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什么要将逃荒而来的流民安置在龙城吗?”   殷一下意识道:“龙城依山傍水,资源较为丰富,受渤海暖湿气候影响,又受北边高原干冷气候影响,属半干半湿地区,春秋季多风易燥,气温较低, 不易滋生病菌。”   殷怀玺轻扯了一下嘴角:“龙城还与河北、京兆比邻,大批灾民聚集龙城,会给京兆和河北造成了一定的威胁,朝廷没有粮食,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有粮的人,大有人在。”   殷一愣了一下,就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让朝廷向民间征粮?河北一带虽然受了灾,百姓们纷纷逃荒,但河北是京三省的粮产大地,这一地的粮产,供养了整个京三省,还绰绰有余,肯定是不缺粮食的。”   河北当地,那些坐拥良田的大户、商贾、地主们并不缺粮,雇一群身强力壮的护院,再象征性捐一批物资给官府,获得官府庇护,关了府门就能呆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殷怀玺淡声道:“最担心辽东物资缺乏的人,是河北和京兆的达官贵人,只要将龙城缺粮的消息放出去,朝廷不会坐视不理,那些大户也不会袖手旁观。”   从前流民四处逃荒,对朝廷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流民并不成势,朝廷虽然头疼,但也不会惧怕。   如今将近二百万的灾民,都聚集在龙城一带,形成了大规模的集结,连幽军都未必能镇压得住。   一旦辽东一带物资告磬,几百万灾民就会涌入有粮的河北,在河北集结成势,进而威胁京兆。   殷一大为震惊。   朝廷做梦也没想到,殿下会将流民大肆集结在龙城,威胁河北和京兆,变相的逼他们出钱出粮,将了朝廷一军。   但是!   殷一忧心道:“您这样做,就不怕惹恼了朝廷?”   殷怀玺笑了:“国策受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武穆王有什么坏心思?   武穆王只是被逼接收了朝廷扔来的烫手山芋,有心要为朝廷分忧解难,但士绅不配合,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殷一一阵恍惚。   朝廷明确颁发了国策,勒令北境士绅全力配合安置灾民。   如今国策实行受阻,使灾民无法疏散安置,导致大批灾民集结一地,当地士绅才是首当其冲啊!   做为受到威胁的朝廷,首先要迁怒是当地士绅,前有周厉王之死,还未时过境迁,后有百万灾民威胁社稷,新账旧账一并算下来,士绅们就要遭殃了。   殷怀玺轻笑一声:“我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收容流民的好处,是显而易见,但好处背后,同时也代表了数之不尽的麻烦,收容营里的安全,物资消耗,病疫防治等等,这都不是辽东可以承受。   最好的办法是,好处自己全占了,麻烦就交给旁人去头疼,去解决,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第897章 以杀止杀   殷一心中一定,接着又面含忧色:“可是,朝廷征粮需要时间,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我们目前的物资只够五六日的消耗。”   殷怀玺淡声道:“不急,刘大根的案子,最多三五日就到了韩氏族身上,韩氏族一栽,北境的士绅们会不惜倾家荡产,哭着求着将大批物资送过来,北境士绅有多么肥,会超呼想象,届时不光收容营不缺物资,还能给流民们发放安家的粮食,幽军未来数年的军晌都不用发愁了。”   谢府甘做出头鸟,捐了大半身家,敲打北境士绅。   虞幼窈借着防治病疫一事,在这件上面大作文章,韩氏族沉不住气,利用刘大根的案子敲山震虎,打算给虞幼窈一个下马威。   反而被虞幼窈揪了狐狸尾巴。   虞幼窈稳坐襄平,以襄平为棋,操控襄平的舆论,将襄平的局势全盘掌控,一招将计就计,就引出士族安插在襄平的暗子,借这些暗子之手, 将她想要传递的消息,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传递给了韩氏族。   远在西安的韩氏族吃了距离的亏,导致消息被混淆,自然就落入了陷阱之中。   小姑娘原是打算, 利用豪绅重创士族元气。   但韩氏族为了算计她, 不惜草菅人命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她, 她不光要重创士族, 还要将以韩氏一族为首的一干士族连根拔起。   殷怀玺轻笑一声:“杀鸡儆猴,远比敲山震虎更有威慑力。”   这无疑给了北境士绅一个迎头痛击, 士绅元气大伤, 也就不足为惧了。   殷一面色一阵激动:“郡主真乃女中豪杰,殿下谋事在外,难免顾此失彼,无法顾及北境局势, 自从郡主来了北境之后, 与您内外呼应, 殿下头疼的问题, 也都一一迎刃而解。”   捐给收容营里的物资, 是要经过官府, 落不到殿下手中, 但如今殿下势大, 大头肯定是要捐给殿下, 才能达到讨好殿下的目的,发挥这笔钱最大的价值。   谢府的白府就是将五成家财, 捐给了殿下。   将二成的家财用于购药,捐给了官府。   殷怀玺笑容一深, 转言又问:“之前听闻,龙城已经展开了流民的安置事宜?”他皱了皱眉, 显然对此并不赞同:“我早前就吩咐过,龙城一带收容的灾民, 皆是西北地区逃荒而来, 要先放在流民收容营里,多观察一段时间,派辽东当地的人,与他们多接触, 帮助他们了解,辽东一带的民风民情,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 再作安排。”   各地民风民情不同,贸然进行融合,会出大乱子。   殷一无奈道:“也是迫于物资压力,不得已先将一批识文懂字,精通一技之长的灾民,及其亲属,分别安置到郡主、谢府, 以及您名下的产业, 早前士绅捐赠的物资很有限,也是谢府做了出头鸟之后, 士绅为免落人口舌,这才陆陆续续又捐赠了一批物资,不然连五天也撑不过去。”   那些士绅确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都确认了没有问题?”   殷一连忙道:“殿下请放心,三千潜蛟军化整为零,伪装成灾民混迹在各大流民收容营里,清理那些隐藏在灾民之中的威胁,他们都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流民的那些手段,在他们手中无所遁形,因此提前安置的那批人,都是知根知底,进行过多次筛选。”   殷怀玺声音淡薄锋利:“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切不可给郡主和谢府惹麻烦。”   能在饥荒之中存活,并且一路逃荒到辽东的灾民,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灾民可怜归可怜, 但这其中肯定隐藏了不少隐患。   他一早就安排了人手,清除这些隐患。   殷一神色一凛:“是!”   殷怀玺显然并不放心:“真正的恶, 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在难民收容营里,有幽军和官府镇着,他们不敢造次,一旦得到了安置,脱离了幽军和官府的视线,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冒出头来,继续派人盯着他们。”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早前春晓与她提了,难民收容营里,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她心中虽然不忍,却并没有怀疑什么。   却没想到,她还是太天真了。   闹荒年间,饥民相食的惨事,在史上屡见不鲜,道德沦丧之人,多不胜数,殷怀玺凭什么如此大张旗鼓的收容流民?   又是凭什么维持难民收容营里的安定?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以杀止杀,残酷又铁血。   潜蛟军每天都在收割人命,却没有任何人怀疑,因为流民忍饥受冻,身体早都就亏了,春晓都知道,流民营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多正常啊!   这时,书房里倏然一静。   半晌过后,殷怀玺揉了一下额头:“进来吧!”   一连数日不眠不休,令他颇为疲惫,回到虞园之后,精神一放松下来,就难免失了警惕之心。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书房。   殷怀玺站在窗边,正在修剪那株朱砂兰,朱砂兰喜温湿,到了襄平之后,因襄平气候较冷一些,便有些萎蘼不振。   虞幼窈专门寻了擅长伺弄兰花的花农细心照料,这才勉强养活。   她突然停下脚步,隔着数步之遥,看着殷怀玺的背影,倏然发现,不过大个月没见,他仿佛又瘦了许多,薄薄的衣料服贴在身上,越显得宽肩窄腰,劲瘦无比。   殷怀玺放下剪刀,转过身来看她:“过来。”   “十九哥……”虞幼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殷怀玺抱进了怀里,他的怀抱异常坚实,身上还透了一股长途跋涉后,风尘赴赴的气息。   虞幼窈心中酸涩,声音也闷闷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早知道我今儿就出门了。”   “我也是才到虞园不久,”殷怀玺听她语气与从前一般,透着亲昵与关切,眼中透了笑意:“看时辰,想着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就没去寻你。”   顺便再了解一下,襄平的具体情况。 第898章 又气又心疼   虞幼窈瘪了瘪嘴:“你怎么又长高了这么多?”   殷怀玺一低头,就见小姑娘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个头刚刚到了他胸口位置,显得纤细又娇小。   泉州属南方地区,个头要比北方人矮一些,女子身高普遍在四尺八左右(约1.60),显得娇小玲珑,精致可人。   虞幼窈是随了母亲谢氏,打小就长得娇小,哪怕圆胖一些,也不显得粗笨,痴肥,反而更显得娇润、可爱。   虞幼窈一脸郁闷:“到了辽东以后,我都成了小矮子,出去走一圈,是个人都比我高,冬梅现在都给我改梳高环,戴小冠,外出的绣鞋,也都换成了双层的鞋底。”   殷怀玺用力抿住嘴,只是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动。   他目测了一下,小姑娘的个头,差不多有四尺七左右(1.56米),照这个速度,到十六岁能到四尺八出头(1.63), 就顶天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 虞幼窈有些恼了,仰起头来看他:“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矮?”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殷怀玺虎躯一震:“南方女子, 身高普遍在四尺七八,与你差不多高, 这叫娇小玲珑, 你年岁还小,以后还会长个, 等再过几年, 一定会比许多南方女子长得高。”   谢谢,没有被安慰到呢:“矮子里拔高个?”   殷怀玺头皮一麻:“黄军师和安远将军,他们就是土生土长的鞍山人,还有汝真血统, 长得人高马壮, 虎背熊腰, 你别光看我长得高, 和他们一比, 我还要矮上一截。”   高祖皇帝亲征北伐, 将草原上一支汝真族打散, 汝真族被迫南迁, 到了鞍山一带定居, 为了收拢人心,高祖皇帝给予汝真族自治权。   后来汝真族与当地汉人通婚, 融入了汉人生活。   但是,鞍山一带的鞍民, 依然保持着草原的生活习性,喜食牛羊肉, 长得很是高壮,血液里流淌着了草原人彪悍, 参军之人不在少数。   虞幼窈试想了一下, 倘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殷怀玺,顶着一张郎艳独绝的脸,搭上虎背熊腰的身形?   下一瞬!   她就被自己吓到了, 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用力摇头, 将脑中“恶寒”的画面驱逐。   画面太美, 令人不忍直视。   殷怀玺放开了她,他不是多注重教条,也不是守规矩的人,骨里头那一星半点的克己复礼,都用在了她身上。   他连忙转了话题:“虞园还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虞幼窈也不纠结个头了,点点头:“听孙伯说, 虞园里的风水格局, 是你精心布局,我没有不习惯。”   殷怀玺见她气色不错, 就问:“身体怎么样了?”   “我整天呆在虞园,身边还有许嬷嬷照顾着,哪有什么不好?!倒是你, ”虞幼窈没好气地瞪他,有些气恼道:“眼底又青又黑,你自己说,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殷怀玺自觉理亏,识相地闭紧了嘴。   见他一副心虚样,虞幼窈气得直跺脚:“我不是跟你说过,你的腿虽然恢复了,但身体残病多年,要趁着年轻,好好补养,才能彻底将身体养好,你怎么就不听?”   殷怀玺连忙道:“没有不听,你给我准备的香药,我每天都在用。”   虞幼窈又气又心疼, 没忍住鼻头一酸, 就红了眼眶:“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很快就能帮你筹集一批药材和粮食,安置灾民的事, 可以再缓一缓。”   殷怀玺眼中浮现了笑意:“好,我在襄平休整三日,再动身去龙城。”   原是打算,明儿一早就出发去龙城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虞幼窈心中有些失望,想到方才殷怀玺与殷一的谈话,想来龙城那边的情况,远没有那么稳定。   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连忙道:“对了,你饿不饿?回来了这么久,有没有吃东西?我先安排下人,为你准备沐浴,再去小厨房给你做些简单的吃食,你先用些点心,垫一垫肚腹,可千万不要饿坏了……”   一边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殷怀玺突然拉住她的手:“让下人去准备吧!”   虞幼窈有些犹豫,她担心下人们准备的不尽心。   殷怀玺拉着她,坐到一旁的炕桌旁:“留下来,多陪我一会。”   虞幼窈只得点头,连忙唤来了春晓,交代她下去准备沐浴吃食,考虑到殷怀玺一路奔波,再三强调饮食要清淡开胃。   “我给你带了礼物。”殷怀玺露了笑容,从怀里摸出了一方帕子,掀开帕子,就见上头摆着一只绞丝纹玉镯。   玉镯细腻油润,光泽无瑕,白如羊脂,黄如橘红,最难得的是,颜色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了鸡血红,浓艳纯正。   虞幼窈惊喜不已:“这是什么玉?”   “是岫岩出产的河磨玉,”殷怀玺握住她的左手,将绞丝纹玉镯套到她的腕子上:“白、黄、橘、红、蛋清五色一体,是难得的斑斓花玉,可以赏玩一二。”   岫岩玉矿脉资源丰富,出产的玉料最多,所以价值偏低,但是如河磨玉这类老玉,已经达到和田玉的质地,依然十分昂贵。   而斑斓玉集山川日月之精华而生,是岫岩玉里极品。   玉镯在虎口处卡了一下,殷怀玺按住虎口处,轻易就将玉镯推到虞幼窈的腕子上,大小正合适。   “真好看。”虞幼窈欢喜不已地拨动手中的绞丝玉,一整块河磨玉,做成三根互相独立,又相互缠绕的玉环,每一根玉环,只比拉面粗一点,三根玉环缠绕在一起,也不显得粗笨,反而透着一种灵巧,细致的美感。   “没想到你竟然还会绞丝玉这门工艺,听说这种工艺,都快要失传了。”她轻轻晃动手腕,三根玉环仿佛活过来了,缠绕着她的皓腕,发出轻盈悦耳的声响。   用一整块玉,一点一点地把玉肉抠出来,把实心掏成空心,这种工艺对料子也挑剔,但凡有一丁点瑕疵,在雕刻过程当中,玉料会直接裂开。   大表哥一回来,我就卡壳了,主要是小表妹太小了,感情戏要把握尺度,发挥有限,啊啊啊,这几天维持晚上10:30更新,等我理一理再说~   绞丝工艺特别牛,台北故宫博物馆就收藏了一个,中国不是没有奢侈品,而是奢侈起来买不起~哈哈, 第899章 深得我心   殷怀玺见她喜欢,笑容不由一深:“鞍山盛产玉料,鞍民世代居于鞍山,精通很多失传的玉制工艺,我也是跟当地的鞍民学的。”   他本就精通玉雕,绞丝玉工艺再难,万变不离其宗,懂得了方法,有了合适的工具,学起来不算难。   但是,绞丝玉不好做,一件成品至少需要花费一月,甚至数月之久,他一到了鞍山,就开始做的,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   虞幼窈连忙道:“谢谢十九哥。”   殷怀玺又拿过了炕桌上的红松木盒,缓缓打开:“岫岩玉通透性极好,颜色纯正明亮,我给你做了一套妆品盒子。”   虞幼窈很快又被盒子里精雕细琢,大小不一,形态不同的脂盒吸引了。   做成了薄胎样,薄如蛋壳,宛如琉璃,净透无瑕:“用这些脂盒,盛装平常用的眉黛、口脂、香膏、脂粉等, 一定很好看。”   惊喜过后, 虞幼窈就忍不住瞪他:“你都这么忙了,连休息时间都没有,还帮我做这个做什么。”   口是心非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   殷怀玺忍着笑意:“你来了襄平这么久,我一直没有时间陪你, 就希望你收到礼物, 会开心一些。”   虞幼窈笑弯了眼儿。   这时,春晓过来了:“小姐, 已经准备好了药浴, 请殿下移步青蕖院。”   殷怀玺目光一深:“青蕖院?”   也不知道为什么,虞幼窈被他深邃的目光, 看得有些心慌意乱:“虞园里院子很多, 我就给你和思弟,在前院准备了小院,就用你们从前在虞府的小院命名,平时往来也方便些……”   其实, 她也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妥当。   她和虞善思是一脉相承的姐弟, 给他准备院子, 很有必要。   但殷怀玺是外男, 便是辽东民风彪悍, 可男女之间该守的礼数, 还是要守, 该保持的距离, 也要保持。   她准备院子时, 也没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也只是一个念想, 加之殷怀玺以后会往来虞园,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   到底是郡主之尊, 寻常的礼数教条束缚不了她,便是有不妥之处, 只要在人前避讳一些,不落人口实也行。   这会儿被他“一看”, 就突然有种羞不自胜, 没顶住他的目光,忍不住低下了头:“我、我问过外祖母,外祖母说我已经是郡主之尊,虞园上上下下守卫森严, 下人也都是经过精心调教后,精挑细选的, 辽东一带的百姓, 受北狄影响很深,因常年饱受战乱之苦,加之士绅横行,并不是太注重礼数教条,让我也不必太拘着。”   不过外祖母虽然不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她和殷怀玺从前在虞府, 就是这样相处的, 现在要求他们疏远、避讳,显然不大可能。   毕竟是有盟约在身, 谢府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与她疏远了情分。   所以外祖母私底下,耳面命地告诫她, 她和殷怀玺私底下亲近往来,也不无不可,孤男寡女的事不能做。   殷怀玺笑容一深:“老太太说得没错,表妹如此安排,还真是,”他凑近了虞幼窈,压低的声弦低沉婉转,透了笑意:“深得我心!”   虞幼窈神情有些慌乱:“你喜欢就、就好!”也不待殷怀玺回话,她连忙站起来:“我、我先去小厨房看看。”   一边说着,她就要离开。   殷怀玺又拉住了她的手。   也许是心里太紧张了,虞幼窈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人也有些恼了:“你干嘛呀!”   殷怀玺突然道:“我想要接纳的是,真正想要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老百姓, 而不是道德论丧, 丧尽天良的畜生。”   虞幼窈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殷怀玺在向她解释,她扑哧一笑:“你也说了,那些人道德沦丧,已经不配称之为人,我又怎么会为了畜生,与你置气?”一边说着,她瘪了瘪嘴,有些不满道:“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吗?”   殷怀玺不由一窒,突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虞幼窈眯了眼睛看他,一脸不善。   殷怀玺硬着头皮道:“收容营里的灾民,都是全国各地逃荒过来,河北、山、陕、甘、宁各地都有,上百万流民聚集在一起,语言、民俗、生活习性不同,为了生存拉帮结派,因为各种摩擦,暴发剧烈的冲突的事不少,死伤的无辜百姓也不在少数。”   虞幼窈抿了一下唇儿,她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殷怀玺道:“幽军不可能事事都管,二百万流民就是管也管不过来,官府人力有限,也未必能镇得住他们,而且我们物资有限,让他们自我淘汰,自我融合,可以顺理成章地清理掉一批不安份子,将更多的物资,留给更需要的人,虽然很残酷,但如果不能将一些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流民收容营里,会后患无穷。”   法不责众,一群人犯事要怎么追责?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要怎么处理?   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面且流民一路忍饥受冻,逃荒到了辽东,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如果不给他们发作出来,将来会酿成大祸。   这才是流民收容营里的真相,每天都有争端,每天都死很多人,可虞幼窈没法说,殷怀玺这样做不对。   事实上,她很清楚这样做才是最合适的。   终究还是她想得太天真了,虞幼窈轻叹一声:“我明白了。”   殷怀玺松了一口气:“没有觉得你拎不清,只是担心你知道了这事,心里不好受。”   欲承懿德,必承其重。   虞幼窈刚踏入辽东的地界,就得知自己在辽东一带,有活菩萨的名声,她很清楚,她的郡主位份,与其说是朝廷赐予的,倒不如说是百姓赐予的,正因她在辽东一带名声大噪,朝廷才不敢轻忽。   所以,她殚心竭虑地为流民谋生路。   她在流民身上花费了许多心思,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流民能在辽东安身立命,不必再受饥荒之苦。 第900章 有恃无恐   虞幼窈摇摇头:“我只做自己能做的,给灾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之后祸福全凭自己。”   她不是佛祖,没有割肉喂鹰的宏愿。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寻了当地的蚕农,教导流民们养蚕、打渔、种植、缫丝、印染、织绣等。   连育苗的番薯藤,也是优先灾民开荒种植。   甚至还寻了当地人,进入流民收容营里,帮助灾民学习当地的风俗民情,助他们融入辽东的生活。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日子该怎么过,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是我小瞧了你。”殷怀玺笑了,一个人一旦对某些人事,投入的精力越多,就会越在乎,他以为虞幼窈也是如此。   毕竟,她一向恩怨分明,心软又重情。   虞幼窈没再多说,只道:“春晓还在外面等着,你快去青蕖院。”   青蕖院里的下人,都是之前在虞府,跟在殷怀玺身边伺候的人,原也是殷怀玺自己的人, 院里的布置, 与京里有些类似,屋里的用具、摆件等等,都是他从前用的。   等殷怀玺梳洗完,小厨房已经准备了几样, 清淡适口的小菜。   虞幼窈还亲自下厨, 做了一道简单的海参药膳汤,用党参、枸杞等药材熬制, 具有固本培元, 消除疲劳的功效。   每日两只海参,一连吃了三四年, 殷怀玺对这种像生锈了一样红红的、长着肉刺, 简直丑不忍睹,而且非常腥臭的玩意儿,仍然接受无能。   但在虞幼窈期待的目光下,他甚已经能做到, 面不改色地一边吃, 一边夸赞:“海参软嫩丰腴, 入口鲜咸回甘, 鲍鱼鲜美细滑, 二者相辅相成, 使之汤汁入口鲜而不腻, 甘醇浓郁, 当真是妙味无穷。”   虞幼窈“噗哧”一笑, 当然知道他口是心非。   每次殷怀玺看到海参,明明嫌弃的要死, 全身上下都透着拒绝,却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实在太有趣了。   殷怀玺硬着头皮,囫囵吞枣地吃完了两只海参, 感觉整个人都麻了,狂扒了两口饭, 才压下了不断从胃里, 涌进喉咙里的怪异感。   海参其实也不难吃,口感甚至是绝无仅有。   不喜欢吃海参的人,绝不是因为它不好吃,而是它的外表, 实在是让人接受无能,鼓不起勇气去吃它。   等殷怀玺用完了膳, 两人难得清闲, 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殷怀玺问起了,襄平最近发生的事。   虞幼窈就将自己到了襄平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州府衙门根据张氏的口供,将刘大根死后,和张氏接触较多的人,传唤到衙门一一审问,结合二混子们的供词, 顺藤摸瓜地查出, 指使这一切的人,是襄平县衙贺知县家中, 一个比较得力的管事,昨儿一早,州府衙门就已经将贺知县收押了。”   两人正说着话, 春晓就过来禀报,说是:“孙婆子从衙门回来了,在外头求见。”   虞幼窈精神一振,看向殷怀玺:“看来我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了,”她转头吩咐春晓:“把孙婆子请进来。”   不一会儿,春晓就领着孙婆子进了院子。   孙婆子恭恭敬敬地向殷怀玺和虞幼窈行了礼,这才将衙门里的审讯过程说了一遍。   “……衙门已经张榜告示,证实了张氏告状一事背后,是有人故意挑唆、煽动,陷害郡主,至于案件背后的动机,是否还有其他参案之人,还需进一步查实。”   虞幼窈点点头:“贺知县招供了吗?”   孙婆子道:“贺知县口口声声说,陷害郡主之事, 是跟前的木管事自作主张, 他并不知情, 他承认自己御下不严,却拒不承认这件事与他有关,贺知县跟前的木管事,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就目前州府衙门掌握的证据,确实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一切和贺知县有关。”   可见贺知县手段颇为厉害。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看来贺知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贺知县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指使木管事,阴谋策划张氏告状一事,确实做得滴水不露,木管事担下了所有罪名,就牵扯不到他身上。   除此之外,他应该另有倚仗。   殷怀玺也猜到了这点:“陷害郡主,罪同欺君犯上,挑衅的是天家威严,一旦罪名落实,轻则革职罢官,重则牢狱之灾,如今陷害一事曝露,并且牵扯到贺知县头上,倘若贺知县够聪明,就一定会设法自保,以减轻罪责,贺知县为官多年,不会瞧不清局势,他拒不配合,仿佛很有把握,自己一定能脱罪。”   虞幼窈愣了一下:“他不会还天真地以为,韩氏族会想办法替他脱罪?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连白府一介商户都知道韩氏族靠不住,不惜另攀高枝。   区区一个七品官,他以为韩氏族会放在眼里?   殷怀玺意味深长道:“倘若他手中掌握了令他有恃无恐的筹码呢?”   士绅势力集中在山、陕两地,两边自古便有秦晋之好。   又因陕西历史悠久,自古就有“帝王之都”的美誉,又是古都长安的所在之地,所以陕西的发展,较山西更有优势。   而韩氏族,就是陕西第一氏族,是盘踞在西北地区的一个庞然大物。   贺知县背靠西安韩氏,确实是有有恃无恐的本钱。   但前提是,他真能让韩氏族为她脱罪。   虞幼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显然,陷害郡主一事背后,韩氏族嫡系肯定是有参与,那位韩氏嫡系子弟,应该还隐藏在襄平县里。”   张氏告状发生后,她立马就去了州府衙门击鼓鸣冤,打了贺知县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之后襄平城就戒严了。   那位从西安来的韩氏嫡系子弟,肯定来不及脱身。   这倒是个令人意外的惊喜啊!   虞幼窈脸上透了笑意:“大周朝重嫡重长,只要韩氏族的嫡系,呆在襄平城一天,韩氏族就甭想断尾求生,和这件事撇开干系,有周厉王被陷害致死在前,韩氏族处境堪忧。” 第901章 凤体有损   在京中,她背后有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保皇党撑腰。   在北境,也有手握重兵的武穆定北王仗势。   就算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未必有她背景强硬,贺知县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为了韩氏族连脑袋也不要了。   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周厉王厉害吧,正统的天家血脉,龙子龙孙,可到了北境之后,在士绅的挟制下,就是一条龙不也得盘着?   最后还丢了性命。   而真正陷害周厉王,主导了这一切的人,依然在北境高高在上,呼风唤雨。   在贺知县看来,韩氏族就是北境的一条地头蛇,在北境的地界上,就是武穆王也不敢与之硬碰硬。   陷害郡主一事,如果是由韩氏族自己主谋,贺知县顶多就是从谋,天塌下来了,不还有韩氏族在上头顶着吗?   韩氏族总不能自掘坟墓吧!   陷害郡主一事非同小可,需要贺知县的配合,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震住贺知县,令他听命行事。   依此可以推断, 韩氏族派来的人, 一定是韩氏嫡系。   虞幼窈表情有些复杂:“你说,韩氏族究竟是太自信?还是太高看我了?徐阶要倒严,首先要获得嘉靖皇上的支持,就必须要瓦解皇上对严嵩的信任, 然而皇上对严嵩的信任, 几乎是根深蒂固,徐阶采取迂回之策, 从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入手, 最终达成了倒严的目的,陷害郡主这种事, 韩氏族竟然还敢让家中嫡系掺合。”   就不担心陷害不成, 韩氏嫡系成为第二个严世藩?   殷怀玺似笑非笑:“徐阶要倒严是有前提的,徐阶和严嵩都是内阁大权臣,是一场同等地位的倾轧,韩氏族连陷害藩王的事都敢做, 固然是自信的, 但你如今已经与他们处于同等地位, 不是他们太高看你, 而是他们不敢小看你。”   虞幼窈恍惚了一下:“虞宗正丁忧之后, 原本就任次辅的韩阁老, 在内阁里更是无往不利, 韩氏族声势高涨, 若非皇上久不临朝, 朝中由太后娘娘辅政,保皇党一系只怕会遭到韩阁老的打压。”   这是韩氏族自信的根源。   “不止, ”殷怀玺抬手,将头顶下垂的枝条拂起, 让虞幼窈先过:“皇上久不临朝,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储位之争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保皇党一派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 但早前宫里传来消息, 太后娘娘因劳累过度,以致凤体有损。”   虞幼窈呼吸一滞,有些吃惊:“太后娘娘的病情很严重吗?”   自从她封了县主之后,与宫里联系渐渐紧密起来, 她如今的体面,大多都源于太后娘娘的厚爱。   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容不得她置喙, 评判。   但至少在她的事上,太后娘娘还算公允。   在募捐赈灾一事上,太后娘娘也不含糊。   殷怀玺点点头:“已经卧病在床了,消息一直瞒着,外人只当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经不起劳累,只是凤体欠安, 但朝臣们多多少少, 会有一些揣测,表面上看, 保皇党一派的主事人,还是太后娘娘,但实际上, 早在太后娘娘病后不久,皇后娘娘就借着侍疾的名义,住进了寿延宫。”   “媳妇儿在婆母凤体欠安之际,主动侍疾在则,简直太名正言顺了,”虞幼窈心中大骇,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继续道:“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必定懿德大彰,所以保皇党,如今是由皇后娘娘主理。”   再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地摘桃子行为了。   想来宫里的兰妃和徐贵妃, 这会儿已经气得直跳脚, 比起深不可测的兰妃,这位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虞幼窈心情很复杂:“早前就听闻,四皇子与翊坤宫往来从密,所以保皇党这是被迫站队?”   皇储之争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殷怀玺点头:“京里有传言说,皇后娘娘早年痛失爱子,因受不住打击,所以一病不起,这才封闭了宫门,也因此皇后娘娘,对一出生就丧母的四皇子十分怜惜,也正是因为有四皇子的陪伴,皇后娘娘才渐渐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中走出来,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皇后娘娘待四皇子感情深厚,视若亲子,四皇子既然能帮皇后娘娘,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中走出来,可想四皇子应该也是一位才德兼备,仁孝具全的皇子,”说到此处,她轻叹一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兰妃和徐贵妃两方,如何争得头破血流,单从这一点看,兰妃和徐贵妃输皇后娘娘一筹。”   皇后娘娘有懿德,方才母仪天下。   皇子有了好名声,方能拢络人心。   大周朝重嫡重长,皇后娘娘占了嫡后名份,先天优势很难逾越,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宠妾灭妻的臭名。   除非皇后先失德,否则在这一点上,兰妃和徐贵妃拿皇后娘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   宁国公府获罪之后,皇上都没有迁怒皇后娘娘,固然有各样原因,但也说明了一点,皇后娘娘是懿德典范,足以母仪天下,不能因娘家而获罪。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保护伞。   殷怀玺深以为然:“京里有传言说,太后娘娘意欲将四皇子过继到皇后娘娘名下,四皇子身为嗣子,由庶变嫡,就没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什么事了,但兰妃和徐贵妃上窜下跳,折腾了这么久,又岂能甘心?便是为了自保,也不会善罢干休,用不了多久,京里就该乱了。”   这一天比想象之中,还要快一些,虞幼窈有些恍惚:“你刚才说,韩氏族之所以对我下手,还另有缘由?”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鹅卵石铺的小路,虞幼窈走了一小段,脚底就有些发酸,殷怀玺连忙扶住了她,放慢了脚步。   “皇后娘娘身为元后,但母家宁国公府早年获罪,家族已然落魄,加之她多年来封宫不出,如今借着太后娘娘才渐渐得势,却并不足以掌控整个保皇党,保皇党内部也是人心浮动。” 第902章 项庄舞剑   虞幼窈陡然明白了:“太后娘娘病重,皇后娘娘势弱,虞宗慎丁忧在家,保皇党正值虚弱之际,兰妃和徐贵妃要趁虚而入,打击保皇党。”   保皇党大多都是根深蒂固的老勋贵,只辅佐社稷,不参与储位之争,兰妃和徐贵妃,自然不会和保皇党过不去。   但皇后娘娘与四皇子情同母子,无形之中就将保皇党划分到四皇子的阵营。   兰妃和徐贵妃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坐大。   殷怀玺颔首:“令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韶懿郡主横空而出,不仅种出了番薯,缓解了北境旱情,甚至还禀了大义,来北境襄助武穆定北王,大力推广番薯种植,将保皇党一系的名望推到了高点,打乱了她们的计划,之后你在辽东的一举一动,皆符合保皇党一系的利益,令保皇党一系声威大振。”   听了殷怀玺的话,虞幼窈心中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如今朝中分为三派。”   “兰妃背靠皇上,二皇子为长,又深得皇上器重, 宁远侯府虽然下了大狱, 至今仍未定罪,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皇上对兰妃和二皇子的保护,有不少奉嫡奉长, 又擅揣磨圣心的臣子, 支持二皇子,而宁远侯身为武将, 在军中培植了不少势力, 只要宁远侯一天不获罪,这些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仍然为兰妃所用。”   兰妃之势, 仍然不可小觎。   “徐贵妃为群妃之首,三皇子子凭母贵,身份最尊贵,外家徐国公府势大, 且执掌了兵权, 朝中不少权臣, 选择支持三皇子, 其中就有韩氏族, 山、陕两地隔河相望, 自古就有秦晋之好, 多年来同气连枝, 想来山陕一带, 有不少士族都是三皇子党。”   所以,韩氏族的嚣张也是有原由的。   “如此分析下来, 反倒是保皇党落了下乘,而我禀了大义, 主动来北境襄助武穆定北王,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 反而成为保皇党,向武穆定北王示好的一个信号。”   早前她并没想过这些, 也是今儿殷怀玺提了朝中局势, 她在恍然回过神来。   走过了鹅卵石小径,前面就是一棵高树,树下摆了石桌,石椅, 殷怀玺扶着虞幼窈坐下。   虞幼窈思路渐析:“保皇党得势,对兰妃和徐贵妃来说, 是一种威慑, 所以太后娘娘才会配合我在北境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惜放权给你,保皇党对我更是大力支持,我到了北境之后,才能无往不利。”   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不仅符合保皇党的利益,也符合武穆王府的利益, 武穆王府得了保皇党的好处, 与保皇党利益牵扯就越深。   在外人看来,武穆王府已经归属保皇党。   虞幼窈自认看透了朝中局势, 却不曾想,她所看到的,了解的, 仍然还流于片面。   朝党之争,内阁倾轨,波谲云诡。   小丫鬟立马端了茶点过来,一一摆在桌上,连忙退下。   殷怀玺倒了一杯茶,递给了虞幼窈:“兰妃和徐贵妃,都不希望看到,保皇党得到我的支持,所以想要陷害你,达成拖武穆王府下水的目的,藩王手握重兵,本就很受朝廷猜忌,一旦卷入储位之争,形同谋逆,她们就能达成,分化我和保皇党联手的计谋。”   虞幼窈初来连城之际, 是太后娘娘主理朝政, 这时虞幼窈打着襄助武穆王,大力推广番薯种植,缓解旱情的名义,这是所有人都乐于见成的。   因为保皇党不参与储位之争。   但紧接着,皇后娘娘一掺合,朝中的局势顿时翻天覆地。   保皇党是为社稷保驾护航,连保皇党都掺合进了争储,大周朝的气数也就彻底完了。   虞幼窈伸手接过茶杯,却是心中剧震:“所以,韩氏族对付我的行为,表面上看,是因我借由谢府捐赠一事,对付豪绅的这一举动,触犯了士族的利益,但追根究底还是,我被卷入了储位之争,挡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通天路。”   殷怀玺点头。   “韩氏族不惜出动家中嫡系来对付我,这是以徐贵妃为首的三皇子党主导,兰妃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符合二皇子和三皇子派系的利益,所以韩氏族有恃无恐,追根究底这还是朝廷的党派之争。”   争斗从未停止,即便她远离朝堂,无论是远走泉州,还是辽东,仍然无法挣脱。   殷怀玺又道:“后宫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后宫不得干政,以警示后宫妃嫔,眼下皇上久不临朝,朝中大事是由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协同主理,看似顺理成章,但何尝不是在干涉朝纲?”   虞幼窈喝了一口茶:“皇上久不临朝,理应由太子监国,但皇上尚未立储,皇子们应协同大臣一起理政。”   宫里的几位皇子,年岁都不小了,早就该领一份差事,为朝廷效力,方显才德。   只是这些年来,朝中也不太平,先是周厉王被害惨死,朝野内外暗潮汹涌,之后叶寒渊敲登闻鼓,为周厉王鸣冤,山东叛乱,倭寇进犯,浙江水患,西北大旱,哪一件事背后都牵扯太大,这个时候进入朝堂,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这一拖,就拖到现在。   皇上久不临朝,几位皇子难当重任,便只能由太后娘娘主理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是不错,但太后娘娘有辅佐社稷之责。   殷怀玺道:“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都有辅佐社稷之责,也仅仅只是辅佐,和主理是两回事,她们确实僭越了礼法,只是眼下保皇党声威大振,无论是平水患,还是赈旱情,都是由保皇党主导,没有人敢在此时,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霉头。”   虞幼窈的脸黑了:“以为这是捏柿子呢,硬的捏不动,就挑软的捏,韩氏族想要扣我一顶干涉朝纲,祸乱法纪的大帽,是项庄舞剑,含沙射影,矛头直指干政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毕竟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声,都是源于太后娘娘的厚爱,在外人看来,我的一举一动是受太后娘娘授意。” 第903章 好算计   这样,朝臣们就有弹劾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干政的借口。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能主理朝政,就该由皇子协同朝臣们处理朝政,受益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虞幼窈一脸无语:“翊坤宫自开了宫门之后,兰妃和徐贵妃这两个,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人,成了天然的同盟。”   大周朝重嫡重长,嫡在前,长在后,一旦皇后娘娘得势,将丧母的四皇子过继,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先除皇后娘娘,就很有必要。   等皇后娘娘没了威胁,她们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才符合争储的最大利益。   好在她没在这事上栽跟头。   殷怀玺见她一脸庆幸,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哈哈一笑:“一群跳梁小丑罢了,猖狂不了几日了,你怕他们作甚?”   就算被算计了又如何?   干政这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个定论,只要抵死不认,没有确切的证据,谁还能拿她怎么样呢?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受不受影响,关她什么事?   虞幼窈嗔瞪了他一眼:“我哪儿是怕他们,分眀是怕自己一时不慎,叫他们得了逞去,牵连到你身上,朝廷颁下国策,你手中的权力大了,与之相对的是,朝廷对你的忌惮也会更深,天下人都盯着北境,可不能行差错步,我知道你不惧朝廷,却也不能落人口实。”   朝局如此凶险,一旦落人口实,兰妃和徐贵妃就会趁虚而入,周厉王之死就是前车之鉴。   被她眼波一横,殷怀玺不由得心间一荡,只觉得那眼儿横波顾盼,柔媚慑人:“原来是在担心我啊!”   被他饱含意味的笑,闹得脸儿一热,虞幼窈忍不住抬起手,轻拂了一下耳边的乱发,借着拂发的行为,遮掩了一下脸上的红晕。   窄袖微微下滑,露了一小截儿如玉的腕子,绞丝纹玉镯缠绕腕间,轻盈地晃动,更显得她玉腕不胜金斗,皓质呈露。   她仪态学得极好,一举一动自有一股如水般柔媚之态,透了豆蔻年华这个年岁,该有羞涩、妍态。   宛如一朵垂放枝头的豆蔻花,晶莹如玉的花骨朵儿,柔若凝脂一般娇美,白玉般的花上,一抹醉人脂胭红,娇艳欲滴,美得令人窒息。   殷怀玺突然觉得有些手痒,想伸手将这一截儿,凝脂玉腕捉在手里,把玩亵弄。   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了。   虞幼窈借着拂发,缓了一下情绪,连忙转了话:“现在看来,一切都清楚了,陷害郡主是重罪,贺知县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很清楚,就是为了不被牵连,韩氏族也会想方设法为他脱罪。”   殷怀玺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轻拂了一下,她方才拂过,却依然不老实的发丝,柔细的发丝,轻轻拂过指腹,带了一缕微微地痒意,一直痒到了心底。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偏头看他。   殷怀玺做贼心虚一般,将手缩了回去,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子,冷不防指尖一缕淡不可闻的幽香,窜进了鼻息之间,令他有一瞬间,将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只要他不呼吸,这一缕香,就能一直停留在他鼻息里。   但事实上,这一缕香稍纵即逝。   可越是这样,却是惹得人牵魂梦绕,抓心挠肺了一般,越是想要用力地闻。   殷怀玺干咳了一声:“贺知县背靠韩氏族,他自认为,刘大根的案子做得滴水不露,只要白府担了罪名,州府衙门就不能进一步,查到有力的证据,证明刘大根的死和他有关,案子查到木管事身上,就要结案。”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陷害郡主一事,是他指使木管事,诚然木管家和贺知县干系甚大,贺知县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牵连,但韩氏族想要为贺管家脱罪,却是轻而易举。”   所以说,贺知县打了一手好算盘。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济民堂出售的牛黄是假的,不具备有药效,陷害成了既定事实,案子没有水落实出,肯定是要继续查下去。”   “衙门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白府站出来,指认这一切是出于韩氏族的陷害,并且拿出手中掌握的,有关韩氏族违法乱纪的证据,韩氏族有了陷害白府的动机,这个案子,就能立案。”   “韩氏族陷害白府,根本目的是为了陷害韶懿郡主,韩氏族就成了陷害郡主的最大嫌疑人。”   “韩氏族违法乱纪的证据,都呈到公堂上,州府衙门不可能不加审理。”   韩氏族一下子就身陷了四桩官司,就是皇天老子来了,也难以脱身。   刘大根之死是一桩。   陷害白府是第二桩。   违法乱纪是第三桩,   陷害郡主是第四桩。   托韩氏族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脚的福,刘大根之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有关韶懿郡主的不利流言,也传得沸沸扬扬,连朝廷也听到了动静,案子闹得这么大,就不可能轻描淡写,轻易就揭过。   一旦白府脱罪,就能证实,是有人刻意煽动、挑唆百姓,陷害韶懿郡主,被白府指认的韩氏族首当其冲。   韩氏都栽了,贺知县又岂能逃过一劫?   殷怀玺轻笑了一声:“你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就算没有贺知县,没有韩氏嫡系,韩氏族这一次也是栽定了。”   聪明人做事,从来不讲究什么证不证据,没有证据也会自己制造证据,没有时机,也会自己创造时机。   关键还是,如何巧妙地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游刃在律法、道德、人性之间,达成自己的目的。   虞幼窈就是个中高手。   虞幼窈摇摇头:“那不一样,没有贺知县和韩氏嫡系,我要对付韩氏族,还要经历一番波折,想要将韩氏族连根拔起,却是很难,世族的底蕴,往往超呼想象,最大的可能是,韩氏一族损失惨重。”   她算计了要将韩氏族连根拔起,但其实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殷怀玺笑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万人推,一旦韩氏族失势,以韩氏族从前霸道嚣张的作派,有的是人对他们落井下石。” 第904章 杀鸡儆猴   虞幼窈撇了一下嘴儿:“话虽没错,可我不想就这么放过韩氏族。”   殷怀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蹙了一下眉:“刘大根的死与你无关,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可,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虞幼窈的脸色犹为难看,声音就像凝了一层霜:“韩氏族是为了对付我,这才向刘大根下了毒手,刘大根原也只是普通百姓,却无辜受了无妄之灾,被害惨死。”   “话不能这样讲,”殷怀玺正色道:“韩氏族之所以陷害你,是为了对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趁机打击保皇党,你也是受害者。”   太后娘娘病重,消息虽然捂着,但眼下后宫是由兰妃把持,寿延宫并非铁铜一块。   后宫干政,牝鸡司晨,有违纲常,是失德之举。   只有皇后娘娘失德,才会失去了【嫡后】的身份优势,与皇后娘娘情同母子的四皇子,也会无缘储位之争。   太后娘娘病重一事,也捂不住了。   “我没有自责,只是心里过不去,”杀了人的恶人,都没有自责,她又怎么会为了旁人的恶,来惩罚自己,虞幼窈冷声道:“倘若这种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可怜张氏的遭遇,给她们安排一份不错活计,让张氏一家今后能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却没有理由与义务,去为她伸张正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虽然很冷漠,但现实真的很残酷。   大周朝已经烂进了根里头,如张氏这样不幸的人大有人在,她不可能人人都能管。   刘大根背后的暗潮汹涌,她是身在局中,才敢插手去管,倘若不在局中,强行插手,无非就是将整个虞氏,乃至殷怀玺,都牵连进储位之争中。   这样后果,她承担不起。   不符合保皇党利益的事,最终只会被放弃。   听出她话中浓浓的无奈,殷怀玺心疼不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虞幼窈脸儿透着黯然:“可这种事,偏就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韩氏族草菅人命,我是定要追究到底,还刘大根和张氏一个公道。”   对于这种事,殷怀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你不要胡思乱想。”   士绅在他眼中,宛如蝼蚁一般。   山陕一带山匪流寇众多,等大周朝乱了起来,让潜蛟军扮成山匪流寇,趁着乱局,抄了那些作恶多的士绅,该杀的杀,该抢的抢,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诚然这手段并不怎么光明磊落,比之梁王,也不遑多让。   但是!   古语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士绅越猖狂,下场就会越凄惨。   只是,这种事他要怎么跟虞幼窈讲?!   谢府一家逃亡之事,一直是卡在虞幼窈心里的一根刺,且不说理智上能不能接受,就是感情上,也避免不了胡思乱想。   还不如不告诉她。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笑了起来:“我也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主要还是觉得,韩氏族卑鄙无耻,又是贵妃党,眼下朝野内外争储夺位,如火似荼,韩氏族居于北境,在你的封辖之内,留着也是后患无穷,况且因着荣郡王府的花会,徐贵妃和虞府颇有龃龉,徐贵妃既然能驱使韩氏族对付我,就一定还能驱使旁人。”   说到此处,她轻轻敛下了眼睛,轻颤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思绪。   可殷怀玺却知道,倘若当初没有荣郡王府花会那桩,虞老夫人就不会突发了亢症,以致身体每况愈下。   她表面上装作没事似的,但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虞幼窈抬眸看他,见他目光幽深,掩饰性地笑了一下,连忙转了话儿:“士绅势力根深蒂固,周厉王一案,皇上在北境杀了三进三出,牵连之人达到二千之众,士绅被朝廷的雷廷手段所震慑,行事有所收敛,但本身仍然没将武穆王府放在眼里,追根究底还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仍然逍遥法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加身,在北境呼风唤雨。”   北境士绅同气连枝,势力遍及朝野,韩阁老是内阁老臣,门生故吏党羽众多,牵一而发动全身,连朝廷都十分棘手。   士绅陷害周厉王的行为,并没有危害皇上本身的利益,虽然挑衅了天家威严,但狗皇帝杀了这么多人,已经达到了“震慑”的目的。   朝廷忌惮藩王手握重兵,还需要士族继续牵制,身为武穆定北王的殷怀玺。   士族深谙帝心,自然有恃无恐:“对付士绅,敲山震虎根本没用,只有杀鸡儆猴,才能让他们真正害怕。”   殷怀玺将她揽进怀里,突然发现,怀中的娇小,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娇弱细瘦的姑娘,到底是怎样承担了这么多的?   “我处心机虑地为你谋了宗室爵位,让你来了北境,是为了让你摆脱礼数教条的束缚,及世俗的诸多槁桎,想让你自在些,”殷怀玺轻叹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奈之色:“你这样,显得我很没用。”   虞幼窈忍不住“噗哧”一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能轻易掌控襄平城内的局面,将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传递给韩氏族,麻痹韩氏族,这其中有你暗中推波助澜,州府衙门的案子,进展得如此神速,恐怕也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连白府都掌握了不少,有关韩氏族违法乱纪的证据。   做为对手的殷怀玺就没有掌握吗?   这怎么可能?!   殷怀玺向来深谋远虑,走一步看十步,既然要对付韩氏族,就不可能没有准备,只是碍于朝廷并不打算对韩氏族出手,贸然出手很可能,会引起朝廷的忌惮,这才隐而不发。   韩氏族在北境经营多年,安插在襄平的眼线,是那么容易抓的吗?!   当然不可能。   殷怀玺肯定一早就有所防范,这次是借着襄平城舆论四起,这才顺水推舟,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贺知县是在武穆王府的眼皮底下,殷怀玺不可能察觉不到,贺知县是为韩氏族效力,肯定一早就命人盯紧了。   所以,张氏告状的案子,才能这么快就查到贺知县身上。 第905章 真小人   殷怀玺但笑不语。   虞幼窈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子,韩氏族势力盘根错节,可纵观张氏告状以来,所有的事,都是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和我预想的没有一丝偏差,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暗中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殷十、殷三都是殷怀玺麾下,综合实力排名靠前的暗卫。   殷三和殷十两人,一个负责联络其他暗卫,执行调度,控制襄平城里的舆论,将襄平城内的水搅浑了,给士族安插的眼线,浑水摸鱼的机会。   殷十擅长打探情报,则藏在暗处,盯紧了襄平城里动静,但凡那些人冒出头来,都逃不过殷十的眼睛。   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得十分默契。   “果然,”殷怀玺微叹一声:“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到了襄平城后,朝局急转直下,我担心贵妃党,会趁机对你下手,所以提前进行了布署,原也只打算防备一二,免得你吃亏,哪知……”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虞幼窈直觉后面不是什么好话,睁大了眼儿:“哪知什么?”   哪知你这么能折腾!!顶着不善的眼神,殷怀玺可不敢这么说,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哪知你这么能耐,又是击敲鸣冤,又是制造舆论,把襄平城搅得,”   乌烟瘴气,四个字儿在舌尖上,打了一个圈儿,又生生咽进了喉咙,改成了:“是翻天覆地,不仅把韩氏族给糊弄住了,连我都差点懵圈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话真不是吹得,韩氏族就是有千般算计,万般手段,碰着了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不就全乱套了,再被她直真假假一引导,就彻底掉坑里去了。   但,他能这么说吗?!   那必须是不能得啊!   必须得夸她冰雪聪明,深谋远智。   虞幼窈觉得他没说实话,可见他一脸真诚,也没有证据,就瘪了瘪嘴:“我也不想这样,谁乐意让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呀!可光凭那些二混子的供词,虽然能证明,有人在背后陷害郡主,却并不足以证明,是韩氏族在后面指使,韩氏族不是借刘大根一案,泼我一身脏水吗?那我就帮他一把好了。”   白府出售次等药材一事公开后,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白府成了害死刘大根的元凶,这等草菅人命的行径,闹得沸沸扬扬。   偏白府跟没事一样,还公然捐助幽军和官府,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作任何人,也要误以为,这是白府在花钱卖命,妄图息事宁人。   白府这等“有恃无恐”的作为,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韶懿郡主无法朝廷法度,藐视官府律令,在包庇白府呢。   毕竟,白府“从懿向善”的告示,至今还张贴在,白府名下所有“白记道地药铺”的门口。   殷怀玺听得直想笑,这些流言有多少,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她自己心里没点数?   赶情是,不乐意让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倒是很乐意。   不过心里这样想,殷怀玺可不敢表露出来,一脸心疼道:“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唇儿:“好在,我这一番安排,还是有用的,这不刘大根的案子,闹得越大,牵连就越广,韩氏族反应过来时,想兜也兜不住了。”   殷怀玺笑了:“等真相大白,保皇党肯定不会善罢干休,而韩氏族犯了众怒,天下悠悠众口,势必口伐笔诛,又碍于韩氏胆大妄为,陷害郡主,再一次挑衅天家威严,天家也不会容忍韩氏族。”   想要倒“韩”,首先要彻底瓦解天家对韩氏族的容忍,让韩氏族千夫所指,名声扫地。   虞幼窈敏锐地洞察到,韩氏族要利用舆论对付她,洞悉到对付韩氏族的机会到了,于是将计就计,以自己为诱饵,诱韩氏族上勾。   虞幼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韩氏族有一位嫡系来了襄平城,至今还没有离开?”   要不是殷怀玺隐晦地提醒,她也没往这上面想。   殷怀玺颔首:“来人是韩氏族嫡系行六的公子,在北境有些才名,如果说贾州府是贾仁义,那么贺知县就是真小人,此人是个墙头草,很是油滑,韩氏族担心其他人驱使不动他,这才派了嫡系数得上名号的韩六公子过来。”   当初在泉州时,贾州府携子登门道歉的行径,看似仁义,但本质却和贺知县的算计一般无二,都是想陷她于不仁不义,确实应了这一句“贾仁义”。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倒是和她猜的一样。   殷怀玺继续道:“韩六公子的任务是,张氏告状事成之后,就立马联络安插在襄平城内的眼线,安排他在第一时间离开襄平,后续事宜那些眼线自会处理,却没想到,贺知县在得知,你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后,临阵反水,将韩六公子软禁在一处庄子上,以免韩氏族弃卒保车,沦为士族的弃子。”   叶枭慈是贺知县的上官,惊动了州府衙门,等同扼住了贺知县的命脉,贺知县不得不另做打算。   虞幼窈顿时明白了:“韩氏族能帮他脱罪,他固然安然无事,襄平可是在州府衙门和武穆王的眼皮子底下,事后韩氏族也不敢拿他怎么样,陷害郡主这种事,一旦走漏了风声,韩氏族也难逃干系,就算韩氏族靠不住,他还能反咬韩氏族一口。”   果然是真小人,赢有赢路,输有输着。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殷怀玺颔首:“韩六公子身为韩氏嫡系,能够驱使贺知县,可贺知县为官十数载,姜还是老得辣,韩六公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想来在陷害郡主这一事上,他在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虞幼窈一脸无语,赶情贺知县之所以有恃无恐,压根不是因为韩氏族,而是因为他自己留了一手:“韩氏族这次,可算是阴沟里翻船。” 第906章 老牛了   难怪她之前,就觉得奇怪。   襄平城内舆论四起,韩氏族远在西安消息滞后,但贺知县身在局中,肯定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动作?   就一点也不担心,韩氏族这条船翻了,会波及到他?   结果呢!   人家贺知县分明就是谨慎过头,压根不担心韩氏族落入陷阱,坐稳了钓鱼台,只等着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   这操作真是老牛了。   虞幼窈感慨道:“果然,混官场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她心里有些复杂,不知不觉她和殷怀玺,已经说了许多话,才真正认识到,刘大根这一案的背后,到底暗藏了多少暗潮汹涌。   内宫、朝堂、党争、士族,便连一个七品小知县,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   殷怀玺笑了:“应对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干涉、不阻止、不参与,任其发展,任其自生自灭,只要牢牢地把控风向大势,小人自然会倒向你这一边,为你所用,当然了如果你并没有把控风向的把握,也不要给小人发展的机会,斩草除根即可。”   小人之所以称之为小人,是因为小人有一个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心胸小,说白了就是格局小。   格局小的人,最终难成大事。   因此真小人都某是一个领域里,最底层的那一批人,这批人不好得罪,但是却很好驾驭,只要你足够强。   与相之相比,真小人高端进阶的贾仁义,才叫人冷不胜防。   贾仁义之所以是贾仁义,是因为他有格局,牢牢地占据了仁义道德的立场,与之相对的,就都变成了不仁不义。   这样的人,往往能立于不败之地,攀登高位。   虞幼窈若有所思:“既然如此,贺知县那边,我们就不用管了?等白府脱罪,贺知县就会自动站出来,反咬韩氏族一口,为我们对付韩氏族添砖加瓦。”   殷怀玺点头:“等着看吧!”   虞幼窈仔细一想,至少目的确实拿这个糟心的贺知县没得办法,也不去纠结了:“一会儿让人给殷十传个口讯,让她好好审问一下,之前抓捕的那些士族安插的眼线,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与那位嫡系的相关线索,再命人去西安查一查韩氏族近期,是否有嫡系子孙外出,差不多就能对上了。”   韩氏族安插的眼线,要向传递消息,暗里肯定要和韩氏族联系,只要顺藤摸爬,就能查到韩氏族的头上。   她目前已经掌握了,韩氏族参与陷害郡主的证据,只是这些证据,力度还不是很大。   只要进一步查实韩氏嫡系也参与了陷害郡主,韩氏族就无法抵赖,她就更有底气上疏朝廷,明目张胆地追究此事。   ……   白家夫妻作为案犯嫌疑人被收押后,济民堂紧跟着被查封,相关人等都一一带到衙门,进行例行问话。   一应物品作为呈堂供证,由衙门派专人进行取证、查检。   在一轮取证完毕后,州府衙门判定,刘大根之死,与济民堂确实有所干系,当天夜里就让仵作开棺验尸,证实刘大根确实因用药不当,而致死。   人证、物证收集妥当,张氏状告白府一案,正式立案。   案子进入到了公开审讯的环节。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发现,白府张贴的,那张“从懿向善”的告示,在一夜之间突然不翼而飞。   这一切,仿佛暗示了,韶懿郡主的“心虚”,有关韶懿郡主的不利传言,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愈演烈愈烈。   甚至有人说:“定是韶懿郡主,顶不住悠悠众口,舆论压力,不敢再包庇白府。”   转眼殷怀玺回到襄平,已有三天。   时间也进入四月。   襄平的气温有了明显升高,虞幼窈褪了厚重的圆领袄裙,换上了轻薄的短衫长裙。   百褶长裙,搭一件质地轻薄的交领小衫,外面再搭一件开衫,双层的小衫对穿交,互相叠加,襟领处显露出重衣的层次感。   青花蓝淡雅明亮,宛如雨后初霁,天边那一抹洗尽了铅华的烟水蓝,华净妍雅。   让殷怀玺眼前一亮,连眼儿也挪不动了。   小姑娘用了石黛,轻描淡写地一扫,两弯水烟眉,似水朦胧,如烟亦似雾,将眉下一双睡凤眼,衬得顾盼生辉,横波潋滟。   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修颈延项,宛如天鹅弄影,藏在衣襟里那两片若隐若现,却诱人的小锁骨,以及……   眼神仿佛被烫了一下,殷怀玺的脑子“嗡”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陡然挪开了眼睛,突然觉得口干舌躁,人在渴极了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不停地吞咽的动作,因此喉结也会不停地上下滑动。   殷怀玺突然想到,还有十来日,虞幼窈就十四岁了。   之前他还在心疼,小姑娘娇小又纤细,仿佛怎么也不长个,每顿两小碗饭,外加点心、水果、零嘴、药膳,也不知道吃到哪儿去了。   这一刻,他突然就悟了。   十四岁的小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岁,身体吸收的营养都供养到,那含羞一般的花苞苞上去了。   花苞长得好不好,美不美,全看输送了多少营养。   原来肉肉全长到了那处去了。   殷怀玺脑中又浮现了方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画面。   开襟的小衫里,是一件烟纱的交领的小衫,隐约又朦胧地,透出了里层的,双鱼荷莲小抹胸,百褶的裙子束在腰间,将腰肢勾勒得赢弱孱孱,不盈一握。   然而,此处的纤细,恰巧衬托出了胸口处的饱满,鼓鼓地撑着小衫。   殷怀玺就跟着魔了一般,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重现方才的画面,就想到了一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十九哥……”焦急的呼唤,让殷怀玺如梦初醒。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虞幼窈急步过来:“怎么突然流了鼻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快别低着头,把头仰起来……”   “流鼻血?我?!”殷怀玺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鼻子热热的,下意识伸手,往鼻子上一摸,拿下来一瞧,手指上沾了一腥红的血迹。 第907章 补过头了?   真的流鼻血了!!殷怀玺窒息了。   别问,问就是脑补过火。   嗯,简单来说就是急火上攻,热盛火旺。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见他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鼻孔处挂了两行血,都流到了嘴唇上,虞幼窈跳脚,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来。   殷怀玺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正在经历什么,尴尬到脚趾缝里去了,突然有一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很显然,虞幼窈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先把头仰起来。”她扶着殷怀玺的头仰起,拿帕子拭去鼻子上的血,然后掐住鼻肉持续按压。   屏风外面的春晓听到动静,连忙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虞幼窈满了十二岁之后,就鲜少和殷怀玺单独共处一室,同一个屋子里,总会安排一两个丫鬟在屏风外面候着。   在离开京兆,归了母族之后,这个规矩就更严了。   谢府不限制她和殷怀玺往来、亲近,礼教上面对她管教,也不是太严,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 是绝对不行。   大舅母王氏, 甚至还三不五时地,将她叫到房中说私房话,找出压厢底的避火图,指着上面的香艳的图画, 给她解释男欢女爱上的一些事, 告诫她未婚男女,这上面的一应事, 绝对不能做, 还跟她提了不听话的后果。   虞幼窈每每羞得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王氏却笑道:“原也是等你定下婚期之后, 由亲娘关了房门, 再慢慢地教给你的,只是,”她话儿一顿, 后面的话也就掠过一提:“你打小是在祖母跟前长大,一些母女之间才能说的私话,却是没得人和你讲,也懵懂得很。”   虞老夫人守贞了半辈子,吃了礼数教条的苦,对什么事都看淡了, 一些教条闺范, 也不那么看重。   她是真心疼爱孙女儿,也不会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去苛责虞幼窈。   加之她是贞妇,只要虞幼窈在大礼上不出错处,立得住身, 就没有人会在教条上,去挑虞幼窈的错。   而且, 她守了寡,又是半截身子入了土, 总不好把孙女儿叫到房里,跟她说男女之间的私房话吧!   明显不合适。   这种事, 就只能王氏这个舅母来教。   虞幼窈又羞又臊, 心跳又急又快,根本不敢去看避火图上露骨的画面:“这、这个不是要、要等到成亲前一头晚上, 才、才……”   王氏听了,伸了一根手指, 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傻瓜,夫妻敦伦, 不仅是为了延续香火, 更是为了夫妻和顺,恩爱不疑,一个良好的开端,是夫妻相处的关键?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   虞幼窈听得一愣一愣得,脑子都是懵得。   “女儿家订了亲之后,母亲就会教导,一些夫妻之间的情趣, 促进夫妻之间的感情。”说到这儿, 王氏自己也有些脸红了,轻咳了一声, 着避火图上面的一幅画给她瞧。   说白了,就是一些勾撩、逗挑的手段。   虞幼窈又紧张,又好奇, 睁了一只眼睛去瞄,却发现避火图上的画面里,女子身上或多或少,都穿了衣物,有的香肩小露,有的衣衫半敞,有的穿着抹胸小兜儿,男子也是如此,画面旖旎,却不显秽乱。   简直震碎了虞幼窈从小学的那些闺范:“这、这不是只有妾室才使的……”不正经手段吗?她含糊过了这一句:“《女诫》上说,女子该克谨复礼,端庄自持……”   女子的教条闺范,她从七岁就开始学,比起家中其他姐妹, 她学的并不尽心, 祖母和叶女先生, 也没有苛责她什么。   可一些观念还是受到了影响。   这世间女子人人如此,她不会随波逐流,但也不会放任自流,谨慎而克制,学而不尽学,是她很小就懂的道理。   因为,随便逐流终将成为其中之一。   而放任自流,终将离经叛道,为天地所不容。   王氏听了这话,语气突然严厉道:“婚姻是自己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守着那一套克谨复礼,端庄自恃的礼数,呆板无趣,自己活得累不说,丈夫也不喜欢,夫妻怎么能和顺?夫妻整天吵吵闹闹,这是乱家之象,婆母还能容忍你?能不磋磨你?你在夫家还能立得住?到时岂非任人嘲笑,欺凌,小妾姨娘迎进门,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是你想要的婚姻?”   虞幼窈下意识摇头。   还好没叫世家那一套荼毒得太深,多花点心思,也能掰过来,王氏露了笑容:“你可别太傻了,甭看大户人家一个个,都嚷嚷着什么规矩,礼数,但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一早就教了拿捏男人的手段。”   不光为了拿捏男人的心,也是为了将来,能在家里立得住。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有娘和没娘的区别。   王氏见她明白了,压低了声音,凑近虞幼窈的耳边,小声说:“不过,真正的夫妻之实,那是要等到定亲之后才能让你们知道。”   “大舅母!”虞幼窈“轰”的一下,脸色全红了,嗔唤了一声,有些恼了。   王氏捂着嘴,“咯咯”直笑:“好了,也不逗你了,女儿家到了十三四岁,正是情蔻初开的年岁,若家里没有好好引导,很容易出事,许多大户人家,有先见之明,到了十三四岁,姐儿们心思浮动之际,就开始以隐晦的方法,教导家中姐儿一些男女之事,知道了这事,明白了后果,心里也都有些掂量,也好过一无所知,叫人一哄一骗,把自个儿糟贱了。”   一些养在深闺,天真无知的小姐们,看了几本话本子,就被里头才子佳人的情情爱爱,给糊住了心眼儿,不懂男女之事,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解了衣带。   这种事,屡见不鲜。   虽然虞幼窈不是这等,不晓得轻重的人。   殷怀玺也不像,那等卑鄙下流的人。   但是这两人太过亲近,又正是血气方刚,知慕少艾的年岁,一个无知,一个无畏,难免叫人担心。 第908章 开堂审理   虞幼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儿搭错了,竟然想到这上面去了,一时间面红耳赤,都不敢直视殷怀玺了。   她连忙将这些乱七入糟的东西驱出脑海,把这一切归咎于,两人靠得太近的缘故。   大舅母也说了,这个年岁正是心思浮动的时候,就是拉个小手,也要忸忸怩怩,这是人之常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殷怀玺被捏着鼻子,不好说话,虞幼窈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殷怀玺感觉呼吸不畅,都快要窒息了,这才嗡声嗡地道:“好、好像不流了。”   虞幼窈连忙松了手,后退了一步,紧跟着就有些后悔,自己松手太快,都没有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流鼻血了。   思及至此,她连忙道:“你再继续保持仰头的姿势,确定不流鼻血之后,再慢慢放下头。”   迎着虞幼窈焦急又关切的眼神,殷怀玺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虞幼窈上前扶着他的脑袋,缓缓地摆正,确实没再流血:“还好没继续流,不然就要请大夫了。”   春季气躁,肝盛火旺,偶尔流鼻血,不是什么大事,但流的太多就不行了。   一边着说,她从铜盆里拎了湿帕子,就要帮殷怀玺清洗,脸上的鼻血。   她一走近,殷怀玺整个人都僵掉了,总感觉鼻血又要往外喷,连忙仰头起。   见他又仰起头,虞幼窈吓了一跳:“是不是又流鼻血了,一定是你这段时间太拼了,劳了身子,我命人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殷怀玺连忙低下头:“没流,没流,只是鼻子里黏腻,有些不舒服,你别担心,”他陡然想到,自己这几天吃的海参、药膳、八珍糕、乳药香糕等,一餐餐不重样,为自己流鼻血,找到了完美借口:“大约是这两天,补过头了。”   “不可能,”虞幼窈言之凿凿,可心里莫名有点心虚,眼儿飘啊飘地,为了加强说服力:“我给你准备的都是温补益气,怡心养神的药膳,怎么会补过头呢?”   她越说越心虚,到了后面连声音也小了许多,连脚趾都透了心虚。   襄平这几天,气温明显升高,温补的食物吃多了,效果一叠加,确实容易燥血上火。   但是!她绝不承认,这是她的锅。   虞幼窈理直气壮道:“一定是你这阵子,劳损过度,过劳而气燥所致,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殷怀玺:“……”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小姑娘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他要乖乖听话,不能不知好歹:“嗯,你说的对,我以后一定会多注意身体。”   虞幼窈满意了,重新拎了湿帕。   “我自己来吧。”殷怀玺连忙伸手接过湿帕,就糊了一脸,冰凉的帕子,缓解了脸上的燥热,人也冷静下来了。   虞幼窈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这几日,饮食清淡些,每日再忙也要保持三个时辰的睡眠,若实在分不开身,有空的时候就燃一丸息香丸,小憩息一会儿,息香丸宁静、除烦、止燥,要注意多饮水。”   殷怀玺一一记下。   虞幼窈又了下,又交代道:“脂玉香坊第一批香药,已经赶制出来了,拢共三大箱,就一起带过去吧!目前香坊的运作,已经规范、完善,药材香料也齐全,下一批会多一些。”   武穆王府在辽东的威望,自是不必说,   “避疫”虽然是她首先提出来的,但经黄太太和宁远将军夫人一号召,百姓们都积极在响应,有钱捐钱,没钱捐药。   民间有许多有效防治避疫的方法,最普遍又有效的就是硫磺和艾草。   洗浴时,在水里放硫磺粉,能洁身除秽。   在屋里薰烧艾草,除虫避毒。   大周朝的百姓,都有在家里准硫磺,端午割艾、晒艾、存艾的习惯,很多百姓都捐了家里多余的艾草。   殷怀玺点头:“在收容流民之时,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都做了相应的准备,唯独药材有些紧缺,不过官府想要募集药材,也需要民间的支持,这件事一直没有着落,眼下谢府和白府的捐赠,也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虞幼窈心中大定:“你自己小心一些。”   殷怀玺向她保证:“别担心,最迟端午节之前一定回来。”   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呢,虞幼窈心中颇为不舍:“对了,第一批番薯育苗很成功,我已经通知了黄军师,让黄军师与官府沟通,将第一批扦插的番薯藤,经由官府,发放给刚刚安置下来的灾民。灾民在安置之前,就已经做了户籍登记,只需拿户籍凭证,到官府登记,开荒田地大小,领取相应的番薯藤。”   殷怀玺一听这话,心中大定。   育藤种植扩大了番薯的种植规模,解决了番藤不足的问题,番藤扦插大约一个多月,灾民自己就有了食物的来源。   虞幼窈道:“收成的七成归自己所有,另外三成,一成归官府所有,一成归武穆王府所有,另外一成归我所有,灾民在领取番藤时,官府会询问是否同意,需凭手印领取。”   殷怀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是官府还是武穆王府,为了收容灾民,都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资和财力。而育苗的番薯,有一半都是来自于你,确实应该收取一定的报酬,若事事依着灾民,会让灾民形成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   仿佛因为他们是灾民,所以人人都该无偿地让着他们,帮助他们。   现在不把规矩立下来,等灾民安置下来之后,肯定会出事。   总收成的三成,对于高产的番薯来说并不算多,但凡勤快一些,种个半亩地,也够家里吃用了。   这一点,虞幼窈考虑的很充分。   虞幼窈确实是这样想的:“也给他们警醒警醒一下,往后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送走了殷怀玺后,孙婆子从衙门回来,过来禀报:“明儿叶大人要在州府衙门,开堂审理刘大根的案子,叶大人特地让老奴问一问,郡主可要去州府衙门听审?” 第909章 制衡   衙门升堂,公开审理案件,就表示已经进一步掌握了相关的人物、物证,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刘大根的死,看似复杂,其实并不难查,以叶枭慈的能力,这个案子三五日就能查清。   真假牛黄,只要是个高明的大夫都能分辨。   仔细梳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诸多事宜,虞幼窈心有明悟。   藩王、官府、士绅,三方势力互相牵制,形成了一个稳固,且根深蒂固,不易打破的制衡局面。   第一次打破制衡局面的是狄人大举进犯,无论胜败,都严重威胁到士绅的利益。   士绅本身没有真正与藩王对抗的实力,制衡是建立在三方实力同等,谁也无法撼动谁的立场上。   前威宁侯现宁远伯的加入,使制衡的重心,向士绅倾斜,使之官府也不敢干涉,最后以周厉王一家惨死而告终。   第二次打破制衡局面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旱情。   这场旱情,让三方的利益, 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韶懿郡主种出番薯, 缓解了北境旱情,使帮助韶懿郡主,在民间推广番薯种植的武穆王,在三方制衡的情形下, 获得了先机。   制衡的重心, 开始向武穆定北王倾斜。   随后武穆王身体恢复,让士绅自乱了阵脚, 也不敢坐以待毙, 妄图故计重施,以当初对付周厉王的手段, 在物资上掣肘幽军, 进一步达成,牵制武穆王的目的。   此至,制衡关系进一步产生裂痕。   士绅却犹不自知, 只因手中掌握了一张免死金牌。   朝廷重用武穆王,甚至给了他诸多荣耀,是因武穆王能稳住北境的局势。   但与此同时,朝廷还派了宁常伯这个久经沙场,在山东平叛一役之中,与武穆王并肩作战的老将过来辅战, 从表面上看, 是因武穆王双腿残障,不能上战场,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常宁伯将来接替武穆王镇守北境。   实际上, 是要削除北境藩治。   武将镇守北境,比藩王更令朝廷放心。   不得不说, 皇上这一计实乃高明,算盘打得太精。   然而, 武穆王身体突然恢复,无疑让皇上算计落空, 皇上对武穆定北王器重的同时, 也会更忌惮他。   士绅牵制武穆王,这是揣磨圣意的结果。   但在虞幼窈看来, 这是作死的行为,制衡的局面一旦被打破, 总有人会沦为利益下的牺牲品,周厉王一家是第一。   但前有周厉王被害惨死, 殷怀玺绝不会成为第二。   这是殷怀玺对付士绅的最佳时机。   殷怀玺深知, 要倒“士绅”,先要获得朝廷的支持。   需要瓦解朝廷对士绅的信任。   殷怀玺不动声色地开始布局,意图进一步地,瓦解三方制衡的局面,一方面故意在辽东一带,物资较为丰富的地区,大肆收容流民, 积极助朝廷赈灾。   这是朝廷愿看到了的结果。   让世人看到了, 在面对旱情时,朝廷不是束手无策, 毫无作为。   进一步取得了朝廷的信任。   然而,那些在面对灾情时,无动于衷的士绅, 自然而然就让引起了百姓的非议,让朝廷产生了不满。   在收容了大量的流民之后,粮食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怎么解决这一难题,殷怀玺更是顺理成章地,以进一步扩大番薯种植,缓解北境旱情的名义,邀请韶懿郡主来北境,帮助推广番薯种植,并且获取了泉州谢府的支持。   彼时,保皇党还是太后娘娘主事,韶懿郡主属保皇党一派,不偏不倚,只为辅佐社稷, 朝臣们对这一切, 都乐于见成。   此举,获得了朝臣们的大力支持。   殷怀玺进一步取得了朝廷的信任,制衡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在彻底掌控了局势之后,殷怀玺开始诱导灾民收容营里的风向,灾民逃荒到了辽东,将来势必要在,这一处安身立命,但北境物资缺乏,如此庞大的灾民,究竟要如何安置?   教灾民养蚕,打渔等,流民们有一技傍身,就能安身立命吗?   当然不是!   北境的资源,事实上都是由士绅把持,没有获得士绅的支持,数量庞大的流民,是没有办法在北境生存的。   矛头直指士绅,进一步加剧朝廷对士绅的不满。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恍然大悟。   早前与外祖父一番话,外祖父提了高祖皇帝,当年在北境一带,实施的各项“国策”一事,让她犹如醍醐灌顶,陡然就想到了,利用“国策”,大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达成提高北境人口,解决生产力低下,物资不足的窘况。   但如果,这一切本就是殷怀玺一力促成的呢?   殷怀玺帮朝廷解决流民这一难题,收容流民符合朝廷和武穆王的利益,武穆王和朝廷,在利益上达成了一致,利益关系牢不可破。   但是,流民的安置,却需要当地士绅大力配合,这严重地触犯了士绅的利益。   一环接一环的算计,看似复杂,其实只是为了一步一步地彻底瓦解朝廷对士绅的信任。   当朝廷的利益,和士绅的利益相冲背离,士绅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上百万灾民,聚集在北境,士绅只是象征性地捐助,并没有大力支持,这本身就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是他们胆大包大,无视国策吗?   不是!   是他们太愚蠢了,无视灾情吗?   也不是!   是他们看不清局势,无视朝廷吗?   仍然不是。   而是他们在武穆王的精心布局之下,已经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方面揣磨圣心,不敢给予武穆王太多支持,让武穆王得势,以免引起皇上的猜忌,士族和藩王牵扯上关系,那才叫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周厉王之死,已经让大部分士族,走向了武穆王的对立面,这种国仇家恨不可调和,士绅已经没了退路,让他们无视国策,他们没这个胆儿,只得“敷衍”国策,妄图利用物资来进一步,掣肘武穆王。   倘若因物资缺乏,导致流民收容营闹出了,诸如暴乱、疫症等事,这才是士绅愿看到的结果。 第910章 推波助澜   届时,士绅固然会因为,“辅助”国策不力,被朝廷兴师问罪,但仍有一线生机。   但请注意,士绅只是“辅助”,而主张收容流民,安置流民的人,是武穆王,武穆王是要负主要责任。   这是士绅垂死的挣扎。   但士绅们的这一线生机,却因为谢府和韶懿郡主的干预,宣告失败,韶懿郡主主张防治病疫,谢府捐药又捐钱,将流民收容营药材缺乏,这一隐患填补上了。   有了谢府的庞大家财,幽军也完全可以,挪用军晌支援灾民,再以置办军晌的名义,向士绅或者向其他有粮的地区购买军晌物资。   军情如山,士绅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拿军晌开玩笑,要知道周厉王一案清算最狠的,都是在军晌上伸了手脚的那一批人。   士绅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没被朝廷清算, 只因他们懂得游戏规则, 从不会在军晌上面动手脚,不会去妄动皇上的利益。   至此士绅败局已定。   那么士绅就甘心赴死吗?   自然是不甘的!   所以利用朝廷局势的变化, 与贵妃党一起又出昏招,打算祸水东引,通过打击保皇党,达成分化韶懿郡主, 和武穆王联合的局面。   给武穆王扣一顶, 插手“储位之争”的罪行,争储本就罪同谋逆,就算不能将武穆王“定罪”,也会加深朝廷对武穆王的猜忌。   而此时, 士绅的利益, 和朝廷的利益,将会再度达成一致。   朝廷仍然需要利用士绅来牵制藩王,士绅就不再是被朝廷放弃的存在。   这一步步的算计, 不可谓不高明。   可士绅唯独小瞧了虞幼窈随机策应,权谋机变的能力,从某些方面来说,士族面对的是另一个“殷怀玺”。   还有一点!   倘若朝局的变化,是由殷怀玺一手主导,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催化朝野内外党派之争,给伏蛰在泉州的梁王, 创造起兵的借口与良机, 进一步加速大周朝的覆灭呢?   虞幼窈的猜测,并非没有缘由。   刘大根的案子背后, 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储位争斗。   保皇党、贵妃党、兰妃党尽数波及。   而韩氏族所代表的士绅, 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早在长兴侯府的花会后,殷怀玺就毫不避讳地向她暴露出, 他在宫里拥有庞大的人脉, 这些人脉, 甚至能避过皇上、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兰妃、徐贵妃, 以及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嫔,直达太后娘娘的耳里。   那时她困于后宅, 见识还是短了些,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并没有深思。   但现在想来,殷怀玺执棋在手,搅弄风云,肯定是离不开内宫的支持。   如今宫中的几大势力,排除太后娘娘、徐贵妃、兰妃,还有谁身居高位,能精准地把握内宫的风吹草动,并且还能将消息,不动声色地送出宫外, 交到殷怀玺手中?   非,皇后娘娘莫属。   皇后娘娘从潜邸就嫁给了当今皇上, 开始执掌王府内院,后来执掌内宫,便是失势, 在宫中也培植了不少忠心耿耿的人脉。   当然了,也许这个猜测并不充分。   但往深了一想,皇后娘娘久病翊坤宫, 一直闭宫不出,加上中宫无子,又有了宁国公获罪一事在前,皇后娘娘位同虚设。   皇后娘娘不可能,仅凭着当年得势之时,积攒的人脉,在翊坤宫开了宫门之后,就能抓紧机会,借着太后娘娘之势,把持保皇党。   兰妃和徐贵妃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皇后娘娘的背后,必然有更高明的人推波助澜。   最大的可能是,皇上身边深受信任的大红人, 这些宦官往往能左右朝局,玩弄人心。   虞幼窈能想到的,只有朱公公。   殷怀玺没说过朱公公是他的人,但虞幼窈知道,但朱公公是殷怀玺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殷怀玺助皇后娘娘,把持了保皇党,使得朝中局势急转直下,原本稳坐泰山的保皇党也彻底乱了。   也许有人,尚不明白保皇党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其实保皇党,大多都是最早帮助皇室打江山、建朝、立国的勋贵,或者对大周有巨大贡献的有功之臣,从而封侯拜爵,背靠着大周江山,余荫子弟后代的勋贵世族。   换而言之,只要这些勋贵世族不作死,大周朝还在一天,他们就能享尽功名利禄,坐拥数之不尽的财富。   所以,通过保障皇上的利益,达到辅佐社稷,绵延江山的目的,也是在保障他们子孙万代的利益。   倘若连保皇党都涉及了储位之争,为了自保人人倾轧,相斗,又有谁来保障皇家的利益?谁来辅佐社稷?   殷怀玺的这一步,直接加速了大周朝的覆灭!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殷怀玺算计很多,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他也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更不会刻意去解释什么。   等局势发展到了哪一步,虞幼窈自然就能知晓。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然而,保皇党内,也有保守派和激进派,保守派就算被牵连进了储位之争,也不愿去掺合。   便如虞府,因虞宗慎丁忧在家,虞宗正被朝局边缘化,虞阁老年岁大了,三不五时就借口身休不支称病不上朝,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算是避开这一荏了。   至于虞幼窈,一介女流之辈,还有爵位在身,在世人眼中也左右不了朝局,虞氏族只需看着事态发展,在合适的时候,把她摘出来就行了。   但如临江叶氏,毫无疑问被北境的局势,划分到了激进派。   由大及小,殷怀玺的布局,且从京里再转回辽东。   虞幼窈倏然惊觉,自己差一点就忘记了,在北境三方势力,互相牵帽,制衡的势力之中,制衡的第三方,是由叶枭慈掌控的州府衙门。   在士绅和藩王相争的过程当中,州府衙门一直处于隔岸观火。   但是,制衡在第一次被打破之后,周厉王身死,长兴侯镇守幽州,州府衙门一度受到长兴侯和士绅的联合压制,处境并不好。 第911章 好大一盘棋   叶寒渊在敲登闻鼓时曾说过,长兴侯为了掩盖罪行,甚至一度还派兵围了州府衙门,幽禁了叶枭慈一家。   叶寒渊仅凭一己之力,很难逃出北境,这其中一定有叶枭慈的帮助。   叶寒渊一路上,遭到了诸多暗杀、迫害,九死一生才到了京里,叶枭慈也不会不清楚。   这一切,都和士绅有关。   想来叶枭慈对士绅早已心生不满。   朝廷颁发了国策,也让叶枭慈头疼不已,收容流民、安置流民,官府才是首当其冲,官府的利益,和武穆王的利益,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致。   然而事实上,朝官和藩王牵扯上关系,对叶枭慈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与临江叶氏同属保皇党的韶懿郡主,却成了双方关系的一味温药良方,成了州府衙门和武穆王府合作的桥梁。   彼时保皇党还是太后娘娘主事,在外人看来,韶懿郡主和武穆王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保皇党的利益,都是为了辅佐社稷。   双方利益一致, 这是时局变化, 产生不可避免的结果,一切更顺理成章, 不能代表双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   而这一切,都是叶枭慈和武穆王有志一同、心照不宣的共识。   然而接下来,朝局的变化,确是打了保皇党一个措手不及, 最受冲击的是, 与武穆王利益一致的州府衙门。   州府衙门担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的事,没有士绅的支持,这事很难办成, 士绅却敷衍“国策”, 一百多万流民,给官府的压力和威胁,不是一般的大, 但凡出一点差错,官府和武穆王府首当其冲。   连城近三十万的流民,为什么能这么快,得到妥善的安置?   是因为虞幼窈,搞定了以连城四大家为首的士绅家族,在将来辽省的蚕业发展,占据了主动权,迫使他们不得不出钱出力。   这也迫使叶枭慈, 不得不割裂制衡局面, 走向了士族的对立面,在与武穆王利益一致的前提下, 达成了进一步的合作。   因当年周厉王之死, 给士族造成了一种,官府对于藩王和士绅之争, 都是冷眼旁观, 不会插手的固有错觉。   加之官府, 韩氏族远在西安, 消息滞后。   在张氏告状一事后,叶枭慈立马戒严了襄平, 韶懿郡主也在,第一时间控制了襄平的舆论, 转移了韩氏族的视线,让韩氏族将精力,放到了白府和她身上。   士族至今仍未发觉,襄平城的局势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所以,从一开始,叶枭慈和她的立场就完全一致,从她去衙门击鼓鸣冤起,州府衙门在无形之中,就已经和她达成了对付韩氏族的共识。   所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枭慈才是对付韩氏族的主力。   所以案子的进展, 才会如此顺利。   无乎没有阻挠。   虞幼窈将自从来了辽东之后的事事桩桩,又重新回想了一遍,将其中的疑点, 互相一串连,这才惊觉,殷怀玺在北境, 布下了一盘大棋,甚至还在不知不觉之中,推了她出来做棋手,将这泱泱北境,都化为她指尖上的棋子。   而他自己呢,则化为她手中最有力的棋子,引导她一步一步地,达成自己蚕食士绅势力,进一步掌控北境的目的。   他的每一步都因势利导,顺理成章。   让人无从察觉。   张氏告状一事,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叶枭慈拖着案子的进展, 是为了配合她对付韩氏族舆论攻势。   襄平城并非铁打一块, 戒严也只能戒备一时,只能对外消息,造成一段时间上的阻碍、延迟,如不能做到像泉州府那样全面戒严, 消息仍然会有遗漏。   想来这会儿,远在西安的韩氏族,在通过各方面的消息渠道,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舆论酝酿的差不多,殷怀玺这局棋布局完成。   叶枭慈开堂审理时,就是收割成果之时。   虞幼窈不禁感慨:“果真是,兵贵神速啊!”   在消息封锁的这段时间内,迅速而直接地,将刘大根的案子相关人证、物证,完全掌握在手中,不给士族任何反应的机会。   这是州府衙门、武穆王、韶懿郡主三方努力的结果。   杀鸡用了宰牛刀,后果可想而知。   身为“受害者”的韶懿郡主,前有在叶枭慈为代表的,临江叶氏为她冲锋陷阵,后有不动声色的虞氏族,为她保驾护航。   ……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起身,简单妆洗后,用了早膳,让冬梅帮她换上了诰命常服。常服没那么讲究了,寻常时候也能穿戴,大多都是出席一些宴会场合,以彰显自己特殊的身份地位。   常服也是内务府制,分春夏、秋冬二身,根据季节冷热分长裙、长袄,用料虽有规制,但绫罗绸缎等匹料在规制内,可以自行选择。   所以相同品级的冠服,虽然大同小异,但因用料上有差异,以及封诰的称号不同,也存在一定的不同。   冠服磨损,可自己出银两,送到内务府进行翻补,每三年还可以到内务府重新申领,以旧换新,不过制作需要耗费的材料,需要由自己出。   一些大家族,每年光是冠服的翻补、申领,就要花老大一笔银子。   真红大袖长裙,真紫缠枝花纹镶边,上施蹙金绣云霞翟凤纹,头饰用珠翠衔珠庆云冠,比礼服的翠冠要轻简一些,却仍然显得富丽堂皇。   虞幼窈换好了衣裳,就登了马车,去了州府衙门。   此时,刘大根之死的案子,要在州府衙门公开审理一事,已经遍传了整个襄平及周边县区,仍在继续扩散。   因这个案子,因此案轰轰烈烈,闹腾了半个月之久,又涉及了韶懿郡主,受到了普罗大众的强烈关注,消息也传得天下皆知,甚至有不少无所事事的好事者,专门从全国各地,纷纷赶往辽东,进一步观察事态的发展。   马车到了州府衙门时,衙门附近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满为患,人声沸鼎。   虞幼窈头一次发现,襄平城居然有这么多人。 第912章 审案   虞幼窈没有大张旗鼓地现身,乘坐的马车也低调,孙婆子拿了郡主的名帖,麻利地下了马车,去拍旁边的洞门。   便有衙役开了门,孙婆子赶紧递上名帖,说明了来意。   衙役接过来仔细一瞧,连忙道:“原来是郡主驾临,我们家大人一早就吩咐过,郡主来了之后,直接将人请进衙门。”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了洞门。   孙婆子连忙道谢,返身禀报了虞幼窈一声,又知会陶大继续通行。   旁边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见衙役态度有异,仔细一观察,这辆马车虽然低调,但马车上却挂着“虞氏”的徽记。   家族徽记,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象征,北境到底不是天子治下,权贵遍地走的京兆,也不是谁都认得虞氏的徽记,一时没人注意到。   马车里坐着谁,已经不言而喻。   “快看,那是韶懿郡主的马车, 上面还挂着虞氏的徽记……”   “韶懿郡主来了?哪呢, 在哪呢,不是骗人的吧……”   “连郡主的车驾都不敢坐了?我可记得她当初去龙凤寺时, 那叫一个香车宝马、华盖宝幢,几百护卫军随行,一副招摇过市的驾式,咱们辽东还没有过这样的阵仗。”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到, 韶懿郡主来襄平城那日, 几千幽军保驾护航,所到之处,不管人、畜,皆退一射之地的场面, 沿街的百姓们, 还真当哪个“活菩萨”过来救苦救难,纷纷跪地相迎,高呼郡主千岁。”   “这不就原形毕露了么?这些个娘们儿, 不老老实实搁家里头修礼数、学闺范、禀承三从四德,上孝长辈,下顺父母,反而跑到辽东来抛头露面,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乃天经地义,仗着点身份, 就不知所谓, 连朝事都干涉上了,她这是牝鸡司晨。”   “话不能这样说吧, 番薯确实是韶懿郡主第一个试种成功, 并且在辽东多个地区推广种植……”   有人试图为韶懿郡主说一句公道话。   “可拉倒吧,”话还没说完, 人群中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驳:“朝廷鼓励新种试种, 并且每年都会免费发放新种, 百姓可凭户籍, 到治下的衙门领取新种,根据领取新种的数量, 可以减免部分田亩税,并且还有相关的明文规定, 试种成功者,将会获得朝廷的赏奖,奖励轻重按新作物的收成情况来计算。”   此言一出,就立马就有人跳出来附合:   “这么说,大家都明白吧!新种试种,这是朝廷推行的国策,那些个达官贵人,不是家里有人做官,就是有亲戚在朝为官, 或多或少都要奉行国策,以彰显对朝廷的忠心, 他们哪个家里不是良田成千上万倾?划上十亩百亩,选几个懂农桑的,种成功了, 名利双收,就算不成功,也不影响什么, 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我听说有许多达官贵人,大量领取朝廷发放的新种,谎、瞒报新种种植的数量,和官府同流合污,贪墨“减免部分田亩税”的银钱,从中获利……”   “……”   韶懿郡主试种番薯,辽东一带确实有不少百姓,享受到了番薯带来的高产,胞腹的多种好处,这是不争的事实。   百姓们都很实在, 谁让他们吃饱了饭,就认为谁是好的。   一味的去否认韶懿郡主的功德, 并不可取。   而这一番话,则是险恶至极, 通过朝廷对新种的推行国策, 来【弱化】韶懿郡主试种番薯的【功劳】,把韶懿郡主试种番薯的行为,扣上了【徒有虚表】的【功利】行为,将这利国利民的行为,定性成了【应付】朝廷国策。   不提种植过程之中的种种困难,故意点出韶懿郡主是【达官贵人】,家有良田【成千上万亩】。   试种田【不需要】韶懿郡主自己种,她就是动动【嘴巴子】,雇几个百姓【帮她】种的事。   试种成功了,她是【名利双收】,不成功对她【没有】损失。   这样的好事,何乐而来为呢?   不光如此,他们甚至还恶意地点出新种发放,新种免减田亩税里的一些黑幕,虽没明着指摘韶懿郡主,却含沙射影地内涵了韶懿郡主。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但现实很残酷,当一个人陷入舆论的浪潮之中,以恶意揣测别人的激愤之人,远远比“谣言止于智者”的理智者更多。   结果可想而知。   韶懿郡主种植番薯,是应付国策的功利举动,番薯种植成功,也不是韶懿郡主的功劳,她只是徒有其名,享受了世家大族带来的权势,踩着老百姓的辛苦,自己却名利双收。   这一番别有用心的话一出,引起了现场一片激愤。   大家议论的重点,一下就从刘大根的案子,转到了韶懿郡主,不久就将韶懿郡主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类似这样的舆论,在襄平城已经传了许多天,一开始顾及韶懿郡主的身份,还不开明目张胆地议论,可随着舆论不停地发酵,虞幼窈仿佛示弱一般,一直对此,没有什么表示,白府被关押,仿佛也间接证实了,白府确实和刘大根的死有关,舆论开始愈演愈烈。   韶懿郡主低调现身,舆论的浪潮仿佛在一瞬间推到了高峰。   而此时,虞幼窈已经被请到了,州府衙门的正堂,坐到了特地安排的听审位。   叶枭慈穿了一身官服,坐在公堂上。   两人客气地寒喧了几句,州府衙门紧闭的的大门终于敞开,百姓们纷纷涌到了大门口。   叶枭慈也不废话,首先传唤了此案的原告张氏,以及被告济民堂背后的老板白家夫妻二人,当堂审问。   张氏坚称,丈夫只是普通风寒,是吃了从济民堂抓的药后,这才没了命。   丈夫死后,张氏偶然从同村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口中得知,这混子前两天,在村头偶遇一郎中问路。   郎中看到路边的药渣,随口就问了那混子:“这药是治疗普通寒邪入体的方子,可药里头还加了牛黄,可是患者有壮热神昏,痉挛抽搐的症状?如果没有这等症状,切不可胡乱用药,牛黄虽然可解热症,却不利寒邪。” 第913章 审案二   混子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当一回事。   但丈夫死后,张氏却将这话听进心里去了。   州府衙门出示了相关人证,证实衙门去张氏村里取证,寻找药渣并无所获,之后又寻来那位“问路”的郎中,证实了药渣里,确实掺有牛黄,结合刘大根的验尸结果,证实刘大根是因服用牛黄致死。   张氏的供词属实。   白家夫妻却坚称:“济民堂虽然售卖次等药材,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拿人命开玩笑,牛黄是贵重药材,济民堂存量有限,抓药的大夫是有三十多年抓药经验的老大夫,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这一切是出自某些人的陷害。”   这话显没有太多说服力,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州府衙门又传唤了济民堂里,包括抓药大夫在内的十几个长工进行审问,十几个人的口供,与白家夫妻二人大同小异。   皆称抓药大夫,经验很丰富很少出错。   双方各执一词,白府因售卖次等药材,嫌疑虽大, 但是却缺乏有力的物证, 证明济民堂“抓错药”。   双方在堂上的口供,经由刑事房堂审速录之后, 对照之前数次审问的供词,几份供词经过对照之后,基本一致,并不存在错漏, 差异等漏洞后, 当众宣读。   双方当堂画押。   叶枭慈做了陈词:“双方各执一词,就目前看来,济民堂存在抓错药,或因出售次等药材, 牛黄质量存在安全隐患, 而导致刘大根致死。”   这一推断,引起了百姓们的激烈响应。   百姓们为什么会认定,刘大根是白家夫妻害死的?   还不是因为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不能保障药材质量?   叶枭慈道:“相关人等, 皆已审问清楚,接下来也该出具衙门,连日来对此案进行调查,取证之后,得到的相关物证。”   随着他话音方落,便有包括孙伯在内的七位郎中,其中还有两位来自幽军的军医,被请进了堂中。   有衙役将印有代表衙门重要物证封条的盒子, 送到了堂上。   叶枭慈道:“这是从济民堂内, 取得的牛黄,经由衙门证实, 此牛黄与张氏早前抓药时, 济民堂里的牛黄属同一批。”   州府衙门还拿出了,济民堂内牛黄的进货单、进货数量, 及案发期间, 济民堂里牛黄的消耗药单等等。   这一切都表明了, 牛黄确实是刘大根抓药时那一批。   接下来, 叶枭慈就道:“各位都是襄平城内救死扶伤,颇负盛名的郎中, 便有劳各位仔细检查一下,济民堂内的牛黄, 是否存在因质量不过关,会导致用药者死致。”   几位郎中颇有善名,大多百姓们对他们并不陌生,由他们在公堂上,公开检验牛黄,才能令百姓们更加信服。   几位郎中纷纷取了少量的牛黄,当场检验。   大约一刻钟的时候,包括虞幼窈在内的,在场所有人, 都看出来了,有几位郎中面带异色, 堂中的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见此情形,衙门门口的百姓们, 更是众说纷纭:   “济民堂的牛黄肯定有问题……”   “刘大根就是白家害死的……”   “一定要严惩凶手,为刘大根报……”   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能放过杀人凶手,严惩白家……”   白家夫妻心里一“咯噔”,当即软倒到地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堂中一言不发,自顾喝茶的虞幼窈。   这一幕,被眼尖的百姓们瞧到了,更是变本加厉地大喊道:“严惩凶手,严惩白家……”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在场的百姓们也纷纷跟着一起叫嚣高喊:   “严惩白家!”   “严惩白家!”   “严惩白家!”   “……”   叶枭慈也没急着阻止,直到老百姓们发泄了一会儿, 这才猛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喊:“肃静!”   场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叶枭慈主动询问:“请各位将各自检验的结果, 当堂广而告之, 诸位所言皆是呈堂供证,一字一句皆会堂审记录,作为明辩冤枉的供词,请各位谨而慎之。”   孙伯首先说了检查结果,他先对牛黄功效、性状、以及产出做了一个介绍,让在场的老百姓都知道,牛黄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功效,能治什么病,有什么禁忌等,又提了牛黄稀少、难得,市面上多有仿之伪之。   之后,他语出惊人:“济民堂出售的牛黄,乃仿之伪之,是一种西域出产的骆驼黄,因和牛黄类似,极易得,亦能相乱,足以假乱真,时有人不能分辩,并不具备药性。”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这无疑证实了,济民堂确实出售次等药材,但同时不具备药性,又为白府洗刷了刘大根之死的嫌疑。   骆驼黄都不具备药性,那么刘大根服用牛黄致死,又是怎么回事?   百姓们本能地不信。   但接下来,六位郎中纷纷给出了,与孙伯一样的结论。   白家夫妻逃过一劫,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韶懿郡主,再一次为韶懿郡主的城府所震惊。   他们都记得,张氏告状当天,衙门传唤张氏,要连夜审问张氏,韶懿郡主在得知,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当即让孙伯去检验济民堂的药材。   有一瞬间,他们几乎要以为,韶懿郡主为了替白府脱罪,提前替换了济民堂里的牛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张氏没有传唤到衙门之前,州府衙门首先是,从襄平县衙调取了,张氏去县衙鸣冤的案卷,在看到了案卷之事,得知事涉济民堂,当时就派兵,将济民堂戒严了。   孙伯的一举一动,是在衙门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若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那么韶懿郡主很早就知道牛黄是假的,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迷惑韩氏族,进一步让韩氏族泥足深陷,直到万劫不复。   几位郎中当庭给出了牛黄的结论,刑事房记录了证词内容,当众宣读。   几位郎中当堂画押。 第914章 无罪   叶枭慈就牛黄一事,做了陈词之后:“现已审明,济民堂内现存的牛黄,是出自西域的骆驼黄,并不具备牛黄的一应效用,那么刘大根服用济民堂牛黄致死,就不成立。”   场中又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案子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反转。   甚至还有人叫嚣着,官府和韶懿郡主同流合污,包庇白府。   但这一番话空口无凭,比起州府衙门方才出具的各项人证、物证,实在太没有说服力,而且刘大根的案子,幽军也参与了,堂中的两位军医,已经说明白了一切。   叶枭慈让大家肃静之后,又道:“济民堂内的牛黄有假,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也是实情,刘大根也确实是因,服用了从济民堂内抓的药导致身亡,也不能就此断定,济民堂和此案没有关系。”   接下来,州府衙门又命人, 出示了张氏当初抓药的药方, 取来了从济民堂内查封的,有关药方上所用的药材, 并且公开出示了,济民堂里的货单,确认药材系同一批,命几位郎中进行检验, 是否因质量不过关, 而存在令人致死的因素?   结果也不出所料。   “药方上所用药材,皆为普通药材,不存在药方上用药不当等情况,而且大部分人都有认识上的误区, 认为次等药材没有药效, 实则不然,次等药材不如上等的药材,但同样备具一定的药性, 只要善加利用,也是救命良药,经检验济民堂内的次等药材,是备具一这的疗效。”   事已至此,百姓们彻底没话了。   冷静下来后,刘大根的死与济民堂没有关系,百姓们对白府没那么仇视了,在发现次等药材, 也有一定的效果后, 他们对白府“利用次等药材,大赚不义之财”的愤怒, 也渐渐平复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北境药材价格偏高, 导致许多百姓吃不起药这是事实。   案子到了这一步, 再一次陷入僵局。   刑事房做了判词, 叶枭慈宣布:“……本期宣告, 原告张氏状告济民堂及背后东家,因抓药不当, 导致其丈夫刘大根死亡不成立,判济民堂及背后东家白府无罪。”   白家夫妻喜极而泣, 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恩。   张氏瘫倒在地上,一时间泪流满面。   百姓们又有疑惑,刘大根显然是死于牛黄,既然济民堂的牛黄是假的,那么刘大根究竟是谁害死的?   叶枭慈也道:“有关刘大根的死因,仍然存在众多疑点,本庭将继续调查取证,直至水落石出, 还刘大根一个公道,以正律法, 恳在场的诸位,积极提供与案件相关的证据……”   他话音方落,就见方才喜极而泣的白老爷牙一咬, 心一横:“启禀大人,小人有证据要提供,小人要状告西安韩府, 草菅人命,陷害白府。”   此言一出,场中更是一片唏嘘。   叶枭慈也知此事非同小可,顿时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此言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信口开河者,是以污蔑、诽谤,当以处以三十廷杖……”   白老爷巍然不惧,拨高了声音道:“启禀大人,证据就在小民家中,大人可随时到小人家中取证。”   叶枭慈立马派了衙役上前, 私下询问了证据所在之地, 然后命人去白府取证。   这下,混迹在人群之中的一些士族眼线,察觉了不对劲,一个个都不淡定了。   早前安排刘大根之死时, 也是确认了,济民堂内有牛黄,只要他们做得滴水不漏,案发之后,在衙门的配合,和“铁证”之下,做为出售次等药材的济民堂,也就百口莫辩了。   万万没有想到,济民堂出售的牛黄居然是假的。   明显就是,济民堂遭人冤枉陷害。   白老爷还在慷慨激言:“韩氏族把持了,北境一带所有药材经营,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当年周厉王殿下,是怎么死的,相信在场的诸位,也是心知肚明。”   提及了周厉王之死,场中之人无不心有戚戚。   “士族为了谋取暴利,伙同当地药材商们,一起哄抬药价,以致于幽军战场受伤,无药可用,百姓生病了,吃不起药,白府固然出售次等药材,谋取不义之财,但济民堂也让穷困的老百姓,吃得起药,难道在场的各位,不是买不起,被士绅把持的药材经营,这才买了济民堂的药吗?”   白老爷这一番话,生生将自己不义之举,扭转成了仁义,令在场不少人都不可置信。   白老爷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次等药材也分好赖,济民堂就在那里,白府不惧任何人的检验,确定以及肯定,药铺里所有出售的次等药材,都具备一定的药性,并没有拿那些假冒伪劣的药材,糊弄老百姓。”   这一番话,是在公堂上,是在州府衙门,当着叶大人,以及在场诸多百姓的见证下说出来的,也显得格外有份量。   百姓们有些动容了。   在场确实有不少人,都用过济民堂的药材,能治病这也是事实。   至于假牛黄一事,几位郎中也纷纷表示过,牛黄因珍贵稀少,与骆驼黄真假难辩,便是很多大药房,也经常中招,属于例外。   官府方才也确实检验了,刘大根服用的药方上的十几味药,确实备具治疗效果,而百姓们平常用的药,也确实都是一些风寒小症,这几味药有效果,很大程度上,就代表济民堂,确实还是有良心的。   不得不说,白老爷做为一个商人,真正是深谱顾客的心理,一字一句没有避重就轻,显露出了一个商人,该有经营“担当”。   白老爷接下来又道:“韶懿郡主要去龙凤寺上香,为灾民祈福,祈祷病疫不要降临,这打京里头来的贵人,谁不想瞻仰一下贵女风范?郡主待人温和大度,我太太是真受到郡主的点拨,在听了一位,来自宝宁寺六慧僧的慧济大师,讲了一篇《药师经》后,心有所悟,回来与我商量着,想要从懿向善。” 第915章 为郡主正名   百姓们深以为然,韶懿郡主初来北境时,受到了北境所有人的欢呼,谁不想瞻仰一下贵女风采?   当天就有不少百姓,跑到龙凤寺山下拜山,添香油。   又想到,白府主动承认出售次等药材、降价、赠药、折扣,之后又冒着悠悠众口, 效仿谢府捐赠幽军和官府,也算与这话对上了。   所以,白府不但和刘大根之死无关,而且韶懿郡主是真的引白府弃恶归正,从懿向善?!   那么最近有关韶懿郡主的那些不利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刘大根的案子, 还没有经由衙门审理, 开棺定论,这些传言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百姓们都觉得有问题。   甚至已经有聪明人,联想到了张氏公然拦截郡主的车驾,替夫鸣冤之后,韶懿郡主却抓了十几个人,去衙门告状,并且声称有人借着她圣善名声,恶意煽动,挑唆百姓,欲陷她不仁不义。   随后衙门受理了此案,前些日子衙门已经张榜告示,确认此案属实。   已经有人意识到此案背后,隐藏的猫腻。   白老爷继续道:“大家不妨试想一下,刘大根一案未经衙门审理,外头就有传言说, 刘大根是吃了济民堂的药致死,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是白府主动承认了出售次等药材,并且张榜告示,所售药材将永久降价开始的。”   出售次等药材谋利,让白府的信誉一落千丈。   那么刘大根被济民堂害死,就更有说服力。   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了:“白府是辽东一带的大药商,白府得了韶懿郡主的支持,其名下药铺均永久降价,势必要冲击,整个辽东的药材经营。”   “以白府在辽东药材商之间的影响力,并韶懿郡主圣善仁德的名声,辽东的药材商们,肯定会跟着一起降价。”   “如此一来,辽东一带的药材价格,就压下来了,冲击的将是整个北境的药材经营,损害的是那些互相勾结,哄抬药价的士绅们的利益。”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片哗然,众人七嘴八舌,就将这整件事都扒拉清楚了。   讲白了,还是韶懿郡主支持,以白府为首的辽东药材商们,压低辽东药材价格,让老百姓们都能吃得起药,却触犯了一些士绅的利益。   那些士绅丧尽天良,放出了白府出售次等药材,害死刘大根的事,还因白府张帖的告示,作为污蔑韶懿郡主,包庇白府的“证据”。   白老爷痛心疾首道:“白府出售次等药材,叫人钻了空子,牵连上了命案,这是白府罪有应得,白家损失惨重,受千夫所指,家业险些毁于一旦,我夫妻二人突遭牢狱之灾,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白府承认售卖次等药材后,百姓一边痛骂白府不仁不义,但买起白记道地药铺的药,却毫不犹豫。   白府另外捐了一大批药材给官府,资助了一批药材,给脂玉香坊制作避疫香药。   白记道地药材不光紧急,从自己家的药材培养基地调了大批药材,甚至为了保证货源充足,还和相熟的一些药材商,购买了大批药材,以免药材储量不足,优惠活动办到中途,办不下去,反倒是吃力不讨好。   白府已经掏空,现有的所有药材储备。   就算此番逃过一劫,也要面临药材储备不足的窘况。   确实是损失惨重。   但在场众人不以为然,认为白府罪有应得。   白老爷也知道,让吃糠咽菜的穷苦老百姓,同情锦衣玉食的豪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白府的信誉,也不可能因为他装装可怜,卖几句惨,就能挽回的。   韶懿郡主也清楚这点。   但,白府也有无法取代的优势。   白府掌控了辽东一带大半的药材经营,取得了韶懿郡主的支持,就不会有人趁白府危难之际,取白府而代之。   白府的根基能得以保留。   百姓需要白记道地药铺的药,就一定会购买,幽军也需要白记道地药铺的药,就一定会和他们合作。   未来白府背靠韶懿郡主,也算是因祸得福。   思及至此,白老爷陡然拔高了声量:“但是,韶懿郡主何罪之有?她包庇白府有什么好处?她在京里有锦衣玉食不过,千里迢迢跑到辽东,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他的目的,百姓不买他的账,肯定要买韶懿郡主的账,向懿从善不光嘴上说,还要做给旁人看。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韶懿郡主本就是贵女,外家谢府更是泉州首富,以她的家世、地位、名利,确实没有道理包庇白府。   京兆乃天子治下,乃大周朝最繁华之地,韶懿郡主舒服的日子不过,来了辽东,还不是为了推广番薯种植?   表面上是为了缓解旱情。   但若是番薯在北境推广成功,北境所有百姓,甭管是灾民,还是原居民,都跟着一起受益。   虞幼窈坐在一旁,尴尬到了脚趾头,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白老爷不光巧言令色,甚至还这么能演!   叶枭慈也觉得好笑,对白老爷当场拍韶懿郡主马屁的行为,也是心知肚明,却也没有阻止。   白老爷继续道:“韶懿郡主一片圣善仁德之举,却被人大肆扭曲污蔑,成了无视朝纲法纪,扰乱律令的罪人!堂堂一等圣尊一品从懿郡主,何等尊贵威严?怎就成了三教九流,走夫街贩们肆谈的对象?诸位是否忘记了,朝廷有纲纪,上下有尊卑?本朝有律法明文,以下犯上者,当以其罪轻重论处。”   已经有不少人,因这一番话羞愧当场。   白老爷神色激动,一脸坚定道:“我白某人是商人,祖上也是商人,世人常言,商人重利,我白某人也不例外,讲了半辈子的利益,却仍能得郡主宽仁相待,这是白某人的荣幸,郡主不追究问责,是郡主心善,但郡主因我白府遭此委屈,受此不公,我却不能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白某人绝不会放过那些中伤、污蔑郡主的人,为郡主正名。” 第916章 同仇敌忾   他这一番话,说得可算是冠冕堂皇,慷慨激昂,说得在场一众人,都是义愤填膺,情绪激昂。   他话音方落,就有不少人跟起一起附合:“说得好……”   “为郡主正名!”   “为郡主正名!”   “为郡主正名!”   “……”   虞幼窈听得脸差一点没埋到杯里头去,如果杯子够大的话:我让你卖惨博同情, 没让你演我自己啊!   白老爷这一招实在是高。   他利用了众人,对韶懿郡主的羞愧之心,先一招“祸水东引”,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士族身上,接着来一招“矛盾转稼”,将众人激愤的情绪,都转稼到,污蔑、陷害韶懿郡主的士族身上。   而他则打着为“郡主正名”的旗号,从一个“助纣为虐”的豪绅,变成了与在场众人一起同仇敌忾的正义方,获得了在场诸多人的认可。   白府洗脱了嫌疑,虞幼窈命孙婆子留下来听审,与叶枭慈打了一声招呼,就悄悄退出了公堂,从侧门离开。   但是,当虞幼窈的马车,低调地从衙门出来时,仍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回到虞园,虞幼窈换了衣裳, 唤来了殷十:“将之前抓的士族眼线,及审问出来的线索,送到衙门去。”   殷十领命。   进了四月后,襄平城的气温升温,太阳暖融融的,虞幼窈难得清净,命人在庑廊下,置了香案,靠在贵妃榻上看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许嬷嬷拿了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并摒退了附近的下人,交代春晓仔细照应着。   虞幼窈醒来时,太阳开始西移,庑廊下的席帘打下来了,隔绝了外面的缕缕春寒。   “现在什么时辰了?”虞幼窈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申时过了两刻。”春晓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虞幼窈,之后又转身到了香案,将香炉里的宁神香, 换成了醒脑宁神的木犀香。   虞幼窈捧着茶口:“孙婆子回来了吗?”   春晓摇摇头:“还没有回来,早前派人回来传话, 说是刘大根的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衙门在午间,休堂了半个时辰,又重新升堂了,现在还没有退堂。”   虞幼窈有些惊讶。   春晓问:“可要派个人去衙门打探一下?”   虞幼窈摇摇头:“不用了,等孙婆子回来,一切都清楚了。”   孙婆子直到申时末才回府里,立马过来禀报:“衙门派人去白府取证,并宣布会查实证据真伪,于三日之后开堂,之后衙门又审问了,与刘大根一案,有牵连的木管家,及贺知县等人,木管家又提供了新的供词。”   虞幼窈心中有了猜测:“可是与士族有关?”   孙婆子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在得知,白府被判无罪,并当堂指认,这一切是韩氏族陷害白府的阴谋,还向官府提供了一应证据,木管家当堂承认,他是韩氏族安插在,贺知县身边的眼线。”   虞幼窈心道,果然如此。   贺知县把一切推到木管家身上,陷害郡主的是木管家擅作主张,勾结士族的也是木管家,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孙婆子继续道:“木管家主动招认,刘大根之死,就是他配合士族,一手策划安排,目的就是为了唆使张氏,到韶懿郡主跟前告状,韶懿郡主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顶着悠悠众口,就是为了自己圣善仁德的名声,也不能袖手旁观。”   说到此处,孙婆子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要韶懿郡主掺合了刘大根的案子,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挑唆县衙上奏朝廷,说韶懿郡主祸乱法纪,阻挠韶懿郡主,在辽东一带推广番薯种植,缓解旱情,进而令流民收容营,引发暴乱、疫症,达成陷害武穆王推广国策不利,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虽然,事与愿违,韶懿郡主并没有上当,但士族仍然利用张氏告状一事,进而牵扯出刘大根之死,与白府出售次等药材有关,还放出韶懿郡主包庇白府、干涉朝纲、不守闺范,牝鸡司晨等,各种传言来污蔑、中伤韶懿郡主。   衙门口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唾骂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怒火,当场就要冲到堂中,去殴打木管家。   衙役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很清楚,韩氏族陷害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保皇党,但是甭管是木管家,还是木管家背后的贺知县,都涉及不到那个层面,也许有一丁点猜测,但绝对不会知道太多。   孙婆子又道:“叶大人就问,你说这话可有凭证?木管家当下就说,韩氏族嫡系的韩六公子,就是和他一起合谋,害死刘大根,陷害韶懿郡主之人,现下就藏身在郊区一处庄子上,那处庄子虽然没记在他的名下,但实际上,是他自己的产业。”   所谓的案子有重大突破,指的就是这个了。   贺知县打了一手好算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木管家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惜,抗下了所有罪行。   “叶大人连忙调集了一队人马,去木管家指定的庄子,捉拿韩六公子,木管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言自己手中,还掌握了不少,有关韩氏族违法乱纪的罪证,还吐露了不少,士族安插在襄平城内的眼线,直言襄平城里有关白府和韶懿郡主的不利流言,都是他們所为。”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后来呢?”   孙婆子道:“因案子事关重大,牵涉太广,相关证据十分复杂,州府衙门暂时退堂,于三日之后再行开堂审理。”   衙门需要审问相关人证,从中得到更多的线索,也需要整理查实,现手中掌控的一应证据,这些都需要时间。   虞幼窈又仔细询问了细节,心里就有底了:“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后面这个案子的进展,还需你多注意些。”   之后,又赏了一些银钱首饰,孙婆子乐呵呵地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州府衙门就连张四榜告示: 第917章 以牙还牙   韶懿郡主名下庄子,经过育苗繁殖方法,证实番薯通过育苗繁殖,发藤更快,更繁茂,每亩扦插由原来的十亩,达到七十亩以上,解决了大规模推广番薯种植, 即将面临扦藤不足的问题,实现了全民、广泛种植目标,目前番薯经过两轮育苗繁殖,经发现育苗繁殖,也极大地提高了番薯扦插的成活率及亩产量。   番薯的最佳扦插时间是端午节前后,但辽东一带受北方草原气候影响,下半年天气较为苦寒,番薯喜阳,生长受气候影响,据推断,四月下旬是最佳扦插时间,育苗繁殖需要二十天左右,四月上旬是育苗繁殖的最佳时期,特此总结了,番薯育苗繁殖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各项问题,请诸位务必仔细须知。   第一批,第二批通过繁苗繁殖的番薯,已经可以扦插入地,韶懿郡主将联合谢府名下庄子一起, 将前二批番藤,通过衙门, 免费发放已经获得安置的灾民,灾民收成的三成番薯,将归衙门、幽军、韶懿郡主所有,余下七成归自己所有,灾民可通过户籍,到村长处进行领取登记,由当地里长到县镇衙门,进行户籍审查、申领等,番薯藤将在三日左右,下放到各地里长处,由各村村长代领,发放给村民。   十灾九蝗,受山陕地区旱情影响,辽东一带或有蝗灾危机,请百姓们尽早防范,切勿侥幸待之,韶懿郡主查阅了大量古籍, 寻出以下十种,最普遍、最有效的防治蝗虫的方法, 另韶懿郡主与谢府商船联合,将从广东一带,购入大量成年、幼生、孵蛋鸭鹅,会在名下各处庄子进行养殖,百姓可通过官府进行购买。   有人站在榜前,高场地宣读榜文。   这会儿,衙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一片推挤嘈杂。   百姓们不懂大道理,但他们有血有肉,他們高喊着韶懿郡主,激动欢呼,振奋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衙门的行动力,自是无与伦比。   仅仅三天,四榜告示就已经贴遍了,整个辽东三省大小衙门,家家户户都忙着番薯育苗,防治蝗灾等事宜。   与之一起的,还有韶懿郡主“活菩萨”的名声,再度被人广为流传。   白府状告韩氏族一案,经州府衙门判定,韩氏嫡出六公子,伙同木管家谋杀刘大根,以达成陷害白府,及韶懿郡主一案,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此案成立。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辽东都沸腾起来,士绅们人人自危,纷纷效仿谢、白二府,咬了牙慷慨解囊,出钱又出力地协助灾民安置的一应事宜。   大批粮食、药材、物资送往龙城灾民收容营,缓解了收容营里物资不足的窘境。   另外,因刘大根一案背后牵涉复杂,兹事体大,叶枭慈在立案之后,就已经秘密动身前往西安,彻查此案。   远在西安的韩府,到底不是吃素的,刘大根一案折腾了二十日左右,韩氏族便是消息滞后,也从旁的渠道,察觉了襄平城内的苗头。   但是,韩氏族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三千幽军精锐,将府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武穆王直接下了军令,北境全面戒严。   所有的水、陆关卡,派重兵把持,不允任何人出入。   所有的官府驿站由幽军接管,各处塔哨见鸟就射,内外消息均不得传送。   官府衙门须配合幽军封锁城门,及城内各处关卡。   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   整个北境,都进入到了警戒备战状态,武穆王的理由也很充分,由于北方干旱,导致边境一带违法走私者众多,边境冲突日益加剧,战局随时有可能扩大。   另外辽东一带,收容了大批流民,由于士绅配合国策不力,导致流民安置事宜进展不顺利,流民收容营内,矛盾冲突日益加大,导致不少人伤亡,加之龙城一带,气温升高,处于病菌多发时间,百多万流民,也为北境带来诸多不安定成因,北境不得不及早防范。   韩氏族心知大事不妙。   违法走私一事,表面上看和韩氏族无关,但韩氏族与其他士族,明里暗里把持着山陕地区商道,背地里没少暗中与狄人做交易,以获取暴利。   这可是勾结外邦的叛国大罪。   收容流民,安置流民,这是朝廷颁发的国策,是需要当地士绅全力支持,如今百多万灾民,还在流民收容营里,士绅敷衍国策实锤了,而士绅敷衍国策,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流民收容营里,矛盾冲突日益加大,导致伤亡巨大,北境甚至会面临一场,可怕的疫症威胁。   北境全面戒严,也是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是为了北境的百姓考量。   百姓们理解了武穆王的作为,不满的情绪却对准了士绅。   因有谢、白两府,慷慨捐助在前,百姓乃至天下文人学子,少不得也要道德绑架其余不作为的士绅。   一场针对士绅的舆论、谴责、抨击,在北境轰轰烈烈地展开。   这几乎是历无前例。   殷怀玺听了禀报,似笑非笑:“我这人睚眦必报,尤其是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千夫所指的滋味儿,也该轮到士绅们好好品尝。”   乱糟糟的灾民收容营里,今日罕见的安静。   灾民们虽然衣衫褴褛,但身上还算整洁,精神也瞧着不错,一个个站在空地上默默地等待。   没过多久,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响起,一队队幽军穿着甲胄,将一车又一车的物资,搬进了空地里。   很快空地上就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流民们激动不已,忍不住交头接耳。   紧接着,大家就看到年轻的武穆王,走进了流民收容营里,他穿了一身玄色铠甲,显得是那样高大、巍峨,那样不可撼动。   流民们激动地跪地高喊:“武穆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不懂太多礼数,只听戏曲里,经常喊皇上万岁这样的话,表达对一国之君的崇敬,就也想用同样的方法,表达对武穆王的崇敬。 第918章 收容营   殷怀玺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让他们起来:“大家都听说过,襄平城内发生的事,韶懿郡主联合谢府,引白府从懿向善,向收容营里捐助了一大批物资,此举带动了辽东一带其余士绅, 也都纷纷慷慨解囊,捐助流民收容营。”   灾民们激动不已,转口又喊起了:“韶懿郡主千岁!”   这段时间,收容营里发放的粮食,正在逐日减少,灾民们每天只发一餐的食物,原来每人一顿至少能吃七分饱, 忍一忍这一天, 差不多就过去了,好歹还有活头。   可现在一餐的食物,都是清汤寡水,免强填一填肚子,管不了一个时辰。   灾民们也知道,北境当地的士绅们,把持了大部分资源,却不肯捐助灾民,收容营里仅有的粮食,还是韶懿郡主联合谢府捐助的,可一两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管不了收容营里百多万人的嘴。   灾民们怨声载道,紧迫焦虑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蔓延,每天都有许多人,因为饿急了眼睛,而陷入焦虑癫狂,与人大打出手。   武穆王加紧了巡逻, 却仍然无法控制事态的蔓延。   每天都有人躺在血泊里,被巡逻的战士拖走,紧跟着就有人,提着水桶过来,将地上泊泊地鲜血,擦洗干净,以防止病菌蔓延。   参与打架斗殴的人,也会被战士抓走,再也回不来了。   情节较轻的,会被送进山里做苦役。   情节严重的,会被当场处死。   官府的小吏,每天都在核实,收容营里灾民们的户籍情况,从中筛选出身体情况良好,并且拖家带口,身世清白的灾民,加紧灾民安置事宜。   并且极力地安抚灾民:   “别害怕,武穆王已经上奏了朝廷,朝廷会向附近的河北、京兆、津县等地的大户人家征集粮食……”   “别担心,韶懿郡主和谢府,也在想办法筹集粮食,大家都听说过,谢府捐了大半身家,想要带动其他士绅捐助物资……”   “大家再忍一忍,武穆王已经过来了,灾民的安置,也正在加紧安排,灾民安置的地点,或多或少都有韶懿郡主、谢府、武穆王府,及幽军其他将士的产业,到了安置地点,你们可以凭着户籍,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们会帮助你们在北境安身立命……”   “大家一路历经了千辛万苦,逃荒到了龙城,眼看着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可不能轻易放弃啊!”   “已经得到安置的灾民,都已经在安置点养上了柞蚕、开荒种上了番薯,有些甚至安排到,韶懿郡主和谢府的庄子上做活,日子过得好着呢,你们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   灾民们靠着镇守的战士,负责安置灾民事宜的官府小吏们的安抚和鼓励,这才咬了牙熬了下来。   没想到,他们真的熬到了粮食,等来了希望。   一时间,灾民们热泪盈眶。   殷怀玺笑了,再次制止了他们:“你们眼前的这些物资,都是辽东士绅们支援流民安置的物资,也正是因为有这些物资,我们的流民安置,这才得已展开,你们这一批等在空地上的灾民,都是提前筛选出来,确认下一批安置的灾民,从现在开始排成长队,等待领取安置物资。”   听到自己马上就要得到安置,不少灾民当场激动落泪。   但也有一部分灾民,心生惶恐。   “要把我们安置到哪儿去?”   “我们都是逃荒过来的,没钱也没地,今后该怎么过活?”   “安置物资能领多少?今后该怎么办?”   “……”   殷怀玺听着灾民们七嘴八舌的话,也不急着回答,流民们被困在收容营里这么久,情绪需要发泄。   足足过了一刻钟,殷怀玺这才道:“安置物资规定,每人五斤粮食、五两盐、一些防病避疫的药、一尺布头……”   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仔细在心里盘算,心里渐渐安心了一些,到了安置地方,暂时搭个草棚,一家人节省着,差不多也能过个把月的安生日子。   “三个月内,每月可凭户籍,到衙门领取一定的粮食补助,具体多少粮食,视官府具体发放而定,官府的粮食来源于朝廷赈济,及士绅捐助,有多少会一厘不少地发放给,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灾民。”   灾民们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甭管补助粮有多少,至少武穆王和官府,没有把他们丢到安置地点,就不管他们死活,辽东一带气温升高了,官府补助一些,山里也能挖到野菜,好歹饿不死人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   灾民们自发地开始排成了七队,亲朋好友站在一起,因武穆王在场,幽军虎视眈眈,灾民们都老老实实的,也没人敢插队闹事。   接着,就有几个穿着官府官服的小吏,开始进一步核实灾民的户籍。   “姓名?”   “小人马大春。”   “年龄?”   “三十六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人的妻子……”   “原籍?”   “河北泰泽县保安镇……”   “识字吗?”   “不识字。”   “精通什么技艺?”   “收容营里教了养柞蚕的技术。”   “……”   问完了之后,小吏用绿颜料在马大春的户籍上画了一片树叶,指着不远处的绿色大旗道:“去有绿色大旗的地方等着。”   马大春看到不远处,分置了五张大旗,有绿、黄、蓝、红、黑等,忍不住问:“我们这批灾民不是安置到一起去?”   小吏点头:“自然不一起,懂养蚕技术的,就安置到山多林密,开了蚕场的地方,你们到了地方,可凭户籍到附近,韶懿郡主名下的蚕场,免费领取一定的蚕卵养蚕,收获的蚕茧七成归韶懿郡主所有,三成归自己所有,到时候会签契,同不同意全凭自己。”   马大春不禁一愣。   小吏连忙解释道:“你们可不要觉得,韶懿郡主收得多,要知道蚕场是韶懿郡主花了大价钱买得,你们是在她的蚕场养蚕,蚕出了问题,还能蚕场里的蚕农帮忙处理,天底下哪有没这么好的事?!” 第919章 灾民安置   马大春连连点头,教灾民养蚕的蚕农,大多都是韶懿郡主名下蚕庄上的蚕农,他们早前就提过这些。   小吏语重心长道:“郡主不会亏了你们,柞蚕丝价格不便宜,若能养好,便是三成也够你们家过上好日子, 不信你问问,辽东一带其他蚕农,哪个有这样好的待遇?”   马大春连忙道:“小的明白,这阵子听蚕农们说过,士绅们不干好事,蚕农们辛苦养蚕,都不够糊口,是韶懿郡主联合散户蚕农,和外来商户们一起, 向士绅施压,重新定价了柞蚕的价格,并签定了保价契子,保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恶意打压柞蚕茧的价格,欺压蚕农。”   “今年辽东一带的柞蚕价格,与大周朝其他地区基本持平,连城一带第一批蚕茧差不多出来了,许多蚕农已经和韶懿郡主的蚕庄签了卖买契,大家都能卖上了好价钱呢。”   养蚕的过程中产生的蚕蛹,这可是好东西,不光自己可以吃,还能用来畜养牲口、家禽,这些都归他们自己。   只花些劳力,就能得三成,这还是韶懿郡主对他们格外照顾。   甭说是七成, 就是九成他们也愿意。   小吏面色稍霁, 点点头。   马大春连忙又道:“小的就是奇怪,学了养柞蚕的,就分到了开了蚕场的地方,那其他人呢?又该怎么分?”   小吏见后面不少人,都伸长了耳朵在听,也没有一点不耐:“学了打渔的,就分到沿海、河、湖一带,就是那边的蓝色大旗么,什么也不会的,就分到荒地较多的地方,去开荒种番薯,韶懿郡主在自己的庄子上,进行了育苗繁殖,番藤的数量多、管够,还免费发放给灾民,灾民们到了地儿,直接去村子里登记领取,之前安置的几批灾民,都已经开荒种上了……”   这事官府在辽东各个大小衙门,都张贴了榜文,收容营里也听说过,也是彻底把心放到肚里头去了。   武穆王、官府,还有韶懿郡主对他们,这些外来逃荒的灾民,都有了妥善的安排和照顾,大家伙再熬一两个月,番薯藤出来了,也不用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了,一时间大家纷纷赞讼,韶懿郡主圣善仁德。   甚至还有不少人,当即唾骂起了,那些曾经污蔑中伤韶懿郡主的人,直言北境的百姓,是不是都是大傻子,韶懿郡主做了这么多好事,竟然还有人骂她,他们这些灾民,就不信那些泼脏水的话。   殷怀玺只看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营中。   这一批流民拢总有二十万,根据不同的户籍情况,分到不同的地区,将一地的灾民,除亲朋好友外,尽可能地打散,避免分到一起后聚众成势。   灾民们领取了安置物资后,明儿一早,幽军就会护送他们到指定的地方去安置。   接下来三年,灾民都是官府重点关注对象。   当地官府,会对当地灾民,给予一定的扶助,但一旦他们本身触犯了律法,也将受到比原本律法,更严厉的刑罚。   这一点在灾民们落户之前,官府就和灾民们交代过了。   倘若不同意在辽东安家落户,官府也不勉强,也言明了,等灾荒过后,会将他们遣返到原籍所在地。   殷一过来禀报:“下一批流民,经过了初步筛选,预计三日后就可以领取安置物资,安置到指定地点,依此类推,预计五月初,灾民们基本可以安置完毕。”   和预计的时间差不多,殷怀玺蹙了一下眉:“伤病营那边的情况如何?”   收容营里,每天都有不少人伤病,这些人一经发现,但凡与之接触者,都要送到伤病营进行隔离医治,已经形成了小股的疫症。   病者皆是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咳嗽呕吐等症状,严重者上吐下泄,身体还会出现烂疮等情况,很容易传染。   好在孙伯对此类病症,颇有应对经验:“此类疫症,属于春行夏交,天气湿热,灾民一路长途跋涉,逃荒至此,身体亏损太甚,对伤病没有抵抗力,体内邪盛正衰,是较为常见的疠疾,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疫,只要发现的早,就能治好,只是此类疫症,都是急症,若是病情恶化……”   后面的话,孙伯虽然没说。   但殷怀玺却明白,病情恶化了不是不能治,只是治疗所需大量,比较珍贵的药材,而且还会花费大量的精力,得不偿失。   不是不想救,是没法救。   收容营里暂时不缺药材,但大多都是常用药材,好药材依然稀缺,好钢用在刀刃上,虽然很残酷,却也是现实。   另外,收容营里的郎中,大多都是幽军里的军医,人手虽然不缺,但仍然十分紧张,收容营里有数万伤病灾民,在一个、两个人身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很可能就造成,其他轻症患者因为疏于治疗,而导致病情恶化。   殷一道:“由于提早做了防范事宜,也有相关的治疗办法,疾疫并没有扩大,还在可控范围内,目前药材充足,伤病营内的情况,也有转好的趋势。”   但每天,仍然有许多人死去。   “避疫袪毒、驱虫除秽的香药,每日都要将灾民聚集在一起薰烧,早晚各一次,每一顶帐篷,每日早上都要薰烧艾草,洒一遍硫磺拌的草木灰,防治病疫的药,每天每人各一碗,千万不要疏忽……”   殷怀玺有些不放心,又仔细交代了一遍。   流民收容营看似杂乱,但管制上,却是采取了半军事化的管理。   人人都要严格执行。   不服从者,就直接仍到伤病营,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交代清楚后,殷怀玺转话又问:“叶枭慈还有多久抵达西安?”   殷一禀道:“大约还要三日。”   殷怀玺心里有底了,淡声道:“叶枭慈到了西安之后,就将北境士绅违法向北狄走私茶、盐、粮、瓷等交易证据,及士绅敷衍国策,导致灾民收容营里缺乏物资,灾民伤亡巨大,流民收容营里,爆发了小股疫症的相关证据交给叶枭慈。” 第920章 千夫所指   士族违法走私之事,做得十分隐秘,就是当年周厉王,也在这上面下过不少功夫,最后不了了之。   但殷怀玺是什么人啊!   他派了一支潜蛟军,伪装成山陕一带,十万里大山的山匪, 占山为王,专门劫掠过路士绅们的货物,又与其他山匪合作,进一步参与到走私、劫掠的行当里,   最初的时候,周厉王对儿子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根本无法苟同。   殷怀玺到底还是了解自己的老父亲,为了不被老父亲念叨, 也为了老父亲的发量:“黑吃黑, 总比起掘坟盗墓强。”   周厉王这一惊,简直是非同小可,敢情这小子,不干黑吃黑这一行,就要去干掘坟盗墓的勾当,搞人家随葬品?!   这怎么行?!   北境被称为十三朝古都,是为啥啊?   俗话说江南才子北方将,陕西黄土埋皇上!   历史上,曹操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   自此“摸金校尉”在历朝历代,层出不穷。   但掘坟盗墓这种缺德事儿,是能干么?!   黑吃黑地霍霍活人, 总比去活活人家死人墓强吧, 周厉王一边唉声叹气, 一边无奈地接受现实。   唉,都是穷闹得!   彼时,周厉王要是知道了,儿子将黑吃黑这一行当,做得风声水起,不光靠黑吃黑赚得盆满钵满,还掺合进山陕地区,庞大的走私行当里,与狄人换取马匹、皮毛、各种大周稀缺的宝石等,累积了一批财富,养活了三十万幽军,估计连棺材板板都压不住了。   与此同时,士绅们自以为隐秘的走私行为,在殷怀玺眼里也是无所遁形。   殷怀玺手里掌握了士绅“通敌叛国”的罪证,却按捺着没有动手,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士绅一锤子钉死。   三日后,叶枭慈抵达西安,收到殷怀玺的证据之后,就在西安县衙设衙,当天就向韩氏族发了公函,传唤韩氏族到公堂受审。   与此同时,韩六公子伙同木管家,谋害平民刘大根,陷害济民堂背后的东家白府;   挑唆刘大根孀妻,当街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替夫鸣冤;   并多次买通襄平城当地,一些地痞流氓,恶意散播有关韶懿郡主的流言,污蔑、中伤韶懿郡主的名誉;   试图通过断章取义,陷害韶懿郡主,阻挠番薯推广种植,缓解旱情,令流民收容营引发暴乱、疫症;   敷衍国策,藐视朝纲;   勾结山匪,涉嫌盐、布、马、茶等二十余项违法走私;   与狄人交易获利,通敌叛国;   伪造周厉王“通敌叛国”莫须有罪名;   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强占民田;   ……   等等十几项罪名,不消半日就传遍了西安城。   顿时,满城哗然。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一旦国策推行失败,百多万的灾民,该何去何从?受到流民冲击的北境,又该承担怎样不堪的后果?更甚者担负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推行国策重任的武穆王,又该当何罪?   武穆王突然下令,全境戒严的行为,突然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与此同时,官府的四榜告示,也在山陕地区大小衙门传开,这时有人发现,当地已经有百姓,试种番薯成功了。   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韶懿郡主为了推广番薯种植,在北境各地区都买了庄子,经由育苗繁殖后,免费发放给附近的百姓扦插种植。   山峡甘宁等地,虽然受灾较重,但番薯耐旱,仍然有一些依山傍水的山坳、平原地区,是可以种植番薯。   消息一经传出,韶懿郡主的圣善懿德之名广为流传。   而作为中伤、污蔑韶懿郡主的罪魁祸首,韩氏族则被千夫所指。   天下文人墨客,纷纷联名上疏朝廷,百姓自发请愿,写下了万民书,上呈朝廷。   就在这时,叶枭慈并韶懿郡主的折子,也相继送进了京里。   韶懿郡主并未多提,遭韩氏族陷害一事,只提了番薯育苗繁殖的一应好处,第一批、第二批育苗薯藤,已经免费放发灾民扦插,蝗灾防预也在进行,提了流民收容营里,有关防治病疫的一应举措。   还提及,山陕甘宁一带,已经有少数地区,有番薯成功种活,预计只要番薯能长到手指粗细,当地的缓解就可以得到缓解。   这一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   韶懿郡主向天下所有人证明了,在辽东一带推行收容流民,安置流民等国策,是行得通的,并且已经初步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朝廷推行国策,是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一项重大国策。   朝臣们纷纷盛赞韶懿郡主懿范厚德,不负其名。   朝廷当下为了表达,对国策的支持,在京兆、河北、津县一带,征收一笔钱粮送往龙城灾民收容营。   然而,没过两日!   叶枭慈的一纸折子,就在朝堂上炸开了锅,韩氏族陷害韶懿郡主,矛头直指保皇党背后的太后娘娘,乃至皇后娘娘。   保皇党当即不干了,与韩阁老一系,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脖子粗,唾沫横飞。   整个大殿宛如菜市场。   偏前有韶懿郡主推广了番薯种植,懿范厚德,仿佛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煽到了,以韩阁老为首的朝臣脸上,令他们灰头土脸,只能拒不承认,这一切是韩氏族所为,认为这其中一定存什么误会,或者是有人陷害韩氏族。   但是!   叶枭慈在折子里陈述,韶懿郡主与谢府联合一起,解决了士绅敷衍国策,导致灾民收容营里缺乏物资的窘境,进一步推动了国策,还积极地筹备药材,防治疫症,大力推动番薯种植,明目张胆地向朝廷为懿郡主请功。   韶懿郡主自己上呈的折子里,对自己做的这些事,只提了只字片语,没有半点要向朝廷邀功的意思。   可叶枭慈身为地方官员,却不能欺上瞒下,对这些事情避重就轻了去,一事事,一桩桩他是写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仿佛国策能顺利推行,全赖了韶懿郡主和谢府的功劳。 第921章 过河拆桥   这也让韩氏的辩解之词,变得白无力。   这种辩解的话,同时也在北境数万文人墨学子的联合上疏,万民请命的呼声之中,彻底变成了狡辩。   群从的眼睛是雪亮的。   韩氏犯了众怒,也事实事。   病卧在榻的太后娘娘,也躺不住了。   第二日早朝, 就让沈姑姑扶上了金殿:“案件的真相如何,眼下叶大人还在调查,在案件彻底查清之前,韩阁老并朝中所有韩氏子弟,都回府好好歇着去,也别在朝中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端,以免误了朝事。”   韩阁老自然不服, 当即跪地:“太后娘娘此举,实在有所偏颇……”   虞阁老当即忍不住了,怼了他一脸:“你韩氏族,可是西安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堪称北境士族之典范。”   韩阁老敏锐地感觉,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但这也是事实,他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一起打起了精神来应对。   果然!   “但是,”虞阁老话锋一转,言辞一下变得犀利:“前有北境士绅联合伪造莫须有的罪名,残害周厉王阖府,后有你北境士绅故态复萌,污蔑中伤韶懿郡主,陷害武穆王,北境士绅藐视朝纲法纪,挑衅天家威严,无视皇家体统,欺君犯上, 是为大逆不道, 这也是事实。”   这一番话,直接戳到了韩阁老的肺管子:“虞阁老,你莫要信口开河,周厉王一案,所有涉案人员皆已……”   齐大人截断了他的话:“微臣以为,虞阁老所言甚是,韩氏既然以陕西第一世族自诩,那么所代表的就是陕西所有士族,眼下刘大根一案,受害的是韶懿郡主和武穆定北王,兹事体大,韩氏族在洗脱嫌疑之前,没有资格继续参与朝事。”   朝臣们纷纷附合。   韩阁老一行人,“扑通”地跪到地上:“太后娘娘,我韩氏族世代忠君,对朝廷,对天家,绝对半分不敬之心……”   “住口,”太后娘娘厉声喝止:“韶懿郡主去北境,是哀家并朝臣们一致促成,你北境士绅大肆宣扬韶懿郡主目无纲常,祸乱法纪,是不是也要扣哀家一顶后宫干政,祸乱纲常,牝鸡司晨的罪名?”   韩阁老虽然不满保皇党,借着韶懿郡主的盛名,在朝中无往不利,但也只敢在心里不满,顿时不敢再说半句。   “北方十余地区,皆遭了旱灾,受灾的百姓高达了二千多万,逃荒的百姓达到四五百万,可真正活着逃荒到辽东的,却不足二百万人,龙城正是京三地的门户,眼下正聚集了一百多万灾民,与京兆只隔了一道门户,”太后娘娘声音淡淡地:“流民一天得不到安置,在座的各位就能高枕无忧?”   韩阁老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太后娘娘的意思很明显,百姓们正在受灾,可北境的士绅,却不思捐助灾民,还在忙着争斗。   置百姓死活于何地?   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置大周社稷于何地?   太后娘娘沉声问:“敢问诸卿,当初朝廷为什么要颁下国策,将灾民安置到辽东?”   满朝上下,无人敢接此话。   太后娘娘也不在意,只道:“其一,灾民们大肆涌入京兆,在城外集结成势,已经严重威胁了京中的安稳;”   “其二,辽东一带,距离受灾的北方地区较近,灾民们逃荒到辽东,尚有一条活路;”   “其三,辽东地广人稀,可以容纳百万以计的灾民,三十万幽军也能震慑灾民,以免灾民聚集成势,暴乱频发;”   “其四,辽东一带并没有受到旱灾影响,韶懿郡主种出了高产的番薯,可以在辽东推广种植,长远打算,灾民们可以在那儿休养生息;”   “其五,是北境有商道,士绅们手中的物资,可以援助灾民。”   蔓帐里传出急促的咳嗽声,太后娘娘也并没有遮掩。   听着这一声赶一声,仿佛一时半会也止不住的咳嗽,以及蔓帐后面,影影绰绰伺候的人影,朝臣们心思各异,各怀鬼胎。   咳嗽又持续了一小会,渐渐低了下来,太后娘娘嘶哑的声音再度传出:“当时提议在北境颁发国策,将灾民安置到辽东时,在座的众卿,都是双手赞成,这并不是哀家独断专行,也不是后宫干政后的结果。”   受灾的正是北方地区,而京兆又是大周朝的都城,乃天子治下,权贵云集之地,是整个大周朝最繁荣之地。   在老百姓看来,京里的大老爷们,就是从指缝里漏点吃的,也够他们过活了,百姓们受了灾,不往京兆跑?还能往哪处跑?   如果当时,不颁发国策,京郊外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而关闭城门,只是一时之计,若朝廷一直不作为,不想办法安置灾民,始终将流民拒之门外,大周朝将会暴发一场,反周的风潮,后果不堪设想。   而当时,整个大周朝北方地区,只有辽东一带还肯收容流民,设了流民收容营,朝臣们这才想出了这招“祸水东引”的法子。   太后娘娘停了一下话,又道:“如今百多万流民,都到了辽东,流民到处流窜,聚众成势,暴乱频发的局面是解决了,你们一个个安稳了,踏实了,就想过河拆桥,撂挑子不管了,将这烫手的山芋,彻底仍给武穆王?”   这话说得直白,令人无法反驳。   韩阁老为首的北方士绅,之所以胆敢敷衍国策,是因为收容营里出不出事,那都是武穆王和地方官府的责任。   武穆王就算拼着不被朝廷问罪,也会将流民的事摆平。   当然了,就算出点什么事,三十万幽军呢?也不至于镇压不了一帮暴民,横竖也威胁不了他们。   事后武穆王被朝廷问罪,那就更好了。   不然武穆王收容了流民,在大周名望水涨船高,到时候藩王的身份,对武穆王就不是掣脏,被压制的反倒会成为北境士绅。   比起藩王,士绅对朝廷的威胁就小了很多。   朝廷也不会真的拿士绅怎么样。   大不了,等士绅敷衍国策一事东窗事发了,就推一帮小士绅出来背锅当替死鬼。 第922章 藐视朝纲   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周厉王平反案,闹得声势浩大,最后不也这么平息了?!   再来一次,也是驾轻就熟。   “山陕地区也是受灾较为严重的地区,”太后娘娘瞥向了韩阁老,语气变得很冷:“可当地的士绅, 并没有辅助官府,赈济当地灾民,当地大部分灾民,都逃荒去了辽东,朝廷拿不出钱财赈济灾民,士绅们上行下效, 朝廷也不好责问什么。”   韩阁老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太后娘娘陡然抓住茶碗, 用尽了力气,“砰”一声砸到了韩阁老脚下, 接着帘帐后面,又是一阵压抑痛苦的咳声。   朝臣们纷纷压低了头,鸦雀无声。   半晌后,太后娘娘又道:“收容流民,安置流民,也是国策,既然韩阁老同意了,那么就代表,你北境士绅也同意了,协助官府并武穆王推行国策,那么现在,敢问国策颁发之后,你韩氏族向流民收容营里,捐了多少钱粮物资?”   韩阁老哑口无言,不敢做声。   太后娘娘声音越发嘶哑:“你不敢说话,但是你北境士绅往收容营里捐的一米一布, 官府都记录在册,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 ”一边说着,她将一本册子从帘帐后面扔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你韩氏族乃陕西第一士族不思表率,敷衍国策,是为目无纲常,藐视朝纲,无视天家威严。”   朝臣们看着韩阁老被训的灰头土脸,纷纷感受到了,太后娘娘的滔天怒火。   历朝历代,朝廷推行国策,都是为了社稷,代表了朝廷威上慑下,泽被天下,首先要当地士绅们的支持和配合。   以韩阁老为首的北境士族,既然同意了颁发国策,就理应尽到本份,发动自己在当地的影响力,极力配合朝廷。   一句藐视朝纲,无视天家威严,顿时让韩阁老骇然变色:“太后娘娘请息怒,我韩氏一族,世代忠于朝廷,这其中必然存在什么误会……”   张口闭口就是误会,不光太后娘娘听得腻味,连朝臣们都纷纷侧目。   “误不误会,哀家心里清楚,少拿这些不轻不重的话来敷衍哀家,”太后娘娘并不吃他这一套:“收容营里闹出了事,韶懿郡主名声尽毁,武穆王被朝廷问罪,哀家也难辞其咎,你们是不是该跳出来,打击保皇一脉,趁机揽权?”   帘帐后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太后娘娘把话说得直白,完全不加掩饰,朝臣们更是混身直冒冷汗。   韩阁老一行人,连混身直冒冷气儿,连牙齿都“喀啦”起来了。   然而,太后娘娘的话还没完:“你北境士绅,是不是又该跳出来,施舍一大批物资,让流民吃着人血馒头,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武穆王名望受损,被朝廷问罪,最好的结果无外乎继续受士绅掣肘,士绅则顺理成章地,继续把持北境。”   不愧是上届宫斗的胜利者,太后娘娘透过此事,完全看透了,士绅将矛头对准了她,这背后更深一层的利益。   以韩阁老为首的几个北派朝臣,扑通地跪地喊冤。   太后娘娘冷笑一声:“你们也别喊冤,北境士绅做了这么多,说白了,就是担心,武穆王在北境顺地利推行了国策,名望更胜从前,担心压制不了武穆王,将来会被武穆王反压一头,不能继续做你们的土皇帝!”   流民四处流窜,以山陕地区暴乱最多,所以朝廷颁发了国策,北境士绅双手赞成,结果流民的威胁,这才刚解决了,士绅们就又坐不住了,担心武穆王反过来,会威胁他们,就打算借着这事,打压武穆王。   当年周厉王是怎么死得,朝臣们心知肚明。   一旦让武穆王掌控了北境,士绅哪还有活路?   “土皇帝”三个字,更是令朝堂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朝臣们纷纷压低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韩阁老一行人,更是惊得面如土色。   “简、直、痴、心、妄、想,”太后娘娘声音嘶哑,一字一顿道:“我堂堂殷氏皇族子孙,正统的天家血统,是何等尊贵,岂容尔等刁小,虎落平阳,狗犬相吠!”   韩阁老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倒在大殿上了。   昏迷之前,他心里想得是,完了完了,韩氏族全完了。   他们原以为,武穆王顺利推行了国策,名望更盛从前,就有功高盖主之嫌,韩氏族主动借着国策一事,打压武穆王,是朝廷、是皇上,乃至太后娘娘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也没什么。   早前周厉王镇守北境,他们也是这么干的,朝廷不可能半点也不知情,对此甚至一直是纵容的态度。   只要抓不到实际罪证。   一个替死鬼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替死鬼。   他们怕什么?!   可这一次,以韩阁老为首的北方士族,万万没有想到,叶枭慈搅合进来了,还明晃晃地抓了士族的把柄。   此时,韩阁老怎么也想不明白,临江叶氏虽然是保皇派,但立场更偏向中立,叶枭慈身为地方官员,多年来都没有掺合,藩王和士绅相争。   这一次为什么不一样了?   接下来,太后娘娘连发了四道懿旨。   一是嘉奖韶懿郡主懿善厚德,并命人送了赏赐。   二是命幽州州府叶枭慈,查明韩氏族所涉案件,不允循私。   三是特命武穆王协助州府衙门,查明韩氏族所涉案件,不得姑息。   四是再度强调,北境士绅当大力配合官府及武穆王推行国策,凡有敷衍者,以藐视朝纲,祸乱社稷论处。   五是以韩阁老为首的,所有在朝为官的韩氏子孙,从今日起,皆幽禁在府邸之内,待查明韩氏所涉案件之后,再行处置。   一下就从“回家好生歇着”,变成了“幽禁”。   这差别不是一点大。   所以有人都感受到了,太后娘娘势必“倒韩”的决心,韩氏族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消息传到了后宫,韩氏族背后的徐贵妃,却是咬牙切齿,对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虞幼窈,更是恨毒了。 第923章 顺势而为   这段时间,二皇子协同朝臣们一起处理政务,获得了不少大臣的赞赏,便连身卑位贱的四皇子,也开始参与朝政,结交大臣。   反观一开始就占尽优势的他们,却屡次在虞幼窈那个小贱人上头栽跟头, 连原本的优势也地被削弱了。   徐贵妃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就连忙摆驾去了三皇子殷怀睿所居的景仁宫。   自荣郡王府花会后,皇上下令封了景仁宫的宫门,将三皇子幽禁在宫内,不允踏出宫门半步,之后三皇子就一直在宫里深居简出。   眼下皇上忙着炼丹, 封宫不出, 徐贵妃并徐国公府上下打点了一番, 景仁宫的禁令,已然是形同虚设。   只是!   徐贵妃一踏入了景仁宫正殿,就传出了里们嬉笑打骂的声响。   三皇子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襟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了大片的胸膛,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宫女们也只穿了一身抹胸薄纱,衣不蔽体,与三皇子一起抓迷藏,打情骂俏。   三皇子服食了寒食散,身上潮热,一个饿虎扑狼就抓了一个宫女,迫不及待地将人抱在怀里……   其她宫女见有人得了临幸,也不甘示弱地围过来……   不堪入目的画面,令徐贵妃怒火中烧, 拨高了声量:“来人啊,把这些淫乱后宫的贱人,都拖出去杖毙……”   宫女们听到徐贵妃的声音,吓得“扑通”跪地,身子也跟着瑟瑟发抖,连忙哭喊着饶命的话。   内侍们如鱼贯耳地进屋,将宫女们一个个拖走。   三皇子连忙提起裤头。   见他丑态百出,徐贵妃一脸恨铁不成钢,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太监,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三皇子梳洗……”   内侍们这才慌慌张张地,连滚连爬地站起来,去帮三皇子更衣……   徐贵妃心里窝火,却也无可奈何。   睿儿被幽禁之后,宫中的日子过得无聊,也不知道怎就效仿起自己的父皇,在自己宫里头偷偷炼起了丹药。   景仁宫被封,连她也不知情。   等发现时,睿儿久服寒食散成瘾,她想了无数办法,也无法戒除,更荒唐的是,寒食散不仅会令人性情大变,在女色也愈发荒唐,宫里稍有姿色的宫女,都被他临幸过,甚至还闹出了夜御十余女的荒唐事。   她不得已,只好借着皇上封闭景仁宫一事遮掩,宫里其余人也不好窥探景仁宫,这事儿也一直没闹出去。   三皇子谨遵皇上旨意,始终封宫不出,呆在宫里闭门思过一事,也在朝中为他积赞了一些不错的名声。   可这比起,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在朝中崭露头角,还是差了一筹。   徐贵妃不甘心,二皇子和四皇子在朝中得势,眼下韩氏族遭到保皇一派的打压,睿儿也不好继续“幽禁”在宫中不出。   散朝之后,叶阁老和虞阁老一起出宫。   叶阁老长叹一声:“我临江叶氏绵延至今,也经历了一番兴衰更迭,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打,叶氏子弟多下放到地方任职,倘若能凭自己的本事,在地方上做一番政绩,调回京里,那也是自己的本事。”   虞阁老双手套在袖子里,老神在在地道:“这样好啊!”   却没说为什么好。   向来中立的临江叶氏,突然和武穆王合作,从表面上看,这一切是朝廷颁下国策后,应时势变化造成的结果。   但这其中,到底包含了多少政治上的博弈,就只有叶氏自己清楚。   叶阁老转头瞧了虞阁老一眼:“这次的事,临江叶氏也算为你们虞氏做了马前卒,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事情发展到现在,韶懿郡主是名利双收,好处尽得了去。   反观叶枭慈却正忙着“倒韩”,整个临江叶氏,都被牵连了进去,被迫从中立派,转变激进派,成为对付西安韩氏的主力。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西安韩氏是北境根深蒂固的大士族,要“倒韩”,首先要得到朝廷的支持。   武穆王巧妙地利用了韶懿郡主的身份,获得了保皇派的支持。   而韶懿郡主也将计就计,利用武穆王的名望,壮大了保皇一派的声威,两人的合作,利朝廷,兴社稷,是双赢的局面。   此消彼涨!   这边武穆王得势,相对那边士绅们坐不住了,一时间昏招尽出,却如何斗得过,韶懿郡主和武穆王联手设局?   州府衙门夹在其间,眼下武穆王势大,平衡的局面被打破,临江叶氏也该做出对自身有利的选择。   站在大局的立场上,临江叶氏也没有选择。   虞阁老斜睨了他一眼:“少跟我口花花,咱们都在朝中为官几十年了,还不至于瞧不清情势,看看这满朝上下,群魔乱舞,将来大周朝的前程,还是要看武穆王呐!你们叶氏族不过是顺势而为!”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的局势,再也不是当初,威宁侯府如日中天,叶氏不得不冷眼旁观士绅和藩王相斗,不敢掺合的时候。   叶阁老闭了嘴巴。   北境士绅就是看透了这点,所以才趁着太后娘娘病重,上上下下蹦跶地欢实,也好提前为自己做打算。   好歹是斗了多年的老对手了,虞老阁也不放弃任何怼他的机会:“咱们两家都是,从前朝就传承于今的家族,谁不知道谁啊?”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了叶阁老一眼。   “临江叶氏就真能眼睁睁看着,士绅们敷衍国策,收容营里一百多万灾民出乱子?甭管是疫症,还是暴乱,这得死伤多少人,又要牵连多少人?亏不亏心啊,更别说叶枭慈,身为幽州州府,乃一地父母官,哪能不管百姓死活?!”   追根究底还是士绅们的行事,触犯了临江叶氏的底限,临江叶氏但凡还有一丝仁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   叶阁老吸了吸气:“你说的对,这一旱差不多都有三年了,大周受了灾,草原受灾更重,狄人不善农耕,物资更为缺乏,自打去年秋末,边境一带大大小小的战役,就一直没停过,常宁伯戎守,骠骑大将军司战,武穆王策应的同时,还要亲理国策的相关事宜。” 第924章 吐血   任谁都能看出武穆王不容易,连朝廷都暂时放下了对藩王的猜忌与忌惮,在北境颁下了国策,安抚灾民。   这个时候临江叶氏,再要在后面拖后腿,这么多年来的书,那就真白读了。   “北境的情况, 北狄肯定也悉知一二,倘若流民闹出了事端,狄人在此时与大周开战,武穆王恐怕也分身乏术,”叶阁老面色很是凝重:“临江叶氏如再不作为,恐要成为千古罪人,受千古骂名, 两相利害取其轻。”   这道理韩氏族不会不清楚,可韩氏族同样没有选择,周厉王之死,是韩氏族与武穆王之间,不可调和的仇恨。   一旦武穆王得势,韩氏族没有好下场。   两相利害取其轻。   与自身的利益相比,家国大义又算了什么?   虞阁老也叹了一声:“北境士绅,实在太不像话了。”   一个个在权利场上呆久了,变成了只为自己谋私的政客。   也忘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读书之人的初衷。   一味揣测上意,却也不看看时机。   朝廷赈灾不力,已经有损了朝廷的威严。   朝廷大张旗鼓地搞国策,天下人都盯着辽东,人人都在关注国策的推行,朝廷能不能挽回威严,就要看北境国策的推行是否能顺利。   灾民收容营里出了事,越发反映了朝廷的不作为。   也难怪太后娘娘如此震怒。   叶阁老也不想再说这糟心的话了:“你说, 眼下这局势还真叫人忧心,就说泉州,三天两头地闹倭患,到现在还戒严着,连消息都打探不清楚,实在叫人心里不踏实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寒渊总领了东南沿海的防务,但他在水师的根基太浅,短时间内,无法掌控水师,让水师为他所用。   海盗勾结倭寇,在东南沿海一带兴风作浪,甚至连浙江都司内部,也有人与海盗、倭寇互相勾结。   叶寒渊无人可用,手中也只有两支自己训练的水师可用,一时也有些分身乏术,底下的水师更是疲于奔命。   至今也只能勉强控制,东南沿海一带的局面。   也因此,泉州一带也时不时地闹倭患,似乎也理所当然,泉州一直戒严封城,仿佛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虞阁老和叶阁老,都是老阁臣了,从东南沿海的局势之中,敏锐地洞悉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可泉州是兰妃一派的搂钱袋子,旁人的手自然也伸不进去。   虞阁老摇摇头:“早前镇国侯提议,派监察史去巡视东南沿海一带的防务,了解一下泉州的具体情形,却遭到了兰妃一系的激烈反对,最后不了了之。”   一提及此事,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明昭下放到泉州德化,镇国侯显然是从一些,不为人知的家族渠道,察觉到泉州的情况有异,这才有此提议。   但因为消息不尽详实,不能作为事实依据,无法令人信服,故不能明言。   又担心贸然透露了消息的真实情况,会曝露宋明昭,令远在泉州的宋明昭身陷险境,危及性命。   也因此,镇国侯的此番提议,被有心之人指摘“私心”,认为镇国侯以公谋私,占用朝廷资源,打探世子的消息。   如今满朝上下都在为北方的旱情焦心,举国上下,都因为国策而忧心,朝廷也没有精力去折腾其他事。   东南沿海一带封城、戒严的大小城池,也不止泉州一处,泉州是东南沿海一带,最为繁荣的地区,倭寇会盯上泉州,也实属正常,叶大人暂时能控制东南沿海的局面,待他彻底掌控了水师,局势肯定会好起来。   派监察史有什么用?   监察史是会剿倭灭寇,还是能帮叶大人整顿水师,再练一支悍强的水师?   监察史这一去,叶大人反而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配合监察史巡视海防,这是嫌东南沿海还不够乱,给叶大人添乱呢?   这一番话,说得犀利万分。   令都察院一干御史,也无法反驳了,事有轻重缓急,东南沿海一带的防务,目前确实不算危急。   叶寒渊总领的水师,也时有捷报传来。   一回到寿延宫,太后娘娘强行打起的精神,就顿萎了,用帕子捂着嘴,靠在软榻上剧烈地咳嗽。   沈姑姑一边吩咐内侍去请御医,一边取了梨膏化水:“春季气燥,韶懿郡主准备了梨膏,与上呈朝廷的折子一起送进了京里孝敬您,太医院查验后,方才送到寿延宫,梨膏止咳,您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一边说着,她伸手接过了太后娘娘手中的帕子。   倏然,白帕上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令沈姑姑面色胚变,“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太后娘娘……”   “咳咳……”太后娘娘面色腊黄,嘶哑着声音一边咳,一边斥责:“慌什么慌?像什么话?!”   沈姑姑镇定了一些,哆嗦着声音:“奴、奴婢命人去把史御医请进宫里……”   “哀家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太后娘娘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只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哀家不到七十,可比及大多数人,也还算长寿。”   沈姑姑跪在地上,顿时泣不成声。   太后娘娘轻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哀家时常梦到先帝,”她神色忡怔,仿佛深入了回忆:“先帝指责哀家,为什么不救行儿。”   沈姑姑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皇上生性多疑,虽碍于太后娘娘,待周厉王颇为优待,但也因太后娘娘待周厉王亲厚,对周厉王心生芥蒂。   当年,周厉王就藩,就是太后娘娘暗里促成,原是希望周厉王,能远离京中是非之地,免遭皇上猜忌。   辽东一带距离京中较近,太后娘娘对周厉王还能看顾一二。   边境虽然苦寒了些,但周厉王和王妃的俸禄不少,太后娘娘又帮着置办了不少产业,够这两口子挥霍日子。   镇守北境的将领,也是保皇党一派,也会看顾一些。   却万万没有想到……   第二年开春,周厉王亲自上了战场,令幽军声威大振,边境传来捷报。 第925章 交代后事   当时,太后娘娘怔忡地坐在佛堂里:“论看人的眼光,哀家不如先帝。”   当年的威宁侯与长兴侯同气连枝,皆是掌了兵权的武将,也是如日中天,连太后娘娘也要避其锋芒。   “幽王”被宣诏回京。   太后娘娘原是打算,亲自出面保下“幽王”,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却只等到了,“幽王府”和“幽王”的噩耗。   之后周厉王“畏罪自杀”,几乎成了既定的事实,也彻底寒了太后娘娘的心。   太后娘娘仿佛梦呓一般:“行儿,是哀家打小就瞧到大的,在皇权上,哀家虽有私心, 但哀家一直视行为如亲子, ”说到后面,她连声音也沙哑了,眼角也沁了一丝泪光:“若早知道,行儿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哀家当年……”   后面的话,已经是几不可闻了。   可沈姑姑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了几十年,怎么会不明白呢?   太后娘娘早就后悔了。   屋里沉默了一阵,尔后太后娘娘悠悠一叹:“这几日,哀家时常想起惠妃, ”她唇边又露了一丝笑意:“桃花是飘零之物,宫里不行种桃花, 恐不吉利, 可惠妃是农家女,不讲究这些,便在承乾宫种了一院子的桃花,有妃子向皇上告状,皇上也觉不妥,就问惠妃。”   沈姑姑也想到了这桩事。   先帝待惠妃十分爱重,甚至下旨,让惠妃住进了承乾宫,那是离皇上所居的乾极宫,最近的一座宫殿。   “哀家还记得,惠妃说,桃花是好物,春来赏花、酿酒、做吃食,还能做脂胭水粉,夏吃桃,秋收胶,冬吃桃花酒,民间没有不吉利的说法。”   身为官家贵女,她打小就养在深闺里头,年岁稍大一些,就指给了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   之后,宫里就送来了教养嬷嬷,不光照料她的生活起居,还会盯着她的言行举止,调教宫规礼数。   惠妃的一举一动,对于她来说,都充满了新奇,便忍不住接触多了:“有一年,桃花开了满院,惠妃用头一年收的桃花,做了桃花点心,熬了桃花胶,我与惠妃一同坐在桃花树下,一边饮着头一年酿的桃花酿,一边吃着桃花做的吃食,惠妃还说,等来年桃花开了,她用桃花做一些脂胭水粉,送与我……”   她这一生,在家时斗庶妹、姨娘,到了宫里斗妃嫔,没一天安生日子。   那是她这一生,从未有过的畅快。   “只可惜,惠妃病故之后,先帝命人仔细照料承乾宫里的一院桃树,可大约是万物皆有灵性,物伤主亡,那一院桃花,不管怎么精心,长得也不如从前好了,花开得也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先帝命人将桃花铲了,哀家再也没有见过桃花盛开时,那桃之夭夭,灿若粉霞的画面。”   从前她不明白这是为何,后来她才懂了。   花的主人逝去,宫人们表面上再怎么精心,也难抵“却道人心易变”,又如何抵得上惠妃真心喜爱,精心饲弄呢?   屋里渐渐没声了。   沈姑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声地唤:“太后娘娘……”   过了半晌!   “起身吧,”太后娘娘又咳了几声:“不是要喂哀家喝梨膏水吗?难为她一直想着哀家,孝敬东西一直往宫里递,这花了心思做的东西,总归是不一般,用着用着,也就习惯了,再用旁的东相王,就显露出差别来。”   沈姑姑低着头,打袖里头取了帕子,按了按眼角的眼泪,重新端起了梨膏水,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娘娘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梨膏水,真的有效果,太后娘娘服用之后,咳嗽渐渐止住了,脸色也好了一些:“你觉得韶懿郡主如何?”   沈姑姑愣了一下,连忙道:“奴婢不敢妄言。”   太后娘娘睨了她一眼:“少给哀家打马虎眼,当哀家不知道,你心里喜欢着呢,待她比可待其他贵女要亲厚。”   沈姑姑心中忐忑,连忙解释:“许姑姑在宫里时,与奴婢关系亲厚,到底是许姑姑亲自教养的,奴婢……”   “行了,”太后娘娘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也别解释,哀家也只闲话几句,韶懿郡主心如璃琉,不光你喜欢,哀家也喜欢。”   韶懿郡主如惠妃一般,皆是世间少有至真至性的女子。   每回想到了韶懿郡主,她难免就会想到惠妃。   “也是太后娘娘您,有眼识得金镶玉。”沈姑娘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仍然觉得,太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提了这话。   上位者的心思,远没有表现的那样简单,哪怕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是大有深意。   太后娘娘笑了笑,转了话题:“去把朱公公请过来,你亲自去,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沈姑姑心下一惊,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了。   过了许久!   太后娘娘靠在书案旁假寐,朱公公一进屋,她就睁了眼睛,朱公公连忙跪地,向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太后娘娘摆摆手,将书案上镶金嵌玉的金丝楠阴沉木盒,推向了朱公公:“派人给韶懿郡主送赏赐的活计,是你在安排,这个盒子是哀家送给韶懿郡主的,你一并派人送过去,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乾极宫已经封宫了,何公公做为御前近身大太监,自是要在一旁照料,内宫之事,都是由何公公的干儿子,朱公公在打点。   整个宫里,就没有比他更周全的人。   朱公公双手捧着盒子,卑躬曲膝道:“太后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不负所托。”   自皇后娘娘到了寿延宫侍疾,寿延宫里也渐渐布上了皇后娘娘的耳目,太后娘娘口中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了皇后娘娘。   便连给韶懿郡送东西,也要避人耳目,借了他的手。   看来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并不信任。   太后娘娘似乎有些累了,用力撑了撑眼皮,渐渐合上了眼:“等哀家去了……”   这头一句话,就让朱公公忽地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将头埋在地上。   这话怎么像是在、在交代后事?! 第926章 拉拢   难道太后娘娘的病已经严重到……   朱公公心下一阵骇然,太后娘娘病情严重,他是知道的,只是那帮御医,说话向来说一半,留一半,倒不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太后娘娘嘴里还在小声地嘟嚷着:“……哀家这宫里的人, 便请你多照看几分,愿意出宫的,就安排他们送去辽东,”   她连声音都微不可闻,朱公公连忙凑过去,听到太后娘娘用微弱的声音说:“哀家打听过了, 韶懿郡主待人厚善,将从前伺候在母亲和祖母身边的下人,都照料得很好, 想来哀家跟前的人,也能照看一二到底跟了哀家几十年,伺候也是尽心尽力,哀家到底礼了半辈子的佛,也不能让他们随了哀家一道……”   说着说着,屋里头再无声响。   朱公公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太后娘娘的鼻息,见太后娘娘只是睡过去了,朱公公猛地松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宫中的贵人薨逝,若没有提前安排,毫无例外,都会随着贵人一起殉葬。   太后娘娘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朱公公捧着手中的盒子, 悄悄地退出了屋里。   待回到勤政殿,便有内侍过来禀报,说皇后娘娘跟前的丹红姑姑过来了。   朱公公对此并不意外:“就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 内侍就领着丹红姑姑进了屋。   朱公公脸上堆满了笑容,客套地问;“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公公言重了,”丹红上前一步,对朱公公福了福身,说明了来意:“是皇后娘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公公。”   朱公公连忙道:“说什么麻不麻烦这话,可真是折煞了奴才,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正是为贵人们分忧解难么?丹红姑姑有什么话尽管开口,奴才自是为皇后娘娘鞍前马后。”   丹红姑姑一听这话,笑容更深了,但心里也明白,如朱公公这样的御前大红人,那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是皇后娘娘亲自过来了,也得礼让三分。   这话也只耳朵听听罢了。   宫里有什么动静,能瞒得过朱公公的眼睛?他是知道她此番的来意,也不过举手之劳,顺手而为的事,说起话来自然轻巧着。   若换作旁的一些为难的事,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丹红姑姑笑道:“也是前几日,皇后娘娘听闻了,韶懿郡主在辽东的所作所为,盛赞韶懿郡主,懿德厚善。”   朱公公没急着搭话,心里却想着,难怪这阵子,一直呆在寿延宫里侍疾的皇后娘娘,今儿竟然没呆在寿延宫。   原是回翊坤宫盘算着拉拢韶懿郡主。   果然!   丹红姑姑话锋一转:“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乃天下女子之表率,韶懿郡主其性孝德纯静,其品懿善贞恭,堪为女子之范尔,理当嘉奖,听闻太后娘娘当朝下了懿旨,代朝廷厚赏懿郡主,皇后娘娘也特命奴婢前来,拜托公公,将皇后娘娘的心意,随朝廷的赏赐之物,一起送到韶懿郡主手中。”   言下之意,韶懿郡主懿德厚善,也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之故,彰显的也是皇后娘娘的懿德。   这话也是没错。   朱公公笑道:“这是自然。”   得了准话,丹红姑姑连忙道谢,轻轻一击掌,便有内侍宫女,如鱼贯耳地托着漆盘、抬着箱拢将东西往屋里抬。   朱公公一眼瞧去,止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真是掏弄了家底。   光是一盒白、粉、黄、黑四色东珠,每一盒都有三十来颗,颗颗都有花生米大小,不光大小均等,色泽也莹润无比。   白珠倒还易得一些,粉、黄、黑三色珠,却是极为罕见。   光这就已经是价值连城。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宝石、布匹、首饰、玉器,香材,药材等等,样样都是精挑细选,价值不菲。   朱公公却是知道,宁国公府如镇国侯府一般,都是跟着高祖皇帝,有从龙之功的勋贵人家,世代累积的底蕴,自是非同一般。   当初宁国公府获罪之后,家业虽然抄没了,但并没有归入国库,而是尽归了皇后娘娘所有。   皇后娘娘手中掌握的,是整个宁氏族的所有家产。   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幽居”翊坤宫,没太大花销,反倒各地上贡的珍奇贡品,一样不落地往翊坤宫里送。   因着宁国公获罪,嫡皇长子早夭,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很是怜悯,回回宫里进贡的好物,都多做了一份到翊坤宫。   赏赐给韶懿郡主奇珍异宝,恐怕也只有皇后娘娘的手笔能拿得出来。   旁人就算有这个财力,但涉及一些贡品,一些尊卑礼数的上东西,也没人敢私藏。   要问朱公公,韶懿郡主受得起么。   那自然是受得起的。   韶懿郡主此番,是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受过,若非韶懿郡主机警,太后娘娘乃为尊长,又病在寿延宫,除了往后不好再明正言顺地出面处理政务,名声上不会有太大损伤。   但皇后娘娘少不得,也要落一个失德的名声。   多重的礼,韶懿郡主都受得起。   不过,送一些“心意”,只是场面上的话,送“谢礼”,并顺带拉拢才是真。   ……   韩氏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连山陕甘宁等地的士绅也坐不住了,纷纷效仿谢、白二府,捐钱捐药捐物资,有多少捐多少。   受辽东一带药价降低的影响,再无人敢哄抬药价,北境全境的药材价格,也渐渐回落。   同时,受药价影响,士绅也不敢再向以往那样把持北境的物资,连其余物价也陆陆续续,都有回落的趋势。   物价跌降,受益的是北境所有老百姓。   与此同时,灾民收容营在充足的物资支持下,灾民的安置,也正在如火似荼地展开,番薯逐渐在,辽东这片苦寒之地生根发芽,绿藤渐渐布满了田间。   四月底天作公美,突然下了一场小雨。   老百姓们趁着这一场小雨,赶忙扦插番薯藤。   雨后天晴,虞幼窈难得出了襄平城,目及之地,一片片开荒出来的沙土地上,已经扦插了成片成片的番薯藤儿。 第927章 微服   夏桃凑过来:“奴婢听说,山上有一个蚕庄,小姐要不要上去看看?”   虞幼窈果然大感兴趣,沿着山道上了山。   第一批柞蚕茧已经出来了,蚕庄上的蚕农们,忙着采收蚕茧,一筐筐洁白的茧子搬运进了庄子里。   庄子对外开放, 附近的散户蚕农们,也都拿了自家养的蚕茧来蚕庄上卖钱。   虞幼窈此行很是低调,只穿了普通的衣饰,春晓、夏桃、殷十,并几个护卫扮成了家丁一起随行,拢共只有九个人。   乍一看, 就像哪家出来踏青游玩的小姐,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一进了庄子,夏桃这个小耳报神,已经凑到了排队卖蚕茧的人群里,她嘴巧又甜,三言两语就与他们聊了起来。   不消片刻,就打听了一耳朵的消息,回来禀报。   “蚕庄给的价格,是今年您联合散户蚕农,及外来商贾一起,向施士绅施压之后,最终定价的价格。”   “您早前不是让钱管事他们,在连城得月楼搞了一个交流会吗?就是让蚕农们一起交流养蚕经验那个,钱管家在辽东各处适合养蚕的地区,都搞了这么一个交流会,将一些好的养蚕经验传播给当地的蚕农,蚕农们受到了好处,今年养的蚕品质都不错, 对您更是感恩戴德。”   “辽东一带的散户蚕农,因为从前受豪绅欺压,都不愿意将自家的蚕茧卖给他们, 一些士绅为了从散户手中收购蚕茧,还将蚕茧的价格提高了一层,但蚕农们从前都被坑害惨了,愿意卖的百姓,仍然还在少数。”   “蚕农们,都将蚕茧卖给附近与您定了买卖契子,还有外来商贾的蚕庄,听说当地养蚕的士绅一个个都损失不少。”   “这家蚕庄背后的东家,就是一个养蚕散户,与您名下的蚕庄,签了卖买契子,蚕庄收的蚕茧,都会供货到您名下的蚕庄,钱管家也放了话,有多少收多少,价格严格按照规定。”   “小姐整顿了辽东一带的蚕业经营,许多散户都扩大了养蚕的规模,就连百姓也在自己家里,顺带着养了蚕,辽东一带又新开劈了不少蚕场,最早安置的一批灾民,赶上了第一季春蚕,不过几天,春蚕的产量就已经远超了从前。”   “……”   夏桃小嘴叭叭,就将蚕庄的情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虞幼窈仔细听着,早前听连城知县提过,辽东一带自古就有养蚕的传统,蚕业最兴盛的时候,家家户户,屋前屋后都种了柞树,百姓们在耕田种地之余,也会顺带了,自己在家里养一些蚕,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   百姓们有了额外的收入,日子过得还不错。   只是后来,士绅把持了北境的资源,蚕茧价格太低廉,养蚕规模太少,不仅无法获利,反而会吃力不讨好。   农户们渐渐就不养蚕了。   蚕丝的用处太多,又是消耗品,大周朝每年的蚕丝产量,根本不够消耗,更何况还要向海外输送贸易,自然是多多益善。   她预计,今年就让三十万幽军,都穿最新打造的甲胄。   听到辽东的百姓们,对养蚕的热情分外高涨,虞幼窈很是欣慰,   因为他们这一行人,不是来卖蚕茧,便是一身低调,可通身的气派,稍有些眼力的人,还是能瞧得出来。   蚕庄上的管事,又注意到夏桃打探消息的举动,心中难免有些戒备,就忍不住暗地里多注意了一些。   管事越看越心惊,总觉得这一行人不简单。   直到他因为窥探贵人,引来了其中一位“家丁”,警告的眼神,管事陡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方才那位贵人,莫不是微服出巡的韶懿郡主?   他会这样猜测,也不是没有缘由。   管事的儿子,就是在武穆王麾下效力,他对训练有素的战士,身上透出来的铁血气势并不陌生。   而这一行人,除了两个丫鬟,并那位身材较一般北境女子要娇小许多的贵人,其余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这么看来,这位贵人的身份就不难推断。   管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忙去寻了东家。   东家听说韶懿郡主过来了,也是一脸震惊:“真、真的是韶懿郡主?韶懿郡主微服到咱们庄上了?这怎么可能?”   管事一脸凝重:“应该七八不离十,韶懿郡主虽然一身普通衣饰,可通身的气派,却瞒不了人,咱们北境还没哪家,有这样风范。”   这下东家也信了七八分了,一时间慌了手脚:“这、这可咋整?”   管事也觉得为难,可见东家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好硬了头皮道:“您也别担心,韶懿郡主和善宽仁,咱们庄子也是正经生意,韶懿郡主兴许只是微服到了此地,过来看看蚕庄的情况,您也知道,韶懿郡主很重视辽东一带的蚕业。”   东家这才冷静了一下,脸上的慌乱神情,也变成了敬重:“你说得对,要不是韶懿郡主联合咱们散户,与外来商贾一起向士绅施压,重新定价了蚕茧,我的这处蚕庄,都要落入士绅之手了,韶懿郡主圣善,一定是微服至此。”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兴奋了,韶懿郡主这么关心蚕业发展,这让他们这些蚕户们,更是激动振奋。   管事抹了抹汗,也对韶懿郡主肃然起敬。   东家兴奋过后,就有些为难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拜见一下韶懿郡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一时间搓着手,来屋里来回踱步:“总不能,明知韶懿郡主过来了,当做不知道吧!”仿佛把自己说服了一般,他立马就要往外面走,可走了一步,又踱步回来:“可是,韶懿郡主既然是微服过来,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程,这样过去,会不会太无礼?”   东家陷入到了无限纠结之中。   这会儿,就有一个伙计过来禀报:“……您让小的盯紧的那一行人,方才已经出庄了。”   管事愣了一下,这下不用纠结了。 第928章 赏赐   东家悔得肠子都绿了,他做什么搁这儿纠结,就算不去拜见韶懿郡主,也能远远地一睹郡主的风采啊!   这下好了,啥也瞧不着了。   虽然,虞幼窈一路低调,可不等她回到虞园, 有关韶懿郡主在襄平城外各处微服一事,仍然传开了。   一时间,整个襄平城都震动了。   百姓们仿佛没事干一般,纷纷跑到了城门口,伸长了脖子,把路过的马车都盯紧了瞧。   由于这段时间,西安韩氏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 往来襄平城的马车也不多, 郡主的马车再低调,可拉车的马儿,马车的用料,刻纹都有讲究,所以虞幼窈的马车一进城,就被眼尖的人认出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这是韶懿郡主的马车,韶懿郡主微服回城了……”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纷纷激动地欢呼:“韶懿郡主,韶懿郡主,韶懿郡主……”   虞幼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低调出城,最后竟然闹了这样的阵仗,面对拥堵在城门口,纯朴又热情的百姓, 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只好停下了马车,让夏桃与周围的百姓交涉:“大家对郡主的拥戴,郡主都已经知道了, 请大家让一让,不要都堵在城门口,挡了其他百姓们出入城门,也对城门处的守城官兵,造成了压力……”   百姓们虽然激动,但也愿意听夏桃的话,纷纷退让,但是对郡主的热情欢呼之情,却是半点也不减。   虞幼窈也感激百姓们的配合,主动掀起了车帘。   百姓们主动跟着马车一路相送,直到了马车使进了虞园,老百姓们这才渐渐散去。   回到虞园,虞幼窈还心有余悸:“辽东的百姓们,实在太热情了,这阵仗实在有些吃不消,以后还是尽量少出门吧!”   其实也不怪百姓们这么大反应,实在是虞幼窈平常呆在虞园深居简出,实在太过低调,偶尔出去一趟,都是尽量赶早,避开了人潮,也都有带刀的护卫随行,百姓们就是见了,也只在一旁瞻仰一下,不敢闹太大动静。   如今,韶懿郡主不仅用行动,践行了她当初,来北境的初衷,甚至还造福了一方百姓,百姓们真实地感受到韶懿郡主的圣善仁德,对她更是感恩戴德。   虞幼窈的名望,也是今时不同往日。   第二日,朝廷的赏赐就到了襄平城。   过来送赏的内侍太监,是朱公公跟前最得力的李公公,因这次的赏赐,是朝廷及天家皇室赐下,所以随行的,还有皇上的銮驾仪仗,拢共一百多人,外加一百禁军随驾,一路快马加鞭,浩浩荡荡地赶往襄平。   因此,一行人还没到,虞幼窈就听到了风声,派人将驿站重新打理了一番,使人去城门口盯着。   李公公一行人才进城,便见一个青衣小厮,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上前:“各位大人一路辛苦了,小的是虞园专门负责跑腿的小厮,郡主得知朝廷下了赏赐,特地命小的来城门口等侯诸位大人。”   这小厮是孙婆子的孙儿孙长贵,专门负责外院跑腿,打探消息的活计。   甭看这活计吃力,却是只有深得主子信任的下人,才能代表府里主子,被派出去做差事,也是体面得很。   孙长贵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虞园的身份牌子,他长得机灵讨喜,口齿也伶俐,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自己身份来意,话儿也说得漂亮。   叫人一听,就知道郡主很重视,远道而来的李公公一行人。   负责护驾的禁卫军百户长,接过牌子一瞧,正面刻了“虞园”二字,反面左右分别刻了“懿从”“圣尊”的字样,正是韶懿郡主的封号。   百户长确认了牌子真伪后,也不好怠慢:“稍等片刻。”   说完,转身将牌子呈给了马车里的人。   不一会儿,马车里伸出了一双白皙的手,将牌子递还给了百户长,阴柔的声音,随之响起:“上前听话罢!”   百户长接过牌子,应了一声是,重新回到仗仪前面,将牌子递还给了孙长贵,并提点了两句。   孙长贵连忙接过牌子,道了一声谢,也不敢耽搁,就来了马车前,躬身拱手:“小的,见过李公公。”   就有一个小太监,立马掀起了车帘。   李公公模样三十来岁,穿了朱红色的宦官服侍,端坐在马车里,手里端着黄金牡丹纹杯,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见孙长贵恭敬地侍立在马车外,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掀起了眼睛:“便有劳郡主煞费苦心地一番安排,请代咱家好生地谢过郡主。”   话儿说得客气,孙长贵忙道太客气,随后就道:“驿站已经打点妥当,公公这一路车马劳顿,甚是辛苦,便先行去驿站下榻。”   李公公连忙道谢。   三言两语,孙长贵心里有底了,李公公瞧着一副趾高气扬的作派,可对郡主的态度显得很谦卑。   孙长贵领着朝廷派来的仪仗,一路去了驿站。   这么大阵仗,光马车就跟了足足十二辆,外加随行的宫女太监,高举着“如临躬亲”的黄幡,稍有眼力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整个襄平城都沸沸扬扬。   李公公明面上是来赐赏的,但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赐赏,他这趟差事完了,回头还要回京,向宫里的贵人复命。   宫里的贵人,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又想听一些什么,才是他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如果贵人不满意了,就算差事办得再利索,他这一路跋山涉水,车马劳顿,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也是白跑了。   因此,这一路他刻意放缓了行车速度,特别注意了外头的动静。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嘴。   李公公也听了一耳朵。   韶懿郡主联合散户蚕农、外来商贾,向士绅施压,解决了士绅把持蚕业经营,欺压蚕农的局面,并重新定价了蚕业经营的价格;   韶懿郡主劝白府向善,联合白府及辽东一带的药材商们一起,压低药价,使百姓吃得起药,并因此带动了其他豪绅,影响了北境一带其他物品的物价; 第929章 善缘   韶懿郡主开了一家香坊,生产了许多防治病疫的香药,支援龙城收容营;   韶懿郡主将自家香坊,一些防病袪邪的药香方子公开,让辽东一带人人制香,人人用香,百姓们减少生病, 减轻了生活压力;   韶懿郡主在每一处难民收容地点,都置办了一份产业,不仅收容部分灾民做活,还为安置的灾民提供各种帮助,小到日常生活所需,大到灾民与当地居们之间, 因生活习性、风俗等, 引出的矛盾冲突;   韶懿郡主采用育苗繁殖的办法,解决了番薯大规模推广种植的难题, 也解决了大批流民开荒种地,在辽东一带安身立命的问题;   韶懿郡主与谢府合作,从北境各大畜牧场,收购了大批牛、羊粪等,用于耕种治蝗,并且从广东一带,购买了大批鸭鹅,打算在辽东事地区大规模养殖,应对蝗灾;   ……   这一听,李公公就听出了许多问题。   韶懿郡主来了襄平四个月,为了襄助朝廷在北境推行国策,付出的心血和努力,远比叶州府上呈朝廷,为韶懿郡主请功的折子上,所述的还要更多。   李公公倒也不是怀疑,叶州府知情不报, 或谎报、瞒报等行为。   很多事没有经过州府衙门, 州府衙门不必特意上报给朝廷。   而韶懿郡主自己, 也不是好大喜功,邀功讨赏的人,只要不是朝廷特别关心的事,她也是掠过不提。   李公公还真有些佩服这位韶懿郡主了。   他打小就进了宫,在宫里摸滚打爬,最擅揣磨人心。   注意到,老百姓们在提及韶懿郡主时,语气之中发自内心的崇拜,以及脸上自然流露的尊敬,是作不得假的。   韶懿郡主做得越多,难免触动了士绅们的利益,西安韩氏这才和贵妃党一起,向韶懿郡主下手。   一个为了阻碍国策推行,陷害武穆王,继续在北境做土皇帝。   一个为了打压保皇一派,趁机在朝中揽权。   双方各取所需,是一拍即合。   李公公从市井一些只字片语,进而推断出, 西安韩氏陷害韶懿郡主,犯了众怒, 惹得白府,联合辽东一带不少豪绅,公然站出来讨伐西安韩氏,并且得到了不少文人学子,并老百姓的支持,整件事的经过。   不过,更具体的消息,还需要再仔细探听一番才是。   驿站重新打点过,虽不如宫里精心,但也处处显露了别致和舒心,辽东属苦寒之地,驿站条件有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公公自然满意。   怨不得朱公公总说:“这位韶懿郡主,是个与人为善,又颇具胸襟的人,如这样的人,便是不得势时,能结个善缘,就尽量地去结个善缘,也碍不着自个儿,横竖也没什么损失,将来指不定,就有意外的收获。”   “便是不图将来,也只当日行一善,咱们这些个腌人,损阴德事儿做得多了,对那些与咱们没甚利益牵扯的人,能发发善心,就发发善心,不图生前如何,就图个身后名也成,更别提韶懿郡主还是得了势得。”   将李公公一行安置妥当,已经到了申时末,太阳开始西斜,孙长贵连忙回了虞园,向自家小姐复命。   虞幼窈点点头,就问了李公公一行人,随行的有多少人?都有什么人?在宫中哪里当值?是否有品级等。   孙长贵这一天儿,也不是白忙活的,该打探的消息,也都一门清,当下就将一行人里有头有脸的,挑出来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对孙长贵办事也满意,想着他辛苦了一天,便打赏了赏钱:“李公公一行人,大约要在襄平城停留几日,这几日驿站那边的事儿,你就多辛苦周全些,有什么事,就及时回来禀报。”   孙长贵求之不得,连忙应是。   孙长贵走后,虞幼窈喊来了陶妈妈:“朝廷送来的赏赐,想来不日就该送进府里,你去寻许姑姑问一问,这礼该怎么准备。”   朱公公一行人,大约有三百来人,如负责送赏的李公公,礼数肯定要隆重一些,另外负责此次赏赐活计的人,是宫里的朱公公,朱公公那边的礼物,还要更隆重一些,外加随行的禁卫军需要重赏。   内侍、宫女等,根据品级不同,辛苦费也该周全了来。   第二日一早,虞幼窈才用完了早膳,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李公公携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并朝廷的赏赐,已经从驿站出发,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抵达虞园。”   虞幼窈问:“老太爷那边通知了没有?”   大周朝女子不能立户,她“暂离”了父族,便是独居虞园,与母族也是一体,朝廷送了赏赐这事,理应由母族这边的亲人出面周全。   夏桃连忙道:“已经派人去通知老太爷了。”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连忙回房重新梳洗。   许姑姑得了消息,匆忙赶了过来,也让因为紧张,有些手忙脚乱地的冬梅,可算是镇定下来了。   许姑姑笑了:“这都经历几回了,怎么还能紧张呢?你可是姐儿跟前最得力的人,下回再有这事,可不行再指望我了。”   冬梅拍了拍胸口:“这种事,跟经历了几回没关系,我是一见了宫里来人,听着公公们又尖又细的声音,就跟一根根细针似地,往耳朵里扎,心里就不得劲。”   春晓也跟着一起点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   夏桃也吐吐舌:“宫里的公公们,但凡宣旨、封赏,都代表了宫里的贵人,我听说仪仗队里,有人专门盯着哪家的礼数,从妆容、穿戴,到言行举止,但凡有一点不妥当,就到了贵人耳里头,想想都觉得可怕。”   虞幼窈听得好笑,却并不觉得夸张,本朝就有前脚受赏的人家,后脚就因礼数上的差错,被冠上藐视的罪名,举家获罪。   有时候,天堂地狱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便是她自己,每回宫中来人,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不敢有半点含糊。 第930章 欲戴王冠   “你们能这样想,也是没错,不管什么时候,小心总无大错,谨慎总无大祸。”仆肖主,虞幼窈为人处事,从不落人口实, 是个周全妥当的性子,连带跟前的丫头,也都是谨慎的性子,许姑姑对几个丫头,还是很是满意。   许姑姑帮着虞幼窈换上礼服,礼服繁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叠加一起, 足有九重衣,这还是春夏款。   到了秋冬款, 还要加上保暖的,加起来能有十二重衣。   几个丫头,在一旁搭手。   许姑姑手脚麻利地将真紫霞帔,挂到虞幼窈肩膀上,话锋一转,又道:“谨慎是好事,也不必要太紧张,宫里来人,也是要看碟下菜,姐儿如今是得了势的,放眼整个大周朝,也没谁敢与她为难,礼数周全了便可,细枝末节上的事,没人会真的计较。”   几个丫头, 若有所思地松了一口气。   将穿戴整齐的虞幼窈,按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许姑姑解下了她头上的发髻, 重新梳了一个松山髻,为了表达她未出阁的身份,在发髻两侧,编了几根发辫,垂于耳际鬓边,之后又拿了翠冠,固定在头顶上。   一套动作看得冬梅,目不暇转。   许姑姑帮着虞幼窈佩了首饰,含笑地打量了她这一身妆扮,夸赞道:“姐儿这样穿,可真好看。”   虞幼窈被赐封了郡主之后,就与谢府一道逃亡到了辽东,之后虽然显摆了郡主的身份,可最隆重的时候,也就是早前去衙门听审,穿了一身冠服常服,可常服哪儿比得上, 礼服一半的华美贵重?!   这还是她头一次穿戴郡主的礼服。   郡主的冠服, 无论是礼制, 还是规制,以及用料,配色,绣艺等,完全不是县主冠服可以比拟。   几个丫鬟当场就惊呆了。   虞幼窈也觉得好看,郡主的翠冠尤其耀眼,光是珍珠就有二千多颗,而且大小均等,光莹温润。   七色的宝石有一百二十多颗,所有宝石都未经雕琢,经天然形成,几乎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色泽纯正无比,十分罕见。   翠冠上共有七只赤金凤鸾,用的是燕京八绝之首,花丝镶嵌制作而成,每一只凤鸾,都活灵活现,口衔流苏步摇。   因大周朝不时兴点翠工艺,但冠服的翠冠,之所以称之为翠冠,是因为翠冠上,精美绝伦的点翠工艺,颜色鲜亮,永不褪色。   内务府的工匠,采用了孔雀羽,制作出了更为美伦美焕的“点翠”,而事实上,历朝历代孔雀远比翠鸟高贵,孔雀的羽毛也更美丽。,   只不过,孔雀羽毛很大,不仅会自己掉毛,便是拔几根,也会很快就长出来,主要有翠绿,青蓝等色,但尾端偶尔还有紫、黄、红等颜色。   根据品级不同,翠冠上用色也不同,宗室主要以青蓝为主,品级越高,羽毛颜色就越深,越庄重。   紫、黄、红等色根据品级规制,用量也极讲究。   普通命妇,就只用青蓝、翠绿二色。   并因孔雀是吉鸟,地位仅次于凤,大周朝有规制,孔雀是御鸟,民间不允私养,孔雀羽毛也是御用,民间不允私用,否则以僭越获罪。   虞幼窈翠冠上的“点翠”工艺,就是深蓝色,代表了她尊贵的身份,另外孔雀羽上,还有黄、紫二色点缀,更显得美轮美焕。   不过美则美,但重也是真重。   只要一想到,这么重的翠冠,以后很可能会经常戴,就觉得翠冠仿佛也没那么美了,顿时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许姑姑是多了解她啊,顿时就笑了:“这一顶翠冠,也只三斤六两重,太后娘娘头上那顶,龙凤十二凤礼冠,光是珍珠都有四千多颗,各色宝石多达一百六十多颗,重达四斤九两。”   就是皇后的九龙九凤礼冠,也是重达四斤六两。   虞幼窈顿时就惊呆了,太后娘娘这么大岁数,到底是怎么做到,戴了这么重的凤冠,还能做到面不改色,与内命妇们周旋与话?   想想都觉得可怕:“我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礼冠造这么重,想来也是为了警示内外命妇。”   “就是这理。”许姑姑笑着点头,简单地替虞幼窈上了妆,没折腾那些脂粉,也就细致地描了眉,在眼部晕染一些金泊粉,显露出高贵。   等一切,都折腾完了,许姑姑又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将早几年,太后娘娘赏的那条宫绦取来。”   冬梅连忙从梳台下面的暗格里,取了宫绦。   许姑姑接过宫绦,系在了虞幼窈的腰间的彩帨上,一边一点头,一边笑着说:“如此,便妥当了。”   虞幼窈就带着春晓和夏桃,一起去了前厅。   这会儿,谢老太太得了消息,携了三个儿媳妇,一身齐整地赶来了虞园,正在前厅等候。   眼见虞幼窈一身冠服,三人也是一呆,显然被震撼得不轻。   直到虞幼窈上前,挽着老太太的手臂,软软地唤:“外祖母。”   谢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臂,嗔笑道:“咱们小窈儿,还是头一次穿戴郡主的大妆,冷不丁还真唬了一大跳。”   二舅母林氏缓过神来:“郡主的冠服就是气派,乍眼一瞧,连眼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去,心里也是直打鼓。”   三舅母温氏也笑:“韶懿郡主的冠服,是宗室女子里最高规制,是当朝嫡公主才有的规制,当然气派!”   “懿”向来代表太后或皇后,从某种意义上,也有“嫡”的意思,“懿从”二字的份量是可想而知。   大舅母王氏就笑了:“咱们小窈儿,是个有福的,放眼整个大周朝,除了宫里的骊山公主,在身份上能与咱们小窈儿一较高低外,就没有比咱们小窈儿,还要尊贵的女儿家。”   郡主的冠服既贵重、又庄重,由内而外透了巧夺天工的精巧厚重,与上位者威上慑下的磅礴气派。   礼服上也镶了许多大小均等的珠玉,及各色宝石,足有成千上万那么多,乍然一眼瞧去,只觉得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第931章 冠服规制   肩膀上的真紫刻丝金凤霞帔,两千多颗珍珠锁边,另镶了一百多块各色宝石,珠玉,上头的孔雀纹是用孔雀羽毛织成,尾部是用真正的孔雀羽镶嵌。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尊卑礼法, 不容僭越的暗示。   从心理上就给了人一种,强烈压迫暗示,令人不禁自惭形秽,冷不丁就生出一种跪拜臣服的感觉。   听着三个儿媳妇,议论着郡主冠服的尊贵,谢老太太眼中不觉就透了笑意, 神色间难免透了一缕骄傲。   虞幼窈嘟嚷道:“哪有这么夸张?!”   她声音又软又乖, 让人不觉就忽略了她尊贵的身份, 忍不住想要好好地疼宠着,不让她受一西点委屈。   几个舅母互相对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   聊了片刻,就有小厮过来禀报:“小姐,李公公一行人,已经到了虞园门口,老太爷带了三位舅老爷,并五位表少爷,在外面迎接。”   一行人连忙起身,互相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穿戴是否妥当,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了外头的通传声。   不一会儿,就见李公公穿了一身朱红色的宦官服,被谢老太爷一行人,众星捧一般请进了前厅。   身后跟了一个机灵的太监, 托着鎏金托,上头摆了明黄绣凤的懿旨。   乍然见了冠服加身,气派庄重的韶懿郡主,便是在宫里见惯了贵人的朱公公,也不禁连呼吸,也是为之一夺。   一时间,就连挺直的腰板,也不觉就弯了几分,神色举止间,自觉就透了几分谦卑之态。   全因韶懿郡主的冠服,竟是按照本朝嫡公主的冠服规制。   不过仔细看,二者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区别。   嫡公主的冠服上,会用一些龙纹,象征着天家血脉,龙子凤孙的身份。   而韶懿郡主却是以【义女】的身份,记在了宗室玉碟上,不是天家血脉,冠服在原本需要用龙纹处,用了孔雀纹。   旁人乍一眼区分不出,二者之间的差别, 但稍有眼力的人,仔细辨别用纹,就知道是外臣之女封了郡主。   可,往往外臣之女,却享有嫡公主才有的规制,反而更令人谨重。   如李公公这般,在宫里得势的公公,想得就更多了。   皇上自年少就沉迷丹术,多年不曾选秀纳新,子嗣也不多,唯一嫡出的皇长子夭折之后,皇后娘娘久病宫中,再无所出。   骊山公主虽然占着嫡公主的名份,但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她本就是宁国公府这一脉,一位庶子生的庶父嫡女,原就不是天家血脉。   且不说,身份上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是皇上对她,也是很不待见,能有现在的体面,全赖太后娘娘的抬举。   本朝重嫡重长,骊山公主看似金尊玉贵,但出身比起系出名门,又是嫡长之女的虞幼窈,还要差了一筹。   名份上,韶懿郡主,明面上只是郡主之尊,比起公主仿佛还是弱了一筹,但地位上,韶懿郡主还要压骊山公主一头。   更遑论,朝廷对韶懿郡主隆恩,也是实打实地,该给的体面,也都给得足足的,半点也不含糊。   哪儿是骊山公主可以堪比?!   李公公心里有了计较,连忙上前一步,躬身给韶懿郡主行礼:“咱家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   虞幼窈连忙躲身:“可不行这礼,公公此番是领了皇命前来办差,是劳苦功高,况且这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却是折煞我了。”   李公公听得叹为观止。   话说得简单,意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他身负了皇命,确实不用刻意行了这礼数,这礼数完全是奔着善意结交去的,而他此番办差的对象也是韶懿郡主,受累辛苦,也是替韶懿郡主忙活。   韶懿郡主承了这份善意,却不承这礼数。   理由也很充分,且不说皇命如天,就是看在替她传旨、送赏的辛苦份上,于情于理也不该受此礼数。   可事实是这样吗?   韶懿郡主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除了宫里少数几个贵人,咋样的礼,是受不得的?!   更何况,是他这个阉人的礼?!   韶懿郡主一言一行,都透了温和与宽仁的一面,待人接物也是宽厚,给足了体面,这样的涵养,便是许多大世族,也不是能教养出来的。   难怪朱公公总说:“韶懿郡主,是个纯善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李公公也是从善如流,没提礼数这事,目光一扫,就见了一旁维持礼数的谢老太爷一行人。   他脸上又堆起了笑,忙客气道:“哟,您老可得消停些,朝廷颁下国策,能在北境顺利推行,谢府功不可没,您们是功臣,太后娘娘在朝堂上,还公开表彰了谢府,赞谢府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堪称范尔,还亲自写了表彰的文书,要表彰谢府呢。”   这段时间,宝通钱庄频繁地从全国各地调银,这么大动作,瞒不过朝廷的耳目,谢府做了出头鸟,捐了大半身家,这事儿早就遍传天下。   推行国策一事,是由武穆王主导,韶懿郡主起到了推动作用,可谁也无法抹煞谢府对国策贡献。   朝廷公然表彰谢府,也是做给天下商贾瞧的,也有心为谢府立典型,敲打天下所有商绅。   是半点也不能含糊。   谢老太爷一行人,顿时受宠若惊:“国策是为社稷之故,理当人人奉行,草民一家只做了份内之事,故不敢居功甚伟同,承蒙太后娘娘厚恩,承蒙朝廷恩典,谢府感激之尽。”   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韶懿郡主引到了座位上,立马就有丫鬟奉了茶。   李公公吃了一口,也没吃出什么茶。   见李公公神色有异,虞幼窈解释道:“辽东一带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好茶招待公公,公公在宫里,是用惯了好东西,想来去年的陈茶,也是不适口,肉桂茶是我自己炮制,加了一些香料药材,做成了药茶,索性这药茶,是越陈越香,甘爽解乏还算不错。”   懂茶的人,一尝茶味就能分辨茶的品类好坏,上门即是客,甭管是什么客,总不好让人误会府里怠慢了去。 第932章 懿昭尊正超品长郡主!   李公公连忙道:“郡主大义,倘若您还在京里,便已经喝上了今年的新茶了。”   这一路走来,韶懿郡主住的这处虞园瞧着也算不错,只不过以他的眼光,虞园到底透了一股子粗糙劲。   园中的花木,也都是辽东一带耐寒耐旱的寻常花木, 比不得京里头那些奇花异草。   而且,因辽东一还寒湿,就连屋里头的用木,也大多都是耐湿的榆木,更比各色檀木、花梨木、沉香木等珍木细致精巧。   要知道,韶懿郡主要是在京里头,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宫里来得,可辽东苦寒,条件有限,肯定是比不上京里。   可见这位韶懿郡主,在辽东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可是受了罪。   回头宫里的贵人们,肯定要问韶懿郡主在辽东的情况,便也能说道一二了。   心里这样想着,李公公面上却没有表露:“今次过来,太后娘娘就赏赐了各地上贡的新茶,郡主便尝一尝鲜,不过咱家倒是觉得,郡主自己做的玉桂茶,茶香锐久,醇厚而鲜爽,颇有一番滋味。”   比起贡茶,玉桂茶虽差了几分底蕴, 难得的是,此茶口味殊奇, 也算新奇,又是韶懿郡主亲自炮制的药茶,就显露出了不一般来。   “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还惦记着我,”虞幼窈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接着,她话锋一转:“正巧,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孝敬她老人家,便有劳公公一齐带回宫里去。”   李公公连忙应是。   两人说了一盏茶的话,表面上只是闲话,但内里的深意,懂的人都懂。   一个“别有用心”,话里话外都显露了宫中的贵人,对韶懿郡主的厚爱与关切,小到今年的贡茶,大到得知韶懿郡主在辽东受了委屈,已经将韩阁老幽禁在府内。   一个“闻弦知雅意”, 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话里话外都表达了对太后娘娘的感恩戴德, 对朝廷的忠心,尽显了虞氏女该有忠贞节烈。   双方你来我往。   直到彼此双方,自觉将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同时对彼此双方表达的态度,都十分满意之后,这场“充满玄机”的谈话,终于结束了。   李公公满意地笑着,这才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咱家也该宣读太后娘娘的旨意,可不能误了时辰。”   虞幼窈立马,带着谢府一行人跪到堂中听旨。   这竟是一旨,加封进爵的懿旨。   虞幼窈的封号由懿从圣尊一品郡主,变成了“懿昭尊正超品长郡主”,位份不止提了一个档次。   皇上颁发的叫圣旨。   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颁发的叫懿旨。   一般而言,所有大臣及其内眷的封诰,都是由皇上亲自下谕,由天子近臣根据口谕,拟定内容详情,再经皇上阅览后,用词谴句没有问题,将圣意表达的很清楚,没有偏颇、不详之处,就会亲自拟旨颁下。   尔今,皇上封宫不出,朝政是由太后娘娘代为处理,一应旨意是由太后娘娘颁下,太后娘娘颁发的,虽然还是懿旨,但为了使懿旨,备具圣旨的龙威,懿旨上不仅要盖凤印,还要加盖玺印,以代表此旨,乃皇上示下,由太后代为传达圣听。   不光虞幼窈吃了一惊,就连宣旨的李公公,也是心头巨震。   皇上的姐妹,能被赐封【长公主】。   皇上的姑母,才能被赐封为【大长公主】。   皇上的姑祖母,才能被赐封【长郡主】。   这么大事,宫里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偈连他也一直以为,这只是朝廷嘉奖的旨意。   李公公心下骇然,心中隐有猜测,却半分也不敢表露。   虞幼窈恭顺地跪地听旨。   懿昭尊正超品长郡主,封号越长,身份就越贵重。   “懿”是尊号;   “昭”是当今皇帝之女的封号,宫中眼下只三位公主,除骊阳公主外,其余两位公主,都是以“昭”作为封号。   如兰妃的女儿,就封了【昭】平公主;   不过,史上不用特定封号的公主大有人在,有個别特别受宠的公主,往往都另赐更尊贵的称号。   不能一概而定。   爵位要分个三六九等,等级相同,品级不同,自然是品级越高的人,身份越贵重。   品级相同,但等级越高的人,地位越高。   “尊正”就是等级之分,是正级一等,是所有等级之中最高等级;   “超品”是品级,正一品之上,才是超品;   皇帝的女儿,统一都是皇品,如昭平公主,就是昭从皇一品公主,位份就是,从一等皇正一品公主。   皇品之上,还有御品,如长公主。   御品之上,还有超品,如大长公主。   皇品之下,就是圣品,如懿从圣尊一品韶懿郡主,品级是从一等圣尊郡主,等级与昭平公主一样,品级却矮了昭平郡主一头。   位份是:从一等圣正一品郡主。   但宗室封号尊贵写否,首先要看等级,之后是品级,但这之后还要看封号,虞幼窈的封号里有一个“懿”字,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现在,她的封号直接提了不止一个位份。   “懿”变成了“懿昭”,享受有了当朝公主方有的特地封号。   “从”变成了“尊正”,由从级一等,变成了正级一等,这是嫡公主才有的等级。   “圣尊”品级,直接越过了皇品和御品,变成了最高的“超品”。   “郡主”的前面,又加了一个“长”字,由郡主变为“长郡主”,一字之差,地位天差地别,本朝重嫡重长,但凡能扣上一个“长”字,地位非同一般。   历朝历代,只有皇帝的姐妹才能奉“长”,但还有一种特例情况,就是为朝廷做了巨大贡献,被破格封诰。   如和亲公主。   但这种情况,在史书上鲜少见到。   太后娘娘为韶懿长郡主开了先例,又破格封诰,直接成了大周朝,除了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之外,最尊贵之人。   武穆王还要靠后。   今后韶懿郡主的称呼,还要再改一改。   李公公的腰杆儿,又不觉压低了几分,语气也不觉带上了谄媚:“韶懿【长】郡主,请接旨罢!”   长郡主的爵位情况,借鉴了历史,不过细节处做了一些改动,请大家不要考究,不过长郡主的爵位,实际上是太皇太后的女儿才有的封号,太皇太后经历三代君王,她女儿的封号,也会随着每一代皇帝,而产生变化,封了长郡主的,年岁嗯,都是比较大的,辈分都很高,连公主还要矮,不止一头,只需要向太后,皇后,皇上行礼问好。   不过这里,女主属特殊情况,封了长郡主,这种情况,在隋唐之后不见有,但其实在此之前,大长公主,长公主,长郡主啥的,没有十分明确的赐封标准! 第933章 食君之禄   李公公格外,将【长】字加重了一个字,语气里充满了恭敬。   虞幼窈低眉顺目,连忙双手举高过头。   李公公满意地,卷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小心翼翼地放入韶懿长郡主的手中。   虞幼窈高捧圣旨,恭敬下拜, 声音恭切:“臣女,虞氏幼窈,谢皇上天恩浩荡,谢太后娘娘恩典。”   李公公看着韶懿长郡主,心下微叹。   太后娘娘为了替韶懿长郡主提一提位份,还真是煞费苦心, 为免使人垢病“韶懿长郡主”的封号, 冲撞了太皇太后之女“长郡主”, 刻意在封号里,加了一个“昭”字,表明了韶懿郡主的封号,是随了天家公主的封号。   如此,就没人再多说什么。   小小的封号,这内里头的深意却是不少。   宣完了懿旨,李公公又拿了赏赐的名册宣读:“太后娘娘赐韶懿郡主,金丝楠阴沉木镶宝雕凤盒一只……”   虞幼窈顿时上了心,宫中赏赐的物件,最珍贵的往往放在最前头。   金丝楠阴沉木是御木,根据品级有一定的规制, 超出了会以“逾越”获罪,宫中更是鲜少赐下。   除了五万亩良田,另有贡品无数,样样都是价值连城, 太后娘娘还从自己的私库里,额外赏赐了许多东西。   不一会儿,一溜的赏赐, 很快就将前厅摆得满满当当。   虞幼窈连忙谢太后恩典。   然而,这还没完。   李公公读得口干舌躁,歇了会气,又道:“皇后娘娘,得知长郡主在辽东一带,为了推动国策劳苦功高,还受了不少委屈,赞长郡主深明大义,懿德厚善,不辱家门,不负朝廷,也为长郡主准备了赏赐……”   虞幼窈有些惊讶。   接着,就听到李公公开始宣读赏赐名册:“皇后娘娘赐韶懿长郡主,翡翠玉如意一对,蓝田玉松山一棵……”   之后,又有内侍宫女们,将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大厅里抬。   虞幼窈麻了。   皇后娘娘的赏赐,仅比太后娘娘私库里的赏赐少一丁点, 但物品的贵重程度, 竟还在太后娘娘之上。   整个大厅被摆得水泄不通。   饶是豪富如谢府,也不禁看得眼晕。   想到方才出去迎接李公公一行人时,十几辆马车,顺着街道,外加皇上的銮仪,竟浩浩荡荡,绵延了数里。   虞幼窈连忙又谢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这才起身站起。   双方交接了赏赐后,李公公又道:“长郡主的冠服兹事体大,耗时日久,内务府正在加紧督造,大约需要月余才能完工,待冠服完成,咱家会另行派人送过来,还请长郡主稍等些时日。”   “长郡主”的冠服规制,仅在皇后娘娘之下,头上的翠冠,也要由三孔七凤鸾冠,换成十二翚(音同辉)四凤冠。   翚是一种五彩雉鸡,比七彩凤凰少了两色,地位仅次于凤。   大周朝除了皇后能用龙凤冠,其余后宫妃嫔、公主及宗亲,都只能用翚配凤,翚的数量多少,视位份大小而定。   九翚四凤冠,是皇子正妃的礼冠规制。   十二翚四凤冠是封“长”才有的规制,冠服相应的工艺,比起郡主已然是天差地别。   月余这还是保守估计,内务府所有人加紧赶工,时间还算紧的。   只不过,他们这些宫里当差的,向来不会将话往死了说。   虞幼窈连忙道谢:“便有劳李公公,襄平一带还有诸多锁事,我一时半会也无法回京,便也没什么机会穿戴,缓一缓也是使得。”   李公公笑容一松,就有些了然:“长郡主劳苦功高,咱家实在佩服。”   他从京运河,一路坐船,到了辽省连城码头。   上岸之后,在连城驿站下榻了两日,之后换了马车,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前往襄平,一路上走走停停。   据他所知,龙城收容营还有一批流民没有得到安置,最后一批番薯,要到端午节之后,才能顺利扦插完成。   大规模推广番薯种植,进行的很顺利。   只是,眼下番薯才种不久,距离番薯收成,还有五六個月,后头的事还多着,韶懿长郡主不可能现在就回京。   虞幼窈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虽是女流之辈,人单力薄,但举家族内,皆蒙受皇恩,承天恩浩荡,我自幼承家族之礼法义理,自不敢辱没了家门,令家中蒙羞,令祖宗无光。”   李公公听得甚为满意。   虞幼窈招呼李公公吃了点用,用了些茶,李公公这才告辞:“明儿上午,咱家要送太后娘娘,对谢的表彰与赏赐,你们好生等着罢!”   谢老太爷又是一脸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有劳公公辛苦。”   临行前,虞幼窈安排了丰富的礼物,命人提前送到李公公车上。   一家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将李公公一行人送出了家门,目送李公公一行人渐行渐远,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回到前厅。   谢老太爷摒退了下人,并让人守了门,这才问:“小窈儿,朝廷加封你长郡主这事,你早前可有收到消息?”   襄平和京里,相隔不远,消息快马加鞭,视加鞭快慢,往往三五日就能送达。   加封赐赏这事,向来是由内阁商议之后,交由太后娘娘定夺,朝廷若要加封赐赏,肯定一早就有消息传出。   襄平这边随后,也能听到消息才是。   虞幼窈摇摇头:“早两天,收到了虞氏族中的传信,说朝廷要赏赐东西,没有提过要加封的事。”   虞氏族之前也未必知道这事。   谢老爷子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看来,加封之事,应该是叶大人为你请功的折子,送到京里之后才有的?”   叶州府除了为小窈儿请功,还上呈了韩氏族相关的案卷。   这些案卷都是经过审理,证据确凿,大抵是韩氏族陷害小窈儿,杀死刘大根,嫁祸白府,敷衍国策等等。   其余一干罪名,尚在审理之中。   暂不做处置。   谢老太爷点头:“八成是了。”   虞幼窈道:“方才我注意到,李公公在宣旨时,语气里明显也透了惊讶,加封之事,只怕没有经过内阁议事。” 第934章 专权干政   谢府一众人,皆是一惊。   半晌之后,谢老太爷才道:“太后娘娘这……岂不是落人口实……”   皇上封宫不出,太后娘娘有辅佐朝政之责,凡朝中之事,经内阁众臣商议拟定后,交由太后娘娘裁夺, 就不算专权干政。   可若是私自裁夺,就有了专权干政之嫌。   这一纸加封的封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虞幼窈心念一动:“太后娘娘处事还算公允,赏罚也算分明,加封一事,经不经过内阁议事拟定,也是板上钉钉。”   谢府一众人,都听出了深意。   谢老太爷颔首:“也是, 内阁拢共就两位次辅,韩阁老失势,保皇党势大,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小窈儿不仅为朝廷缓解了旱灾,还推动了国策,有安邦定社稷之大功,原就封了郡主,加一个【长】字,也只多加一些尊荣富贵,朝臣们何必在这种事上,去得罪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统辖内外命妇,有恩赏内眷之权。   皇上要封诰内眷,都要先听太后或皇后的意见,封诰的内容, 也都是由太后或皇后拟定, 交由皇上拟颁。   太后娘娘有此举动,也不算太出格。   谢老爷子深以为然:“西安韩氏背后的算计,朝臣们心知肚明,太后娘娘的恼怒,也是不加掩饰,没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太后娘娘的霉头。”   太后娘娘身份何等贵重?西安韩氏妄图挑衅太后娘娘的权威,太后娘娘如何能容忍?   恩赏小窈儿,表达了太后娘娘安定社稷,打压西安韩氏的决心。   是做给天下人看。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的威严,皇家的天威,太后的权威,不容挑衅;   对于推动国策,安置灾民,缓解旱情的韶懿郡主,更是不加掩饰的恩封重赏,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朝廷推广国策, 安置灾民, 缓解旱情的决心, 不容置喙, 这是为了安定民心;   任何如西安韩氏这般,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一己私利,藐视朝纲,挑衅天家威严,祸乱社稷之人,西安韩氏就是下场。   “眼下顺利推广国策,安置灾民,缓解旱情,安稳社稷,才是重中之重,而这一切的关键,都系小窈儿一身,恩封重赏小窈儿,也是为了稳定,北境的局势,所有阻挠者,无一例外,都是和朝廷做对。”   朝臣们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個时候跳出来,反对太后娘娘的决定。   否则一旦被打成了“韩党”,那就是万劫不复。   谢巡也道:“去年浙江水患,灾民们虽然得到了来自朝廷及民间组织的赈济,但赈济也只是一时,被淹过的土地沙质多,没一年半载,几乎没法种粮食,可小窈儿命人在浙江受灾的地区,推广番薯种植,受了灾的老百姓,就是靠种番薯,种出了他们下半年的口粮,浙江水患的阴影,也因着番薯的高产,胞腹随之散去。”   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还没有如番薯这样贱活,高产又胞腹的农作物。   这也是朝廷为什么重视番薯推广种植的原因。   同时,国库空虚,朝廷无力赈灾,但几千万老百姓的死活不能不管,否则民怨四起,暴乱、起义频发。   朝廷派军平乱,庞大的军费哪里来?   不平乱,大周朝的江山岌岌可危。   在这个节骨眼上,韶懿郡主和武穆王能站出来,不仅全了朝廷的体面与威严,也给几千万灾民一条活路。   保皇一派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小窈儿。   也是为什么,小窈儿能靠着试种番薯,获得这样大的体面。   “小窈儿是禀了大义,才来了辽东,却险些遭了西安韩氏的陷害,是真正受了天大的委屈,西安韩氏的案子,闹得天下皆知,悠悠众口之下,朝廷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肯定是要恩恤安抚,不然就赏点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这是于情于理,站在社稷的立场上,赏罚分明。   谁敢反对?   谢老太太轻叹一声:“虽然小窈儿加封了长郡主,只是想着宫里各样的算计,便也觉得如鲠在喉,却不知道,这无上尊荣的背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心术诡谲,想想都觉得心惊。”   虞幼窈深以为然。   谢老爷子蹙了一下眉:“自古以来,天家的好处哪是白得的?现在得了多少,将来少不得要受其驱使,为其肝脑涂地,早前小窈儿一个县主的封号,就掏弄了大半的家当。”   一家人瞧了桌案上,明黄刺眼的绣凤圣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屋里气氛,也有些凝重了。   明明在外人看来的无上尊荣,却没人觉得高兴。   这时,虞幼窈笑了一下:“远得不说,将来自有缘法,就目前看来,我被封了长郡主,却是一件好事,想来不日之后,消息一经传出,北境那些仍然心存侥幸的士绅们,恐怕也坐不住了。”   士绅掣肘藩王,是朝廷有意牵制藩王,以免藩王拥兵自重,功高震主。   士绅有恃无恐。   可眼下要压制士绅的,是如今主理朝政的太后娘娘,代表的也是朝廷的意思。   士绅们的保护伞荡然无存。   “倒韩”一事,就更顺理成章。   谢老太爷瞧了一眼,摆在一旁的赏赐:“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难得的贡品,可大抵还是围绕着,小窈儿的衣食住行,其中还掺杂了不少珍贵香料和药材,是知道辽东一带苦寒,特意命人准备的。”   可见还是有心。   只是这份心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但至少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还是会护小窈儿一二的。   虞幼窈也发现了这一点。   接着,谢老太爷又瞧了,摆在另一边的赏赐:“皇后娘娘的赏赐,大多都是华而不实,尽极珍稀、鲜见,罕有,随便拿一样,都是难得的珍宝,”话说到此处,他语气略一停顿,又郑重了一些:“【拉拢】之意很明显,你心里要有个掂量。”   在说到拉拢这两个字时,他语气有些复杂,透了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第935章 四皇子妃   想来,这边宫里的赏赐才送到小窈儿手中,那边京里已然传遍了。   加封、赏赐这种事,向来都遮掩不住,否则皇家又如何向世人表达,朝廷赏罚分明,威上慑下?   可皇后娘娘超乎寻常的重赏、厚赐, 才是耐人寻味。   连他都察觉了,这其中的意味深长。   旁人又如何察觉不出?   只怕这赏赐一收,小窈儿和皇后娘娘之间,再也牵扯不断了。   可皇后娘娘明面上,与太后娘娘同气连枝,可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四皇子,眼下争储愈演愈烈,四皇子决不可能独善其身,是好相与的吗?   谢老太爷心中忧虑。   虞幼窈心下微凛,淡声道:“皇后娘娘既然赏了,我便收下就是,横竖她也越不过太后娘娘去,她贵为皇后,翊坤宫又开了宫门,身为一国之母,对有功的内眷进行嘉赏本属应当。”   她几次封诰,皇后娘娘封宫不出,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如今翊坤宫开了宫门,皇后娘娘肯定要加倍表示,以彰显自己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后娘娘乃天下女子之典范,以德行统辖内外命妇,恩赏有功的内眷,也是为了彰显自己母仪天下。   也理应重赏。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只是,谢老太爷摇摇头:“这么重的赏赐, 在旁人看来, 还是有些太出格了,宫里嘉赏内眷,也是有一定的规制,皇后娘娘既为一国之母,就不会在赏赐一事上落人口实,叫人认为,她逾越规制,毕竟赏赐出自宫中内库。”   内库就相当于公中,要依循旧例和规制。   虞幼窈就是再迟钝,也察觉一丝不对。   “皇后娘娘不会明知故犯,显然这样厚重的赏赐,并非出自内库,而是皇后娘娘的私库,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可这无亲无故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动用自己私库里的东西来厚赏你, 这叫旁人怎么想?”   而且赏得东西, 还样贵重。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谢老太太呼吸一滞,险些失手打翻了茶杯,显然已经听出了什么。   虞幼窈诧异地看了一眼外祖母,听得一脸迷糊:“您刚才不是说,皇后娘娘拉拢我的意思很明显吗?”   诚然她也觉得,皇后娘娘拉拢的行为,做得有些太浅显了些,心中难免觉得怪异。   可仔细想了想,又没觉得有问题。   虞氏和皇后娘娘属保皇派,皇后娘娘想要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拉拢她,也说得过去。   宫里送来的赏赐,虞幼窈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是没错,但要不要接受皇娘娘【进一步】的拉拢,却不是皇后娘娘能左右得了的。   她远在辽东,也不是皇后娘娘能驱使的,只要与皇后娘娘维持面上恭顺,皇后娘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说白了,这种做法【浅显】的【进一步】拉拢,对虞幼窈没太大影响。   所以,虞幼窈并没有太在意。   “你……”谢老太爷见她一副懵懂的表情,欲言又止,也是一脸无奈,只好瞧了一眼谢老太太。   她也不想一想,若单纯只是拉拢,皇后娘娘决不会绕过了虞氏族,家族利益当前,接受谁的拉拢,不是小窈儿自己说了算。   这种做法【浅显】的【进一步】拉拢,是個人都知道,对虞幼窈没什么影响,皇后娘娘会不清楚?   吃力不讨好,折腾这一出,难不成只是为了给韶懿郡主白送好处?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谢老太太轻叹一声:“小窈儿,你已经满了十四岁,正是谈及婚嫁的年岁,是碍着你有孝在身,旁人不好登门,更不好提及,可依你如今的名声、才德,想来惦记的人一定不少,自古以来,以外臣之女,封了宗室爵位的女子,几乎都退入了宗室。”   传言皇后娘娘和四皇子情同母子,想来是错不了的。   宫里的四皇子,已经年满十八,也刚到了谈及婚嫁的年岁,待小窈儿孝期一过,一个刚过及笄,一个刚及弱冠,正是成亲的时候。   虞幼窈愕然地瞪大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早前还在京里,她被封了县主之后,去宗亲里叩拜义父,偶然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太后娘娘早前是想将她,指给四皇子做正妃,后来被荣郡王府搅了局,所以宫里才会如此震怒,严惩了荣郡王府。   当时,她没当一回事,心道:狗皇帝严惩了荣郡王府,难道不是惦记,荣郡王府多年来经营有道,家底丰厚吗?   四皇子便是庶皇子,在宫里也不得势,她也有自之知明,依她当时的身份,做皇子正妃,还是稍稍差了那么些。   毕竟,虞宗正官职不显,才能不显,虞氏族虽然受重用,但仍然落魄了多年,声势还是差了些。   虞家东西两府,虞幼窈虽然占了嫡长,可论身份高低,却是比不上虞霜白,若是虞霜白,还说得过去。   但即便如此,皇子正妃一般都是从那些底蕴深厚的老牌勋贵之中挑选。   方才不辱天家血统。   可如今,乍听外祖母一说,她陡然意识到,这很可能不是空穴来风:“无亲无故地,皇后娘娘突然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东西厚赏我,这明显不合理,倘若她志在四皇子的婚事,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是皇后娘娘瞧中了她,所以有如一个为“儿子”,操持“婚娶”的母亲,为了四皇子,有心重赏她,表达了自己态度,一切都合乎情理,顺理又成章。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了深意和目的。   旁人只要稍一琢磨,就很容易透过“重赏”的背后,猜透皇后娘娘的意思。   加之早前,宗室里就有传言说,太后娘娘有心将她指给四皇子做正妃,今日不同往日,依她如今的身份地位,配四皇子更是相得益彰,一切都顺理成章。   皇后娘娘以这种方式,强行拉拢了她。   谢老太太见她明白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你仔细想一想,方才李公公宣读赏赐名册时,皇后娘娘赐你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   哈哈,早前写宫里的剧情时,特意将皇后娘娘托朱公公送赏这一剧情写出来,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毕竟若只是普通赏赐,皇后也不会这样重视~   当然了,上面写了太后和皇后两个剧情点,现在皇后的伏笔透露了,太后这条线的伏笔还没完~ 第936章 天生凤命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是翡翠玉如意一对。”   玉如意,吉祥又如意。   谁如谁的意?   寻常人家相看亲事,若是瞧中了谁,为免突唐,一般不会直接上门,首先会送一些贵重体面,又夹带了暗示的礼物试探一二, 谁家都是养了儿女的,长辈们也都是经了事的,一瞧这礼数,大约就能猜到,给出应有的反应。   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是不成, 也不伤彼此的体面与交情。   试探的礼物都是金玉之类的。   代表金玉良缘,千金不换。   上面的雕纹也有讲究,或云纹,如意纹等。   进一步表达了,长辈对女方的满意。   东西越难得,越贵重,往往越代表了对方诚意越大。   皇后娘娘直接送了玉不说,还是玉如意,更是难得一见的一对翡翠玉如意,有称心如意,尽如人心的意思。   心思昭然若揭。   谢老太太又道:“这也是皇后娘娘对虞氏族,对你的试探。”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心说:李公公大张旗鼓地送了赏赐过来,想来不日之后,皇后娘娘重赏于她就要传遍天下。   这哪儿是试探,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偏偏,作为当事人的虞幼窈, 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甭管这事成与不成, 总归是要遭人非议。   谢老太爷接过了话,将其中的利害与她讲明:“早前因着长兴侯府,以及荣郡王府的花会,虞府和兰妃、徐贵妃,难免生了龃龉,而这龃龉,也都不是利益上的牵扯,都和名声有关,虞氏族是有底蕴的书香之家,看重的就是名声,是因着虞府占了道理,也没有吃亏,这才息事宁人,但矛盾却是不可调和。”   兰妃的娘家,前威宁侯府,后二次降爵宁远伯,因牵扯了科考舞弊,至今仍呆在诏狱,仍然定夺。   与宁远伯府同气连枝的长兴侯府,牵连进了周厉王一案, 满门抄斩。   当年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身为兰妃母亲的威宁侯夫人,还公然帮腔长兴侯夫人,意图毁坏小窈儿的名声。   徐贵妃借荣郡王府的花会,想要算计小窈儿清誉一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利益上的斗争,还有转圜的余地。   天下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但两方算计,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涉及了家族名声,甚至还牵扯了长辈,凡要点脸的人,就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虞幼窈一时没回过味来。   谢老太太也知道,她跟前没有母亲提点,对婚姻里头涉及的利害,了解的不够透彻:“换言而之,皇后娘娘在利用四皇子正妃的身份,利诱虞氏族和你。”   虞幼窈瞬间明白了:“皇上只有三位皇子,无论二皇子,还是三皇子谁当皇帝,对虞氏都不利,虞氏族刚刚兴起,在朝中根基,不如一些老牌勋贵,想要更进一步,就要有从龙之功,皇后娘娘明面上是在厚赏我,其实是在拐弯抹脚地,拿四皇子正妃的身份来试探,利诱我,将来若四皇子……我……”   争储总要有一个定论。   虞氏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甭管是为了在朝中更进一步,还是为了偌大家族,是否能继续在朝常立足,继续传承,都别无选择。   虞幼窈只觉心惊胆颤。   谢老太爷轻叹一声:“虞氏族眼下在朝堂之中,正值如日中天,与之交好的镇国侯府、齐府,也是在朝中得了势,不容小觎,而你眼下身在辽东,与武穆王来往甚密,若拉拢了你,皇后娘娘势必与武穆王,关系更近了一层,你背后牵扯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他没说的是,虞老夫人在荣郡王府花会过后不久,就亲自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提及,宝宁寺六慧寺,慧能大师,慧济禅师二人,为小窈儿写的批命,甚至还提了一句,闲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天生凤命——   这事儿若是传开,小窈儿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得到的,会挖空了心思去算计。   得不到的,也会挖空了心思去毁掉。   大热天的,虞幼窈无端就冒了一身的冷汗,浑身冰凉:“那么,皇后娘娘过继四皇子为嗣子,就不单是传言,很可能会成功。”   所以从一开始,皇后娘娘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拖她下水。   她忍不住继续分析,这里头的事。   朝中有了嫡嗣子,还有保皇党保驾护航,四皇子登临帝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而身为皇子正妃的虞幼窈,背后站了以虞氏为首的保皇一派,镇国侯府,齐府,甚至是武穆王,封后几乎没有悬念。   家中出了一位帝后,虞氏族的功名利禄,还在后头。   这样泼天的尊贵,无上的权威,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诱惑。   就是虞幼窈自己,在乍然想到这一切时,也不禁一时晃神。   她想到了早前,随着祖母一起进宫时的情形,当时她匍匐在太后娘娘脚下,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头顶上,是贵人冰冷审视,肆无忌肆地打量眼神,令人心惊胆颤,唯恐礼数上出了差错,天堂地狱,也只在贵人们一念之间。   这样无上的尊贵,轮到自己头上——   虞幼窈心头狂跳,连面颊也透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谢老太爷看得直皱眉:“小窈儿,你心里是怎样想得?”   这就是他之前不肯说透的原因。   除了他身为长辈,不好当着姐儿的面儿,提了男女婚嫁上的话,也是担心这背后,利益实在牵扯太大,万一小窈儿蒙了眼睛……   虞幼窈如梦初醒,她轻咬了一下唇儿,下意识低下了头,到底有些羞于启齿:“我与武穆王……”   虞老太爷神色未松,沉声道:“你虽然和武穆王有盟约,但你们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约之言,亲事没正经定下,双方也没交换定亲的信物,仍不算名正言顺,以免对你名声有损,自然不好宣之于众。”   这是明面上的原因。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眼下朝廷势局十分微妙,你和武穆王之间,便有婚约在身,也不好公开,甚至还要当做这桩婚事不存在。” 第937章 皇命不可违   虞幼窈对婚姻大事,只知片面,但并不代表,她就不懂这背后的干系。   “倒韩”还在进行当中,倘若现在曝露了“盟约”,那么她来辽东的目的,就显得不纯,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但旁人肯定会猜测她有私心。   而,武穆王和虞氏,私底下联系也是板上钉钉,朝臣和藩王结党,这是大忌, 势会引起朝廷的猜忌。   只有倒韩成功之后, 殷怀玺彻底掌控了北境,朝廷为免武穆王拥兵自重, 功高震主,会想方设法地牵制藩王。   最方便,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赐婚。   此时,殷怀玺与她的婚事,才是天家乐于见成的。   韶懿郡主是承皇恩浩荡、恩典,才封了长郡主的外臣之女,要感念皇恩,虞氏族在朝堂中,根基尚浅,不如其他老牌勋贵根深蒂固,又属保皇一派,受朝廷牵制,一个“孝”字当头,虞幼窈不可能不顾及亲族。   而虞氏族里, 那一忠烈, 一贞烈两座牌坊立在那儿,虞氏族、乃至虞氏女, 不能背祖忘宗,叫世人戳了几百年来,靠着虞氏族人血泪,支撑的脊梁骨。   武穆王想要利用,韶懿长郡主背后的虞氏,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是绝计不可能的。   反而会受到妻族的牵制。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皇后娘娘如此大张旗鼓的厚赏,我岂不是连个拒绝的借口都没有?这是强买强卖?!”   帝后之位,何等尊贵?!   换作任何人,难免也会心摇神动,但虞幼窈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皇后娘娘这等算计,也只觉得厌恶。   谢老太爷分明看到,她脸上的厌恶,心下一松,但:“你有爵位在身,婚事多半还是要太后娘娘,皇上来定夺, 虞氏族无权擅作主张,你身份贵重,背后还有庞大父族,利益牵扯太多,宫里对你的婚事,反而会更慎重,皇后娘娘也不能草率决定。”   如此看来,皇后娘娘的算计,反倒没那么可怕了。   “话虽如此,”虞幼窈心情却并没有放松:“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虽然是由宫里定夺,却也是要问询长辈,长辈在其中,仍然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皇后娘娘厚赏我,姿态是做给虞氏族看得。”   西安韩氏在北境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这些千头万续,总要一一查过之后才能定夺。   这个案子,最快也要三五個月,而案子背后,牵扯了内阁次辅韩阁老,最终还要上呈朝廷,移交京兆伊,进行二次审理,确认案件无误之后,还要移交大理寺,由都察院出面监察,进行三次审理。   三次审理完成之后,才会由刑部量刑,结案。   这样一通折腾,具体需要多久,谁也不清楚,因为案子牵扯太广,变数实在太多了。   可,殷怀玺想要彻底掌控北境,至少要等到西安韩氏一案,及相关涉案人员,移送进京之后,这个时间就有些微妙。   眼下皇上和太后病重,一个封宫不出,一个卧病在床,殷怀玺也未掌控北境,她身为长郡主,对自己的亲事,没有自主权。   她的亲事,最终还是要皇后娘娘出面,皇后娘娘无法草率定夺,但若是和身为父族的虞氏族,达成了共识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加宫中赐婚。   岂非顺理成章?!   虽然祖母去世不到一年,这个时间也不好议亲,可皇家瞧中了哪个,只需放出一些话,差不多就木已成舟。   再有就是,忠孝忠孝,先忠后孝,皇后娘娘是君,虞幼窈是臣,皇后娘娘真有此心,先交换定亲信物,孝子才要守制三年,贤孙只需一年,等她为祖母守孝过了一年,彼此交换庚帖,也更顺理成章。   皇命不可违。   天家赐下的婚事,除非皇上解除,否则就锁死了,就算四皇子死了,她也要做望门寡,孤老到死,以全贞烈之名,否则就是藐视天家,乃为不敬,不贞。   普通人家不敢娶,从前皇家瞧上的女子。   权贵人家,就算为了家族名声、体面,即便她的身份再怎么尊贵,更不会娶。   然而,比及其他女子,虞幼窈的处境会更难。   当年在长兴侯花会上,曹七小姐和长兴侯夫人,意图毁坏她的名声,她当时借了祖母的名声作伐,为自己谋了一个好名声。   世人皆知,她打小长在祖母跟前,是祖母教养长大,德行也是随了祖母。   祖母是贞妇,朝廷还立了牌坊,她既承了祖母之名,那座贞洁牌坊,也在映射她。   若她嫁了殷怀玺,不光自己要落一个秽乱人伦的名声,还要连累祖母的名声,整个虞氏族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若殷怀玺敢娶她,也难免会落一个“强夺兄妻”,“不仁不义”,“乱人伦,祸纲常”的名声。   古有强夺人妻者,虽被人垢病。   但强夺的人是兄妻,那就是乱了亲伦,这其中的干系又不一样,虞幼窈唯有死路一条。   这并非虞幼窈胡思乱想,而是皇后娘娘真正的算计。   虞氏族在朝中根基尚浅,如今又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迫切需要稳住在朝中的根基,虞氏族若能出一个皇后,这对虞氏族百利而无一害。   虞氏族没有理由拒绝。   近来朝中也传了一些,四皇子“仁孝贤德”的名声,立储要立贤,立德,立嫡,四皇子占了几样?!   保皇一派,表面上不掺合储位之争,但若真对储位之争没得一点想法,怎么会由着皇后娘娘,借着太后娘娘病重,就掺合进保皇党一派,在宫里头折腾?   还不是夹杂了赌的心思?   万一皇后娘娘能斗过得兰妃、徐贵妃,扶持四皇子登位,也不是不可以,将来他们就是从龙之功,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人人都有私心。   就算不成,也能反过来,指责皇后娘娘违逆太后,专权干政,祸乱朝纲,前有宁国公府获罪,皇长子夭折,前旧后算,数罪并发,皇后娘娘也能被打压下来。 第938章 宫斗大戏   谢府一众人,也想通了其中干系,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屋里一片死寂。   便连博山炉里的薰烟,也都一丝不苟,垂直着袅袅升腾。   虞幼窈一怒过后,渐渐冷静了下来,又仔细想了今天的事,心中一动:“也许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并不信任。”   方才,她因皇后娘娘突如其来的算计,心中既惊又怒,便忍不住去揣测,皇后娘娘这一举动背后的恶毒算计。   冷静下来后,就发现了许多,之前忽略的诸多细节。   谢老太爷意识到了什么:“太后娘娘不声不响,甚至没有经过内阁商议,拟定,就加封你长郡主一事,是为了防着皇后娘娘算计你。”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以当今的朝局,太后娘娘恩封小窈儿的行为,是出于安定民心,推动国策,安定社稷,那么封诰就顺理成章。   内阁没有阻止的理由。   太后娘娘不需要经过内阁,就能私自裁定。   可反过来想,原就顺理成章的事,就算经一道内阁,也是理所当然,太后娘娘何必私自裁夺呢?   虞幼窈意味深长道:“若我没有猜错,太后娘娘的这一纸加封的封诰,也是在借我,敲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是知趣,就不会再续续拿了重赏我的事大作文章,只要皇后娘娘不拿这事大作文章,重赏就显得顺理成章,旁人虽然有些揣测,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   那么,皇后娘娘的算计,就不攻自破了。   果然!   姜还是老得辣。   太后娘娘是把皇后娘娘算计透彻,将皇后娘娘的狠毒算计,化解于无形。   单从位份上说,太后和皇后处于同等地位,但太后身为婆母,是长辈,一个“孝”字当头,在辈份上压了皇后娘娘一头。   这是内宫,两位身份最尊贵之人,一场不见硝烟,却一针见血的较量。   太后娘娘不满皇后娘娘。   但到底顾及了,皇后娘娘的体面,借由她来敲打皇后娘娘。   真是好一场婆媳较量的宫斗大戏。   就目前看来,明显是皇后娘娘魔高一尺,太后娘娘道高一丈。   虞幼窈神色一松,喝了一口茶:“太后娘娘病重之后,皇后娘娘把持了保皇党,一度传出了,要过继四皇子的传言,搅弄了朝纲局势,使得争储一事,越演越烈,朝中明争暗斗,局势更加微妙。”   早前宫里就有传言说,太后娘娘想将她指给四皇子做正妃。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太后娘娘本身对四皇子还是很满意,也很看重,甚至打算亲自出面,为他指婚。   所以,在此之前,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乃至四皇子,还是很容忍。   “因了这传言,徐贵妃一派,甚至是直接坐不住了,驱使西安韩氏,一个为了打击保皇党,达成皇后【失德】的目的,一个为了陷害武穆王,继续把持北境,双方虽然目的不同,却有共同的利益,彼此之间一拍即合。”   这一纸加封的封诰,让朝中更多暗潮涌汹的局面,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徐贵妃为什么第一個按捺不住?   是因为,宁远伯府下狱,兰妃虽然复位,但位份上仍然弱了徐贵妃一头,二皇子占“长”,但也并非真“长”,细究起来,这个“长”字,未必能真立得住,再看三皇子,子凭母贵,三皇子身份最贵,外家徐国公府掌了兵权,势力也最为庞大。   过继四皇子的传言,直接威胁了三皇子。   谢老太爷道:“太后娘娘颁下国策,是为了定江山,安社稷,助北境尽快渡过此次旱灾,而皇后娘娘这一应行为,与太后娘娘政见相背,双方已然背道而驰,只怕太后娘娘一早就对皇后娘娘心存了不满,只是碍于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才按捺了下来。”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也有辅政之权。   在明面上,太后娘娘还真揪不住,皇后娘娘的小辫子。   虞幼窈点头,又道:“明眼人都明白,西安韩氏一应算计背后,矛头直指太后娘娘,可太后娘娘背后的保皇党,势力根深蒂固,后宫干政,对太后娘娘的影响不会太大,除了以后不能顺理成章的主理朝政,太后娘娘仍有辅佐社稷的权利,保皇党虽然会遭到打压,但保皇党皆是大周朝,根深蒂固的勋贵,不少手里还掌了兵权,失势是不可能的。”   旁的不说,单说虞宗慎步入朝堂后,就扎根在户部。   户部掌控了整个朝廷的财政大权,六部都越不过一个户部,户部被治得铁桶一块,便是国库空虚,也能粉饰太平,支撑大周各项用度多年。   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不断降临,虞宗慎才接任首辅,这屁股还没坐热,就丁忧在家。   使得后面科举,一再推延;   赈济北方旱灾一事,一拖再拖;   刚遭了祸患的东南沿海一带,在朝中也无人主持大局,使海上封禁,商船无法进行海外贸易;   皇上封宫不出,争储更是愈演愈烈!   若虞宗慎还在朝堂,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周朝的局势,远不会如此。   大周朝的局势急转直下,是从虞宗慎离开了朝堂后才开始的,足以见得,虞宗慎多年来,把持户部,平衡朝堂的手段。   不过,虞宗慎虽然丁忧在家,可户部还掌控在虞氏手里,朝廷大大小小的事,都越不过户部,内阁的权柄至始至终都不会旁落。   内阁里那些人,上蹿下跳也只一时。   在外人看来,虞宗慎只要一回到朝堂,依然大权在握,保皇党仍然得势。   谢老太爷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娘娘根基太浅,后宫干政,对她的影响更大,太后娘娘是借了西安韩氏一事,利用加封,敲打皇后娘娘,同时也在警告保皇党里头,那些不安份,想要掺合储位之争的朝臣。”   虞幼窈笑了:“姜还是老得辣。”   谢府一众人,神色具是一轻。   但虞幼窈心里,却并不轻松,谢府是商户,因消息上的局限,对朝廷的暗潮汹涌,远不如虞幼窈知道的得更清楚。 第939章 道高一丈   大周朝重嫡重长,封“长”并不多见,纵观大周历代,封“长”的宗室女子屈指可数。   虞幼窈更是大周朝三代内,唯一封“长”的长郡主,地位之尊贵,仅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之下。   她不光是有功的内眷,理应受到嘉赏,更遑论恩封她,是为了稳定北境局面,推广国策,安定社稷。   理应受到重赏。   皇后娘娘拿了私库里的东西重赏她,固然是别有用心。   但太后娘娘摆明了敲打,皇后娘娘不可能置之不理,更不可能在明面上不敬太后,忤逆婆母,担上不敬不孝的失德之名。   只要皇后不利用重赏一事大作文章,算计韶懿长郡主和四皇子的亲事,身为当今唯一的长郡主,再重的礼,虞幼窈也是受得起。   细想起来,皇后娘娘此番算计令人防不胜防,倘若不是这一纸封诰,任凭虞幼窈智计过人,也无法逃脱。   上位者算计人,往往一击致命,仍然让虞幼窈有心余悸。   谢老太太立马喜笑颜开:“既然是好事,那么扩大虞园的事就能定下来了,我一会儿就去联系工匠,我可是注意到了,那个李公公一进屋,细长的眼儿,就往屋里瞟了一通,颇有些瞧不上眼……”   虞园虽然不错,也确实比不上京里精致,也比不得漪水园幽致,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们来得太过仓促,也只能先入住,后头再慢慢来修整。   原先就打算扩大虞园。   只是,小幼儿一直不赞同,总觉得一来襄平,就大兴土木,有些不太好,而且北境还在闹饥荒,辽东一带收容了不少难民,不宜大动干戈。   她一想也确实如此,就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可李公公今儿,对虞园瞧不上眼的态度,却刺激了老太太。   王氏几个儿媳妇,也都十分赞成。   他们家买这处宅子时,就是瞧中了,宅子后面的空地大得很,无论是扩建,还是修园子,都是极好。   谢府在泉州的老宅,也不是一开始就那样,也是随着家里不断添丁,人口慢慢变多,不停地扩大,修整,才有了后面的规模。   虞幼窈知道,老太太是心疼她,总觉得虞园不够精致:“外祖母,李公公是打宫里出来的,眼光也是随了宫里,什么都是最好得,自然对民间的事物瞧不上眼,南北建筑各有风格,不能一概而论,虞园疏朗开阔,却是寸土是金的京里所不能比的,我一个人,也住不了太大的院子。”   在虞园里住了一段时候,她也渐渐体会到了,虞园一景一物的妙处,园子里大开大合,丝毫不显得拘促,住着也舒心。   只是,外祖母她们总认为,辽东一带比较苦寒,认为委屈她了,又觉得她如今的位份,住三进的院子,确实有些不合适。   一早就要张罗了,要扩大虞园。   让她拒绝了几回。   几個舅舅纷纷表示赞同:   “你如今身份又有不同,若是在京里,指不定还要赐长郡主府,最差也是五进大宅,保不定连六进七进都住得,虞园确实该修一修,不能委屈了你。”   “不错,往后要在这边,住很长一段时候,长郡主该有的体面和规制,也该显摆上了,今日不同往日,可不能再推辞了。”   “你如今贵为长郡主,便是大兴土木,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虞园的格局,原就适合扩建,再加两进院子,寻得力的工匠,最多一年半载,差不多也能修建完成,后面山包大得很,施工也吵不到你,对你没什么影响……”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题立马就变成了,宅子该怎么扩建,用什么材料等等。   虞幼窈抿着嘴儿一笑,也没再说拒绝的话。   说完了话,谢府一众人回到了隔壁。   虞幼窈想到了,皇后娘娘赐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对翡翠玉如意,那么太后娘娘赐的第一件金丝楠阴沉木镶宝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太后娘娘既然能猜到皇后娘娘的算计,就该知道,敲打对皇后娘娘的约束十分有限,   连她都能瞧出,皇后娘娘自开了宫门之后,一言一行皆有搅乱朝纲的嫌疑,太后娘娘如何猜不到?   皇后娘娘既然将算计,对准了她。   太后娘娘也做了相应的化解。   但,皇后娘娘真的会就此收手?   她看未必。   皇后娘娘算计如此阴狠,分明就是对皇位势在必得。   一计不成,还有后招。   太后娘娘会不清楚?   还有,当年宁国公府获罪,皇长子夭折,皇后娘娘就真的一点也不怨恨?   太后娘娘就真放心,皇后娘娘争那至高之位?   虞幼窈总觉得,太后娘娘还有后招。   回到房中,虞幼窈摒退了下人,坐到桌旁,小心翼翼地打开,挂在金丝楠阴沉木盒上的鎏金锁片。   盒子里摆放的东西,让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   果真如此!   虞幼窈轻叹一声,取出盒子里明黄绣凤的懿旨,神色凝重地展开,果真是赐婚武穆定北王的懿旨。   太后娘娘已然看透了北境将来的局面。   早早就打算用一纸赐婚,利用妻族,来牵制武穆定北王,虞幼窈有襄助武穆王,在北境推广国策之功,又有助武穆定北王,破除西安韩氏陷害之恩义,武穆定北王将来,无论如何是要善待韶懿长郡主。   那么,利用韶懿长郡主制约武穆定北王的野心,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只眼下,朝局十分微妙。   不好大张旗鼓了赐婚,为免皇后娘娘不依不挠,太后娘娘只得先下秘旨,皇后娘娘后头再多的算计,也将胎死腹中。   皇后娘娘要把持保皇党,过继四皇子,文虞武宋必不或缺,然而虞宋两家,是世交,也是姻亲,同气连枝多年,二者皆是保守派,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   最大的突破口,就是韶懿长郡主的婚事。   只要将韶懿长郡主的亲事堵死了,皇后娘娘的“青云路”,只怕大事难成。   果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只是虞幼窈尚有疑虑,不知太后娘娘对四皇子态度如何? 第940章 丹书铁契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想其他,又拿起了摆在秘旨下方的“丹书铁契”,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时间心惊胆颤。   戏曲里经常提到“免死金牌”。   但实际上,历朝历代没有所谓的“免死金牌”,只有丹书铁契(劵)。   故名思议,它是一本“书”,不是金牌,是由精铁制作,不是金子制作,是仿照了书页,上面刻写了很多字。   因汉代时期,此契皆由丹砂书写,所以称之为“丹书”,后世多以金粉或刻字。   上面详细记载了,赐契的时间、赐予对象的姓名、官爵、邑地;   其次,会写下被赐券者,为朝廷立下的功劳;   再后面,写出皇帝给予被赐者的特权,比如【免死】就是其中一项,当然免死是有前提条件的;   末尾处,还会写下皇帝的誓言,大约就是善待功臣的意思。   “丹书铁契”形同一本翻开的书,一分为二,右契收藏于太庙,左券赐给功臣,以供功臣家族世代传承。   如果功臣或其后代犯罪,还要把颁赐的“铁契”与太庙所藏的“铁契”合在一起进行验证,然后才能得到赦减。   但虞幼窈很清楚,“丹书铁契”并无实际上那么靠谱。   首先从末尾处,皇上的誓言:“使黄河如带,太山如砺,周有宗庙,尔无绝世。”   大意不外乎是:除非黄河干涸,太山崩毁,只要大周朝存在一天,此契始终有效。   皇上誓言的,是黄河和泰山,确实是泰山之诺,可别忘记了,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黄河,还是泰山,皆是皇上治下。   不过,“丹书铁契”虽然并不那么有保障,却也算是一种承诺,只要没有损害到天家的利益,厌恶于君前,基本上还是很靠谱的。   只是,丹书铁契不是赐给她的。   是赐给殷怀玺的。   上面先是刻写了,殷怀玺这一支“龙脉”,系出成宗皇帝,乃真正的“龙孙”,看似只写明了,殷怀玺的身份,却强调了“皇室正统”,增加了“丹书铁契”的份量。   其次还简单地,交代了其父“周厉王”,为大周立下的不世功劳。   虽一笔带过,却强调了“祖有德,后有功”。   后面详述了,殷怀十七岁入军营,十二岁上阵抗击狄人,十五岁以残病之躯,效祖之先贤,怀定九州,平四海的铁血之心,平定山东叛乱,扫除山东数百年的遗患,为其父平冤,后获封武穆定北王,镇守辽东首疆,慑外邦,定江山,护社稷,劳苦功高。   十八岁,大周天灾人祸,助朝廷推广国策,收容流民,安置流民……   字字句句,皆是中肯。   末尾一句:“怀高祖遗风,仁义礼智信,五德焱焱。”   虞幼窈心中骇然,拿着盒子仔细观察,并未发现有暗格、机关之类。   那么,太后娘娘借了她的手,给殷怀玺赐了“丹书铁契”之后,却连只字片语也没给她,这就有些玩味了。   这是否也说明,“丹书铁契”交给了她,就由全权她处置?   给不给武穆王,是不是也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太后娘娘将主动权给了她。   虞幼窈心中陡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总觉得太后娘娘,此举实在令人难以琢磨,她心中有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虞幼窈连忙收起了金丝楠阴沉木盒,放进了床头的暗柜里,喊来了殷十:“马上去龙城一趟,告诉殿下,我有要事相询,请他马上回来,”说完了,她又提醒道:“这件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龙城那边还有最后一批灾民,没有安置。   另外还有一批染了病疫的灾民,需要继续呆在收容营里,进行隔离治疗,确定无恙之后,才能获得安置。   龙城大势已定,殷怀玺提前回襄平,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殷十心下一凛,连忙应是。   殷十走后,虞幼窈坐在房中,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赐婚的懿旨有两道,男女双方各一道,龙城是京三户的门户,那么殷怀玺这会儿,肯定已经收到了,太后娘娘使人送的秘旨。   第二日一早,虞幼窈就带许姑姑,去了隔壁谢府,交代了一些礼法,穿戴上需要注意的细节。   时间刚至隅中(上午10点),李公公就大张旗鼓,带了皇上的銮驾仪仗到了谢府。   谢府是商户,不能请李公公进府相迎。   谢老太爷就带了阖府老小,跪在府门外面,接驾相迎。   李公公上了台阶,站在谢府的大门口,居高临下,宣读了太后娘娘对谢府的表彰文书,并赐了不少宫中的贡品。   表彰文书宣读完成,李公公与谢老太爷客套了几句。   谢老太爷连忙奉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命人送上了李公公的车上。   李公公受了谢礼,笑容又真切了一些:“太后娘娘另外赏了东西给白府,咱家另有公差在身,便先行一步。”   谢老太爷连忙道:“公公辛苦了。”   接着,又点了谢巡的名字,让谢巡陪同李公公走一趟。   李公公笑容一深,欣然应下。   白府也是商户,家里却没得一个长郡主周全礼数,唯恐冲撞了礼数,李公公自己面上,也不会好看。   谢老太爷点了谢巡跟着一起过去周全,再好不过了。   差事做得漂亮,李公公也面上有光,自然乐于见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白府。   这会儿,白府已然得了消息,一家人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通,却是越急越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   不是担心礼数出了差错,天大的好事,也变成了坏事,就是担心衣着穿戴不当,冲撞了贵人。   谢巡先李公公一步过来,帮着白府周全礼数,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让白老爷夫妻二人感激不已,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后娘娘只赏了白府一些东西,比较谢府少了大半,宣读完了赏赐,李公公又转告了几句,太后娘娘对白府的夸赞,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可即便如此,这对白府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比起这样莫大的殊荣,白府之前蒙受的损失,已经不算什么了。 第941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古便有得“凤女者,得天下”的说法,皇后娘娘和四皇子,在争储夺位中,取得了先机,很快就在保皇党的扶持之下,过继了四皇子为嗣子,一个“嫡”字,力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成为争储呼声最高的皇子。   至于大窈窈?   最初的噩梦里,她在祖母去世后百日之内,就嫁进了镇国侯府。   当时,她只当镇国侯府,担心她为祖母守孝耽误了子嗣。   可事实并非如此。   虞霜白承了“凤命”之后,跟接着,虞宗慎痴恋长嫂,与长嫂私通的丑事,被杨氏母女揭露,从前虞宗慎对大窈窈的好,对大窈窈的关注,都成了大窈窈“不堪”身世的证据。   虞府为了遮掩丑事,担大窈窈影响了虞宗慎的名声,与虞霜白的“前程”,与镇国侯夫人一拍即合,早早就将大窈窈嫁进镇国侯府去。   镇国侯府当然不想让宋明昭娶大窈窈过门。   可其一,婚事是两家的长辈订下的,轻易不能解除;   其二,宋虞两家同气连枝,虞宗慎已然丁忧,若因大窈窈传出“丑闻”,对保皇党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镇国侯府出于大局,只能捏了鼻子认。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窈窈甚至连替祖母守孝一年的机会也没有。   虞窈从噩梦惊醒,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头顶,她不知道,虞霜白到底是真的“天生凤命”,还是这一切,只是皇后娘娘为了争储的算计?   可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利用四皇子的婚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四皇子成了储位争夺的胜利者,在镇国侯府的支持下登临大宝。   虞霜白成了皇后,虞氏族鲜花着锦,比及当初的威宁侯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镇国侯府不仅有从龙之功,还踩着谢府满门的尸骨,成了大周第一勋贵。   虞兼葭虽然走了母亲的”老路”,成了续弦,却也如愿以偿成了镇国侯夫人,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荣华。   在这场波谲云诡的权谋之夺中,虞幼窈和谢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和谢府的血与泪,成全了他们的荣华路。   饶是已经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心觉”幻梦,可虞幼窈心中,仍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虞幼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噩梦里,真正拥有“天生凤命”的人,是大窈窈自己。   虞霜白是顶替了大窈窈,成为了那个“凤命之女”,这肯定不是偶然,那么姚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大窈窈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荣郡王府的花会开始的,那么花会上发生的事,姚氏是否参与其中?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纵观噩梦里,大窈窈在虞府的处境,虞幼窈绝不相信,姚氏是无辜的。   姚氏出身清贵,品性、教养样样不缺,但清贵人家,比一般的书香人家更清高一些,骨子里头往往有一股自恃甚高的凉薄、自私,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尽显了涵养与气度,可一旦涉及了自身利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一句话,就会成为行事的标杆。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离开了京里,那么京中的人事,也没必要多想。   只是噩梦里,所谓的“凤命之女”,与现实之中,皇后娘娘对她的算计,却是异曲同工,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个“韶懿长郡主”,堪比“凤命之女”。   噩梦里,大窈窈困于内宅,没有得到任何封诰,皇后娘娘自然也无从,在她身上算计什么,选择从虞霜白着手。   现实里,皇后娘娘一计不成,是否会改变自己的计划,如噩梦里一般,从虞霜白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此时,虞幼窈的封诰玉碟,被收藏太庙里。   太后娘娘加封虞幼窈“韶懿长郡主”一事,也捂不住了,在朝堂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朝臣们无一对此产生任何异议。   加封一事,顺理成章。   消息传到了后宫,皇后娘娘听着丹红姑姑的禀报,面上不见喜怒。   丹红姑姑道:“今儿一早,太后娘娘召了四皇子去寿延宫,说喜欢四皇子的字,夸四皇子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已得了几分柳体字的精髓,四皇子当下表示,最近得了一本经文,打算抄与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是明着夸赞,暗里敲打。   太后娘娘礼佛,是天下皆知,又恰逢凤体不适,还表明了喜欢四皇子的字,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怎样“孝敬”太后娘娘。   让四皇子抄写佛经,只是由头。   实际上,是让四皇子呆在府里头,好好地为太后抄经祈福,不要掺合朝中之事,四皇子忙着为太后娘娘“尽孝”,就没有办法分心处理朝政,朝臣们知道这事,也不敢冒然打扰四皇子。   但凡有脑子的人,就不会在这個时候忤逆太后。   丹红姑姑禀报完了,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皇后娘娘拿着金剪,正在修剪一株魏紫,四五月正是牡丹花的花期,碗口大的魏紫,花开紫红,独傲枝头,美不胜收。   这却是,皇后娘娘精心伺弄的结果。   半晌之后,皇后娘娘放下了金剪,这才出声:“姜还是老得辣啊,叫她整了这一出,我后面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如此看来,太后娘娘对韶懿长郡主,已经有了安排。   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古以来,外臣之女获封爵位的女子,大多都嫁进了宗室,更遑论还是封了“长”的。   可宗室里真正得了势,又与韶懿长郡主年岁相当,又能与之相匹配的子弟,还真正是屈指可数。   太后娘娘自己给出去的尊荣和体面,总不至于在婚配上辱没了这份尊荣和体面,委屈了韶懿长郡主。   太后娘娘瞧中了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丹红姑姑觉得可惜:“如此,便也可惜了,皇后娘娘私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倒也不是她小家子气,主要是皇后娘娘赏给韶懿长郡主的东西,都是当年宁国公府,历年来积累收藏,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宝。   ——   昨天的章节,后面有一段更新出错了,从表彰谢府,改成了,小窈儿又做噩梦了,进一步揭露皇后娘娘的险恶用心,今天修改过来了,小伙伴一定要回头重新看看,不然整体接不上~ 第942章 首辅嫡女   皇后娘娘倒不在意,轻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韶懿长郡主可是大周朝,三代以内唯一封长的长郡主,地位仅次于皇后,什么价值连城旳宝物受不起呢?!既是有功的内眷,哀家重赏她,体现的也是哀家的懿德。”   丹红姑姑连忙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只是,终究还是可惜了,”皇后娘娘轻叹了一声,接着又说:“韶懿长郡主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不争则,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不为则,无所不为,这样好的贤德名声,不仅系出名门,族里还有两座功德牌坊,既嫡又长,再没有这样体面的人了,若是配了四皇儿,这储位之争,也该有个定论了。”   丹红姑姑不敢多言。   皇后娘娘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幽声道:“太后娘娘不想叫我,掺合储位之争,这段时间,已经明里暗里,敲打过许多次了,可是啊,哀家若是不争,我宁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的血债,谁来帮我讨?丧子之痛,失子之仇,谁来帮我报?”   说这话时,皇后娘娘略显腊黄的面色,仍然是从容平和,仿佛不见任何阴霾、怨恨,只是随说一说。   可没人知道,仇恨化成了,复仇的烈焰,在她的心里,熊熊地焚烧。   她整颗心,是以宁国公府几百人,还有爱子的热血,反反复复溶炼、煅烧、浇铸、锤打、万锤千炼,成就了一把复仇之剑。   丹红姑姑压低了头,恨不得堵上耳朵。   所幸,皇后娘娘只一言,就转了话:“太后娘娘以为,堵上了哀家算计韶懿长郡主婚事这条路,就能阻止我?”她无声地笑了,笑得既疯刺,又幽凉:“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吃吃地笑声回荡在屋里,宛如鬼魅一般,丝丝缕缕的凉意爬上背脊,令人毛骨悚然,丹红姑姑下意识摒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了。   “虞幼窈虽然封了长郡主,在地位上,也只仅次于皇后,哀家确实不好,再继续拿重赏一事大作文章,算计她的婚事,可是,”说以这里,皇后娘娘眼中,透了一种疯狂的算计:“韶懿长郡主是虞氏女,承虞氏教养,受虞氏恩义,就是封上了天,一个‘孝’字当头下来,韶懿长郡主和虞氏,仍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屋里又安静下来。   一直到丹红姑姑,几乎以为皇后娘娘不再提这话了。   皇后娘娘突然笑道:“她越看重韶懿长郡主,哀家就越舍不得放手,如今她更是,要将韶懿长郡主,配给武穆定北王,是瞧中了,虞氏满门忠贞节烈,妄图利用虞氏女,牵制武穆定北王的野心。”   殷氏的男儿,大多都有痴情的毛病,说白了就是英雄气短,早前外头就有传言说,殷怀玺倾慕韶懿长郡主,韶懿长郡主到了辽东,是殷怀玺亲自带人迎接,韶懿长郡主住的“虞园”,听说也是殷怀玺,亲自命人修整。   早前她也只听听罢了,也没在意。   如今想来,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有此安排。   “虞氏族落魄多年,虽然比不上,朝中许多老牌勋贵,但是历代争储、托孤、遗诏,挑的从来不是家世地位,而是如虞氏这般,底蕴厚重,又满门忠贞节烈的人家,据我所知,大周朝历代皇帝的临终遗诏,都有虞氏族的老臣参与。”   虞氏族中有高祖赐的功碑,这就是最好的保护伞,虞氏在文人学子之中的名声极大,至今虞氏家学,都是万千学子的“朝圣”之地。   这也是她一早就将算计,对准虞氏族的原因。   “太后娘娘是看出了,虞氏族对争储夺位的巨大影响,考虑到虞氏和兰妃、徐贵妃都有龃龉,为免虞氏族掺合储位之争,提前为虞氏族想好了退路,有武穆定北王做后盾,将来甭管这大周朝的江山谁来坐,也没人敢动虞氏族。”   虞氏族高枕无忧了,谁还掺合那些掉脑袋的事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了?闲得没事干,自寻死路?!   可谓是一计双雕。   连她都不禁佩服,太后娘娘计之深远。   “可是啊,”皇后娘娘笑容一深:“太后娘娘算计是没错,可同时,也壮大了虞氏一族,这么强大的助力,哀家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丹红心中一颤,她知道皇后娘娘想要算计谁,最终都会达成目的。   这一次,在算计韶懿长郡主的事上,虽然出了一些差错。   但事实上,皇后娘娘的算计,还是成功的,只是皇后娘娘,不能在明面上忤逆太后,不敬太后,也不愿意,去和武穆定北王抢人,这才中止了算计。   皇后娘娘突然问:“我记得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虞大人,膝下有一位嫡女,她叫什么名字?可知年岁,有没有订亲?”   丹红姑姑连忙回答:“此女名霜白,在府中行二,今年十三岁,下半年就满了十四,因虞老夫人去得突然,虞二小姐要为祖母守孝一年,尚未定亲。”   皇后娘娘若有所思:“年岁倒也相当。”   丹红姑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也明白了,刚才皇后娘娘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是什么意思。   算计韶懿长郡主不成,换作了虞二小姐也是一样。   只要将虞氏,拉上了皇后娘娘的船,虞氏族仍然为皇后娘娘所用,韶懿长郡主身为虞氏女,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加之虞二小姐,身为首辅嫡女,父母俱全,做四皇子正妃,比及韶懿长郡主,还要更明正言顺一些。   果然!   皇后娘娘笑:“巧了,虞大人的原配姚氏,我早些年,也听说过一些,姚氏家中清贵,也养了一副清高性子,表面上瞧着温婉大度,实则自恃甚高,争强好胜。”   丹红不敢多说。   但是,心里却明白。   皇后娘娘说是“巧了”,其实并不算巧,她一早就明白了,虞氏族在争储之中的影响,将算计对准了虞氏,将虞氏上上下下,都琢磨了一个遍。 第943章 嫉妒   皇后娘娘继续笑:“早前打听了宫里的道道,打哀家宫里,请了一个教养嬷嬷进府,听说是女儿大了,从前娇惯了养着,趁着为祖母守孝旳日子,多学些规矩,礼数,告慰祖母的天灵,也能稳重些。”   理由却是再体面不过了,换任何人听了,都要夸赞姚氏贤惠知礼。   可了解姚氏的人,就能体会一些不一般的东西。   宫里哪有规矩不好的宫人?   为什么早不请,晚不请,偏要等翊坤宫开了宫门之后,千方百计打听了翊坤宫的门道,从翊坤宫里请?   说白了,还不是担心请来的嬷嬷,不如从前的“许姑姑”体面,叫虞幼窈压了一头。   毕竟,她这个皇后娘娘,在位份上她和太后娘娘相当呢。   丹红姑姑了然地闪了闪眼睛。   “当年虞二爷襄助朝廷开了海禁,回京不久,虞老夫人就忙着替虞二爷相看,起初虞老夫人瞧中的不止姚氏,后来挑中了姚家,是当年还在闺中的姚氏,借着虞府办宴,邀请各家姐儿进府,提前打听了虞二爷的行踪,叫人撞破了她和虞二爷【私下】会面,虞府是知礼的人家,这桩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大户人家相看结亲,肯定不可能只瞧了中一家。   当时,虞二爷中了榜眼,还为朝廷立了功,长得也是俊雅无比,是多少京中女儿们的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就是不少老牌勋贵,都想上赶着结亲。   大户人家,哪家结亲都要办一场小宴,邀请家世合适的女儿过府,就近了观察品性、才情,人多了姐儿们的教养,也就无所遁形了。   姚氏之所以能占了先机,全因虞二爷和姚父关系不错,姚父收藏了不少书籍,虞二爷当年为了海禁一事,经常过府借阅书籍,当年姚氏一去了虞府,就因此受到了虞府的诸多礼遇,这也给了姚氏有机可趁。   这种算计,本也无伤大雅。   姚家门第不显,但国子监祭酒,却是十分清贵,比起家世,更值得叫人看中的,还是姚父在朝中的人脉,这正是初入朝堂不久的虞二爷,所需要的。   大户人家讲究高嫁低娶,如此看来,这桩婚事倒也合适。   不过她倒是觉得,姚氏之所以能达成目的,未必没有虞老夫人暗中推波助澜。   但由此也能瞧出姚氏的性情。   皇后娘娘轻笑了一声:“连谈婚论嫁上的主意都这么大,想来是个心思多得,我还听说,这位姚氏和长嫂,颇有些不对付,当年虞大爷之所以,能顺利续娶杨氏过门,姚氏还是出了力的,杨氏进门之后,处处都被姚氏压了一头,上无长嫂压制,下无妯娌闹腾,便连长辈,也不需要她日日在跟前伺候着,姚氏在虞府,也算是无往不利。”   杨氏的父亲,是虞宗正的上峰,杨氏随同嫡母来谢府吊唁,都是女眷,姚氏少不得也要认识一些,这两人一来二去,也是有了交情。   姚氏时常同其他女眷一起,夸杨淑婉知礼,后头虞大爷百日续娶,旁人也只当,是虞老夫人瞧中了杨氏,所以姚氏这个做媳妇的,才会在各家媳妇跟前夸杨氏,给杨氏做脸子,为这桩婚事做铺垫。   这才顺理成章了,压下了京中一些不好传言。   毕竟,虞老夫人“贞妇”的名头,摆在哪儿呢。   更遑论,虞老夫人长年久病,孙女儿也才出生,虞府东西二房,也是分了家的,姚氏这个二媳妇,也不好把手伸进了兄长房里,种种缘由,原本一些不合礼数的行为,也生生造出了几分情非得已。   联想到,姚氏初嫁虞府被长嫂压了一头。   要说没自己的小心思,都没有人信。   丹红一时没有猜透,皇后娘娘想要表达什么,可多少也听出来了,虞二夫人不仅是个心思多得,怕不是能容人的。   接着,皇后娘娘就道:“唉!你说这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怎么差别就这样大?明明自己的女儿,身为首辅嫡女,是整个族里,身份最高贵的姐儿,咋就偏让一个【商户女】生的【丧妇长女】,得了这么大的体面,处处压了自己女儿一头?”   丹红心下大骇,姚氏果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指不定还真会这样想。   皇后娘娘笑了:“知道怎么做了?”   丹红姑姑连忙低下头:“都是一家的姐妹,外人哪有不搁一起比较的,这一比较,自然有个好歹、高低、贵贱,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能忍受自己的女儿,被外人说道议论,甚至是轻视小瞧了去,奴婢马上将消息送出宫,命人放出风声,娘娘请放心,保管明儿,消息就能传到谢二夫人耳里去。”   其实,韶懿长郡主名声越显,连带着其他虞氏女,也能落一个好名声。   但虞霜白身为首辅嫡女,根本不需要一位长郡主来带动名声。   此消彼涨,韶懿长郡主名声越盛,难免就盖过了虞二小姐。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如此一来,我为韶懿长郡主安排的话本,就要换到虞二小姐身上去。”   拿捏一个做“母亲”的,简直太轻易了。   皇后娘娘蹙了一下眉,又道:“不过这话本内容,还要再改一改,至于怎么改,”她略一思忖:“我记得,虞老夫人曾三见慧能大师,倒是可以在这上头作一作文章。”   慧能大师以佛法高深,精通相面之术,而闻名天下,也因他是得了道的高僧,一言一行,义理深大,早些年就已经闭了佛口,多年不曾张言了。   若是利用得好,这将会成为争储的最大利器。   只要姚氏肯配合,就不怕虞氏不上套。   ……   虞府也得了消息。   令人意外的是,东西两房竟然没得一点表示,虽然老夫人还在孝里,家里不宜操办宴事,可家里的女儿,得了这样的尊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不说要张灯结彩地庆贺,至也该扫洒门庭,敞开大门。   展一展门楣光耀。   也表达了一下皇恩浩荡。   旁人路过,虽然诧异,却也只当虞氏低调惯了,虞老夫人又正在孝期,便也忍不住赞一句:好家风!   姚氏沉着脸,进了屋里。 第945章 红眼病   钱嬷嬷跟在后头,自觉地摒退了下人,谨慎地关好了门窗,连忙又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了姚氏,让她消消火。   姚氏气得不轻,一把接过茶杯,往嘴边一送,却是连茶也喝不进去,又“哐当”一声,重重地搁回去:“可真是长了脾气,还跟我闹腾。我怀胎十月,这么辛苦才将她生下来,不盼着她好,还能害了她不成?!”   钱嬷嬷张了张嘴,想要劝一劝,哪知话还没出口——   姚氏陡然拔高了声音,怒道:“都多大一个人了,还这么不懂事,成天就知道嘻笑玩乐,哪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娴静,我好不容易,才从翊坤宫请了一个厉害教养嬷嬷进府,让她跟着好好学一学规矩,也是为了她好,她还跟我闹腾?!”   钱嬷嬷连忙道:“宫里头规矩大,教养嬷嬷严厉了些,二小姐从前没吃过这苦头,心里觉得委屈,您……”   教养嬷嬷规矩大,哪儿是一般人能忍受?   二小姐可不像大小姐,能受得了委屈,忍得了苦楚,打小就是娇惯着长大,折腾了几天就受不住,闹腾上了,可把夫人气得是火冒三丈。   母女俩大吵了一架。   姚氏哪还听得去劝,心里越想越气,一张嘴就打断了她旳话:“她还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大姐姐被封了长郡主,所有虞氏女,都与有荣焉,还有哪家敢小瞧了,咱们府里的教养?”   “还说从前被虞幼窈,指点过规矩和礼数,这两年在京里头走动,也没得哪儿失礼的地方!不需要再和教养嬷嬷学规矩。”   钱嬷嬷埋低了头,二小姐天真烂漫,不像一般大家闺秀温婉贞静,可礼数、规矩上,确实挑不出毛病。   大小姐在府里时,对府里的姐儿们十分照顾,平常礼仪、规矩上,确实颇多指导,不光二小姐,就是五小姐、六小姐,两位庶出的姐儿,在仪止礼数上,都是百里挑一,旁人见了,都要夸上两句。   她瞅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将来前程差不了。   但这话,钱嬷嬷可不敢说。   这不火上浇油么?!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姚氏气红了眼睛,觉得女儿没将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什么时候她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姑娘,还比我这个做娘的会教养人了?”   “什么时候,在她心里,我这个做娘的,倒还不如虞幼窈一个丧妇长女?”   “她也不想一想,身为首辅嫡女,她哪儿要指望虞幼窈,沾虞幼窈的光?”   “都是一家子的姐妹,风头被抢光了,她还在一旁拍手叫好,舔虞幼窈的脸子,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傻狍子?!”   钱嬷嬷心里一叹,二夫人的心情,她是明白的。   大小姐原是丧妇长女,便是叫许姑姑,教养出了一身的气度风范,也得了个好名声,可身份上到底还是弱了二小姐一头。   夫人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也没必要去折腾什么,惹了老夫人不快。   可老夫人去世之后,大小姐封了郡主,现在又封了长,在身份上越过了二小姐不说,还越过了二夫人自己。   从前在自己跟前,谦卑讨好的人,摇身变成了,以后见面还要行礼的长郡主,二夫人难免有些心态失衡了。   加之,二夫人又得知了,二爷痴恋长嫂这等丑事,怀疑老夫人故意算计了她的婚事,对老夫人和谢大夫人,更是恨之入骨。   连带着大小姐也跟着一道受了迁怒。   眼见虞幼窈得了势,心里难免憋了一口恶气,就只能去折腾二小姐,想让二小姐在规矩,礼数上,压大小姐一头。   姚氏越想越气:“你听听,外头都是怎么说的?说虞幼窈,打小就在老夫人跟前,不仅养了一副菩萨心肠,更是难得的贤德女子,不仅把家里的弟妹,比了下去,连京中其他贵女,也都不如她,什么时候,一个丧妇长女,竟能在名声上,盖过父母精心教养的?!”   只差没有明着说,霜白不如虞幼窈。   可虞霜白,身为首辅嫡女,有哪点差了虞幼窈了,外人做什么捧一个,踩一个得?   真正叫人气愤。   钱嬷嬷连忙劝道:“二爷在朝中也有政敌,二爷丁忧在家,外人少不得要多关注几分,嘴碎一些,也是在所难免,哪个也不敢,真的嚼弄了去,二小姐从前在外面走动,也得了不少好名声,您就放宽心,这些话不会影响二小姐的名声。”   可姚氏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外人是故意踩霜白,捧着虞幼窈,心中恼恨不已:“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可不比从前的许姑姑差,原也是盼着她,好好学一些规矩,在外头传个好名声,等为老夫人守孝一年,就准备给她相看人家。”   说到这里,她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   “她倒好,这才学了几天,就叫苦叫累,说什么,大姐姐就不会逼着她学规矩,大姐姐也从来不会责骂她,便是哪儿做错了,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自己明白错在哪里,会有什么后果,要怎样改正,改正之后有什么好处……”   她这个做娘的,管教女儿,反倒成了恶人。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顾忌老夫人,担心老夫人,将好处全给了虞幼窈,一直纵容霜白与大房往来。   姚氏气着气着,就想到自己嫁进虞府十几年了,丈夫离心,女儿不疼,心里陡生了一股怨气,眼眶就红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钱嬷嬷却觉得,二夫人这是钻进了牛角尖里。   放眼整个京里,哪家的夫人太太,不是一嫁人了,上有婆母立规矩,下有长嫂、妯娌压制,院子里还有一群通房、姨娘,憋了一肚子坏水夺宠夺权……   刚想劝几句,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姚氏心里有气,却仍是忍下了怒火:“什么事?”   门外传来采薇小心翼翼地声音:“夫人,大房的江大夫人,派人过来了询问,说府里的大小姐,叫朝廷封了韶懿长郡主,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家里少不得也要做样子。” 第946章 口无遮拦   顿时,姚氏脸色变得更难看,听着采薇继续在说:   “江大夫人说,大小姐不在京中,可府里得了皇恩,不能怠慢了去,打算今儿晚上,在大房办一桌家席,考虑到老夫人还在丧期,也不置酒水、荤腥,就素菜荤做,请二夫人晚上,带二房的几个姐儿一道过去。”   姚氏一听这话,顿时气急败坏:“办什么办?老夫人还在丧期,家里怎好筹宴?便是素宴,那也是宴,传了出去,少不得叫人说道。”   “虞幼窈便是封了长,她一个小辈,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原就是外臣之女,便是封了长,也不是正经的天家血脉,也合该低调。”   钱嬷嬷蹙了眉,这可真是口无遮拦。   老夫人便在丧期,也挡不住光宗耀祖的大事,便是不好办宴,也不能不办席,外人还能拿这事说道什么?   大小姐是小辈,越不过老夫人是没错。   可身份上,大小姐记入了宗室玉碟,位份上也越过了老夫人,家里展一展门楣,表达一下皇恩浩荡,这跟老夫人是不是长辈,有什么干系?老夫人在九泉之下,难道就不盼着家里好?这根本不冲突。   大小姐是外臣之女没错,可宗室里的贵女多得是,咋就不见其他人,封了“长”,就让大小姐得了尊荣?   还是大周朝三代内,唯一封了长的郡主,这独一份的尊荣,甭管是宫里的,还是宗室里头的,除了太后和皇后,还有谁能比得上?   不是正经的天家血脉,可封号却是一点也不掺假的,得亏大小姐不在京里,倘若在京里,不管到了哪儿,这满京的命妇,都要按照自身的品级,给韶懿长郡主下礼,低于三品的命妇,还要行跪拜礼。   夫人方才这话,要是传到了外头,一个不敬“长郡主”,藐视皇族,只怕宫里都要降罪得。   钱嬷嬷连忙打圆场,对采薇说道:“你就说,夫人身体有些不适,等到了晚上,让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一道过去。”   江氏一得了二房的消息,嗤笑一声:“有人得了红眼病,不光身体不适,这心里怕是更不舒坦,随了她去,横竖老夫人去了,二老爷也丁忧在族里,谁还能管得到她头上去。”   都是正经教养的嫡女,虽然家世有所不如,可谁还不知道谁呢?   搁谁站在姚氏的位置上,面对强势尊荣的侄女儿,将自己女儿压得都抬不起头,心里还能舒坦?   姚氏若还能心平气和,她倒要佩服姚氏。   她也不是不嫉妒。   可她身为继室,家世也摆在那里,便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   江氏转了话:“老爷那边是怎么说得?”   丫鬟连忙答道:“前去衙门送信的小厮说,老爷衙门里有公务,今晚会晚些回来,家里的事,全凭您自己做主。”   江氏却听明白了,说好听点,是晚些回来,说白了,就是不参加家席。   这做婶娘是这样,做亲爹的还是这样,虞府这一大家子,还真有意思。   换作旁人家,家里的姐儿得了这样大的尊荣,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开祠堂,敬告祖宗,然后广开门庭。   虞府这深门大户内头,到底隐藏了多少隐秘,可不是她一个妾扶正,又没得儿女傍身的继夫人可以探究的。   江氏觉得没意思:“吩咐大厨房里,多做几个好菜,今晚府里统一加餐,每人赏五百文的赏钱,就不办席了。”   大房里的四姐儿,实在不成样子,大小姐去了泉州不久,虞清宁就求了父亲,从院子里放出来了,继续上家学,她倒是乖觉了不少,懂得在父亲跟前装乖巧,把虞三小姐那套,学得不伦不类,画虎类犬。   偏虞宗正很吃这一套。   仿佛把对虞兼葭的愧疚与疼爱,都转移到她身上。   背里头,仗着父亲的疼爱,连她这个当继母的都不放在眼里,叫她暗地里收拾了几回,倒是老实了一些。   虞清宁和家里姐妹,关系不好。   姚氏不来了,二房的几个嫡出的哥儿、姐儿,没得长辈约束,大房里也没有嫡出姐儿出面周全,倒不如不办,免得让虞清宁闹腾了,大好的事,也变得她里外不是人。   ……   镇国侯府,宋老夫人也听到了,太后娘娘加封虞幼窈韶懿长郡主的消息,精神顿时一萎,瘫坐在榻上,像被人抽空力气。   魏紫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虞老夫人去了后,老夫人也有些不得劲了,世子爷下放去了泉州德化,原是奔着建功立业去得,结果泉州闹倭患,封了城,外头的消息,送不进去,里头的消息,也传不出来,老夫人整日里,吃睡不安。   实在叫人担心得很。   宋老夫人摆摆手,连茶也喝不进去了,捂着胸口“哎哟”地申吟:“哎哟,我这心里头实在是难受啊!”   魏紫连忙帮老夫人着胸口。   宋老夫人浑身没劲,干脆瘫在榻上:“我从前就瞧出来了,窈窈是个有造化的,打小就惦记着,这一晃眼睛,就惦记到了大。”   宋虞两家是世交,窈窈在家中的处境,她也知道一些。   可饶是如此,这孩子既没被祖母溺得娇纵成性,也没有被父亲、继母打压得,卑怯了性情,仍是大大方方地。   瞧着一团孩子气,却是难得心眼明亮的人。   世家看重礼数、规矩、才情,但他们老人家看人,恰恰最不看重的,反而是摆在面上,一眼就能瞅到的。   这些只能彰显家教、涵养,往往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真正的品性,老人家是透过,姐儿们的一言一行,看到这背后,所彰显的品性与风骨。   规矩、礼数和才情,不是不重要,却都是最后才考量的,大户人家在规矩上差不了,便是差了些,也是不打紧,找个老嬷嬷调教些也不晚。   说到这里,宋老夫人更难受了:“原也以为,这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所以头几年,我时常借故与虞府礼尚往来,两家往来密切了,明昭平时呆在府里,便也时常听到,有关窈窈的事儿,潜移默化之下,难免也会关注一二。” 第947章 一波三折   魏紫倒是知道。   虞府回礼的香药、药茶等物,老夫人总要命人,送一大半给世子爷。   世子爷平常吃用的,也渐渐换成了,虞大小姐做的香药、药茶,用得多了,体会出了好处,渐渐就用惯了。   老夫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让虞大小姐的点点滴滴,充斥了世子爷的日常生活,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存在。   宋老夫人憋了许多年的话,就跟倒豆子似的抖露了出来:“窈窈多好的孩子啊,跟她娘一个样,是个敞亮的人,模样长得好,性格也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刻板无趣,一眼瞅去,鲜活又纯净,不偏又不倚,叫人心生欢喜,真要叫明昭看进了眼里去,哪有不喜欢得。”   魏紫心道:老夫人果真是了解世子爷,可不叫世子瞧进了心里去了,为了韶懿长郡主,这刀上海火也能闯了去。   “这都观望好的事,咱还能一变再变呢?!”宋老夫人越想,心里就越难受,恼得直拍大腿:“虞老夫人两腿一蹬,就这样去了,窈窈的婚事,也没个交代,我就知道,这桩婚事还有波折,果真不出所料,朝廷就又封了窈窈郡主。”   魏紫心里也叹息不止,心里觉得可惜,果然是世事无常啊。   老夫人絮絮叨叨,说得口干了,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我当时心里就想着,等小窈儿为老夫人守孝一年,大不了我舍了这张脸皮,拿了虞老货在世时,与我的书信往来,亲自走一趟虞府,寻了虞大爷,亲自为明昭求了这一桩婚事,成全明昭的心意。”   这桩婚事,她和虞老货,原就是一個有心,一个有意,往来的信中,虽没明着提,但总归表露了心意得。   虞大爷自然不能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这桩婚事也是能成的。   “到时候,宫里若是问起来,我就硬了头皮说,虞老夫人还在时,两家就交换了信物,姻婚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宫里就算对韶懿郡主的婚事另有打算,总不能枉顾人亲伦,越过虞老夫人这个祖母吧!”   窈窈还在孝里,不宜谈及婚嫁。   旁人不好提,身为世交的镇国侯府,就更不能提,加之窈窈年岁尚小,也不急着订亲,至少也要等孝期一年过了。   哪知这一耽搁,就又耽搁出了变数。   窈窈又被封了长郡主,这封了长的郡主,算是钉死在,皇家宗碟上了,干系这么大,皇家怎么可能,由着她嫁去别人家?!   “长郡主”的丈夫,不叫丈夫,那叫“郡马”,是由天家指婚。   宋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没忍住,抹起了泪:“从小到大,我们明昭,只求了我这一回,我这祖母,却是个不中用的,也不知道他得了这消息,心里会有多难受啊!”   为了窈窈,明昭连京里的大好前程都不要了,跑去了泉州吃苦。   眼下泉州那边,因为闹倭患,封城了几个月,家里也只收了明昭一封家书,家书上的漆封,用得是家里秘制的。   家里一收到家书,就知道这封信在送往京里之前,被人折封过。   官府有查阅驿站往来信件的权利是不错。   可若单单只是闹倭寇,泉州封城戒严,也不至于连知县的书信,都要受到管制。   便是受到了管制,那也不至于,把信折封了之后,又漆封回了原样,仿佛生怕旁人知道,这封信有人暗中拆封过的。   家书里只报了个平安,提了几句他在德化的近况,可“漆封”透出来的不寻常,只说明,宋明昭在泉州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人监控。   镇国侯府心惊不止。   从各方探到的消息,猜测泉州那边生了变数,贾州府不老实,恐怕和宫里的兰妃,以及南边那位都有牵扯。   家里也只知道,明昭目前还算安全,旁的也不敢再多作打探。   宋老夫人越哭,越伤心:“这可怎么办那……”   早几天,宫里的赏赐送去辽东后,就有传言说,皇后娘娘拿私库里的东西,赏了韶懿长郡主,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   如今,加封的事儿闹出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左不过,皇后娘娘瞧中了窈窈如今的贤德名声,又瞧中了窈窈既嫡又长的身份,能衬一衬四皇子,还瞧中了窈窈背后,对争储产生了巨大影响的虞氏族,还瞧中了窈窈外家谢府富可敌国的家财。   而太后娘娘洞悉了这一点,借着加封一事,安定北境,推广国策,敲打皇后娘娘和四皇子,以及保皇党里掺合了争储的激进派。   想来对韶懿长郡主的婚事,也已经有了安排,镇国侯府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能再往上头凑去!   “我可怜的明昭啊……”宋老夫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   京里的人事,虞幼窈并不怎么在意,第二日一早,她就带许姑姑去了隔壁谢府,交代了一些礼法,穿戴上需要注意的细节。   时间刚至隅中(上午10点),李公公就大张旗鼓,带了皇上的銮驾仪仗到了谢府。   谢府是商户,不能请李公公进府相迎。   谢老太爷就带了阖府老小,跪在府门外面,接驾相迎。   李公公上了台阶,站在谢府的大门口,居高临下,宣读了太后娘娘对谢府的表彰文书,并赐了不少宫中的贡品。   表彰文书宣读完成,李公公与谢老太爷客套了几句。   谢老太爷连忙奉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命人送上了李公公的车上。   李公公受了谢礼,笑容又真切了一些:“太后娘娘另外赏了东西给白府,咱家另有公差在身,便先行一步。”   谢老太爷连忙道:“公公辛苦了。”   接着,又点了谢巡的名字,让谢巡陪同李公公走一趟。   李公公笑容一深,欣然应下。   白府也是商户,家里却没得一个长郡主周全礼数,唯恐冲撞了礼数,李公公自己面上,也不会好看。   谢老太爷点了谢巡跟着一起过去周全,再好不过了。   差事做得漂亮,李公公也面上有光,自然乐于见成。 第948章 菩萨心肠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白府。   这会儿,白府已然得了消息,一家人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通,却是越急越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   不是担心礼数出了差错,天大的好事,也变成了坏事,就是担心衣着穿戴不当,冲撞了贵人。   谢巡先李公公一步过来,帮着白府周全礼数,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让白老爷夫妻二人感激不已,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后娘娘只赏了白府一些东西,比较谢府少了大半,宣读完了赏赐,李公公又转告了几句,太后娘娘对白府的夸赞,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可即便如此,这对白府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比起这样莫大的殊荣,白府之前蒙受的损失,已经不算什么了。   白老爷夫妻二人很庆幸,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不惜一切代价,赔上了大半身家,攀上了韶懿郡主。   李公公又收到了白府丰厚的礼物,心里十分满意。   辽东的局势,比朝廷想得还要更安稳一些,番薯在辽东大范围种活,下半年旱灾一定能得到缓解。   第一季蚕茧出来了,韶懿郡主联同散户、外来商贾,及部分养蚕的豪绅,将蚕庄上的蚕蛹,发放给安置在庄子附近的灾民,做为他们的口粮,灾民们把蚕蛹磨成粉,混了野菜,缓解了辽东的粮食压力。   辽东一带的豪绅们,仰慕韶懿郡主仁德,圣善,也都十分识相,心向了朝廷。   北境安稳了,也解了贵人们的心头大患。   此次辽东之行,也算完满。   他回到宫里,也能好好地跟宫里的贵人们交差,也会受到嘉奖。   李公公自觉,该打探的消息,都打探清楚了,也没有继续耽搁,第二日就启程回京,急着回宫复命。   时至五月。   端午节快要到了,浓郁的过节气氛,也阻挡不了,百姓们因韶懿郡主加封了长郡主的振奋心情。   太后娘娘所料不错。   恩封虞幼窈,确实打压了北境其他豪绅的气焰,稳定了因西安韩氏一案,对北境造成的负面影响。   因太后娘娘秘密送来的赐婚秘旨和丹书铁契,虞幼窈这两天有些心神不宁,却还是强行打起了精神,寻了黄太太和宁远将军夫人,提议在辽东各大县区,举办龙舟会。   这个想法,虞幼窈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是突然感受到襄平城浓浓的过节气氛,恍惚有一种,天涯共此月,端午共此时,不管身在何方,端午节始终都是一样的。   寄托了世人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黄太太好奇道:“距离端午节不到五日,现在操持也来不及了,你怎么突然就想一出是一出?”   这也不符合她周全的性子。   虞幼窈摇摇头:“倒也不必特别操持,只要向衙门借一队人,维持河边的秩序,以策安全,官府及当地富户都有历年的龙船,到时让他们自发组织办一办,百姓们少不得,也要过去看一看热闹。”   富户们是很乐意,搞这种热闹。   而且家里都有家丁护院,也不担心下了河会出乱子。   “让辽东的百姓,及早前才安置的灾民一起乐一乐,感受一下端午节的气氛,祈祷今年风调雨顺,灾祸不再降临,安一安灾民们的心,也让灾民们扫一扫因为旱灾,带给他们的伤痛与晦气,更好的展开新的生活。”   灾民们的生活上得到了安置,心理上呢?   辽东的百姓们虽然并不排外,也热情的欢迎,每一个到来的人。   可灾民们想要适应当地的生活,还需要磨合一段时间,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参与到当地人的生活之中,更好的融入方式呢?   赛龙舟是水上活动,参与者都会凫水,并且皆是身体强壮的男子,岸边多安排一些人手维持秩序与安全,危险性较低。   换作中秋节,她就不敢这样办了。   宁远将军夫人也明白了,韶懿长郡主的良苦用心:“灾民们逃荒至此,人生地不熟,便是得到了安置,一时半会也很难从受灾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大家可以借着过端午节,像缅怀屈原一样,缅怀因为旱灾而逝去的亲人,情感有一个发泄,之后一起乐一乐,也是好事,不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端午节,总能引起灾民们感情上的哄鸣,对辽东的归属感也会更强。”   几个人一起商定了细节,黄太太和宁远将军夫人,就急哄哄地离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日州府衙门张榜了告示。   辽东各县衙,即将筹备龙舟赛。   整个襄平城都沸腾了。   当地老百姓之所以振奋,是因为襄平一带,已经多年没有举办龙舟赛。   灾民们甚至比当地老百姓更振奋,因为饥荒带来创伤,他们比谁都渴望风调雨顺,灾祸不要降临。   他们比谁都希望,借由这个缅怀的日子,可以放肆地宣泄亲人逝去的悲伤。   甚至,在得知襄平城多年没有举办龙舟赛,灾民有一种,官府是为了他们,才举办了龙舟赛,一时间对当地的归属感大增。   虞幼窈在听到消息后,也放心了许多。   有衙门牵头,龙舟赛也不会出太大纰漏。   叶枭慈远在西安,州府衙门里的一应事宜,都是由府丞在处理。   府丞在听了属下,禀报张榜之后的情况后,忍不住感慨:“也难怪大人去西安前,再三叮嘱我,多注意韶懿郡主的言行举止,衙门里的事,就不会出太大差错,甚至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属下听得一愣:“这是为何?”   府丞意味深长道:“因为啊,韶懿长郡主长了一副菩萨心肠。”   所以啊,才能知百姓苦,懂得如何为百姓谋福。   真正有善心的人,不会刻意去行善,是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见真章,所以当黄文献,昨儿到衙门,与他商议了这事后,他立马就意识到,赛龙舟对眼下辽东意义之重大。   赛龙舟是为了祭祀龙神,祈祷上天风调雨顺,灾祸不要降临,但同时,还具有袪邪祟、攘灾异、事事如意的风俗意义。 第949章 开窍了   这无疑是所有老百姓,都由衷盼望的,尤其是那些受灾的灾民,赛龙舟对安定民心,起到了重大意义。   思及至此,府丞意味深长道:“得亏了韶懿长郡主,官府才避免了不少麻烦。”   民间有一句话叫:阎王把手一指,小鬼累得狗吃屎。   宫里嘴巴一张,把手一指,朝廷命令一下,甭管事儿难不难办,麻不麻烦,就是天塌下来了,下头的人总要有一个交代。   辽东一带,确实是地广物博,能容纳几百万灾民。   可几百万灾民,一下全涌入了辽东,对辽东一带的文化、民俗、生活、物资等等,带了巨大的冲击,与无穷无尽的麻烦。   之前流民们,呆在收容营里,有武穆王震着,流民们大多都老老实实的。   可流民安置到了地方上,这衣食住行上的事,都需要衙门出面解决,上百多万灾民,各地大小衙门,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流民与流民之间,流民与当地原居民之间,大大小小的矛盾,层出不穷。   因为生活习惯,以及风俗闹出来的争端,更是从未停止过。   如今花大力气,办一场端午节,就能解决以后大部分麻烦,官府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辽东各个衙门,大张旗鼓地安排龙舟赛时——   远在龙城的殷怀玺,得了殷十的传信,对收容营里的事宜,重新做了安排和布署之后,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五月初四这日,赶回了襄平城。   见了殷怀玺,也不知道怎么的,虞幼窈就想到了,与封诰和赏赐一起送来的赐婚秘旨。   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陪伴她成长,在她的心里亦师亦兄的男子,会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以“夫君”的身份,继续陪伴她到岁月的尽头。   她低下头,盯着脚尖瞧:“你……你回来了?!”   殷怀玺唇边含笑:“我回来了。”   他一句话说完,屋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半晌后,虞幼窈抬起头来,殷怀玺站在她面前,肩膀自然下塌,眼神落在她身上,正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一眼看去,满眼都是她的身影,虞幼窈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她连忙道:“我、我先下去安排你洗梳……”   一边说着,连忙退后了两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落荒而逃。   殷怀玺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笑弯了嘴角:“开窍了啊!”   大约是打小就没有母亲从旁教导,一些只有母女间才能说的私话,也不曾有人对她说过,小姑娘对待男女感情懵懂得很。   有了“盟约”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没有之前那么亲近,她开始有了男女大防的意识,相处起来,也透了一层刻意的距离。   这并非出于羞怯。   更多的,却是因为男女之间,需要克守礼数。   虞幼窈走了老远,脚步这才渐渐慢了下来,她轻轻拍了拍,还有些发烫的面颊,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这才平静了一些。   因为主人的归来,青蕖院变得忙碌起来。   趁殷怀玺洗尘的空档,虞幼窈手脚麻利,熬了一盅药粥,炖了一個海参汤,又准备了几道简单开胃的清淡小食。   陪着殷怀玺用完了膳,虞幼窈打算说正事。   哪知殷怀玺,却站了起来,并且朝她伸出手:“吃得有点撑,陪在我院子里走一走,顺带消消食。”   看着他递来的大掌,也许是最近经常握兵器,他掌间的茧子,较之前厚重了许多,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   虞幼窈鬼使神差地将小手,搁进了他的掌心里。   顿时,她整只手被紧密地包裹住,掌心间干燥、坚实的触感,令她感到十分安心。   殷怀玺拉了她一把。   虞幼窈顺势站起来,两人沿着院子里的鹅卵石小径散步:“龙城收容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殷怀玺只说:“端午节过后,最后一批流民也会送到安置点,流民安置事宜,差不多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幽军会协助当地官府,对安置到地方的灾民进行管控,你心里要有一个准备,接下来辽东一带,会陷入短暂的混乱,不过影响不大。”   他没提,伤病营里,还有六七万人,因为受伤或疫病,进行隔绝治疗的灾民,便是有豪绅捐赠,药材仍然是稀缺物资,一些对疫病治疗效果显著的贵重药材,更为稀缺,大部分染了疫症的灾民,都得不到救治。   收容营里只例行救治,能不能挺过去,全靠自己。   因为疫病而死的灾民,已经高达了十几万人。   这还是在疫病防预完善,药材较为充足的情况下。   虞幼窈知道,灾民安置之后,会因为各地风俗、文化,生活习惯上的不同,甚至是因为,受灾后的心理创伤,精神压力等,各种原因,人性也将无限放大,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暴发各种冲突,甚至是混乱。   殷怀玺说问题不大,是打算以暴制暴,血腥镇压。   打一捧之后,再送一些安置物资,送一个甜枣,大部分灾民,只会感恩戴德,痛恨那些闹事的人。   虞幼窈无话可说,她自觉能做得、该做得,都已经仁之义尽,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管的。   指手划脚,难免会对殷怀玺,及官府这边,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虞幼窈摇摇头,想问问,他有没有接到,太后娘娘赐婚的秘旨,可话到了嘴边上,心里突然有点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脚尖尖。   殷怀玺一低头,见她白玉一般的耳肉,透着淡淡的粉红,突然觉得有点儿手痒,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想要伸手揉了揉。   他用力捻了捻手指,克制了冲动:“之前我与你提过一回,我父亲周厉王,乃先帝最宠爱的惠妃娘娘所出,先帝爱乌及屋,对我父亲十分喜爱,甚至曾经生出【培养】的心思,但当时,先帝膝下已有四位皇子,皆是惠妃娘娘没有进宫之前,宫里其他妃嫔所出。”   虞幼窈心中一动,周厉王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五。   是皇上的幺儿。 第950章 将计就计   常言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但这一点,在先帝身上并不适用。   殷怀玺继续道:“先帝自登基之后,就没有选秀纳新,宫里的嫔妃,大多都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纳进宫里的,因而这些妃嫔背后,都有很庞大的外戚势力,但是向来仁厚的先帝,为了幺儿,变得强硬起来。”   虞幼窈一阵恍然,她听祖母提过,先帝有五子,前头三位皇子,是功臣良将之女所出,个个都有十分显赫的出身。   只有身为当今皇上的四皇子,是先帝身边的一位宫女所出。   先帝想要【培养】五皇子,几乎不大可能。   果然!   殷怀玺轻叹一声:“随后我父亲从假山上摔下,摔伤了头,险些丧命,先帝虽然为了幺儿没有追根究底,但仍是震怒不止,后宫有不少人受到了牵连,宫里宫外就有传言说,惠妃娘娘是妖妃,祸乱君王,传言越演越烈,不久后,惠妃就抑郁病倒,没熬几年就薨了。”   向来仁厚的帝王,却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强硬、霸道、嗜杀,这也成了惠妃娘娘祸乱君王,最有利的证据。   惠妃独宠六宫,宫里许多妃嫔,已经怀恨在心,却因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太后娘娘压着,这才一直没闹起来。   但先帝“立储”的心思,却触动了,后宫里所有生下皇子的妃嫔利益,甚至是皇后娘娘的利益。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五皇子之所以从假山上摔下来,是一场针对五皇子和惠妃的阴谋。   先帝抑止不住爱子之心,担心不加以惩处,以后会变本加厉,仍然上当了,惠妃也很清楚,只要她活着一天,先帝始终会为了她左右为难,她的儿子,也会变成妃嫔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这才抑郁而逝。   殷怀玺又道:“惠妃去世后,先帝大肆打压宗室、武将,仍然没有放弃,扶持幺儿上位的心思,只可惜,没过多久,先帝积劳成疾,也病倒了。”   “争储越演越烈,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因膝下无子,为了保障自己,及家族的利益,联合被打压的宗室、及武将,发动了宫变,力扶四皇子登基。”   “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与先帝,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后来太后娘娘,拿出了先帝遗诏,四皇子顺利登基,事后我父王被保了下来,其余参加宫变的皇子,皆以谋逆罪诛杀,背后的势力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祖母在提及,当今皇上登基时的事,也是含糊不清。   只提了先帝临终前立下遗诏,传位于四皇子。   没提过宫变。   当年宣读遗诏,诏告天下的一干老臣里,就有一位虞氏族的老臣,那位老臣在新皇登基不久后,就因为年迈而致仕。   一般而言,如这般,被托付遗诏的老臣,无一例外都是先帝亲自指定,辅佐新帝的肱骨大臣,不仅对新帝有辅佐,还有劝戒、教导、驳回等职责,因有先帝指定,新皇对待他们,也要礼贤下士,以师相待。   当今皇上,为什么一直对虞氏族一直优待,根本原因是,虞氏族当年有“从龙之功”,事后那位虞氏老臣,也乖觉,并没有仗着,先帝托付遗诏的功劳,在朝中对新皇指手划脚,而是主动致仕,交了权柄。   如宁国公府,杨太傅这般,恐怕不是一时之祸。   而是冰冻三尺之寒。   虞幼窈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缘由,还是狗皇帝没有容人之量,喜欢玩弄权术,怎么能容忍,有人对他指手划脚呢?!   殷怀玺笑了:“我在宫中的人脉,都是原来先帝留给我父亲的人脉,包括皇上身边的何公公。”   “我听说,何公公是狗皇帝,在潜邸时的伴从,是四皇子的生母跟前的人。”虞幼窈震惊不已,她一直以为,朱公公才是殷怀玺的人,哪知道朱公公,也只是替何公公办事?!   殷怀玺又道:“四皇子的生母,原就是先帝宫里的知……”【事】这個字到了嘴边上,他略顿了一下:“一个宫女。”   甭管是宫里,还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子孙,长到束发之年(十五六岁),身边就会安排一个美貌又“知事”的教引宫女,身体力行地,教导男女那事。   男子长到这年岁,自然就会对女子,产生一些巫山云雨的幻想,若不加以引导、疏解,唯恐背地里乱来,将身体给败坏了。   这个年岁的少年,对这事还懵懂着,也尝不出个中滋味,认识到男女之事,也只那般,以免养出色性来。   因着,是最先跟了先帝,便是身份低微,没法得到真正的封诰,只能以宫人的身份,在跟前伺候。   但情份,总归与其他为了利益,而纳进宫里的女子不同。   这才允许生下龙种。   但这话他却不好,直接与虞幼窈说,免得烈糟污了她的耳朵。   虞幼窈恍然大悟:“四皇子生母是奴身,跟前的人,也是先帝格外赐下,真正忠心的也是先帝。”   怨不得,宫里的消息,殷怀玺总能知道的这样清楚,能精准的做出算计。   殷怀玺颔首;“早前我得了消息,皇后娘娘暗中派人,打探有关你的事,宝宁寺和闲云先生那边都没有落下,出家人不打诳语,宝宁寺没有真正透露什么,但难免也透出了,慧能大师两度为你批命,显示你命格贵重。”   甭管是大户人家结亲,还是寻常百姓家,都要事先打探一下,对方从小到大的经历,推断了一下大致命格,之后再寻人合一合八字,看看这桩婚事,吉不吉利。   皇后娘娘的行为,已经透出了端倪。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皇后娘娘要算计我的婚事?”电光火石间,她又想到了,太后娘娘送来的赐婚秘旨:“所以,你将消息透露给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洞悉了皇后娘娘争储的意图,为了扼制皇后娘娘的野心,提前为你我赐婚?”   她脑子有点乱?   殷怀玺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第951章 司马昭之心   殷怀玺担心她生气,连忙解释:“宁皇后用心险恶,我远在辽东,唯恐鞭长莫及,让她钻了空子,就只好将计就计,利用太后娘娘先将婚事定下。”   天家宗室里,但凡有封号的贵女,婚事都要经过宫里点头,不能私自定下。   地位再显赫一些的,都是由皇上、太后或皇后,亲自指婚、赐婚。   如虞幼窈这般受皇恩浩荡,以外臣之女封了宗室爵位的女子,婚姻大事往往会更慎重。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便连父母对她的婚事,也没有决定权,虽然婚姻大事,始终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宫里在指婚之前,也要征求父母的意思,但皇命不可违,臣子也只有听命的份。   虞氏族对储位之争的影响很大,虞幼窈身份显贵,又正值婚配之年,知道皇后娘娘盯上了虞幼窈,想利用她的亲事大作文章,太后娘娘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只稍微让朱公公透露一些,武穆定北王殷怀玺,倾慕韶懿郡主才德、品性的消息,太后娘娘就会有所思量。   在外人看来,殷怀玺的腿是因虞幼窈才得已恢复;   也是因虞幼窈襄助,北境的旱情才得已缓解;   也因虞幼窈,武穆定北王这才躲过了西安韩氏险恶算计;   更遑论,虞幼窈更是助武穆王,在北境顺利地推动了国策,稳定了北境的局势。   ……   往大了说是救命之恩,往小了说也有襄助之恩。   但凡不是忘恩负义,多少也会承一些恩义。   也会受到妻族的牵制。   赐婚就显得顺理成章。   见她低着头,没有说话,殷怀玺心里有点慌。   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他在算计太后娘娘赐婚之前,一没与谢府商量,二也没有提前告诉她。   到底是终身大事,换作任何人也要恼了。   殷怀玺握紧了她的手,又解释道:“皇后娘娘重赏你的消息,在启程当日,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保皇党内,有人在朝堂上公然提议,让四皇子到辽东巡视,收容营疫症,灾民安置,西安韩氏一案,以及番薯推广种植等,国策推行的具体情况。”   此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虞幼窈骇然不已。   历朝历代,但凡有天灾人祸,派领皇子王爷赈灾、抚民,更能安定民心,起到稳定社稷,凝聚民心的作用。   国策推行,不是一朝一夕,为了表达朝廷,对国策推行的重视,派个人前来视察,再正常不过了。   西安韩氏的案子,还在进行当中,最有资格前往视察的西北方官员,难免处于弱势,保皇党势大,倘若朝廷真要派人,四皇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皇后娘娘先是利用重赏她一事,大作文章,接着再挑唆朝臣,提议四皇子前往辽东视察,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她身上。   殷怀玺道:“皇后重赏,四皇子视察,一计接一计,环环相扣,等四皇子到了辽东,身为韶懿郡主,你势必要出面配合四皇子视察,一来二去有了牵扯,届时放出一些,四皇子欣赏你的传言,这桩婚事已经毫无悬念。”   虞幼窈也有些惊魂未定:“真要让宁皇后算计成功了,四皇子与保皇党,就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宁皇后和四皇子在争储之中,必然能取得先机,难道兰妃和徐贵妃,会坐以待毙,放任不管了吗?”   殷怀玺道:“你以为,太后娘娘为什么能一直把持保皇党,令保皇党唯她马首是瞻,始终维持高高在上的太后权威,连当今皇上,都对她毕恭毕敬?不要小看太后娘娘,对朝堂的掌控,兰妃和徐贵妃当然不想坐以待毙,但她们的手还不够长,伸不进保皇党。”   虞幼窈恍然明白:“立储是为了安社稷,绵延国祚,由皇上定夺,但争储却是僭越皇权,有窃国谋逆之嫌。宁皇后便有再多算计,也是在保皇党内部,谁也越不过太后娘娘去,从表面上看,争储已然是越演越烈,但因为有太后娘娘压着,谁也不敢真的闹到台面上来,将那层遮羞布揭下来,曝露在人前。”   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本就有恩赏内眷之权,借着恩赏一事,掺杂了私人的算计,旁人也无法指摘什么。   难不成,兰妃她们还能拦着朝廷,不给韶懿郡主送赏赐不成?!   只要宁皇后的赏赐送到了辽东,宁皇后的算计,就已经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就系在四皇子身上。   说句不客气的话,辽东已经是保皇党的地盘,徐贵妃和兰妃不可能冒险将三皇子、二皇子送到辽东去视察。   想要破除宁皇后的算计,除非四皇子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来不了。   可是,皇后娘娘算计了一切,对此会没有防备?   眼下是太后娘娘主理政事,保皇党势大,在没有“必要”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怀玺颔首道:“视察辽东的事,在朝中争论了好几日,太后娘娘娘一直未曾定夺,直到朝廷的赏赐,和太后娘娘加封的懿旨,抵达连城之后,太后娘娘才命人,将册封你的玉碟送进了太庙,随后宫里传出,四皇子要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祈福,暂时关了宫门,视察辽东的事,这才消了声。”   大周朝三品以上官员,一般叫“册授”。   三品以下官员,都是由吏部拟定,都察院经审之后,由皇上批准,吏部下发“任命书”,不是由皇上亲自下旨授职,所以便称不上册授了。   宗族及妃嫔封爵,即称之为“册封”。   封宗族,有册文,还有宝印。   封妃嫔,有册无宝。   而皇帝、太后、皇后有册文,还有宝玺,又称之为“册宝”。   虞幼窈属宗族封爵,有册文,也有宝印,宗族封爵,册文大多都是金制或玉制,所以也称之为“玉碟”或宝碟,玉碟如丹书铁契一般,都是一分为二,一份颁给受封者世代传承,另一份会供奉进太庙之中。   玉碟送进了太庙,就形同于将册封一事告于天下。 第953章 命格贵重   虞幼窈神色复杂:“太后娘娘一边明着敲打四皇子,一边暗暗警告宁皇后,”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做的噩梦,忍不住问:“宁皇后真的会善罢干休吗?”   在那场噩梦里,宁皇后是靠着算计虞氏族,才在争储夺位的事上,争得了先机,扶了四皇子登基。   殷怀玺面色有些凝重:“玉碟送进太庙后,就在京里闹得满城风雨,这原也是人之常情,但随之一起的,还有一些逢高踩低的消息,消息持续了两三日,京里忽然又传出,你二妹虞霜白,命格贵重的传言。”   “这样啊……”虞幼窈表情带了一点恍然。   殷怀玺顾忌她的感受,没将话说透。   但她不是傻子,所谓的“逢高踩低”,摆明了就是捧高她,踩低了家中其他姐妹,她是嫡长女,能有资格与她相互比较的,也只有家中嫡出的姐妹,虞府东西两府,也只她和虞霜白二位嫡女。   虞霜白父母双全,又是首辅嫡女,从前是家里身份最贵重的嫡女。   此消彼涨,她名声越大,身份地位越是显贵,难免就压了虞霜白一头。   一山不容二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姚氏瞧着大度,但那是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眼下她已经影响了虞霜白的名声,姚氏做为母亲,肯定不可能坐以待毙。   殷怀玺道:“当年,老夫人带你们去宝宁寺,虞霜白抽中了【窦燕山积福】的签文,也被广为流传,成了虞霜白命格贵重的证明。”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在做了那场噩梦之后,虞幼窈心中对姚氏虽有怀疑,却仍然希望,这一切只是宁皇后自己的算计。   但现实却给了她当头捧喝。   仔细一想就该明白,这种事若没有姚氏,甚至是整个虞府所有人的配合,是很难成事。   杨氏眼红,姚氏清贵嫡女的出身,暗暗与她掐尖、较劲。   姚氏对杨氏,也瞧不上眼。   两人本就十分不对付,促使妯娌俩暂时放下成见的,唯独大窈窈。   这并非只是揣测。   在噩梦里,有许多细节已经表明,大窈窈才是那个“凤命之女”,祖母疼的人是她,也是为了她三见慧能大师,这种事旁人不清楚,姚氏做为媳妇,是不可能不知道。   想要让虞霜白,顺理成章地顶替大窈窈的“凤命”,就必须要坏了她的名声,让她彻底失去承了凤命的资格。   至于杨氏,不仅觊觎她的嫁妆,还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都为了各自的利益,一拍即合。   这才有了荣郡王府的算计。   有了后面,大窈窈名声尽丧。   有了祖母为了替她谋一条活路,“强行”将她,许给了宋明昭,原是想让镇国侯府,看在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庇护一二。   却没想到,祖母这一行为,却阻了虞兼葭和宋明昭的姻缘。   杨氏为了女儿,揭露了虞宗慎痴恋长嫂的丑事,歪曲了虞幼窈的身世。   之后才有了,镇国侯府彻底放弃了大窈窈。   噩梦里的一切,都彻底连贯上了,虞幼窈笑了笑:“身份贵,不如命贵,姚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虞霜白在命格上,压我一头。”   毕竟啊!   她一个丧妇长女,在命格上,又怎么能比得过,不仅父母双全,父亲还是首辅的虞霜白呢?   当日在宝宁寺,虞幼窈抽取的签文,本也不如虞霜白。   丧妇长女之所以不受待见,不全是因为无教戒也,大户人家教养子女,都有一套标范,教养能差到哪里去呢?   更多的是,没了母亲的孩子,大多命苦,也不吉利。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又握紧了她的手:“这世上,有谁的命格能比得上你?历朝历代,如你这般,以外臣之女,封爵封长的能有几人?!”   虞幼窈低头,宽长的袖子,挡住了交握的手,可她却能感受到,握着她的手,充满了力量与坚实。   其实,她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受。   只是多少有些感同身受,难免替大窈窈感到委屈罢了。   虞幼窈回握了他的手:“当年,祖母带我们一家老小去宝宁进香,没有避着旁人,正值科举在即,宝宁寺里人多眼杂,抽签文时,宝殿附近、偏殿,也都有其他人在,这事儿也瞒不了人,只要刻意打探,肯定是能探到一二。”   旁得不说,当时长兴侯夫人,并曹七小姐就在殿外。   杨氏和虞兼葭,就是因此结识了这二人。   皇后娘娘肯定是知道这事,才能精准地算计姚氏,让姚氏自投罗网。   “宁皇后太高明,利用姚氏强争好胜的一片慈母心肠,不动声色就拿捏了姚氏,让姚氏为了女儿的名声,拿了命格作伐,给了宁皇后,利用虞霜白的命格,大作文章的机会,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宁皇后只是浅浅地挖了一个坑,就让姚氏主动往里跳,等姚氏跳进了坑里,就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只有传出了虞霜白“命格贵重”,皇后娘娘才能一步一步,让虞霜白变成“天生凤命”。   世人皆讲究,祖有德,后有功,儿女有福,若这样看,虞氏族里两座功碑的功德,虞氏子女的福德,肯定要比旁人大。   虞老夫人三见慧能大师,只需向宝宁寺确认,就能得到证实,慧能大师是得道高僧,会增加天生凤命的可信度。   之后,再找钦天监做做样子,搞些祥瑞出来,在民间散播流言,这件事多半能成。   窕玉院里的那株凤栖梧,已经没有了。   可虞府的风水格局还在。   能大作文章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殷怀玺点点头:“你所言不错,宁皇后算计虞霜白命格贵重,是想从凤命上大作文章,虞氏祖德光耀,后代子孙也算上进,说是满门忠贞节烈,亦不为过,以虞霜白的身份,定是能承受凤命。”   宁皇后此番算计,已经是十分隐晦了,倘若没有做这一场噩梦,虞幼窈是绝不会猜到,宁皇后这一切的算计背后,是为了让虞霜白,承了凤命之女的身份,拖虞氏下水,没想到殷怀玺已经有了猜测。 第954章 何其残酷   虞幼窈犹豫了一下:“之前我又做了一个噩梦……”   接着,就将噩梦的内容一五十一地说了一遍。   殷怀玺面色微沉,虞幼窈的噩梦,断断续续,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断,很多事情云山雾罩,模糊不清。   之前他一直怀疑,噩梦里,杨氏和虞兼葭,仿佛如有神助,不管做什么,都能无往不利。   大窈窈也不是傻子,相反她眼明心亮,很懂得明哲保身,趋利避害,为什么会在杨氏和虞兼葭手底下,毫无反抗之力?   噩梦里,“周令怀”和大窈窈,虽然不如现实里亲近,但“周令怀”离京时,大窈窈一直追到长安街的行为,也说明了,他们之间情分不同。   以“周令怀”的性格,在离京之前,不可能没有替大窈窈安排退路。   这不符合常理。   在什么情况下,他为大窈窈安排的后路会失效?   只除了,大窈窈被牵扯进了储位之争,变成了争储夺嫡的牺牲品。   从表面上看,“凤命”成全了虞霜白的凤凰路,但追根究底,是宁皇后和四皇子利用“凤命之女”,在争储夺位之中,力压其余二位皇子,夺得了先机。   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大窈窈成了四皇子登临大宝的垫脚石,也成了宁皇后复仇、夺位的棋子。   这才是,噩梦的一切真相。   殷怀玺会这样推断,不是没有缘由:“当初,我被所有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年,为了报仇雪恨,顶替周令怀的身份进京,借了先帝为我父王在宫里准备的人脉,秘密联系上了翊坤宫,与翊坤宫合作,利用争储乱政,搅弄大周朝局,给藩王制造,造反的机会,意欲覆灭大周江山。”   殷怀玺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他的算计和意图,虞幼窈对此早有猜测,所以也并不意外。   宁皇后没有娘家支持,又封宫不出多年,在宫里的人脉、经营,远远不如兰妃和徐贵妃,凭什么一开了宫门,就能掺合进保皇党里?   说她背后没有人支持,她都不信。   眼下,宁皇后利用四皇子争储乱政,搅弄朝纲,这也合了殷怀玺当初的算计。   殷怀玺神色变得复杂:“噩梦里,宁皇后和四皇子能轻易成事,极有可能是,我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油尽灯枯,放弃了为藩王制造,造反时机的算计,宁皇后和四皇子应是,借助了我在宫里的部分人脉。”   当时,他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便是再忠心的人,也会为自己另寻出路,他和宁皇后有过合作,投靠宁皇后,也算顺理成章。   他们这些人,在先帝时,就已经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有他相帮,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垂下眼睛,虞幼窈没有提过,噩梦里藩王造反的事,只有可能是,他放弃了为藩王制造,造反机会的算计。   能让他放弃覆灭大周朝的人,只有虞幼窈。   但那时,藩王蠢蠢欲动,关中大旱,北境局势不稳,争储越演越烈,大周朝已经大乱将至,风雨飘摇。   任凭宁皇后算计再厉害,也绝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争储夺位之上,取得先机,在大周大乱之前,稳定了朝局,进而大施仁政,稳定民心,攘内安外。   最大可能是,他那一部分在宫里的人脉,从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笑的是,他殷怀玺终日打雁,终被雁琢。   宁皇后和四皇子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保帝位万无一失,踩着大窈窈一个,弱小无辜内宅女子的命,攀高登重。   觊觎的,是大窈窈“凤命之女”的身份;   谋夺的,也是大窈窈手中庞大的家财,能在关中大旱之中起到解燃眉之急;   谋算的,更是大窈窈背后的谢府。   皇后娘娘查过宝宁寺,很清楚“凤命之女”就是虞幼窈。   但噩梦里,大窈窈只是一个丧妇长女,没有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脱颖而出,引起了太后娘娘的重视;   也没有在荣郡王府的花会上,斩露头角;   更没有种番薯的千秋功德。   她只是一个,整日呆在祖母身边侍疾,身上带了晦气的内宅小女子,论身份如何比得上,身为首辅之女的虞霜白呢?!   为了替虞霜白铺路,所有人都牺牲了大窈窈。   为了四皇子的帝王之路,虞幼窈先在荣郡王府失名声,后不得不嫁入镇国侯府,被取血剜心而死。   何其残酷!!   一股极强烈的愤怒涌进了胸腔,化为酸涩的情绪,殷怀玺握紧了她的手:“不管他们在现实里,有多少算计,都不可能成事。”   虞幼窈摇摇头:“噩梦和现实,我分得清楚得。”   所以,已经不像从前那些在意了。   现实和噩梦,虽然不尽相同,但若是当初,虞幼窈没有因为,做了一场噩梦,和虞兼葭一样,发了一场高烧,避过了虞宗正责骂,事情的发展,仍然会照着噩梦里进行,虞幼窈命运的转折点,是无意中得了灵泉水,改变了他的命运,进而变改了朝局的走向,避开了既定的悲惨命运。   虞幼窈只是一个内宅女子,便是智计无双,学了再多本事,又如何能躲得过,上位者的无情算计?!   殷怀玺眼神幽暗,眼里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汹涌暗色,虞幼窈不在意,这并不代表,他能当做这一切的算计,没有存在过。   虞幼窈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转了话题:“宁皇后算计我和四皇子的亲事,也是大张旗鼓,不加掩饰,一计不成,虞氏族会不会猜到,宁皇后要借姚氏之手,算计虞霜白的命格,达成自己的目的?”   殷怀玺摇摇头:“我们之所以能猜到,宁皇后的真实意图,是因为有朱公公为我传递消息,宁皇后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的耳目。”   虞幼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若没有那场噩梦,我也不会猜到,不过一些命格贵重的传言,也只是姚氏,为了女儿在筹谋,哪能往阴谋上去想?更不可能想到,这件事是宁皇后在背后算计。” 第955章 梁王异动   殷怀玺道:“因皇上和太后病重一事,深宫内苑戒备森严,宛如铜墙铁壁,能被传出宫里的消息,都是上位者默许的,世家在宫里经营的那点人脉,根本不可能探到翊坤宫,便是探到了什么,也不可以突过重重宫墙,将消息送到宫外去,千万不要小看,上位者对禁宫的掌控力。”   不然,皇上病重的消息,早就捂不住了。   太后娘娘的真实病情,也人被人悉知。   那么朝野上下,岂非乱套了?!   更遑论,眼下争储一事,越演越烈,宫里头人人自危,人人都戒备着,宫里的消息,哪能轻易查探?!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命格贵重这事,是姚氏为了替女儿,谋算好名声,自己透露出去的,皇后娘娘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按兵不动,坐等外面流言发酵到了一定的程度,假作消息传进了宫里,引起了她的重视,那时候虞氏族,已经落入算计,一切都晚了。”   如同重赏她之事一般,毫无征兆,令人防不胜防。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正常人也不会花太多精力地去关注,一些内宅小事,及外头一些流言蜚语。   虞幼窈忍不住问:“我要不要去一封信提醒几句?”   殷怀玺摇头:“快马加鞭,消息也要两、三日才能送达,等你的信送到京里,钦天监已经进了虞府,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虞氏族是不是真没有掺合争储的心思?”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   有一件事,让她很在意,却一直没有深思过。   宁皇后算计她和四皇子的亲事,完全是明目张胆,不加掩饰,可早前虞氏送来的信中,却只提了朝廷要送赏赐的话,没提半句宁皇后要重赏的话。   其实,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虞氏族没有掺合储位之争,却并不代表,他们不想掺合。   虞氏族忠烈的名声,是君王所赐,他们忠烈的对象,也只能是君王,参与争储,就有僭越之心,背祖忘宗之嫌,一旦东窗事发,虞氏族名声也要大打折扣。   虞氏族有两座功碑,只要虞氏族不作死,甭管谁当皇帝,都不会轻易对虞氏族下手。   不到生死攸关,毫无退路,争储对虞氏族有害无益。   但是,不掺合争储,也就意味着,虞氏族少了“从龙”的机会,除非立下什么不世之功,永远不可能复兴前朝,钟鸣鼎食的盛景。   这对一心想要复兴家族,光复祖上荣光的虞氏阖族,是一种艰难的抉择。   比起主动参与争储。   虞氏族更需要一个能争储的“契机”,而宁皇后对对她,对虞氏族的算计,对虞氏族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虞氏族对此,采取的是保守观望,甚至是乐于见成的态度。   故而,明知她遭了宁皇后算计,也不曾提醒她。   虞幼窈没觉得,虞氏族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原也是断了亲缘的,如今剩下的只有牵扯不断的恩义和利益。   早前在泉州,她也利用了虞氏族,牵制贾州府,为自己和谢府,制造出逃的机会。   后来到了辽东,她也利用了虞氏族,支持国策推行,推动国策,甚至是对付西安韩氏。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好一场宫斗大戏,好一场婆媳相斗,”虞幼窈轻叹一声,也不说什么了,只道:“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作何感想。”   太后娘娘在宫里只手遮天,也未必能堵得住,宫外的悠悠众口,一旦虞霜白命格贵重的传言越演越烈,皇后娘娘的算计,也就成了。   就目前看来,还是皇后娘娘略胜一筹。   “未必,”殷怀玺似笑非笑:“皇上病重,已经久不临朝,朝野上下人心浮动,立储始终是要定论的。”   虞幼窈心中一跳。   果然!   殷怀玺继续道:“太后娘娘并不反对争储,反对的是争储乱政,担心争储一事,越演越烈,致朝纲动荡,混乱,若能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储位之争,太后娘娘未必不是乐于见成。”   虞幼窈听得脑壳儿疼:“既如此,太后娘娘为什么不干脆支持皇后娘娘,扶持四皇子上位呢?”   话音一落,她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兰妃和徐贵妃都不是吃素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个深得皇上器重,一个身份更“贵”,背后的徐国公府,还掌了兵权。   殷怀玺笑了:“哪有这么简单,太后娘娘有辅政之权,却不能参与储位之争,否则就有越权干政的把柄,你当后宫不能干政,只是摆设不成?!”   辅政和干政,虽然只一字之差,却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旦被人抓了把柄,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也够人喝一壶的。   所以,太后娘娘不仅不能干涉争储,甚至还要压制,以免争储乱政。   虞幼窈揉了揉脑壳:“上位者的心思,还真是瞬息万变,难以揣度。”   殷怀玺深以为然。   虞幼窈又道:“虞氏是保皇派,也不参与储位之争,但人非圣贤,私心、偏颇肯定是有的,比起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更符合虞氏族的利益,太后娘娘的心思,虞氏族未必会不清楚,很可能还会配合,宁皇后的算计。”   噩梦里,虞霜白的“凤命”,是宁皇后算计,太后娘娘默许,姚氏和杨氏配合,虞氏族推波助澜的结果。   最后,虞霜白做了皇后,虞氏族成了皇亲国戚。   这样看来,提不提醒虞氏族,已经没有意义了。   虞幼窈意外,也不意外,从离开京兆那天起,她和虞氏一族的亲缘,就已经彻底割裂,有的便只有牵制不断的恩义与利益。   她也不会,将噩梦里发生的一切,强行代入现实。   “无妨,很快他们就自顾不暇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虞幼窈脚底有些酸胀,小腿也有些酸麻,鼻间溢出了细密的汗,殷怀玺自然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半靠在他身上。   虞幼窈心中一颤:“是不是泉州那边又有异动?”   殷怀玺笑了:“梁王的军队,已经在泉州集结,不日之后,京里会有其他消息传出。”   虞幼窈突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第956章 天命将至   回到九韶院,虞幼窈摒退了下人,从床头的暗格里,取了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金丝楠阴沉木镶宝盒子,郑重地交给了殷怀玺。   盒子上雕九龙九凤,最顶端的盒盖上,是一尊硕大的龙首,龙首张牙怒目,龙须狂舞,两只鳞趾向前撕扑,活灵活现。   一眼望去,宛如一条巨龙携着滔天威势,撕扑而来,衬着阴沉木金黄熤熤的木质、纹理,一种令人窒息地神威滚滚而来,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虞幼窈催促道:“打开看看。”   殷怀玺扯开盒子上的琐片,掀开盒子,就看到了摆在盒子里的“丹书铁契”,厚重的一页,透着沉沉威势。   “这就是你催促我回来的原因?!”殷怀玺拿起了丹书铁契,看了上面的内容,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虞幼窈点头:“你在北境推行国策,这是定国安邦,辅佐社稷的不世之功,太后娘娘就是要赐你丹书铁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要秘而不宣?还要多辞一举,经我的手将丹书铁契送到你手中?”   殷怀玺将丹书铁契放回盒子里,将盒子锁好:“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太后娘娘要避开的,是宁皇后的耳目,虞幼窈还有诸多不解:“难不成,宁皇后还有本事,拦着不让太后娘娘给你送丹书铁契?”   这不大可能。   殷怀玺意味深长道:“早前朱公公传来消息,太后娘娘病情加剧,寿延宫不允任何人出入,连宫中的禁卫军,羽林卫也隐有调动,想来天命将至。”   调动禁卫军、羽林卫,是为了防着有人趁她病危之际窃权乱政。   虞幼窈倒吸一口凉气:“所、所以,这、这是太后娘娘……”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声音不觉地发颤,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忍不住攥紧了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太后娘娘是在安排后事?!”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和太后娘娘只有牵扯不断的算计和利益,但长久已来,她确实得了太后娘娘的庇护,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殷怀玺点点头,接着又道:“与其说,是在交代后事,倒不如说,太后娘娘是在安排后手。”   虞幼窈一阵恍然,殷怀玺就是这个后手,需要刻意避开宁皇后的耳目,这后手针对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殷怀玺又道:“丹书铁契在大周朝很鲜见,有上驳圣意,下诛逆臣的特权,权利非常之大,历代皇帝几乎不会轻易颁赐,以免臣子借丹书铁契挟天子,而令诸侯,窃权乱政,”说到这儿,他话锋微顿,笑得有些玩味:“太后娘娘担心宁皇后争储乱政,搅弄朝纲,也担心大周江山所托非人,给予我丹书铁契。”   虞幼窈心间发颤,她想到了丹书铁契的内容:“丹书铁契在特权的基础上,又强调了【正统】,甚至有拨乱反正,替天行道的特权。”   自古能替天行道的,只有皇上,所谓君权神授,君权天定,莫不如此。   若后宫争储乱政,三位皇子德不配位,那么殷怀玺就是唯一的正统,届时丹书铁契出世,才更顺理成章……   “收起来吧,”殷怀玺将盒子推到虞幼窈面前:“丹书铁契于我而言用处不大,也不必太在意。”   虞幼窈只瞧了一眼:“既是太后娘娘赐予你的,还是你……”   “你错了,”殷怀玺摇摇头:“丹书铁契明面上,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但其实,是借了我的名义,赐给你的。”   虞幼窈一脸茫然:“这是为何?”   殷怀玺拉着她手:“你是忠烈之后,系出名门,有圣善、仁德之名,打小就养在祖母身边,承了祖母的贞烈,是世间难得的贤德女子,你有济世普度之仁慈,也有无为而治之心意,以德立世为人,太后娘娘深知,只有将丹书铁契交到你的手中,你才会谨慎待之,发挥它真正的作用,而不是被私心驱使,利用它来算计利益。”   换而言之,大周朝的将来,系于虞幼窈之身,而虞幼窈不是一个人,她背后有满门忠烈的虞氏,纵有千万般算计,却始终能为民生请命,亦有被赐了婚事的武穆定北王,纵然功高震主,却也是她最强有力的后盾。   这才是太后娘娘的高明之处。   虞幼窈一阵恍然,上位位的争斗,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尤其是对权术的运用,对人心的算计,更是把握得分毫不差。   这其中,掺杂了太多的权弊权衡。   太后娘娘分明是瞧中了四皇子,这才由着宁皇后,掺合进了保皇党,希望能借宁皇后之手,让四皇子在争储之中,争得先机,以安朝堂社稷。   大周朝有了储君,皇上的病情,就不必遮掩着,太子监国,威临四海,布德天下,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宁皇后身为元后,在身份上,就压了兰妃和徐贵妃一头,以她的手段,加之保皇党的支持,兰妃和徐贵妃,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可碍于宁国公府与皇长子的旧事,太后娘娘并不信任宁皇后。   甚至不惜赐殷怀玺丹书铁契,来防备宁皇后。   殷怀玺转了话题:“过两天就是端午节,到时候我陪你去看赛龙舟。”   虞幼窈突然想到,“周令怀”在虞府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就忍不住笑:“我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等你的腿好了之后,会亲自带我去看龙舟赛。”   提及了当年的事,她便忍不住笑弯了唇儿。   心中那些,或年岁渐长,或男女大防,或因避嫌、忌讳,或因那一纸赐婚……各样世俗礼数下,对殷怀玺产生的距离感,突然淡去了许多。   ……   端午节将至,襄平城里一片浓浓的过节气氛。   谢府联同白府,并襄平城内的几个富户,举办了端午节“踏青斗艺”,“斗百草”的活动,但凡襄平城治下,所有未婚男女,女满十一,男满十五,皆可以报名参加,所有参与者,都免费赠送端午节香囊,优胜者还有粮食、药材、银钱奖励。 第957章 女为悦已者容   男女各分了“斗艺”和“斗百草”两组。   擅长才艺的,比斗才艺。   擅长采药的,参加斗百草。   为了保证比斗的公正和公平,谢府还请了麓山书院的夫子,以及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做考官。   考虑到参赛者,也有未出阁的女子,还特别邀请了黄夫人、宁远将军夫人和叶夫人,为女子组做见证。   虞幼窈得了这一消息后,也赞助了一大批药香,做为参与者的奖励之一。   襄平城又沸腾起来了。   不论男女争相报名。   因为活动办得急,显得有些仓促。   但在官府、武穆王府、韶懿长郡主的大力支持,及城中富户们的财力、人力、物力的集合下,也都进行得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除了端午节的一应特色活动外,当地不少富户们,联合灾民安置区内,韶懿长郡主名下的产业,以及一些外来商贾一起,向各个灾民安置地,发放了过节礼,各大商铺、店家,也做了相应的折扣、赠送、优惠。   整个辽东,在国策推行之后,并没有因为,庞大的外来人口的涌入,而陷入混乱境地,反而展现出了,强大的包容性和凝聚力,以及当地应有的责任和担当。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这天。   天还没亮,虞园里就忙活着扫洒、插艾、挂菖蒲、编艾人、悬蒲剑、系合欢索、帖钟馗像……忙得是热火朝天。   辟兵、袪毒、避邪、除秽、消灾五福齐全。   虞幼窈卯时就起身,简单梳洗之后,冬梅挑了一身天水碧窄袖裙子过来:“小姐,今儿要去神女峰踏青,衣裳要鲜亮些,这身天水碧,还是去年封县主时,朝廷赏赐的匹料,老夫人做主,送去锦绣庄做得成衣,还没上过身,这样好的贡料,不穿也太可惜了,再过一年,长了身段,就穿不下了。”   衣服做好之后,老夫人身子每况日下,小姐时常到安寿堂侍疾,也不好穿戴得太过鲜亮,这样好的衣裳,也就压箱底了。   春晓也劝道:“天水碧鲜亮纯净,澄碧无瑕,也不显张扬。”   虞幼窈有些犹豫:“去岁浙江水患,整个江南都受了影响,西北也遭了百年大旱,导致天水碧产量减少,早前朝廷送来的赏赐,就没有天水碧,到底有些张扬。”   天水碧是青色在沾染了清晨的露珠之后,呈现了一种鲜亮、澄净的颜色。   染制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每年白露和寒露时节才能染成,由于每天的天气温度不同,天水碧的染色,除了有一定的偶然性,还需要高超的技艺。   这就导致,天水碧的稀少与珍贵,比之雪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许姑姑掀帘进来,笑道:“我看这身合适,寻常颜色一进了山里,就压了颜色,唯有天水碧,盈盈一水碧,凝露染天色,适合踏青春游,”一边说着,就接过了冬梅手中的衣裳,赞许道:“长进了。”   冬梅被夸得抿嘴一笑,显然是受到了鼓舞。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姑姑,您怎么来了?”   许姑姑一边手脚替虞幼窈换衣裳,一边笑着揄揶:“难得殿下有空,陪你去踏青游玩,总得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行像从前那样,不知六四,素了一张脸出门。”   若真像从前那样,素面朝天地赴约,对于谈婚论嫁的男女双方来说,到底少了一些仪式感,流于寻常了,感情哪来的进展?   “十九哥也不是外人,倒也不必刻意……”话说到后头,就有些说不下去了,虞幼窈突然有些不自在,话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混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偶似的,由着许姑姑摆弄。   这才有点要去“约会”的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许姑姑一边笑,一边让冬梅又挑了一件,天青色的小衫,搭在身上:“这都到了端午节,已经是春夏交替,襄平城的气温,还跟三、四月似的,乍暖乍寒,还是要多穿一些才好,年轻时冻坏的身子,年老了是要受罪的。”   天水碧颜色清新、鲜碧,衬得虞幼窈华净妍雅,鲜亮无瑕,十分的美貌,也衬了十二分的颜色。   便在这时,夏桃笑盈盈地进了屋:“殿下打发长安过来递话,早上湿气重,山里头还寒着,让小姐多穿些衣裳,仔细别冻病了,最好带一顶挡风的斗篷,冷加热褪。”   原也是很平常的关心话,原来在虞府时,“表兄妹”俩就没少,说一些互相关心的话,按理说,虞幼窈早也习惯了,也只听听罢了。   可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股热意,忙不迭地往脸上冲去。   虞幼窈顿时就觉得,面颊有些发热,眼里头一片剔透的水光,泛起了阵阵地涟漪,透着潋滟,她忍不住嗔了一声:“咸吃萝卜淡操心,浑似谁不知道似的,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还要他提醒做什!”   冬梅连忙挑了一身斗篷过来,哪知许姑姑笑容一深,却摇摇头:“这样挺好的,斗篷就不加了。”   冬梅有些摸不清头脑,有些欲言又止。   许姑姑不是总将春捂秋冻这话挂在嘴边吗?春天还没过去,襄平城的天气也湿冷一些,天水碧的衣料,本就十分轻薄,这样穿肯定会冷。   许姑姑瞧了她一眼,笑眯了眼睛:“你放心,冷不着你家小姐。”   甭看衣裳穿得单薄,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加起来,拢拱有六重衣,这会儿呆在屋里,虞幼窈倒也不觉得冷,想着一会儿要坐许久马车,路上颠簸,穿得太厚重了,到底有些憋闷不适,等到了神女峰,太阳出来了,也不会冷。   冬梅一脸狐疑,只见许姑姑自顾地笑,也不解释,推着虞幼窈去了琉璃镜前:“今儿难得出门,便梳个飞天垂鬟髻?”   飞天髻与飞仙髻类似,发分三环,弯曲成鬟,斜飞倾向头侧,发环上坠上长长短短的流苏,比飞仙髻繁复、华贵,更显和娇柔婉转。   也不需要涂粉搽脂,经许姑姑一双妙手,稍作修饰,虞幼窈仿佛褪去了稚嫩,显得越发妍雅,展露了一个小女子,该有芳柔与娇妍。 第958章 踏青同游   太后娘娘秘旨赐婚一事,虞幼窈也没有瞒着谢府,略过殷怀玺的种种算计不提,婚事也更顺理成章。   所以,殷怀玺约虞幼窈踏青同游时,王氏欣然揽下了虞园里的一应琐事,一大早就过来支应。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虞幼窈就去拜见王氏。   “我们窈窈,都已经是大姑娘了。”王氏眼里含笑地打量了她,高兴地拉着她手:“难得出去游玩,要玩得尽兴一些,可别惦记着家里,山里常有蛇虫出没,身上要带驱虫的药粉,要多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落单了……”   交代完了安全上的事,她又交代了一些,女儿家在外面,需要注意的事,并且男女同游,有哪些事是需要避讳的,钜细无遗。   虞幼窈仔细听着,字字句句都不离殷怀玺。   她这才意识到,她精心妆扮要去见的人,不是从前的“周表兄”,也不是名义上的“十九哥”,而是被太后娘娘赐了婚的未婚夫。   心里就像拧了麻花似的,突然就有些别扭,下意识低下头,大舅母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跟个应声虫似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盏茶,王氏这才转了话:“武穆王在垂花门前等着,我们过去吧!”   虞幼窈终于从这种难为情的尴尬中解脱,不由松了一口气,挽着王氏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垂花门前。   垂花门内停了四辆模样低调的马车。   殷怀玺站在一旁等她,卸下了一身厚重的铠甲,十分罕见地换了一身雾霾蓝直缀,外搭了一件天青色披风。   仿佛东方之既白,太阳跃出地平线那一刻时,天光乍现,驱散了灰沉沉的雾霾,令人眼前一亮。   有一种简如云澹的淡雅,高峻。   拿出去的脚,不由一顿,又重新缩回了裙底,虞幼窈顿下了脚下。   殷怀玺见她过来,神色不由一怔,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但碍于长辈在场,眼儿也不敢太放肆,连忙敛下眼睛,上前给王氏问好。   王氏没受这礼,侧身避开了,只交代:“窈窈是个孝顺孩子,祖母去世之后,为了替祖母守孝,就一直在家中深居简出,也鲜少出门,老太爷他们总担心她小小年岁,这样一直闷在家里,把身子也闷坏了,今儿端午节,难得殿下有空,约窈窈踏青游玩,便请殿下多照看窈窈一些,窈窈年岁小,从前也不大出门,礼数上若有不周全的地方,也请殿下多费些心,包涵一些。”   甭看只是一句客套话,可掰开了,揉碎了,就发现里头大有文章。   先提了,虞幼窈有孝在身,后又提了谢老太爷,是在敲打殷怀玺,凡事要多注意一些分寸,切不可仗着与虞幼窈原本关系亲厚,就乱了规矩。   最后一句,看似是在担心,虞幼窈礼数上的差错。   但实际上,也是在警告殷怀玺,别仗着虞幼窈年岁小,不知事,就哄骗虞幼窈,做出什么失礼,出格的举止。   殷怀玺是个人精,哪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连忙满口应下,还当面做了保证:“……您请放心,原也是窈窈来了襄平城后,我一直忙着公务,也没时间带她四处走一走,见一见襄平城里的地貌人情,难得有空,自然要让她玩得开心才是。”   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将虞幼窈摆在首位的意思,加之他谦卑恭的态度,也算是诚意十足。   过了长辈的明路,一切都顺理成章。   ……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地行驶,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在手臂上系了合欢索,腰间也挂上菖蒲剑,避毒的香囊、布包,一片喧哗热闹。   街道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时有一队巡逻兵,穿着铠甲,握着佩刀,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路过,四周的百姓,纷纷退避一旁,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城里搭了公共戏台,台上正上演着《屈原沉江记》,四周人潮攒动,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叫好声,宛如雷动的掌声。   有不少富户,在城门口搭了棚子,百姓们排了长队,等着领过节粽子。   这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是在殷怀玺的庇护之下。   将来大周朝若是乱了,北境会成为大周朝唯一的净土,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因为战乱,逃荒至辽东。   而殷怀玺早有预料,甚至早在大乱来临之前,趁着朝廷在北境推行国策,大肆收敛物资。   首先借着收容流民,安置流民,让大周朝的大部分物资朝北境倾斜;   借着谢、白二府,不遗余力地掏弄当地士绅的家底,将士绅们世世代代积累的钱财物资收揽在手;   利用西安韩氏一案,大肆打压当地士绅势力,将士绅手中庞大的人脉渠道等资源,掌控在自己手中。   大肆打压士绅的结果是,其他地区的商贾,觎觊北境的商道,海运,宛如闻到了腥味的猫,纷纷涌北境,寻求机会。   商人们为了更好的发展机会,将大部分资源带来了北境,这些资源在北境,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完整生产链,为北境无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农、工、商三业,在北境这片土地上欣欣向荣,一片繁华。   而操盘这一切的是,殷怀玺。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虞幼窈下了马车,顿时眼前豁然开朗,太阳刚刚跃出了地平线,灿烂的光芒,染红了东方的云霞,层层叠叠,如火似荼,绚丽到了极致,远处的山岚,山雾缭绕,沐浴在晨光霞色之中,一片葱翠。   她终于忍不住赞叹:“真美啊!”   她在欣赏美景,有人却在欣赏美人,小姑娘出门前,刻意打扮过自己,眉目间画了,平常鲜少用到的螺黛,螺黛颜色要鲜丽一些,是大雨将要来临之时,山间雾气缭绕的淡绿,染在眉间,更显得眉目青黛,宛如山岚,更显得容颜鲜丽。   颈间的对襟,也不像平时那样严实,往下开了些,呈现出“V”形,露出整个细瘦又优美的天鹅颈,及颈下琐骨深窝,锁骨寸寸,封锁了下方,仿佛欲盖弥彰一般的皎好。 第959章 哑巴吃黄莲   心里越这样想,殷怀玺眼儿也不受控制,沿着锁骨往下瞧。   女儿家的衣带,是随着年岁渐渐往下,小的时候,大多都是齐胸裙子,裙带在胸以上,再大些就要穿高腰裙子,裙带与胸平齐,或在胸下位置,出了嫁的女子,大多都要穿戴齐腰裙子,腰封一般都在腰间。   小姑娘从前一直穿着高腰裙子,裙带与胸平齐。   而今儿,裙子却往下挪了一些,裙带系在胸下的位置,显露出了女儿家,含苞欲放的姣好体态。   从前宽幅的裙子,也变成了旋裙。   宽幅裙子,裙幅较为宽大。   但旋裙的裙幅,是要绕腰一圈固定,所以裙幅就显得比较窄小一些,腰间也略紧一些,极显身段。   当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家,担心旋裙不够庄重,一般会搭一件,长及臀部下方的开胸薄衫,轻薄的小衫,映照着朦胧身段,随着女子迈着小碎步,腰间款摆,殿部轻摇,展现出轻盈、姣好的体态,更令人见之忘俗。   从前娇小,还透了稚嫩的小姑娘,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大姑娘。   整体打扮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就是这细微的变化,却往往最致命,用孙伯最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骚年,还是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呐!   殷怀玺搓了一把脸,人也冷静了一些,不知怎么就想到,回襄平这几日,各种药膳食补,几乎没有断过,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伸手摸了摸鼻子,没摸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恰好这时,虞幼窈偏过头来:“我们上山吧!”   殷怀玺陡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早上,山里湿气重,路比较湿滑,千万要小心一些。”   丫鬟们也不打扰主子,都远远地坠在他们后面,自己玩自己的,只保持主子有吩咐时,能使唤得够就行了。   刚开始,两人还保持着,男女同游时的规矩,保持了一步之距,亲近有余,亲密不足。   可山里结了露水,石径上难免有些湿滑,走起来有些吃力,殷怀玺时不时,就要拉虞幼窈一把。   拉着拉着,胆儿就肥腻了,便也觉得,握在手中的小手滑嫩如玉,宛如一团膏脂,担心自己一个失手,就没拉扯住,难免就要握紧一些。   握紧了之后,又觉得山路陡峭,越往上,路越不好走,倒不如牵着她的手走,这样也能让她少吃力一些。   虞幼窈平时出门,总觉得劳师兴众,加之祖母去世不到一年,她也不好到处游山玩水。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宁愿呆在虞园里。   可出来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   “百斗草”,是自古以来的习俗,虞幼窈从前没参与过,一路上采了不少野花、香草、及一些常见的草药,还同许姑姑她们约好了,一会儿采完了花草,一起玩斗百草。   殷怀玺跟在她身后,自从回了辽东后,他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在虞府那样,好好地陪她,也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高兴的模样。   这一瞬间,他突然悟了。   自从他和虞幼窈挑明了心意之后,他们俩就一直聚少离多,两人关系迟迟没有进展,两人长期处于一种,暧昧有余,相爱未满的状态。   虞幼窈没法,退回到了从前,两人如“表兄妹”一般相处,也没办法更进一步,真的把他当作未婚夫来对待。   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相处起来总带了距离感。   说白了,还是源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殷怀玺突然道:“北境大局已定,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会一直留在襄平城。”   正在采一株关黄柏的虞幼窈闻言,连忙抬起头来,眉眼间透了欢喜:“太好了,忙碌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消停下来了,回头我仔细安排一些食膳,仔细帮你补一补。”   殷怀玺想到,这几日源源不断,送进青蕖院里的各种药膳,汤羹,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有点热热的,表情也有点僵:“我身体挺好的,倒也不……”   “要的,要的,”虞幼窈打断了他的话:“你将来可是要上阵杀敌的,补筋壮骨,温补脏胕很有必要,我听黄夫人说,军中许多将士,因为常年上阵杀敌,身体暗伤积於,年轻的时候瞧不出来,等到年岁大了,各样病痛就渐渐显露出来了,治也治不好,只能自己受罪,安远将军就有於血内阻之症,时常头疼,早前安远将军夫人就向我讨要了,能缓解的香药,及药膳方子。”   殷怀玺无言以对,这话没毛病。   但问题是,他年方十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原就每日都在吃养元丸,壮骨丸,再补下去,真的不会补过头?!   虞幼窈理直气壮道:“一些暗伤识於体内,是很难察觉的,等暗伤发作出来,一切就晚了,你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但你当年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拖延了五六年之久,谁知道内里头是不是还有一些暗伤,没有彻底恢复呢?还是要多补一补。”   殷怀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却被虞幼窈一眼瞪回去了:“这事要听我的,我打小就跟许姑姑一起学习药理食膳,调养补身,我是专业的。”   殷怀玺摸了摸鼻子,哪个专业得,会把人补得鼻血横流?!   什么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了。   小姑娘一双睡凤眼,瞧着不大也不小,可眼珠儿一瞪,眼儿一下就瞪得老大了,眼白一片澄澈无辜样,镶着滴溜溜的玛瑙眼儿,似嗔似喜,目若含情,他连身子都麻了,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哪儿还敢反驳她?   采完了关黄柏,虞幼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惊喜道:“十九哥,你快看,我发现了一株龙胆草。”   殷怀玺连忙上前。   就见虞幼窈一脸失望地看着地上的龙胆草:“可惜了,龙胆草的采收时节,是二月、八月、十一月、十二月,现在采收,药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古代女子,对美的体现,讲究含而不露,欲盖而弥彰,既彰显了教养,也体现了气质,品味,嗯,另外还有斗百草,起初是在南方盛行,端午节这一天,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携手出游,这是古代女子,最不受约束的一天了。   斗百草表达的是,老祖宗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很多才子佳人,都会写诗赞美大自然,甚至有些人,会在这天,将花草树木,草药的种子洒进山中,生根发芽。   老祖宗的衣食住行,对花草树木的依赖,是没有什么能替代的,他们的房子,马车,许多工具,都需要木材,可他们对大自然的维护,远超现在,古代专职伐木的工人,在砍了一棵树后,必然会在原地,种下一棵树苗。   你远远没法想象,古代人的智慧,以及他们对大自然独特的浪漫情怀~   写的有点多,这两天写端午节,因为找不到灵感,就翻看了许多,关于端行节的习俗啊,各种资料,结果灵感没找着,却被老祖宗的智慧震撼了。   自诩先进的现代人,有什么资格,说古代落后,愚昧呢?   我始终认为,现代人的科技是先进的,但人的精神,是落后的,古代人的科技落后,至于思想也不比现代,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却超越了现代。 第960章 剑之所指   殷怀玺道:“襄平这一带,是龙胆草的产地之一,采一株应一应景,也无妨碍。”   虞幼窈坚定地摇头:“山下有许多采药人,在采药的时候,便是遇到再珍贵的药材,若药材没到采收的时节,也不会采收,就算他们知道,也许会有旁人捷足先登,他们会错失这一株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珍贵药材,他们仍然能克制住内心的贪婪。”   殷怀玺心念微动:“靠山吃山的采药人,受大自然的馈赠,却也严格遵循着,大自然的生长规则。”   很令人敬佩。   虞幼窈点头:“不光如此,他们在采药的过程中,会收集药材的种子,进行保存,每年万物复苏之际,他们就会进山,将收集的药材种子,洒进适合每种药材生长的地方,种子在大自然的风晴雨露下,落地生根,所以采药人们,世世代代居于一地,山中的药材,却能源源不断的送进药店里。”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却养活了,千千万万靠山吃山的采药人。   他们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懂得感恩,敬畏天地,自然,受大自然的馈赠,同时也做着回馈大自然的事情。   就好比,专职伐木的伐木工,在砍掉一棵树后,他们会原地种上一棵树,他们有规矩,砍掉一棵树,要种植十棵树。   斗百草也续延了人们对自然的敬畏。   殷怀玺突然就想到了,从前北境缺乏物资,很多战士都因缺乏药材,重伤不治身亡,每逢战事,就会有成批的采药人,涌进山里采药,背着采药篓,将药材送进附近的驻军手中,驻军会将药材处理好了,再派人送到战场上。   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药材救下了许许多多,因为缺乏药材,得不到救治的战士。   那时候,他很疑惑,采药人怎么做到,能将源源不断药材送到驻军手中?   殷怀玺蹲下身,将虞幼窈扒开的草丛扶正,四周杂草成了龙胆草天然的隐蔽屏障,等到八月,到了龙胆草的采收时节,会有一个采药人,背着药篓,拿着药锄,小心翼翼地扒开四周的杂草,收获一株品相不错,药性十足的龙胆草,卖上不错的价格。   他突然笑了。   虞幼窈也笑了:“听说龙胆草的花很漂亮,可惜龙胆草要到八九月份才开花。”   “山下有药农种植龙胆草,等到龙胆草开花的时候,我带你过去看。”龙胆草清热燥湿、息风止痉止痛,实用性很高,用量也极大,是不可获缺的一味草药,又以辽东产地,品质最佳,龙胆草的价格也不错。   虞幼窈眼儿一亮:“我们来拉钩。”   一边说着,她就亮出了小指头,白玉一般的小指,就像刚从笋衣里剥出来的嫩笋似的,嫩生生的。   殷怀玺喉间一阵滚动,莫名涌现了一股食欲,想要低头咬一口。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嘴上这样说着,殷怀玺动作也不慢,配合地伸出小手指。   虞幼窈理直气壮道:“你现在每天都这么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忘记了,”就像时候那样,他勾住殷怀玺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伸出大拇指,在他的大拇指上盖了一个印章:“现在我们拉了钩,盖了印,就不许忘记啦!”   殷怀玺张了张嘴,原想回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过?   可话到了嘴边,就想到自从离了京兆之后,他们之间就一直聚少离多,而且每次见面,都来去匆匆。   “对不起。”冲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变成了道歉。   “嗯?”虞幼窈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好端端的,你道什么歉啊?”说到这里,她就瞪圆了眼睛:“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殷怀玺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很多事情,你不去想,便总觉得理所当然,可只要往深了一想,就会意识到,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当然呢?   不过是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自己咽下了所有的委屈与辛酸。   虞幼窈是在他的支持下,才脱离了家族,跟着他一路辗转来了襄平。   她在北境的所作所为,都对整個北境,产生了深远而巨大的影响,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北境的格局与历史。   可这一切的一切背后,是她掏弄了血本,砸了名下几乎所有钱财,这才从士绅们对蚕业的控制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为辽东的蚕业,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   是她甘冒了,女子不能干涉朝政的风险,算计太后娘娘,朝廷这才在北境颁发了国策;   是她以身犯险,深入匪实寨,去面对那些,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这才给了幽军明正言顺的剿匪机会;   也是她不惜自毁名声,算计西安韩氏;   ……   承诺了要护她一辈子的人,是他。   算计她来了辽东,是因为辽东是他的地盘,他能更顺理成章地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让她不必像从前在虞府时,活得那样辛苦,能更自在一些。   他精心将虞园打造成了一处“养命”之地,是为了让她安心休养身体。   他自以为是地认定,虞幼窈在他的地盘上,过得很好。   可到头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虞幼窈散漫又娇气,不是很有野心的人,一想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他自以是的庇护,却将她拉入了波谲云诡的风云变化之中。   殷怀玺陡然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又将她揽紧了几分:“虽然一时半会,给不了你想过的日子,但护你一世荣宁,是我穷极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你心之所向,便是我剑之所指。”   他首先要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能为她铸造,最坚固的铠甲。   虞幼窈愣了一下,轻抿了一下唇儿,半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从前很怕做噩梦,每次做完噩梦之后,总是心有余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心神不宁……”   说到此处,她不由一顿。 第962章 不害臊   感觉禁锢在腰间的手臂,力道沉沉地:“所以,当噩梦里的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我时常拿噩梦和现实做比较,突然就没那么害怕,我不像噩梦里,大窈窈那般孤立无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在我身边。”   一本正经想要表白心意的殷怀玺:“……”   “殷怀玺。”小姑娘抬眼,轻声唤他。   细长的一双黛烟眉,宛如远处被山雾笼罩的山岚,钟天地之毓秀,灵净秀澈,眼底凝山川之颖华,透出了灵采神光。   殷怀玺在她明亮的眼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你站着别动。”细软的声音,尾音微勾,透了一点小小的娇蛮,倏然钻进耳里头。   就好像,从前在虞府,有一次他在青梧树下看书,不知怎么就靠在小榻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耳边发痒。   起初他以为是风吹了耳边的碎发,撩得发痒。   后来,隐隐约约听到了“咯咯”地笑声,他倏然转醒,就见某个调皮的小姑娘,凑到了他身边,拿了一根洁白的羽毛,正在撩拨他的耳朵,歪着小脑袋,笑得弯眼弯弯,眼里一片恶作剧成功的狡黠。   殷怀玺身体陡然一僵,愣在了原地。   困在他胸前的手,突然就攀到了他的肩膀上,虞幼窈慢慢倾身,靠近他,踮起脚尖。   殷怀玺木木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里只有她那越来越靠近的唇儿,小巧粉嫩如花瓣一样的唇儿,他几乎能闻见唇儿上,一丝一缕地,若有似无的花香。   小姑娘穿了鲜碧、纯净的天水碧裙子,为了与衣裳配色,抹了粉色的口脂。   如桃花一般的粉艳、鲜嫩,宛如一朵初绽枝头的桃花,一眼望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极尽妍态。   也许是她靠得太近,也许是他忘了眨眼睛,殷怀玺眼睛渐渐模糊。   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眨一眨眼睛时。   虞幼窈闭上眼睛,踮起足尖,倾身上前,飞快地亲上去。   嘴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温软,殷怀玺倏然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令他悸动不已的温软,就已经抽离了。   在他嘴角的位置上,留下了淡淡地一片粉瓣。   一亲过后,虞幼窈飞快地退后一步,后背抵上了,身后一棵歪脖子树,心虚乱瞟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当看到他的嘴角时,顿时脸色一阵爆红,尴尬到脚趾头上了。   她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穿在小靴里的脚趾头,忍不住尴尬地抠底鞋,脚尖也不受控制,在地上画圈圈。   她其实,只是想亲他的脸来着。   为什么会亲到嘴角上去?   她明明掂了脚尖的?!   而且,掂了两次。   不应该的呀!   啊啊啊!虞幼窈你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她没脸见人了,殷怀玺会不会认为她轻浮、不庄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难道是刚才被她吓到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涌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扭捏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说话。   虞幼窈一脸崩溃,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咬牙,就抬起头来,可她只来得及看到,眼前因为倏然靠近,突然放大的脸。   太突然了。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你……唔干嘛唔……唔唔……”虞幼窈急退了一步,脚后跟,抵上了大树,令她退无可退,就在后背要抵到大树上时,一条坚实又强硬的手臂,强横地揽住了她的肩膀,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困在,手臂与胸膛之前。   虞幼窈嘴里发生的声音,被尽数吞没。   她心跳得厉害,卷翘的睫毛,像被淋湿了蝶翼的蝴蝶,不停地扑棱扑棱,没一会儿,就仿佛用尽了力气,无力地下垂、颤动。   虞幼窈发现,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张嘴呼吸,却给人长驱直入,攻城掠地的机会,再想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她试着用力挣开了眼睛,可眼皮沉沉的,就像来了磕睡似的,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睫毛颤抖得太厉害,晃得她自己都觉得眼晕,刚撑起来的眼皮,又往下塌。   眼底最后一丝眼隙,在闭合前,虞幼窈看到了,殷怀玺撩起了宽大的天青色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挡在披风里面。   殷怀玺一手揽着她的肩膀,避免她靠在粗糙的大树上,蹭伤了她,另一只手撩着披风,将她挡起来,防止有人窥探。   太阳越升越高,透过葱笼的树隙,投下斑驳的暗影,气温也越升越高,带了一股密不透风一般的闷热,令人心间躁动不止。   寂静的山林间,花草树木纹丝不动,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大树下,偶尔泄露出一丝一缕,时而急促,时而婉转,时而甜软,时而娇媚的喘声。   娇莺啼啭,悠咽婉转、如断似连。   或细弱或浓烈,或粗重或轻浅,互相交织,缠绵不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树上有一只鸟儿,突然振翅高飞,一片碧绿的树叶,坠落下来,落在了虞幼窈的头顶。   “不、唔,不要了,”寂静的山林,终于传来了细弱,含了微喘的声音:“你别,我、我难受,喘不过气。”   “再试一次,这次我一定记得换气,”男声也没好到哪儿去,急促的呼吸声,从鼻子里抽进去,从嘴里吐出来,就跟拉风箱似的。   “可,可,”虞幼窈声音发颤,带了哭腔,娇娇怯怯地,惹人怜爱:“可是我、我嘴好疼,你刚才咬得好疼……”   殷怀玺眼睛亮得惊人,透着灼灼地神采,热烈到了极点,瞧着她白玉般的脸儿,脂色尽染,一片娇艳,眼儿含羞带怯,眼波流转,一片水光潋滟,唇儿上的口脂,被他吃干抹净,香甜的滋味儿,还残留在齿颊之间,令人回味无穷,娇嫩的唇儿,褪了芳脂香泽,更是娇艳欲滴。   心里陡然升起了股想要蹂躏的戾气。   可接触到,小姑娘娇怯的眼神时,殷怀玺不觉又放轻了声音,哄道:“我保证,这次我会轻一点……” 第963章 我靠!!!   虞幼窈又羞又怕,下意识低下了头:“大、大舅母临行前交代过了,便是有婚约在身,也、也要保持一些距离。”   大舅母再三交代她,携手同游倒也无妨,但肌肤之亲,是万万不能尝试。   须知食色性也,男人一旦食味知髓,就会得寸进尺,千方百计诱哄女子犯错,大多女子便是受了些这方面的教养,却也是隐晦着来,也都是云山雾罩,要到成亲之后,才能真正体会,不清不楚地,反而愈发好奇。   如此一来,便也不如男子见识大。   认知上的缺乏,加之好奇心也盛,便很难真正理解,背后的影响和后果,很难抗拒,男人的浓情蜜意。   这会儿,殷怀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一亲芳泽之后,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仿佛被蚂蚁啃咬了一般,从骨头缝里,都透了一股痒意,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儿,又从脑门倒灌,盘踞在下腹,令他身体紧绷到了极致。   这一瞬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深觉自己从前十九年统统都白活了,迫不及待想要再尝一尝,这摆在眼前的凤凰肉。   “乖一点。”他干脆伸手挑起她的下颌,一低头,就要亲下去。   便在这时,一道闪电张牙舞爪一般,当头扑来,随即一声炸雷,宛如当头棒喝。   虞幼窈吓了一跳,身子止不住轻颤:“要下雨了。”   我靠!!   殷怀玺一把将半倚在大树上的虞幼窈拉进了怀里,密密实实地她护在怀里:“别怕,前面有一个山亭,我们去避一避雨。”   端午节是春夏交替的时节,天气反复无常,雷雨天气也是常有的事。   虞幼窈羞得不敢抬起头来见人,眼儿一直盯着地面,不敢去殷怀玺。   黑云铺天盖地,滚滚而下,天幕仿佛承受不住黑云的重量,就要塌下来似的,压得人心中沉闷,仿佛要窒息一般。   葱翠的山林,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山亭就在前边不远处。”殷怀玺拉着虞幼窈的手,拎起地上的采药篮子,带着她快步往林子外面走去。   山间草木丰盛,虞幼窈穿了小靴,身上的裙子也往上缩了几寸,可因为走得急,便是拎着裙子,裙摆也时不时,就会被草木勾住,走得非常吃力。   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坐落在山峰上,有一座八角亭子,山亭是以山石、木头垒建而成,透着古朴,应该有不少年头,附近怪石嶙峋,一片耸立。   虞幼窈只顾着去看山亭,一时没看脚下的路,被脚边的小树枝勾住了裙子,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啊——”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小心点。”殷怀玺回身扶她,连忙弯身将绊住裙子的树枝扯开,这时一阵大雨,“哗”声而下。   头顶的大树,挡住了雨势中,仍有淅淅沥沥的雨水,透过树隙落下。   “快跑!”殷怀玺眼疾手快,脱下披风罩在虞幼窈的头顶。   虞幼窈也顾不得什么仪不仪态,拎高了裙摆,两人一鼓作气,借着披风遮挡,一路跑进了进山亭。   一进了亭子,虞幼窈就像跑了五里路似的,一时间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白玉般的脸儿一片嫣红,气喘吁吁地扶着石桌。   殷怀玺将四周的挡风竹帘放下来,遮挡了扑打到亭子里的风雨,又连忙取了一条巾子,递给了虞幼窈:“赶紧擦擦身上的雨水,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虽然,山中的树木挡了雨势,这一路又被他用披风罩着,虞幼窈没怎么被雨淋到,但山中风吹雨打,仍然有雨水打到她身上,额头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模样有些狼狈。   他担心虞幼窈生病。   虞幼窈身上衣料轻薄,被雨水一打,就有些潮湿,穿在身上又冷又凉,连忙接过巾子:“哪里来的巾子?!”   殷怀玺回道:“原是打算,你在山里玩累了,就到山亭小歇一会儿,顺带着用些点心,吃食,就提前做了准备,”   马车里的东西,带得齐全,这边也只准备了一些吃食、用具,巾子也是顺带的。   虞幼窈这才看到了靠近围栏处,摆了两个竹篮。   巾子柔软吸水,虞幼窈埋头擦了擦潮湿的衣裳,正要把头发擦干,却突然看到,殷怀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肯定是只顾着不让她淋雨,把披风都罩到她头顶,结果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她连忙又将巾子递回去:“你先擦吧,你身上都湿透了。”   “你先擦,”殷怀玺将大巾子推过去:“我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淋一会雨不算什么。”   “还是你先擦吧,”虞幼窈一脸固执地将巾子挡回去:“我刚才没怎么被雨淋到,身上的帕子还是干得,用帕子擦一擦也使得,人食五谷杂粮,风寒可不会因为你是男子,身体强壮,就不找你,要多注意些。”   殷怀玺嘴角一抽:“再这样推来挡去,等寒气入了体,我们干脆一起生病算了,这也是有难同当。”   虞幼窈忍不住笑了起来。   殷怀玺直接拿走她手中的巾子,将她按到了石凳上坐下,站在她的身后,一一取下她头的首饰,将乌亮的头发放下。   头发被雨水打湿,还没有湿透,但若不赶紧擦干,肯定是要生病的,殷怀玺挑起一缕湿发,细心地帮她擦干。   虞幼窈安静地坐着,殷怀玺动作很轻,一缕一缕地,轻柔又耐心,仿佛这是一件无比重大,郑重的事。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突然就想到,从前在虞府里,她就时常帮着“表哥”擦头发。   她明知道,这样不妥当,却仗着年岁小,仗着祖母纵容她和“表哥”亲近,仗着青蕖院都是表哥自己的人,仗着没人知道,一点也不在意什么,礼不礼数,规不规矩,那时候在她心中,是真将“表哥”,当成哥哥一样。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兄妹之间便是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回想起从前的亲近,渐渐就变了味道,她曾经对殷怀玺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第964章 四海定蛟甲   可长大后,她才知道,这个诺言是要用一生去践行,她在年少无知之时,对殷怀玺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所幸的是,他们从前就心意相通,殷怀玺也对她说:“我会护你一生。”   一生那么漫长,不是每一个许下的诺言,都能兑现。   她何其有幸,认识了一个人,少小时,以“表兄”的身份伴陪在身侧,长大之后,以未婚夫的名义,继续践行他许下的承诺,将来他还会以“夫君”的身份,守护她渐渐老去。   “真好。”虞幼窈梨涡浅现,轻轻地笑着。   殷怀玺低头看她眉眼弯弯:“怎么了?”   虞幼窈摇摇头:“只是觉得很高兴。”   不一会儿,虞幼窈就感觉,头皮上的凉意消散了许多,只是单薄的衣裳,挡不住风雨的潮湿与冰凉,浑身一片冰凉。   早知道,早上出门就多带一件斗篷。   可转念又一想,爬山踏青穿着斗篷可不方便,就算穿了斗篷,到了山脚下,多半也要留在马车上,现在照样穿不着。   要不怎么说,天有不测之风雨呢。   肩膀上微微一沉,她低头一瞧,就见一件男式斗篷搭在肩膀上,身上透风的冷意,顿时消散一空。   虞幼窈不可思议地看他,眼儿亮晶晶地:“你怎还随着带着斗篷?!”   这是個宝藏男孩吧!   殷怀玺笑道:“我是武将,习惯了随身穿戴斗篷,有时候夜里宿营,直接一顶斗篷,往身上一卷,就是一夜,能起到御寒的作用,野外用餐,往地上一铺,入口的食物也能干净一些,减少生病……”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出门在外,带一顶斗篷也不碍事。”   带的时候就想着,指不定可以挑个山头,斗篷放地上一铺,两人挨着肩膀,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云舒云卷,云山雾罩,也是别有一番风光。   虞幼窈却知道,武将身上的斗篷除了御寒、避脏外,在对敌之中,倘若受了伤,可以就“身”取材,直接用来包扎伤口,在打斗过程中,斗篷翻风,能混淆视听,有一个词儿叫“马革裹尸”,而这里头的裹尸,就是用斗篷来裹。   大多武将,但凡出门在外,身上总有一件斗篷,或带或穿,即便在朝堂之上。   这一身斗篷,是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一份沉重的背负,更是一种随时都准备征战,杀伐的象征。   武将只有在家中,才会暂时脱下斗篷。   这顶斗篷,虞幼窈之前见过。   就在殷怀玺被赐封了武穆定北王后,朝廷赐了一套甲胄。   据说,这套甲胄大有来头,是先帝登基之后,特地寻了全天下,技艺最精湛的能工巧匠,以天外陨铁、精铁、黄金、天蚕丝等,耗费了三年时间,打造而成,是仿照当年高祖皇帝,南征北战时的甲胄样子。   甲胄打造成功后,先帝亲手捧着甲胄,携群臣一起进太庙,拜了高祖皇帝,及大周朝历代先皇帝。   当着群臣的面,将甲胄装进了宝匣里,从此封匣不出。   这跟杯酒释兵权是一个道理,群臣们也就知道了,先帝这是要宝甲装匣,是在警示武将、勋贵。   自此之后,武将们宝剑装匣。   而先帝重文轻武,仁治德下,大力发展农工商业,使四海归心,大周朝的在先帝的治理之下,达到了巅峰。   听说先帝时期,国库充盈无比,大笔军晌投于军中,用于武器的锻造,甲胄的制作等,大周朝的工业技术,也达到了不可思议的水平。   精良的武器装备,也震慑了外敌。   诸如宁国公府、镇国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也渐渐走向了落没。   但自古以来,盛极必衰,先帝做梦也没想到,他辛苦为大周朝,创下的大笔基业,甚至还因操劳过度早崩,却被当今皇帝,一场御驾北伐造没了大半。   言归正传。   这套宝甲封匣之后,就一直供于太庙,直到朝廷封了殷怀玺武穆定北王,当今皇上突然想到,供于太庙的宝甲。   于是,效仿当年的先帝,携群臣一起拜了太庙,告了先帝之灵,阐明如今大周局势内忧外患,宝甲出匣以定天下。   遂,亲手将宝匣取出,并当场赐名为“四海定蛟甲”,当着太庙列祖列宗的面,将宝甲赐予了武穆定北王。   武穆定北王遂跪地,俯首称臣,谢主隆恩,并表示:“祖有功,后有德,小子定不负列祖列宗的功德与基业。”   这一手恩威并济,玩得实在顺溜。   有人会觉得,“四海定蛟甲”有些耳熟,进而就能想到,早些年东宁王,进献给当今皇帝的匕首,后取名为“四海蛟龙匕”,赐予周厉王。   多年前,这把匕首随着周厉王的冤情,重新回到了皇帝手上,之后又随着,周厉王平冤昭雪,又复赐予周厉王之子殷怀玺。   定蛟甲,蛟龙匕,也只两字之差,大意却分毫不差。   “四海蛟龙匕”,承载着周历王,对大周,对当今皇上的忠君、仁义,见证了周厉王此生,为大周朝出生入死,为当今皇上尽忠尽烈的赤诚之心。   当今皇上,将四海蛟龙匕重新,赐给殷怀玺,是警示,也是皇恩。   而“四海定蛟甲”,在警示和皇恩的基础上,又掺杂了当今皇上,对武穆王北王的期望,希望武穆定北王,能如他的父亲周厉王一般,为他扫四海之异心,定九州之博大,稳定社稷,令四海归心。   不得不说,狗皇帝人品不怎么样。   但看人还是有眼光的,用人也是相当有一套,且不说当年的威宁侯府,如何在短短一段时间,就一跃成为大周朝第一勋贵,也不提虞宗慎,进了户部之后,为大周朝增收了多少,单说以殷怀玺的心志,降四海,定九州,自然不在话下。   只可惜,终究还是输了为君者的胸襟,流于玩弄权术,不值得令人效命。   当年,先帝铸造四海定蛟甲,是为了震慑武将,宝甲装匣,自是越精良越好,所以宝甲的颜色,采用了玄色,黑中扬红即为“玄”。 第965章 信念   “玄”在众色中,尤为尊贵,而独居其上。   斗篷的颜色,也没有选择军中比较常见的红、蓝二色,而是采用了更加厚重的玄金色,即金中扬黑。   而此时,搭在她肩膀上的斗篷,就是那顶四海定蛟斗篷。   玄金色的斗篷,透着一股浓浓的锐金之意,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携带斗篷是罩在身上的斗篷。   殷怀玺卸下了身上沉重的甲胄,却带了甲胄上的斗篷。   卸除的是,对她的防备,携带的是,随时为她征战的信念。   搭在肩膀上的斗篷,突然就有些沉甸甸地,密不透风,虞幼窈心里不舒服,却舍不得取下来。   她低下头,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斗篷上金色的纹理。   山亭里安静下来。   被竹帘挡在亭外的大雨,哗声大作,誓要将这天地冲刷一道。   殷怀玺蹙眉道:“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山上湿气重,你身上衣物潮湿,穿着也不暖和,我去山里找些枯枝过来生个火堆。”   虞幼窈确实感觉,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却不赞同他冒雨出去:“雨下得这么大,还是不要……”   殷怀玺摇摇头:“雨一直不停,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等生了火,把衣服烤干了就没事,你别担心我,顾好你自己,我是习武之一,就是淋一会雨,也不会怎样。”   虞幼窈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看着亭外大雨瓢泼:“山中湿滑难行,你一定要小心些。”   殷怀玺点头应好,大步走出了山亭。   虞幼窈追到山亭门口,就见殷怀玺双足一借力,身体顿时跃了数十丈远。   雾霾蓝的身影,很快就在迷离的大雨之中,失去了踪迹。   虞幼窈心里很担心,却也知道,殷怀玺不会有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了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摆放了三枚褐黑色的香药丸。   此香名“兰清香”,故名思义,香似幽兰,沁人心脾,调五脏、养六腑,壮筋骨,并还有疏风散邪,芳香通窍,去湿健脾的功效。   眼下正好能用上。   虞幼窈检查了两个竹篮,其中一個竹篮里,放了一些点心吃食,另一个竹篮里,摆了一些用具、器物。   煮茶用的小泥炉、茶具、香炉等。   虞幼窈燃了香炭,复将燃烧的香炭捻碎成小块,取香炉,放进置香口里,夹一枚兰清香置到香口上,经底下碎炭薰烤,香炉里渐渐冒出了一丝一缕的烟香。   清幽似兰的香,渐渐弥散。   此香制作十分不易,制作成功之后,还需放到土里,窖香七七四十九日,使香药的药性,达到圆融,与麝药香丸比及,也是不遑多让。   此香温养五脏六腑,长期佩戴有固本培元的奇效。   最适合如殷怀玺这样的武将。   虞幼窈接了一壶雨水,沉淀了杂质,架起了小泥炉,开始烹水煮茶。   端午节这一天下的雨,又称之为“无根之水”,乃天地至纯净。   听说是,端午节这天,民间有许多祭祀龙神的活动,龙神感念世人祭祀,会行云布雨于人世,布泽于世人。   端午节这天的雨,与旁的时候不一般,据说淋一淋雨,还能驱除身上的浊气、秽气、病气,湿气。   是不是真的,无从考究。   但虞幼窈,对这种风俗,却抱以极大的尊重,仔细一想,这些令人费疑所思的风俗,其实也有迹可寻。   端午节是春夏交替时节,已经到了立夏,雷雨较多,端午节这天,确实最容易下雨,所谓龙神布泽于世人,也不过是将这一自然现象神化了,美化了,并非什么迷信,而是承载了世人,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向往。   立夏后,便是小淋一会雨,及时换上干爽的衣裳,也不会轻易生病,淋雨能清洁身体,身上清洁了,确实在一定的程度上,能防止病菌,减少生病。   加之春夏交替时节,人体热邪渐盛,淋一淋雨,让少些的凉气进入体内,确实能起到些微抑制热邪作用。   理论上,是没有问题。   但具体情况,还是要看个人体质。   人们将这些对自己有益的风俗神化、美化,代表的却是他们对天地的敬畏与热爱,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与向往,不能以迷信概论,是一种十分可贵的精神文明。   迷信与真理,是要看它的背后,承载了什么。   若承载的是,害人的恶,那么它的存在是迷信。   如果承载的是美好的善,那么它的存在,就是真理。   这时,殷怀玺拎着一捆湿柴进了山亭,混身上下湿漉漉的,没忙着过来,而是站在山亭入口处,将衣服的下摆拧干了水。   虞幼窈连忙递上了,先前用过的巾子:“赶紧把头发擦一擦。”   殷怀玺擦干了手上的水,握了一下她的手,掌间一片冰凉:“先生火。”   说完,就放开了她的手,就近寻了几块石头围在一起,又垒了一个火塘,竹篮里垫了防止用具碎裂软毯,里头塞了棉絮,正好用来引火。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八角亭四周的挡风竹帘,被吹得哐当作响,冷风夹着潮湿的雨气,经过四周的隙缝透进来。   湿柴燃烧不易,伴着一股浓浓的薰烟,要等摆在火堆附近的柴火烤干之后,烟雾就不会这么大。   虞幼窈站在避风口上,烟雾薰不到身上,见殷怀玺混身都湿透了,水滴沿着衣服的下摆,汇成了水线滴落在地上,没一会儿,他站的地方,就凝了一滩水。   轻抿了一下唇儿,她迟疑了一下道:“火堆已经生起来了,你、你还是先,”话到了嘴边,又有些难为情,她不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声音也小了许多:“你衣服都湿透了,一直穿着湿衣服,便是铁打的身体也会着凉,不、不如先将,外衣脱下来,放到火堆上烘干?”   身上的衣服少些,坐在火堆旁,干得也更快一些。   只是孤男寡女,衣衫不整是大忌。   无关什么规不规矩,只女儿家矜持作祟,所以这一番话,她说得无比艰涩、迟疑。 第966章 金薄画搔头   小姑娘坐在石桌旁,低着盯着脚尖,头顶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将松散的头发,固定在脑后,脑后的发丝,如瀑一般披散在胸前、脑后,透出如水一般柔媚,只能瞧见她,白玉般的侧面,染上了一缕薄薄的烟霞。   殷怀玺突然想到,当初孙伯帮他治腿时,因为过程很痛苦,虞幼窈总也不放心,每次施了针,总要守在他身边。   那时候,他身上只穿着单衣,也是衣衫不整的样子,小姑娘也从不避讳。   不是她不懂规矩,也不是视礼教如无物,而是对他的担忧,令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些。   “好!”殷怀玺当即脱下外衣,挑了两根树枝,搭了一个架子,将外衣挂在树枝旁烘烤。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虞幼窈心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喝一杯热茶,暖暖身,驱驱寒。”   殷怀玺接过茶杯,茶水初一入口,有些轻微烫嘴,咽下喉咙后,便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喉咙处,一直滑入了肚腹,身体不由一暖。   湿木柴烧了一阵,烟雾渐渐小了。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火塘旁一边烤火,一边烘烤潮湿的衣裳。   火堆“辟啪”燃烧,火堆里时不时发出“扑嗞”地声响,溅起一阵火星子,虽然垒了火塘,可殷怀玺每次都会下意识伸手过去,帮虞幼窈挡一挡。   亭外雨声大作,亭内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香炉里,一丝一缕的兰清香,袅袅地升起,烟雾凝而不散,停留了片刻后,这才微微一扭曲,烟消雾散。   殷怀玺身上只穿了白色的单衣,虞幼窈有些不自在,一直不敢去看他,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指,又盯着火堆看了一小会。   火光跳跃晃动,盯了一会儿,虞幼窈就有点头昏眼花,她下意将荷包握在手,低头去看荷包上的花纹。   突然想到,自己特地为殷怀玺准备的端午节礼物,还没有送给殷怀玺。   虞幼窈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黑底金纹的荷包,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殷怀玺,就要把礼物送给他。   恰在这时,殷怀玺手里也拿了一个偏长的玉盒,偏头看向了虞幼窈。   “十九哥,我……”   “窈窈,我……”   异口同声的两人,互相看着彼此手中的盒子,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心中那一丁点的尴尬,顿时消逝无踪。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同时开口的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又同时闭上了嘴,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都等着对方先说话。   两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此时无声胜有声。   莫名奇妙就是一通沉默。   虞幼窈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清脆的笑声,就像扑棱着翅膀,就要起飞的鸟儿,轻盈悦耳,十分动听,一下就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殷怀玺心中一松,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将盒子递到虞幼窈面前:“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连忙接过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就见偏长的玉盒里,摆着一支精美的步摇花簪。   她连忙拿起来瞧。   簪身通体玉白,宛如羊脂,簪身雕成了花枝样,簪头上绽放着一簇杏花,有七八朵左右。   整体上看去,就像一枝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杏花枝。   含苞欲放的花苞,红艳如血,如火似荼,宛如胭脂尽染,已经彻底绽放的花儿,其白如截肪,凝璧无瑕,除此之外,还有一两朵淡青和乳黄,挟杂其中,一眼望去,只觉得绚烂无比,美不胜收。   杏花将开为红,开尽为白。   玉花中间,以金丝作蕊,长长的蕊丝,错落有致地垂落,红、白、青、黄三色的玉珠,做成了蕊头,轻盈地晃动跳跃。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好漂亮的簪子。”   这几年,殷怀玺送了不少礼物给她,知道她喜欢一些精巧的东西,所以多以雕刻品为多,却只送过一次簪子。   所以,在收到簪子时,她特别惊喜。   小姑娘一脸惊赞地看着簪子,爱不释手地轻抚着,簪头上的雕花,眼儿亮晶晶地,溢满了欢喜。   殷怀玺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她头上,那根固发用的鎏银发簪,莫名就有些不顺眼了。   手指轻轻抚过簪身,却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纹理,她低下头,凑近了仔细一瞧,就看到了上头有一行小巧的刻字。   “既许一人以偏爱,且以深情共白头。”   虞幼窈倏然抬头。   殷怀玺正在低头看她,幽邃的眼底,映照着她红霞覆面,一片嫣然,薄薄的媚色,薰入了眼底,令她眼波流转,横波顾盼,柔情如水。   “何以相结于?金薄画搔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粉润的唇儿,殷怀玺低声道:“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   他声音沙哑,低沉,略带了一丝粗砺,磨过了她的心尖儿,令她柔软细腻的心,止不住地轻颤着。   ——何以相结于?金薄画搔头!   出自魏晋繁钦的《定情诗》。   这里的搔头,指的就是簪子,大意是:何以表达我们永结为好的交好之情?唯有金箔装饰的簪子。   ——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   “中情”同“衷情”,有独衷之意,而“款款”二字,是在“中情”的基础上,又强调了【忠诚】之意。   大意是找到了此生情有独衷之人,要与她(他)约定终生,忠诚于她(他)。   整首诗缠绵婉约,透出了脉脉的情深。   似中似有所感,虞幼窈不由摒住了呼吸。   果然!   “虞幼窈,”殷怀玺低唤了她一声:“我心悦你。”   低哑的声音,仿佛携着石破天惊的力量,猛地砸进了虞幼窈的耳朵里,直砸得虞幼窈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看着殷怀玺。   殷怀玺拿过了虞幼窈手中的玉簪:“我帮你簪上。”   也不等虞幼窈反应,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弯腰在她身后,小心地将玉簪簪入她的发间,然后抽出她发间的鎏银簪子。   殷怀玺轻轻拨弄了两下,簪子上的蕊丝步摇坠子,蕊丝轻盈地在她的鬓边晃动,衬得她容颜芳柔,一片柔泽。 第967章 定情信物   虞幼窈如梦初醒,轻抿了一下唇儿,又下意识摸了一下头上的簪子:“你、你以前,都不怎么送我簪子的。”   干巴巴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   “簪发为情,我想将簪子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你。”在众多首饰中,簪子的意义最独特,还象征着尊严,尊重。   周宣王的王后姜后,就有一段“退簪劝政”的佳话。   周宣王有一段时间荒废政事,姜后明晓大义,劝周宣王勤政,退去发簪与耳环,长跪于永巷,表示自己有罪。   周宣王知晓姜后的心意后,感动又惭愧,于是励精图治,开创了周王室的中兴局面。   周宣王迷途知返,固然是姜后的劝解,同时也有周宣王,对姜后的信任与爱重,代表的也是他们同心同德的情义。   以簪定情的意义,自然不单单是定情。   还是彼此同心同德的情谊。   “送的时候,可没说这是定情簪子。”还以为,只是端午节礼物,虞幼窈抿嘴一笑,嫣红的面颊,衬着发间的簪子,越显得娇莹美好,她佯装嗔怒:“等我收下了,就偏说是簪发定情,我怎不知道你这样无赖?!”   “我不是,”殷怀玺心中一急,连忙就要解释:“我没有,你……”   “你还糊弄我,”虞幼窈瞪了他一眼,将他辩解的话瞪了回去:“话本上都写了,定情信物是要互相交换才作数。”   那双睡凤眼儿,好像会勾魂一样,轻飘飘一瞪眼,顿时清眸流盼,色授魂与,殷怀玺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虞幼窈话锋一转,就将自己准备的礼物塞进他手里:“我可没得特地准备的定情信物回赠予你,只这礼物,也是花了许多心思,二月就开始准备,花了三个月余才做好,也还能凑合一下。”   话虽如此,但倘若真要精心准备一份定情之物,她多半还是要送这个。   比这更贵重的东西不是没有。   可哪有亲手做得心意足?   殷怀玺不也送了她,自己雕刻的簪子吗?   可见他们送礼心意都是一样的。   惊喜来得太突然,殷怀玺捧着盒子,一时间忘了反应。   端午节礼物,当成了定情信物,送了出去,虞幼窈心中既羞又喜,有些期待殷怀玺收到礼物时的反应。   唯独没有料到了,殷怀玺没有反应?!   “你是不是不想要?”虞幼窈有些羞恼,作势要拿回塞进他手里的盒子:“不想要,那还给我。”   一边说着,她突然就有些委屈。   殷怀玺如梦初醒,连忙握住她伸来的手。   虞幼窈气恼地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没好气地瞪他,连眼儿都瞪圆了:“你、你干嘛呀……”   殷怀玺弯了一下唇角:“窈窈!”   虞幼窈不想搭理他,却还是没好气地轻“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殷怀玺顿了一下话,看着她飘来飘去,却始终不敢看她的眼儿,心里有些了然:“害羞了?!”   簪子送给她后,虞幼窈就有些左顾右他而言,小嘴儿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话,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   “谁、谁害羞了,”虞幼窈就像被人踩了狐狸尾巴似的,下意识大声反驳:“我才没、没有害羞,你不要瞎说。”   殷怀玺看着她闪躲的眼神:“你为什么一直不敢看我!”   “才没有不敢看你。”虞幼窈倏然抬头,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由吓了一跳,忙不迭就要后仰。   可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大掌已经绕到了脑后,捧住了她的后脑,唇间不由一软,她眼眸不由一颤。   这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叹息:“乖,闭上眼睛。”   虞幼窈仿佛做事错的小孩,忙不迭地闭上了眼睛。   眼儿闭上了之后,她又觉得不对。   她干嘛要这么听话?叫闭眼睛就闭眼睛,仿佛很期待他、他……   虞幼窈脑子成了糊浆。   “没有不想要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虞幼窈愣了一下,这句诗是出自《诗经静女》,女子采了野外随处可见的荑草,赠给了相爱的男子。   男子由衷地大赞:“洵美且异。”   认为荑草美好且珍异。   因为,荑草是女子跋涉远郊,亲手采摘来的,物微而意深,美好而珍异的是,美人相赠的深厚情意。   虞幼窈忍不住轻笑,殷怀玺有个毛病,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喜欢引经据典,仿佛这样更有说服力,更显得郑重。   从殷怀玺送她簪子,短短的时间内,他用了《定情诗》,来表达了送簪的情意,又用了《静女》,来表达收到回赠时珍重。   看来他也没有表现的那样淡定呢。   “虞幼窈,”殷怀玺轻唤了她一声,也觉得自己拾人牙慧,来表达对虞幼窈的情意,似乎有些不大好:“这场姻缘,是我步步为营,苦心孤诣地求来的,迄今为止,我所有的谋算,都围绕着你,以你为先,不管是利益,还是心意,我们将不可分割。”   他步步为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上了一道又一道枷锁,一一斩断了,虞幼窈任何逃脱的可能。   他们之间纠葛的,何止是彼此青梅竹马的情谊?   何止于男女之间缠绵相爱?   更是整個虞氏,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大周朝。   牵绊他们的何止于情爱?   还有牵扯不断的利益!   虞幼窈不由一怔,这才发现,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就已经参与了殷怀玺的整个生活,包括他的仇恨,他的野心,他的抱负。   “虞幼窈,”殷怀玺低头看她,眼底一片幽邃:“我等了伱四年,才等来了你的真心托付,你觉得我不想要?!”   做梦都想要。   从前在虞府里,明明是那样亲近。   可当他真的想要这个人时,突然就觉得畏手畏脚,近情心却,仿佛全世界,都在阻挡他的手脚。   他能执刀在手,披荆斩棘,排除一切万难,将她推到身边。   可唯独对她没有办法。 第968章 缘以结不解   她和殷怀玺相识,拢共才四年多点,那岂不是说,他进了虞府没几个月就对她、她……   思及至此,虞幼窈不由面颊发烫。   顶着殷怀玺,越来越幽深的目光,心中止不住地颤栗,不由慌乱道:“你、我送你的礼物,你不打、打算,打开来看看吗?”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慌乱,殷怀玺低头看了,握在手里的荷包,倏然笑了。   黑色的荷包上,翠绿的枇杷叶间,挂着几颗金黄的枇杷。   蜀绣色彩明丽,注重质感,擅长虚实针变化,体现绣品的光、色、形,往往立体、逼真,惟妙惟肖。   一眼看去,一颗颗金黄的枇杷,好像熟透了一般,再凑近一些,几乎能闻见,枇杷酸甜的果香。   殷怀玺小心翼翼地打开巴掌大的荷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块暮山紫长形木牌,暮山紫颜色厚重,浑然,   殷怀玺下意识看向了虞幼窈:“这是……”   虞幼窈连忙道:“这是香牌,做成了平安无事牌的样子,上头刻了夔龙纹,有驱邪、保平安的寓意。”   平安无事牌,又叫无饰牌,一般不会雕刻纹饰,但并非完全无饰,为了美观,也会在上面雕刻一些吉祥纹。   大周朝风云将至,只希望这块平安无事香牌,能驱邪免灾,佑他平安顺遂。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平安无事牌,殷怀玺有些爱不释手:“坚而不脆,质沉声铿,触手润泽柔和,观之色雅浑厚,且有冬暖夏凉之感,已经有了玉质,”他目光明亮地看着虞幼窈,眼里透着欢喜:“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香牌才做好,质地细密、坚重,外表略有黯淡,需要经常戴在身上温养、把玩,才会如玉一般温润油亮。   虞幼窈之前送他的木犀香珠和避暑清凉珠,养了三四年,才养出了玉质。   无事香牌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玉质灵性。   可见她在香药一途,又精进了不少。   “也没有,花很多心思,就是耗费了少时间……”虞幼窈被他看得有些赧羞,下意识抬手将颊边的碎发,拂到耳后。   纤细的碎发,滑过柔荑素指,殊不知,她不经意撩发的动作,也撩动了殷怀玺的心弦,脑中倏然就浮现了一句诗:   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握在手里把玩的冲动。   感受到他异样的目光,虞幼窈仿佛被烫了一般,连忙放手下,拉下了手腕上的袖子,规规矩矩地,将手摆在裙子上。   气氛有些怪异。   殷怀玺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辛、辛苦你了。”   说完,他又低头去看香牌,发现上刻着缠枝花纹,仔细一辨认,叶片是圆形状,叶片根处,微微凹陷,整体看起来,有点像心形。   殷怀玺眼神一亮:“上面的缠枝是连理纹吧,连理树的叶片就是圆心状的,天在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虞幼窈动了动了唇,想说:这是蜀葵纹,不是连理纹。   原是准备送给他的端午节礼物,所以上面的叶纹,是蜀葵叶样,也能应一应端午节的景,蜀葵的叶子是圆心形、略长,和连理枝叶很相似。   可话到了嘴边——   算了,认错了就认错了,虞幼窈动了动唇:“你高兴就好。”   又翻了翻,用五彩绳结成的如意结,殷怀玺眼中灼色连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目契,故而结绳为约,是为契,就有了结绳为契的说法,男女婚姻嫁娶,也称作结缡,喻意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虞幼窈心说:结如意结时,可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好看,喻意又好,希望殷怀玺平安如意而已。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可哪有人,当着女儿家的面儿,张口闭嘴不是婚姻,就是嫁娶的,害不害臊!   分明只是交换定情信物,结缡、婚嫁还早着呢。   哪儿这么多话?!   讨厌死了。   殷怀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窈窈的心意,我收到了。”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心道:兰清香不易做,所以就多做了一些,除了送给殷怀玺的香牌,谢府的亲人们,每人也都得了一到三颗兰清香珠,用五彩绳编成了五福结,也不是独他一份。   可看着殷怀玺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动了动唇:“这是兰清香牌,用铁皮石斛兰、檀香、沉香、天山雪莲、灵芝、人参、何首乌等二百余种药材和香料配伍,许多药材的年份,都超过了百年,严格尊循了君臣左使的配伍,将药材的效用,发挥到了最大,长期佩戴,有调五脏,合六腑,排浊,通络等功效……”   嗯,没错。   兰清香是她花了不少心思,做出来得。   殷怀玺有些吃惊,小小一块香牌,竟然用了二百多种药材、香料配伍。   《道藏》记载:铁皮石斛兰、天山雪莲、灵芝、人参、何首乌等,被称为九大仙草,本就是十分珍稀的药材,加了灵露炮制,效果也会更好。   虞幼窈道:“兰清香的方子,是从孙伯收藏的一本道医经学里得来的,药材和香料的配伍,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讲究五行、阴阳,及风水杂学,和香泥的用水,要用二十四节气【雨水】这一天的雨,因为这一天的雨,乃春升生发之气,降则万物之复苏,今年雨水这一天,有幸收集到了一些,这才萌生了做兰清香的念头。”   虽然没答应和孙伯一起学医术。   但香、药不分家,孙伯也不想浪费她的天赋,时不时会派人,送几本不错的药书过来,到底是孙伯的一片心意,她闲暇的时候,也会翻看一二。   香药同源,看多了也就能看出了一些名堂。   提起香药,虞幼窈便有许多话要说:“原是一个延年益寿的药方,只是制作这种药,有很大的限制,涉及了一些道法领域,我从中得了灵感,将药方改了香方,这款兰清香,也是我首次将道医和香药结合,也算是一种突破。” 第969章 暴殄天物   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在制作香牌的过程中,遭遇了哪些困难,最后是怎样解决的?   一些药材的配伍很讲究五行、阴阳,要搞清楚每一味药材、香料、矿石的属性,才能进行配伍。   一些药材的炮制,还涉及风水杂学……   她说得津津有味,是在制香上有了新的领悟和学习领域。   可殷怀玺,却听中了其中磕磕绊绊的艰难与不易。   摩挲着手中的香牌,心尖止不住地颤动。   不一会儿,虞幼窈就有些口干舌躁,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啰里嗦地说了一大堆话,耳根子不由有些发热。   殷怀玺递了一杯温水给她。   虞幼窈连忙接过,略带掩饰地低头喝水。   这时,殷怀玺突然问:“为什么要取名兰清香?是因为香牌,幽香似兰吗?”   很显然,他方才是认真听了。   虞幼窈笑弯了眼儿:“原先的药方叫回春丸,只是我做的香药,与原先有很大不同,就重新改了一个名字,兰清香的主药,有一味铁皮石斛兰,做成的香牌,清香似兰,而且也是紫色的,就直接改了兰清香。”   铁皮石斛珍贵、罕有,一些底蕴深厚的世族也未必会有。   但这么珍贵的铁皮石斛,虞幼窈手中就足有五株之多。   当年救治宋明昭,镇国侯府送了不少珍稀药材,其中就有一株,当时她如获至宝,还向“表哥”炫耀,结果没过几天,“表哥”就送了她一株,品相更好一些的。   祖母去世后,她操劳病重,沈姑姑奉命带了太后娘娘的赏赐过来看她,其中就有一株铁皮石斛。   早前皇后娘娘重赏她,也赏了一株。   殷怀玺也感慨:“这兰清香,也只有你能做得,换作任何人都不成了。”   光是九大仙草,就不是一般人能凑齐的。   这还要归功于,虞幼窈擅长香药,宫里头赏赐东西,总也少不了许多名贵的香料、药材,如石斛、天山雪莲这些,宫里虽然不多,但往往真正需要用到的地方反而不多,贵人们为了拢络人心,偶尔也会赐下。   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赏赐这些名贵药材。   虞幼窈深以为然:“对了,药方上,需要一味紫晶玉珊瑚,早前镇国侯府,好在送了一株紫晶玉珊瑚给我,不然兰清香也做不成了。”   延年益寿的药方,之所以成为传说,除了这世间,精通道医之一少有,其中需用到的九大仙草,几乎都在宫里,紫晶玉珊瑚更是独此一株,被镇国侯府束之高阁,最后拿来还了人情,便宜了她。   香药不光是香料,药材制作,还会用到矿石。   提了镇国侯府,殷怀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难怪香牌是紫色的,颜色还如此纯正。”   虞幼窈道:“九大仙草,独拿一种出来,就是保命的良药,合九为一,做出来的兰清香,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神奇功效,但经孙伯验证,长期佩戴,确实有调养人体精、神、气三元,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香牌一制出来,就已经有了玉质,和她以前做的香药完全不一样,是她目前做得最好的香药。   她挺满意的。   只是孙伯却颇不以为然,直言道:“你这是暴殄天物,这九大仙草,你随便给我一样,我就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   殷怀玺突然握住,肖想了许久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柔若无骨的小手,仿佛一团膏脂,化在他掌心里似的,令他心尖儿轻颤不止。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到了嘴边上,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目光深邃,凝视她鲜妍的面容,喉间一阵干涩:“辛苦你了。”   她只是轻描淡写,可殷怀玺却听出了,她在这块香牌里,倾注了庞大的心血与心神。   香牌的制作和香丸差不多。   香料、药材炮制后,进行配伍,制作成香泥后,要进行反复捶打,直到香泥的质地,比面团还要细腻、劲道,再制作成香牌,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阴干。   阴干后的香牌,并不算成功,还要放到密封的土罐里,埋进藏风纳水之地窖香。   香料、药材在密封的环境里发酵后,无论是香味还是功效,都会挥发到了极致。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   每一种药材,都有独特的炮制方法,有时候一样药材,需要几十道炮制工序,才能将药效,发挥最大。   有些药材炮制时间长,要花费数天,甚至是十数天,才能炮制完成。   而且,虞幼窈之前并不懂道医,及风水杂学。   想来没少向许姑姑和孙伯请教。   她说香牌是从二月份开始准备,他却是不信,光是二百多种药材的炮制,也要花两三个月的工夫。   “也、也没有太辛苦,”虞幼窈摇摇头,连忙转开了话题:“你是武将,平常骑马弓射,也不适合佩玉,香牌轻巧,又不易损坏,最适合贴身戴佩,平安无事牌喻意好,贴身戴一块,也能求个安心。”   她送给殷怀玺的美玉、美石,殷怀玺从前,总会随身佩戴,可自从回了北境,那些东西,也就渐渐压厢底了,只有闲瑕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清洗、打蜡、保养一遍,不是不愿戴,只是武将时常动粗,以免损坏。   殷怀玺是武将,身上不戴一些保平安的东西,她心里总觉得不安,一早就打算,要做一块有调养精、神、气的香牌送给他。   这类香料和药材,通常比较贵重、稀少,她在泉州时,就在收集、准备。   殷怀玺将香牌放到她,嫩生生的掌心里:“帮我戴上可好?”   虞幼窈轻轻颔首:“好!”   她站起来,走到殷怀玺身后,将香牌绕过他的脖颈,原想打一个“礼”结,可手指不受控制,就打了一个同心结。   打好结之后,她收了收绳,觉得香牌的长度合适了后,就问他:“这样可以吗?再长一点,可能没那么服贴,短一些外露了,也不好看。”   殷怀玺低头,香牌不偏不倚,就坠在他心口中间的位置:“这样很好。” 第970章 无愿不满   虞幼窈结绳固定:“香牌的彩绳,是用蚕丝编织,百根细如毫毛的蚕丝,绞制在一起,形成一根细线,再用五根相同的细线,编织成一股五彩绳,坚韧不易断裂,只需每隔一年半载,换一次彩绳。”   殷怀玺珍重地将香牌放进衣襟里,香牌贴着胸口的皮肤,轻巧又带了一点质感,仿佛有一种安定心神的力量。   瓢泼的大雨下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停了。   湿透的外袍,也终于烘干了,殷怀玺连忙穿戴整齐,卷起山亭四周挡风的竹帘。   黑沉沉的乌云,已经散开,一缕缕灿烂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泄出,顿时天光乍破,阳光透出,天地一片清明,仿佛洗礼了一般。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虞幼窈站在栏杆处,眺望远方的山岚,在烟水的缭绕下,仿若人间仙境。   在仙境之上,隐有七色的光彩透出。   渐渐地,那道隐隐约约的七色光彩,越来越清晰,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十九哥,十九哥,你快看,那是虹,真的好美啊!”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山岚间的虹影,惊叹不已:“《梦溪笔谈》里记载,唐代精通天文、历算之学的进士孙彦先曾言,虹乃与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果真如此。”   “虹”在民间俗称“龙吸水”,认为彩虹会吸干当处的水,是不吉利的,后来孙彦先论证了,虹是一种雨后现象,虹影渐渐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文里,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进一步论证了这一说法。   她向来喜欢看一些游记、笔谈之类的话本杂书,里头往往记载了许多,神异的自然现象与故事。   每每令她生心向往。   殷怀玺来到她身边,远方的虹影,宛如一座彩虹桥,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也只片刻光景。   虞幼窈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失望道:“这么快就消失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殷怀玺笑道:“回头给你画一幅《山亭雨后观虹图》。”   “真的吗?”虞幼窈惊喜不已,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殷怀玺:“你已经很久没送我画作了,今年端午节,虞园里的钟馗像,还是三表哥画的。”   从前过端午节,家里的钟馗像,都是殷怀玺亲手画的。   殷怀玺心中一阵内疚:“这段时间,我一直奔忙在外,没有时间陪你,好在北境大局已定,以后我会多抽些时间陪你。”   虞幼窈眼睛一亮,笑弯了唇儿:“我最近在读《道藏》,打算学一些风水杂学,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表哥】多多指教。”   风水杂学,看似玄之又玄,但自有一套论证,运用到调香制药之中,能达到相辅相成的效果。   她也没打算精研深究,只学一些基础的东西,也够她受用无穷。   “表哥”这一称呼,倒是勾起了不少,从前虞府,两人以“表兄妹”相称时,亲密无间的往事。   殷怀玺笑容一深:“既是表妹所愿,我自然无求不应,无愿不满。”   大雨过后,山中泥泞难走,虞幼窈不得不遗憾地打消了,要玩斗百草的心思。   下午未时(13点),太子河要举办龙舟竞赛,殷怀玺答应了要陪她一起看,眼见时辰也不早了,虞幼窈只好跟着殷怀玺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格外难走,大雨淋湿了,石径上的青苔。   殷怀玺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见她尽盯着脚,走得小心又吃力,干脆蹲在地上:“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虞幼窈站在他身后,看他垂着肩膀,蹲在地上,背上的骨骼,自然地舒展开,坚实的背脊显得特别宽阔。   习武之人,不炼肌肉,只炼筋骨,所以肌肉平滑、坚实,并不突显,整个人身如嶙峋,峭拔修长,自有一股清骨神秀,一点也不显壮硕、魁梧,可骨骼肌肉一伸展,就展现出了,巍峨如山的一面。   殷怀玺蹲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动作,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虞幼窈俏脸一红,下意识摇了一下头,连忙上前,趴到他的背上,手臂攀住他的肩膀。   殷怀玺虎躯一震,倏然僵住。   她的动作有些大,也有些急,身子陡然就贴到背上,立夏的天气,已经很炎热了,两人衣裳都穿得比较单薄,殷怀玺能清楚地感受到,贴在后背某处,那不可思议的绵软,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后背的人儿,不可思议的柔软。   见他耳根子都红透了,虞幼窈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顿时,手指好像被烫了一般,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殷怀玺感受到她的动作,耳朵止不住地动了动,低哑着声音道:“呃,天气有些躁热……”   “嗯,”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虞幼窈就感觉,殷怀玺的身体,就像一个大火炉似得,热得有些烫人,爬在他背上,确实有点热:“太阳有点大,我、也觉得有些躁热。”   眼下正值正午,下了一场雨后,太阳当空临照,气温也在逐渐升高。   “我们快点下山。”殷怀玺一听她说太阳有点大,担心晒到她了,顾不得胡思乱想,连忙背着她起身,沿着石径,缓缓下山。   山路崎岖难行,殷怀玺却如覆平地。   好不容易下了山,春晓已经焦急地等在下脚下,   之前上山后,他们这些下人,就陪着许姑姑,远远地吊在小姐身后,后来小姐提议要玩斗百草,大家纷纷赞同。   小姐从前拘在府里,也是头一次正经了玩斗百草,大家都想让小姐玩得尽兴,也没有特意拘着小姐,都卯足了劲,在山中采集花木、药草,就和小姐分散了,因为殿下陪着小姐,倒也不担心什么。   哪知这雨是说下就下。   他们匆忙下山,换了干爽的衣裳,却一直不见小姐下山,心里很是担心,若不是许姑姑拦着,早就冒雨上山,去寻小姐了。   等了许久,终于见殿下背着小姐下山了,春晓陡在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小姐,您没事吧!方才雨下得又急又大,有没有淋雨?” 第971章 为悦己者容   虞幼窈摇摇头:“我没事,山上有一处山亭,我和殿下在山亭里躲雨,没有被雨淋到,你们呢?”   春晓终于放心了:“奴婢们离山脚近,就匆忙下了山,虽然都淋了雨,不过及时换上了干爽的衣裳,喝了一些姜汤驱寒,也没事。”   地上都是泥泞,殷怀玺背着虞幼窈,直到马车安置的地方,这才放下了虞幼窈。   看着小姐身上玄金色的挡风斗篷,春晓突然悟了。   怪不得早上,冬梅要给小姐带斗篷,许姑姑却说:“放心,冷不着你家小姐!”   有殿下在,怎么会让小姐冻到?!   春晓扶着虞幼窈上了马车。   夏桃连忙递了一碗姜汤过来:“山里湿气重,小姐在山上呆了许久,赶紧喝一碗姜汤驱驱寒,仔细受凉。”   虞幼窈一脸嫌弃,捏着小鼻子,这才勉强把一碗姜汤灌进肚里去,满嘴的辛辣味道,连糕点都压不下去。   她眼儿转了转,透了些狡黠:“对了,殿下之前在山上淋了雨,快送一碗姜汤过去,让他驱驱寒,”说完,她又强调:“要一大碗才行。”   夏桃“噗哧”直笑:“殿下又不怕辣,莫说是区区一碗姜汤,就是黄连汤,只要是小姐送过去的,那也是甜得,殿下也会照喝不误。”   虞幼窈被这话,闹了一个大红脸,顿觉没意思了,没好气瞪了一眼夏桃:“一会儿煮一碗黄连汤,看你甜不甜。”   “小姐,”夏桃大惊失色,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赶紧向小姐讨饶:“奴婢错了还不成么?黄连那么苦,小姐怎么舍得让殿下喝黄连汤呢?!”   虞幼窈又是一阵羞恼:“再要胡说八道,就罚你喝十碗八碗的黄连水。”   夏桃瞪大了眼睛,连忙闭紧了嘴巴,她怎么就忘记了?小姐舍不得让殿下喝黄连水,但舍得让她喝呀!   春晓忍俊不禁:“黄连水好啊!春夏交替时节,天气湿热,易上火生躁,喝一喝黄连水,也能袪一袪火气,我看小姐这主意不错。”   夏桃不可置信地看着春晓,一脸“我拿我当朋友,你却对我落井下石”的表情,把虞幼窈都逗笑了。   三人笑闹了一阵。   春晓服侍虞幼窈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干净的衣裳,重梳了一个飞天髻。   虞幼窈仔细端详了铜镜里莹肌柔态,香娇玉嫩的面容,手指轻捻着那一支定情簪,在发间比划。   轻盈兰花指间弄,纤玉长指月如钩。   一旁的春晓,觉得小姐长指,卷翘如兰,长指一钩一弯间,柔、白、纤、瘦,显得钩似圆月,柔若无骨,可真是赏心悦目、曼妙多姿。   “簪在这里怎么样?”虞幼窈一边看着镜子,一边歪了歪头,比划着定情簪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会不会太高了一些?”   夏桃瞧着方才从小姐头上取下来的簪子,不是早上插的那支,便也知道,这是殿下今儿送予小姐的。   殿下做出来的首饰,总比旁的要精巧,便是内务府,也做不出这样巧夺天工,仿若鲜活一样的样子。   这也难怪小姐这样喜欢。   夏桃凑到镜前:“挺好的,不高也不矮。”   虞幼窈又比划了两下,总觉得不太满意,又将定情簪压低了一些:“低一点,会不会更好看一些?不是有一句诗叫,经珠映双靥,煜煜垂晖容,说得就是珠玉首饰,与芳容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春晓也凑过来仔细地瞧:“低一点,瞧着要更灵动一些。”   虞幼窈顿时,有一种受到认同的欢喜,不觉就笑弯了唇儿:“我也觉得这样更好看一些,就这样簪。”   一边说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缓缓将定情簪,由下而上地插发入髻。   乍眼一瞧,仿佛一支花枝,向下垂引,朵朵杏花,就像绽放在她的乌发间,艳态芳柔,美不胜收,颗颗步摇珠错落有致,长短不一地垂落在耳际、鬓边,最长的红色坠珠,轻盈地拂过面颊,衬得她芳容清肌莹玉,白璧无瑕。   虞幼窈轻轻地拨弄了两下,耳边的步瑶珠子:“真好看。”   夏桃嘴巴快,张嘴就夸赞道:“这可是殿下亲手为小姐做的簪子,奴婢瞧着,就跟从树上折下来的真花一样,鲜活又漂亮,”她一脸惊叹,凑到了镜前,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您瞧瞧,簪子上每一朵杏花的形态都各有不同,每一瓣花瓣,形状都有细微的层次变化,花瓣纤薄如纸,这么薄,也不知道是咋样雕出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惊叹连连,就连春晓也凑了过去:“真的哎,花瓣上面竟然还有瓣纹、折褶,你看花瓣上凸起的一点,像不像一颗晶莹的露珠?不仔细瞧,我还以为是真的……”   两个丫头,一惊一乍地,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倒让虞幼窈有一种,想要将定情簪取下来,再仔细瞧一瞧地冲动。   她之前都没瞧得这样仔细。   虞幼窈打开了妆盒,挑了一支紫黛。   兰花指轻捻着黛笔,细细地在眉间描绘,规矩的细眉,到了尾端时,却突兀地上翘了些许。   顿时,清盈的眉目间,又多了几分婉转。   这种眉黛,是一种只有西域才出产的紫贝壳,磨成粉后,加以调制,颜色似黛似紫,淡描在眉间,更显细眉娟柔,宛如云山雾罩,轻烟柔曼,透出了朦胧意态,显露出了女儿家,柔情似水的一面。   因为太稀少,她平常都舍不得用。   虞幼窈左端右详,弯着唇儿问:“好不好看?”   见小姐难得,作了一副女儿家的情态,春晓和夏桃捂着嘴儿直笑:“您这话,就该问殿下去,奴婢们哪儿能猜到,殿下的心思呢。”   虞幼窈俏脸微红,却是输人不输阵:“谁要问他了,我又不是专程为了他打扮,我这叫顾影自照,孤芳自赏,懂不!”   夏桃忍俊不禁:“对对对,随您怎么打扮都成,您就是不问殿下,在殿下心里,您也是最美的。”   春晓也跟着附合:“小姐平时就美得,跟个小仙女似的,这会儿精心一打扮,十分的美貌,再添了二分的光彩,殿下见了,肯定会惊艳不已。” 第972章 龙舟竞渡   两个丫鬟一唱一合,让虞幼窈面子挂不住了,唬着脸儿,一瞪眼:“再要胡说八道,就罚你们一人一碗黄连汤。”   便在这时,车厢被人叩响了,发出“叩叩”地声响。   虞幼窈连忙上前,拉开了车厢的厢门,撩起车帘,弯腰出了马车,就见殷怀玺正站在马车旁边。   他重新换了一身山岚色的直缀,更显得身姿修长,宛如山岁一般嶙峋。   殷怀玺也是一愣,没想到她会从车里出来。   一身月白裙子,淡蓝至白的颜色,轻盈如水的质地,宛如月华笼罩,不寡淡,也不鲜艳,却自有一股高华、皎洁,衬得她容颜如水,纯净无比。   殷怀玺眼中闪动着惊艳之色,一抬眼,就见一枝杏花,开在乌山云鬓之间,轻盈的宝珠,在颊边轻盈颤动,更显得她清肌似雪,莹玉生晖。   还是他送的那一支定情簪。   殷怀玺想到方才喝的姜汤,连忙道:“姜汤是不是多放了糖,喝起来倒不如从前那么辣。”   想到了夏桃方才说得话,虞幼窈“噗哧”一笑,颊边的坠珠,止不住地轻轻颤动:“还真该煮一碗黄连汤,让你尝尝,是甜还是苦。”   殷怀玺被她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她的话:“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药膳食补,刚好有些上火,黄连汤清热袪火,也不无不可。”   虞幼窈再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得头上花枝乱颤:“苦不死你!”   她声音清脆,莺声嚥婉,时断时续,啼啭不绝。   殷怀玺耳朵,都有些酥麻,发软了,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只要是你让我喝的,便是一碗黄连,苦也作甜。”   虞幼窈闹了一个大红脸,想笑又笑不出来,嗔瞪了他一眼,啐道:“你这人,怎、怎么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尽会哄人,我不跟你说,”到底是定了情的,便是小女儿情态,做来矫柔,也不作矫情、做作:“快说什么事?”   娇嗔的模样,令殷怀玺心里跟猫抓了似,连忙道:“若是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太子河,大约要走半个时辰,”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话,接着又道:“你在车上,先用些点心吃食,等到了太子河,再用午膳可好?”   虞幼窈点点头:“好。”   因为下了一场急雨,路上沆沆洼洼,布满了泥泞,马车颠簸了一路,总算到了太子河。   这会儿太子河附近,已经是人山人海。   河岸两旁,用简陋的木桩拉了彩带,将热情洋溢的老百姓挡在彩带外面,为免人潮过度拥挤,导致落水坠河,以策安全。   每五步一个岗哨,身上邦着胸甲的幽军战士,笔直地站在那里,还有带刀的官府衙役,不停地巡逻。   各家的龙船,都已经停靠在位,虞幼窈数了数,拢共有九支队伍,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黑银九色区分。   河边旁祭台高垒,挂了不少彩幡,上头写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祈祷吉祥的字样,供桌上置了香炉,供奉了三牲酒礼,有穿着道袍的道士,站在祭台上,主持龙神祭礼。   表达了,老百姓在祈祷风调雨顺的美好生活时,也怀着一颗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不过,虞幼窈来得有些晚,水神祭祀已经结束了,参加龙舟竞渡的队伍,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   殷怀玺在河岸边上,视野最佳的位置搭了营帐。   “龙舟竞渡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开始,我命人在城中的酒楼买了午膳,不如虞园做得精巧地,却胜在新奇,尝一尝鲜,换一换口味,也是不错。”   殷怀玺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桌上的食盒,将准备的饭菜,一一从食盒里取出来,摆了四菜一汤。   鲜笋红磨菌菇汤,素菜荤做的红烧肉,松仁玉米,翡翠彩蔬卷,还有一个大瓮,殷怀玺打开瓮盖,顿时,一阵醇厚的酒香,伴着深浓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虞幼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闻着有点像佛跳墙。”   “是素食菌菇佛跳墙,辽东一带多雨,盛产三十余种菌菇,便有人用菌菇,做出了素食菌菇佛跳墙,三十七种菌菇,加当归、桂枝、黄芪、党参等二十余种药材、香辛料,辅以山芋、板栗、红枣、榛子、花生等十余种干果,加黄酒,以小火煨制六个时辰,三十余种菌菇混杂一起,却各有风味,味道奇鲜,却又十分滋补,已经可以和佛跳墙相媲美。”   殷怀玺盛了小碗,摆到了虞幼窈跟前,黄酒也是一种,必不或缺的调味品,闻着有酒香,吃着却滋味鲜爽、醇厚,并无酒味。   金黄的汤汁,鲜亮清爽,上面飘着几缕油花,一点也不油腻,醇厚的酒香,喧宾夺主之后,自浓转淡,浓郁的菌菇鲜香,喧众而出,令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虞幼窈端起小碗,喝了一口汤汁,眼儿不由一亮:“汁香清爽,入口咸香,浓缩了菌菇的精华,滋味鲜爽,齿颊回甘,很好吃!”   她迫不及待,吃了一块红磨菇,连眼儿都瞪大了:“软嫩柔润,浓郁荤香,又荤而不腻,味中有味,为什么蘑菇会做出鲍鱼的口感?我差点以为,自己方才吃了一口鲍鱼。”   殷怀玺笑了:“这道素食菌菇佛跳墙的独特之处就是,素菜荤食,每一种菌菇,都做出了荤菜的口感,滋味丰腴。”   接着来,虞幼窈又一一尝到了,做成了海参口味的松茸,做成鱼翅口味的榛菇……味道不一而足,总之一个字“鲜”,二个字“非常鲜”。   虞幼窈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沾过荤腥,她本来就喜欢吃海鲜,一连吃了三碗,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坚持养生要从娃娃抓起,每顿饭只吃七分饱的虞幼窈,一个不小心——吃撑了!   一个没忍住,当着殷怀玺的面儿,打了一个饱嗝。   虞幼窈惊瞪了眼儿,连忙伸手捂着嘴儿,尴尬到了脚趾头,作为一个受了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形容仪止,都受过严格地训练,怎么能、能这么失礼?!   这下丢脸丢大了! 第973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瞪眼捂嘴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一样,俏皮又可爱,让殷怀玺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用力憋住不笑,手上也不含糊,连忙倒了一杯消食茶,递过去。   虞幼窈连忙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就见殷怀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桌上剩余的汤菜一扫而空。   吃相不算优雅,却也淡不上粗鲁,就是有一种速战速决的迅疾感。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吃饭跟打仗一样?!   这时,外头响起了梆梆梆的铜锣声。   虞幼窈立马站起来:“龙舟竞渡是不是要开始了?”   “三声铜锣,是在提醒参赛者即刻上船。”殷怀玺点点头,和虞幼窈一起走出了营帐,外头搭了遮阳的凉棚,摆了卷案、坐垫。   两人一落座,就有几个丫鬟,端了茶水、点心、果物,坚果等,摆了满满一桌。   便有相熟的官员、武将,及其家眷过来请安问好。   武穆王和韶懿长郡主来的时候,并没有声张,早前也没有传出,他们来要看龙舟赛的风声,这会见他们都是简装出行,又是同坐一席,连下人都摒退到一旁,没有上前贴身伺候,就是再蠢,也察觉到了异样。   再联想到,早前有传闻说,武穆王倾慕韶懿长郡主才德,品性,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分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武穆王在借着龙舟竞渡,讨好佳人。   因此,过来请安的人,倒也识趣,周全了礼数,就没有多作纠缠,以免耽搁了武穆王近水楼台,惹了人嫌。   黄太太和安远将军夫人家的棚子,就安排在虞幼窈两侧。   虞幼窈就想到了城里,举办了斗百草的活动,忍不住问:“上午突然下了一场急雨,斗百草的活动进行得怎么样?”   黄太太笑了:“斗百草卯时过半(早六点),就开始了,以一个时辰为限,采到的花草、药材多者、优者排名,下雨那会儿,参赛者都已经下山了,斗百草正常进行,倒是斗艺那边,就有不少人淋了雨,好在辽东一带多雨,大家都做了相应的准备,不会有太大问题。”   辽东一带,每到春末夏初就多雨。   大家应对这样的天气,已经有很经验了。   安远将夫人也笑:“这一场雨,为今年的端午节增色不少,许多老百姓纷纷跪地,高呼龙神庇佑,都说今年一定是一个丰收之年呢。”   端午节的这场“急”时雨,却是下进了辽东一带,近所有灾民的心坎里去了,不少人冲出家门,跪在满是泥浆的大雨里,欢声高呼,抱头痛哭。   大雨彻底冲涮了灾民心中的阴霾。   虞幼窈想到了,那些遍布在辽东每一片土地的番薯藤,不由深以为然:“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黄夫人又说了一些斗百草的事。   虞幼窈听得津津有味。   便在这时,又是梆梆两声铜罗声响。   殷怀玺解释道:“两声铜罗,这是在给参赛者做最后的倒计准备,龙舟竞渡马上就要开始了。”   虞幼窈心中一阵激动,连忙坐直了身子,看向了河面,各家的龙船都整齐地停在,一条蓝带拉起的始点上。   河岸两旁人山人海,场面却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河面。   最后一声铜罗敲响时,一条条龙船争先恐后地挣开蓝带,急行划桨,激勇向前,岸上爆发出此起彼伏地欢呼,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直冲云霄。   虞幼窈下意识站起身来,每条龙船上都是十人,两旁各五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船桨,同时划动船桨。   这个过程,很讲究团队配合。   但凡有一个人,划浆快一拍,或慢一拍,或力气小一些,重一些,龙船的速度,就会慢下来,或是偏离位置,导致与身边或身后的龙船相撞,或是因为偏离位置,而导致龙船落后一步。   这里头地包含了众志成城,团结一致的人文色彩。   结端午节所有风俗,都包含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而美好的生活,是要靠大家,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来努力。   黄太太做庄,搞了赌船局,赌十队龙船,哪一队龙船能得第一,赌局做得不大,参与的也都是相熟的人家,本着小赌怡情,也是为龙赛竞渡增加一点趣味性。   如这样的赌局,在龙舟竞渡的赛事之事,是十分常见的。   虞幼窈也出了十两银子:“我赌了青队。”   青队是谢府的龙船。   端午节的各种活动,能顺利举办,谢府是功不可没。   遗憾的是,谢府最终得了第三。   虞幼窈的十两银子打了水漂。   安远将军夫人成了最大的赢家,她戏谑道:“今年一年的脂粉钱都省了,”接着,又转头问虞幼窈:“脂玉楼什么时候开业?到时候去关照你的生意,可要给我打个八折。”   大家都知道,收容营里的疫情,能得到控制和防预,韶懿长郡主的香药,从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脂玉楼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张,是因为韶懿长郡主全力支持防治疫病,顾不上开业赚钱。   而韶懿长郡主擅长香药,也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安远将军夫人这么一问,在场不少夫人太太都大感兴趣。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   都是体面人,胭脂水粉这东西,却是不可或缺的,平时各家往来,总也不能素着脸,不光自己面子过不去,也失礼得很。   打扮的光鲜些、郑重些,也是对主人家的尊重和重视。   虞幼窈笑道:“已经在筹备开业事宜,端午节过后再仔细挑个日子,到时候,都给你们折扣价。”   龙舟竞渡拢共三场。   第一场开始后,第二顺位到了起始点。   第一场结束后,铜罗声一响,第二场紧接着开始。   赛事的节奏安排得紧凑又紧张。   等三场比完了,太阳已经偏西,虞幼窈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河岸边,有许多人将粽子,扔进了河里,便是生活再艰苦,他们仍然慷慨地将粮食洒进河里,让鱼儿争食,以此祭奠自己逝去的亲人,祈祷平安。   虞幼窈深有感触。 第974章 毕生之所愿   殷怀玺道:“抛粽的习俗源于上古台骀(代)治水,台骀带人在山西汾水一带治水,穷山恶水之地,食物运送不易,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人们想出了【以水送食】的办法,将粮食用芦叶包裹起来,放进木桶里,以木伐乘水,顺流而下,把食物送给治水的人,途中也有一些食物,被水中的鱼儿吃掉,后来这一办法,在民间传开,各地争相效仿,直到现在,山西民间还有百姓,以粽子祭祀汾神台骀,=山西太原一带,还有一座台骀山。”   台骀治水要早于大禹治水。   但,大禹治的是黄河,故名声大过台骀。   虞幼窈心念微动:“抛粽这一习俗,除了怀念屈原,祭奠逝去的亲人,祈祷平安,追根溯源,也是饮水思源,对先人的感恩、崇拜,对大自然的敬畏情怀。”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没有抛粽的人,会花一文钱,买一盏花灯,点燃,再洒上几粒米,放进河里,花灯顺着河水,顺流而下。   有人闭眼,对着花灯许愿。   有人含泪,望着花灯远去。   也有人对着花灯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   ……   河面上的花灯,越来越多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河面上已经铺满了花灯,点点的烛光,宛如一条光带,沿着河流,顺流而下,美得如梦似幻。   虞幼窈惊叹不已:“好美啊!”   端午节也没规定,不能放河灯,北境涌入了许多灾民,灾民们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痛,他们没有粮食抛洒,祭奠逝去的亲人,便只能用一盏河灯,寄托对逝去亲人沉重的怀念。   虞幼窈来了兴致:“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好!”殷怀玺偏头看她。   灰沉沉的天幕,将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吞噬,黑夜悄悄降临,不知什么时候,河岸周围的营地上,挂上了晕黄的灯笼,阑珊的烛光下,小姑娘娇莹的面容,像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温暖又美好。   殷怀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虞幼窈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宽长的袖子挡住了牵在一起的手,她动了动手指。   殷怀玺以为自己握得太紧,手掌不由一松,紧接着,一根根嫩生生的手指,扣进了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叩。   “未婚夫,”虞幼窈笑得眉眼弯弯,眼底映着晕黄的烛光,明亮又温暖:“河岸上人太多了,抓紧一点,就不会走散啦!”   殷怀玺弯唇一笑,眉目间一片温润:“好!”   两人手拉着手,来到一个摊子前,摊子上除了买各样的花灯,还有一些扎花灯用的材料,殷怀玺要了两份。   “你还会扎花灯?”说完,虞幼窈就想到了,当年殷怀玺去山东平叛,在中秋节前,派殷三送了一盏亲手扎的灯笼给她,她十分喜欢,就将灯笼摆在床头的灯架上,每晚都沐浴着朦胧的灯影入睡。   后来她一路从京兆,到了泉州,来到襄平城,这盏灯也一直陪着她一路辗转。   殷怀玺连那么难的灯笼都会扎。   小小的花灯自然难不倒他。   “同常宁伯学过。”提起常宁伯,殷怀玺便不觉想起了,当年去山东平叛,被常宁伯忽悠着,学了这一手“能讨媳妇”的扎灯笼手艺,送给“喜爱”的姑娘。   彼时,他心意懵懂,因为遗憾不能陪她一起过中秋,便想亲手扎个灯笼,讨小姑娘欢心,却万万没有想到被常宁伯教做人了。   ——喜欢的姑娘,要搞到自己手里头才行!   思及至此,殷怀玺就偏头,小姑娘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一脸的期待:“常宁伯靠一手扎灯笼的手艺,给自己讨了喜欢的姑娘做媳妇,据常宁伯说,他家祖传的扎灯笼手艺,能讨媳妇,所以我就学了。”   “呸,”虞幼窈脸儿一红:“谁稀罕你个破花灯。”   殷怀玺“哈哈”一笑,麻利地扎了一个花灯。   口口声声说不稀罕的虞幼窈,却对扎花灯,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眼儿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还忍不住问东问西。   殷怀玺拿了另一份材料,手把手地教她。   材料都是处理好的,扎起来很简单,虞幼窈没费什么工夫,就得到了一盏,虽然有点丑,但好歹是成功了的花灯。   最后,这盏丑丑的花灯,理所当然地换来了,殷怀玺扎的漂亮花灯。   虞幼窈捧着花灯,有些爱不释手:“除了花灯,你还会扎什么?”   殷怀玺想了一下:“改天给你扎一个风筝。”   风筝也是闺中女儿家,最常玩的玩意,便是平常在府里,寻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也能放,虞幼窈就十分喜欢。   虞幼窈高兴不已:“我想要一个老鹰样的。”   殷怀玺满口应下。   虞幼窈高兴采烈地捧着花灯,在上游处寻了一个人少的地方,蹲在河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进了河里。   花灯顺流而下,缓缓地漂流,虞幼窈连忙闭起眼睛,开始祈祷。   先是在心中缅怀了一下,逝去的亲娘和祖母。   接着,又开始许愿。   她向来没什么大志向,所做的事情,永远都是现阶段能做到、做好的事,许愿也是这般,无非就是祈祷亲人及殷怀玺,平安顺遂。   殷怀玺也将花灯放进河里,偏头看向了身边双手合掌,闭眼许愿的小姑娘。   跳跃的烛光,映照在她身上,似为她蒙上了一层神圣又朦胧的轻纱,宛如月光神女一般皎洁、神秘。   这时,虞幼窈轻颤着长睫,睁开了眼睛,乌亮的双眼,仿佛注入了明亮的光,照亮了殷怀玺的整个世界。   “殷怀玺,快告诉我,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她声音悦耳,宛如莺啭。   殷怀玺摇摇头:“没有许愿。”   “没有许愿?”虞幼窈瞪大眼儿,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许愿,放什么花灯啊?!不会是因为不想告诉我,所以故意骗我吧!”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殷怀玺。   “我不需要许愿,”殷怀玺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映着不远处的花灯,仿佛燃了一簇烛火,透着灼灼的温度:“我已经得到了毕生之所愿。” 第975章 大煞风景   他的眼睛,仿佛带了灼烧的温度,看得虞幼窈面颊发烫,她忍不住躲开了:“是、是吗?那也挺、挺好的,也对啊,你这人,不管想要什么,都、都能靠自己取争得到,也不需要许愿,不过,你难道不觉得,这小小的花灯,承载着人们心中最美好的盼望,乘水而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   “花灯所用的油纸,虽然能起到防水的作用,但时间久了,仍然会沉河,而且大量的花灯,放入河里,会堵塞河道,下游有人专门打捞河灯。”   最美好的,只适合长长久久地放在心上,一盏小小的花灯,又如何能承载他,藏心的山盟海誓,生死契阔?!   虞幼窈噘了嘴儿,瞪他:“有你这样大煞风景的吗?!”   花灯载河,确实是挺美好的。   可叫他一说,她看到满河的花灯,就会想到,自己的花灯究竟是会沉河,还是会飘到下游处,和河底的於泥一起被打捞起来?   画面太美,令人不忍直视。   ……   端午节过后,百姓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农作物在经历一场大雨后,焕发生机,番薯的藤儿,已经铺满了田间,百姓们几乎可以看到,几个月后的丰收景象。   殷怀玺以“周表兄”的名义,住在青蕖院里,深居简出。   虞幼窈也难得闲了下来,如从前在虞府一般,每日在紫榆下弹弹琴,练练字,看看书,与殷怀玺一起学一学风水杂学,日子过得悠闲惬意。   脂玉楼开业在即,许多事情也需要商定,除了妆容类的脂胭、水粉、眉染,口脂外;还有各类护肤类的花露、精露、面膏;具有养生功效的香药;以及如天泽香丸、膏油这类,具有疗治身体的香药。   几个人各抒己见。   最后决定,产品售卖分为六个大群体,分别对应了男女老少、情侣,以及具有疗治功效的特殊类香药,。   每一个系列设立一个售卖专区,有什么样的需求,就去对应的专区进行选购。   因为产品类别太多,每一个大系列,还会进行产品分类,以词牌名命名。   如:虞美人系列,除了护肤类的香露、精露、面膏外,还有相应的胭脂、水粉、口脂、眉染等。   虞美人系列主打玫瑰花,所有的产品,或多或少都添加了玫瑰成分,有养肤、润肤的功效,虽然主打用料都是一种,但辅料添加不同,制作手法不同,效果上循徐渐进,互相促进。   因此,同一系列互相叠加,便用效果也会更好。   当然可以单卖,也可以全套。   产品的定位是中、高二档。   但每一个月,会对一些积压的产品,进行一折到三折不等的清仓售卖,普通人家也能通过折扣,买到脂玉楼的产品。   最后又商定,以二十四节气划分,一年四季,每一个季节,有六个节气,每一个节气推出新品,所售卖的香药,是适合当季用的香药。   之后,虞幼窈又寻了殷怀玺:“脂玉楼有一部分贵货,需要做精致包装,鞍山那边盛产各种玉石、玉料,鞍民擅长雕刻工艺,我能不能和他们合作,做一些外包装盒,及薄胎类的妆盒?”   早前殷怀玺就送了她一套,岫岩玉薄胎妆盒,碧绿的薄胎上,薄如蛋壳,轻若无物,上头还雕了细腻的纹理,简直是巧夺天工,令她爱不释手。   只是薄胎工艺操作太难,没有七八年以上的雕刻经验,几乎很难上手。   “想法很好,”殷怀玺放下手中的书,含笑道:“不过,实行太难,能做出薄如蝉翼、亮似琉璃,轻若无物的薄胎工艺之人,屈指可数,你很可能会面临供不应求的境地。”   虞幼窈强辩道:“原也是最顶尖的一批贵货,也是限量发售。”   殷怀玺也不与她争辩:“薄胎工艺,对玉料的要求很高,目前已知,只有产自昆仑山脉的玉石,最宜制作薄胎玉器,岫岩玉也不错,但质地要达到河磨玉一般细腻、坚韧,才能够做细、做薄。”   河磨玉属于贵玉,相对更稀少一些。   成本实在太高。   虞幼窈想做薄胎妆盒,无非就是看重岫岩玉便宜量大,颜色繁多,光泽度上乘,是其他玉料如何也比不上的。   物以稀为贵是不错,但虞幼窈却觉得,岫岩玉之美,足以与其他三大名玉相媲美,却因皇家钟爱昆仑山出产的和田玉,及秦岭一带出产的蓝田玉,而渐渐不受青睐,还真有些可惜。   鞍山这一座玉山,是一座大宝山。   她想利用脂玉楼,盘活岫岩玉,发展辽东玉石经济,挑中薄胎工艺,也是因为殷怀玺早前送她的薄胎妆盒,实在太精美了。   她每日梳妆,见了梳台上的薄胎妆盒时,都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一番。   玩石赏玉,这都是上流社会的玩意。   薄胎妆盒做为最顶尖的贵货,一定会受到上流社会的追捧,岫岩玉的名声,很快就能在上流社会传开。   又何愁岫岩玉没有市场?!   可听了殷怀玺的话,薄胎妆盒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也不一定,非要做薄胎妆盒,”殷怀玺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话锋一转又道:“稍厚一些,薄厚如瓷,还是有一些人能做到,而且鞍民们擅长雕艺,手艺十分了得,保管做出来的妆盒精美无比。”   虞幼窈眼睛一亮:“岫岩玉本来就好看,精心雕琢之后,一定十分精巧,”她方才也是钻了牛角尖:“就这样定了,便是不能借着薄胎,令人一眼就惊为天物,但用岫岩玉精心雕琢的妆盒,也符合顶尖贵货的定位。”   她自己就出自世家大族,自然也清楚什么钱是最好赚的。   顶尖贵货在用料、选材上,确实优于其他产品,但成本造价上,也比其他产品要高,但产品好不好,要用过才知道,在没有使用的前提下,产品的优越性,就要从一些外在的层面上展示,给人一种心理上优越感,才能让人自掏腰包。   产品的装包,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第976章 风雨欲来   虞幼窈有了决断,寻了白芍和青袖,商议妆盒的款式、标示,最后一致决定,所有的妆盒及包装上,都用一个篆体的“脂”字做为标示。   篆书包含了甲骨文和金文等,所有先秦时期的文字,篆书种类虽多,但字体都是从甲骨文变化而出,大体类似。   产品的标示确定好后,白芍花了一大笔银子,将标示送到衙门登记、造册、备案。   只要你有钱,没有什么是在衙门办不成的,许多事只要经过了衙门,就会省去许多麻烦。   就比如,产品标示就是商品在外流通的记号,但这种记号,你能做,其他人也能仿冒,甚至是伪造。   花了一大笔钱,在衙门进行登记、造册、备案,就相当于这个标示受衙门保护,倘若市面上发现类似的,可以请衙门立案介入,只是不是没脑子,不长眼睛的,基本不会做出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   当然了,有时候花了一大笔钱,也未必能享受到应有保护。   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只能享受一些治安、法治方面的保护,更多的权益,是为有钱有势的人服务。   就如“脂玉楼”,青袖拿着虞园的对牌一进衙门,就受到了最高礼遇,一应登记、造册、备案,都是最高等级。   衙门还出具了公函,这张公函就是以后脂玉楼,在外流通的凭证。   倘若脂玉楼要到外地开分店,只需拿着公函,到当地的衙门进行登记,就能享受到,和本地一样的待遇。   与此同时,白芍亲自去了一趟鞍山,联系了当地擅长雕艺的工匠,商谈了有关妆盒、外包装工艺供应的相关事宜。   因为是韶懿长郡主名下的产业,殷怀玺还特地寻了一位,在军中任职的鞍民,从中牵线搭桥。   一切都顺理成章。   脂玉楼开业在即,虞幼窈又寻了殷怀玺,特地为脂玉楼写了一幅对联:“艳粉红‘脂’映宝钿,窈窕‘玉’堂褰(千)翠幕。”   也是脂玉楼名字的由来。   幕篱用透纱罗,缀于帽檐下,使之障蔽全身,挡住了艳粉红脂妆点的玉容,以及窈窕曼妙的身姿,形象又传神地描写了一位女子高贵美丽,庄重知礼的姿容仪态,也含蓄地彰显出了她朦胧的美好,令人遐想不已。   而她的美貌,也少不了“艳粉红脂”的妆映。   等到脂玉楼正式开张,已经时至五月下旬。   光是这一幅对联,就吸引了襄平城,及周边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小姐们。   这世间,又有谁不想成为,诗句里那位高贵美丽,庄重知礼的女子呢?!   不得不说,虞幼窈由外到内,将女子的消费心理,把握得分毫不差。   “脂玉楼”一开业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加之产品精美,服务周到,产品类别繁多,产品的款式,也与其他胭脂铺里不同,是市面上不见有的新颖货,开业没几天,就遭到了抢购。   一晃眼睛,就到了五月底。   京里传来了,虞霜白乃“天命凤女”,并受到皇后娘娘【嘉赏】的消息。   之前宁皇后为虞幼窈安排的剧本,再度上演。   不光如此,皇后娘娘还亲自,从翊坤宫里挑了两个体面的教养嬷嬷,派了丹红姑姑,把人送进了虞府二房。   对外说是,教导虞霜白规矩礼仪。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规矩,学得是宫里的规矩,这礼仪学得也是宫中礼仪。   皇后娘娘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虞幼窈突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果不其然!   虞霜白承了“凤命”,使之储位之争愈发激烈,四皇子巡察北境的建议再度提起,并且获得了一大部分保皇党的支持。   之前,宁皇后谋算四皇子视察北境,是项庄舞剑,志在郡主。   而这一次,同样的建议,在不同的时机提出,意义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四皇子得了保皇党的支持,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早前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也成全了“孝道”,名声大显。   可眼下还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北巡。   自古以来,皇家派皇子亲王巡察,是为了体现天家体察民心,威恩恤民,彰显朝廷仁德治世的一面。   这无疑是一个笼络民心,累积名望的最佳机会。   故而,巡察是国之大业。   顺带着还能借着巡察之名,进一步拉拢北境的“权贵”及官员,这将成为四皇子,登临大宝最强有力的支持。   一旦四皇子巡视完成,回到京里,就会受到朝廷的褒奖,届时四皇子贤德名声大显,宁皇后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虞霜白赐婚于四皇子。   四皇子得了“凤命之女”,虞氏族成了四皇子的拥趸,就是宁皇后力排众议,过继四皇子为嗣子的最佳时机。   四皇子成了嫡子,就没二皇子,三皇子什么事了。   然而此举,遭到了以徐贵妃为首的徐国公府,以兰妃为首的二皇子一党,史无前例的激烈反对。   朝臣们在朝堂上唇枪舌战,唾沫横飞。   一时间,僵持不下。   虞幼窈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殷怀玺从来不相信,什么“凤命”“凤女”的荒谬之言,就像他从来不相信,妲己祸国、褒姒误国。   这一切,只是上位者妄图掌控人心、人性的把戏。   见她脸色不大好,殷怀玺有些担心道:“四皇子来不了北境。”   虞幼窈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她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轻抿了一下唇儿,这才道:“大窈窈被凤命二字,操纵愚弄,枉断了性命,我有点担心二妹妹。”   凤命一事,是姚氏一手主导,宁皇后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可虞霜白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呢?   噩梦里,有关虞霜白的事很少。   但毫无疑问的是,虞霜白同她一样,被姚氏安排了整个人生,被宁皇后操纵了命运,不会有人问她愿不愿意,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虞幼窈不知道,噩梦里的虞霜白是否无辜,但在现实里,虞霜白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到底多年的姐妹情谊,没那么容易彻底斩断。 第977章 争储乱政   殷怀玺眼底幽深:“姚氏也算是求仁得仁,虞霜白也走上了与噩梦里一样的路,一切都是注定的。”   姚氏一心认为,是虞幼窈压了虞霜白的风头。   可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虞幼窈再光风,也碍不着虞霜白的前程,反之,有一个封了宗室爵位的长姐帮衬,虞霜白的风光还在后头。   姚氏若不作死,虞霜白这辈子,还就真应了,当年在宝宁寺抽的那一支《窦燕山积福》的签文。   只可惜,姚氏嫉恨长嫂,又怎么能忍受长嫂的女儿,比自己的女儿优秀,处处压了自己女儿一头?!   她一心想要摆布女儿,与虞幼窈攀手掐尖。   但凡她安份一点,便是看在虞幼窈与虞霜白一场姐妹的情分上,他也会阻止宁皇后算计虞霜白。   只可惜,路有千万条,可她却选了唯一一条死路。   虞幼窈忡怔了半晌:“我明白,路是姚氏自己选的,没有任何人逼她,只是二妹妹总归是无辜的。”   若没有姚氏的主动配合,宁皇后是绝不可能算计虞霜白承了“凤命”。   姚氏出身名门,受世家教养,还不至于,想不到“凤命”这个身份背后的波谲云诡,但凡姚氏这个做母亲的,少一些自私,多为女儿考虑一些,也不会亲手,将女儿送进了储位之争的风波中心。   殷怀玺嗤之以鼻,虞霜白无不无辜,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噩梦里,虞霜白也是那个,踩着大窈窈的尸骨,攀高登重的人。   他没有那么大度。   随着噩梦里的真相渐渐揭开,虞幼窈从噩梦的阴影里回过神来,也不再沉湎噩梦,将现实和噩梦割裂。   反而是他自己,时常因为噩梦里,大窈窈孤立无援,绝望死去而耿耿于怀,午夜梦回之际心悸不止,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噩梦了。   所以,在姚氏做出和噩梦里一样的选择时,他就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了。   噩梦里,姚氏的选择,要了虞幼窈一条命。   现实里,姚氏的选择,断送的将会是她亲生女儿的命。   祸福无门,唯有自招。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虞幼窈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轻叹一声:“兰妃和徐贵妃,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定不会善罢干休,二妹妹无端卷入了储位之争,日子也不会好过,在噩梦里,宁皇后有你在背后谋划算计,她应对兰妃和徐贵妃自然游刃有余,宫里又有你留下的人脉,为她保驾护航,二妹妹自然安然无恙,可现实里……”   翊坤宫才开了宫门未久,宁皇后一人应对,兰妃和徐贵妃二人,都有些捉襟见肘,虞霜白这边难免会有疏漏。   她从不怀疑,上位者争权夺势的狠毒手段。   殷怀玺淡声道:“自古以来,承了凤命的女子,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虞霜白深入了储位之争的漩涡中心,没有脱身的可能。”   要么像噩梦里那里,攀高登重。   要么死。   在他这里,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虞幼窈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噩梦里,“周表哥”在离开京兆时,给她安排了不少出路,保管她能平安渡过一生,可她被牵连进储位之争,断送了性命。   权利是吞噬人心的魔鬼。   殷怀玺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就转了话题:“眼下朝野内外,为了四皇子北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储位之争已经彻底拉开了帷幕,接下来朝局动荡。”   果不其然。   第二天,京里就传来消息。   都察院有一位老臣上奏朝廷,直言时局动荡,人心浮动,请动太后娘娘凤驾,亲迎皇上临朝,主理朝政,以安社稷。   老臣的谏言原也没错,一心一意为了朝廷,也不负忠君之名。   坏就坏在,皇上病重已久,大半年没有上朝,朝野上下本就人心浮动,对皇上的龙体,已经产生了诸多揣测,但早前有太后娘娘压着,又碍于时局微妙,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椽子,朝中还能维持表面上的稳定。   而老臣这一谏言,无无形之中就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病情,摆到了台面上来,这是搅弄朝纲之象。   果不然其,在老臣做了出头鸟之后,朝臣们唯恐天下不乱,争先恐后,当朝请命,请太后娘娘亲迎皇上临朝。   朝中一片乱象。   虞幼窈震惊不已:“最近,朝中还有人提及四皇子北巡的事吗?”   一言便直击要害,殷怀玺似笑非笑:“没有。”   “这是祸水东引。”兰妃和徐贵妃要阻止四皇子北巡,就必须转移朝臣们的注意力。   立储一事,始终是要皇上出面定夺,皇上是否临朝,就成了朝野上下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皇上服食丹药一事,也是满朝皆知,加之皇上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临朝,短时间内,朝臣们不会怀疑什么,但这都多长时间了,也该对皇上的龙体产生诸多揣测。   也是迫不及待想搞清楚,皇上的龙体是何状况,届时才知道,自己该如何打算。   倘若皇上龙体安康,掺合争储那就是谋逆大罪。   若皇上龙体欠妥,甭管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稳定朝纲,安定社稷,立储已然迫在眉睫,争储就成了朝廷大势。   之前大家不敢提,是担心惹恼了太后。   如今有人当了出头鸟,朝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殷怀玺颔首:“太后娘娘惮压不住,以危言耸听,搅弄朝纲,动摇社稷的名义,将那位老臣拖到午门杖杀,尸体摆在午门,陈尸三日,这才暂时压下了朝中的乱象。”   午门是朝臣们上朝的必经之路,此举不可谓不诛心。   虞幼窈脸色不太好,那位老臣也不无辜,做了某些人的马前卒:“虽然太后娘娘以雷霆手段,杖杀了那位老臣,但此举无疑也从侧面佐证了,皇上龙体欠妥,不能临朝的事实,朝臣们连最后一点顾忌也没有了,争储会越演越烈。”   老臣只是一个探路石。   人虽死,却以一己之力,搅弄了整个朝纲。   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而算计这一切的人,更是诛心。 第978章 捅你刀子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但有这样魄力的人,还在少数。   那位老臣姓古,在都察院里名声不显,蹉跎了半生,已经年近古稀,到了【必须】告老还乡的年纪。   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一旦到了七十,就必须自请告老还职,除此之外,年虽少,但形容衰者老,亦听致。   因此,大多数官员不到七十,甚至连六十都不到,就要致仕。   朝廷也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才能一直运转下去。   北宋初年,就有一位名叫剧可久的官员,年过七十仍不主动致仕,搞得宋太祖都看不过去,想要亲自下令,勒令他致仕,但又觉得一个皇帝,亲自去催一个官员致仕,也太难看了,于是规定让御史台的人去弹劾,那些年迈的老臣,让他们主动致仕。   那位古御史,在都察院并无建树,也无过人的背景,凭什么能在都察院里,一直呆到七十才致仕?!   要知道,朝廷的官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一个,就代表空出了一个位置,许多世族专盯这些年迈,形容衰老的官员弹劾,好空出位置,为自己的家族铺路。   由此可见,这位古御史背后并不简单。   就不难推断他此举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   那么古御史,为什么甘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做这个出头鸟呢?   这就要从,官员致仕后的情形说起。   普通官员一旦离开了官场,就将面临人走茶凉的境地,过往的功名利禄都成了过眼云烟。   除了每个月会领取他们在职时,官职的一半奉禄,依旧享受免赋税的待遇,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但比起在朝为官时,是完全不能比。   大部分人,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倘若在朝中还有一些人脉,倒还能荫萌自己的子孙,为子孙的前程铺路。   但是,都察院干得都是得罪人的活计,如虞宗正这样的世族出身,有世族保驾护航,但凡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轮不到他做出头鸟,便是风向错了,朝廷兴师问罪,也轮不到他,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毫无根基,还做了出头鸟的官员。   古御史做为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后台的官员,一旦失势,后果可想而知,便是家族后辈里有出息的子孙,将来就进入朝堂,也会面临被人排挤的下场,前程堪忧。   古御史年愈古稀,在致仕前,为某些人做了探路石,虽然丢了一条命,但为后代子孙求到了一个庇护。   也算是人生最后一次发光发热了。   眼下这朝局,正应了“争储乱政”的算计,虞幼窈突然问:“这位老臣,是谁的人?”   兰妃、徐贵妃、藩王,抑或是殷怀玺?   殷怀玺笑了:“是梁王的人,”接着,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但这件事,却是兰妃指使的。”   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虞幼窈有些稀嘘:“梁王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殷怀玺笑了一下:“对梁王来说,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没有争储乱政,又哪来的师出有名?”   虞幼窈深以为然,蹙了一下眉:“古御史是梁王的人,兰妃知情吗?兰妃也不像那种与虎谋皮之人。”   从前,威宁侯府势大,陆皇贵妃身份尊贵,二皇子不仅身份最贵重,也深得皇上信重,梁王对二皇子来说,是助力,当然威胁也是有的,但也不是不能压制。   今日不同往日,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兰妃没了娘家的支持,再与梁王牵扯,那就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兰妃一心想扶持二皇子,登高攀重。   梁王也想要那个位置。   兰妃压不住梁王的野心,根本不可能继续合作。   虞幼窈想到了,当初皇上封了她县主,她进宫谢恩时,在寿延宫见到的兰妃,斟酌了一下。   殷怀玺反问道:“何以见得?”   虞幼窈道:“兰妃是个很高明的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也擅长谋算,表面上言笑嫣嫣,转头她就能捅你刀子。   她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皇长子夭折,皇后娘娘大受打击,一直封宫不出。   是兰妃执掌了凤印,把持后宫多年。   大周朝重嫡重长,狗皇帝对刚出生未久的嫡长子,肯定是疼爱的,狗皇帝也未必,是真的想杀了皇长子,只是心中难免因宁国公府一事,对皇长子感情复杂了一些。   虎毒不食子,还是一个刚出生不久,毫无威胁的无辜稚子。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也根本构不成,皇上对皇长子的杀机。   皇长子夭折,未必是皇上下手,而是有人揣磨圣心,钻了这个空子,趁势对皇长子下手。   杨太傅身为帝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犯了错,便是看在传道授业的恩义上,杨太傅也罪不至死。   可狗皇帝连恩师都没放过,以致于背上了“杀师”之名,可见对于皇长子的死,他是真的满心痛惜。   接下来,二皇子占了“长”,皇上顺理成章地把对皇长子痛惜和器重,转向了二皇子。   策划这一切的人,是将皇上的心思揣磨得分毫不差,利用得淋漓尽致。   纵观后宫,能如此精准地揣磨圣心的人,虞幼窈只想到了一个。   从前的陆皇贵妃,现在的兰妃!   这阵子,徐贵妃上窜下跳,摆布北境士绅,在北境兴风作浪;   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西安韩氏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以韩阁老为首的一干韩氏子弟,至今还幽禁在府内,从案子的进展看来,韩氏阁是难逃罪责。   看似这一切,和兰妃没有关系,但是二皇子却顺理成章地压了三皇子一头,在朝中获了不少贤德名声。   宁皇后和四皇子也不消停,一双眼睛,尽盯着虞氏族算计,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式,甚至搞出了北巡一事。   可结果是,宁皇后苦心筹谋的“北巡契机”,也惨遭搁置。   从表面上看,兰妃没有得到什么,可是争储一事,始终是要皇上定夺,兰妃娘娘这阵子的“低调”、“安份”,却与徐贵妃和宁皇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979章 何时起兵   兰妃是将圣意揣磨透彻了,在皇上面上,“不争”比“争”有用,从一开始,她就摆了“不争”的姿态,将来“争储乱政”的大帽,也到不了她头上。   许多事情,看似没兰妃什么干系,但仔细一琢磨,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处处都有兰妃的影子。   殷怀玺又道:“兰妃确实不知古御史转投梁王,和梁王搅合一起的是贾州府。”   人心莫测,古御史在朝中并不起眼,兴许连兰妃自己,也没将区区一个古御史放在眼里,结果叫人钻了空子。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古御史此举,虽然让兰妃达成了目的,但何偿不是为梁王做了嫁衣?!   提起贾州府,虞幼窈俏脸一沉,不觉就抿紧了唇儿:“我还以为贾州府一直就是梁王的人,原来是个二姓奴。”   很显然,她仍然因为贾州府,当初对谢府下手一事耿耿于怀。   殷怀玺眼底一阵幽深:“前威宁侯现宁远伯,于贾州府有知遇之恩,贾州府一直做小伏低,深得宁远伯的信任,贾州府调任泉州,也是威宁侯从中使力,贾州府在泉州任职期间,也确实不负威宁侯信重,每年送上来的孝敬,让兰妃在宫里奢靡无度,收卖人心,为皇上修道场,炼丹药,深得圣心,因此圣眷日隆,兰妃对贾州府十分任信。”   虞幼窈顿时明白了:“贾州府实则是兰妃的搂钱袋子。”   殷怀玺颔首。   虞幼窈在泉州时,和贾州府有过短暂的接触,也派人查过贾州府的为人:“贾州府在泉州任州府,也有十余年,官员三年一考评,评优者会优先得到调任机会,贾州府背靠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兰妃,怎么也不可能十几年都没有调动,兰妃并是没打算,让贾州府继续升迁,想让他在泉州钉死了,一直帮自己搂钱。”   泉州商贸繁荣、发达,资源丰富,把持了泉州,就相当于把持了源源不断的资源钱财。   当时的威宁侯府有权有势,党羽遍及朝纲。   想要笼络人心,培植党羽,钱财是必不可缺的一环,如此泉州对威宁侯府的重要,就突显出来了。   贾州府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搂钱能力,兰妃又怎么舍得将他调到别处?   殷怀玺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虞幼窈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贾州府老奸巨滑,手段颇为阴狠,他肯定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四品的地方官,为兰妃搂钱,但是碍于威宁侯府势大,兰妃圣宠正隆,也不敢轻举妄动。”   从贾州府为人处事的手段看来,此人老奸巨滑,野心甚大,肯定不甘屈居人下。   “直到宁远伯府失势,兰妃进了冷宫,贾州府在兰妃身上,看不到继续升迁的机会,也不愿一辈子受制于兰妃,这才暗中投靠了梁王,而且梁王从前和威宁侯府有勾结,双方要互通消息,掌控泉州的贾州府是重要一环,贾州府一早就和梁王有了牵扯,已经很难脱身了,他别无选择。”   投靠梁王,有野心之故,也有无奈之举。   殷怀玺点头,突然道:“贾州府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他漫不经心道:“等过一阵子,我们的婚事传开,梁王直取泉州后,第一个杀的人,就是贾州府。”   虞幼窈愣了一下:“为什么?贾州府这么早就参与梁王密谋造反一事,可见梁王对他十分信任,梁王能顺利控制泉州,贾州府也是功不可没,就算梁王直取泉州,也要靠贾州府继续掌控泉州。”   “还能为什么?”殷怀玺轻勾了一下唇角,眼儿看着她,闪动着令人脸红心跳的专注:“你是我的未婚妻啊!从太后娘娘为我们赐婚那天起,我们之间就是一体的,从此之后荣辱与共,祸福同享。”   他算计太后娘娘赐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天家赐下的婚事,不能退婚,更不能和离。   这一纸赐婚,能将他和虞幼窈捆绑一辈子。   虞幼窈先是一愣,接着俏脸一红,顿时明白了。   贾州府之所以对谢府下手,是出于梁王授意,当时,梁王根本没将一个,远离京兆的小小县主放在眼里。   今时不同往日,她成了武穆王的未婚妻。   谢府撤离泉州一事,碍于各样原因,并没有传开,但当事人,却是心知肚明,梁王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和武穆王过不去,就不会留一个,曾经冒犯了“未来武穆王妃”的人在身边,以免落人口实。   不管梁王因何原因谋逆,都是大逆不道。   但至少在明面上,要立得住。   这件事涉及了韶懿长郡主、谢府,现如今连武穆王也牵扯进来了,梁王不得不慎重对待。   贾州府迫害县主的行径一旦传开,联想到泉州封禁的一应异常,以及梁王轻而易举,就直取了泉州一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梁王和贾州府一早就勾结在一起。   那么梁王起兵一事,也是早有预谋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叫人抓了把柄。   因此,梁王打着诸如“皇子争储乱政,后宫祸乱朝纲”,“清君则”、“正朝纲”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起兵,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梁王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舌,舍弃区区一个贾州府,当年的一切,也就死无对证,贾州府成了替罪羊。   假如虞幼窈和谢府惨遭了毒手,假如虞幼窈没有赐婚武穆定北王,情形就又不一样。   总归是,梁王忌惮武穆定北王。   虞幼窈躲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对了,梁王若是起兵,你这个镇守北境的武穆定北王,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辽东一带是首疆,不仅承担了抵御外敌的责任,同时也与京兆互相呼应。”   殷怀玺淡声道:“你且看,梁王什么时候起兵。”   虞幼窈仔细一琢磨,顿时瞪大了眼睛。   ……   而此时,被虞幼窈和殷怀玺提提及的梁王,也正在与亲信商讨,什么时候起兵。   梁王穿了一身铠甲,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座,堂下两侧分别坐了几个,文士打扮的幕僚,与同样身穿铠甲的将领。 第980章 真假世子   这时,身穿宝蓝色蟒袍的梁景宣,开口道:“古御史尸陈午门,太后娘娘以雷霆手段,平息了朝中有关皇上临朝的呼声,可见皇上病重,已经不能临朝,主理朝政,朝臣们为了储位一事,斗得不可开交,已是一片乱象,三位皇子争储夺位,致朝局动乱,我们出兵,也算是师出有名。”   皇上没有立储,眼下太后娘娘和皇上皆已病重,立储一事已经不能再耽搁,但朝中有三位皇子,不管立谁,其他两派都将万劫不复,就算不为稳定朝纲,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卯足了劲地争。   “二公子所言极是,眼下正是我们起兵的最好时机。”   当下,就有几个武将出言附合。   蓝袍公子梁景宣,明面上是梁王嫡次子,但在座的各位哪儿不清楚,这位才是真正的王府嫡子,名副其实的梁王世子。   至于送进京里的那个,不过是个贱妾所出的卑贱庶子。   新皇登基之后,皇上北伐一败涂地,梁王就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从那时候起,梁王就已经在为谋逆做准备。   “世子”梁景晔的出生,也是早有预谋。   当时,怀孕的是王府后院的一个侍妾,等侍妾生下孩子之后,去母留子,借假王妃之腹,顺理成章的顶了嫡长子的身份。   而真正的嫡子,是第二年才从王妃肚里出来。   连“世子”梁景晔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替死鬼。   梁王一脸欣慰地看着嫡子:“利用古御史,进一步搅弄朝纲,致朝纲动乱,是你一手策划,”说到这儿,他不觉露出骄傲的神情:“哈哈,你果然没让为父失望,你再说说,为什么觉得,我们起兵的时机到了?”   何时起兵,身经百战的梁王,心里肯定有数,此言是为了考验梁景宣,也有心让嫡子,在这些老臣面前表现一番。   父虎无犬子,才能让人更死心踏地。   梁景宣模样斯文俊秀,笑起来透了温润,父亲有考验之意,他也有表现之心:“一直以来,阻碍我们宏图大业,最大一个绊脚石,就是北边的武穆定北王,一旦我们起事,武穆定北王首当其冲,肯定要驰援京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一干人等,皆露出忌惮的神情。   连梁王也不觉坐直了身体,面色凝重了几分:“武穆定北王虽然年少,但纵观他平定山东叛乱,为父平冤,在接掌幽州后,轻而易举就收服三十万大军,稳定了北境的局势,控制了北境的旱情,撼动了当地士族的根基,可见也是个狠角色,比及他老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幽军常年与狄人交战,个个骁勇善战,战场上瞬息万变,便是万无一失,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梁景宣深以为然,话锋一转:“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我们瞄准时机,就算武穆定北王再厉害,那也不足为惧。”   梁王配合地问:“何出此言?”   梁景宣慢条丝理地分析道:“北境地域广阔,涵盖了包括辽东三省,山陕甘宁七地,而山陕两地做为主要物资供应地区,却遭了百年大旱,连粮食都种不出来,就算熬过了这一关,至少要三五年,才能缓过劲来。”   幕僚点点头,显然对二公子的话十分认同。   推广番薯种植,确实能解决北境粮食问题。   但番薯要到下半年十月才收成。   北境安置了近二百多万的灾民,收成的粮食,也要先紧着灾民,否则百姓们饿着肚子,肯定会闹出大乱子。   顶着众人认同的目光,梁景宣神色不觉就透了几分矜傲:“自旱灾之后,北狄就一直活跃在边境一带,北境大小战事都没停过,幽军战力、装备耗损,军需粮草也一直都在消耗,北境物资十分缺乏,是全靠以谢、白二府为首的商绅捐赠,但捐赠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没有稳定且长远的物资来源与供应,也只是燃眉之急。”   这一点,身为经身百战的梁王,深有感触:“谁说不是呢?打仗就是一场武力与物资的较量,在兵力同等,实力持平的情况下,谁的物资多,谁就能取胜,所以啊,平常囤积再多物资,到了战场上,永远也不嫌多,不然我又为什么要和威宁侯合作,襄助他除了周厉王,窃取幽州兵权?还不是眼馋泉州这块大肥肉。”   当然了,泉州只是他其中一个目的。   周厉王若是不死,大周朝哪儿乱得起来?哪儿轮得到他们做这乱世英豪?!   几位武将纷纷出言附合——   “王爷所言极是,论武力,咱们密谋多年,肯定不会弱于幽军。”   “论粮草,准备多年的梁军,更是占据了先天优势。”   “便是装备备配备,也都是最精良的,也甩了幽军一大截。”   “梁军兵马强盛,自然不惧幽军。”   “……”   大家七嘴八舌地,互相一对比,顿时优越感爆棚了。   梁王对梁景宣的表现十分满意。   打仗最首要的就是军心,便是密谋多年,可一朝起兵,这些从前忠于朝廷的老将,或多或少还会有些犹豫迟疑。   今儿他将这些老臣喊过来,就是为了进一步地稳定军心。   梁景宣继续道:“除此之外,朝廷在北境颁发了国策,为了推行国策,北境的大部分资源,都向流民倾斜,大批流民才安置不久,正是民心不稳之际,需要武穆定北王出面震慑,不然北境会出大乱子。”   话里话外,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武穆王再厉害又如何,如今实力不如梁军就算了,又被国策拖了手脚,也是分身乏术。   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场中各人,顿时面露喜色,几乎已经能想像到,他们往后的荣华富贵了。   梁景宣达成了目的,又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姜还是老得辣,武穆定北王名声虽大,但到底年少轻狂,又怎么能比得上父子,身经百战,老谋深算呢?”   “还真是天助我也。”当下就有一个武将,一拍大腿,大笑道。 第981章 誓死追随   “受旱灾影响,这两年狄人频繁进犯北境,我们现在出兵,最多三个月,就能拿下沿途一应城池,直取泉州,到了秋天,狄人要储备冬天的物资,定会来势汹汹,武穆定北王要抵御外敌,就更加分身暇顾了。”   如此一对比,梁王的优势简直不要太明显了,这个时候不反,还要等武穆定北王安定北境之后再反?!   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有人跟着一起附合:“此言甚是,大肆狄人来犯,北境失了防守,狄人长驱直入,直取京兆,大周朝很可能会面临内外夹击的困境,这种事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朝廷就是有心,也不会要求武穆定北王出兵。”   殷怀玺是应对北狄的第一道屏障,不容有失。   京里的兵马并不少,又是大周朝装备最精良,最为精锐的精兵,可以征战的将领也多,殷怀玺要抵御外敌,怎么能分身暇顾?!   梁王等着这个时机,想要趁虚而入。   “武穆王不能出兵驰援,就能避免与武穆王正面交锋。”   “也不是怕了武穆王,王爷志在京兆,避免与武穆王正面交战,也是为了休养生息,保存实力,只待王爷夺下了京兆,画地为牢,占据了天然守势,就能收拢京兆残余的兵力,收割京城的资源,到时候也不会怕了,物资缺乏的北境。”   “武穆王被北狄绊了手脚,王爷才没有后顾之忧。”   “……”   众人七嘴八舌一讨论,顿时发现此时发兵,确实是最好时机。   既能避开武穆王,又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话虽如此,但仍有一位幕僚有异议:“话虽如此,但驻守在热河一带的驻军,是京三户的第一道屏障,五十万大军不是吃素的。”   镇守热河的是端郡王,是一员经身百战的老将,当年也是他,与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一起发动宫变,扶了今上登基,这才有了端郡王府的荣华富贵。   热河地处河北,与京兆比邻,两军还在交战,朝廷平叛的援军,也增派到位,耗也能把人耗死。   拿下了热河之后,大军肯定会损失惨重,需要长时间的休整,而在休整期间,朝廷也会继续派兵平叛。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臣子造反少,成功者廖廖无几的原因之一。   梁景宣朝一个幕僚使了个眼色,幕僚立马会意,当下就出声反驳:“话虽如此,但驻守在热河的战士,平常富养在军中,连几场像样一点的仗都没打过,也就面上光,真上了战场,真刀真枪地干,就成了软脚虾,哪儿比得上咱们梁军,一个个身经百战,有血性?”   “你们不要忘记了,京三营有十五万兵马,再加上御林军、宗室卫所,加起来绝不少数二十万之数,都是大周朝最精锐的军队,配备了最精良的装备,武器。”   “平时拿王爷好处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烫手,事到临头了,就当起了缩头乌龟,搁这儿动摇军心?!动军摇心者,依法当仗毙,以儆孝尤。”   “京里那帮龟孙子,就知道贪图享乐,这么多年来,连个山东都摆平不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   屋里头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梁王也并没有阻拦,骄兵必败的道理,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   直到两个老将,差点打起来了,梁王这才出声制止:“诸位还请冷静些,梁军的实力和优势是毋庸置疑的,但上了战场,就是要拿命去拼,任何优越、侥幸的心思都要不得,这原本就是一场硬仗,在座的诸位以命相托,是何等信任,苍鹰博兔,尚须全力,自负实力的同时,我们也该心生谨慎,切莫小瞧了任何对手。”   仅一句话,就平息了一场干戈。   梁王也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他要打,是因为他没有退路,早前和威宁侯府勾结,迫害周厉王,已经是大逆之举。   如今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因为兰妃复位,皇上病重,封宫不出,宁远伯的案子,一直未曾审理,倒叫他多了一些布局的时间。   但现在不审,不代表永远不审,这件事是悬在头顶上的刀,稍有不慎,当年周厉王的下场,就是他的结束。   他甘心吗?   不甘心!   总归是个死,何不在临死之前拼一把?   眼下已经是起兵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了,等武穆定北王彻底安定了北境,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梁景宣自然明白父子的心思,拿了一把匕首,狠狠在掌心上一划,鲜血顿时从手掌涌出来。   他握起手掌,鲜红血液顺着手缝,缓缓地滴进了酒杯之中,染红了澄亮的酒液。   拉着,梁景宣高举酒杯,扬声道:“梁景宣在此,与诸位歃血为盟,请诸位相信我们父子,与我们父子共谋大业,待将来成就大业,必定重酬各位劳苦功高,不负诸位性命相托,此一杯酒,先干为敬!”   说完,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当下就有老臣,同样划破了手掌,滴血入杯,举起酒杯站起来:“王爷宏图大业,我等誓死追随。”   “我等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   在场没有一个人提起,被送进京里做“质子”的世子梁景晔,所有人都清楚,从梁景晔踏入京兆那天起,就是一个死人了。   有关皇上病重,不能临朝的消息,在朝堂之中私下流传。   就在这时,朝中有人提出,要审理宁远伯的案子。   “宁远伯涉嫌科考舞弊,本该当即审理,却因诸多原由,不得不再三延后,如今这个案子,也该有个定论,还那些无辜牵连进科考舞弊案里,枉死大狱的学子们一个公道,也不能寒了,天下万千学子们的心。”   一番话站在大义,道德的高点上,获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   “朝廷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一直运转下去,科考取仕,是为了替朝廷选拨治国安邦的人才,是定江山,兴社稷之举,万万不能轻忽,宁远伯一案,拖了这么久,已经让诸多学子们颇有微词,再继续拖下去,难免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力,影响下届开科取仕。” 第983章 太后崩逝   “这一年以来,都察院衙门积压了不少,来自各地学子们的诉求,要求朝廷严肃审理宁伯远一案,此案也确实不好再继续拖下去。”   “……”   朝臣们的折子,送进了寿延宫。   而此时,太后娘娘已经卧床不起,靠在姜黄色的大迎枕上,气若游丝地听着内侍禀报,前朝的情形。   “听说,已经有不少学子,齐聚孔庙,联合向朝廷发起抗议,要求严审宁远伯一案,还天下万千学子们一个公道……”   听到此处,太后娘娘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内侍看着捂在太后娘娘嘴上的帕子,已经被血染红了,小腿肚儿也不禁发起颤来,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咳咳咳——”太后娘娘咳喘不止。   沈姑姑连忙端了一碗梨膏水过来,喂太后娘娘喝下。   神奇的是,咳喘不停的太后娘娘,在喝了一碗梨膏水后,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咳喘声渐渐止住了。   太后娘娘喘着气说:“一个一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冠冕堂皇,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   宁远伯是二皇子的外家,宁远伯的案子,一天不审理,罪名一天没有定论,兰妃便仍然不算失势,朝中仍然有一批支持二皇子的人。   审理宁远伯,看似通情达理,实则把矛头对准了二皇子和兰妃,想要借机大肆剪除二皇子的党羽,进而牵连二皇子,将二皇子彻底铲除。   “皇、皇上近来身体如、何了?”太后娘娘腊黄的脸色,呈现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嘶哑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似的。   内侍白着脸,哆嗦着嘴:“还、还是老、样子。”   话音还没落下,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皇上已经中风了,嘴歪了,眼斜了,早前说话不利索,嘴里还能蹦出字儿,最近连话也说不了,一张嘴,嘴角一边流着涎水,喉咙里一边发出“啊啊嗯嗯”的声音。   熬了大半年,眼瞅着是熬不动了。   皇上是什么情况,旁人不清楚,太后娘娘哪会不知道?   朝臣们忙着争储夺势,立储一事,若没有皇上出面,是万万不能平息,宁皇后、兰妃、徐贵妃,哪一方都不是吃素的,三方相争,倒还能互相牵制,可一旦制衡的局面被打破,反而会引发内乱。   而打破制衡局面的,正是古御史的谏言。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对兰妃下手。   兰妃大约做梦也没想到,她指使古御史祸水东引,将四皇子北巡一事搁置,殊不知这一切,只是一个圈套。   “倒是哀、哀家小、瞧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太后娘娘口鼻里涌出来。   “太后娘娘,”沈姑姑吓了一跳,连忙扑到床前,眼见太后娘娘,翻着眼白子,张着嘴,却是出气多,进气少,慌乱喊道:“来人啊,快把太医请进来……”   内侍吓了一跳,身子陡然爬到地上去了,脑子里却不停地回荡着,太后娘娘嘴里的那个“她”。   他是太后娘娘的亲信,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宁皇后。   四皇子北巡一事,是宁皇后的圈套。   宁皇后先是算计了,虞二小姐“天生凤命”,接着,她又挑动保皇党,再提四皇子北巡一事。   所有人都以为,宁皇后算计四皇子北巡,笼络民心,累积名望,进一步拉笼武穆定北王,及北境的一干官员。   届时,四皇子贤德名声大显,顺理成章地将“凤命之女”,赐婚四皇子。   四皇子得了虞氏族的支持,宁皇后理所当然地将四皇子过继为嗣子。   可谁能想到,这是个计中计?   二皇子在朝堂中,获得了不少贤德名声,可四皇子若是北巡回来,这“贤德名声”怕就要易主了。   二皇子再贤德,还能比得过,四皇子代天子体察民心的功劳?   四皇子北巡,最受冲击的是二皇子。   兰妃娘娘为了阻止四皇子北巡,让古御史揭开,皇上病重的消息,争储一事摆到台面上,兰妃反而占了先机。   扼制了宁皇后利用“凤命之女”大作文章,钳制了四皇子的手脚,宁皇后就不能摆布保皇堂,在朝中兴风作浪。   三皇子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反而变得好对付。   兰妃算计得一点也没错。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宁皇后虚晃一招。   宁远伯的案子,一直未曾审理,是太后娘娘不想,打破了争储的平衡局面,可古御史做了出头鸟,打破了制衡局面,皇后就没了顾忌,在肆利用保皇党,及天下万千学子,要求严审宁远伯一案。   太后娘娘辛苦维系的制衡局面,彻底被打破了。   听到太后娘娘崩逝的消息时,虞幼窈正在和殷怀玺一起用膳。   殷七将消息报给了殷怀玺:“宫中已经全面戒严了,皇后娘娘挺身而出,将会着手操办太后娘娘的丧事。”   殷怀玺下意识看了虞幼窈一眼。   见她笑眼弯弯的眉眼,已经没了笑意,刚伸出去夹菜的筷箸,顿了顿,又重收回来,搁在碟子上。   殷怀玺无奈地问:“也是迟早的事,怎么连饭也不吃?”   虞幼窈神色有些复杂:“就是,有些太突然了。”   殷怀玺夹了一块菌菇,放到她碗里,柔声哄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尝尝这个干锅笋干菌菇,我特地寻了擅长做闽菜的厨子,将菌菇做出了海鲜味。”   虞幼窈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其实,长久以来,太后娘娘也不曾薄待过我,我也是受太后娘娘的庇护,才有了今天,就是心里有些发堵。”   殷怀玺也搁下了筷箸:“嗯,便是一个认得的人,平常没有什么交集,倏然得知他离世,难免也会生出一些感伤,也是人之常情。”   本来心里还挺复杂的,叫殷怀玺这样简单直白一说,虞幼窈反而没那么难受了。   “如今太后娘娘崩逝,朝野上下怕要彻底乱起来了。”没了太后娘娘平衡朝局,大周朝分崩离析,已经成定局。 第984章 世子之死   殷怀玺颔首:“宁皇后在保皇党的支持下,顺理成章地夺下了,为太后娘娘操办丧仪的机会。”   虞幼窈倏然一惊:“宁皇后身为嫡后,占了身份的优势,但兰妃执掌后宫多年,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可眼下,宁远伯的案子重提,兰妃深陷其中,自然分身乏术,宁皇后这才趁虚入而,不费吹灰之力,接下了为太后娘娘主持丧仪的事。”   如此看来,宁皇后的算计,何止是宁远伯这一桩。   分明是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   宁皇后早前在寿延宫侍疾,御医请脉、开方、熬药,便是防着宁皇后,但太后娘娘的身体情况,也瞒不了人。   宁皇后掌握了太后娘娘的病况,才能占尽先机,精准地做出这样的算计。   许是在太后娘娘病重开始,就已经开始布局。   殷怀玺道:“宁皇后会借此机会,收揽太后娘娘多年来,在宫里宫外经营的人脉,同时,也会借着操办国丧,大肆铲除兰妃、徐贵妃在宫中的势力。”   虞幼窈深以为然:“历朝历代,因国丧获罪之人不在少数,这是一个明目张胆,又顺理成章的时机。”   大周朝自建朝以来,就有殉葬的惯例,后因明宗皇帝独宠身边的御前大宫女,担心自己驾崩后,心爱的女人,会惨遭殉葬,就废除了人殉制,即便后来,这位大宫女红颜薄命,人殉制仍然没有恢复。   人殉制虽然废除,并不代表不会死人。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贵人们的逝去,是生命的终结,也是后宫权力的更迭,往往这个时候,斗争才是最激烈的。   枉死者,从来不在少数。   首先,寿延宫上上下下的宫人,几乎都要面临被赐死,或秘密处死的下场,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受到牵连的宫人,也难逃一死。   因各样原因,死于后宫权力更迭、斗争的宫人,更是不胜枚举。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少说也要死三五百人,多得上千,甚至是数千也不是没有的。   因此,这个时候也是收揽人脉,拢络人心的最好时机,谁也不想死,不想死就只能找下家,寻求庇护。   后宫权力更迭,也直接影响了前朝,在国丧期间,各位丧仪、丧制,几乎达到严苛的地步,从从穿戴、妆容,表情、作态,甚至是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但凡有分毫差错,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也是排出异己的好时机。   这样算来,这哪儿是一箭双雕?   分明是一箭三雕。   虞幼窈一脸唏嘘:“果然不愧是噩梦里,登高攀重的宁太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娘娘的丧仪未定,京兆再起风波——   梁王世子梁景晔,受人毒害,惨死家中。   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到朝堂,顿时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众所周知,梁王世子只身进京,身边只带了两个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小厮,是皇上亲赐了府邸,及若干仆从。   梁州府上上下下,几乎都是朝廷的人。   梁世子在家中,被人毒害惨死,就显得耐人寻味。   眼下皇上病重,太后娘娘崩逝,梁世子的死,仿佛代表了某个讯息,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如临大敌。   内阁紧急召群臣议事,联名写了一份夺情的折子,快马加鞭派人送去虞氏族中,请虞宗慎夺情归朝,官复原职。   这个时候,唯有内阁首辅,才能明正言顺地辅佐社稷,请虞宗慎夺情还朝,也能稳一稳朝纲,争储一事也能缓和一些。   议事殿里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虞阁老无奈,只好出声:“不是要议事吗?大家都做了锯嘴的葫芦,这事还要怎么议?总不能等着虞大人归朝后再议吧!”   可梁世子身死,这是能拖得吗?!   齐大人率先开了口:“你说这事要怎么议?太后娘娘崩逝,宫里宫外,连个正经主理朝政的人都没有,事涉藩王,兹事体大,是咱们这些臣子,能妄议的吗?关键还是要尽快请皇上临朝,主理朝政。”   皇上不出,这事连议都没法议,还要怎么处理?!   镇国侯瞥了他一眼,这个老齐,仗着自己是都察院的人,还真是什么也敢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触霉头。   大周朝以“忠”、“孝”治国,皇上若能临朝理政,至于连太后娘娘崩逝都不出来吗?!   不过,梁世子之死,令他不觉就想到了,明昭从前与他说的,“真假世子”论,倘若梁王真的安排了一出“真假世子”,那么其心当诛……   镇国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下意识看向了虞阁老,虞阁老一副神老在在的模样,可微微耷拉的嘴角,也泄露了他凝重的心情。   他能猜到的,不光虞阁老,在座的每一位都能猜到。   所以,朝臣们才能暂时放下夺权之心,联名写了夺情书,请虞宗慎归朝主持大局。   齐大人一言既出,都察院其他官员,仿佛得了某种信号,纷纷出言附合。   “兹事体大,我等不敢妄议,还要延请皇上临朝裁夺。”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时局动荡,皇上为何不能临朝?这事总得有个说法,一直遮掩着,又是为哪般?”   “太后娘娘崩逝,丧葬的一应事宜,都需要皇上定夺。”   “梁世子之死,搅动了整个朝纲,事关社稷,皇上理应临朝,查找凶徒,安抚梁王,及各地藩王,以安社稷,定民心才是当务之急……”   “堂堂藩王世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京里,简直骇人听闻,此事不光有损朝廷的威严,也有损皇上的威信,应及早给梁王一个交代,否则……”   “……”   甭管是给梁王一个交代,还是安抚藩王,都只能由皇上出面。   虞阁老微微一叹,在场谁不知道,皇上病重,已经不能临朝。   可谁又知道具体情况?皇上龙体到底如何,确实该要有个说法,总不能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不管做什么都顾忌这,也担心那,放不开手脚,处处掣肘。 第985章 退簪劝政   国不可一日无君,知道了皇上的龙体情况,“储君”一事,也好摊到台面上来,总不能由着群臣,在私底下斗得不开可交。   那是争储乱政。   总之说一千,道一万,总要有人揭开这层窗户纸,做了这个出头鸟。   言官不以谏言获罪。   这个出头鸟,只能由齐大人来做,齐大人做了,都察院其余人,才敢冒头,都察院首当其冲,朝中其他大臣才敢跟随其后。   虞阁老阖着眼睛:“便去宫里一探究竟罢!”   他们是保皇党,保皇上、安社稷,才能全忠孝之名,为谋家族百年之计,今儿这事,保皇党要身先士卒。   法不以众论罪,当下以虞阁老为首的一干朝臣,浩浩荡荡地去了乾极殿,长跪在殿门口,要求见皇上。   却被皇上跟前的何公公挡了回去。   立马就有自诩“忠君”的朝臣,按捺不住焦虑又激愤的情绪,指着鼻子大骂何公公:“你这狗奴才,仗着皇上宠信,越权专政,搅弄朝纲,一个阉狗,却是奴大欺主,做起了皇上的主,谁给你的狗胆?!”   “宦官误国啊,梁世子惨死一事,若不能尽早决断,后果不堪设想,耽误了国家大事,你一个阉狗担挡得起吗?!”   “你这阉狗,还不闪一边去,不妨告诉你,咱们今儿,就是把脑袋留在宫里,也要见到皇上。”   “……”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就连正在和朱公公商议,太后娘娘大丧的皇后娘娘也得了消息,顿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赶去了乾极殿。   太后娘娘崩逝之后,宁皇后渐渐收拢了,太后娘娘在宫里的部分人脉,对后宫的掌控越来越深。   只是,兰妃到底不是吃素的,便是被宁远伯一案,闹得焦头烂额,仍然牢牢把持着乾极殿。   这对宁皇后来说,是一个机会。   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兰妃没了外家的支持,势单力薄,因何还能牢牢地把持后宫?   二皇子因何还会获得了不少老臣的支持?   说白了,还是兰妃圣宠不衰,二皇子也深得皇上器重。   此时,若将皇上病重的消息,摆到明面上,支持二皇子的朝臣们,肯定会人心浮动,不仅能进一步打击兰妃,她还能趁机,在朝中笼络人心。   宁皇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匆匆赶来。   这时,乾极殿前争执吵嚷,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直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朝臣们这才发现,皇后娘娘过来了,连忙敛衽,向皇后娘娘施礼问安。   “诸位大人,快快免礼。”宁皇后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为首的虞老阁。   虞老阁顺势起身,其余众臣,也连忙跟着起身。   气氛变得凝重。   虞阁老既做了领头羊,自然就不能半途而废:“皇上久不临朝,有悖明君之道,我等臣子,若等闲视之,亦有悖忠君之道,我大周朝素以忠孝治国,眼下太后娘娘崩逝,前朝后宫都需要皇上出面主持大局,以周全“孝道”,安稳社稷,故臣等特进宫恳请皇上临朝。”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请皇上临朝,是忠君之道。   皇上临朝,是以全孝道。   大周朝以忠孝治国,忠孝不全,天诛地灭。   便是个忠君的臣子,也不能坐视,皇上至今不肯临朝。   皇后娘娘顿时感怀万分:“诸位大人忧心国事,为尽忠君之事,置生死之度外,我大周朝能有诸位良臣佐辅,实乃皇上大德,社稷之幸,本宫一介女流,不懂前朝政事,身安于内宅之中,心系于圣体康泰,行孝于太后专前,每行规蹈矩,只盼与皇上同心同德,莫敢逾越本份。”   这一席话,说得实乃高明。   却也并非虚言,宁皇后多年来,封宫不出,安于内宅,便是也确实是行规蹈矩,之所以开了宫门,也是因为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也算是行孝于太后专前,全了孝道,也令人无法反驳。   在场的一干朝臣各怀鬼胎,心思不一。   皇后娘娘也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继续道:“诸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肱股之臣,能令诸位大人不惜甘冒“不敬”之罪,也要求见皇上,可见事态已经严峻到,万钧一发的地步,本宫虽不才,却也愿效仿姜后“退簪劝政”的佳话,与诸位大人一起,恳请皇上临朝。”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阵骚动。   周宣王荒废政事,姜后明晓大义,劝周宣王勤政,退去发簪与耳环,长跪于永巷,表示自己有罪。   周宣王知晓姜后的心意后,感动又惭愧,于是励精图治,开创了周王室的中兴局面。   宁皇后效仿姜王后,是贤于内,德于外,尽显了一国之母的贤德风范。   接着,就见皇后娘娘雷厉风行,当众脱下了凤袍后,跪在殿前,接着又一一脱下了,头上的九龙九凤冠、耳环、项链、手镯等饰品。   何公公大惊失色:“皇后娘娘,使不得啊……”   姜王后退簪还政,开创了周王室的中兴局面,宁皇后效仿之,也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莫说是何公公一个奴才,就算是皇上本人,也不能视而不见。   退了凤袍、首饰的皇后娘娘,跪在乾极殿前,口口声声说:“姜后做得,如何本宫做不得?!”   朝臣们也反应过来,连忙高呼:“皇后娘娘深明大义……”   皇后娘娘将凤袍、九龙九凤冠、耳环等一应饰品,捧在手中:“本宫有罪,待皇上临朝,自然亲作处置,何公公还请让开吧,不可耽搁了国家大事。”   这下,何公公哪里还敢拦着,细长的眼儿一扫在场的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是为了尽忠君之事,这才求见皇上,便也不好太过打扰了皇上龙体,便请诸位大人商量一下,由谁与咱家一起进殿,求见皇上,向皇上陈情。”   场中有二十几个大臣,自然不可能都带进宫里去。   朝臣们达到了目的,也不会这事上含糊,当下就推选了包括虞阁老在内的三位大臣,与皇后娘娘一起去见皇上。 第986章 乱臣贼子   何公公命人开了宫门。   皇后娘娘率先进了宫门,朝臣们连忙跟在后面。   一行人,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内殿,看到了躺在龙床上的皇上面色死灰,口歪眼斜,嘴里还流着涎水。   啊这……   在场的几人,连忙压低了头,不敢再多瞧一眼,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何公公要阻拦他们了。   皇上中风了,如今这模样,有损天威,就算他们见到了皇上,今儿在殿中所见的一切,也要烂进了肚里头。   对外只能说,皇上病重,不能临朝。   在进宫求见皇上之前,朝臣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有些失望,可至少知道了皇上的具体情况,心里也个底儿。   接下来,夺情归朝的虞宗慎,也该顺理成章地主理朝政。   只是,经此一事,皇上病重不能临朝的消息,是彻底捂不住了。   立储刻不容缓。   可储君是那么好立的么?   朝堂之中因为立储一事,再度掀起了新一轮的争端,立储一事陷入了僵局,一时间无法决断。   虞宗慎总理朝纲,京兆开始全面戒严。   动作不可谓不迅速,然而还不等朝廷,就梁世子一死,做出决断。   远在梁州的梁王,因痛失爱子,怒发檄文,声讨朝廷:“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昏君篡位当道,鲜耻而寡情,俾污史实,无德于国,有祸于民。故民不聊生,天怒人怨,遂天降其祸,灾洪滔滔,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扬扬洒洒的一篇檄文,怒述今上,皇位不正,是篡位而来,并细数了今上登基以来一应失德无德之举。   一意孤行,穷兵黩武,兴兵北伐,致八十万大军惨死;   为了掩盖罪行,将北伐惨败之祸,归于因救驾有功,而惨死战场的宁国公之身;   皇长子夭折之祸;   杀师灭门之狠;   ……   滥用威权,诬杀忠良;   毋闻民生,不恤民情;   包庇恶徒,残害手足;   ……   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   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今,民心已离,吾等以平天怒、息人怨,兴正义之师,伐祸国之徒。奉天地之灵威,行雷霆之虎步,欲布恩泽于天下,吾有忠义之仕,此恰忠臣报国之时,烈士建功之时,举国诸军各整戎马、挥师讨逆。”   虞宗慎夺情归朝,宁远伯一案重提,到底逼得梁王乱了阵脚,彻底按捺不住,起兵反了。   这时,已经时至六月二十四日。   史称——周梁之乱!   从梁王世子身死,到梁王怒发檄文起兵,间隔不到一个月。   梁王拿世子之死大作文章,打着诸如“除篡逆”、“正朝纲”、“清君侧”、“报子仇”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行谋逆之举,震惊天下。   除篡逆,这个“篡”意指谋朝篡位。   “逆”,意指倒行逆施,指的是当今皇上,还拿出了,当年皇上联合以端郡王为首的宗亲发动宫变,窃国篡权的证据,散播天下。   证据里,并未提及太后娘娘。   不论如何,死者为大。   正朝纲,也指明了,当今三位皇子,不思辅佐朝政,争储乱政,祸乱朝纲。   清君侧,却指宦官窃权专政,朝纲不振。   这三个借口,从明面上是完全立得住的,甚至还有理有据,但不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梁王的狼子野心。   可那又如何,只要师出有名,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这局面,可事到临头了,虞幼窈仍然有些难受:“梁王起兵,天下大乱,从此之后再无朝廷纲纪,你觉得,梁王能打到京兆吗?”   梁州距离京兆,路途十分遥远,途经不少城池,要经历不少战役,朝廷也会派兵平叛,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场硬仗。   “能的,”殷怀玺平淡道:“在梁王没有打入京兆之前,东宁王和镇西王,都会按兵不动,等大周朝名存实亡后,才会打着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的名义,兴兵讨伐,到时候就看,谁能最先打入京里,手刃逆贼。”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梁王想反,未必愿意第一个反。   有一句话叫,枪打出头鸟,第一个起兵的,是出头鸟,没了正儿八经的朝廷,梁王身为逆臣,谁都能扯着征讨的大旗去讨伐。   梁王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   却被殷怀玺步步算计,逼得他不得不做了这个出头鸟,梁王此番孤注一掷,率的是一支敢死军。   成败在此一举。   “北境会接收所有逃亡的流民。”殷怀玺低头看她,太后崩逝,举国同哀,虞幼窈换了一身素缟,腰间轻盈一束,越显赢形弱骨,不堪罗绮,丽靡烂漫。   殷怀玺脑中,陡然冒出了一句:   他人莫睹,王览其状。   其状峨峨,何可极言。   “峨峨”二字,其状如峰,尽显了妙蔓婀娜。   俏不俏,一身孝,也不是没有道理。   虞幼窈心里这才安慰了一些:“梁王起兵谋反,大周朝烽烟四起,太后娘娘的丧期也一直没有定下。”   殷怀玺倏然低头,把玩手中玉板指,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眼下也不适合举办国丧,至少要等到天下太平,新皇即位之后。”   太后娘娘当年发动宫变,力扶当今皇上登位,这是宫闱秘史,正史上不会记载,野史上也不会乱写。   所以,太后娘娘在明面上,并没有失德之处。   加之,她多年来平衡朝纲,体恤民情,甭管是谁当了皇帝,总归是要以最高规格来厚葬,以示敬意,彰显新君仁德。   “这么久?”梁王手底下有十万兵马,从梁州一路北上,以战养战,不停地收拢当地的兵力,掠夺当地的物资,壮大己身,大军杀红了眼睛,杀出了血性,朝廷征讨的军队,未必是梁王的对手。   说句不客气的,是去送菜的。   朝廷平叛的大军,拥有最精良的武器、装备,这些都会成为,梁王进一步武装梁军,壮大实力的养份。   梁王越打越强。   朝廷越打越弱。   就算梁王打到了京兆,其他藩王,怕也坐不住了,这场仗还有得打。   虞幼窈忍不住问:“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 第987章 顺应天命   殷怀玺轻勾了一下唇角,语气依然平淡:“至多三年,这大周朝的天,就该彻底变了。”   三年!   对历书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对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却是残酷又漫长。   “这么久啊。”虞幼窈也知道,藩王之祸,不除不平,纵观历朝历代,为了皇位,同室操戈不在少数,更遑论是异性王呢?!   高祖皇帝雄图伟略,当年割藩而治,是因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当时外族强盛,蠢蠢欲动,需要能征善战的将领镇守。   高祖皇帝登基之后:“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新朝既立,君与尔同守,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   大意是,天下这么大,只靠一个皇帝,是守不住的,必须分藩而治,卫国卫民,如今新朝已立,朕践行举义之诺,与诸臣共守江山,诸臣分镇诸地,守疆沃土,大周才能千秋万代。   大周朝这才有了分藩王而治。   这一举措,让高祖皇帝的威望空前绝后,以致于后来,高祖皇帝振臂一呼,指哪打哪,势不可挡,先后平了北狄、南蛮、西掳、东戎。   开创了大周后来几百年太平鼎盛局面。   只是,藩王世代镇守藩地,难免野心渐长,到了宪宗皇帝时期,藩王已然成祸。   先帝为什么重文轻武?   表面上看,针对的是武将,也是为了休养生息。   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先帝真正打压的是藩王,到了先帝后期,藩王的实力,已经大幅度削减,削藩在望。   只可惜,先帝因惠妃娘娘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以致积劳成疾,在千秋鼎盛之年,就崩逝了。   当今皇上一场北伐,就葬送了先帝大半辈子的心血,重燃了藩王的野心。   而周厉王之死,进一步激化了藩王的反心。   虞幼窈突然想到,之前在殷怀玺书房看到的一幅,还不够完善的草原地形图,早在殷怀玺年少之际,就已经派探子深入草原,打探草原地形,至今已经有十年之久。   可见殷怀玺,早有北伐之心。   倘若周厉王不死,上阵父子兵,先平定北伐,到时候何愁藩治不平?!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而殷怀玺如今,也不过是顺应天命,夺回属于他们父子的一切,重新开创另一个太平盛世而已。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纵观历史,朝代更迭,仅三年时间,换了一个人间,也是十分少见。”   殷怀玺转开了话题:“按国丧的一应礼制,太后娘娘停灵两三年,也不鲜见,皇家有秘制的香料,能保持遗体几十年不腐,皇上还未立储,新皇没有即位,寿延宫暂时空置,可以作为停灵的地方。”   若新皇登基,太后娘娘的凤体,就要挪到了奉先殿。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只道:“既如此,我暂时也不用归京奔赴国丧,一会儿写一篇悼词,送进京里,聊表哀意。”   殷怀玺颔首:“理该如此。”   朝廷的讨伐文书,也十分迅速:“逆臣梁贼,乱臣贼子尔。吾君受天命,统御天下,弟友兄躬,以孝立身……”   后面细数了皇上登基以来的一些仁德之举,包括皇上在位时,尊太后、不纳新、平水患,推国策,除民祸等,诸多功德。   虽然言过其实,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而这些功绩的背后,都有太后娘娘从中推动,声讨书是借了太后之德。   其后,朝廷站在道德、纲常的立场上,对梁王进行了谴责、评击、批判:“食君俸禄,当忧天下苍生,朝堂誓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今梁贼,以臣弑君,崩坏纲常礼仪……”   扬扬洒洒长篇大论,提了梁王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不礼不智。   末尾处:“呼天下有志之士,共讨梁贼乱党。各州府县备,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旦除梁王暴乱,梁贼铲平,使民皆得其所,复吾国大安,天下太平!”   大周朝烽烟四起,人人自危。   仅仅两个月,梁王势若破竹,一路打到了泉州,占据了东南沿海最繁华城池。   直到此时,朝臣们才回过神来,赶情这段时间,泉州的种种异常,非倭寇滋扰之祸,却是梁王暗渡陈仓之故。   镇国侯因宋世子,隐约察觉了泉州异常,早前在朝堂上,极力建议,要派监察史巡视东南沿海,却遭了兰妃一派的激烈反对。   镇国侯苦于没有证据,巡察一事不了了之。   这才给了梁贼有机可趁。   兰妃难免被扣上了“祸国乱政”的罪名。   二皇子也难辞其咎,被迫卸下了军机处的一应职务。   屋漏偏逢连夜雨,首辅虞宗慎亲自审理宁远伯一案,平息了朝野内外,因科考舞弊引发的抗议与争端,赢得了天下万千学子的拥趸。   与此同时,宁远伯府勾结狄人,与梁王密谋,迫害周厉王,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等,三十余罪浮出水面。   宁远伯通敌叛国,意欲谋反,证据确凿。   兰妃当即被褫夺位份,打入了冷宫,宁皇后夺了凤印,执掌后宫,一时风头无两,连徐贵妃也要避其锋芒。   二皇子受到牵连,幽禁在宫中。   后续该怎么处置,虞宗慎身为臣子,不能逾越皇权,要待立储之后,新君即位,再行处置。   总归是难逃死局。   一直低调不显的四皇子,顺理成章地接下了二皇子在军机处的一应政务,开始插手军中事务,侥然成了立储呼声最高的皇子。   保皇党内支持宁皇后的激进派,也是趁胜追击,不遗余力地收揽、打压、剪除兰妃一派的党羽。   树倒胡狲散,支持二皇子的朝臣们,为了自保,纷纷转投宁皇后。   兰妃步步为营,苦心筹谋多年,却为宁皇后和四皇子做了嫁衣。   谁也没有想到,最早倒下来的,竟然是看起来最有希望,夺得储君之位的二皇子,一时间令人唏嘘不已。   但虞幼窈知道,这是殷怀玺为兰妃和二皇子安排的结局,当年周厉王,被扣了一顶通敌叛国,意欲谋反的罪名迫害至死。 第988章 冷宫   兰妃和二皇子,在宫里根深蒂固,就算宁远伯府获罪下狱,依然无法动摇他们的地位,斩草要除根的道理,殷怀玺比谁都清楚,一直留着宁远伯不动,一是为了逼梁王谋逆,二是为了借梁王谋逆,铲除了兰妃和二皇子。   殷怀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同样的罪名,搞死了兰妃一系,连灰都扬了那种,死灰也不可能再复燃了。   ……   兰妃被打入冷宫,已经三日。   和她之前自请进入的冷宫完全不同,这里阴暗腐朽,腐烂发霉的味道挥之不去,透着阴森不祥的气息。   房梁上,一张张蛛丝网结的大网,将她紧紧地槁桎,任她如何不甘愤怒地尖叫怒骂,也是无津于事。   这时,破败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有人来了?!”兰妃呢喃了一声,恍惚地抬头看去。   就见敞开的大门口,一束光倏然刺进了她眼里,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站在光里,踩着高高在上的步子缓缓向她走来。   兰妃的双眼,被这道光鲜夺目的身影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模糊的身影,这才渐渐清晰。   宁皇后倨高临下地看她,仿若在看一个匍匐在脚下,一抬脚就能碾死的蝼蚁。   她缓缓蹲下身。   “可真狼狈啊!”宁皇后纤长的手指,轻轻为她整理了腮边的乱发。   兰妃只觉得颊边那只手阴凉无比:“你想干什么?”   宁皇后悲天悯人的神情,倏然变得狰狞:“我想干什么?!”白皙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捏住了兰妃的下颌:“你是不是忘了,我宁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我父兄战死沙场,却落得满身污名;还有我才出生没有多久,就夭折的皇儿。”   兰妃看到了她平静的脸上,一双恨意滔天的双眼,就像要噬人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灭门之恨,丧子之痛,失子之仇,”宁皇后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有一种咬牙切齿,磨牙霍霍的狰狞:“我,从没忘记过。”   兰妃惊慌乱叫:“你、放开我,快滚开啊!”她用力晃着脑袋,想要挣脱,宁皇后的钳制:“宁国公府的事,不是我做的,是徐国公府,皇长子夭折,也是杨妃下的手,跟我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   淑妃被褫夺了封号被赐死,因为没了封号,母家姓杨,便以杨妃相称,这是那些得了宠,后又失宠的后妃们的统称。   宁皇后封宫多年,经常侍弄花草,手指上生了茧子,粗砺的茧子,磨得兰妃面颊生疼,几乎要将她脸颊捏碎。   “你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所以,”宁皇后轻笑一声,在空荡死寂的冷宫里,伴着哐当作响的门窗,显得诡异又阴冷:“我来找你啊!”   兰妃下意识摇头否认:“不是我……”   “像一条阴狠的毒蛇,时刻躲在洞里,我就找不到你?”宁皇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就不知道,是在你背后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她的力道很重,不消片刻,兰妃就被掐得,涨红了面颊,两眼不停地翻着白眼儿:“放、放开我,呃不……”   宁皇后欣赏她濒临死亡时,惊恐的神情。   就在兰妃以为,自己会被宁皇后掐死时,宁皇后倏然松手,缓缓站起来,理了理衣裳:“我不会轻易杀你,我会让你看到,宁远伯阖府血溅午门,看到你最疼爱的皇儿,受千刀之刑,万剐之痛,一点一点地被折磨至死。”   兰妃捂着脖子,躺在地上,剧烈地呼吸,喉咙里发出残破的声音;“不、不要,有、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我知道,你还有倚仗,”宁皇后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凶狠:“就算被褫夺了封号,打入了冷宫,也能过,悄无声息地联络宁远伯在朝中的旧部。”   兰妃的眼眶,倏然眦开,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一句:她安排的人被发现了?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宁皇后看透了她的心思:”那个狗奴才,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宁死也不肯招认,哀家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兰妃身体不由一软,还来及及松一口气。   “不过,”宁皇后话锋一转,轻飘飘的两个字儿,令兰妃一颗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听到耳边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宫里头,向来是一根藤儿,能牵扯出一串葫芦,哀家顺藤摸瓜,倒是查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呢。”   兰妃脸色一阵惨白。   宁皇后看着她强作镇定的神情,心中好一阵快意:“不妨让哀家猜一猜,你最后的倚仗是什么?”   兰妃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宁皇后笑了:“皇上病重之后,你重掌了后宫,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安份守己的后妃,不遗余力地将二皇子,推向了前朝,在前朝积攒了不少贤德名声。”   对比她和徐贵妃,在朝中上窜下跳,兰妃侥然成了后妃典范。   旁人只当是,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兰妃没了母族的支持,行事自然要低调一些。   可是啊!   她和兰妃斗了几十年,这些年来,她在翊坤宫里,将和兰妃所有相关的人和事,反反复复地进行推敲,仔仔细细地掰开了,柔碎了分析。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敌人。   兰妃很快就镇定下来:“后宫不能干政,妾安守本份,难不成这也错了?”   恨只恨,徐国公太蠢。   当年,徐国公原就是,宁国公麾下一员小将,揭露宁国公战场失误,难免叫人指摘徐国公忘恩负义。   眼见皇上要废后,徐国公立马站出来为宁皇后求情。   当时,徐国公救驾有功,正是风头正盛,朝中还有不少,宁国公的交好的大臣,以及一些旧部,有徐国公在前头顶着,这些人自然毫无顾忌,纷纷为宁皇后求情。   后来连太后娘娘也站出来,力保皇后,皇上这才没有废后。   让她失去了斩草除根的机会。 第989章 血口喷人   主张御驾亲征的是皇上,也是皇上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如今北伐全军覆灭,便有宁国公父子背了黑祸,仍然让皇上威严尽失,颜面不存,皇上迫不及待想要息事宁人,她若不识趣,继续对宁皇后下手,事态就会越扩大越大。   不久之后,她就发现,皇上驳回了詹事府,为皇长子挑选老师的提议。   詹事府要提前为皇长子,打造坚实的政务班底。   这些人在皇长子年幼时,是皇长子的老师;   待皇长子长大了,封了皇太子,就是皇太子的辅政之臣;   待皇太子登基了,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从小就跟皇长子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皇长子的地位,也变得不可撼动。   所以,为皇长子挑选老师,是重中之重,从考察到选拔,往往需要一年半载,甚至是数年之久,越早准备越好。   当时,皇上对皇太子寄予厚望,甚至还有心召湖山先生归朝,教养皇长子。   突然驳回了詹事府的提议,这让兰妃敏锐地发现,皇上培养皇长子的心思淡了。   兰妃心中的磅礴的野心,宛如疯长的蔓草。   她做了一个疯狂大胆的举动。   趁机对皇太子下手。   皇长子出生没多久,魂儿轻得很,皇后因悲伤过度,疏忽了皇长子,以致皇长子夭折,也是合情合理。   皇长子夭折,皇后对她再无威胁。   也是皇后失德之过。   皇后威严尽失,后位形同虚设。   宁皇后继续道:“你掌控了乾极殿,指使古御史上书谏言,将皇上病重的消息,摆到明面上来,进一步激发朝中争储乱政的矛盾,我和徐贵妃后宫干政,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储乱政,你就能联络朝中支持二皇子的大臣,进入乾极殿,请求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   兰妃下意识否认:“你这是信口开河,立储一事是皇上自己说了算,我区区一个后妃,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能左右皇上的心意?”   宁皇后冷笑一声:“你是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意,但你这个人,向来擅长揣磨圣心,最会迎合圣意,通过迎奉君心,总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兰妃依然不肯承认:“我威宁侯府,承皇上天恩,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善体圣心,为君分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宁皇后也不与她争辩:“当年,宁国公府旧事,徐国公府全程参与,虽然顺了皇上的意,但这也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刺,这些年来,皇上也因此事,对徐国公府十分容忍,徐国公府仗着皇恩,在朝中结党营私,根深蒂固,令皇上心生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兰妃心中一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真!   宁皇后话锋一转:“但你宁远伯府,却隐藏在背后,推波助澜,借了徐国公府之便,将宁国公府连根拔起。”   当时,宁国公府扶持新君,如日中天。   身为原配发妻,她的后位十分稳固。   兰妃封了皇贵妃,在位份上永远越不过她这个皇后,仍然屈于妾位。   可,皇贵妃的位份,距离后位,也仅一步之遥,仿佛唾手可得。   北伐大败,让兰妃寻到了上位的机会。   当时,镇守在北境的将领,就是参与北伐的将领之一。   此人贪功冒进,谄媚皇上,在北伐时,时常在皇上面前进谗言,令父兄与皇上之间的君臣关系越发紧张。   君臣不和,乃战场大忌。   就是因为此人,皇上这才因小胜了几场,而得意忘形,这才有了骊山之祸。   当时,皇上是有心将过错推于此人身上,也不算完全冤枉了他。   是威宁侯府从中作梗,让原就不该由父兄承担的污名,全都落到了父兄身上。   只是,兰妃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会出面力保她。   彻底断了兰妃的青云路。   可她也因此失去了大皇儿。   兰妃冷笑道:“皇后娘娘莫要血口喷人。”   宁皇后也不恼怒:“徐国公府伪造我父兄,战场失误的证据,做为隐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威宁侯府,却是心知肚明,甚至还趁机保留了徐国公府构陷忠臣的证据,暗中掌握了徐国公府的把柄。”   所以,兰妃从来没将徐贵妃放在眼里。   徐贵妃一开始,就是她手中的蚂蚱。   兰妃呼吸微微一滞,却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一切,只是皇后娘娘胡乱揣测罢了。”   宁皇后也不介意她承不承认:“你只要告诉皇上,当年北伐一事,皇上之所以被困骊山,是徐国公通敌卖国,将皇上的消息,出卖给了狄人,事后宁国公父子救君惨死,徐国公寡鲜廉耻,大义凛然地站出来救驾,之后忘恩负义,倒打一耙,诬蔑宁国公父子二子,把北伐惨败的过错,扣到了宁国公府头上,以达到诬陷忠良的目的。”   当时,皇上被围困,父兄带兵前往骊山救援,当时还是宁国公麾下一员小将的徐国公,被安排在骊山山下,等着接应皇上。   父兄虽然惨死,但仍然重创了那时埋伏的狄军。   所以,徐国公才能顺利地救出皇上。   兰妃脸色巨变:“你休要血口喷人。”   宁皇后冷笑一声:“当年徐国公府能伪造我父兄,战场失误的证据,宁远伯府如何不能伪造,徐国公府通敌叛国的证据?时隔多年,便有些微不妥之处,想来也无从查探,宁远伯府根本不用担心被人拆穿。”   这就是,兰妃的高明之处。   仿佛一只肮脏的毒蛇,时刻窥伺着敌人,不错过任何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   兰妃不由一窒,深吸了一口气:“我宁远伯府,素来仰宁国公和世子忠肝义胆,偶尔得知了北伐惨败的冰山一角,不忍宁国公与世子一片忠心,却落得满身污名的下场,故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查探,当年北伐惨败的真相,欲为宁国公和世子平反。”   宁皇后听了这话,满脸嘲讽:“皇上吃你这一套,哀家可不吃,伪造证据,乱扣罪名,这都是你宁远伯府惯常的手段,当年周厉王是怎么死的?不过是从前做过一次,这一次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第990章 纵龙入海   提起周厉王,兰妃不由一窒,便想到了北境的武穆定北王,眼中掠过了深深的忌惮。   宁皇后冷笑一声:“皇上对徐国公府深痛恶绝,顺理成章地除了一个心头大患,还能对当年亲征北伐一事,有一个正经交代,皇上满意了,下了大狱的宁远伯阖府,难免会将功抵过,从大狱里放出来,再有大臣们推波助澜,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也是顺理成章。”   父兄虽然担下了,北伐惨败的一切过错,但北伐惨败的诸多详情,却是云山雾罩,成了朝中的禁忌。   朝臣们不敢多提,甚至是私底下,也不敢多加讨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若罪魁祸首是徐国公,这一切就有交代了。   兰妃迎合了圣心,讨好了圣意,皇上肯定会有所表示,大臣们的劝说下,顺理成章就立了二皇子。   兰妃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宁皇后一脸唏嘘:“宁远伯府下了大狱之后,你并没有半点,要为宁远伯府脱罪的意思,一副全凭皇上处置的作态,还声称自己有罪,自请入了冷宫,进一步得了皇上的信任,为二皇子在朝中铺路,也为你将来从冷宫出来,做好了铺垫。”   兰妃进了冷宫后不久,二皇子就光明正大地出入御书房,勤政殿等,皇上处理政务的重要场合。   皇上的态度,让朝中许多大臣,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纷纷向二皇子示好。   奠基了二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可事实上,因周厉王一案,宁远伯府已经渐渐失去了皇上的信任,科考舞弊一案,更是彻底惹怒了皇上,当时宁远伯在朝中的势力,也遭到内阁的疯狂打压,宁远伯勉强留在朝中,也是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以夏言生为首的内阁,借着周厉王一案,没少清除宁远伯在朝中的党羽。   当时,兰妃一派已然势弱。   可宁远伯府下了大狱,兰妃自请入了冷宫的行为,不仅稳固了二皇子岌岌可危的地位,还让二皇子声威大振。   可见兰妃手段之厉害。   “宁远伯府下了大狱,是你一手安排,是为了趋利避害,你暗中攥着徐国公府当年‘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的证据,自信只要拿出这些证据,宁远伯府不仅能洗涮一切罪名,还能将功抵过,重回朝堂,再度受到皇上的重用。”   皇上忌惮徐国公府,对徐国公府深痛恶绝,却碍于当年宁国公府的旧事,不得不对徐国公府百般容忍。   宁远伯府用行动证明了,宁远伯府始终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指哪打哪儿,皇上没有理由放弃宁远伯府。   毕竟啊,宁远伯府可是皇上,一手提拔至今呢。   要放弃多年栽培的宁远伯府,确实有些困难,不然为什么,宁远伯府下了大狱之后,皇上一直没提审理的话?!   如今宁远伯再度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理应再度受到重用。   兰妃是将皇上的心思揣磨透了。   早前,她为了虞霜白天生凤命,四皇子北巡一事,辛苦布局。   却被古御医谏言,让皇上临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北巡一事不了了之。   若非“那人”派人传信,提醒她可以借重审宁远伯一案,反击兰妃,打兰妃一个措手不及,恐怕兰妃还真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可惜——   兰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只是,宁皇后并没有猜到,重审宁远伯一案,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逼梁王自乱阵脚,不得不起兵谋逆。   兰妃身体一软,仿佛支撑她最后的倚仗也失去了,混身冷得直哆嗦。   进了冷宫之后,她就在想办法,联络父亲的旧部,让父亲在狱中,将徐国公府构陷忠良一事抖露出来。   她就不相信,宁皇后不想为父兄翻案?!   不想为父兄洗涮冤名?!   不想还宁国公阖府一个清白?!   在宁国公府没有平反之前,宁皇后决不会轻易动她,甚至还会保她。   宁皇后深陷在为父兄平冤之中,也顾不上她了。   她就还有机会。   可这最后的倚仗,也没有了。   宁皇后既然能说出她的算计,想必也掌控了,为父兄翻案的证据。   宁皇后似笑非笑:“宁远伯府打着为宁国公府平反的名义,揭发徐国公府,公然除了徐贵妃一党,三皇子势必会受到牵连,而哀家呢,因后宫干政失德,后位不保,四皇子出身卑微,岂非任你拿捏,二皇子在朝中,便再无威胁,还真是一箭数雕,算无遗策。”   “哈哈,放虎归山,纵龙归海,后患无穷,”兰妃哈哈一笑,笑得有些悲凉:“本宫是算无遗策,却也不敌皇后娘娘,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   古御医的谏言,就是她联合大臣,揭发徐国公府,让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的时机,却万万没有想到,被朝中重提宁远伯一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她也没有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这个机会,揭发宁国公府旧案。   可一切还没来得及实施,太后娘娘崩逝,她因深陷宁远伯一案,失了先机,错失了举办国丧的机会。   紧接着,王世子惨死的消息,再传朝堂。   虞宗慎夺情归朝。   梁王起兵!   ……   接二连三的祸事,彻底将宁远伯府,打入了万劫不复,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失,揭发徐国公府的良机。   直到被打入冷宫。   “放虎归山,纵龙归海,”宁皇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乎笑出了眼泪:“这话你不该对哀家说。”   兰妃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你是什么意思?”   “本宫若有这等本事,也不至于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宁皇后似哭似笑:“有人一早就安排好了,你宁远伯府的结束呢。”   “谁,”兰妃陡然瞪大了眼睛:“是谁?”   “放虎归山,纵龙归海,”宁皇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痛快极了:“长兴侯,田阁老,兵部尚书,北境那些士绅,一个个都是什么下场?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就会放过,身为罪魁祸首的你呢?哈哈哈……” 第991章 讨伐逆贼   “武、穆、定、北、王,”兰妃猛然瞪大了眼睛,充血的眼底,满布交织了红血丝,仿佛要噬人一般:“是殷怀玺……”   她自以为掌控内宫,却万万没有想到,殷怀玺的手,早就已经伸进了内宫多时,当真是可笑至极。   殷怀玺归朝之后,威宁侯府的势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她不得不利用科考舞弊一事,让宁远伯府下了大狱,随后自请进了冷宫避其锋芒。   旁人只当她防的是徐贵妃。   可由始至终,她忌惮的却是殷怀玺。   那时,她就明白了,殷怀玺羽翼已丰,除非二皇儿能登基为帝,以帝王之身,统藩御下,方能扼制殷怀玺,否则殷怀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可她争来争去,却成了一个笑话。   从叶寒渊敲了登闻鼓,殷怀玺已经为宁远伯府,准备好了结局。   宁远伯在他眼中,只是一个逼梁贼谋逆的工具。   所有的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放虎归山,纵龙入海……”兰妃发了疯地尖叫,怒骂,暗恨自己当初,没有斩草除根,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宁皇后大笑着离开宫殿。   她们这些宫中的女人啊,说起来也真可悲,从前养在闺里头,进宫之后,又一辈子困于深宫内院,着眼的,也只有这一亩三分地,看似高高在上,却不过是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愚昧妇人而已。   眼睛看不到外面,格局打不开。   兰妃这么会算计的人,把持后宫,将她和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么多的算计,可在宁远伯府倒了之后,兰妃就成了睁眼瞎。   她不是不防殷怀玺。   而是太防殷怀玺了,反而因争储障了眼目。   ……   不知不觉,已经时至九月。   梁王谋逆不到三个月,各地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暴乱,请求朝廷出兵镇压暴乱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送进京兆。   沉渣泛起。   大周朝积弊多年的隐患、腐朽、接二连三地浮出表面,彻底粉碎了粉饰太平维系的太平表象。   而此时,朝廷十万伐梁军队,早已经从热河开拔,前往泉州讨伐逆贼,这已经是京兆能抽调的最多兵马,倘若继续抽调兵马去各地平乱,京兆兵马分散,势必要面临兵力空虚的窘境。   面对来势汹汹的梁王,显然对朝廷不利。   朝廷无法,只好勒令官府发布悬赏,组织民间义士,自行镇压暴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此举确实招揽了不少人手,但与此同时,更大的隐患,也随之暴露出来。   镇压暴民的目的,是以武力降服暴民,以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而能被重金招揽的义士,大多都是亡命之徒,或刀口舔血之辈,桀骜不驯,不受官府约束,就导致镇压暴民适得其反,甚至闹出了不少人命,镇压也变成了官逼民反,很多无辜的百姓,牵连其中,无辜惨死。   百姓们为了活命,不得不抱团求生,纷纷联合起来对抗官府。   大周朝乱象更迭,风雨飘摇。   伐梁的主将,在伐梁的途中,收拢各个城池的部分兵马,招全国有志之士,共同伐梁,很快军队就扩充到十五万。   等两军正式交战,军队不会少于二十万。   二十万伐梁大军,对战十万梁军,兵马上的优势,让伐梁大军士气大振,胜利几乎毫无悬念。   但,明眼人都知道,伐梁只是一个开始,梁王谋逆,做了出头鸟,其他藩王划地而治,自立为王还远吗?!   大周朝分崩离析,已成注定。   烽烟四起,最先乱的,是兵弱富庶的中原腹地。   幽州地处极北,兵强马壮,自古以来易守难攻,是大周朝首疆,也是大周朝兵马最多的地区,外乱内稳,反而最安全。   而且,在梁王谋反后,武穆定北王向天下发了公函,幽州将接收所有,受战乱波及逃难的难民。   北境各大关卡,都设了收容营。   但幽州毕竟地处极北,路途遥远,往幽州逃窜的普通老百姓还在少数。   因此,北境涌入了不少,从南边闻风而逃的商贾、乡绅,这些人有条件借助工具,先一步逃难而来。   襄平城多雨,每年到了九月,天气就一天冷一天。   殷怀玺变得十分忙碌,每日都要去军中,在军中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   虞幼窈感受到,城中的气氛变得很紧张,各处关卡都加强了戒备。   这时,夏桃走进屋里:“小姐,殿下打发长安回来传话,今儿晚上,殿下要回虞园陪您用晚膳。”   虞幼窈精神一振,瞬间就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   “现在什么时辰了?”一边问着,她下意识向窗户外面看去,见外头阴沉沉地,也不见日头,好像马上就要天黑。   顿时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我亲自下厨,去厨房做几道药膳。”   夏桃抿着嘴儿偷笑:“这会儿刚到申时(十五点),时辰还早着,殿下没有那么快回来,小姐可别忙活到前头去了。”   襄平城就有一点不好,到了八九月份,天气又湿又冷,天上总也不见太阳,什么时候瞧都是阴沉沉的。   见这大胆的丫头一脸揄揶地偷笑,虞幼窈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儿一虎:“申时,已经不早了,襄平这边到了秋天,天黑得早,早些准备,也好过一会儿手忙脚乱。”   夏桃用力抿住嘴,连连点头:“小姐说得对。”   虞幼窈瞪了她一眼:“昨儿,黄太太送了一只羊过来,你去吩咐厨房把羊处理干净了,我一会儿亲自下厨,熬一锅羊肉汤,羊脊骨就留着做羊蝎子,殿下喜欢这个。”   身体恢复之后,殷怀玺与大多数北方人一样,口味偏重。   虞幼窈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了厨房。   羊肉还在处理,她先指挥下人,将需要用的配料准备齐全,挑了需要用的药材,用灵露炮制浸泡。   等一切准备完成时,羊肉也处理干净了。   虞幼窈打算做一个羊肉萝卜汤,和平常吃的不太一样,药料和配料加起来有三十多种,有补虚健体、强筋补肾,温经散寒的功效。   做起来也复杂。 第992章 铅华销尽,见天真   等羊肉萝卜汤,放到炉子上焖炖,虞幼窈将羊脊骨、羊肋骨配料腌制,之后又做了几种,殷怀玺喜欢吃的点心。   “松仁拿我一下。”差不多忙完了,虞幼窈冷不丁地抬头,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沉,转头吩咐:“殿下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去把烤炉支起来,再准备一些菌菇,蔬菜……”   她的话嘎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厨房里的下人已经退下了,殷怀玺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半碗剥了壳的松仁。   是她刚才要的。   松仁糕刚刚做好,还需要将松仁碾碎了,在外面洒上一层松仁碎,她做得太专注,并没有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搭手的人。   “你要的松仁。”殷怀玺弯着唇,眼里闪动着笑意。   “哦。”虞幼窈下意识接过了松仁,用擀面杖将松仁碾碎,洒在松仁糕上,张口就来:“帮我把旁边的蒸笼拿过来。”   殷怀玺连忙将案台上最后一个蒸笼拿过来。   虞幼窈麻利地将做好的松仁糕,依次摆到蒸笼里,排列整齐,将蒸笼盖好:“把蒸笼放到蒸锅上垒起来。”   殷怀玺依言照做,蒸锅上的蒸笼垒了四层,都是她这一下午的成果。   等松仁糕上了蒸锅,虞幼窈这才恍惚意识到,君子远离疱房,她方才似乎好像指挥殷怀玺做事了?!   殷怀玺又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虞幼窈下意识摇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气也没有,我让下人备膳,最近天气寒湿,你一直在外奔波,我熬了药膳羊汤温阳散寒,炖了两个多时辰,很滋补,还做了羊肉夹膜,一会儿支个烤炉,就着羊肉汤,一边烤膜,一边烤羊蝎子吃。”   虞幼窈还在孝期,不沾荤腥,这些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殷怀玺低头,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个头只到了他胸口,一身荆钗布裙,最简单朴素不过的装束,却衬得她眉眼温婉、真实。   他脑中陡然想到一句话:须信铅华销尽,见天真。   去掉一切伪装世俗的外表,才看见真情、真性。   殷怀玺突然伸手,在她面颊上蹭了蹭:“你脸上沾了面粉。”   他指腹间略带了薄茧,是握笔执刀造成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儿,透了一点粗砺,显得克制又轻柔,令她面颊有些微微发痒,发烫。   虞幼窈俏脸一红,下意识偏了偏脸,嗔怪道:“谁让你说这个了,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回来有一会了,听丫鬟说,你在厨房里,所以就过来看看。”殷怀玺上前一步,鞋头几乎抵到了她的脚尖。   巍峨高大的身躯,如山之嶙峋,海之波澜,以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之势,向她倾颓而下。   虞幼窈有点慌乱,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要逃,而是掩耳盗铃一般,猛然闭上眼睛,缩了缩脑袋,像个小鹌鹑似的。   纤细的睫毛,可怜兮兮地,止不住地乱颤。   乖巧又可爱。   更想亲了!   殷怀玺抿住嘴不笑:“你闭眼睛做什么?!”   对啊,她干什么闭眼睛?!搞得好像他要做坏事一样,虞幼窈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奇妙:“那我睁开眼睛啦!”   殷怀玺没说话。   “我睁眼睛啦!”仿佛要征求他的同意一般,虞幼窈又强调了一遍,这才抬起头,伸直了脖颈,连忙挣开了眼睛。   只是,没等她适应眼前的一切,眼前就被倏然靠近的模糊所取代。   “唔唔唔……”   所以,她的感觉果然没错,殷怀玺就是要对她使坏。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灯架上昏黄的烛火,轻盈地跳跃、晃动,洒下旖旎又绮丽的光,灯芯处偶尔发出“嗞嗞”的声响。   在偏屋里,指使婆子们干活的杨大娘看了看时间,喊来一个小丫鬟:“殿下回来也有大时个时辰了,去问问春晓姑娘,什么时候摆膳?”   小丫鬟麻溜地出了屋子,见春晓姑娘守在厨房外。   她连忙凑过去,张嘴就要问摆膳的话。   就见小姐埋着头,劈头盖脸打屋里走出来,脚步又急又乱,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似的。   紧跟着,就见殿下也出来了,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姐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闹了别扭一样,小丫鬟打了一个激凌,连忙压低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虞幼窈埋着头,盯着路,一直走到月亮门前,猛然刹脚了腿,她捏着帕子,轻按着嘴角,仿佛不经意的动作:“让杨妈妈准备摆膳吧!”   说完,她连忙转过身去,一路劈头盖脸地回了九韶院。   夏桃见小姐回了九韶院,连忙凑过去:“小姐,殿下方才回来时,给您带了藕粉桂花糖糕,听说是老号字,殿下回来时,特地绕了路才买到的。”   虞幼窈自顾走着,也不理她。   夏桃觉得奇怪:“小姐,您怎么了?对了,殿下呢?他方才回府后,连一口茶都没歇,就去厨房寻您了,您没看到他吗?”   若是见到了殿下,怎么也不是这个态度啊!   虞幼窈捏着帕子,按了按有些肿痛的嘴儿,不由得羞恼成怒。   偏她一直低着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让夏桃还当,小姐不知道殿下回来,一门心思想要说出来,让小姐高兴高兴。   “殿下没去厨房寻您,肯定又被公务绊住了,奴婢听襄平城一些老人说,看狄人这几年的闹腾势头,今年北境要和狄人开战……”   三句话,句句不离“殿下”,虞幼窈心中好一阵恼怒,三步并两步走进了屋里,夏桃连忙跟上,只听到“咣当”一声,敞开的大门被用力关上,她走得太急,一时没刹住脚,险些一鼻子,撞到大门上。   夏桃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   门外夏桃是一头雾水,屋里虞幼窈连忙进了内室,坐到了梳妆台前,明亮的琉璃镜上,清晰地映照了她,宛如春杏,占尽春风,胭脂尽染的容颜。   皎若太阳升朝霞;   灼若芙蕖出渌波。   光艳无比。 第993章 男要俏,一身皂   是艳桃朱李熟透了之后,带了甜蜜的鲜艳。   脑中又浮现了,方才在厨房里,被殷怀玺按在厨案上亲的画面,他巍峨的身躯,如山之嶙峋,海之波澜。   嶙峋是山峦绵延起伏之壮阔。   波澜是海之汹涌澎湃之波涛。   扑面而来的孟浪,令她心慌意乱,手臂撑在厨案上,腰不止的后仰弯折,直到后来,她半倚在厨案上,仰上的面颊,一副全然邀请的姿态。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殷怀玺从来没有这样孟浪过。   他的气息烫得惊人,宛如着了一把火,呼出来的热气,扑打在她脸上,仿佛夹带了火星子一样,带着滚烫的热度。   她不懂一个人的体温,怎么能跟火一样烫人?!   心里有点害怕。   迷迷糊糊间,他放开了她的唇儿。   虞幼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细碎的吻,又落在她的耳际鬓侧,与她耳鬓相磨,交颈相靡,嘴里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声嘶音哑,含着歇斯底里的痛苦,透着几乎虔诚的乞求。   仿佛小的时候,她和祖母一起去宝宁上香,听到芸芸众生,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用痛苦的声音,乞求着菩萨降下福泽,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获得救赎。   痛苦什么?   又乞求什么?   虞幼窈似懂非懂。   隐约间有点明悟,殷怀玺想和她做,只有夫妻才可能做的事,可正经了计较,却是云山雾罩,什么也不清晰。   殷怀玺一直缠着她不放,细碎的吻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落在她脸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不放过。   虞幼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融化了,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丁点力气,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是任他为所欲为。   直到,唇间突兀地传来一阵麻痛。   “这也太不矜持了,”虞幼窈如梦初醒,猛然捂着热烫的面颊,哀叹:“女儿家应有的庄重呢?!从前学的礼教,闺范,都学进了狗肚子里去了……”   看着镜中红肿充血的唇儿,宛如含丹,娇艳欲滴。   再凑近一些,虞幼窈看到嘴角有些破损,细微的血丝,从细腻的纹理里渗出,仿若天然的口脂,更衬得丹唇外朗,芳泽无加。   似有若无的麻痛,还残留在唇间,都是被殷怀玺咬的。   嘴都肿成了这样,这要她怎么见人?!虞幼窈好一阵气恼:“咬人的是小狗,可不是全进了狗肚子里去了。”   虞幼窈坐在镜前,一脸纠结。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虞幼窈有些恼火,拔高了音量:“什么事?”   门外安静了一瞬,这才响起了夏桃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厨房那边在问,要什么时候摆膳?”   虞幼窈心中仅剩的恼怒,“噗”的一下,全灭了,火星子顽强地溅了一阵,最终归于平静。   她想到了殷怀玺一回来,连气也没歇上一口,就去厨房里寻她。   君子远离疱厨,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他却站在她身边,帮她做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末节小事。   北境的局势,她不是没有感受到,殷怀玺是在百忙之中,抽了空回来陪她用晚膳。   心中兀地一软,虞幼窈连声音也软和了:“时辰不早了,便让杨妈妈准备摆膳吧!”   夏桃出声应下,接着迟疑道:“小姐……”   “还有什么事?”虞幼窈解下了头巾,将头发放下来了,撩了一缕轻闻,不由蹙了一下眉,厨房里油烟太大,今儿在厨房里呆了太久,便是包了头巾,头发仍然沾了油烟味。   夏桃连忙道:“小姐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身子也有些乏了,殿下吩咐小厨房里,准备了热水,让小姐先梳洗,之后再去用晚膳。”   “准备吧!”虞幼窈取了玫瑰口脂,在唇边涂了一遍,勉强遮掩了唇间的红肿,以及细微的破损处。   等虞幼窈梳洗完,已经到了戌时(17点),外面的天黑透了。   呼呼的风声,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宛如百鬼夜行,长廊上昏暗的灯光,映照了外面的树影,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   虞幼窈一进屋,就解下了身上的火狐毛斗篷,转手递给了春晓。   春晓接过斗篷挂到了衣架上。   屋里支了烤炉,一边烤着羊蝎子和羊肉,另一边烤了菌菇、青菜,空气里飘着一股鲜香咸辛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殷怀玺重新梳洗过,换了一身皂色蟒袍,皂色黑不尽黑,仿佛一滴浓墨被水化开后,散去了凝重、厚重,压抑,更显得高雅。   男要俏,一身皂。   这一身皂色,令得殷怀玺身上嶙峋厚重的气势,仿佛化开的浓墨,充满了写意,高雅,显露出了他这个年岁,应有的清骨峻秀。   见她过来了,殷怀玺一个没忍住,眼儿不受控制,就看向了她的唇儿。   如花一般的唇儿,涂了玫瑰口脂,较往常还要更鲜艳一些,宛如一颗熟透了的红樱桃,晶莹透亮,饱满诱人,隔着空气,就能闻见它散发出来的香甜。   就好像,一个人在看到酸甜的食物,如李子、樱桃,青津果,唾液会不觉地开始急速分泌。   殷怀玺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他忍不住暗暗咽了咽口水,脑中不觉就浮现了,方才在厨房里,将她抱在怀里,与她厮缠的画面,被冷水冷却下来的体温,又有升高的趋势,他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声:   出息!   他灼灼眼神,看得虞幼窈,唇间仿佛又有些隐隐作痛,顿时好一阵恼怒:“你眼睛在往哪儿看?羊蝎子都叫你烤糊了。”   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是方才太孟浪,把人欺负狠了,羞恼仍未散去。   殷怀玺顿时就心虚了,连忙去看烤炉,果然见有两块羊蝎子,冒出了浓烟,发出焦糊的味道,他连忙拿了镊子,将羊蝎子翻了一面。   他平常还是很克制的,大多时候都照顾到了她的感受,循徐渐进,他这辈子最讨厌,那些无谓的礼教规矩,加诸在世人身上的槁桎,使人迫而受缚,身心不得自由,可他这一辈子,却把所有的规矩、礼教,都用到了她身上。 第994章 大动干戈   唯独这一次。   看着她一身荆钗布裙,便不觉想到了,东汉有一位隐士真贤,名叫梁鸿,读完太学回家务农,与县上孟财主的女儿孟光成婚。   婚后,孟光抛弃了孟家的锦衣玉食,与丈夫到霸陵山区隐居。   孟光用荆条作钗,穿着粗布衣服,与梁鸿举案齐眉,恩爱一生,‘荆钗布裙’的佳话,就此流传千世。   他几乎能透过她朴素又忙碌的身影,想像到了婚后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的生活。   心中兀地涌现了一股渴望。   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彻底占有。   看着她宫腰向后弯折后仰,纤细的腰肢,柔软得宛如蒲草,纤细的身段儿曼妙无比。   孝期不沾荤腥,许姑姑担心身子受不住,让她每日少食多餐,各种精贵的药粥、补养品,也一直没有断过,可她不管怎么吃,个头不长就算了,连肉也不长,身段却是越长越细。   这会儿,他总算是知道了,她吃的东西都补到了别处去了,肉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去了。   难免就有些失控。   只是,他到底不敢越雷池半步,仿佛自虐一般将她抱在怀里,既舍不得委屈她,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开她,就这样厮厮缠缠,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还把人给欺负狠了。   殷怀玺烤了两个干馍,夹了一些青菜菌菇递给她:“高梁面做的干馍,虽然不如面粉精细,但温中健脾、固肠胃、止吐泻,偶尔吃一吃有益脾胃。”   “难怪高梁被列为行军粮食。”虞幼窈打小吃的都是精细粮食,没吃过高梁面。   北方盛产高梁和玉米,高梁也是主食之一。   战士们干粮,大多都用玉米和高梁磨成粉,和成面,做成干馍,干馍又干又硬,轻便易携带,还饱腹。   不过,北境物资缺乏,战士们吃的干馍,也不是完全用高梁面做的,里头掺杂了麸糠,就是用高梁杆,磨成粉之后加到干馍里。   “我尝尝看。”虞幼窈接过夹馍咬了一口,高梁馍烤的焦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口感有些粗糙,拉嗓子,多咀嚼几下,又带了一点淡淡的回甘,不好吃,也不难吃。   明明不是很好吃的干馍,在搭配上了滑嫩鲜香的菌菇,轻轻咬一口,外脆里嫩,菌菇的汁水,浸进干酥的馍里,滋味醇厚,鲜香不腻,回味无穷。   虞幼窈眼儿一亮:“很好吃,它们就好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好像天生就该这么搭配,”殷怀玺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肉夹馍才是绝配,做法种类繁多,每一种都独具风味,等你过了孝期,我带你去西安吃正宗的肉夹馍。”   菌菇滑嫩鲜香,带了点肉食的口感,所以菌菇夹馍吃起来,才会格外鲜香适口。   虞幼窈很期待,不由笑弯了唇:“就这么说定了。”   殷怀玺笑了一下,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虞幼窈喜欢美食,用吃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屡试不爽。   用一句话概括:没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来两顿!   虞幼窈想到了,泉州那边的局势:“听说,朝廷的伐梁大军,已经有二十万余人,有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殷怀玺知道她的意思:“伐梁大军必败。”   二十万对十万,仍必败无疑,朝廷精心培养,号称大周朝第一精锐的大军,在殷怀玺眼中如此不堪一击。   殷怀玺解释道:“家养的看门狗,又怎么比得上放养在山林里的野狗?!”   虞幼窈不由一窒。   殷怀玺让人取了舆图过来,铺在桌面上,指着泉州的位置:“福建是东南沿海,贸易重、赋税重地,各个城池布署了不少兵力,衙门、海防卫所、以及守城方面,零零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人,配备了精良的武器、装备。”   “梁王夺取了福建,大军在泉州休整之余,一定会将福建兵力收归己用,梁军的实力会大幅度增长。”   一座普通的城池,防守的驻军,大约也是五千到上万人不等,一些军事城池会更多一些,福建属于特区特待。   这也是梁王执意要拿下泉州的重要原因。   接着,殷怀玺又指了一下江西:“伐梁的大军不日就要抵达河南,目的地,就是湖北襄阳一带,而梁王下一步是江西,拿下江西后,先锋队会率先进入湖北襄阳了一带,双方会在这一带开战。”   虞幼窈一下就明白了,湖北襄阳,地处中原南北交汇之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对于,居于北方的朝廷而言,控制襄阳,进入荆州、武汉,进而控制长江防线,锁住梁军对北方的攻势,使之不能寸进。   而对于,从南方起兵的梁王而言,控制了襄阳,就可以保持对北方的攻势,对朝廷形成巨大的威慑。   襄阳还是一个养兵重地,三面环水,汉江平原,土地肥沃,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地方。   梁王只要拿下了襄阳,这场仗就打赢了一半。   朝廷和梁王,都要争夺襄阳。   就目前的情势来看,伐梁大军从热河出发,很快就能进入河南,由河南进入湖北,优势相当大。   反观梁王,要拿下了江西之后,才能取道江西,进入湖北,仿佛落后一步,但梁王带领的是一支虎狼之师,也不容小觎。   虞幼窈突然问:“如果,梁王拿下了京兆,你会出兵讨伐吗?”   “不会,”殷怀玺声音平淡:“我不会在其他藩王之前出兵。”   虞幼窈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北境要打仗了。   北方持续干旱,已有三年之久,便连富饶的山陕地区,都受到了波及,几乎种不出粮食,百姓纷纷逃难离乡,更遑论是狄人呢?!   这三年来,北境大大小小的战事,就没有停止过。   狄人的物资已经到了极限。   而殷怀玺,忍受狄人这三年来,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一下,就仿佛身上的虱子,时不时地跳出来吸你一口血,虽然不会伤筋动骨,却也厌烦得很,想来也忍耐到了极限。   这一次,双方都要大动干戈。 第995章 细思极恐   殷怀玺算计了最好的时机,完美地避开了驰援京兆的可能性,分毫不差。   细思极恐。   这一场战事,殷怀玺筹谋了三年之久。   他一向心思诡诈,往往走一步,算十步,他既然算计了梁王造反,就一定能算到梁王造反后,他将要面临的一切问题。   从他封了武穆定北王,镇守北境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开始在布局了。   这三年来,狄人因缺乏物资,滋扰北境。   他陪着狄人小打小闹,狄人每次在北境蒙受了损失,却总能尝到一点甜头,所以狄人就跟饿狗,见了骨头似的,开始频繁地滋扰北境。   狄人频繁滋扰北境,朝廷忌惮狄人,担心周厉王当年的历史重演,所以这三年来,朝廷的物资渐渐向北境倾斜。   自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边境一带曾有两度大动干戈。   双方损失惨重。   但比起大周朝地广物博,狄人的损失更大。   狄人比大周更需要休养生息。   北狄被殷怀玺,如逗狗一样,逗了三年,因为尝到了甜头,一点小损失,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只要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谁也不愿意大动干戈。   可一旦,殷怀玺不愿意再给狄人尝到甜头,狄人被逼到了绝境,势必会不计后果,大举兴兵。   战役的规模,参战人数的大小,往往决定了,这场战役时间的长短。   北境战线拉长,殷怀玺就能给藩王造成一种,北境战事吃紧的假象。   届时,梁王打到京兆,武穆定北王分身乏术,不能驰援京兆,这无疑是藩王高举讨伐大旗的最佳时机。   等灭了梁王,自己当了皇帝,届时天下已定,还能倒打一耙,以武穆定北王不肯出兵驰援京兆为由,兴师问罪,以帝王名义,下旨让武穆定北王归降。   一旦武穆定北王拒绝,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   北境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实力不足,也不足为惧了。   殷怀玺将人心人性,算计得淋漓尽致,算到了梁王谋逆,算到了北狄大举进犯,也算到了,其他藩王会忍不住先出兵讨伐。   虞幼窈欲言以止。   殷怀玺是多了解她,她一个眼神看过来,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宗室里,都是一帮贪生怕死之辈,不等梁王打到京里,一旦伐梁大军败北,稍有眼色的,就知道自己收拾包袄逃命,避祸,实在逃不出去,那都是命。”   梁王一旦打进了京兆,首先就要拿天家宗室开刀,以殷氏皇族的血,祭奠梁王在此战中牺牲的战士英灵。   但那又如何?!   殷怀玺又道:“我守护了大周朝千千万万个家,但是唯独我自己没有家了。”   虞幼窈呼吸一滞:“我明白了。”   殷怀玺比谁都痛恨殷氏皇族,他身上虽然流着殷氏皇族的血,可是在家破人亡之后,他就已经和所谓的宗亲家族彻底割裂。   宗室里,与他血脉相连者,不知几凡,可那些人,在周厉王就藩后,基本上就已经和他们父子二人断了关系。   周厉王受士绅掣肘,在北境寸步难行时,也曾向宗室里,与他关系较好的宗亲求助。   但那些人,大多避之犹如蛇蝎。   甚至是,落井下石。   周厉王被莫须有的罪名迫害时,还有诸如陆阁老这样的老臣,站出来为他说话。   可与他血脉相连的宗室亲人,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受到了牵连,还有许多人为了讨好皇上,还要踩他们一脚。   周厉王的惨死,也有他们一份。   大周朝绵延了三百余年,从高祖皇帝始,宗室传承至今,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一代一代分枝、分脉,也只有那么两三支嫡系,才是真正与殷怀玺血脉比较紧密的,其余一干人,也就冠着宗室的名头。   殷怀玺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们。   屋里头,有些过份安静。   殷怀玺一边喝着羊肉汤,一边道:“襄平城每到秋冬两季,气候尤为苦寒,许多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受不了这日子,我送你去连城吧,我在连城最好的地段,买了一座温泉别苑,重新修整之后,已经可以住人了。”   虞幼窈不由一怔,下意识道:“我不走……”   “你听话,”殷怀玺放下汤碗:“据探子回报,北狄近些日子似乎安份了不少,滋扰北境的次数,有减少的趋势,这很可能是北狄调兵的前兆,再过几日,我就要动身前去锦州,布署迎敌,到时候也顾不上襄平了,襄平与锦州比邻……”   虞幼窈没说话,却也明白,锦州若是破了,北狄就会杀进襄平。   锦州是控扼华北和辽东的要塞,扼守辽西走廊,关联京兆和辽东平原。   从辽东进入华北必须经过锦州,是北狄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处。   如果锦州失守,北方防线将全线溃败,山海关就成了京津的最后一道屏障,如山海关大门洞开,则可长驱直入侵扰华北。   北狄一旦进入华北,便如入无人之境,将无往不利。   因此,锦州是“山海关之咽喉”,山海关又是“京师之保障”,二者相辅相成,形成了北方最强防御。   当年,北狄大举兴兵,甚至一度突破了锦州防线,关键时候,是殷怀玺在狭裕关,击溃了前去锦州支援的哈蒙,使哈蒙的三千精骑大败溃逃,为周厉王争取到了,重新夺回锦州防线的宝贵时机。   锦州的防线太重要了,锦州不破,这一战就胜了大半,历史上赫赫有名,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都死在锦州防线上。   正因为,幽军夺回了锦州防线,在锦州防线重新布防,这才奠基了北境的胜局。   也有了,后来驰援的威宁侯,窃取幽州的战果一说。   见她低着头,没说话,殷怀玺解释道:“当年,我父亲初来北境,狄人得了消息,故意兴兵来犯,借机挑衅大周朝的威严,当时北境兵力不足,北狄暗中派了一支精兵,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襄平城内,一直杀到了幽王府,放你一个人呆在襄平,我有些不放心……” 第996章 这谁能顶得住?   “没什么不放心的,”虞幼窈蹙了一下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当年幽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勉强守住了锦州防线,你没能在战场上,给狄人迎头痛击,一直对当年北狄入侵一事耿耿于怀,从那时,你就开始蓄谋报复,想来这一战,是你筹谋已久,也为此也准备了数年,应有必胜的把握。”   但凡当年,参与了周厉王一案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而北狄作为始作俑者之一,自然也难逃殷怀玺报复的怒火。   殷怀玺没有否认。   虞幼窈轻声道:“我都知道,梁王还没有起兵,你就暗中派了手底下会经商的人,分散进入江西、湖北、湖南,安徽等产粮重地,以高价低炒的手段收购粮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相信你。”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梁王会造反。   粮食的价格,因为受旱情影响,偏高了一些,但因为辽东一带安置了大部分灾民,这些产粮重地,并未受灾情影响,粮价仍然处于一个较为平稳的状态。   殷怀玺派去的人,以较高的价格,持续收购市面上的粮食。   粮食价格升高,一些富商就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想方设法的购粮屯粮,再转卖给殷怀玺的人,以求卖个高价,获得暴利。   富商们大肆购粮屯粮,粮价必然继续升高,这个时候,殷怀玺的人浑水摸鱼,将手中的粮食反卖给他们,慢慢将粮食回流入市面上。   反过来从富商们手中,赚‘低买高卖’的价格差。   市面上,粮食渐渐增多,粮食的价格,势必要逐渐回落,富商们会趁着粮价还不错的时候,将手中积压的粮食流入市价。   这个时候,殷怀玺的人以更低的价格,卖走市面上五成的粮食。   殷怀玺不想把事情做绝,买五成的粮食,让那些意图屯粮,大赚一笔的富商血本无归,但总算给老百姓们留了一条活路,同时也避免了,市面上的粮食大幅度减少,会引起当地的恐慌,以及朝廷的警觉。   做这些事的人,伪装成从北方来的商人,拿了幽州府签发的路引,一路上几乎没有阻碍。   北方收容了大批难民,缺粮是众所周之,大肆购粮也说得过去。   没有人怀疑,这是一群恶意高价低炒的奸商。   因此,殷怀玺以同样的方法,弄到了一大批粮食。   中原五地,大多沿湖靠河,殷怀玺手中有商船,弄到了粮食,就以商船走水路运输,也是十分便利。   那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商船在连城停靠,一批一批的粮食,悄悄地运进了军营里   等中原各地区,发生了同样恶意高价低炒粮价,使各地粮食大幅度减少的恶劣行径时,梁王已经反了。   朝廷会把这一笔账,算到梁王头上。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殷怀玺做的。   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虞幼窈也知道,就算殷怀玺不这么做,这些粮食最多,也只会落入梁王手中,到不了百姓肚里,梁军实力大涨,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殷怀玺的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至于虞幼窈是怎么知道的?   其一,殷怀玺的商船和她有合作,商船的动向,她知道会知道一些。   其二,殷怀玺从来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叶寒渊总领东南沿海的防务后,东南沿海一带,几乎成了你的后花园,我不知道你和林、严两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林、严两家掌控的道地药材,这大半年来,已经数次为幽军提供各种道地药材,鞍山是你的大本营,你在那里有铸兵所,今年春、秋两季的蚕丝,已经投入进甲胄的制作……”   还有早前和北狄交换的战马……   梁王密谋造反多年,准备充分。   但殷怀玺却尽占了南北两地的资源,等梁王的大军进了江西,湖北等地,就会发现那里差不多成了空壳。   殷怀玺道:“北狄在本朝,曾经三度突破锦州防线,如何突破锦州防御,他们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我虽然自信能守住锦州,但战场上瞬息万变……”   “我不走,”虞幼窈表情很坚决,透着一股子执拗:“我不是你的累赘,你把我送去了连城,不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就能放心了?!”   不放心,当然不放心!人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能放心?!   殷怀玺被说服了,可把人放在襄平城,他仍然不放心。   “最好的办法就是,”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去锦州,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你就放心了。”   她晶亮的眼儿,就像闪闪发亮的星星,被这样明亮的眼儿看着,殷怀玺张嘴就要拒绝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嗓子眼里,心里止不住地发软。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使出杀手锏,拉着殷怀玺的手,晃啊晃地:“带我一起去,好嘛,我很乖,肯定不会惹麻烦。”   撒娇的语气,又软又糯,就像端午节那日,吃的青团,外面是艾草做的青团面,里头的红豆沙的馅儿,咬一口,软糯又香甜。   平常不喜欢吃食的他,也破天荒地接二连三,吃了许多。   这谁能顶得住?!   “咳,”殷怀玺赶忙清了清嗓子,将到了嘴边的‘好’字,给匆忙咽了下去,故意板了脸,想要打消她,要去前线的心思:“胡闹,两军对峙绝不是儿戏,怎么能带你一起过去,你想都不要……”想。   最后一个【想】字,因为小姑娘突然沮丧的小脸,生生给憋了回去。   被凶了,虞幼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模样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她瘪了瘪嘴儿,一副要哭不哭的倔强表情:“我真的很乖,绝不会拖后腿,带我一起去锦州好不好嘛……”   仿佛要证明自己真的很乖,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摆在腿上,仰着头,巴巴地看着他,仿佛连身上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写着:你看,我很乖,我很软,我很听话。   就很好欺负。 第997章 又乖又软   殷怀玺混身仿佛被雷击中,麻酥酥地,连头上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带了电花儿,哪儿还舍得说一句重话?   他试图以理服人:“不是担心你拖后腿,只是前线战场很危险,而且条件简陋,也十分艰苦……”   他们这些军中的大老爷们都熬不住,何况是金娇玉贵长大的小娇娇?   “我不怕吃苦,”虞幼窈呶着嘴儿,声音又软又甜:“而且我很有用的,之前我做的香药,用在防治疫病上,起到了很重大的作用,我寻思了一下,用在战场上,应该也有不小的作用。”   殷怀玺呼吸一滞,陡然明白了,陪着他一起上前线,这不是虞幼窈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而是深思熟虑过。   端午节过后,她突然对各种除秽、避疫、袪寒、活血这些普通的香方感起了兴趣,呆在香坊里的时间,比从前明显多了一些。   果然!   虞幼窈继续道:“秋冬两季常用的香药,无非是除秽、驱邪、僻寒、散湿、温阳、养精、怡神等。”   “除秽类香药,清洁环境,使病菌不易滋生;”   “驱邪类香药,驱除寒邪,防风解表;”   “僻寒、散湿类,行气化於,寒病不侵;”   “温阳、养精,怡神类的,都有温养身体,养精蓄神的效果。”   小姑娘说得直白,便连不懂香药的人,也能明白她的意。   殷怀玺表情认真起来。   战场上的环境,远比流民收容营更加恶劣,很多战士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因恶劣的战场环境,以及苦寒的天气,使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势恶化感染,伤口恢复十分缓慢,进而饱受体痛的折磨。   虞幼窈道:“如除秽、驱邪类的香药,能在一定的程度上,减少伤势恶化感染;僻寒,散湿类的香药,活血散於,行气袪寒,能加速伤口愈合;搭配温阳、养精、怡神类的香药,温身养神,以养精蓄锐。”   殷怀玺神色间,透了少有的郑重。   虞幼窈心中一喜,决定加一把火:“香药的疗效,是通过口鼻呼吸,以及身体毛孔的扩张,悄无声息地渗透,润物细无声,在于‘调’、‘疗’、‘养’三字,而不在于‘治’,因此效果并不能切实地反映在伤患身上,但在‘治’的过程中,香药能够起到很好的催化、运化的辅助作用,一和一叠加,效果往往能大于三。”   她小嘴儿,喋喋不休地说了长篇大论,很显然没少琢磨这事。   殷怀玺几乎被说服了。   “这些都是最基础普通的香药,所用的药材、香料,也十分常见,这段时间,我又将香药方进行改良,再进一步精简配伍,优化效果,会在很大程度上,减少药材的消耗,使更多受伤的战士,无论是伤重,还是伤轻,都能得到较为妥善的治疗。”   说到这里,她的理由已经十分充分了,若她不是虞幼窈,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一定会同意的。   殷怀玺喉咙里一阵酸涩:“可我不……”希望你上前线,面临任何危险,见到战争的最血腥残酷的一面。   “你别说,”虞幼窈陡然倾身,伸出细嫩的食指,轻轻地挡在他唇边:“我不是完全为了你,才做这些。”   她轻笑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一点,即将面临战争的沉重,是透了一点调皮:“北境的老百姓们叫我活菩萨,将我供奉在家里,便生活过得再苦,每日也不忘上一柱香,真心实意地为我祈福,我不是庙里的闭了眼睛的泥胎佛,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睁了眼的。”   既开了眼,得见众生苦,何以能置身事外?!   便做此力所能及之事。   而且,她和殷怀玺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荣辱与共,祸福同当。   不能帮上忙是一回事,既然能帮得上忙,就不能置身事外。   殷怀玺陡然将她,挡在唇前作怪的手,握在手里,有些放肆地放到唇边亲,哑声道:“好!”   “你干嘛呀!”虞幼窈吓了一跳,不由面颊发烫,连忙就要将手抽回来,却没抽动:“你快放开,不然以后不理你了……”   殷怀玺握着她的手不放,却到底没再放肆了。   虞幼窈红着脸,试着挣了挣手腕,没能挣脱,就没再继续挣脱:“我想过了,药材、香料用灵露炮制……”   “不行,”话还没说完,殷怀玺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目前尚不知道,过度使用灵露,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你不能冒险。”   太过神秘的东西,往往令人忌惮,灵露的功效,说不上有多么逆天,却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灵物。   天予必取,天地守衡。   得了什么,往往会付出更多。   虞幼窈连忙道:“你之前不是猜测,我做的善事越多,灵露就会越多,随着番薯渐渐推广种植,每日产生的灵露,已经达到了三十多滴,前段时间,我试着每日增加灵露的取用,身体并没有不适,每生产生的灵露的数量,也没有减少,所以我猜测……”   “虞幼窈,”殷怀玺一把握住她手腕,脸色铁青一片:“你没有与我商量过,我们之前有约定,对于灵露的使用,你不能擅作主张……”   “我……”虞幼窈有点心虚,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殷怀玺沉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语气沉甸甸的,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脸色更是黑云罩顶。   虞幼窈有点怕,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跟个小鹌鹑似的:“端、端午节前几日,是五月初一。”   她斜了一下眼儿,用眼角的余光,悄眯地看他,也许是太心虚了,目光才一接触到他,眼儿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还什么都没瞧清楚,心里一紧张,就赶忙收回了目光,挺了挺背脊,并了并双腿,端坐了身体,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模样。   小时候就这样,每次心虚,就一副又乖又软的样子,是吃准了他会心软,不忍心真的苛责。   殷怀玺无奈又恼火。   到了五月初一,龙城收容营里最后一批流民,也即将送到安置地点进行安置,朝廷颁发的国策也彻底落实。 第998章 你干嘛凶我   “你别生气,我有分寸,”虞幼窈心里慌得一批,连忙解释:“我试着每日多取用一些,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孙伯每个月都有给我把脉,说我身体很健康。”   她并没有一直就全部取用。   而是循徐渐进。   殷怀玺深吸了一口气,问:“取用的灵露,用在何处?”   虞幼窈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送、送到了香坊里,做成了之前我说的那些香药。”   为了援助龙城收容营防治疫病,香坊里开僻了一个基础香药的专区,白芍姐姐和青袖姐姐觉得,基础香药成本低,也很实用,消耗更大,哪家哪户都缺不了,可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还能作为活动、赠品,继续进行大规模生产。   殷怀玺抿着唇,没说话。   虞幼窈心虚狠了,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气壮,她眼儿一瞪:“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有观察灵露的增长情况,发现与我们之前的猜测基本吻合,心里是有了把握,这才大胆尝试,如果有问题的话,我早就停了,你干嘛凶我!”   “没凶你,”殷怀玺一窒,连声音也放软了:“你应该与我商量一下……”   虞幼窈表情一软:“你觉得灵露玄之又玄,超出世外,应该谨慎对待,可若是拥有灵露的人,是你自己呢?你也会这样讳莫如深,连用也不敢用?”   殷怀玺心道:不会,如此玄之又玄的东西,若不能搞清楚它的来历,分析其利弊,如何以安心呢?!   虞幼窈道:“灵露是属于我的,只有弄清楚了它的具体情况,我才能真正放心,也能擅加利用。”   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门,未免暴殄天物?!   “叶女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虞幼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   虞幼窈凑到他跟前,眨了眨眼睛:“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有没有事?你看我现在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不也证明了,它对我无害吗?”   “我觉得我和灵露,是互相作用的关系,我多做善事,灵露产生的就越多,我并不是无偿在使用它,也不是在滥用它。”   “我记得刚刚得了到灵露时,每日最多取用二滴,多了就会头晕难受,可我现在每日取用三十滴,仍然没有半点不适,我现在动用灵露的数量,远远没有达到身体承受的极限。”   殷怀玺声音干涩:“不要再继续尝试,也不要曝露了灵露的存在。”   虞幼窈对灵露,抱了敬畏和慎重的态度,除了每日取用两三滴,作用于自己和亲人身上,她根本不会过多的去动用灵露。   取之有度,用之有法。   不谋私利。   脂玉楼里卖的香药,都是没有经过灵露炮制过的。   可现在,她想要将灵露用在前线的战士们身上,是为他创造更大的胜算,也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尽快结束战争,减少伤亡。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善呢?   虞幼窈捏住她的袖子,声音又软又甜:“我只是希望,死在战争里的人能少一些,我将灵露伪装成调配好的香精露,交给青袖姐姐,生产出来的香药效果,顶多比旁的要好一些,世人都知道我擅长调香,经我的手调配的香药,效果比市面上的好,也不会暴露。”   ‘香’是一样产品的核心秘密之一,香精露作用于调配香味的存在,一般都掌握在东家手中,轻易不会外传漏露。   东家会调配出高浓度的香精露,交给负责生产的亲信。   生产时,取少量,进行稀释增香。   核心秘密不曝露,这也大大的减少了,香药方曝露的风险。   灵露本不是多逆天的东西,经过稀释之后,效果也大打折扣,也只比市面上的大多香药,好上四五分。   旁人也只当她得了许姑姑的真传,掌握了许多传承已久的秘方,所以制作的香药效果好。   连孙伯都察不出灵露的存在,旁人就更不可能察觉。   殷怀玺心中一软:“一会儿让孙伯过来给你把一把脉。”   不亲口听孙伯说她没事,他实在不能安心。   虞幼窈知道他担心,乖乖地点头答应,接着又道:“在商言商,我的香药也不是白给你的,最多低于市价四成,”说到这儿,她有点心虚:“基础香药,虽然成本价廉,但批量制作,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香坊里养了这么多人,最近香坊又招了一批雇工,都签了长契,等这一批人调教好了,香坊还要继续扩张,我总不能亏待了他们……”   脂玉楼正式开业,也就三四个月,铺子里的香药,就有些供不应求。   几个月下来,香坊陆陆续续,已经召了好几批人,看这势头,很快虞幼窈就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把香药生意做到全国,乃至海外。   利用香药去海外诸国赚取高额利润,将海外诸国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国内。   殷怀玺笑了:“不白占你便宜,香坊制作了多少香药,我都以军需的名义采购,也不需要你让价,按军需采购的相关规定。”   军需采购有相关的规定,不得谎报、瞒报物品价格,价格要低于市价,但也不会让人没有赚头。   表面上赚得少,但军需供应商,享受部分商税减免的好处,同时朝廷的各项对商政策,也会相对放宽,好处要远大于那点损失。   人人都趋之若骛。   虞幼窈扯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跟我讲一讲战场上的事吧!”   以前殷怀玺,以讲故事的方式,跟她讲一些,北境的一些大小战役,事实上她对战场上的事一无所知。   马上就要去锦州,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殷怀玺轻叹一声:“战场上,比你想象的还要更残酷……”   虞幼窈听到,战场上残肢断骸,血流成河时,不觉捏进了帕子:“我不怕,长孙皇后十三岁就参与了玄武门之变,指挥王府护卫军,诛杀围困王府的军队,稳住了李世民的大后方,让李世民再无后顾之忧……”   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神色却十分坚定。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第999章 此战必胜!   第二日一早,虞幼窈用了早膳之后,就去了隔壁谢府,与谢老太太提了要去锦州的事。   老太太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虞幼窈搂进怀里:“我的乖窈儿呦,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要去锦州受罪……”   老太太一想到,锦州处于边防一带,前头就是阜新,是前线战场,一时间悲从心来,搂着虞幼窈抹起泪来。   虞幼窈把口都说干了,也没能劝动老太太。   最后,还惊动了太外祖父、外祖父,还有几个舅舅、舅母、表哥。   虞幼窈硬着头皮,被“三堂会审”了一通,只差没有指天发誓,锦州是她自己要去的,不是殷怀玺要她去的,还拍着胸口保证,自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心血来潮,最后嘴巴都说干了,解释香药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谢府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轮流劝了半天,也没劝动,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坐在坑上打盹,一直没有表示的老太爷。   老太爷这是老糊涂了不成?   没听到小窈儿说,要去锦州吗,咋一点反应也没有?!   锦州前边就是阜新,出了阜新就是狭裕关,狭裕关是北境与草原的边界,狄人时常越过狭裕关,滋扰阜新边境。   阜新是边境第一座要塞,担纲着首当其冲,保卫锦州的重责,而后边的锦州,就是前线战场的大后方。   老太爷一个激凌,睁了睁眼睛:“看我做什么,该咋整,就咋整。”   谢老爷子不由一愣:“那您说,该咋整?锦州多危险啊,一打起仗来,那里就成了必争之地,小窈儿一个女儿家,您就放心让她去锦州?”   老太爷瞥了一眼:“看不起谁呢?女儿家怎么了,照样巾帼不让须眉,她连武穆王都说服了,是铁了心要去锦州,你总不行绑了她的手脚,把她关在家里,儿女都是债,总归是要为她操这份心。”   谢老爷子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怕她去锦州吃苦,而且那边也太危险了。”   “危不危险,武穆王最有说话权,连他都同意了,”老太爷瞧了一眼虞幼窈,又道:“你们还能劝得动?!”   老太爷都发话了,谢老爷子,谢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两人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是十分担心。   谢巡几个也是哀声叹气。   老太爷瞧着心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人给赶走了,独留了虞幼窈。   祖孙两人一番恳谈,虞幼窈终于得了准话,回了虞园。   太外祖父并没有劝说她,只是又问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去锦州前线?   她是怎么回答太外祖父的?   ——赐婚之后,我和殷怀玺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殷怀玺的战场,也是我的。   ——如果帮不上忙,我也不会逞强,可香药作用在战场上,能减少许多伤亡,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做不到因为一些还没有发生,甚至不会发生的危险,而袖手旁观。   ——而前线战场条件艰苦,更不是我逃避的借口。   ——我想帮他,也恰好能帮他。   ——还有我相信他。   ——此战必胜!   为什么有底气上前线?因为她相信,殷怀玺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之境,而这一场战役殷怀玺的优势很大。   因为一早就琢磨了要去前线,虞幼窈也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先联系白芍姐姐,将香坊里的一批香药,送去武穆王府。   至于要带什么人,也没什么好纠结。   殷三和春晓,一个负责她的安全,一个随身伺候,肯定是要带的,还差一个使唤的人,夏桃是不二人选,考虑到殷三也是一员猛将,放到虞园里做护卫军统领,确实有些埋没了,最后又决定带上了殷三。   虞幼窈只收拾了一些必要物品,打算简装出行。   殷怀玺检查了之后,又命人收拾了一些,这一通折腾下来,光是她一个人的行装,就装了整整一车。   虞幼窈险些怀疑,之前说“东西不要多带”的人不是他。   一切准备就绪,虞幼窈又寻来了岳嬷嬷,眼看就要到十月,人人都在关注番薯的采收事宜,期待灾难过后的第一个丰收。   岳嬷嬷这段时,也正在忙这事:“早一批扦插的番薯,已经开始采收了,辽东一带的土质,很适合种番薯,经过扦插种植的番薯,不仅个大,产量更是较之前提升了一倍不止。到了十月,就会大规模采收。”   辽东气候比不得南方温暖,番薯的采收也延迟一个多月。   虞幼窈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再饿死人了。”   “可没不是嘛,”岳嬷嬷脸上也带了笑:“早一批丰收的灾民,都对小姐您感恩戴德,衙门派了小吏,去各家登记收成情况,也少有瞒报,谎报的情况,都按照当初,推广番薯种植时,定下的契子,交了三成的收成。”   当初定好的,灾民所收获的番薯,官府、衙门、武穆王,及她个人各一成,余下的七成,才归自己所有。   衙门也不是吃素的,哪家开荒了多少地,领了多少番薯藤,都有一本账在,从番薯的大致产量一推断,有没有谎报,瞒报,就一目了然。   情节轻一些的,衙门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计较。   严重一些的,都会直接收回开荒的田亩,收没家中七成粮食,然后驱出北境,更严重一些的,甚至还会下大狱。   没有谁会自掘坟墓。   又过了一日,天还没亮,虞幼窈就已经坐上了,前往锦州的马车出了城。   此时,殷怀玺换上了甲胄,坐在高头大马上,他的身后是一千穿着黑色铁制重甲,腰挂重刀的精兵。   这是传闻中的陌刀手。   被喻为史上最血腥残暴的刽子手。   “出发!”殷怀玺一声令下,马儿宛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一千陌刀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紧随其后。   虞幼窈卷起了车帘,远处尘烟弥漫,地面震动不绝,旌旗漫卷西风,马车正在以一种,前所有未的速度向前疾驰。 第1000章 行军   行军马车承轴部分,用精铁铸造,用料结实,有很好的减震效果,两马四轮也极大地提高了行车的缓冲性,能在高速之中兼顾一定的平稳和安全。   柚木车厢,木质细密、硬度大,便是日晒雨淋,冬冷夏热,木质不翘不裂,有很强的减震、防震性能,极大的提高了马车的舒适性。   车厢壁上坚硬的地方,都裹上了绵羊皮。   绵羊皮有两层毛,外皮比较粗糙,能抵御日晒雨淋,但内层的绒毛皮,柔软有弹性,坚实又耐用,可以起到一定的减震作用,也能避免颠簸撞伤。   车厢里安置了固定座椅,将人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以减少马车疾行,带来的撞击感和颠簸。   还设了带围栏的固定小榻,可供休息。   已经是方方面面,面面俱到。   但虞幼窈仍然被颠了一个七晕八素,头昏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地。   春晓没觉得马车颠簸,见小姐实在太难受了,连忙将小姐,打小榻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并取了水囊,喂小姐喝了一些水。   夏桃心疼小姐,掀了掀车帘向外看了看:“这都走了两个多时辰,马车怎么不停下来歇一歇脚?过一会就到了午膳时间,总不行让我们,自己在车里解决吧,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罪?”   水里加了灵露,喝了一些水,虞幼窈精神了一些:“行军途中,该怎么走,什么时候歇脚,殿下自有安排,我们听令行事就行了,有一句话叫军令如山,”说到这儿,她的语气郑重了一些:“最多五日就能抵达锦州,忍一忍就到了,不要惹事。”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加重了一个音,透了一点警示,甚至是警告的味道。   行军途中最忌军机殆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能酿出可怕的后果,她们不懂战事,老老实实听话就行了。   带上夏桃,是因为夏桃机灵,会来事,到了军中能帮她尽快地适应军中的生活,这是优点,但也是缺点。   在军中服从才是第一准则。   小姐自己都没喊苦,她这个做丫鬟的,心疼归心疼,哪儿资格抱怨,夏桃立马低下头:“小姐,   奴婢知道了。”   虞幼放软了声音:“普通百姓,一天只吃两餐,一般在上午巳时(9-10点)和下午申时左右(16-17点)左右,军中也是这样在安排,所以大军不会停下来,给我们用午膳的时间,马车里准备了一些熟食,大约过一会儿,行军速度就会放慢,我们先用一些垫一垫肚子。”   一日食三餐,那是达官贵人家才有的待遇。   便是行军打仗的战士,一天也只有两餐。   夏桃陡然松了一口气,连忙转了话题:“小姐,你怎么知道,过一会儿,行军速度就会放慢?”   虞幼窈道:“大军走了两个半时辰,在这段时间内,行军速度也不是一成不变,大军保持了一个半时辰的高速疾行,后面半个时辰,大军一直处于缓慢减速的状态,等速度减到了一定的程度,大军的速度一定会慢下来。”   夏桃听得一脸迷糊,她怎么没感觉,行军速度放慢了?   春晓也不大懂,忍不住问:“这是为什么?”   虞幼窈也不是很懂,但心中也有一些猜测:“我想应该是,为了一直保持行军速度,不耽误行程,同时也为了在行军途中,保留战士们的体力,以应对一些突发状况,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大军在行军途中能一帆风顺,随时保留战士们的战斗力,这很重要。”   长久赶路,是个人都吃不消,疾――快――慢的行军模式,在行军的途中,也兼顾了体力恢复。   夏桃恍然大悟,顿时感觉马车真的慢下来了:“这样慢行军会保持多久?”   “我猜,大约半个时辰左右。”虞幼窈有些不确定,慢行军的过程中,战士们可以喝水,吃些许干粮,帮助体力恢复,允许脱离队,解决一些私事。   这时,门外响起了殷怀玺的声音:“接下来,大军会保持半个时辰的慢行军,可以趁这段时间,吃用一些东西,解决一些私事,或者到车厢外面透一透气,大军在天黑之前,才会安营扎寨。”   夏桃瞪大眼睛,小姐简单神了。   这时,虞幼窈掀开车窗,拉开车帘。   四目相对。   殷怀玺坐在一匹黑头大马上,马儿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额前一缕枣红色的鬃毛,宛如一族燃烧的火焰。   是一匹神俊的冷血马。   而骑乘在它身上的男人,更是英武神俊。   坐在马车里的虞幼窈,长发拢在头巾里,银灰色的细软貂毛,圈住了脖子颈,越发衬得她脸儿精致小巧,透着一种透明的苍白,显得十分脆弱。   殷怀玺几乎后悔,要答应带她去锦州:“前面路势比较平坦,马车里颠簸又憋闷,你要不要下来骑马?”   虞幼窈眼儿一亮:“可以吗?”   殷怀玺颔首:“慢行军自然可以。”   虞幼窈连忙探身上前,拉开了车门,掀开车帘,弯腰出了马车,就听殷怀玺吹了一声哨子,不一会儿,就见一匹雪白神俊的马儿疾冲过来。   “是雪山,”虞幼窈激动不已:“你怎么把雪山也带来了?”   雪山还是她在连城时,殷怀玺送给她的,是一匹血统十分高贵的雪山马,uu看书 殷怀玺让她取名,她觉得雪山通体雪白,神俊漂亮,就直接取名雪山。   只是虞幼窈平常呆在府里,骑的并不多。   “猜你路上可能有机会骑到它,所以就一起带来了。”见雪山奔到马车旁边,殷怀玺翻身下马,扶着虞幼窈下了马车。   虞幼窈一只脚踩上了马蹬,抓紧了马鞍,脚下一用力,干净又俐落地翻身上马,浑然不是刚学骑马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为了方便出行,她穿了一身窄袖胡服,搭了一双羊皮小靴,肩膀披了一顶,挡风的灰鼠貂毛及腰斗篷,颇有几分英姿飒飒。   虞幼窈虽然养在闺中,可无论是见识,还是眼界,都非一般女子可比,一举一动间庄重有礼,仪态天成,却也透着一股子疏朗开阔。   ------题外话------   换地图,永远都万事开头难。。。。   。 第1001章 哭给你看   “不错,”殷怀玺弯了弯唇:“看来这段时间,没有荒废学马。”   虞幼窈摸了摸雪山的鬃毛:“闲瑕的时候,会去虞园后山练练马,雪山是一匹优秀的战马,跟着我已经很委屈它了,总不能一直养在马厩里。”   虞幼窈骑着马和殷怀玺并马而行。   此时――   山高路远,秋意肃索,山风透了一缕凛烈,似夹带了细小的刀子刮在面颊上,虞幼窈不觉冷,反而觉得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心中洒脱。   大军保持着疾――快―慢―疾――的速度,一路不停。   每隔两个半时辰,慢行军半个时辰时,虞幼窈会趁机吃一些东西,之后下马车,骑着雪山放一放风。   一路上虽然辛苦,但虞幼窈眼界开阔了,精神还是不错的。   一直到太阳偏西,大军终于停下来休整。   “今晚就在这里休整,就地取材解决晚膳,在天黑之前,一定要熄火休息,明天寅时(凌晨3点)准备动身。”   战士们忙着扎营,垒了简易灶台,打猎找食材……   井然有序。   赶了一整天的路,虞幼窈都处于紧张、兴奋的状态,反而不觉得累。   这会儿,情绪一放松,一股强烈的疲惫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虞幼窈感觉身子仿佛被碾了似的,又酸又疼。   长这么大,虞幼窈哪儿吃过样的苦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怕吃苦,可真吃到了苦头,心里既委屈又难受,眼里都冒出了泪花,却咬着唇儿,不肯哭,怕丢人。   殷怀玺端着食盘进了营帐,见小姑娘要哭不哭的模样:“若实在坚持不住,我连夜送你回襄……”   “你少瞧不起人,”虞幼窈瘪了瘪嘴,气乎乎地抬头瞪他:“我都这么难受了,你怎么不哄哄我,还故意说风凉话气我。”   一边说着,她眼圈渐渐泛红,大滴大滴地眼泪,沿着面颊往下流,挂在下巴上,衬得着巴掌大的小脸儿,越发的精致小巧,瘦弱又无助。   “你根本不想带我去锦州对不对?”   “因为拗不过我,所以假装答应,等我在路上吃了苦头,熬不住了,自己打消了去锦州的主意,你就顺理成章地,把我送回襄平……”   殷怀玺哪儿见过,她这样哭过,顿时心中一阵刺痛。   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倘若她连赶路的辛苦都熬不住,哪儿能熬得住锦州的艰苦?!   便是勉强去了,也是受罪。   他向来见不得她受罪。   虞幼窈眼儿含着眼泪,恶狠狠地瞪着,放狠话:“你不想让我去锦州,我偏要去,我是不会给你,送我回去的借口……”   她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可她眼儿红红的,眼泪在眼里打着圈儿,反而像一只,反而像一只急红了眼睛的兔子,惹人怜爱。   殷怀玺将食盘放到小几上,想也不想便迈步向前,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他笨拙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春晓熬了药粥和干菇汤,你先吃些东西,趁着晚上好好养一养精神,明儿天不亮就要出发,后面的路越发不好走,会更难熬。”   虞幼窈小声地呜咽,可怜巴巴地问:“不、不送我走?!”   “嗯,   ”看着她眼里含了泪水,晶莹的泪光,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殷怀玺深邃的眼底,沁出一丝柔软:“不送了。”   虞幼窈又瘪了瞥嘴儿,要哭不哭的样子:“不骗我?”   分明在说,你要敢骗我,我就哭给你看。   这一招百试不爽。   殷怀玺顿时哭笑不得:“如果你自己吃不了苦,要回……”   “不可能,”虞幼窈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肯定要去锦州的,就算爬,也要爬过去,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一个人偷偷过去。”   “不骗你。”殷怀玺脸有点黑,将食盘拿过来,盛了一碗药粥递给她:“现在肯好好吃饭吗?”   得了他的保证,虞幼窈连忙接过药粥正要开吃,就蹙了一下眉,气恼道:“你个大骗子,你在药粥里放了安神的药材,是想等我夜里睡熟了,就……”   她接触过许多香料药材,嗅觉比一般人灵敏许多,只一闻,大约就能猜到,药粥里搁了什么药材。   想用这种方法悄悄将她送走,是打错了主意。   哼,她才不会上当。   之前确实是这样安排的,但现在……   看着她气恼又警惕的样子,殷怀玺轻叹一声,彻底被她打败了:“赶了一天的路,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在野外睡不安稳,所以在吃食里放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材,好好睡一觉,养一养精神,免得明儿更受罪。”   虞幼窈有些不信。   殷怀玺一脸无奈,只好承诺道:“你不想回去,就不送你回去。”   虞幼窈这才安心下来,uu看书 吃了一小口粥,就又放下了勺子。   殷怀玺额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却耐着性子,柔声问她:“怎么不吃了?今儿一整天,都没正经用过东西。”   虞幼窈小嘴一瘪,哭丧着脸儿:“我头疼,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   虞幼窈也知道,行军途中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只是今儿赶了一整天的路,她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娇气劲一上来,难免就闹腾上了。   “我喂你,”殷怀玺不加思索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粥,瓢了一勺,送到她唇边,耐心地哄她:“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多多少少吃一些……”   这次虞幼窈没再闹腾,乖乖张嘴,吃下了喂来的粥,小脸立时皱成了包子,可见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刚刚散去的泪珠,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落,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眼里却蓄满了坚毅。   受了一天的罪,也没有抱怨、退缩,仅仅只使了一点小性子,让人一哄就乖了。   她打小就这样,虽然让老夫人养了一身娇气劲儿,但从来不会娇蛮,更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坚强柔韧,令人打心眼里心疼。   习惯了把委屈和眼泪往心里咽。   更习惯了隐忍。   少年眸光逐渐软和下来,一边哄她吃东西,一边说着军中一些趣事,逗她开心。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002章 抵达锦州   营帐里,时不时传出虞幼窈清脆的笑,不知不觉,一盅药粥见底了,干菇汤也喝了一半。   虞幼窈实在吃不下了,殷怀玺拿了一颗青津果蜜饯塞进虞幼窈嘴里,看见她眼儿一亮,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我已经没事了。”虞幼窈言之凿凿。   折腾了一整天,怕是连骨头都要散架了,怎么能吃一点东西,就没事了呢?傻丫头分明就是在安慰他。   殷怀玺笑了:“让春晓用膏油帮你推拿一遍再睡。”   “好。”虞幼窈点头。   殷怀玺走后,春晓端着热水进了营帐。   荒郊野外,条件简陋,能有一盆热水,已经很不错了,虞幼窈也不挑剔,简单梳洗了一下,让春晓用膏油帮她捏了捏身骨,又酸又疼的感受,差点让虞幼窈当场去世。   好在膏油效果好,推拿了之后,身上出了一阵汗,反而松快了许多,身体舒服了一些,安神的药粥起了效果,浓浓的疲倦,夹杂着席卷的困倦涌上眼皮,虞幼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营帐的帘子被掀起,殷怀玺终究不放心。   见她躺在榻上,拥着被子已经睡了过去,素净的脸儿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皮也还肿着,便是睡着,眉毛也微微拧着。   心尖轻轻一抽,殷怀玺弯腰帮她掖了掖被角,又解下了身上斗篷搭在被子上。   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眉心,低头看了一会她的睡颜,半晌之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   春晓守在营收外面。   殷怀玺放低了声音,交代:“屋里点上安神香,荒郊野外,夜里很冷,营帐里的小炉子不要灭了,汤婆子要一个时辰换一次,手脚都要,这几日赶路比较辛苦,你多注意些,她若有哪里不舒服,就过来禀报,不要由着她的性子。”   虞幼窈打小就学会了隐忍,甭看之前使了小性儿,可赶了一天的路,她愣是咬牙撑了下来,便是在他面前,也没喊一句疼,累的话。   春晓连忙应下。   到了半夜,虞幼窈被一阵野兽的叫声给惊醒了。   春晓连忙道:“小姐,别怕,人怕野兽,野兽也怕人,路们一行一千多人,野兽也要趋利避害,嚎叫只是为了震慑,您再睡一会儿。”   虞幼窈白着脸儿,点点头。   却如何也睡不着。   这时,殷怀玺掀帘进来。   一阵寒风,兀地灌里进来,虞幼窈缩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寒襟,只觉得浑身冰凉。   “不怕,”殷怀玺低声道:“野兽不会下山,再睡一会儿。”   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十分瘆人,便是知道野兽不会下山,可心里依然觉得害怕,虞幼窈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钩住了他的手指:“现在不怕了。”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拉了拉被子,将她的手盖住:“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被子里不暖和?”   虞幼窈摇摇头:“汤婆子还是热的,你是不是一直守在营帐外面?我没事的,就是头一次在野外露营,有点不习惯。”   是她自己睡得不安稳,被野兽叫声惊醒后,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窝里的热气,一折腾就散完了。   “睡吧,等伱睡着了,我就去休息。”殷怀玺柔声道。   虞幼窈连忙闭上眼睛,勾着他不撒手,大约是屋里安神香的味道太浓了,薰得人眼皮子发晕,片刻后耐不住疲惫,又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春晓就叫醒了虞幼窈,用膏油帮她捏了一遍身骨,身上还是酸痛不已,却不像昨天那样难受。   简单梳洗后,夏桃端着食盘进了营帐,一碗冰糖银耳羹,两个夹馍,还有一个水煮鸡蛋。   “夹馍是殿下亲手烤的,殿下说,白天赶路吃流食,很容易饿,身体熬不住,要吃一些饱腹的东西。”   食物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夹馍烤得香酥,夹在里头的烤菌菇,汁香滑嫩,吃起来很鲜香,也不腻人,冰糖银耳炖得软烂,胶质满满,清甜又爽口。   黎明将至,天地还是漆黑一片,东方地平线上,一颗明亮璀璨的晨星,在天空闪耀,大军在启明星的指引下,通向前往光明的路。   三日后的傍晚,大军终于抵达了锦州城。   虞幼窈掀起车窗帘,巍峨的城墙,透着战火的斑驳,显得高大又森严,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与沧桑。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抵御外邦入侵,护汉人统治,最强有力的一道屏障,在这座城邦发生的大小战役,不计其数。   此时,锦州已经全面戒严。   城门关闭,城楼上守城的兵力,比以往多了三倍,城墙上的哨塔和箭塔,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警戒。   但凡从这片天空飞过的鸟,几乎都被负责放哨的远程弓手射杀,若一人箭出落空,另一座哨塔在第一时间内放箭补射。   箭塔里也都安置了大型驽机,这种驽机需要多人合作拉动,射程比弓箭远,威力比弓箭更大,可以连发出十几支箭。   在守城战役之中,十几座驽机,及守城的战士,同时发箭,可以在一瞬间发出几百支箭矢,形成短暂的箭雨,密集射敌的同时,还能干扰敌人进攻的趋势,占尽了优势。   “开门!”随着殷怀玺一声令下,巨大的漆铁大门,发出闷雷一般的轰鸣声,随即缓缓打开。   军队在街道上穿行,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退避欢呼。   出乎虞幼窈预料的是,锦州城做为边防要塞,城中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荒凉,商铺开着门做生意,四周人来人往,显得悠闲又从容,一片热闹的景象。   即将来临的战争,仿佛并未对锦州的百姓们产生任何影响。   虞幼窈心中很疑惑。   她的疑惑,很快就有人替她解答。   “武穆王率军来了锦州,北境是不是要打仗了?这可怎么办啊?”   “八成要大动干戈,阜新城附近的百姓,已经开始分批向锦州转移,最近城里多了许多人。”   “到处都在打仗,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第1003章 厚德光大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想到已经打到了江西的梁王,众人心有戚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怕个锤子,干就完了。”场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当下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合。   “周厉王父子镇守北境以来,就没让狄人破过锦州防线,狄人哪回不是来势汹汹,哪回不是让武穆王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跑?!”   “就是,武穆王可是北境的守护神,有武穆王在,北境稳着哩。”   “回头买一张武穆王的画像贴在屋里头镇宅,早晚拜三拜,保管你心不慌,气不短,吃嘛嘛香。”   “呃,管用吗?”   人群里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连坐在车里的虞幼窈,也不禁了弯唇儿,敢情武穆王在北境的大名,不亚于张贴在门上的神荼和郁垒两位,震恶慑邪的镇宅大门神。   民心所向之处,必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管用,一准管用。”人群里有人高喊一声。   接着,就有不少人大笑着一起附合。   “看到武穆王身后的一队战士吗?那是幽军里最厉害的陌刀军,一军既出,万军莫敌,专门克骑兵,每一位陌刀手都有一敌百的实力。”   这可不是吹得,陌刀手全身重甲,北狄擅长的弓射,在我方弓射的干扰下,对冲锋陷阵的陌刀军,杀伤力并不大,一旦让陌刀军近身,简直就是狼入了羊群,一刀下去,带人带马,全砍翻在地。   众所周知,弓箭是远程兵器,陌刀手近了身,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虞幼窈屈起手指,轻敲了敲车壁。   车顶的活动窗被推开,坐在车顶警戒的殷十,纵身跃进了马车里。   虞幼窈抿嘴笑了笑:“帮我买一幅当下城中流传最广的武穆王画像。”   想看看,画像里的武穆王,究竟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咋就比贴在大门上的门神还要神乎其神?   不一会儿,殷十去而复返,将两卷画轴递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满心期待地打开其中一幅,当场喷了。   夏桃瞪大了眼睛:“啊这……”   春晓也是一脸懵逼:“这画的是武穆王?!”   画中武穆王的形象,是借鉴了法华经序品列中,记载的四个阿修罗王,是四个阿修罗王的融合。   怕画表达的不清楚,画像之人还“贴心”地在画上介绍:武穆君,勇健睿智,率千军之统帅,一肩挑九州,一肩担四海,吼声如雷鸣,震天地妖邪,其形有九头,每头千眼,九足,口中吐火,焚世间恶,九百九十巨手,覆障日月之光。   这形像还真是够可以啊。   虞幼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肠子都打结了:“三头六臂都没这么离谱,到底是哪个人才啊,这绝对是殷怀玺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佛家记载的阿修罗王相貌丑陋,貌丑似修罗,就此而来。   殷十默了一下,提醒她:“还有一幅画。”   虞幼窈眼泪都笑出来了,忍了忍笑,没忍住,好奇第二幅画,连忙打开了画轴,整个人都惊呆了:“如果我没看错,这上面画了一个女的吧!”   殷怀玺的性别什么时候变了?   殷十嘴角抽了抽,忍了忍才道:“这幅画,画的是你。”   “我,”虞幼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嫩生生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你怎么卖了我的画像?!”   殷十默了默:“买您的画像,殿下的画像算添头白送。”   虞幼窈有些懵,想到殷怀玺阿修罗王的合体,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低头去看画,不由松了一口气。   画中的女子端庄貌美,脚踏九幽,身背月华,身着暮山紫冕服,衣上绘了日月山川、花鸟虫草,以及五谷等物,指间轻捻了一枝藤蔓,正是番薯藤样。   含笑看世人,慈悲临世间。   虞幼窈愣了一下:“这是……”   殷十道:“画中的形象,仿照了民间供奉的后土娘娘,也有以菩萨为形象的画,只是神话里后土娘娘的形象更符合伱,所以这种流传最为广泛,很多老百姓,都会挂在家里供奉。”   虞幼窈有点笑不出来了。   后土娘娘有一个封号,叫“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只”,是道教四御尊神之一,土地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后土神执掌阴阳、万物之美、大地山河之秀,负载万物自然,故民间很多人信奉后土娘娘,称其为地母娘娘,坚信信奉地母娘娘,能使农物丰收。   人们都喜欢将一些有功绩的人神化,不是因为他们愚昧不堪,而是由此表达,他们对一些人事的敬畏与崇拜,简单又质朴。   也许在上古时期,女娲娘娘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帮助众人躲过了倾天洪灾的女子,可世人感激她、尊敬她、崇拜她,为了表达对她的敬畏感情,将她神明化,经过一代代将她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一代一代地传承。   厚德光大,她何德何能?!   就因为她种出了番薯?   虞幼窈抿了抿唇,缓缓地卷起了画轴,小心翼翼地收好。   马车缓缓地驶过街道,停在一处别苑门口。   马车外面响起了殷三的声音:“锦园春是殿下往日在锦州落脚的别苑,条件有些简陋,却是委屈长郡主暂且在此地休整几日。”   锦园春是一座二进别苑,占地不小,院里遍植高树、草木,潇疏朗阔,只是别苑荒废了许久,处处都显露出了,仓促打理的痕迹,显得有些破败。   殷三继续道:“老爷王初到辽东几年,北境战事年年吃紧,老王爷大半时候,都住在锦州,老王爷唯恐委屈了老王妃,特地买了这座别苑,锦州受草原高地影响,气侯十分苦寒,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花木才能种活,别苑里的许多花木,都是老王爷亲自栽种的。”   虞幼窈一阵恍惚,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几株桂花树、香樟、龙柏树,错落有致,疏朗扶疏。   树却是寻常的树,可栽树的人用了心思,普通的草木也种出了风采,树的形态、模样养得各具风姿,不一而足,颇具观赏价值。 第1004章 真乃帼国也   辽东一带已经开始入冬了,可锦春园里仍然花木葱郁,四季常青。   锦春园名符其实。   倘若她没有执意要和殷怀玺一起来锦州,这处锦园春,也许就会随着周厉王和王妃的逝去,渐渐荒废、破败。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这里挺好的。”   虞园里也种了许多四季长青树,四季常春,寒暑不败,和锦园春有些相似。   主院丹桂园,是昔日周厉王和王妃的居所,王妃喜爱丹桂,里面遍植丹桂,虞幼窈挑了距离丹桂园不远的冬青院。   因疏于打理,院中忍冬野蛮生长,藤儿攀沿蔓延,挂满了墙面,房檐,野趣横生。   “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又名金银花,可入药,有清热解毒之功效,也可制香,性甘寒、气芳香,芳香透达,祛邪散热,又因一蒂二花,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又叫鸳鸯藤。”   鸳鸯藤啊!   这座朴实无华的别苑里,处处都饱含了周厉王对王妃深情。   一连赶了三日的路,终于安置下来了,虞幼窈痛痛快快泡了一个药浴,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夏桃端来了燕窝粥:“殿下往来锦州,大多都呆在军中,鲜少来别苑落脚,别苑里只有十几个老仆,都是从前在周厉王和王妃跟前伺候的老人,与殿下情份不一般,一边打理周厉王和王妃的旧居,一边在别苑里荣养,这会儿都在冬青院门口等着拜见您。”   虞幼窈连忙道:“快请进来。”   十几个老仆,最大的俞伯六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四十出头,见了虞幼窈之后,一个个都热泪盈眶,显得十分激动。   空置了许多年的锦园春,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韶懿长郡主——   殿下的未婚妻,未来的小王妃。   俞伯抹了抹眼泪:“前两日,殿下传信过来,说长郡主要过来暂住一段时候,因时间太仓促,别苑里人手也少,只得草草修缮了一遍,简陋了一些,却是委屈了长郡主。”   虞幼窈理解他们的心情。   周厉王和王妃去世之后,这座承载了父母太多情深不寿的别苑,这些曾经在父母跟前伺候的老人,对殷怀玺来说,都成了触景伤情,所以他鲜少来别苑落脚。   没了主人的旧居,即便这些老仆,再怎么费心打理,也难免破败荒废。   而这些老仆,日复一日地守着主人的旧居,等待小主人偶尔心血来潮的到临,恐怕也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儿挺好的,劳你们费心,”虞幼窈轻叹一声:“我会在别苑暂住一段时候,接下来的日子,就叨扰你们了。”   俞伯连忙道:“长郡主折煞我们了,殿下安排您住进了锦园春,您就是锦园春的主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便是。”   其余老仆也都纷纷咐合。   虞幼窈一听就知道,这些老仆只怕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为她和殷怀玺赐婚一事,把她当成了未来主人。   她动了动唇,看着一张张殷切盼望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厉王和王妃去世了,殷怀玺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身为殷怀玺的未婚妻,未来的王妃,似乎好像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有哪里不对?!   锦园春现在的主人是殷怀玺,老仆的态度,显然也是殷怀玺交代!   如此,虞幼窈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俞伯带别苑里的老仆一起过来拜见,本也不是过来叨扰的,原也是担心怠慢虞幼窈,过来她认一认人,看看她初来乍到,是否有什么吩咐。   目的达到了,见虞幼窈面色有些疲惫,便体贴地退下了。   不一会儿,俞伯就送了几道清淡小食。   十分地道的杭帮菜,以清淡平和闻名,在捉不准食客口味的时候,炒、炖、熘、烩为一体,集清、鲜、爽、脆、嫩各种风味,又十分注重色鲜、口感的杭帮菜,无疑是万金油,几乎不会出错。   七菜一汤,八种烹制方法,以轻油、轻浆蒸、烩,炒、炖。   可见做菜的人用了心思。   虞幼窈认过人,倒是知道,王妃是杭州人士,老仆里就有一位擅长杭帮菜的厨娘,姓石,从前就在王妃院里的小厨房里伺候,想来这菜就是出自她手。   晚膳用得很满意。   一转眼,虞幼窈住进别苑,已有三日。   殷怀玺进了锦州之后,就去了军中,一连三日不见人影,在别苑老仆们的照顾下,虞幼窈也缓过劲来,对锦州的大致情况了解许多,还听老仆说了不少,关于周厉王和王妃的旧事。   俞伯道:“老王妃到了锦州之后,同军医所的军医,学了一些基础医术,因为时常去军医所帮忙照顾伤兵,自己摸索了一套,外伤处理的方法,通过受伤的部位,何种兵器所伤,伤口深浅、形状等,总结出了一套最快捷、最有效的伤口应急处理法,不仅大大减小了军中的伤亡,还减少了药材的消耗。”   虞幼窈神色动容,不由心生佩服:“王妃真乃帼国也。”   军医所里的军医有限,很多伤员,因为拖延了最佳救治时间,使得伤情严重,甚至是丧命。   王妃的这套伤口应急处理法,不需要学医,普通人照本宣科也能上手,将伤口粗略处理后,在一定的时间内,能防止伤情加重。   等军医抽出手来,再进一步治疗,已经很稳妥了。   俞伯神色伤感:“她还组建了一支军医庶务所,召集了一些军属,将她总结的经验,教给那些军属,每逢战事兴起,就会召集他们去军医所打下手,救治伤员,朝廷年年欠北境军晌,每年都要折损许多战士,老王妃的方法,在其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虞幼窈能想象得到,周厉王与王妃在北境的艰难处境,伤口应急处理法,这是王妃在缺医少药的焦灼情况下,沤心沥血地总结出来的,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也是为了开源节流。   即便身处困境,仍然竭尽所能地去克服,战胜。   傲骨凌霜可见一斑。 第1005章 战帖   虞幼窈心念一动:“俞伯,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些可靠的军属?自古香药同源,我想在军医庶务所,另外再组建一支药务队,负责制作战场上能用得上的香药与外伤药。”   灵露可以作用于香药,也可以作用于一些外伤药。   俞伯连忙道:“从前老王妃在时,军属召集事宜,便是交由我在处理,这事儿不难办,我联系几个老兵军属,届时让他们帮忙联络,一准妥当。”   一能在军中混到老兵,身上多半都赚了军功,兼了不大不小的军职,家中背景也可靠,在军中也有些人脉,联系的人自然是可靠的。   虞幼窈略一颔首:“劳你费心。”   锦园春中保留了周厉王与王妃的旧物,其中就有王妃当初成立医务所的相关资料,虞细窈仔细研读。   通过资料了解到医务所成立之初,遇到了哪些困难,及弊端。   王妃又是如何,渐渐完善军医庶务所的构造和管理,使其兼具了方便、快捷、有效,形成了有集体、有组织的一个整体。   战士们称他们为战地军医。   有了王妃前车之鉴,让虞幼窈避免了许多弯路,很快就定下了药务所的大致框架,俞伯送来了军属召集名单。   “第一批召集了百名军属,年龄在四十岁以下,十六岁以上,名册上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具体情况。”   药务所成立之初,需要培养亲信,管理药务所的运作,所以第一批人的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   俞伯有经验,第一批人都是老兵家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过人之处。   敲定了人选之后,虞幼窈安排了调教。   她跟前有一个叫香草的二等丫头,在香药制作上很有天赋,一直在她院中的香房里伺候。   还是临出发头一天,殷怀玺问她都带了谁去锦州,担心到了锦州之后,香药上的事,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叫她受累,这才提议让她带一个精通香药的丫头。   她觉得有道理,就带上了香草。   如此一个月后,在虞幼窈忙着完善药务所事宜时,阜新传来消息,北狄在狭裕关集结了十万大军。   武穆定北王率军迎战。   当天晚上,殷三便率军护送虞幼窈去了军中。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免入!”守营的士兵举起长矛,神情戒备。   “我乃武穆王府暗卫殷三,奉殿下之命,特护送韶懿长郡主来军中,这是我的身份令牌。”殷三解下系在腰间的令牌,远远扔过去。   守营的战士接住领牌一看,果真是武穆王府的暗卫令牌,瞧了一眼殷三身后的马车,一溜烟地去找人。   少顷,绑了胸甲的黄文献匆匆赶来,连忙让战士放行。   马车停在一处营帐门外。   “狭裕关那边的情况如何?”虞幼窈甫一入帐,就问起了两军对垒的情况。   黄文献面色凝重:“受旱灾影响,北狄内部权利分化严重,分裂成了主战与主和两派,其中以哈蒙为首的主和派,主张与北境贸易,换取物资,以蒙多为首的主战派,却激烈反对,主张趁大周朝内忧外患之际,挥师踏破狭裕关,破锦州防线,入山海关,直捣黄龙,并且受到了,北狄各个支族的大力支持,连主和派的哈蒙,也不得不参战。”   虞幼窈心中一沉:“这么说来,北狄兵力很可能不止十万?”   北狄全民皆兵,草原各个支族加起来,也有十几个,平常各自为战,但一到关键时候,总能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大周,十分棘手。   黄文献面色凝重地点头,又继续道:“而且,蒙多的父亲蒙鹰,就是当年死在锦州防线的主将之一,被老王爷在乱军之中一箭射杀。”   蒙鹰是北狄一员勇将,多年来一直活跃在边防战场上,是周厉王此生最大的对手。   当年,北狄大举进犯,几乎破攻了锦州防线,关键时候,是殷怀玺拿下了,前往锦州支援的哈蒙,导致北狄援军不至,被幽军反攻,就是在这场战役里,北狄几员将领阵亡,周厉王一鼓作气一连收复了锦州和阜新两座最关键的要塞城池。   哈蒙和殷怀玺数次交手,对殷怀玺十分忌惮,却因之前两方的秘密交易,对殷怀玺的实力人品十分认可,所以主张贸易。   但蒙多,对父亲蒙鹰之死耿耿于怀,生出了报复之心,所以执意主战。   狄人本就好战,多年来在边境抢掠惯了,尝到了甜头,自是可能心平气和地和北境贸易往来。   北方的灾情更是激发了狄人的抢掠之心。   黄文献继续道:“梁王起兵谋反一事,举世皆知,朝廷派军伐梁,京中兵马粮草不足,相当于断了北境的补给和驰援,一旦战事兴起,北境几乎得不到任何物资和兵力上的驰援,而北境早前收容了一大批流民,在外人看来,北境的物资肯定消耗巨大……总之种种原因,在狄人看来,此时就是北狄攻伐大周的最佳时期。”   想到源源不断,送进粮仓里的番薯,狄人显然对北境缺乏物资,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印象。   就算探查到,北境推广了番薯种植,可狄人不擅长种植,未必能了解番薯的重要性,番薯又是新作物,大约没人会相信,它的产量能高到,令人咂舌地的地步,加之北境新添了近二百万张嘴,任谁都会认为,北境缺乏物资。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狄人想要入主中原的狼子野心,从来没有断过,梁王造反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北狄缺乏物资,狄军在狭裕关一集结,就对幽军下了战书,避免了幽军使用拖延战术,拉长战线的可能性。   大周擅长耕种,战线拉长,对北狄更加不利,狄人还打着,攻破山海关,抢掠北境物资,以战养战,驰骋中原,速战速决,能更好的保存实力。   到了第二日,药务所制作的第一批香药和外伤药送进了军中,一起前来的,还有一部分经过调教之后,通晓各类香药的功效,能熟稔使用的军属,这些军属会分配到前线军医所,协助军医所救治伤患。 第1006章 对垒叫阵   主管药务所的军属,是明威大将军的原配发妻明夫人。   明威将军年愈五十,是军中一员老将,镇守北境三十余年,辅佐了两任定北王,于周厉王和武穆王来说,他是麾下的得力干将,亦是教导他们驰骋沙场的师长,明威将军秩正四品,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仅次于武穆王。   长兴侯镇守北境后,意欲收服三十万幽军,却苦于明威将军,在军中威望太甚,便使计将明威将军,调往阜新边城镇守。   阜新是抵卸北狄的第一道屏障,明威将军镇守阜新后,这才有了北境三年的安稳,才有了长兴侯的高枕无忧。   殷怀玺封了武穆定北王后,曾一度要将年迈的明威将军调回襄平,却遭到明威将军的拒绝。   明威将军深明大义,长兴侯将幽军祸祸得乌烟瘴气,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武穆王要重整幽军,收纳旧部,重振幽军之威,迫在眉睫。   他继续镇守阜新,震慑狄人,武穆王才能免后顾之忧。   明夫人性子爽辣,古道热肠,与明威将军夫唱妇随,在军中极有名声,时常召集军属们为军中战士们,做一些缝衣、浆洗等力所能及之事。   战时,更是不惧危险,亲赴前线,为战士们送粮送药,救治伤患,军中的战士都亲切地称她一声“明婶”。   当年王妃组建军医庶务所,就有明夫人从中出力。   明夫人也是一位“战地军医”。   只是她年岁渐老,体力不支,在长兴侯镇守北境后,就已经退下来了。   此次,也是腰椎旧疾复发,不得已去锦州休养,听闻韶懿长郡主要效仿王妃,组建药务所,顿时大感兴趣。   明夫人了解韶懿长郡主的生平事迹,对她尤其推崇,便想要助其一臂之力,遂毛遂自荐,报加了第一批军属召集名单,参与了韶懿长郡主安排的基础调教。   明夫人来锦州休养一事,无人知晓,加之“明婶”这个尊称,几乎成了明夫人标志,所以虞幼窈事先并不知道,明夫人的身份,也没往明夫人身上去想,只因明夫人,在基础调教期间,展现出了出色的管理才能,这才注意到她。   药务所之所以,能组建得如此顺利,明夫人功不可没。   “前线传来消息,蒙多在狭裕关外叫阵,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明夫人甫一进屋,就提了狭裕关外的情形。   见虞幼窈头巾绾发,一身灰布劲装,在胸前背后绑了厚甲,一副巾帼女子的妆扮,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周厉王妃,不禁有些唏嘘。   “蒙多前日才下了战贴,今儿就在关外叫阵,可见是有备而来。”虞幼窈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右眼皮不停乱跳:“黄军师提过,受旱情影响,北狄内部分化十分严重,蒙多虽是一员猛将,论资历之老道,经验之丰富,比起一些老将,还是略有不如,为何蒙多能拿下主战派的话语权,作为主战派的统帅?”   蒙鹰是草原赫赫有名老将,当年今上御驾亲,就是他率敌败周,虎父无犬子,蒙多承父亲悍勇,也是骁勇无比,在蒙鹰死后,接手了父亲的兵马,算算也只八九年之久。   明夫人心中一跳:“除非……”   “除非,”虞幼窈快速接过了明夫人的话茬,不由得心惊肉跳:“蒙多掌握了败周之谋,并且得了主战派的认可,狭裕关或出了变故。”   北狄十几个支族,大大小小的将领几十上百,个个都是身经百战,骁勇无比,能让他们一致认可的败周之谋……   明夫人一阵心惊肉跳:“我马上派人去狭裕关传信……”   “已经迟了。”虞幼窈眉间既柔且坚:“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殿下,相信前线的战士,且不遗余力地做好后方支援。”   ……   狭裕关外,两军相隔百丈之遥,互相对垒,战鼓如雷,旌旗漫卷。   而两军对垒,是双方实力的一个试探,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不会轻易出兵,任何一方都能随时撤军,且另一方不得追击。   所谓先礼而后兵,不过如此。   表达了用兵之人,对战争的敬畏,对对手的尊重,对苍天的敬畏。   同时,也考验双方主将的心理素质。   历史上有名的王翦伐楚,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倾尽秦国大半兵马,仍没有胜楚国项燕的把握,故不敢轻举妄动。   两军对垒四五年之久,直到当时的楚王,耐不住性子,下令让项燕出兵,项燕无奈出兵,为王翦提供了败楚时机,王翦这才伐楚成功。   如戏文里那种混乱冲杀,根本是不存在的。   而对垒叫阵,考验的则是军心士气。   叫阵期间,双方或口头交锋,或武力比斗,胜方固然士气大振,败方难免军心不振,这就为胜方攻伐提供了有利时机。   此法,是为了寻找攻伐时机,尽可能减少伤亡,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哪家的兵都不是大水冲来的,养兵千日,耗费之巨大,不可想象,故主将往往爱惜兵卒,尽可能减少伤亡。   战前叫阵,就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胜负各凭本事,与人无尤。   蒙多乘马于千军万马之中,扬声高喊:“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先礼后兵么?我蒙多驰骋沙场,敬武穆王少年英杰,今儿就入乡随俗,送武穆王一份大礼。”   他刻意将【入乡随俗】四字,咬重了一个音,显得狂妄无比,仿佛大周的万里河山,皆已臣服在他的铁骑之下。   立时激怒了,对方的幽军。   宁远将军更是反唇相讥:“茹毛饮血的北蛮子,搁你爷爷跟前班门弄斧,简直是不知所谓,来来来,给你爷爷磕几个响头,爷爷我好教教伱,什么叫【入乡随俗】……”   军中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双方叫骂声,顿时不绝于耳。   比起幽军骂人,先‘问候’你全家,再把你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问候’个十遍八遍,都不带重样,北狄显然不敌,顿时败下阵来。   幽军大获全胜,鼓声震天,战士“哦哦哦”地起哄声,直冲云霄。 第1007章 军心不稳   蒙多的脸色立时黑透了,他抬起手,制止了己方叫骂声,扬起声音:“战场上实力见真彰,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话落,他手一放:“前排退后十丈,让武穆王好好看看,我为他准备的大礼。”   前排的战马立时退后十丈,露出后面,一排排衣衫褴褛的大周朝百姓,正满身血污地跪在阵前,身后是手持长鞭的北狄士兵。   足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当下就有一员小将受不了,凄厉地大喊一声:“畜生。”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冲上去,却被殷怀玺及时拦住。   将士们悲愤难当,士气一阵低迷。   蒙多与大周交战多年,深知大周的将士,自诩保国卫民,于大周朝将士而言,百姓是他们冲锋陷阵的利矛,更是他们无所畏惧的盾牌。   所以,他想出了这一计,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方法,在两军对垒的过程之中,打击幽军的军心士气,让幽军投鼠忌器。   此消彼涨之下,为北狄的铁骑,提供最有利的攻伐时机。   就是这一计,得到了北狄大小支族的一致认可,也为他拿下了主战派的话语权,一跃成为攻周的统帅。   蒙多得意极了,张狂地大笑:“哈哈哈,怎么样?大周朝的武穆王,不知北狄为你准备的大礼,你满不满意?”   北狄的将士,纷纷起哄挑衅。   “哈哈哈……”   “满不满意啊……”   “哑巴了?刚才不是很嚣张的吗?!”   “来来来,叫一声爷爷听听,叫一声,放一个人……”   “……”   殷怀玺面色平静,双手却暗暗勒紧了马缰,其他将士也都暗暗咬牙,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来。   明威将军低声道:“殿下,要冷静,切莫中了蒙多狗贼的计。“   殷怀玺艰声道:“衙门设了户籍管理,但凡我大周百姓,出生一个月内,必须去衙门登籍户籍,凡失踪、死亡者,都要去衙门消除户籍,以免继续承担个人赋税。”   “近一两年,边境并没有大规模失踪案,但由于北境涌入了许多灾民,加之边境时有战役发生,偶尔也会有百姓失踪,蒙多绝不可能在一两年之内,就抓这么多人,可以推断,蒙多早就筹谋此计,悄无声息地捉大周百姓,如牲畜一般豢养,就是为了在今日,一举动摇我军的军心士气,心用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   明威将军面色有些凝重:“这些百姓列阵在前,我幽军的铁骑挥向北狄,就必须踏着本朝老百姓们的身体,我大周的战士都是保国卫民,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他们怎忍心践踏我朝百姓?势必畏首畏脚,裹足不前,这些百姓成了北狄,最天然的保护伞,为北狄创造了,攻伐的最佳时期。”   殷怀玺神色依旧平静。   笑够了,蒙多命人挥鞭,“笞笞笞”的声音,伴着凄厉地惨叫声,在烈烈的寒风之中尖啸,每当鞭子举高,再落下,总能带出一道血线,冲天而起,再溅落在地。   落在地上的斑斑血痕,是战士们渐渐变冷的热血。   当下就有战士受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怒红了眼睛。   军中一片愁云惨淡。   蒙多哈哈地狂笑:“大周的武穆王,快看看啊,这些都是你们大周朝的老百姓,伱们幽军不是自诩保国卫民吗?快救救他们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受辱,无动于衷,算什么好汉?来啊,是男人,就冲上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明威将军万万没有想到,蒙多竟然这么卑鄙无耻,堂堂一军统帅,抓百姓于阵前也就算了,竟然还对无辜弱小的百姓用刑,意图羞辱武穆王,羞辱大周的将士。   这些百姓们,如牲畜一般圈养在北狄多时,一个个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形,还要承受这样惨烈的鞭笞,一个个浑身染血,惨不忍睹。   有的熬不住鞭打,当场气绝,双眼却睁得极大,仿佛死不瞑目,可即便是这样,抽打在身上的鞭子,仍然没有停下。   大周朝讲究死者为大,如这等鞭尸行径,简直是丧天良,违人伦。   幽军将士们,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纷纷红了眼眶,乱了心神,在他们的保护下,这些百姓却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战士们高仰的头颅,渐渐低下,挺直的背脊,被折弯了,有人大喊殿下有人痛骂狄人,有人强忍哽咽,几欲泣血。   “狗日的,老子跟他们拼了……”终于,有一个小将受不了,不顾不顾地大叫起来。   当下就有人附合:“对,和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   “拼了……”   “……”   战士们已然失去了理智,七嘴八舌地大喊,顿时军心大乱,一片混乱,殷怀玺却始终不动声色。   明威将军却有些急了:“殿下,要不要阻止他们?再这样下去,这一仗还没打,军心已经溃散了。”   殷怀玺依然没有说话。   拦,要怎么拦?军心已失,明威将军脸色变得很难看。   蒙多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仰头哈哈大笑道:“大周朝的武穆王,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大周朝的子民受辱?!”他‘啧’了几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将士,语气越发猖狂:“你们看,我就说嘛,大周朝的人,全都是没有骨头的怂货、窝囊废,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他故意拨高了声量。   顿时,狄人一阵哄堂大笑,起哄着大喊:   “怂货,窝囊废……”   “来啊,怂货……”   “哈哈哈,窝囊废……”   当下就有幽军战士忍不住,悲戚地大喊道:“殿下,还等什么,下令冲啊,咱们不怕死,他们折辱我大周朝的百姓,今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和他们拼了。”   “殿下,快下令吧,没听到他们骂我们是怂货,是窝囊废吗?”   “殿下,和他们拼了,我们不怕……”   “殿下……”   “……”   “闭嘴,”明威将军大怒,陡然拔高了声音:“军令如山,殿下没有下令,岂容你们扰乱军心?” 第1008章 士气低迷   “没看到狄人是在激你们吗?他想用百姓折辱殿下,想以此打断我幽军的脊梁,打碎我幽军的军魂。”   “你们现在往上冲,马儿到了北狄的阵前,你敢向前一步吗?”   “不敢!因为阵前,是几百我大周朝的百姓。”   “一旦我们裹足不前,犹豫不定,我们就中了他们的计,这场战就输。”   “伱们有想过,输了之后的后果吗?”   “届时,我北境,乃至大周朝所有百姓,皆如这阵前数百百姓,人如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道理是这个道理,身经百战的战士们,怎么会不懂呢?   可感情上,却接受不了。   当下就有战士红着眼睛,悲愤地大吼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狗日的狄贼,杀我子民,辱我统帅,乱我军心,碎我军魂?我们能容忍吗?”   “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   “……”   战士们吼叫的声音,在凄风中回荡不休。   又有战士道:“殿下,您怎么说?只要您一声令下,便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也不会后退一步。”   “对,不后退……”   “不后退,和他们拼了……”   “拼了……”   “……”   殷怀玺缓缓闭上了眼睛,万军请命,这不是军心,更不是士气,是恼羞成怒后,毫无理智的怒火。   乱军之象,败局已定。   殷怀玺刚要下令,撤退。   北狄阵前一个饱受鞭打的百姓,突然大叫一声:“殿下,杀了我们吧,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被他们折辱而死,倒不如死在我大周朝的战士手中。”   “杀了我们吧,我们受够了。”   “杀了我们,为我们报仇。”   “这一战不能输,否则我们的儿女,亲朋,子孙后代,都要沦为北狄圈养的牲畜……”   “……”   突然如其的变故,让蒙多变了变脸,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刚才观察了对方的幽军,很清楚,对方的幽军,未必能下得去手。   幽军战士一个个,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若说之前是愤怒,悲恼,现在已经是切切实实的悲戚了。   有战士举手了弓箭,却红着眼睛,摇着:“不行,我做不到啊……”   有战士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他们都、都是我大周朝的百姓啊,同胞相残,天理不容,怎么下得去手?!”   有战士止不住地后退,抱头蹲在地上:“不要逼我,不要……”   身经百战的战士们,罕见地曝露出了他们最软弱的一面,殷怀玺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们这些战士,在进军营的第一天,就有老将问他们:“为什么要参军?”   “为了杀狗日的狄人。”   “为什么要杀狄人?”   “我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女儿、弟弟、哥哥……他们就是被狄人杀死的,我要为他们报仇。”   “我们要杀光狄人,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亲友们,再也不受狄人的抢杀、劫掠。”   “我们要保国卫民……”   一道道声音,充满了热血,是他们对国家,对人民的一腔忠心赤诚:“好,记住你们今天的话,永远不要忘记!”   幽军的软弱,成了蒙多狂妄的底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大周人,全都是一群软骨头,将士们,今日我们便灭了大周军,踩着他们的尸骨,用他们的鲜血,踏破山海关,来成就我们大周的不世伟业。”   “北狄必胜,大周必灭!”   “北狄必胜,大周必灭!”   数十万北狄将士们,举兵齐齐呐喊,声威震天,逼得幽军将士,连连退后了数丈。   坐在马上的明威将军面如死灰,猛地一咬牙,一马当先冲出去,高举了弓箭,用尽了全身力气,怒喊一声:“放箭啊……”   “别!”殷怀玺来不及阻止,这道命令本该由他下的。   迟了,明威将军率先放箭。   接着,就有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乃至无数箭。   看着阵前的老百姓们,一个个地倒下,在场所有幽军将士都红了眼眶,这怒是尊严被唤醒,是隐忍而悲伤之怒。   明威将军回头惨然一笑,对武穆王道:“殿下既为幽军统帅,这道命令,本该由殿下亲自下达,但你我心知肚明,这道命令,也最不能由您来下达,明威自知有违军令,罪无可恕,今儿就以这血肉之躯,铸我幽军军魂,扬我军心士气,万死不辞。”   话音刚方落,明威将军高举长刀:“放箭者,随我冲啊……”   殷怀玺不禁红了眼眶,下意识喊了一声:“明叔……”   “冲啊……”   “冲啊……”   “冲啊……”   明威将军一马当先,接着百来匹马,不惧生死,往狄军阵营里冲,一边冲,一边放箭。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是一支送死队。   不为杀敌,只为送死。   蒙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连忙下令:“全军戒备,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一般落在上阵冲杀的百来人身上,一匹匹马倒下了,一个个战士倒下了。   幽军战士们红都红了眼睛,大喊:“将军,不要啊……”   “将军,快回来……”   “不要啊,将军……”   殷怀玺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眼中一片清明,放箭的命令,本该由他来下,但是下令之后呢?   战士们心里会怎样想?   杀光了阵前的百姓,幽军没了阻挡,就能重振军心吗?   不会!   死的都是北境百姓。   还是身为大周将士的自己,亲手杀死。   而下令的人,是他们高高在上的一军统帅。   届时,他这个幽军统帅,在军中的威望势必要大跌,两军对垒期间,这是兵家大忌。   明威将军正是明白了,这道命令,该由武穆王亲自下达,却不能由他亲自下达,而军中只有明威将军的威望,仅在武穆王之下,由他下达这个命令,才会有战士忍痛放箭,由他亲率一百多射箭军,慷然赴死,才能激发战士们的士气,点燃战士们血性。   到此时,殷怀玺才真正明白了,骄兵必败的道理,并且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打仗太难写了,啊啊,脑壳都要破了~ 第1009章 必戮!   他自以为掌控全局,做了万全准备,却仍然小看了“兵不厌诈”这四个字的意义,小看了蒙多的卑鄙无耻,轻视了人性。   明威将军也倒下了。   军中一片哽咽哭声。   殷怀玺怒喝一声:“哭什么哭?只解沙场为民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进入军中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何惧生死?!”   “不惧生死!”   “不惧生死!”   “为明威将军,为我们死去的战士,为那些百姓报仇!”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   幽军士气,势如冲天,蒙多止不住地后退数丈,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盾兵何在?”   “在,在,在……”随着殷怀玺一声令下,一群身着重甲的战士,迅速往前排兵布阵,顿时在幽军前,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盾墙,抵卸敌军的弓射。   “弓箭手何在?”随着殷怀玺又一声令下,一列列弓箭手,顿时跃身,坐到盾牌兵的肩膀上,弓箭手,会随着盾牌的不停变化,进行射箭攻击。   “……”   一声接一声的命令,十万幽军列阵。   宁远将军大喊:“九宫八卦阵成,请殿下示下。”   九宫八卦阵,又称五行阵、八阵图,乃蜀国诸葛亮所创的一种阵法,曾名振一时,但随着蜀国的覆灭,九宫八卦阵也一度失传。   殷怀玺是从当年,长兴侯送予虞幼窈做赔礼的那张帛书中得窥了一二,虽未知全貌,但已然威力巨大。   九宫八卦阵,集防御、冲杀、困敌于一体,外面呈四方体,内里可以变换八个小阵,八门金琐阵、七星北斗阵、六丁六甲阵、五虎群羊阵、四门兜底阵、天地三才阵、二龙出水阵、一字长蛇阵。   也就是说,一阵可以变换九阵。   也是殷怀玺此战最大的底气。   殷怀玺高喊一声:“北狄暴戾,倒行逆施,擅开兵戈,戮我同胞,侵我国土,臣殷怀玺,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之神灵,宣令内外邦夷,敢称兵杖者——”   “必戮!”   “必戮!”   “必戮!”   “……”   战鼓如雷,气势如虹,直入天霄,殷怀玺高手刀兵:“全军听令,变一字长蛇阵,随我冲锋。”   十万将士,顿时化为一条长蛇,盾兵举盾在前,陌刀在后,弓箭再其后,骑兵再其后,步兵最后。   蒙多身经百战,顿时就明白了,一字长蛇阵互为整体,不仅加快了幽军的行军速度,还对远程弓箭形成了克制。   这就好比,军中的打靶用的靶子,都是圆的,因为圆形面积铺得大,目标大,更容易箭中,没有哪家的靶子是长形的。   蛇形阵目标小,且灵活易变通,整队如蛇一般不停地变动位置,能防止狄人铺天盖地的箭雨,在战场上来去自如。   蒙多脸色几变,有些惊疑不定,可转念一想,北狄打仗靠的是战士们一身悍勇,及身经百战的经验,从不靠这些花里胡哨的阵式,这么多年来,与幽军对战也没有输过。   蒙多心中一定:“全军听我令,冲啊……”   弓箭效果微乎甚微,待长蛇阵近身,藏在盾兵后面的陌刀手,破盾而出,狄军就只有束手待毙。   身为一军将领,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现在冲杀而上,能破坏幽军的阵形,陌刀手阵形一乱,就是他们屠戮幽军的大好时机。   狄人好战,悍勇无比,主将一声令下,便宛如饿虎凶狼一般,向前疾冲。   这阵仗,换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就要被这悍勇之势给震退数丈,不禁心生惧意,难免自乱了阵脚。   但殷怀玺神色冷静,在长蛇阵靠近狄人射程范围内,高举阵旗,一阵变换。   宁远将军大喊:“换二龙出水阵,分散狄人冲杀阵形。”   全军顿时分离成了两条长龙,让冲杀上前的狄人,顿时不知如何应对,蒙多大惊失色,顿时猜到了幽军的用意,心中一阵警惕。   哈蒙面色凝重,大喊一声:“全军后退十丈。”   蒙多气急败坏:“幽军分成两队,主要目的是为了分散狄军的兵力,一旦狄军分兵出击,就落入了他们的陷阱,只要我们保持冲势,不中他们的计就好了,为什么要后退?我才是北狄的主将,你……”   哈蒙怒声打断他的话:“幽军分兵两队,一旦我们保持冲势,向其中一队人冲杀而上,另一队人,就会迅速向我们靠拢,对我们形成包围之势,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说到此处,他缓了缓语气:“你且仔细看,幽军二队人看似分散,却貌离神合,尾部相接,一旦我们分散兵力,两队人就会借着尾势,迅速靠拢,再度整合成一队,将我军两队人,逐个击破。”   蒙多到底是身经百战,冷静过后,观察幽军阵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阵形?怎么从前没有见过?就算我军退后十丈,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可幽军两队人,也分散了我们攻击,我北狄擅骑射,往往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唯有幽军的陌刀手,可克制一二,可这二龙出水阵,将我军的弓箭手,也分散两队,我军对幽军的弓射压制,也将大大减小。”   双方甫一交锋,北狄就落了下风,蒙多已经意识到了,大周阵形的厉害。   哈蒙也摇摇头:“我从前听闻,在汉人的春秋战国时期,尊外儒内道之法,道家十分昌隆,道家许多法阵,被运用到战争里,往往无往不利,十分厉害,但随着佛教大兴,道家隐世,这些阵形也随之失传落没。”   “现今,大周朝能掌握军阵之人,聊聊无几,往往只知一些皮毛,也在北狄的悍勇之下,不成气候。”   “殷怀玺此子深不可测,显然是精通于排兵布阵,镇守北境这几年来,一阵隐而不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蒙多脸色几变,这一场战争,他筹备了两三年,殷怀玺何尝不是?!   原本必胜的把握,在奇诡莫测的阵形前,顿时也变得摇摇欲坠。   古代十大军阵,最厉害就是十面埋伏阵,当年韩信以此计,大败项羽,诸葛亮的八阵图,更是奠基了蜀国基业。还记得那一卷,浓墨重彩的帛书吗?终于派上用场上了! 第1010章 损兵折将   这时,两军相距不过十几丈,蒙多以为只要狄军保住守势,与幽军形成对峙的局面,幽军就不敢贸然冲锋上前。   但是,他错了。   殷怀玺挥旗变阵,宁远将军大喊:“全军听令,变天地三才阵,冲锋。”   蒙多这边还没闹明白,天地三才阵是个什么阵,就见分散两队的幽军,迅速完成整合,内外穿插,形成了一个“a”字形,像一把尖锥一般,向北狄锥刺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重盾,蒙多急忙下令放箭,箭矢却被盾牌挡住,密集的箭雨,也没能挡住幽军冲刺的步伐。   蒙多顿时明白了,天地三才阵集防、攻、守为一体,最适合临阵冲锋。   此时,蒙多心中已有惧退之意,可一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做为统帅领兵,为了拿下主战派的话语权,他甚至在各个支族面前,立了军令状,若此战败了,他不仅会失去统帅的身份,连他手中的掌兵,也将被其他将领瓜分。   思及至此,蒙多想到北狄将士好战悍勇,便下令道:“哗然取宠的把戏,北狄的儿郎们,随我一起冲过去,给大周朝的软骨头们一点颜色瞧瞧……”   随着他一声令下,北狄的战士们,大吼一声,一夹马腹就开始向前冲,哈蒙自知阻止不了,不由苦笑连连。   眼见北狄的战马快要冲杀过来,殷怀玺再度举旗。   宁远大将军大喊:“盾止,刀出!”   紧接着,重盾兵原地停下,一个接一个的陌刀手,踩着盾兵的肩膀,跃进战场,以匍匐之势,躲过狄人的箭雨,迅速冲到狄军马前,挥刀……   血腥残暴的一幕出现了。   陌刀手们一刀下去,冲锋在阵前的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尽数砍翻在地,一击之后,迅速撤回,毫不停留。   随着北狄第一梯队战马,被砍得人仰马翻,后面冲锋的战马,顿时阵形全乱。   殷怀玺瞒准时机,两指指天,轻轻往下一压。   顿时,盾兵散开,弓箭手跃身骑到盾兵的肩膀上,如雨的箭矢,朝着北狄箭去,惨叫声,惊呼声,大叫声,马儿嘶叫声――   此起彼伏,混乱一片。   宁远将军大喊:“盾兵注意防御,随时变换阵形,保护弓箭手的安危。”   一轮箭雨射完,前排盾兵迅速后撤,后排盾兵临阵而上。   如此五轮,北狄的阵形已然全乱。   蒙多是个身经百战,很有经验的将领,方才是出其不意,打乱了北狄的阵脚,继续拖下去,蒙多很快就要重整阵形,吃了一记大亏,北狄势必要强攻而上,以振军心士气,洗刷损兵折将之辱,届时幽军会迎来,狄军一次猛烈的进攻,天地三才阵就显露出了薄弱之势。   殷怀玺迅速挥旗变阵。   宁远将军大喊:“全军听令,换四门兜底阵。”   顿时“a”形的天地三才阵,变成了一个整体的方框,哈蒙的面色越发凝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此阵的玄妙之处。   “四面两层全是盾兵,形成了坚固的防御墙,中间穿插了长枪兵,再中间穿插弓箭手,再中间是骑兵、步兵。”   蒙多也道:“看似是个防守阵,但攻击力却不容小觎,   我北狄做为攻方,要不远离阵中弓箭手的射程,不战而退,要不就悍不怕死,迎着对方弓箭手的箭雨,冲上前去,把盾兵杀了,破了对方的防御墙,可如此一来,北狄的战马势必要曝露在对方的箭雨之下,难免死伤惨重。”   此阵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险恶至极。   令人无可奈何。   哈蒙略一思索,大喊道:“全军听令,立刻原地整队,重整阵形。”   蒙多吃了大亏,下意识听从命令,到底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迅速整了队形,可他低头一看,满地尸横遍野,顿时心中大恸。   哈蒙继续下令:“此阵防守有余,机动性差,灵活性弱,可重点攻击一点,破其盾势,此阵可破。”   蒙多瞄准了东面,下令攻击。   不出哈蒙所料,幽军盾势破除,北狄不由精神一振,连忙加紧冲锋,但出乎哈蒙意料的是,殷怀玺并不慌乱,只是挥旗变阵。   宁远大军将大喊:“全军听令,前排盾兵,互相穿插,变五虎群羊阵。”   首先冲锋破阵的北狄战士,顿时宛如羊入虎群,被幽军以一种压倒性的攻势,打得七零八落,四散逃窜,可入了虎群的养,怎么能逃得过,捕猎者的虎圈?!   蒙多见势不妙,顿时明白了,大周的阵形变换莫测,方才的四门兜底阵形,是为了应对北狄吃亏之后,一波猛烈的冲击,再请君入瓮。   一旦北狄上当了,对方立马变阵,五虎群羊阵乃攻心之阵,能从心理上给敌人造成一种,人为虎狼,我为牛羊的错觉,从心理上击败他们的军心士气,uu看书 一举将北狄这一支最精锐、最悍勇,冲锋在最前面的战士一举拿下。   哈蒙大喊一声:“全军听令,后撤。”   北狄战士连忙驱马,掉头,后撤。   殷怀玺再度摇旗变阵,宁远大将军大喊:“六丁六甲阵。”   骑兵按照六丁六甲的方位,拉成一条直线,迅速奔袭上前,开始斩杀狄军后退时,溃散于后的战士。   北狄的尾巴遭到了严重收割。   此一战,北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对蒙多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忍不住嘶声竭力地大喊:“撤,后撤,快后撤……”   殷怀玺冷笑一声,继续挥旗。   宁远大将军大喊:“全军听令,换二龙出水阵,全速追击,对敌人呈包围势。”   厉害如北狄,也只能受其六阵,便溃不成军,而九宫八卦阵最厉害的是后面,北斗七星阵,八门金琐阵,九宫阵。   前面都是开胃小菜。   全军势分两龙,急速上前,迅速包围敌人。   哈蒙大惊失色,大喊道:“全军靠拢,着一点重点攻击,破阵而出……”   ……   前线打得如火似荼,一个个伤兵,被战地军医草草处理了伤势之后,再被勤务兵们抬回了营中,营地里忙得不可开交。 第1011章 你是个孬种   虞幼窈也走出了帐篷,接下了辅助军医救治伤兵的活计。   她熟知药理,又研读过周厉王妃写的伤口应急处理办法,一个人能配合数位军医,与军医配合的天衣无缝。   甚至一些受伤严重的战士,在经军医治疗,稳下了半数伤情之后,就直接丢手,让虞幼窈去处理。   谁也不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韶懿长郡主,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   只知道营地里,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军医。   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   捷报一直未曾传来,被带下来的战士,也闭口不提战场上的情形,营里的人,也不会开口去问,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   天幕渐渐黑下,营地里亮起了烛光,火堆。   虞幼窈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得直不起腰,却仍然咬牙坚持,为一个胸前中了一刀的战士,包扎好了伤口,喊来勤务兵:“他受伤太重,方才失血过多,夜里天寒地冻,要送到重症营帐,让负责看顾重症的军医仔细照看些,以免夜里发烧……”   她正在交代,明夫人就端了一碗高梁糊糊过来:“长郡主,你忙了一整天,都没有歇脚,快晚一碗高梁糊糊,先垫一垫肚子。”   营帐里的战士们都惊呆。   虞幼窈看着满是血污的营帐里,战士们哀嚎、申吟、痛哼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她见到了战争最残酷的一面。   有断了手脚的战士,也有肠穿肚烂,被军医将肠子生生塞回去的,看到了一刀从眼睛,一直划到下巴,连头都差点被劈成两半的惨状,也看到了重伤不的死亡的战士……   这一切,都给了她莫大的冲击。   可是她很忙。   忙到没有时间去悲痛、去恐惧、去害怕。   她只有像骡子一样连斡不停,不让自己停下来,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帮助更多人,才能忽略这些惨烈画面。   她没有胃口,一点胃口也没有。   就算她早就饿得没有力气。   明夫人轻叹一声:“吃一点吧,这场战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后面还有得忙,可别饿坏了身子。”   虞幼窈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满是血污的手,接过了粗碗,仰起头就往嘴里灌,不想吃也强迫自己吃。   高梁糊糊带着一种,质朴的味道,有点刺拉嗓子,可她也知道,没有人有时间精心替她制作食物,战士们吃的高梁糊糊,都是掺了粗糠的,比她这碗要更加难吃。   虞幼窈含着泪,吃碗了一碗高梁糊糊。   明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休息一刻钟,再继续吧!”   这一仗一直打到深夜,前线终于传来消息:“狄人暂时退兵了。”   虞幼窈陡然松了一口气。   但,前线仍然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退下来,回到营中处理伤势,虞幼窈累得眼睛发晕,直到彻底坚持不住了,才叫春晓扶回了营帐。   虞幼窈不知道的是,她在军中救治伤患,从早上一直忙到深夜,期间只用了一碗,与战士们一样的高梁糊糊,这个消息,经过这一晚,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地。   有战士不信:“韶懿长郡主金娇玉贵,   怎么会来军中吃苦,扯淡吧你。”   负责重伤营的勤务兵却说:“是明夫人亲口说得,我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着韶懿长郡主,仰头灌了一碗高梁糊糊。”   这下没人怀疑了。   就有人问:“哪个是韶懿长郡主?”   勤务兵说:“就是重伤营那边,个子长得最小,模样生得最好看的军医。”   许多战士都恍然大悟,辽东女子大多五大三粗,长得高壮,如韶懿长郡主那般娇小的,确实挺引人注目,之前就没少议论过。   勤务兵一提,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之前大家就发现那个女军医,瞧着确实不大一般,竟不知道,却是韶懿长郡主。   战士们纷纷称赞韶懿长郡主人美心善。   这一晚,虞幼窈睡得并不好,破碎零散的梦境里,全是血腥残酷的战争片断。   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醒来时,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双眼干涩难受,连嗓子眼都是哑得:“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卯时刚过。”夏桃连忙回答。   虞幼窈穿好鞋子,就要起身,哪知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到地上去。   春晓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虞幼窈白着一张脸,眉目间却一片坚毅:“营地里的情况怎么样?可有前线的消息?”   夏桃担心地看着她:“后半夜,前线撤了一批轻伤战士回营,军医们轮流处理,已经都没事了,我听明夫人说,这次战役的伤亡人数较少,狄人又退兵了,我们肯定打赢了,今儿营中的气氛,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虞幼窈心情却很沉重,并不像夏桃那样乐观。uu看书   她处理了不少从前线抬回来的伤兵,他们一个个面带沉痛,神色悲戚,蒙多的败周之计,对幽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她甚至有些怀疑,军中伤亡较小,那么出战的将领呢?   是否都没事?   她轻扯了一下唇角,笑比哭还要难看,强迫自己吃了一个水煮蛋,两个夹馍,并一碗高梁糊糊,拍了拍自己的脸,打算去伤兵营帮忙。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虞幼窈心中一沉,连忙掀帘出了营帐,只见守在营地的林将军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到了殷怀玺的脸上,厉声诘问:   “你身为一军统帅!军中的将士,大周朝的百姓,人人信你,你怎么能让明威将军,下令诛杀我大周百姓?”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明威将军带着我幽军的大好儿郎,去送死?”   “你不是自诩算无遗策吗?你为什么不想办法破局,为何要眼睁睁看着狗日的狄人,杀我大周百姓,辱我将士?”   “殷怀玺,你是个孬种!”   林将军也是军中的一员老将,比明威将军还要大一些,在军中威望不低,因年迈不能上战场,每次战事兴起,他都会坐镇营地,以安后方,因为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营地,营地成了前线战士们牢不破的大后方。 第1012章 亲者痛,仇者快   军中将士全都围过来劝解林将军,说起了当时的情形,眼眶红红的,显然都哭过。   虞幼窈心里“咯噔”一声,就看到了,明夫人失魂落魄的站在人群里,有几个老兵军属,围着她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明威将军……   虞幼窈鼻子倏然一酸,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   犹记,在去锦州的路上,殷怀玺时常与她说起军中之事,曾多次提及明威将军,并亲切地称他为明叔,还道等她去了阜新,就带她一同去拜见明威将军。   语气之中充满了敬重。   殷怀玺生性桀骜,天生反骨,对身为父亲的周厉王,都不太服气,心里也对这位,让殷怀玺推崇倍至的明威将军,十分好奇。   竟不知道……   营中乱成了一团,林将军怒红了眼睛,有痛失袍泽悲痛,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一拳一拳地打到殷怀玺身上。   林将军年纪虽大,但仍然老当益壮,打起人来,拳拳到肉,殷怀玺始终沉默着,任由林将军拳打。   林将军大怒:“殷怀玺,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有种你向我解释,让别人替你解释,算什么东西?你是个孬种。”   虞幼窈呆呆地站着,殷怀玺满身血污,显然经历了一场血战,看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向来意气风发的人,倏然沉寂。   她心痛。   想要冲上前去阻止林将军,可她知道,这不是殷怀玺之愿。   有一个小将,当下受不了,大叫:“别打了,林将军,你别再打了,殿下昨儿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不怪殿下,只怪那狗日的蒙多,太卑鄙无耻,这两三年来,一直悄无声息地在边境捉我大周百姓,我大周朝这几年来,失踪的百姓,大多都是被他们秘密抓去的,殿下如何能知道,那狗日的有些等阴险算计?”   “是狗日的狄人,害死了明威将军,岂能怪在殿下身上,令亲者痛,仇者快?”   “杀我百姓,辱我将士……”   “狗日的,杀我百姓,辱我将士,意图乱我军心,灭我士气,折我军魂,踩我三十万幽军的尸体,以我三十万幽军的之血,踏我河山,亡我家国,奴我种族,是殿下带领我们,打胜了这场仗,这才没叫狄人得逞。”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   战士们压抑的悲伤,化为对殷怀玺的敬重,对北狄的怒火。   林将军面色一阵颓然,终于松开了拳头。   虞幼窈抹了抹眼泪,终于明白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方才这一举动的用心良苦。   狄人以数百大周百姓挑衅幽军将士,致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明威将军用自己,及上百幽军战士的命,挽回了军心士气,在殷怀玺的带领下,打胜了这一场仗。   可是,过后呢?   眼睁睁看着,数百百姓同胞,死在同胞手中,将士们真的能释怀吗?   明威将军做为一位德高望重,威望极高,又深得战士爱戴的将领,他的死,对军中的打击不可谓不巨大。   而做为,本该承担这一切的武穆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狄人杀我大周百姓,   眼睁睁看着,明威将军及上百战士送死。   殷怀玺做为一个年轻的武将,做为一个镇守北境三年,才斩露头角的统帅,虽然智计无双,可并不是一位,真正身经百战的将领,势必会受到各种质疑。   主将威望大跌。   军心不稳。   此乃大忌。   林将军把将士们所有的不满,质疑,都摆到台面上来,诘问殷怀玺,用这种方法,让军中将士认清楚,战士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战士们同仇敌忾,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稼到了狄人身上。   才有了继续战斗的信念。   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能坐镇大后方的老将,洞悉人心,理察世情,炉火纯青。   殷怀玺走到明夫人面前,一言不发地跪在明夫人面前,将一个骨灰坛子,捧给了她。   战后,战士们打扫战场,收殓牺牲战士的遗体,清缴战后物资,刀兵、甲胄、干粮,甚至是死亡的战马。   大部分战士的遗体,都会送回营地,在军中举办祭奠丧仪,也有一部遗体,会在战场上火焚,全因他们早已经死无全尸了。   明威将军就是这种。   明夫人颤抖着手,接过了骨灰坛子,强忍着眼泪,哑着声音道:“你起来,这不是你的错,狄人太过卑鄙,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切,老明不下令,战士们就没了斗志,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是败军之象,所有人都会阵亡,老明不是为了你而死,是为了他身后所有的战士,是为了战士身后,所千千万万的百姓,他死得其所,壮哉乐哉。”   听了明夫人这一言,uu看书 全军将士顿时哽咽出声。   场中一片悲壮。   殷怀玺红了眼眶:“可这个命令,本该由我来下,这箭也本该由我来射,这是我身为主将的责任,可是我让将士们失望了!所以明叔站出来了……”   四五百大周百姓,列阵在前,任谁都清楚,这些人活不了,可身为主将,他不能下令诛杀,便只能退兵,以图后计。   明威将军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很清楚,一旦狄人此举,将我军军心士心打了下来,幽军想要重振军心、士气,难上加难。   若狄人趁胜追击,我军危埃矣!   这才了明威将军慷慨赴死这一幕。   明夫人强忍着悲痛,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让战士们失望,你是幽军的脊梁,若你下了诛杀令,幽军的脊梁就断了,老明相信你,他知道自己牺牲了,你能带领全军打赢这一场仗,为他和数百战士,以及那些百姓们报仇,他的牺牲就不算是白白牺牲,他为你骄傲。”   若不是相信,怎能毫不迟疑慷慨送死?   殷怀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夫人笑着流泪,一脸欣慰:“我方才听战士们说,你排兵布阵,在与狄人首场交锋,就怒杀了狄军三万余人,杀得狄人溃不成军,狼狈逃窜,以我方数百人,换狄人三万余人的人命,此战,值了!” 第1013章 踏破北狄!   一个‘值了’,话音方落,明夫人的眼泪就已经忍不住冲涮而下。   殷怀玺从靴中抽了一把匕首在手掌上一划,指天发誓:“以我之血,祭今日在战场上所有牺牲的将士,来日吾必杀蒙多,踏破北狄山河,以血为鉴,请在场诸位同袍,及漫天幽军英灵,为我见证。”   场中战士被激起了血性,纷纷红着眼睛,大喊:   “踏破北狄!”   “我军必胜!”   “……”   一双双夹杂着崇拜和敬畏的眼睛落在殷怀玺身上,幽军军魂尤在,脊梁犹在,今日发生的一切成了众将士们踏破北狄,不可磨灭的信念。   这是一支信念之师。   年少的武穆定北王以惊人速度成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有了昔日周厉王之风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将军心中悲痛,又欣慰。   ――   另一头,蒙多正躺在营帐里,等待军医替自己拔箭。   昨儿一战,他和哈蒙各自领兵五万,他率领的五万狄军打头阵,被殷怀玺变化莫测的军阵杀得七零八落。   为免陷入幽军的包围圈,他整合兵马着一处重点攻击,且战且退。   混乱之中,他看到对方的武穆王高坐在大马上,缓缓地取下背上的长弓,搭上长箭,将他瞄准。   蒙多心下大骇,无论如何闪躲,搭在弓上的长箭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牢牢盯死了他,正在蓄势而待发,寻求最合适的出箭时机。   他认得那张弓。   北狄是游猎民族,以强悍善骑,弯弓射雕而闻名,擅制弓箭。   这张震威弓,是北狄出了名的宝弓,不知道传了多少代,听说是以燕牛之角,荆麋之弭,百年黑蛇之筋制作,神威不已。   此弓是父亲蒙鹰年轻时,在草原各族比斗中,获得草原第一勇士的战利品,此后三十余年,一直陪着父亲弯弓搭射,征战沙场,无往不利。   后来父亲命丧锦州,尸骨无存,陪着父亲征战沙场的震威弓箭,从此遗失,叫族中好生叹息了一番。   却没想到,这张震威弓落入了大周朝的武穆王之手。   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这张属于父亲的震威宝弓,会将他瞄准,在万军之中,欲取他性命?!   饶是率领万军的统帅,一时间也难免心神失守。   殷怀玺等的就是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长弓被他拉到了极致,双臂的力气,不停地灌进了弓弦之中,一齐被灌入的,还有他心中烈火灼心的愤怒与悲痛。   蒙多只看到那一支锐箭破弦而出,破空而来。   箭矢在灰黑的天幕中,划过一道冷锐的寒光,在空气之中尖啸、嘶吼,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慌乱之下,只来得及侧了一下身形。   锐箭以呈天雷勾动地火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之疾,“噗”地一声,钉在他胸侧,将他射了一个对穿。   赫然距离心脏位置,只差了寸许。   蒙多是身经百战的勇将,深知此箭已经超过了射程,殷怀玺是借着震威弓的威力,以及百步穿杨的敏锐与精准,   勉强将他瞄准,叫他避了一二。   倘若再近五步,他就要命丧当场。   来不及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蒙多“噗”地一声,仰天喷了一口血,身体重重地从马上砸下来。   亏得哈蒙将他救下,又损了不少人,这才摆脱了幽军的追击。   回营之后,军医立马替他稳住了伤情:“这一箭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仍然十分凶险,箭头两则带有“凹”槽,令人疼痛难忍,且加大了拔箭难度。”   “拔箭会导致伤口二次撕裂,一射一拔之间,形同于中了二箭,首领伤在胸口寸处,若强行拔箭,会危及性命。”   “且箭头玄铁淬火,伤者不仅会流血不止,且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寻常箭伤三五天,就有愈合迹象,此种箭伤,用药得当,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个月,且伤愈之后,也容易留下终身难愈的暗伤,首领那张万钧弓,怕是以后射不得了。”   蒙多脸色巨变。   万钧弓是不输震威弓的宝弓,此弓以玄铁铸造,弓身极重,弓弦极沉,力如万钧,故名万钧,难以驾驭。   蒙多天生巨力,是草原上唯一能驾驭万钧弓之人,凭着万钧之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例无虚发,成就了赫赫威名。   若不能驾驭万钧弓,蒙多的实力将会大打折扣,北狄将会痛失一员猛将。   军医一脸惋惜:“这还不是最凶险的,箭头以乌头之药,直透入骨,若不能及早解毒,恐会皮肉溃烂,首领的伤靠近五脏,许会烂到五脏而死。”   蒙多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医一脸为难:“三险叠加,恐箭还未拔,人就已经……”   后面的话,他却不敢再继续说了,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蒙多虽然死里逃生,但仍然九死一生。uu看书   蒙多苦笑一声:“照你的意思,此箭不拔,我必死无疑,若是强行拔行,倒还有一线生机,如此还犹豫什么?下去准备吧!”   军医退下了。   蒙多想着埋骨狭裕关的将士,心中大恸,忍不住“噗”地吐了一口鲜血,一时间面色灰败,整个人眼见着哀败了不少。   这时,哈蒙掀帘进来:“方才清点了一番,此战我方折损了三万二千余人,伤者一万余人,我军损失惨重,眼下军心不稳,士气大跌,几位老将还在营中议事。”   蒙多气息又是一萎:“几位老将打算怎样处置我?”   他是立了军令状,这才做为统率领兵,首战失利,军中肯定会有计较。   哈蒙摇摇头:“还没有定论,眼下军中士气低迷,并不合适处置主将,统帅是保不住了,但或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提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法子,是成功的,幽军折损了一员大将,不算一败涂地,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也是难以预料,不过首战败了,我北狄不是输不起。”   大周朝的周厉王死后,明威将军镇守在阜新,让北狄吃了不少亏,军中甚至隐有“撼山易,撼明威则难”的传言。   ------题外话------   嗯,我不太会写战争,这几章写的有点难,希望没有让大家失望~ 第1014章 天生将才   此番,蒙多使计除了大周朝的明威将军,虽不足以将功补过,但也非一无是处,军中不会太为难他。   话虽如此,但蒙多却苦笑:“不,是我自作聪明,作茧自缚,大周朝的百姓,于幽军将士而言,是冲锋陷阵的长矛,也是无所畏惧的盾牌,我是真的领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一战,大周朝和北狄将不死不休。”   哈蒙也是心有戚戚。   甫一战,蒙多就被大周的武穆王,就打碎了草原第一勇士的骄傲,不仅损兵折将,还险些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兴许连蒙多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言已然蒙生了惧退之心。   哈蒙轻叹一声,谁又不是呢?   想当年,殷怀玺才十二岁,与他在狭裕关,狭路相逢,双方甫一照面,在他还因殷怀玺年幼,难免生出轻视之际,就被殷怀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天意如此!   哈蒙是带兵驰援前线,助蒙鹰一举拿下锦州,为了尽快赶去锦州,全军舍了重甲,皆是轻骑,失之防御。   而殷怀玺带的精兵,则有一百陌刀手。   陌刀手最克骑兵,在没有防御力的轻骑中,更是无往不利,弓箭对重甲陌刀手的杀伤力十分有限,没有防御力的轻骑,简直是羊入虎群。   此一战,让哈蒙认识到殷怀玺年岁虽小,但对战机的把握,战场上随机应变之能,甚至远胜过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   讲白了,就是靠脑子打仗。   是天生将才。   天赋乃天赐,胜凡夫不知几何。   此去经年,他和殷怀玺再度在狭裕关重逢,这一次他和殷怀玺单打独斗,殷怀玺靠脑子取了他一臂。   自此之后,哈蒙对武穆王十分忌惮,在北狄内部权力分化之际,选择了主和。   哈蒙拍了拍蒙多的肩膀,轻叹一声:“殷怀玺年不及弱冠,是少年天骄,而我们已经日薄西山,纵观我草原男儿,又有谁可敢与殷怀玺一战称雄?”   “我们都老了……”   蒙多脸色巨变,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北狄各个支族会支持主战,非关他所谓的败周之计,也非因他立下的军令状,是为图草原后计。   大周有一句话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此战不能大败殷怀玺,将来殷怀玺羽翼丰满,大周朝的铁骑,迟早会踏上北狄的草原。   ――   营帐里很安静,虞幼窈在帮殷怀玺处理手上的伤。   春晓端了小半一碗烈酒进帐:“林将军吩咐,殿下乃一军统帅,身上的伤甭管大小,都应要慎重,使些烈酒处理伤口,更稳妥一些,万不可因小失大。”   蒸馏工艺虽然在酿造中广泛应用,但工艺繁杂,太耗粮食,尤其是这几年关中大旱,山陕地区的酒酿产量也大幅度减少,军需供应比往年少了大半。   因数量有限,仅供一些重伤战士使用。   小心地取了一些酒液,倒在棉巾上,虞幼窈将剩下的酒递回春晓手中:“拿去重伤营,给那些重伤的战士处理伤口用。”   春晓离开后,营帐里再度恢复寂静。   虞幼窈用沾了烈酒的棉巾,轻柔地帮殷怀玺擦拭了一遍手中的伤,   以上好的金创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又取了棉纱,一圈一圈地将伤口缠绕固定。   两人靠得极近,殷怀玺低头,看到了她眉如画,纤密的长睫,轻盈地颤动,宛如停驻枝头的蝴蝶。   又过了半晌,伤口处理完了。   殷怀玺认真端详一番:“只一晚,你包扎伤口的手法,就已经这般熟练了,军中许多军医,也不如你细致。”   虞幼窈连忙道:“我也还在学习,总担心包扎不细致,对战士们的伤不好,要细致些才觉得放心,却比不得营中的军医们,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包扎,省时、省药、省棉纱等,一些治疗物资,不仅能救治更多人,还避免浪费。”   经验不足的时候,就该谨慎些,避免出错。   待累积了丰富的经验,才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犯错。   殷怀玺摇摇头:“能交给你处理的伤兵,大多都无性命之虞,战士们皮厚肉糙,身强体壮,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尽管放手施为,不必太多顾忌。”   虞幼窈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到他的伤上:“伤虽然不重,但流了不少血,这几日不要碰水,手也要紧着用,隔日换一次药,连换三次,伤口差不多就能愈合。”   殷怀玺点头:“好。”   营帐里,又是一阵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   虞幼窈闷头收拾,处理伤口的一应用具、脏污。   殷怀玺仔细看她,来到营中不过几日,便已经能熟练地做这些,平常都是由下人们做的活计,指尖上精心养护的甲盖,也剪短了。uu看书   收拾完了,虞幼窈见他满身血污,起身就要离开:“我去打一盆水过来,帮你清理一下……”   殷怀玺突然拉住她的手,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让我抱抱你。”   虞幼窈鼻尖一酸,几欲落泪,缓缓坐回榻上,殷怀玺手臂,落在她的腰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脆弱显露无疑。   “你,”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吗?”   她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其实有一肚子安慰的话,想要对殷怀玺说,可她也知道,战场上流的血和泪,唯有在战场上讨回来。   妇言软语,宛如穿心之毒。   身为一军统帅,殷怀玺有足够的理智和冷静,应对任何情况,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殷怀玺声音嘶哑,带着些微艰涩:“我小的时候,性子十分顽劣,父亲时常因此感到头疼,就将我扔进了军中,也好叫我磨一磨性儿,当时带我的人,就是明叔,明叔比我父亲大许多,就是叫一声明伯也使得,但他不让我叫他明伯,觉得叫明伯把他叫老了,军中大多将士,也都叫他明叔。”   虞幼窈明白了,军中将士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退下来,明威将军不想那么早退,就特别在意这些。 第1015章 哭了   “军中的战士欺负我年岁小,时常拿我开涮,把我当小孩子逗着玩儿,我打小就不是能吃气的,时常想些浑招,变了法子整人,不是把这个战士水囊里的水偷偷倒掉,换上马尿,就是把那个战士裤子剪坏,让他出丑……把军中闹得乌烟瘴气,搞得人憎狗也嫌。”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殷怀玺是七岁进了军中,几乎能想像得到,他恶作剧成功之后,得意洋洋的神情。   殷怀玺继续道:“父亲气得不行,见我一回,就抽我一回,每一回都是明叔拦着,还说哪个好兵,不是刺头子?我看这小子成,是块行军打仗的料,关健脑子活,想得虽然都是浑招,可甭管浑不浑招,整到了人,就不简单了。”   “军中的战士们自己欺负人,不拿小兵不当兵,就别怪被人整,想要不被整,自己个儿放警惕些,堂堂一个战士,叫一个小孩儿整得七荤八素,还有脸了?”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明威将军包容了殷怀玺小时候,所有的顽劣,并且肯定了他的聪明,从不拿他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看待。   这是父母,无法给予的。   殷怀玺轻笑了一下,但那笑声却透着嘶哑:“从此之后,战士们不敢再轻视我了,也对我提高了警惕,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认真起来,哪是那么容易被整?从前那一套浑招整人,已经不成了。”   虞幼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开始学着去观察军中的战士,观其弱点,寻其时机,有预谋地伺机而动,比如有个战士,睡前喜欢喝一碗水,每晚都要夜起,我就悄悄埋伏在茅房附近,等他起夜迷糊之际,套了他黑麻袋,将他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这个法子,让我很是得意了一阵,但随着被整的人越多,战士们对我的戒备越发深了,时常两两、三三一起活动,从不落单,这个法子也不管用了。”   虞幼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我心里很是不服气,觉得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就去找明叔,明叔就问我,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挑落单的战士去整?战士们不落单了,你反而束手无策?”   “我回答说,因为我年岁小,只能挑落单的战士,趁其不备。”   “明叔就说,年岁小也是一种弱小,就算一时靠脑子取胜,但往往并不长久,收效甚微,强于体魄,修其智谋,可制胜也。”   “这也让我认识到,短时间内,想要整到军中千锤百炼的战士,几乎是不大可能,也算是收了心,正儿八经地跟着明叔一起习武锻体,汲取军中那些老将们,身经百战的经验,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明叔从来不会干涉他的成长,却在他成长的过程之中,承担了引导、教诲之责,潜移墨化地影响了殷怀玺心智,增长了殷怀玺的眼界、手段与心胸。   初时,殷是一个只懂得用屎用尿的顽劣小孩,后来懂得了观察蛰伏,静待时机,再后来他懂得了强于体魄,修其智谋的道理。   明叔用自己的包容与耐心,一点一点地引导他成长。   不是师长,更胜师长。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虞幼窈轻声道:“明叔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营帐里,   久久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窈感受到,颈侧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些轻微的湿意。   殷怀玺哭了!   虞幼窈眼眶一涩,颤了一下手臂,轻轻地抬起,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脊。   锦州一别后,虞幼窈已有一个多月没见他,此时抱着他满是血污,轻微颤抖的身躯,才知道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殷怀玺是少年统帅,年不及弱冠,肩膀上却背负了整个大周。   他在为明威将军之死而自责。   诚然这一切,非他之过。   可损兵折将,本就是身为一军统帅之过失。   明夫人不怪殷怀玺,可殷怀玺仍然不能释怀。   也许要等到他手刃蒙多,踏破北狄,杀北狄之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天,他才会真正放下来吧!   虞幼窈想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不知道过了多久,颈边的人再无动静。   虞幼窈感受到他气息均匀,便知道他睡着了。   她继续保持这一姿势,直到肩膀从酸到麻,到失去知觉,她才小心翼翼地,护着殷怀玺的头,靠榻上的迎枕上,脱去了他脚上的靴袜,将腿抬到床榻上。   身为统帅的殷怀玺,为了打赢这一场仗,殚尽心虑,不敢有丝毫放松,大战过后,大部分战士都就地休整,唯有他,同勤务兵们一起收拾战场,寻常战士遗体,为那些战死们的战士们,uu看书 收殓遗容,记住很一个战士的牺牲。   他太累了。   更累不是身体,还是心力。   虞幼窈悄无声息地出了帐篷,林将军、宁远将军、黄军师等一些军中老人,都在帐外候着。   见虞幼窈出来了,连忙压底了声音,问起了殷怀玺的情况。   虞幼窈摇摇头,走远了几步才轻声道:“与我说了许多小时候在军中,受明威将军教导的事,刚刚睡了过去。”   林将军闻言,不由叹了一口气:“我当着战士的面儿,痛打了他一顿,就是希望他心里能好受些,哪知道他……”   宁远将军摇摇头:“他哪能不明白你的用心良苦,越是聪明人,就越容易自苦。”   黄文献一脸无奈道:“这段时间,就劳长郡主多照料一些,想来有您陪在殿下身边,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不需黄文献嘱托,虞幼窈也会好好照顾殷怀玺,黄文献此言,也是担心殷怀玺,所以颔首应下。   宁远将军松了一口气,道:“昨儿在战场上,殿下在混乱之际,对蒙多射了一箭,当时北狄方,有不少人掩护蒙多,殿下隔得远,许是没看清,但我当时隔得近些,亲眼看到殿下那一箭,射中了蒙多的胸口,不确定是否射中了要害,但那个位置,不死也要去了大半条命,就算还活着,想来也不足为惧了。” 第1016章 满门忠烈   箭矢淬火,锋锐无比,一经入体便难以拔除,且淬有乌毒,军中也只少量制作,是为了“枭首”,在战场上寻机射杀敌方将领。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不少,但凡能封将的,甭管大小,皆是身经百战,有领兵之能者,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枭首成功,对方带领的那支队伍,势必群龙无首,一片散沙,很容易击破。   敌方损失了将领,也会打击敌方的军心士低。   林将军精神一振:“如此,便也算暂且替明威将军,及牺牲的战士,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大周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   黄文献深以为然,又道:“那一箭,超出射程许多,也是仰仗震威弓的威力,和殿下的精密算计,全力拉弓,这才射中了蒙多,可经此一射,殿下的手臂难免会有损伤,等殿下醒来后,还是让军医瞧一瞧才好。”   之前替殷怀玺处理伤口时,殷怀玺没说身上有旁伤,她也没瞧出异样。   虞幼窈心中一紧:“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这样耽搁可还行?”   宁远将军道:“之前在战场上,我一直有注意到殿下的情况,应是拉伸上的损伤,许是不大要紧,不然当时手臂就不能动了,耽搁不了什么,眼下还是让殿下多休息一会,他从昨儿上午,就一直没有合眼,虽然行军打仗之人,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可昨儿明威将军牺牲,殿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为了打一场漂亮的仗,可以说是殚尽心力。”   虞幼窈脸色仍没放松:“等殿下醒了,我就派人去叫军医。”   “不用太担心。”见她脸色不太好,林将军安慰道:“昨儿一战,我军首战告捷,北狄损兵折将,十分惨重,北狄经此一战,难免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想来也需要休整。”   “加之,北狄对我军的阵形十分忌惮,再没有商讨出应对之计,和破阵之法,应是不会贸然进攻。”   “当年殿下研究多时,军中的将士苦训数年,才能达到随机应变,变化莫测,殿下的阵形,岂是那么好破的?趁这段时间,让殿下多养养就没事了。”   虞幼窈这才松了一口气,筋骨拉伸可大可小,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好好休养,肯定是要落下暗伤的。   如今狄人不敢来犯,甭管多严重,仔细调养着,肯定能好的。   几人七嘴八舌,又交代了一通,就要离开。   黄文献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殿下好好养伤,军中的事就交由我们来处理,这段时间没有战事,营中也能忙得过来,你也不要过去折腾,好好照顾殿下,才是重中之重。”   “好!”虞幼窈也知道,黄文献的本意,并非只让她专心照顾殷怀玺一人,也是担心她把身体折腾坏了,才拿了殷怀玺作伐。   林将军一行人离开后,虞幼窈打了一盆温水端起了帐内,拎了一方棉巾帮殷怀玺擦拭脸上的血污。   一盆水变得黑红,殷怀玺的脸色白得吓人。   想来手臂伤得不轻。   虞幼窈担心不已,可见殷怀玺还在睡,便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往炉子里添了一些炭,转身出了营账,做了一些清淡营养的膳食。   “我去看看明夫人,   都仔细些,不要惊扰了殿下,倘若殿下醒来,我还没回来,就将做好的吃食给殿下送去。”   夏桃连忙应下。   虞幼窈带着春晓,带了一些吃食,去了明夫人帐中。   林夫人刚从帐中出来,虞幼窈连忙问了明夫人。   林夫人摇头轻叹:“失魂落魄的,不管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和她认识也有三十余年,除了当年她和明威将军唯一的儿子战死,这么多年来,就没见她这么但伤心过。”   虞幼窈鼻子一酸。   明威将军和明夫人育有一子,听说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加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员不输叶寒渊的大将。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位林小将军年仅十七岁,在军中才崭露头角,就死在那一场亲征北伐的战役里,令人扼腕。   此后,夫妻二人多年再无所出。   “我进去看看她。”虞幼窈强忍着心酸,掀帘进了营帐。   明夫人失魂落魄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骨灰坛子,虞幼窈上前,随手放下了膳食,将骨灰坛裹住、绑好。   艳鲜刺木的红,几乎刺痛了明夫人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虞幼窈想要劝她,可放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夫人哽咽道:“战士们在进入军中的第一天,军中会给他们放一条红巾,这条红巾上,绣着他们的名字,从此之后这条红巾,uu看书便再不离身。”   虞幼窈眼眶一红,眼泪潸然而下。   ‘再’不离身,简单的四个字,却是惨烈又悲壮。   “累时,用红巾来拭汗;战时会将红巾,绑在脖颈上,红巾颜色鲜艳,会随着战士们上阵冲杀,而晃动,有些微混淆视线,干扰敌人的功用,能更好的保护颈部,没有被铠甲包裹的弱处;受伤了时,就用红巾粗粗包扎止血,”说到这儿,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却还哑着声音,艰涩道:“倘若战死……”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陡然抱住了裹了红布的骨灰坛子痛哭出声。   虞幼窈有些不忍看,她还知道,红巾的大小,是根据战士们的战功大小,还有军职大小,更换变大。   明威将军这一块红巾,是从他身上的斗篷上截下来的。   等明威将军下葬时,这块裹着骨灰的红巾,也会随着他一起被黄土掩埋。   战争远比她想象得更残酷,没有诗中“马革裹尸”的悲壮,只有将军百战死,红巾裹残躯的凄凉。   虞幼窈强忍着泪意,将她搂进怀里,没有出声劝她,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无息无息地安抚。   营帐外,因为担心明夫人而来的人,听着帐内绝望的哭声,顿时都红了眼眶,有些人感同身受,也忍不住悄悄地抹起眼泪,小声的呜咽。 第1017章 人人皆是子   明夫人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声音也发不出来,累得再也哭不动了,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她神色空洞,整个人木木呆呆地,实在叫人担心。   春晓连忙打了一盆温水进帐。   虞幼窈拎了湿帕子,一边帮明夫人梳洗了一通,又吩咐春晓:“去端一盆滚水过来,把带来的大药包泡上。”   边城天寒地冻,军中条件十分简陋,虞幼窈每晚都要泡一泡脚,暖一暖身,才能睡得舒服一些。   泡足用的药,寒散湿,也有一定养心宁神,助益睡眠的功效。   正是明夫人需要的。   直到木盆里的滚水,变得褐黑,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春晓往木盆里添了冷水,将水调到合适的温度。   虞幼窈蹲身,帮明夫人脱鞋。   春晓连忙过来:“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你将带来的膳食热一热。”虞幼窈摇摇头,麻利地帮明夫人褪了鞋袜,将她的脚泡进了木盆里。   明夫人浑浑噩噩地,一颗心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似的,凛烈的寒风,尖嚎着往心里灌,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热乎乎的水,乍一伸脚进去,还有些烫脚,明夫人浑身一颤,渐渐醒过神来。   氤氲的热气,薰得她眼眶发热,连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闻着帐中淡淡的药草味,明夫人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她苦笑了一声:“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今儿倒你叫瞧了笑话,”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哽咽:“照哥儿死的那天,老明对我说,照哥儿死了,这幽州三十万子弟,何人不是照哥儿,人人皆是子。”   虞幼窈猛然捂住嘴,却阻不了,喉咙里一声悲呛的呜咽声,以及潸然而下的泪水。   明威将军爱兵如子,这才受到了军中所有将士的敬重,他一声令下,便有人跟着他一齐放箭,与他一起送死。   三十万子弟兵,何人身上的衣物,不是明婶儿一针一线补过的?   何人身上的整洁,不是明婶儿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干净的?   三十万子弟兵,何人不是明照?   何人不是保国卫民?   人人皆如明照。   人人皆是子!   明夫人声音干涩到了极点:“我送走了照哥儿,也送走了无数个照哥儿,他们大的有三四十岁,小的只有十四五,”她的声音开始发颤,颤得厉害:“老明一直对我说,终有一日,我幽州三十万大军,一定会踏破北狄山河,叫那些北蛮子家家举白幡,人人皆素缟,让他们也经历父丧子,子丧父,妻丧夫,夫丧妻的惨状。”   可老明没等到这一天。   虞幼窈看着她,声音沙哑,可语气坚定:“你会看到这一天。”   明夫人心神皆是一颤,看着她坚毅的眉目,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周厉王妃,她苦笑一声:“是吗?”   从前,她一直对这句话坚信不移,可周厉王死了,王妃死了,老明也死了,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虞幼窈握着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她:“相信我,你一定能等到这一天,殿下一定会让你看到这一天。”   明夫人突然就想到,   殷怀玺跪在她面前,歃血为誓的一幕,又想到了,老明战死后,他带领大军,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老明相信殿下,所以慷然赴死,眼眶又是一红:“你说的得,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虞幼窈又道:“之前宁远将军说,殿下在战场上射了蒙多一箭,蒙多恐受创严重,今后无法领兵。”   宁远将军的原话,虽不是这么说的,但也差不离了。   蒙多虽然未死,但对明夫人而言也是个安慰。   果然!   明夫人黯淡的眼中,顿时多了一丝亮光:“这真是太好了,蒙多是主战一派的得力悍将,光从他能想出这一出,以己以矛,攻己之盾的方法,来打击我军的军心士气,就知此人心性极其狡诈,且无所不用其极,此番受了创严重,北狄要面临更换主将的境地,临阵更换主将,实乃兵家大忌,主战派势必大受损失,老明没有白死……”   虞幼窈心中一片悲戚,子死夫亡,前悲后痛,一齐涌上了心头,明夫人分明伤心欲绝,可心中牵挂的,仍然是这场战役的输赢。   这时,春晓提着食盒进了屋。   虞幼窈连忙擦了眼泪,接过食盒,将食盒里的膳食取出,一一摆到了桌子上,考虑到明夫人可能没什么胃口,虞幼窈只熬了些药粥,炒了一些菌菇,另外准备了一些北地的酸白菜,胡萝卜干,清爽开胃。   明夫人没什么胃口。   虞幼窈柔声劝道:“多少吃一些,战士们都很担心你,方才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不少人在徘徊,uu看书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来安排,狄人向来悍勇好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度兴兵,一洗前耻,到时候我军会面临更艰难的处境,一定要趁此机会,做好防范事宜。”   营中有不少军属,在帮忙做一些生活起居,照顾伤患上的琐事。   因军营重地,一般人不允入内,他们大多是老兵军属,在军中也很有名声,也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明夫人倒下了,军中势必要乱一乱。   明夫人是个刚强性子,而且责任感强,一听了这话,顿时打起了精神,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东西。   虞幼窈陪着明夫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一会儿,明夫人抵不住疲累,渐渐睡了过去。   虞幼窈褪下了手腕上的兰清香手串,系到了明夫人的手腕上,见她睡得不太安稳,又从香包里取了理气安神的香丸,焚了一丸,摆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袅袅的烟丝,无声无息地升腾着。   虞幼窈轻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   守在帐外的关婆子,连忙上前询问。   是明夫人跟前伺候的老人。   虞幼窈温声道:“方才哭了一场,情绪稳定了一些,泡了药足,吃用了一些东西,已经睡下了,你去帐中守着,有什么事,就派人过来禀我一声。” 第1018章 三皇子失德   韶懿长郡主主动过来帮忙照拂,叶婆子自是感激不尽。   按道理说,她是夫人跟前的奴才,也轮不到韶懿长郡主对她指手划脚。   可老爷战死了,夫人就跟失了魂儿似的,便她这个做奴才的,也是六神无主,劲儿不知道往哪儿使去。   虞幼窈略一思忖,又道:“回头我写几个养心安神,配伍简单的药膳方子,再准备一些养心益神的香药,派人送过来,这几日便劳你精心照顾一些,万不可大意,听清楚了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倏然凝重了几分。   关婆子心中一颤,连忙道:“长郡主请放心,老奴照料我家夫人,也有大半辈子了,省得轻重。”   韶懿长郡主瞧着,一团孩子样,可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声音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不高不低,就像潺潺的溪水,十分好听,甭管与谁也不摆脸,待谁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听得人自然,心里头舒坦。   分明就是温软的性子,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儿,就是有一股子令人信服,叫人不容置疑的味道。   虞幼窈陆续又交代了一些话,这才回了营帐。   殷怀玺已醒了:“明婶儿怎么样了?”   虞幼窈摇头又点头:“……能吃也能睡,瞧着是没事了,只是心里头,”她神色有些黯然,却不想让殷怀玺瞧见,颤了颤纤细的长睫,缓缓敛下了眼睛:“你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会仔细照应。”   殷怀玺握住她的手:“明婶儿性子刚强,这么多年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想来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倒你是,”他手臂一用力,虞幼窈身体一歪,倒进了他的怀里:“边城气候严寒、酷烈,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凡事皆量力而为,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让我担心。”   她的腰,又细了一分。   眼睛又红又肿。   瞧着像没事一样,可神色间的黯然之色,却令人心疼。   小脸贴到他胸前的铠甲,冷硬的铠甲,却令虞幼窈无比安心:“好,你也要多小心一些,不要让我担心。”   只一抱,殷怀玺就放开了她。   虞幼窈赶忙问:“我准备了膳食,你用过了吗?”   “用了一些,”殷怀玺点头,虞幼窈离开没多久,他就醒了,前前往往睡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先去和林将军他们议事。”   “我听黄军师说,你的手臂……”她方才就注意到,殷怀玺拉弦的左臂,有些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显是伤得不轻。   殷怀玺安慰她:“伤得不重,等去了林将军营帐里,就请军医过来看看,别担心。”   虞幼窈只好轻点了一下头,心里却寻摸着,做药膳调理的事。   营帐里又安静下来。   虞幼窈连忙寻了几包明夫人能用得上的香药,上面都注明了用法,之后又写了几个配伍简单的药膳方子,让夏桃给叶婆子送去。   ……   明威将军战死的消息,迅速在辽东传开,百姓哀之如失父母,整个辽东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一生征战无数的军中老将,竟然是死在狄人卑鄙无耻的算计之中,令人唏嘘、惋叹,又令人愤慨,又痛恨。   百姓们同仇敌忾,对狄人的仇恨达到了顶峰。   大街小巷都嚷嚷着,要血债血偿,要踏平北狄草原。   与此同时,朝廷因梁王造反一事,也闹得焦头烂额。   伐梁大军虽然声威震天,形势一片大好,却并没有起到震慑梁军的作用,梁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湖北。   倘若,伐梁大军不能抢在梁军前面拿下襄阳要塞,伐梁大军势必会失去,现在大好的情势。   届时,梁贼占领了襄阳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坐拥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对朝廷保持退可守,进可攻的局面,伐梁大军势必弱势。   大周危矣!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王造反已经很令人头疼了,宫里又闹出三皇子失德的丑事。   太后娘娘的国丧暂且搁至,除了红白喜事外,朝廷仍然颁发了禁止酒肉、宴乐等一切群体聚乐。   身为天家子孙者,尤当以孝作则,乃称范尔。   然而,内阁却接到一封密报,三皇子不思孝义,公然在宫中炼制寒食散方,整日与宫婢狎戏取乐,酒肉不绝,淫秽后宫。   大周朝素来以“孝”治民,天家皇室出了此等丑事,简直堪比梁王造反,哪儿还坐得住?   连忙将密报呈给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一惊非同小可,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暗查,最终查实,三皇子染上了寒食散,久服成瘾,已是欲罢不能,经常在宫中行荒淫之事,个中荒淫秽乱,简直是不堪至极。   这等丑事要是传了出去,势必又为梁王造反一事,寻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uu看书大周朝民心尽散,水可覆舟。   皇后娘娘深知个中厉害,即刻以不敬太后的名义,在宫中清查,将所有参与、知情或牵连一干人等,密密处死。   一车车的尸体,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地从皇宫暗门运出宫中,扔到了乱葬岗里,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连附近破庙里的老乞丐,都吓得慌忙逃窜。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呐。   连死人也不放过,扔了乱葬场,还要烧得尸骨无存。   然而,这件事远没有结束,不仅牵扯了党羽之争,还引发了朝中文臣武将之间的斗争,内阁天天扯皮,闹得乌烟瘴气。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武将,一口咬定:   “三皇子天资聪颖,蒙皇上称赞,在朝中颇有贤名,自不可能做出此等荒唐行径,他是被人陷害的。”   “是有人故意引诱三皇子染上寒食散,让三皇子失德、犯错,一定要彻查内阁,还三皇子清白。”   “谋害皇子,此事干系甚大,万不可轻忽……”   “……”   内阁一干人等,被这波泼皮无赖的操作,震得瞳孔地震,目瞪口呆。   当下就有一个老臣气不过,举着颤颤巍巍的手指,大骂:“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等耻与尔同朝为官。” 第1019章 北上勤王   内阁头疼不已。   之前清查内宫,已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好在是借着要‘清查宫中不敬太后者’的名义,倒也合乎情理。   如果要继续彻查三皇子染寒食散的原由,肯定又要折腾一回。   届时,三皇子失德丑事,就遮掩不住了。   这种事,便是在寻常时候,为了天家的体统和体面都要掩遮着,也没谁敢往外头闹。   更遑论,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武将,分明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干脆来个掩耳盗铃。   你能奈我何?   双方经过激烈的争吵,扯皮。   最终,虞宗慎与内阁商议决断,三皇子以【病重】的名义,幽禁宫中,派御林军把守,任何人不允出入。   徐贵妃以不敬皇后逾越礼制的名义,被罚了闭门思过。   没有实质罪名,徐贵妃和三皇子,就不会倒台,更没有输。   仿佛轻拿轻放。   但,这已经是内阁,眼下快刀斩乱麻,能拿出的最好处理办法。   徐国公府手握重兵,在军中盘根错节,眼下梁王造反,正是用兵之际,倘若处理重了,势必会引起朝中一部分武将的不满,进一步加剧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与争端,同时也会影响,伐梁大军的军心、士气。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老将,大获全盛。   文渊阁里,只剩下了几位阁臣。   齐大人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气不过了:“仗着梁贼作乱,兴兵窃国,就肆无忌惮,仿佛这大周的江山,离了他,就……”   后头的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确是不能落人口实。   内阁里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位阁老张了口:“不如,以内阁传的名义传令,让武穆王派兵镇守京兆,如此我大周固若金汤……”   此一句话,说出了内阁许多人的心声。   当下就人附合:   “武穆王守的也是殷氏皇族的江山,此举甚好……”   “眼下京中兵马空虚,这些掌了兵的武将,一个个鼻孔都朝上了天,若不加以压制,恐前线兴兵,后院起火……”   “自武穆王镇守北境之后,朝廷一连两年下了征兵文书,幽军的规模也达到了五十万之众,调二十万来京镇守,也不妨碍什么。”   当下就有人出声反对:   “不行,幽军是抵御北狄,悍卫我汉人统治的屏障,怎可置边防于不顾,你是老糊涂了不成,五胡乱华教训,是没有吃够?!”   “前段时间,武穆王向朝廷递了折子,称北狄近来行径有异,恐有异动,受旱情影响,北狄这两年来,频繁滋扰边境,不可不防。”   “北狄是大部族,号称有三十万雄兵,加之北狄全民皆兵,倾巢之下,又何止百万之数?五十万幽军,也只是名头上好听罢了,你们都忘了,武穆定北王镇守幽州之后,皇上派了监军、兵部、都察院史,协同武穆王去北境述职,当时三十万幽军是何等景况?”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觎,一时说不出话来。   镇国侯继续道:“所谓的三十万幽军,只是喊出来哄哄外人,   震慑北狄的名头罢了,兵部和都察院整理了军中历年来的各中书册,这才发现,幽军处境之艰难,真正能投入战场的不到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穿的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铠甲,并不能护身,兵器都豁了口子,冲锋的战马,不到千匹,其中有一部分还是老马……”   消息传到京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周厉王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钦佩之情。   “新兵入营不到三年,战斗经验缺乏,远比不上老兵,新兵入营,需要老兵来带,一些老兵已经无法再上战场上了,保留军籍,留在军中,只是为了训练新兵,新兵旧兵交替,至少三五载才能完成,真正能上战场的战士,肯定不到三十万人。”   这些个文臣,不懂用兵之事,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就觉得抽调二十万大军来京镇守只是一纸调令的事。   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齐大人感慨一声:“武穆王也挺不容易的,长兴侯把幽军祸祸得够呛,武穆王接的不是美差,是个烂摊子,他硬是凭一己之力,收纳旧部,整顿幽军,重振了幽军的声威,这两年来,北狄受旱情影响,也频繁滋扰边城,也没有出过错漏。”   当然了,若不是烂摊子,皇上也不会这么痛快地交到殷怀玺手里。   大家深以为然。   这时,虞阁老开了口:“不要把希望寄托到武穆王身上,就算这大周朝打得四分五裂,武穆王也要守好我华夏疆土,绝不能让北蛮子踏我汉土半步。”   这么一说,内阁一众人面色惊疑。   虞宗慎转着核桃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当年项刘大军打进了咸阳,uu看书号称百万雄师,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军在哪里?”   文渊阁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虞宗慎淡声道:“始皇灭了六国之后,王翦及副将赵佗率五十万大军,平定岭南地区的百越之地,当时整个南中国,都在百越的统治之下,不归汉治,始皇担心百越趁机作乱,大兴复辟,派赵佗镇守百越,并与当地百越人通婚,教化百越蛮夷,使百越汉化,让整个南越都纳入我华夏版图,后赵陀建立了南越,今天的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就是那时打下来的。”   一个南越,带走了秦朝五十万大军。   并且,一去不复返。   不是为了维护秦朝的统治,却是为了统一华夏版图,奠基了华夏版图。   这是何等气吞山河的大格局?!   “秦末年间,项刘二人掀起了推翻‘秦朝暴政’的反秦起义,在大秦生死存亡之际,秦二世胡亥多次请求赵佗出兵,北上勤王,赵佗有五十万雄师,却一直没有出兵北上,真的是赵佗不够忠心吗?”   内阁里仍然一片寂静。   虞阁老轻叹一声:“始皇病重之际,召见了镇守百越的赵佗,给赵佗下了人生之中最后一道圣旨,始皇对赵佗说:南越是我华夏的南大门,百越几千年来,一直不属于汉治,恐后患无穷,你需镇守南越。” 第1020章 千古罪人   “如若他日,大秦有难,你不能北上勤王,你的使命就是守好南越,让南越归于汉治,彻底归于我华夏版图,大秦可以灭,我汉人统治,华夏种族不能灭亡。”   赵佗谨记秦始皇对他说的话,在刘邦项羽攻打秦国时,赵佗痛哭流涕,只能镇守百越,防止百越动乱。   虞宗慎声音越发温淡:“项刘二人率军破咸阳,没有太大阻力,然而秦军主力,却没有与项刘二人正面为敌,据称当时与之交战的是修建骊山陵园的刑徒军,一帮犯人,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敌刘项二人?”   “那么一扫六合的百万雄师,这个时候又在哪里?”   “五十万在镇守南越,守我华夏的南大门,寸步不离。”   “当时匈奴作乱,蒙毅蒙恬兄弟二人,率另外的五十万大军北上,守在北边的关中地区,在与匈奴开战,直到刘邦建立汉王朝。”   “你们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赵佗北上勤王,今天包括广西、广东、江西、福建、沪地等七八地区,还是我华夏版图,汉人统治吗?”   “如果当初,蒙毅蒙恬兄弟二人,放弃关中要塞,北上勤王,华夏版图又将面临怎样的五分五裂?”   “数代秦朝君主,为了统一华夏,所做出的努力,终将付诸东流,变成梦幻泡影,车同轨,书同文的统一盛世,也将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武穆王不能北上勤王。”   “五胡乱华的惨事,不能再度上演。”   内阁里,再没有人提议要求武穆王援京。   气氛越发的凝重。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见一个内侍弯腰搭背,急匆匆走进了文渊阁内,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双手举高,捧着一纸奏折。   “辽东急报,北狄蒙多,哈蒙二人,率十万狄军来犯,武穆王率军迎敌,明威将军战死,我军首战告捷……”   内阁里,顿时炸开了锅。   明威将军早年镇守北境时,受军中一位将领压制多年,战功多被冒替,在军中功绩不显,后周厉王就藩后,渐渐掌控了幽军,为明威将军上书陈情,明威将军这才得已晋升,只是要更进一步,军功还要从头累积。   然而,随着周厉王声威渐显,今上疑心渐重,许多呈上来的请功折子都压了下来,加之明威将军年岁渐老,已经失去了累积战功的最佳时期,就这样被耽误了。   可这并不影响,明威将军的赫赫威名。   甫一战,我军就痛失了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北狄想要趁大周朝内乱之际,趁火打劫,挥师北上。   虞宗慎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内阁准拟文书,加急送到武穆王手中,命武穆王镇守北境,无论如何不能北上勤王,再将此文书,诏告天下,将劝降书送到梁贼手中,令其退兵。”   外敌入侵,做为华夏臣民,理该放下一己私利,以种族为重。   倘若梁贼拒不投降,将要遭受千世骂名,成为千古罪人。   孰轻孰重想必梁贼自有斟酌。   文书内容经内阁商议拟定之后,通过各大水陆驿站,快马加鞭送往各地,不消三日,就已经有多地收到了消息。   一时间,天下哗然   外敌内战,惹得人心惶惶。   梁王封锁了湖北以南,朝中的消息送不进来,南边的百姓并不知道北狄来犯的消息,但梁王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甚至比朝廷更早一步得知了这一消息。   父子二人既惊又喜。   惊的是,北狄大举兴兵,甫一动就是十万大军,估计后续会持续增兵,分明就是打着,想要借着他兴兵伐周之际,挥师北上。   天下人难免会将外敌入侵这一罪责,算到他的头上,认为是他兴兵伐周,为北狄提供了军师北上的时机。   喜的是,北狄果真不负他望,将武穆王拖在了北境,令武穆王分身乏术,无法驰援京兆,只等拿下了襄阳,大军在此地,休养生息,就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梁景宣尚有疑虑:“眼下外敌来犯,朝廷也送来了劝降书,我们是否暂且收兵?否则难免落人口实。”   朝廷将北狄来犯之事公诸于众,就是想要借天下悠悠众口逼他们投降,但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是外敌当前,也确实不好再继续兴兵。   梁王却蹙了一下眉:“我军还要几日才能拿下襄阳?”   梁景宣道:“襄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光是驻军就有十数万之多,镇守在那儿的将领,是出自镇国侯府嫡系的虎威大将军,是块硬骨头,目前战事还处于胶着,虎威大将军十分狡猾,占了地形之利,从不与我们正面迎敌,想拖到朝廷援军抵达。”   梁王略一思索道:“伐梁大军还有多久抵达湖北?”   梁景宣道:“约摸不出十天。uu看书”   梁王脸色有些难看:“我们没有时间了,一定要赶在伐梁大军抵达湖北之前,拿下襄阳城,所以不能收兵,”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显然是有些为难:“由我亲自率军,一鼓作气,先拿了襄阳再说。”   梁景宣脸色微变:“可眼下,外敌入侵……”   这个时候继续兴兵,难免为担千古骂名,就算将来父王拿下了大周,恐难立身正位,难以尽服天下。   梁王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倘若有人拿外敌入侵一事作伐,就放出消息,朝廷封琐了湖北以南,我们并未得到确切消息,此举乃朝廷卑鄙无耻,陷我梁军于不仁不义的伎俩,外敌入侵,为图种族大计,本该放下一己之私,朝廷如此行径,实在是居心叵测,令人发指……”   这是要反咬朝廷一口,梁景宣摇摇头:“道理虽然说得通,但未必能立得住。”   梁王轻叹一声:“为父何偿不知?只要道理说得过去就成,别去管立不立得住,北狄挥师北上的野心,是司昭之心,人人皆知,我父子二人,早已经落人口实,已然没了退路,若不趁此时机拿下襄阳,多年筹谋,也将付诸东流,我儿能胸怀天下,乃仁德,然我儿也要切记,成王败寇的道理。” 第1021章 成王败寇   梁景宣尚有犹疑。   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商纣王帝辛,乃古往今来最后一位人皇,当时的商王朝国力衰微,贵族、旧势力横行霸道,奴役百姓,面对这种情况,帝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他颁下了诸多利国治民之举。”   “其一鼓励农商,发展农业,布仁施德于天下万民。”   “其二削弱贵族权势。”   “其三准备废除奴隶制。”   这三项,又有哪一项是暴虐无道?!   “到了帝辛中期,国力已经趋于稳定,这时的帝辛,又开始开疆阔土,商王朝的版图,在那时扩展到了山东、安徽、江苏一带,可谓是功在千秋。”   “只是随着他对商王朝的整改越发深入,越来越多的动了当时旧族的利益,使得商王朝岌岌可危,外有周王虎视眈眈,打着商纣王暴虐、荒淫的大旗,意欲伐纣。”   “内有旧族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掣制纣王,内外呼应之下,就形成了一股庞大的伐纣浪潮,商纣王最后,自焚于鹿台,也背上了千古骂名。”   当时的天下,是旧族说了算,百姓们在旧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声音,淹没在旧族的统治下,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梁景宣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世人皆言,鹿台厚税于百姓,是纣王无道之铁证。   可他向来喜欢读史,遍阅藏书,从一些典籍中,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根据记载,鹿台实际上是府、库、仓、廪,也是制作兵器、礼器车器以及田器的场所。   后战国时期,也有类似的建所。   分明表达了这位人皇,对军事、农工的重视,这样一位人皇,怎么能是荒淫无道之人?   这歪曲着实有点厉害。   梁景宣不是傻子,也明白父亲的意思,若他们父子二人能拿下大周的江山,将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焉知大周朝,不是下一个商王朝和秦王朝?!   谁也不知道,在北狄进犯之际,朝廷和梁王,一个就始皇天子,一个就大地人皇,进行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博羿。   始皇统一华夏,落了一个暴秦之名,却奠基了千秋汉治。   帝辛削弱旧族势力,荒淫无道之名代代流传,却奠基周朝八百年中兴鼎盛。   自古成王败寇,莫过于此。   ――   首战后,军中的将士们心中都憋了一口气,卯足了劲想要打回去。   殷怀玺时常与众将议事,了解九宫八卦阵在战场上的优劣,优化阵形,调整战术,以期将阵形的威力运用到极致。   各军之间,也时常聚在一起训练阵形的配合与运用。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地飘落。   呼啸的寒风,宛如野兽怒咆。   自古以来,春生、夏长乃生发之时,擅开兵戈者,倒行逆施,绝生灵之生机,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之。   而秋收、冬藏,主肃杀,还与天清地明,是将义兵,行天诛之时,故而只要与肃杀相关之事,大多都是在秋冬进行。   战争亦如此。   虞幼窈抬头望天,乌沉沉的天空,   雪花扬扬洒洒,越下越大,想来入冬的第一场雪会下很久,很久。   等这一场雪停下,殷怀玺就会主动出兵。   在冬雪初融之前进行反攻,为北境争取春日的休养生息,以免狄人在春天滋扰,耽搁了民生大计。   只是!   虞幼窈压下心中的翻涌:“我观军医所里的军医们,于伤科止血经验老道,但对于内治,似乎并不精通,大部分受伤的战士,除了用一些外伤药止血、消炎,阻止伤口恶化,几乎全靠强悍的身体素质自我痊愈。”   外治、内疗、休养,缺一不可,如此可以辅助,加速战士们的身体恢复速度。   明夫人语气有些无奈:“北境缺乏药材,并不能为战士们提供更好的治疗,今年还好些,往年……”   虞幼窈默了一阵,这才道:“也难怪,我在军中帮忙救治伤兵,照顾伤患时,发现大部分战士身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劳损与暗伤,想来许多战士,不到四十就不得不因伤病退役同,后半生也会病痛缠身,凄凉无比。”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明夫人神色有些黯然:“周厉王妃从前也提过这事,并且打算培养一批擅长内疗的郎中,帮助军中的战士调理身体,但一来,培养擅长内症的军医非一日之功,其中耗费,日深月久,二来北境缺乏物资,药材经不起耗,三来北境医疗条件太简陋,想要培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很不容易……”   虞幼窈心里并不好受。   想要改善这一应情况,并非招募一些擅长内症的大夫就能解决,而是需要改善整个辽东的环境,使人人食有粮,衣有穿,病有治。   孙伯回到北境之后,uu看书就办了药学堂,培养更多的郎中,只是其中一环。   明夫人声音低落:“狄人身强体壮,人高马大,天生就有一股蛮力,我大周战士在体魄和力量上,与他们有天生的差距,唯有韧性和耐力,要胜过狄人良多,只是韧性和耐力,需要高强度的训练,为了战胜狄人,战士们往往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   虞幼窈嗓子眼发紧:“高强度的训练,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劳损,需要辅以药物调理,否则……”   训练量加倍,训练强度加大,可大多时候,战士们的伙食,却只有高梁糊糊,参了粗糠的馍馍,掺了玉米杆的窝窝头,并一些红薯杂粮。   明夫人苦笑一声:“军中并没有这种条件,战士们从进入军中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在透支自己的身体,预支往后的健康。”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在食疗药膳上多下些功夫,简单的食材,搭配一些常见的药材,往往能起到疗养身体的功效,再配以香药辅助调养,虽然见效比较缓慢,但多少是能起到作用。”   明夫人眼睛一亮:“关婆子每日照着你给的药膳方子做药膳,我吃了七八日,就吃出了好歹,这段时间,不光睡眠好了一些,手脚冰凉,不易转热的毛病也都改善了一些,若能将药膳推广到军中,不仅能改善一下,战士们的伙食,还能兼顾调养,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1022章 万君山   两人一拍即合,连忙去了膳所。   虞幼窈在军中,早已经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女军医。   药务所在上次大战里,大放异彩。   初时,军中的将士们,没觉得每日焚在军帐里的薰香,除了味道好闻一点,能有什么作用,还觉得娘们兮兮,背地里就没少吐糟。   这韶懿长郡主,怎么尽整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直到某个因夜睡不安,导致脾气暴躁,在军中素有“暴虎”之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将,突然脾气变好,对手底下的战士,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还引发了一场‘阴谋论’。   战士们觉得他们将军不是中邪了,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个瑟瑟又发抖。   这件事又传进小将耳里,小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夜睡不安的毛病,竟然得到了改善,不仅夜里睡得踏实,情绪也没那么焦躁,脾气也好了许多。   陡然就意识到,这些娘们兮兮的薰香,是个好东西。   接着,就又有军医发现,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伤兵们的伤口,却鲜少发生炎湿溃烂,久不愈合的情况,而且身体恢复速度加快,精神面貌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军医连忙寻了韶懿长郡主,询问了香药的功用。   在得知,这些香药有湿散寒,温阳宁神,辟秽驱邪的作用时,恍惚点头:“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药务所一战成名。   创建了药务所的韶懿长郡主,在军中的声威直追明夫人,甚至还有人拿她同已故的先王妃相提并论。   因此,虞幼窈要整顿军中内务,改善战士伙食,增设药膳这一举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拦。   今年军中的物资比较充足,又正是战时,战士们的伙食也好些。   规定每日都有一餐肉汤,大多都是海鲜、或肉骨头熬成,每隔三日,还有一餐肉食,虽然量少,但也能打一打牙祭。   虞幼窈打算从早食和肉食入手。   所选药材,皆是比较常见,又以温补见长。   第一道早食杂粮粥,以麦麸、高梁、黑豆、玉米、番薯,这五种军中常吃的杂粮,加以枸杞、红枣、芡实等熬煮成粥。   杂粮粥味道清香,搭配馍馍、窝头,也不干嗓子,还有温阳补中,健脾益胃的功效,得到了战士们激烈的发响。   随后,军中的伙食明显变好了。   除了杂粮粥,还另外加了药膳,有时是强筋壮骨,湿温阳的羊肉汤,有时候是一锅益精壮髓、固本培元的海鲜汤。   虞幼窈用有限的食材,尽可能地改善战士们的生活,并且初见成效。   伙食变好了,战士们的精神状态,也肉眼可见,变得更加饱满,民以食为天,且不说药膳的效果,就冲伙伴改善这一点,就已经极大地鼓舞了军心士气。   旁人只当,韶懿长郡主的药膳方子,是打宫里的许姑姑那儿学来得,效果比一般的药膳要更好。   却不知道,这些药膳里加了些微灵露。   虞幼窈加大了灵露的取用。   连殷怀玺都不知道。   可虞幼窈始终觉得,药膳与香药,只能起到辅助调养的作用,   对战士们长年累月,因为训练,或受伤,遗留下的劳损和暗伤,疗养效果有限。   于是,又打算从药酒入手。   药酒成本较低,对药材的消耗也小。   而药酒的效果,却远大于药膳食补,一个好的药膳方子,效果比药膳食补更全面,长期久服有通筋活络、活血行气、固本培元、强筋壮骨之功,可以逐步恢复战士们身体劳损,达到强身健体之效。   唯一需求较大的就是酒。   酒也是军需的一种,虽不能保证在全军供应,却可以供给伤兵,及一些身体劳损较为严重的战士。   之前,她同谢府讨要了几个药酒方子送给了殷怀玺。   但因为,所需药材都比较贵重,加之关中大旱,导致酒酿的产量,大幅度减少,并没有在军中大范围推广开来,只有受伤的战士,每日才能喝一小口。   不过这件事,需要徐徐图之。   这第一步,就要改良药酒方子,这一点倒是可以写信问一问外祖父,谢府对养身一道,很有见解,想来会有一些收获。   这第二步,泡药酒最好的酒,就是高梁酒,辽东一带盛产高梁,等到来年倒是可以鼓励高梁种植,加大高梁产量。   除此之外,还要让岳嬷嬷在辽东一带,试种全国各地的高梁种子,寻出更优质的粮种,种出更加高产的高梁。   第三步,可以高价收购优质高梁,成立酒坊,酿制药酒,作为军需,供给军中,谢府在酿造药酒上,十分有经验。   而大周朝的酒水,在海外有价无市,价格比一些丝茶,还要更高一筹,这个生意可以持续做大,前景十分可观。uu看书   心里有了计较,虞幼窈也不急,眼下边城战情紧急,为免军机不被漏露,军中的大小消息,都禁止往外传送。   便在这时,夏桃匆匆走进了营帐内:“小姐,驻地外面来了一群道士,说是从洛阳万君山来的,还带了道牒,身份确认无疑,有一位虚明道长,正是早前老夫人喜丧,去虞府为老夫人做法事的道长。”   万君山传闻是太上老君的归隐之处,乃真正的仙家福地,道家圣地。   虞幼窈不由一愣:“道不传教,只接无心者,故道家讲究清静无为,素来是兴时隐,乱世出,纵观我泱泱天朝,自有历以来,历朝历代的兴衰背后,都有道家仙长出世,拨乱反正,道家仙长来此,定是关乎苍生万计,万不可轻忽怠慢,然军营重地,还需禀报殿下,如何过来禀报我?!”   夏桃连忙道:“殿下在林将军帐中,与林将军他们一起议事,不好打扰,虚明道长也言明要见小姐。”   虞幼窈连忙起身:“怎么不早说。”   说完,就立马出了营帐。   军营重地,未经允许不能入内,虞幼窈赶到营地门口时,就看到一群青袍道士身形清矍,便是天寒地冻,身上也只一身道袍着身,浑身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大约有三十余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足有半人高的大包裹,背在身上浑若无物一般。 第1023章 凤凰于飞   虞幼窈扬声道:“放行。”   守在营地门口的战士,见是韶懿长郡主,连忙收回了长枪,高喊一声:“放行。”   一群青袍道长依次贯入。   虞幼窈连忙上前见礼:“殿下与几位将军在营中议事,非同小可,诸位仙长远道而来,却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虚明道长上前一步,客气道:“我等皆是山野之人,自不敢扰了殿下大事。”   寒喧了几句,虞幼窈连忙请虚明一行人,去帐中相商。   茶毕,虚明道长说明了来意:“我等来此,是为出世,突闻北境有外邦之祸,特来助武穆王一臂之力,道家修行山、医、命、卜、相五术,贫道等不才,唯一身医术,还算过得去。”   这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吗?虞幼窈求之不得。   民间有不少人修道,但并不是每一个修道之人,都能获得道家认可,道家修建道场,需要经过朝廷的允许,没有在朝廷认可的道场修行,就得不到道牒,而道牒也要经过衙门发放,没有道牒,就称不上真正的修道之人。   道不传教,只传无心者,从不是说说而已。   因此道家的门槛,其实特别高,几乎每一个都是饱学之士,而道家高人精通歧黄之术,将这当成一种修行,医术也都十分高明。   孙伯为了习医,就没少研究道学,还时常感慨,中医传承的精髓,尽在道家之中。   考虑到明虚道长一行人,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虞幼窈安排了食宿之后,就没有久留。   虚明道长问其中一个年岁最老的老道:“师叔怎么看?”   老道闭目:“凤凰于飞,其羽。”   出自《诗经-大雅-卷阿-民生之什》,虚明道长目光微闪。   当年,周王出游卷阿之地,诗人写下这首诗歌,是歌颂并劝勉周成王要礼贤下士,言求贤用吉士。   大意是,青天白日凤凰飞,百鸟展翅紧相随。   自古凤男凰女,以凤凰比喻武穆王和韶懿长郡主,以百鸟隐喻那些追随他们之人,也说明了殷怀玺是天命所系。   更有意思的是,这首诗是歌讼周天子。   “天子”二字,已然道明了一切。   虚明道长又问:“依师叔看,此劫是否能渡?”   老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自古独龙不势,孤凰不鸣,龙凤聚,则呈祥,殷怀玺天命已成。”   虚明道长心中一喜,四十年前,万君山一位擅长观星测命的道长夜观星象,发现紫薇星黯,破军星大放之光,心中大骇。   破军星是“耗星”,破军者多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且喜怒无常,心胸狭隘之辈,破军之耗,能将辛苦多年的储蓄,在一夕之间消耗殆尽,这个“耗”是应在国运上,消耗的正是国运。   后今上登基,亲征北伐,验明了这一点。   之后,周厉王身死,紫薇星陨。   大周朝龙脉将绝。   天下锋烟战火,北狄入主中原。   在师祖的卦相里,周厉王才是天命所归,乃一代明君圣主,却遭破军窃国,断送了大周朝的龙脉。   直到五年前初春一日,   卦相上迎来了一丝转机。   而这一丝转机,竟应在了虞府,年仅十岁的嫡长女,虞氏幼窈之身,只是这一丝转机残灯如豆,却是微弱得很。   虞大小姐跟前的许姑姑,早些年与道家有些渊缘,虚明道长进宫讲道之时,颇受太后娘娘礼遇,甚至派许姑姑到跟前照应,许姑姑精通药理,也懂一些道学,虚明见此女灵慧,便点拨过一二。   许姑姑出宫之后,去清虚观问前程。   在虚明道长的干涉下,许姑姑入了虞府,到了虞大小姐身边。   所幸虞幼窈凤命成势。   虚明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北狄可入中原否?”   在原来的卦相上,周厉王死后,大周朝龙脉将断,新帝登基,却是贪狼祸国,贪狼者聪明威势,世故圆滑,若为将者,乃吉星降临,扫除海内而太平焉,为君者,却贪多骛得,性多疑猜忌,欲望强烈,乃祸星临世。   故而,大周朝龙脉是被北狄斩断。   老道掀了掀眼皮:“且看吧!”   虽是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可虚明脸上凝重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一些。   等殷怀玺与众将议事完毕,这才得知有道家仙长来此,连忙前去拜访,也不知道殷怀玺与道家仙长说了什么,道家仙长暂时在军中安顿下来。   虚明道长一行人,是有备而来,每人都携带了不少药材,大多都是一些,军中所缺乏的金贵药材。   这些药材,多从深山老林采摘而来,还有一部分是观中种植得来。   据虚明道长言道,万君山已经召集了天下道者前往北境,接下来有不少道人,会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赶往军中。   虞幼窈抬头望天,漫天大雪,席卷而下。   得道多助,uu看书失道寡助。   殷怀玺是对的。   除了这些从前避世不出的道家仙长,大周朝还有千千万万热血不凉,心火不灭之人,他们一定正在赶往北境的路途之中。   纵大雪弥天,道阻且长!   第二日,殷怀玺就安排道长们在军中坐诊。   道家的一众高人,尤其擅长针灸,战士们大多都是暗伤积於,身体劳损,针灸对此症却犹为见效。   往往几个疗程的针灸,花少许的药材,就能药到病除,虞幼窈看得惊叹连连。   虚明道长却道:“暗伤和劳损,都不是大病,坏在日积月累,根深蒂固,以针术疏筋骨,通脉络,活气血,可根除,但根除不代表治愈,暗伤於体,劳损日久,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往往折人寿,损天年,后续还需要辅以药物调养,此症难就难在调养二字上。”   调养二字,对大部分人而言,也就多花些时间的事,可对于这些战士,却显得无比奢侈。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手掌一翻,一颗晶莹剔透的灵露,轻盈地在她掌心里跳跃。   虚明道长见了,面色平淡:“古往今来,钟灵毓秀者,往往有殊异之处,并不足奇,广西凤凰山,有一乳泉,色似乳汁,终年不涸,投以钱币,却浮于水面,滋味香醇,长期饮用,有延年益寿之功。” 第1024章 佳期在望   “黑龙江德都,有一药泉山,山中药泉治病强身,功效殊异。”   “便是洛阳万君山中,也有一泉,甘香可口,四季水温不变,泉水滋阴养颜,有益气养神之效。”   钟灵毓秀可用于山川之秀美。   也可用于人之灵慧。   “我观中有一位女冠,天生带有异香,此香有清静宁神之功,对常怀焦虑,心神不宁者,有治疗之效。”   “我还有一位同门,天生神力……”   虚明道长见多识广,一连举了许多殊奇的例子,虞幼窈问:“依道长看,我这一滴甘露,有何神异之处?”   “甘露,是个好名字,佛家有观音,以净瓶,施杨枝甘露,普众生,救苦难,甘露意慈悲,慈悲为怀,故净瓶水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虚明道长笑了:“世人皆知,莲花是佛教圣物,殊不知自道教创建之初,莲花便是我道教三冠花之一,汲取天地精华,沐浴甘露,香远益清,乃蕴风骨,养德性!”   一句话,道尽了灵露之玄机。   莲花喻德,以德养性,虞幼窈敛衽下拜:“小女子受教了。”   在虚明道长的话里,无非点明了一个“德”字,与她和殷怀玺的猜测不谋而合。   虞幼窈心中的顾忌消散了许多,当下就取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交给了虚明道长:“想来灵露在仙长手中,能发挥更大的效用。”   这几日,道家仙长们已经崭露了诸多厉害手段。   虚明道长拿出一种名叫‘培元丹’的奇药,功效竟与保天丸类似,效果上多有不如,但所需药材,虽珍贵,却并不难得,价值更在保天丸之上。   她希望灵露能帮到更多的人,却也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道家于养身一途也极有见地,也能发挥灵露最大的效用,将灵露交给道家仙长,是很好的选择。   虚明道长并不推辞:“长郡主大善。”   虞幼窈如释重负,笑了:“每隔三日,我会送些灵露过来,一切以战士们的身体为重,便有劳各位仙长多费心。”   道家的仙长过来后,她所忧心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等殷怀玺回来,她和殷怀玺提了这事。   殷怀玺轻叹一声,似意外,又在意料之中:“道家仙长不萦外物,只见本我,明心见性,此次来军中的仙长,皆是万君山上得了道的,其中有一位老道,是元字辈的师祖,道号元机子,与我师尊璇玑子,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听说此人,擅长观星测命,故一言一行皆蕴含天机,时常打坐不言,不显于外人。”   往往得道高人,所见所思,皆为真理,不管是静极思动,还是动极思静,都对世间万物,有一番见地,往往泄漏天机。   故这等高人,往往都会隐世而居,鲜少能见到。   虞幼窈的选择很明智,却也有些莽撞。   好在结果是好的。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也算却了一桩心事。”   殷怀玺从来没想到,从前那个懵懂的小姑娘,拍着胸口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三十万幽军,我帮你养”的戏言,有朝一日,竟然成真了。   心里觉得好笑又唏嘘。   虞幼窈呶了一下唇儿:“我是不是很有用?!当初我要来边城,   你还老大不乐意,一门心思地想把我送回去,哼,有眼不识金镶玉。”   殷怀玺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淡得很。   他也不反驳,低头捏了捏她的手,宛如一团凝脂般柔若无骨的小手,细瘦了一些,掌心处也生了薄薄的茧子,不复从前莹润了。   不让她来边城,不是小瞧了她。   也知道,她不是无故放矢,执意要来也是自觉能帮得上忙。   只是,私心里却不想让她吃苦。   可她熬住了边城的苦寒,还有军中简陋、艰苦的日子。   世人皆赞韶懿长郡主圣善懿德,是世间少有的贤德女子,可虞幼窈自己,却从不言善、言德,她始终如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心如琉璃,净无瑕秽,笑起来,两眉弯弯,眼里亮晶晶的,透着明亮的光,叫人瞧了便也觉得心中敞亮。   她不遗余力地为战士们改善伙食,缓解病痛,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虚明,仅仅只是因为,这是她力所能及之事。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你怎么又不说话?”   殷怀玺倏然抬头,小丫头微微呶了唇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更显得靡颜腻理,遗视绵些,如花般的唇儿,涂了玫瑰口脂,晶莹饱满,仿佛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鲜妍无比。   他慢慢,慢慢地靠近,鼻端钻入了一缕缕馥郁的花香,夹杂着绮艳又旖旎的女儿香,幽幽地缠绕在心菲,脑中倏然浮现了――   含唇弄胭脂,乱把香尝!   口中顿觉干渴难耐,一只手轻捏住了她的下颚,语气有些隐忍的低沉:“怎么还涂了口脂?”   “我哪天没涂口脂?”虞幼窈却误会他这是在质问,气鼓鼓地:“冬天皮肤干,若不涂些口脂,uu看书嘴就干脱了皮,哪条军令规定,不允我涂口脂了?!”   “是没哪条军令,规定不允涂口脂,”殷怀玺一把扣住她的双手,大掌覆在她后背,将她压入自己‘怀中:“但军令有规定,以色媚上者,当按军规定处置。”   虞幼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来不及反应,就被推到了榻上。   殷怀玺倾覆而上,五指没入她发中,表情温柔至极,语气却嘶哑,透了缠绵:“我该怎么处置你?”   “你什么意……”思,虞幼窈吓了一跳,一张嘴,正要叫他放开。   殷怀玺却狡猾至极,含住她的唇儿,将脑中那句“含唇弄香脂,乱把香尝”践行到底。   殷怀玺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拉拉小手,抱一抱腰,亲一下头发,吻一吻唇儿,就三魂丢了七魄,满足得跟个大傻子似的毛头小子。   将她唇上的口脂,一寸一点吃进嘴里还不够,难免还要登堂入室,攻掠一番,完了还舍不得这令人神魂颠倒的丰美之地,还要勾勾缠缠许久,才肯罢休。   等一切平复下来后,床榻上一片凌乱,虞幼窈云鬓散乱,好在衣衫还好好在穿在身上。   殷怀玺将她搂进怀里:“还有两年……”   孝期满了,就能嫁人了。   明明佳期在望。   可分明又觉得煎熬。 第1025章 襄阳城破   梁王起兵谋逆,户部拨了银子到兵部,为伐梁大军置办军需。   也因此,北狄大举入侵的消息传入朝堂,户部捉襟见肘:“早知今日,当初永乐侯问户部要银子时,就不该给那么多。”   永乐侯就是此次伐梁的主将。   是徐国公麾下一员猛将,不然户部给银子也不会给的这么痛快!   当下就有人附合:   “梁贼就是闹上天去,也是在家里头闹,可真让北狄突破了锦州防线,破了山海关,入主中原,当年五胡乱华的惨事,还将上演。”   “可不是嘛,伐梁大军途经河北、河南一带,哪一处不是产粮重地,粮草不足了,便以朝廷的名义,下令征集粮草,各地的名门望族,哪有不乖乖配合的道理,还能缺了粮草不成?再看看北境有什么?”   “连年大旱,还接收了这么多难民,也是亏得韶懿长郡主,推广了番薯种植,这才勉强缓解了旱情,可这仗一打起来,粮草那都是十几倍,几十倍的消耗,哪能吃得住?朝廷若是不支援,难不成还要干等着北狄,打到家里头?”   “狄人甫一开战,就集结了十万兵马,还出动了蒙多与哈蒙两位勇将,想来后续兵马,决不会少于三十万之众,这一战肯定不容易,粮草定不能马虎……”战役规模,已经不亚于当年皇上亲征北伐。   “……”   虞宗慎暗暗点头,一个个脑子还算清楚:“先以朝廷的名义,向全国各地下达粮草征集文书,命北境各地名门望族辅战,凡有不配合者,皆视通敌叛国,以军法论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交由武穆王自行裁夺。”   这是将生杀大权都交给了武穆王。   内阁一众人,目光闪了闪,到底没有反驳。   虞宗慎继续道:“军晌的事,暂时搁置不提,兵部先把军需筹备起来,有多少准备多少,分批送往辽东,军需以保暖防御的棉甲、兵器、马匹、药材为主,粮草暂缓,去年韶懿长郡主在辽东全境推广了番薯种植,今年十月,辽东一带频传丰收喜讯,想来北境暂时不缺粮草。”   兵部尚书连连应下。   内阁里各人都心有戚戚,行军打仗,兵甲是大头,却并不是一时的消耗品。   药材和粮草的消耗,却是占了军需的大半。   药材还好说些,可粮食却是必不可缺,战士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懿长郡主解决了粮草问题,朝廷这边还能缓一缓。   内阁议事,一直从上午到了下午,总算是把北境的军需问题一一撸清楚了,连忙将一应文书,紧急送到全国各处。   也亏得,虞宗慎牢牢把持了户部,又与兵部关系紧密,这才能把握住朝廷大局,换个人朝纲早就动乱了。   内阁散会后,虞宗慎见时辰未晚,就去了乾极殿见了皇上。   内阁里几位老臣心知皇上中了风,歪嘴斜眼,口流涎水,连话也说不利索,见的是谁还不一定。   第二日早朝――   何公公让朱公公往内阁送了一张手谕,是何公公代笔,皇上盖了宝玺的手谕,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串钥匙。   虞宗慎收到东西后,连忙跪地高呼:“皇上英明。”   群臣也紧跟其后。   事后,虞宗慎与朱公公一起去了内库。   宫中内库是皇上的私库,未得皇上应许,不允进入,里头大多都是各地进贡的稀罕宝物,往往价值连城。   户部与内务府的内侍清点了内库,挑了其中来历清楚,且金贵、稀罕,又没甚内情与疑异的物件,一件一件地搬离了内库。   皇后娘娘听闻了此事,也开了私库,从中挑了一批稀罕物,支援北境战事,还召内外命妇发动募捐。   消息传到了民间,有不少商绅也主动发起了募捐活动。   朝中不少臣子都因各样原因,受到了赏赐,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但凡得了赏赐的人都知道,接下来该向朝廷表“忠心”了。   虞宗慎寻了钱庄背后的东家,将内库的一批东西,抵卖给钱庄,以此等手段,从钱庄调取了一大批银子。   乱世金银,盛世古董。   钱庄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虞宗慎亲自出马,面子还是要给的,否则一个【殆误军机】帽子扣下来,便是钱庄背后手眼通天,还能通到哪儿去?!   眼下虞宗慎就是“天”。   皇上私库里的东西,确实是价值连城,钱庄并不吃亏,钱庄背后的商帮,一个个富得流油,对这种出自宫中的稀罕物,肯定是感兴趣的。   加之钱庄和朝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倘若北狄和梁王,任何一个打进了京兆,首当其冲的就是钱庄,这些有钱有银之地,钱庄比谁都希望,武穆王能打退狄人。   如此,uu看书也算皆大欢喜。   钱庄背后的东家,禁不住感慨:“这位虞首辅,果真是个人物,这搞钱的手段都玩成了花样,不愧是开了海禁的男人。”   抛开这一点不提,他夺情回朝后,凭一己之力,就稳住了朝堂纲纪,否则这大周朝,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边城大雪下下停停,折腾了十来日,终于停了。   这时,伐梁大军已经抵达湖北。   与此同时,梁王亲自带兵,破襄阳要塞,镇守襄阳的虎威大将军,自觉无颜面对朝廷刎颈而亡。   其麾下一员小将,在众将士的掩护下,拼死杀出重围,带着虎威将军临死前的一封血书,上呈朝廷。   虎威将军字字泣血,对两军交战的诸多细节,两方的兵力、装备、粮草等进行了分析,剥析出了梁贼的弱点,道明梁贼筹谋多时,其下战士,皆是训练多年的死士,让朝廷小心防范,向朝廷示警。   除此之后,虎威将军就伐梁大军,与梁军各方面进行对比,得出一个结论,梁贼孤注一掷,不计生死,永乐侯不可抗矣,请朝廷另派勇武之将,坐镇伐梁大军。   虎威大将军还在信中,推荐了得用的武将。   之后道明:“此几位武将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牵制梁贼足矣,待武穆王平定边防,回护京兆,梁贼不足为惧。” 第1026章 殆误军机   最后,虎威将军愤而怒斥,一腔悲愤,几乎透纸而出:“伐梁大军殆误军机,襄阳驻军利用地形优势,不与梁贼正面交锋,与梁贼周旋,只等伐梁大军提前抵达襄阳,里应外合之下,就能对梁贼形成兵力压制下的合围之势。”   ――何愁梁贼不除?!   ――如今,援军不至,是天不佑我,亦是我不如梁贼之故,更是永乐侯殆误军机之祸。   ――然,臣死不足惜,恳请朝廷严惩永乐侯。   ――否,大周朝危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虎威大将军写下这封血书时,已经心存了死志,抛开了生前所有顾忌,向朝廷示警。   字字泣血,令满朝上下皆是震惊失语。   伐梁大军九月就从热河开拔,快则月余就能抵达湖北,慢则两个月,就算爬也能在十一月份抵达湖北襄阳,与虎威大将军会合。   之所以造成了这一局面,是永乐候一路招兵埋马,征集粮草,走走停停之故。   便连惯来嚣张的徐国公,也不敢开言了。   威虎将军的血书,就是永乐候殆误军机的铁证,加之伐梁大军开拔之后,一路招摇过市,也是否认不了的。   襄阳城的兵力只有七万人,加上衙门、守城等,实际兵力不足十万,远不如梁军,虎威将军能坚持这么久,战至一兵一卒,实乃悲壮。   虞宗慎冷笑道:“永乐侯这一路招兵埋马,甚是招摇,真是好大的阵仗,想要靠伐梁大军的声威,以及兵力上的优势,震慑梁贼,打击梁贼的军心士气,一来梁贼怯了胆,伐梁大军的胜算多一份,二来梁贼若是畏于伐梁大军声威如天,主动退兵,也能避免正面交锋。”   这种作法,也无可厚非。   但是永乐侯却忽略了,梁贼打进了湖北之后,湖北多地区都被梁贼把持,襄阳驻军的消息传不出来,便是能传出来,也有殆误,甚至是造假的可能。   永乐侯身为伐梁主将,从襄阳的传来的军机都要经过他手,梁贼都打到了襄阳,虎威将军孤军奋战,永乐侯在哪里?   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有问题?   虎威将军一个殆误军情,还真是没有冤枉他。   内阁紧急议事,虞宗慎目光盯紧了徐国公:“两军在湖北交汇,势必会有一战,临战换将,此乃兵家大忌,便有劳徐国公亲自前往湖北,坐镇伐梁大军。”   永乐侯虽然失误,但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   “永乐侯是徐国公举荐,也是徐国公麾下一员将领,此番失误,徐国公也需给朝廷一个交代才是,否则又该如何,向驻守襄阳的十数万忠魂交代?又如何向朝中那些,忠于朝廷的武将们交代?此番是将功折罪。”   “梁贼来势汹汹,并且占据了襄阳要塞,对京兆形成了退可守,进可攻的大势,京兆危矣,徐国公受皇恩浩荡,正值危亡之季,还请徐国公宝刀出匣,护大周社稷。”   “此一战,不需正面抗敌,只行牵制之事,据虎威将军言,此次襄阳一战,乃梁王亲自率主力,与之相抗,襄阳驻军虽然大败,却也重创了梁军,梁贼损兵折将,已然伤了元气,想来会轻举妄动。”   虞宗慎开了口,朝中看不惯徐国公的诸多文臣们,   也一齐劝说徐国公。   甚至连一些忠心的武将,也觉得由徐国公坐镇湖北,是最好的人选。   一时之间,徐国公成了众矢之的。   徐国公闭紧了嘴,没有轻易应下。   虞宗慎也不勉强,只道:“明儿,我就进宫面见皇上,请皇上下谕,还请徐国公尽早决断。”   徐国公再也忍不住了:“谁不知道皇上病重,这谕是谁的谕?是你虞宗慎效仿曹魏,挟天子,而令诸侯……”   虞宗慎笑了:“徐国公还请慎言,这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行乱说,”他一扫文渊阁内众臣,将他们闪烁的目光,晦涩的眼神看在眼里:“待平定了梁贼之祸,边防稳定之际,我自会还政于朝,辞官离朝。”   淡淡的一句话,更是将徐国公推往了风头浪尖之上。   虞首辅以“还政于朝,辞官离朝”逼迫徐国公,徐国公若是不应,就是置国之大义,置社稷兴而不顾,天下悠悠众口之下,他无所遁形。   然而,徐国公还在负隅顽抗。   虞宗慎又道:“徐国公若不肯走这一趟,便请交出兵权,内阁会另行选定得用的武将前往湖北。”   仅一句话,就断了徐国公的退路。   三皇子失德一事,能轻拿轻放,也是因他手中掌有兵权,若是将兵权交出来,以虞宗慎的心性,肯定是要拿,三皇子和徐贵妃开刀,届时徐国公府就毁于一旦,倘若不去湖北,uu看书兵权肯定是保不住的。   徐国公已经没了退路。   与此同时,继朝廷在全国各地,颁发了辅战文书后,朝廷筹备的第一批军需,也送往了北境,随同一起的,还有户部给事中、兵部给事中,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等十余官员,以及早前为虞幼窈颁发加封懿旨的李公公,是朱公公的亲信,也是宫中的耳目。   第一批军需,包括两千套棉甲,二千柄斩马刀,一千五百张弓箭,五车药材,一百五十匹战马,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不算多,却聊胜于无。   负责押运军需的李将军,是镇国侯麾下的一员将军,也是身经百战。   “因为军情紧急,军需来不及赶制,这已经是军需所最后一批存货,朝廷另外挪用了一批,各地替换下来的兵甲,虽然陈旧破损,但拆解补甲,倒还使得,考虑到辽东苦寒,连连大雪,兵部筹集了两千斤棉花,还有八万匹棉麻布,交由武穆王自己赶紧棉衣,供战士御寒。”   感受到了朝廷的诚意,殷怀玺也说不出半个不满:“便有劳李将军。”   李将军不禁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真诚了一些:“东西是少了些,朝廷还在想办法筹备,第二批军需,大约十日后,会送往辽东,军中缺什么物资,还请武穆王知会一声,我回去向朝廷递折子,看看给不能重点筹办一些。” 第1027章 战鼓如雷   殷怀玺道:“这两年来,狄人频繁滋扰边城,小规模的战役几乎没有停过,战士们的战甲耗损严重,但也勉强堪用,只是药材这方面,还请李将军多费心一些。”   “辽东一带天气寒湿,战士受伤之后,伤口恢复缓慢,若不能妥善治疗,伤口会严重溃烂,很多战士受伤稍重一些,几乎丧失了战斗力,也有许多战士因此而丧命。”   “据探子回报,自我军首战告捷之后,北狄又有增兵,约不下二十万之数,我军正处于新旧兵交替之际,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二十万之数,一兵一卒都损失不起。”   李将军也是出身行伍,对武穆王所说的情况,也是感同身受:“武穆王请放心,此番情形,李某一定会一五一十地上奏朝廷。”   殷怀玺自是感激不尽。   李将军一行人除了护送军需,也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军中的情况。   见将士们精神饱满,并没有因为明威将军战死而消沉,浑身上下都透着战意,由此可见,殷怀玺的领兵之能,不由暗暗吃惊。   又见战士们或几十人,或上百人组成了各种阵形,进行应变演练,竟是某种奇特的军阵。   李将军连忙问:“这是何种军阵?”   殷怀玺也没瞒着:“是八卦阵,从一本古籍上窥得了一星半点,便在军中试验了一番,此阵善守善攻,在大规模战役中作用很大,能减少伤亡。”   李将军惊叹连连:“早前与北狄首战,歼敌三万余人,就是用了此阵?”   那一战,除了明威将军战死这一缺憾,也称得上是惊才绝艳了,歼敌三万余人,俘虏了一千多狄军,我军只阵亡不到三千人,伤一万余人。   消息传进京里后,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感慨,虎父无犬子,武穆王有高祖遗风。   殷怀玺颔首。   李将军顿时大感兴趣,与殷怀玺请教八卦阵。   八卦阵太过复杂,殷怀玺研究了两三年,也才堪堪能摆出了一些门道,也是近来军中来了不少道家高人,受道家高人指点,八卦阵也渐渐得到了优化,阵形不似之前死板,越显得变化莫测,灵活机动。   李将军问时,他也直言不讳,将八卦阵里几个威力不错,相对简单易操作的阵形教给了李将军。   “哈哈哈,”李将军自觉受益匪浅,拍着殷怀玺的肩膀,大笑:“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大周朝出了一位不世将才呐。”   殷怀玺一脸谦逊道:“原也是辽东苦寒,边防战事频发,战士们伤亡太大,便也搜刮脑肠地想了法子减少伤亡,这才钻研了军阵,若论身经百战,经验之丰富,小子尚有诸多不足之处,否则明威将军也不会,”说到这儿,他神色有些黯然:“还请李将军多指点一二。”   李将军也是心有戚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好将领,明威将军死得其所。”   殷怀玺为了减少伤亡,苦心钻研军阵,足以见得他是一位有责任,亦有担当的将领,故而幽军的凝聚力才这么强。   接下来,殷怀玺与李将军交流了不少兵法策论,以及行军打仗的经验。   李将军与明威将军一样,都是从底屋爬上来的将领,本身的战绩远比他三品武将的身份还要光鲜许多。   多年来南征北战,打过北蛮子,杀过叛贼,剿过匪,灭过南蛮,杀过倭寇,不仅见识广,战斗经验更是丰富,让殷怀玺长了不少见识。   一同前来的一干朝臣,并李公公一行人也没有闲事,林将军派人搬来了军中的一应名册、账册等,供他们查阅。   但凡军中能找到的书信,册子都查了一遍。   北境军情告急,朝廷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军中的情况,回到京里,也好进一步优化军需供应,林将军自然不敢马虎。   好在武穆王镇守辽东后,将军中原来的资料废除,重新修正,军中各位录籍干净明了,不怕人查。   这一折腾,就是七八日。   李将军一行人返回京中,内阁紧急议事,随行的一应官员赞叹连连,对武穆王更是推崇倍至。   结果比预料中的好,朝臣们也安心了一些。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军中杀羊宰牛,醉生梦死了三日。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虞幼窈就被“咚咚咚”的战鼓吵醒,她匆忙穿起鞋子,连斗篷都来不及披,就跑出了营帐,往校场奔去。   到了校场外围,虞幼窈被守军阻拦,与她一道被拦在外面的还有许多军属,包括明夫人。   军属虽然准入军中,却都在驻地外围一带,做一些协助事宜,一些军中重地,除了在籍军人,任何人不允出入。   寒风呼啸,战鼓如雷,能传到很远很远,远到令狄军驻地也能听到。   战士们举起刀兵,高喊:“战、战、战……”   冲天的战意,uu看书将尖啸怒咆的寒风也割裂了,排成整齐方阵的大军,化作两道巨龙,宛如龙腾虎跃一般冲出校场。   虞幼窈站在校场外面,看到殷怀玺玄金色的披风,在猎猎的寒风里,划过一道道凛然的弧光。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她,头盔上红缨翻飞,坚毅的面容被头盔遮挡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他仿佛对她说了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有说。   可虞幼窈分明看到,他拇指用力顶开了腰间的刀鞘,一截闪着光的刀身,蹭地一声嗡鸣,映着苍苍白雪,寒意森然。   “出发!”她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嗡鸣声很细微,可听在耳朵里,却宛如雷霆,震耳发聩,冲天的战意,以及森然的杀意,连空气都冻结了。   虞幼窈脑子里一阵嗡鸣,嘴里发出,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保重!”   “咚咚咚――”的战鼓声,从遥远的幽军大营里传出,在绵延的山脉间回荡不休,传进了狄军大营。   蒙多因为重伤,并未参战。   北狄重新换了主将,是扎莫部的首领扎莫赫。   北狄大小部族林立,其中以蒙部、哈部、扎莫部实力最强,扎莫部是主战派的支持者,多年来活跃在北境的战场上,扎莫赫的名声不在蒙鹰之下。 第1028章 我为刀俎   扎莫赫接任主将一职,狄军很快就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积极分析大周的阵形、战术,意图洗涮首战大败的耻辱。   扎莫赫万万没有想到,大周军居然会发动反攻。   倒不是扎莫赫小看大周军,纵观与大周军交战以来,大周军往往以守御为主,鲜少主动出击,大周军缺乏物资,守御更利于保存实力,对抗北狄,大周军人体魄和力量也不如狄军,出动出击,奔袭作战,消耗太大,对大周军更加不利。   除此之外,大周朝还很重视一个名叫“春节”的节日,听说在春节期间,大周朝举国欢庆,就算天大的事,也不会影响他们享受春节的欢庆。   然而,战鼓如雷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扎莫赫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迅速整军迎敌。   双方再一次在狭裕关对垒。   此时,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大周军。   殷怀玺一声令下,一千多北狄俘虏被带到阵前,跪在地上被鞭笞、被抽打、被凌虐,一声声凄厉地哀嚎在风中凄厉。   只是,幽军敬畏生命,禀着死者为大,没有北狄那样丧心病狂,在俘虏死亡之后,就不会再继续鞭尸。   角色互换,这一次被羞辱的是北狄方。   北蛮子以实力为尊,以征服为乐,以抢掠为生,茹毛饮血,弱肉强食,他们血腥、残暴、好战,并没有感受到幽军那种,仿佛被折断了骨梁,被打掉了尊严的悲愤。   可饶是如此,一千多北狄战士在阵前被残杀,仍然给北狄战士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与恐惧,北狄军心难免低迷。   扎莫赫勃然大怒,喊话武穆王:“大周的武穆王,我扎莫赫敬你是一个对手,但两军交战,善待俘虏,大周朝的武穆王,你之手段实在太过卑劣,实乃我兵家之耻。”   此一言,瞬间捅了马蜂窝,幽军战士们愤愤不平地叫嚣:   “狗屎,你北狄抓我北境平民,在阵前残杀,又算什么?就不卑劣吗?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些个狗东西,都杀我残杀我北境无辜百姓的帮凶,死不足惜。”   “……”   双方叫嚣漫骂,待最后一个北狄战士倒在血泊里,殷怀玺抬起手,轻轻一放:“结阵!”   北狄许多将领,对这个手势并不陌生。   上次战役,大周的武穆王做了这个手势,幽军摆出了神奇的阵形,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溃败而逃。   惨败的阴影留在了许多人内心深处,非战胜不可消除。   当下,就有人止不住后退了小步。   也有人表面镇定,可身下的坐骑,却反应了主人的内心,或发出低低地嘶鸣,或不安地抬蹄踱步。   一直观察他们的殷怀玺,发现了这一点,立刻策马疾奔,喝令道:“给我杀!”   先灭掉了北狄大军的气焰,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当他们显出惧意时,便结阵冲锋,殷怀玺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   蒙多的攻心战,被殷怀玺运用得淋漓尽致。   这一战,从早打到晚。   黄昏之后,战场上狼烟滚滚,满地尸骸。   双方暂时休战。   然而,这一战还没有结束。   前线打得如火似荼,朝廷的物资也源源不断地送往了辽东,多为民间自发筹备的药材、铁矿、煤石、布匹、棉花、粮食、酒水等等。   国难当头,没人能独善其身。   镇守驻地的林将军陆续征召了一批工匠,拆卸旧兵甲,进行熔炼,改造兵器和盔甲。   在大周朝,铁匠铺有规制,但凡铁匠皆要去衙门报备,做铁匠营生者,只能打造民具、田器、耕具等,还要接受衙门管制,必要的时候,要受命于朝廷,为朝廷打造军需。   明夫人也回到锦州,召集城中百姓们赶制御寒用的麾衣。   虞幼窈也没闲着,与万君山的仙长们,研究了新的药酒方子,将朝廷送来御寒的酒水,制作成了药酒。   药酒泡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喝。   加了灵露之后,效果更好,不仅能湿散寒,固本培元,还有解解疲劳的功效,在军中受到了热烈反响。   虞幼窈将泡好的药酒放在行军水囊里,与补给一起运往前线。   一个月后,前线再传捷报。   殷怀玺率二十万幽军大败扎莫部,把北狄大军攻破锦州,入山海关,入主中原的计划打乱,也彻底打掉了他们猖狂与骄傲。   消息一经传出,武穆王的威名再度席卷大周。   百姓奔相走告。   是战胜的激动与喜悦。   虞宗慎也算松了一口气,但半悬的心,仍然没有放下:“哈部、蒙部和扎莫部都参战了,此番北狄受此重创,必然不会善罢干休,这一战,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虞阁老轻叹一声:“去岁一整个冬日,关中地区没有下过一场雪,旱情仍在持续,uu看书只要旱情不解,北狄就不会轻易退兵,入侵我中原的野心,便不会消退,武穆王两度重创北狄,北狄势必要讨回这一屈辱。”   镇国侯也道:“据我所知,此次北狄参战的一众将领之中,年轻将领还占少数,可见北狄人才凋蔽,并无如我大周武穆王这等不世将才,北狄世代居于草原,武穆王镇守北境,对北狄往后三代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只怕他们是铁了心,要趁我大周内乱之际,破锦州,入山海关。”   齐大人脸色不大好:“幽军再厉害,能上战场者不足三十万之数,可北狄全民皆兵,若北狄为图子孙后计,倾巢而出,何止百万?眼下梁贼作乱,对北狄来说,最难的就是锦州防线,只要入了山海关,恐怕我大周,再难挡北蛮子的铁骑。”   只要锦州一破,这大周再没有哪一位将领,能挡住北狄的铁骑。   气氛变得凝重。   朝臣们很清楚,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武穆王一早就洞悉了这一切,故而在春节之际,悍然带兵,主动出击,给扎莫赫一个迎头痛击,为北境迎来春日的喘息之机。   虞宗慎道:“也不必悲观,春发夏长,乃我军休养生机之时,做好休养生机的一应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才是重中之重,先断了伐梁大军的物资供应,兵部的军需物资,先紧着幽军,尤其是药材。” 第1029章 骄兵必败   立马就有人提出异议:“这,攘内才能安外,伐梁大军那边也不能……”顶着文渊阁里,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神,又动了动唇,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虞宗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一个所以然来,温声道:“徐国公防着朝廷,也深知国库亏空难补,物资方面,不会没有后手,不必忧心,事有轻重缓急,比起北狄入主中原,梁贼可以缓上一缓。”   当年宁国公府一案,除了宁国公府积累多年的底蕴,被太后作主,送进了翊坤宫,半数产业都落入了徐国公之手。   多年来,徐国公仗着今上的容忍,在朝中结党营私,与夏阁老一起把持了浙江都司,掌控了浙江一带水上贸易,夏阁老都倒台了,徐国公仍然安然无事,论家底之丰厚,只怕泉州谢府都要退一射之地。   伐梁大军从热河开拔,沿途经过的是产粮重地,一路征集粮草军需,招兵埋马,短时间内是不会缺了军需。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   扎莫赫挡不住幽军的强攻猛进,终于退兵了。   殷怀玺趁胜追击。   消息传到了朝中,有人痛斥武穆王骄狂,穷寇莫追,应该趁北狄退兵之际,退守狭裕关内,整顿大军,行休养生息之事,以图后战。   内阁颁发了召令,勒令武穆王返回。   林将军皆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打发了。   大周朝有关武穆王藐视朝廷,骄兵败必的传言,越演越烈,人人都在为边境的战事忧心。   就在这时,北境再传捷报。   武穆王带了一支千人重骑兵,深入草原,袭击了草原几个北狄支族,抢掠了战马、兵甲、粮草若干。   陌刀手是陆战之王,重骑兵就是战场上当之无愧的野战之王,擅长远征奔袭作战,重骑兵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不比陌刀手差,全身重甲重达六十余斤,武装到了牙齿,身下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优良战马,不说日奔千里,在负重两百多斤重甲兵的情况下,日奔四五百里,已经是十分惊人了。   重甲兵擅长枪矛,一枪矛下手,连人带马都能挑翻倒地。   是攻城掠地的好手。   这一消息,无疑打了朝臣们的脸。   也振奋了举朝上下的人心。   朝臣们恍然惊觉,大周与北狄交战以来,往往都是被动守御,鲜少有主动出击,毕竟草原广阔无垠,地图复杂,北狄是游猎部族,居无定所外,深入草原,无疑于送羊入虎口,此番殷怀玺一出手就打下了北狄几个支族,削减了北狄的实力,可见殷怀玺是有预谋的,草原这几个支族,早就被他摸清了底细。   由来只有北狄抢掠大周。   武穆王反过来抢掠北狄的举动,简直是大快人心,当下就有不少文人墨客纷纷写诗作文,称颂武穆王。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大周武穆王,袭击了数个北狄支族的事在草原传开,北狄一些以放牧为生的小部族,因为害怕被袭击,开始往草原深处迁移。   这一切,早在殷怀玺的预料之中,他不动声色地沿着支族的迁移的路线,进一步完善北狄的地形图,了解北狄部族之间的分布。   越来越多的支族受到袭击和抢掠。   直到扎莫赫发现军中,主要的战马、牛羊、马奶酒、醍醐等军需供应,不知什么时候减少了许多,这才终于察觉,被抢的部族,竟然都是北狄放牧为生部族,以牧马、放羊、伺牛为生,为北狄各部族输送必须的军需。   此番遭劫,令本就因为旱情,而缺乏物资的北狄大军雪上加霜,扎莫赫的军队损失很大。   扎莫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有预谋的袭击,大周朝的武穆王,或掌握了草原的地形图,以及北狄部族的分布。”   此言一出,北狄众将下意识反驳:   “这不可能,草原广阔无垠,地域广博,大周战士从来没有涉足草原,不可能搞清楚草原的地形,以及我们的部族分布。”   “当年,连大周朝的高祖皇帝,都险些折在了草原,就凭殷怀玺一个黄毛小儿,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定是巧合。”   “很可能,是我军出现了内奸,向大周军出卖了我军的军情……”   “……”   内奸之说,竟然得到了众将的一致认同,哈蒙也是惊疑不定,心中对此有怀疑,也有不安,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只可惜,草原是北狄众部赖以生存之地,世世代代,孕育了无数草原儿女,他们依仗着草原的复杂地形,以及草原内部暗藏的各种凶险,将大周军阻在草原之外,将大周的边城,变成了北狄的后花园,任他们袭击抢掠。   他们宁愿相信,是出了内奸。   也不愿相信,世代居住的草原,已经不能成为他们倚仗的资本。   时至四月,已经有十几支族,受到大周军袭击,大周军所到之处,除了老弱妇孺,皆屠戳一空。uu看书   北狄终于尝到了家家皆素缟,人人举白幡的滋味。   受旱情影响,草原上只有少数地区还能放牧,物资供应本就紧缺,扎莫赫在无奈之下,只好派兵前去拦截、剿杀。   此举正中殷怀玺下怀,达成了分化北狄主力,逐个击破的目的。   殷怀玺利用草原地形神出鬼没,不仅让扎莫赫束手无策,还损兵折将,北狄的军心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迷。   然而,就在北狄忍不住开始怀疑,大周朝的武穆王是否真的掌握了草原地形图,以及狄部的分布图时,大周军退兵了。   这一猜测,再度在他们心中,打上了“?”号,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将士们尝到了抢掠北狄支族,天天有酒有肉的甜头,不愿意退兵。   殷怀玺就道:“我们虽然掌握了草原的地图形,也了解草原一部分北狄部族的分布,但草原地形复杂,危险暗藏,我们第一次深入草原,没有在草原对敌的经验,这一次以探路、练兵为主,暗中观察并学习北狄战士,在草原作战的优势,进一步了解草原的情形,避利避险,尽可能的切断北狄的物资供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题外话------   18号要去作协,开代表大会,回来后,会尽量把更新章节写出来~ 第1030章 女子十五而笄   他们在草原游荡了几个月,每到一处部族,都要悄悄抓几个落单的北狄人,拷问这一带的地形,进一步了解草原情况。   被北狄战士追击时,也不会马上下令攻击,而是先与北狄战士周旋一番,想来就是以观察北狄战士。   这一席话,很有说服力,但战士们仍然心有不甘。   黄文献也道:“你们知道戚继光是怎么打赢倭寇的吗?”   将士们最爱听的,莫非一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顿时一个个叫嚣着让黄文献快讲。   黄文献摆出一副酒楼说书先生的架式:“话说,戚继光承祖上萌荫,继承了登州卫指挥佥事,当时山东一带遭倭寇侵击,倭贼在沿海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将士们一个个洗耳恭听。   “戚继光见此情形,在悲愤之下,写下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从此之后,就开始了他的抗倭大业。”   “戚继光并没有海上作战的经验,水师海上作战的能力也不如倭人,面对这一情形,戚继光并没有感到沮丧,他带兵在海上巡逻,每每遇到倭人,就携船溃退,久而久之,倭人越发猖狂,频繁地滋扰沿海一带,戚继光每每战败溃逃。”   立马就有战士不服气,跳出来反驳,根本不相信戚继光会被倭寇打得溃败而逃。   “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讲完吗?且听我继续道来,”黄文献安抚了将士们,这才继续道:“当时,有许多人如你们一般,置疑戚继光的能力,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的战役之中,戚继光带领水师,把倭寇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有不少将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黄文献继续道:“直到这时,战士们才明白,原来之前每一次溃逃,只是戚继光的计谋,他在利用倭寇的追击,训练水师海上作战能力与应变能力,同时也通过每一次和倭寇接触,观察倭寇的弱点,并且针对倭寇的弱点,发明了戚家刀和与之相配合的鸳鸯阵,扫平了沿海倭患。”   将士们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之前殿下要退兵,他们都有些不甘心,除了劫掠狄人,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外,主要的还是,由来只有大周朝受狄人劫掠,战士们好不容易打回去了一回,一个个都杀红了眼睛,不愿意就此休手。   听了黄军师的话,才知道殿下的用心良苦。   殷怀玺笑了,这个时候军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安远将军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砸了砸嘴:“总觉得北狄这个马奶酒,喝起来一股子腥酸味,比起我们大周朝的烧刀子,还是差远了。”   从前他们打扫战场也弄过一些,大部分战士都喝不惯这味,但军中物资缺乏,也没有谁会浪费来之不及的资源。   黄文献哈哈一笑:“能尝到酒味就不错了,你还挑剔。”   殷怀玺也喝不惯这个,更喜欢虞幼窈酿的药酒:“马奶酒性温,有驱寒、舒筋、活血、健胃等功效,被称为元玉浆,是草原八珍之一,狄人之所以身形高壮,体魄和力量胜过大周良多,就有狄人喜欢喝马奶酒的缘故。”   黄文献一脸孤陋寡闻的表情:“这有这事?”   狄人的饮食风俗,与大周朝差异很大,   马奶酒的酿制,也与大周朝的酒酿完全不同,因为不了解,所以并不知道可贵之处。   殷怀玺颔首:“首战过后,战士们在打扫战场时,搜寻了不少马奶酒,韶懿长郡主熟读药膳医典,从中发现了马奶酒的记载,这才知道马奶酒的功用。”   《鼎食》里,就有马奶酒的相关记载。   当时,虞幼窈还感慨,如果能学习奶酿技术,在军中进行推广,战士们的身体素质一定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安远将军顿觉自己囫囵吞的是琼浆玉液,一口马奶酒,堵在嗓子眼里,吞也不是,咽也不是,生生把人给憋成了大红脸。   军中发出一声哄笑。   安远将军喉咙一咽,一口马奶酒顿时呛进了喉咙深处,顿时咳声震天。   殷怀玺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到安远将军背后:“这些马奶酒,应是支族酿来进献给北狄大军的,却是便宜了我们,大家可劲地喝,不用省。”   安远将军咳声轻了一些,听说马奶酒对身体好,就有些舍不得喝,想把这个好东西带回去给媳妇儿喝。   军中不少战士都和他差不多想法。   殷怀玺笑道:“北境也牧马放羊伺牛,奶酿不费粮食,我之前从北狄支族搞到了酿酒的法子,到时候学了他们的奶酿的技术,我们自己也酿。”   虞幼窈提了马奶酒的好处时,他就对这件事上了心。   袭击北狄支族时,他发现部族里酿了不少奶酒,就抓了负责酿酒的人,拷问了一番,寻出了他们的奶酿技术,同时还将北狄支族,所有文字记载的书籍,羊皮卷等,洗劫一空。   想到了虞幼窈,殷怀玺身体往地上一躺,枕着手臂望天,草原的天高云淡,一望无垠,令他心中翻涌了一种名叫“思念”的情绪。   再过一些日子,就是虞幼窈十五岁辰。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   倘若虞老夫人还活着,她还在京中,虞氏族一定要为她举办一场十分盛大的及笄礼,请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内命妇来礼赞,插笄,届时宫中的贵人,还会赐下赏赐,贺韶懿长郡主及笄大喜,又该是何等的盛大庄重?!   及笄过后,uu看书就可以许嫁了。   只可惜,虞幼窈还在孝期,及笄礼也要延后举行。   ……   被殷怀玺牵挂的虞幼窈,也终于迎来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岁辰。   女子的岁辰,虽然不似庚辰八字,除了家中长辈外,不能告之外人,但仍然是很私密的事。   所以这天,虞幼窈也没声张,春晓和夏桃一大清早,就借用了军中的厨房,为虞幼窈下了一碗长寿面,里头放了一个荷包蛋。   清汤寡水的一碗面,上面飘着几朵油花,连味道也不是多精心,却是难得的细粮,在军中也显得十分奢侈。   ------题外话------   古代的军师,在军中除了智谋担当外,主要还是做一些如现代“政委”的活计,主要还是给战士做思想工作,古代的军事理念和思想,永不过时,我们中国在这方面,领先了外国几千年呢,大汉王朝和西方的不败神话罗马帝国,处于同一时期,当时双方的国土面积,甚至是军队人数,双方一个有霍去病,一个有凯撤大帝,实力几乎相当,那么问题来了,大汉军人对上罗马王朝,谁会赢呢?当时大汉军人,已经实现了钢兵,铁甲,罗马帝国还在青铜时期,用的青铜兵器,汉代的弩射,射程高达300米,罗马还在用投石机,哈哈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啊! 第1031章 携华不离   心境不同了,看待问题也有很大的转变,便是一碗清汤寡面,虞幼窈也吃得有滋有味。   两个丫鬟心疼小姐,不由红了眼眶。   前线战事告急,外面的消息送不进来,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去,军中条件简陋,她们来时带的一些补品,也消耗完了,小姐大多时候都和战士们一样吃大锅饭。   虽然林将军和明夫人,对小姐很照顾,军中许多难得的物资,都是先紧着小姐,可军中物资并不丰富,小姐得了物资,多半还是分了出去,照顾其他需要的人。   她们虽然是小姐的丫头,可前边在打仗,军中人手不足,小姐也经常把她们派出去帮衬,就导致小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罪?!   两个丫鬟心里是怎样想的,虞幼窈也能猜到,只是她在军中呆了半年,该吃的苦,该受的罪,也都渐渐习惯了,就没在意。   这时,明夫人掀帘进来,笑眯眯道:“前线传来消息,大军近日会返回驻地,殿下也该回来了。”   虞幼窈心中一喜,连忙问:“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   明夫人摇摇头:“殿下带兵袭击了十来个北狄部族,劫掠了大批物资,其中包括战马、兵甲、铁矿、牛羊、草药,以及一些草原独有的物品,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分可观,想来北狄连败两场,又被人抢掠了一批物资,接下来会消停一段时候,算一算日子,差不多月底就能回来。”   也只十来日了,虞幼窈心中充满了喜悦。   “瞧我这记性,”明夫人连忙将布袋拎到桌子上:“前线送了一批物资回来,林将军让我挑了一些得用的给你送来。”   虞幼窈很感兴趣,有马奶酒、醍醐、宝石玛瑙、皮货、布匹等等,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珍品。   最后,明夫人取了一个模样精美的盒子,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是和前线的物资,一起送回来的,林将军再三交代,一定要亲自送到你手中的。”   虞幼窈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下意识接过了盒子,用力握在手中。   明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出了营帐。   营帐里恢复了安静。   缓缓松开手,手指轻抚着盒子上精美的纹理,虞幼窈缓缓地打开了盒子,一根鸽血长簪,优雅地躺地盒子里,雕成了凤凰衔珠步摇样,簪身宛如凤凰长长的尾羽,凤首徐徐垂引,尖嘴里衔着流苏,苏流下坠着几颗鸽血珠子。   是一整块红玛瑙雕制。   虞幼窈轻轻地摩挲着长簪,意外发现簪身上有刻字,连忙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辩认。   芳龄永继,携华不离!   是殷怀玺送予她的生辰礼物,与她所有的短簪都不同,是一支长簪。   女子十五而笄,笄而簪。   簪又名笄。   女子年满十五,就会举行及笄礼,长者会为女子插上一支长簪,就意味及笄,当女孩儿插上长簪的那一刻起,便如同一朵鲜艳的花儿,最美丽地绽放,形同于宣告世人,吾家有女初长成,年已及笄。   女子在及笄前,几乎不会插笄戴簪,多以步摇,束其行止仪态,以彰显其贞静教养,再以发环、发带、珠花等妆发。   虞幼窈坐到铜镜前,解下了头上的发巾,乌发如瀑,倾泄而下,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缓缓地捻簪入鬓,宛如一只华美的凤凰,停驻在她的发间。   她看了良久,蓦地就红了脸,连忙将凤凰衔珠簪取下。   女子的悬雍垂笄簪,应该在及笄礼的时候,由长者亲自插笄。   哪有自己往发里插的?!   真是不害臊。   虞幼窈心跳得厉害,连忙将长簪放回盒子里,连忙盖好,等心情平静了一些,她又忍不住打开了盒子,拿起了长簪慢慢地看。   战争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辽东,但前线捷报频传,农耕生产仍然进行得如火似荼。   虞幼窈一早就和林将军商量了,要鼓励高梁种植,并且经过林将军之手,将消息送到了谢府手中。   谢府立马发动人脉,高价从各地收购了一大批优质的高梁种,并且通过衙门,低价卖给了北境的老百姓们。   关中一带的旱情还在继续,大部多地区已经种不出粮食,但仍有一些水源较为丰富的地方,能种一些如番薯和高梁,这等耐旱又高产的作物。   谢府这一举措,再一次获得了朝廷的表彰。   可谢府并不居功,只言是远在锦州的韶懿长郡主,忧心民生大计,特委托谢府代为处理此事。   虞幼窈的圣善之名,再度传开。   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底。   春晓端了两个干馍,并一碗杂粮粥进了帐里:“小姐,该用膳了。”   听到声音,虞幼窈从一堆羊皮卷里抬起头来,一边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一边看了滴漏:“已经到了酉时。”   北狄是游猎民族,居无定所,纸质书在迁移途中,很容易损毁,uu看书故一些重要资料,都会以羊皮卷上书写保存。   虞幼窈对北狄的羊皮卷很感兴趣,为了方便查阅,还特地跟军中一位,精通北狄语言的老军师学习了北狄语言文字。   春晓将晚膳摆到桌子上,连忙过去帮她捶肩。   虞幼窈这才看到桌子上的吃食:“我不是交代过,军中将士都是一日两食,我们也一样,晚上不必备膳。”   将士们一日两食,吃的是杂粮和番薯,还是掺了麦麸、细糠的。   林将军照顾她,为她准备的饭食里,没有掺麦麸和细糠,甚至还单独分了一些细粮给她,已经比将士们好了不知多少倍,怎好再搞特殊?   春晓连忙道:“您从未时一直忙到现在,整整两个时辰,明夫人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特地交代伙房准备了一些杂粮粥。”   虞幼窈没再说什么,端起了杂粮粥,小口小口地喝,春晓连忙取了醍醐,涂抹在干馍上,摆到小姐跟前。   醍醐是个好东西,听说是从酥酪里提炼出来的油脂,气清味凉,食之宛如甘露,令人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还有通润骨髓,添精补髓的功效。   小姐很喜欢,每日都会用一些。   一碗杂粮粥还没喝完,虞幼窈就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她连忙把碗搁下,起身就要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1032章 我回来了!   便在这时,营帐突地被人掀起。   虞幼窈脚下一顿,整个人愣在原地。   殷怀玺又长高了,身上穿着战袍,雕玉一般的面庞,越显得轮廓分明,棱角坚毅,却还似往昔一般雍容矜贵。   他静静地站在营帐门口看她,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被鲜血和战火磨砺的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你,”虞幼窈眼眶突地一红,连声音也有些发颤道:“你回来了!”   殷怀玺低笑起来,嗓音比往昔更为浑厚低沉,满身煞气尽数散尽,他大步上前,将魂牵梦绕多时的女子抱进怀里,随即不满开口,“瘦了!”   虞幼窈脸儿贴着他胸前的铠甲,埋怨道:“自从你带兵追击扎莫赫的军队,一直追到了草原深处,我就没安生过一天,朝廷每隔几日,就要送一封文书过来,劝林将军传信于你,召大军返回,驻守在军中的将士们也日日争吵,他们都说,草原地形复杂,我军从来没有深入草原,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草原深处,草原有吃人的沼地,还有藏在草丛里的食人巨鳄,不了解草原的地形,会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我们也没有草原作战的经验,遇到了狄人很容易吃亏……”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不相信,殷怀玺能全身而退,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说着说着,虞幼窈声音开始哽咽。   殷怀玺沉默听着,冷硬的面容,渐渐被温柔所取代,那些犹在耳边喧嚣的战鼓声,拼杀的嘶吼声、凄厉地惨叫声……才一一从脑海中消退,被耳畔这温软又脆弱,却蕴含委屈与思念的抽噎声取代。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别哭,”殷怀玺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哑声道:“我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虞幼窈抽噎着,慢慢止住了眼泪,轻轻垫起脚尖,抬起头来看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笑得轻快又欢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亲昵中,透了一点调皮可爱的行为,却令殷怀玺绷紧了身躯,琼玉小鼻轻蹭着他的鼻尖,徐徐的呼吸,温热地落在他鼻端,带了点潮湿的幽香,萦绕在他的呼吸间,仿佛两個人,在一瞬间共同呼吸了,属于彼此的呼吸。   这种难以言喻亲昵,令殷怀玺浑身酥麻,他忍不住看了她的唇儿,如花一般的嫩唇,近在咫尺,他一低头就……   气息一点一点凌乱。   唇上柔软的触感,令殷怀玺眼眸一瞬间深邃似海。   就在这时,营帐外边响起了一道声音:“殿下,林将军请您去帐中议事。”   虞幼窈吓了一跳,“唔”了一声,连忙伸手推他。   殷怀玺只得放开她,见小姑娘把头埋在他胸前,羞得不敢看他,唇边透了一缕笑意,深邃的眼底,满载温柔与缱绻:“我去去就回。”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似猫一般轻嗯了一声,就要离开他的怀抱,哪知殷怀玺,又将她抱进怀里,将头埋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女儿香,萦绕在鼻端,缠绕在心肺,令他心尖狂颤,身体滚烫,发出一声似餍足,似叹喟,似不甘,又似无奈。   “你快去。”虞幼窈轻轻地推他。   殷怀玺却舍不得放开,又将她抱紧了几分,将她包裹在怀里好一番揉搓,哑声道:“我们分开了四个月。”   他声音嘶哑,没说“想念”,但却是念之入骨,虞幼窈轻声道:“林将军还在等你,你早去早回。”   殷怀玺只好放开了她,一低头,轻柔的吻,落在她馨香的发顶:“等我回来。”   瞧着他黏黏糊糊的样子,哪有半点方才刚踏入帐中的铁血?虞幼窈忍不住咯咯直笑。   殷怀玺忍不住又要去拉她。   虞幼窈早有防备,一个旋身就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没好气地瞪他:“还不快去,徒让人笑话了去。”   殷怀玺一回驻地,连林将军那儿都没去,就直接上她这儿来了,军中人多眼杂,他搁这儿一直耽搁,指不定还要传出些什么来。   虽然!   她和殷怀玺的婚事,在军中也算是空开的秘密。   但是,她不要脸的么?!   与扎莫赫一战,为北境争取了短暂的平和,但仍有小股的北狄军,时不时地过来挑衅,殷怀玺也时不时就带一队兵深入草原,抢掠那些分部在草原上的支族,收获了大批物资,也让北狄损失惨重。   双方你来我往,北狄各个部族也意识到,扎莫赫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殷怀玺或已经掌握了草原的地形图,了解到草原各个部族之间的分布。   北狄各个部族人人自危,有些为了自保,有些因为不愤,还有些因为仇恨,总之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了主战派,参与这场战争。   北狄集结的兵马,也越来越多。   消息传入朝廷,朝中一片凝重,有人认为:“武穆王不该主动出击,深入草原,抢掠北狄物资,扩大了战役。”   北境捷报频传,武穆王在朝中的声望空前绝后,许多武将对他十分敬服。   当下就有武将虎目一瞪,痛斥其人:“我看你是跪得太久,站不起来了,北狄在我大周边境肆掠了几百年之久,如今我大周朝抢掠回去,怎得怪了武穆王?”   “自今上登基以来,我朝几度与北狄大动干戈,双方矛盾日益加深,已是不可调和,冰东三尺,非一日之寒,怎的成了武穆王之过?”   “你们的脑子是被屎糊住了,北狄受旱情影响,缺乏物资,不得不对大周朝发兵,这是生存之战,不是哪一个人能决定的。”   “北狄是想趁我大周内乱之际,破锦州,入山海关,武穆王深入草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这才为北境争取了喘息之机,北狄持续增兵,恰好也说明了他们对武穆王的忌惮,也表明了他们对这场战役没有十足把握。”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第1033章 一波又起   “狗日的,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文臣,满嘴仁义道德,一副道貌岸然,跟个弱鸡样儿,武穆王不打到草原,扎莫赫就该打到了山海关内。”   “北狄是铁了心,要入主中原,还妄想北狄退兵,做你他娘的春秋大梦呢,你信不信,但凡武穆王打退了扎莫赫,叫扎莫赫摸了底细后,龟缩在锦州防线,下一步北狄三十万,甚至更多的兵马,就要兵临城下了。”   “……”   文渊阁里吵闹不休。   虞宗慎重重地将茶杯,搁到桌子上。   屋里顿时一静。   虞宗慎咳嗽了一声,道:“该来的,始终都要来,应该庆幸武穆王还能守住北境,而不是来指责谁对谁错,谢府区区商户,尚且知道买卖高梁种,襄助北境春耕,行休养生机之事;韶懿长郡主一介女流,却也心系家国,身入军中,与幽军共赴国难;万君山的道长,却也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你们一个个在朝为官,焉何乱了阵脚?”   淡淡的一席话,却说得朝臣们满脸羞愧。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在朝臣们为北境的战事忧心时,伐梁大军传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梁王率三十万大军,对伐梁大军发起了总攻。   自徐国公坐镇伐梁大军这一年多来,双方摩擦不断,各有死伤,伐梁大军装备精良,又占了人多的优势,梁贼也不敢冒着损兵折将的风险,轻易就对伐梁大军发兵,双方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眼下北境战事未平,梁贼在襄阳一带休养生息了两年之久,实力已然恢复,这一战悬得很。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周朝各地的暴乱,也彻底镇压不住。   山东残余氏族势力死灰复燃,并且集结成势,自称“起义军”,暴力地轰开了城门,砸了衙门,放出了关在牢里头的犯人,抓了衙门里大小官员,关在囚车里游行,当着百姓的面儿,将他们虐杀。   消息一经传出,各地反周的浪潮空前高涨。   大周朝一片乱象。   营帐里打坐的元机子睁开了眼睛,轻叹一声。   虚明听到动静:“师叔,可有指教?”   “大周朝龙脉已绝。”说完,元机子缓缓地阖上双目,打坐不动。   虚明心头大骇:“师叔,何出此言?武穆王是既寿永昌,君权神授的真龙命格,乃一代明君圣主,他既为天家正统,续大周的国祚,绵延大周国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元机子闭目不动:“此乃天机,且看吧!”   虚明顿时冷静下来,师叔的卦相不会出错,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良久之后,营帐里发出一声长叹。   动乱的消息,传进了虞幼窈耳里,此时她已经回到了锦园春。   与扎莫赫一战,为北境迎来了一段休养生机的宝贵时间,因双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殷怀玺也实在舍不得虞幼窈留在军中吃苦,在端午节过后,就派兵护送她回了锦州。   虞幼窈不想回来,但也知道,军中的一应庶务,皆已步入正轨,自己留在军中,也帮不上什么忙。   之后的一年多,两人一直处理分隔二地的境况。   虞幼窈自己也没闲着,   辽东接收了二百多万难民,土地多为开荒,十分贫瘠,除了番薯也种不了其他作物。   番薯解决了温饱问题,接下来提高粮食产量,改善北境缺乏物资的窘境迫不眉睫。   虞幼窈与庄上责试种作物的老农们一起研究农书,最终把目光放到了绿肥上。   大周朝重视农商,对提高作物产量的肥料也相当重视。   绿肥就是其中一种,距今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大周朝比较普遍的绿肥,有苕子、紫云英、三叶草等植物,多生长在南方一带。   虞幼窈在晋代的《广志》中,发现用苕子作绿肥的记载,书中说:“苕草色青黄紫花,十二月稻下种之,蔓延殷盛,可以美田,叶可食。”   北魏时,苕子作为绿肥已经十分广泛,据《齐民要术》记载:“为春谷田,则亩收十石,其美与蚕矢熟粪同。”   绿肥的效果,与各种粪类同等。   苕子在南方作为绿肥,十分普遍,辽东这边并不见有,主要还是地广人稀,农业也不发达,没人重视这一点。   虞幼窈也发现,南方主要种植的光叶苕子,比较喜欢湿润环境,并不能在辽东一带种植。   之后又在一本《北方地物志》上发现,华北一带有一种毛叶苕子耐寒,耐瘠性很强,适应性较广,对土壤的要求不严,砂土、壤土、粘土都可以种植,且生命力旺盛、顽强,不与其他农作物争营养,兼具改善土壤、肥养土地、保持水土、抑止杂草等优点。   虞幼窈写信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殷怀玺,还在信中感慨道:“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才能多长些见识。”   若是她一直对农书农事感兴趣,也不会发现华北有一种毛叶苕子,可以在辽东种植?!   虞幼窈当即派人去华北一带,收购毛叶苕子的种子。   毛叶苕子在华北一带如野草一般,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种子的成本十分低廉,在当地衙门的帮助下,几乎没怎么花钱,就收购了一大批。   于是,虞幼窈与州府衙门合作,要在北境全境推广毛叶苕子,并给叶枭慈去信一封,uu看书在信中提及了毛叶苕子的种种好处:   “……秋收之后,田亩荒耕闲置时,间种毛叶苕子,可以耐寒越冬,作为绿肥,养护土地;”   “收获的大量苕子鲜草,可用于畜牧,有了大量的鲜草,辽东一带的畜牧,也可以大规模扩大;”   “大量的肉食、羊毛、鲜奶,甚至牧马,不仅可以尽快改善辽东百姓们的生活,还能供给军中作为军需;”   “如此一来,就可以彻底解决辽东一带物资乏的窘境,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望叶大人三思。”   叶枭慈也是有见识的,总觉得自己身为一州父母官,竟不如韶懿长郡主一个女流有胸襟,顿时心情有点复杂,也有点羞愧。   他忍不住跟幕僚们感慨:“人生三大憾事,一憾海棠无香,二憾鲥鱼多刺,三憾韶懿长郡主非男儿身。”   ------题外话------   我老家就有绿肥草莓,走的是高端水果路线,在草莓园里种上苕子,然后把草莓种在苕子里,不用任何无机肥和粪肥,干净,纯天然,绿色,无污染,他们家的草莓园,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呢?就是每年草莓一成熟,各种豪车,不畏路途遥远,拖家带口来摘草莓,听说还有明星,草莓园不对外开放,所种的草莓都是内部销售,不走市场,这个人就是利用老祖宗的智慧,暴富了~ 第1034章 时也,命也   幕僚也是叹赞不止:“就这份济世胸襟,焉知虞氏族,不出第二个“六朝第一相”?”   第二日一早,叶枭慈就张榜将毛叶苕子的好处一一例举,并且表明衙门要与韶懿长郡主一起推广毛叶苕子种植。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辽东都疯了。   在闲置的田地上,洒上毛叶苕子的种子,不用管就能活,不仅可以食用,还能肥地,提高作物产量,养家里的牲畜,何乐而不为?   秋收之后,辽东就掀起了一股种植毛叶苕子的热潮。   效果也是十分喜人。   毛叶苕子是跨冬作物,长得快,到了第二年春季,辽东的畜牧业,明显比年前增长了三成。   毛叶苕子比一般牧草更鲜嫩,无论是牛羊驴马,都更喜欢吃毛叶苕子,吃毛叶苕子的牲畜,明显长得更肥壮。   等到了秋收,大豆的产量比往前提高了三成,高梁、玉米、冬小麦、棉花等作物,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作物产量提高,也带动了辽东一带的农业发展。   北境又展开了一场开荒热潮。   百姓们想得简单,毛叶苕子既然能改善土地,那就让它长满辽东每一寸土地。   绿肥的作用体现出来后,虞幼窈又汇总了农书上其他肥料,如粪肥、骨肥,泥肥,杂肥,土肥等十几大类,推广了比较简单易操作的沤肥法。   如腐熟法、煨粪法、窖肥法等等。   北方农业并不发达,沤肥法在这边并没有广泛应用,但实际上,将相应的肥料,采取合适的沤肥措施,能使肥料的营养更高,提高作物产量。   而此法在大户人家的庄子上,应用得更加广泛。   沤肥法再度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响应。   家家户户都在田地旁挖上几个深坑,将生活中的不同的肥料,按照沤肥法的记载,进行分类沤肥。   推广一个月,就已经初见了成效。   虞幼窈在北境的名声,几乎达到了巅峰。   这一忙活,就是一年多。   虞幼窈心心念念的酒坊,也步入了正轨。   除了大周朝的各种酒类,酒坊里主要酿制高梁酒,以及北狄才产出的各类奶酒和药酒,大部分低价供应军需,少部分才会售卖。   此时,虞幼窈已经年满十六。   随着孝期将满,虞氏族已经多番写信,询问她的亲事,虽没有插手的意思,但关心之意十分明显。   后虞善德来了锦州,兄妹二人时隔多年后相见,皆是唏虚感慨,少不得也要聊一聊,彼此的近况与际遇。   这才得知,当年龙城收容营里的流民安置妥当后,还有一批或受伤,或病重,或得了疫症的流民没有得到安置,加之关中旱情还在持续,仍然有不少流民,陆陆续续逃荒过来,虞善德并没有离开龙城。   “……因外邦之祸,辽东一带涌入了许多有志之士。”虞善德形销骨立,精神却很不错,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一把瘦骨头尽显了铮铮的风骨来。   虞幼窈几乎看到了,高挂在虞氏族学堂里,那幅忠烈公的画像,既钦佩又感慨:“二百多万流民能顺利得到安置,   你功不可没。”   虞善德摇摇,只道:“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   兄妹二人小叙了一阵,虞善德话锋一转:“早前在来锦州途中,遇到了宋世子。”   虞幼窈不由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关宋明昭的消息了,最后一次听说宋明昭,还是谢府要撤离泉州前,收到虞氏族中的书信,信中提及,宋明昭要下放泉州德化县做知县,不日将抵达泉州。   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宋明昭阴魂不散。   宋明昭是外男,也只因着宋虞两家世交的情份提了一句,看似一笔带过,但虞氏族未必没有,让虞幼窈关照宋明昭的意思。   谢府在泉州的影响力颇大,宋明昭衬来乍到,借着谢府的人脉,下放生涯也会更顺利。   两家是世交,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等宋明昭来泉州,虞幼窈已经先一步,与谢府一起来了辽东。   虞善德好一阵唏嘘:“宋世子这几年也着实坎坷,在德化上任未久,就被贾州府盯上了,他察觉泉州有异,悄悄送了消息进京,只是……”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虞幼窈却知道,虞宗慎丁忧在族中,三位皇子争储乱政,朝中一片群魔乱舞,宋明昭的一举一动被监视,消息没办法明了传,加之没有实质证据,镇国侯屡次在朝中使力,皆受陆妃阻拦,最终无疾而果。   不然,梁贼也不能轻易拿下泉州。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殷怀玺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虞善德对宋明昭颇为欣赏,又是从前在京中的世交故友,语气之中也透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就难免多提了几句:   “宋世子传递消息未果,便筹谋离开,所幸镇国侯府派了不少暗卫护他安全,他在来德化前,就将身边一部分人隐于暗处,镇国公府也知泉州有异,也悄悄派了高手接应,宋明昭也在梁州谋反之前,顺利逃出了泉州。”   与宋明昭相见时,只字片语却道尽了艰辛与凶险。   离开泉州之后,宋明昭数度遭到劫杀,一时间连京兆也回不得,辗转逃去了浙江,借着南北商道,来了辽东。   不光虞善德唏嘘,虞幼窈也是感叹不已:“宋世子这几年,也挺不容易的。”   淡淡的一句话,透了几分释怀。   虞宗慎很欣赏宋明昭,宋虞两家又是世交,倘若没有那场科考舞弊,uu看书宋明昭提前进入朝堂,有虞宗慎的器重,宋明昭很快就能在朝中立足,待虞宗慎丁忧,宋虞两家在朝中的资源,一定会大力向宋明昭倾斜,不出一年,内阁一定会有宋明昭一席之地。   宋明昭本有大好前程,却终究因一场科考舞弊,走向了命运的转折点,误了前程。   当真是时也,命也。   虞善德轻叹一声:“我见到宋世子时,惊才绝艳,宛如圭璧的宋世子形销骨立,身上似染了病症,听闻此番来辽东,就是为了求医。”   ------题外话------   北宋特别注重农工商的发展,很多沤肥法,都是在北宋弄出来的,并且达到了广泛的应用,农业的高速发展,带来了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所以北宋老百姓家家有余钱,男子读书,女子出学诗文、经商、茶、调香,因为有钱,所以中国的文化,在宋朝达成了一个巅峰,唐宋八大家,有六位都是宋代,香、药、茶这些东西,在宋代也达到了巅峰,普通老百姓家,也懂得制香,烹茶。   不过有句说句,宋代是个喜欢搞钱的朝代,历代皇帝对战事,都是采取消极避让态度,重文轻武也十分严重,为靖康之耻埋下了祸根~现代还有很多人,说岳飞不忠,一心想迎回二帝,死得不冤,但其实,岳飞迎回二帝,只是想要洗涮靖康之耻,打回大宋的尊严。 第1035章 孝期将满   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   他见宋世子神情有异,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旁人没有明说,他自然不好出言打探。   但是,不打探就不代表,没有端倪。   虞幼窈也道:“北狄大举入侵,辽东一带来了不少医术高明的仙长,我手里有几张仙长的名帖,兄长拿一张去,改日转交给宋世子,也算是全了两姓之好。”   宋虞两家是世交,虞幼窈在辽东这边的诸多算计,也有镇国侯府一份支持,镇国侯府在武将之中颇有威望,辽东这边的战事还未明朗,镇国侯府对边境战事的支持,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朝臣们对此战的支持。   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虞善德颔首:“如此甚好,”说到此处,他目光闪了闪,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场长叹:“早前皇后娘娘有心为武穆王赐婚,趁太后娘娘国丧推延之际,把武穆王的婚事办了,否则将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拖延。”   虞幼窈弯了一下唇儿,只是笑不达眼底。   殷怀玺是武将,这两年北方战事吃紧,朝廷给了殷怀玺不少特权,加之殷怀玺名声太盛,朝中难免有些不放心,在朝中挑一贵女良配,可以顺理成章地牵制他。   虞善德自然也明白这点,只掠过不提:“朱公公拿了当年太后娘娘赐婚的一应文书,牵扯出了你和武穆王的婚事,三祖母孝期将满,你和武穆王的婚事也摆到了朝堂之上,家里不放心,让我过来问问情况。”   宋明昭仿佛不知道,窈儿妹妹婚事定下一事,话里话外多有打探之意,对窈儿妹妹显得十分上心。   联想到,宋明昭中了状元之后的一应举动,不难猜测他的心思。   终究还是错付了。   简单说了,当年太后娘娘赐婚一事,对丹书铁唬却只字未言。   说完了正事,虞幼窈又问了虞善德将来有什么打算。   得知虞善德短时间内,没有回京的打算,虞幼窈写了一封举荐信,举荐虞善德进入梧山书院进修。   几日之后,襄平传来消息说,湖山先生见才心喜,收了虞善德为关门弟子。   也因此,宗长太太对虞幼窈也越发亲近,并毫不避讳地在信中提及:“你父亲,卸了吏部的差事,重回了都察院,补了左副都御史的缺。”   宗长太太没好意思直说,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也是看在他生了一个好女儿的面子,又正值原来的左副都御史年愈五十,虽远没到退休的年纪,但已有哀老之象,吏部将原来的左副都御史劝退,这才补给了他,否则就要明降了。   左副都御史与吏部侍郎同阶,看似是平调,实则暗贬,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侍郎是治吏重臣,副都御史在地位上明显大有不如,加之皇上病重,宦官把持内政,都察院的职权被蚕食得厉害。   不光被打回了原形,比原来还不如,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虞宗正的下场,虞幼窈早有预见,所以并不在意。   她关心的事,宗长太太在信中,提及虞霜白在和宫里的嬷嬷学规矩,性子沉稳了不少,只字片语,却不难猜测虞霜白的日子并不好过。   虞莲玉和虞芳菲的亲事,她早前在信中请求族里多关照一二。   族里也不含糊,在宗长太太的干涉下,虞莲玉订了一位杨姓的寒门仕子,刚得了举人功名,前程很是远大。   虞芳菲则订了江氏兄长的嫡二子,也算是亲上加亲。   两桩亲事都还不错。   杨姓仕子是族里出面订下,能被族里看中,想来不光家世人品说得去,才华方面也是不错,以后有族里撑腰,以虞莲玉的性子,日子也过不差。   江氏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江家家风也不差,虽有攀附之心,但无阴损之意,加之江家是耕读之家,江父是同进士出身,这家世还是不错的。   以虞宗慎的身份,虞莲玉和虞芳菲,还能嫁得更好一些,但如此一来,难免会牵扯到一些家族利益,对虞莲玉和虞芳菲而言并非好事。   如今一个年纪轻轻就得了举人之名,想来颇有前程。   一个家底不错,日子也能过得舒心。   如此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至于虞善言和虞善信,因着虞霜白凤命之女的身份,这二人的婚事反而并不是很顺利,至今仍未订下。   姚氏急得火急火燎,虞宗慎却并不担心,直接放话:“男儿志在四方,晚几年也不妨事。”   大有等虞善言和虞善信成材之后,再订亲的打算。   虞幼窈深以为然,如今大周朝乱象四起,男子不像女子,晚几年自然更好一些。   之后,宗长太太还提了,虞老夫人三年祭将满,族里打算请宝宁寺的大师,uu看书为虞老夫人做一场法事,另外还说了一些三年祭的琐事。   可见族里对祖母的三年祭十分上心,也是卯足了劲头,想要尽量办得妥贴,虞幼窈对此也很放心。   因虞幼窈不能回来,宗长太太还交代了一些,除服需要注意的事宜,钜细无遗。   虞幼窈逐字看过,竟有些忡怔。   一恍眼睛,她离开京兆也有三年。   这三年来,她吃斋茹素,为祖母守制,身上穿着素淡的衣裳,佩着祖母生前的遗物,常思祖母,如今孝期将满,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涌现了一股酸楚。   与祖母的点点滴滴,也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在脑海里。   虞幼窈轻叹了一声,给宗长太太写了回信,之后又吩咐殷十去一趟襄平,让许姑姑整理一下,她这三年来为祖母抄写的佛经,连同这一封信,一起寄回虞氏族里。   诸事皆毕,虞幼窈开始准备除服事宜。   事关孝道,万不可马虎,虞幼窈虽不能回京,但一应礼数却不能含糊,接下来几日,虞幼窈换上了素缟衣裙,闭门不出,抄写佛经。   远在襄平的许姑姑,对虞幼窈除服一事很重视,在八月初十这一日赶来了锦州。   许久没见许姑姑,虞幼窈欢喜不已,扑进许姑姑怀里撒娇耍乖,许姑姑心疼不已:“又瘦了许多。” 第1036章 除服   早就知道,这丫头了不得,是深宅大院困不住的金凤凰。   小的时候,她还会时常指点一些。   近几年来,许姑姑开始了荣养生活,就将重心,放到了院里丫鬟的调教上,已经不大干涉虞幼窈的大小决定。   虞幼窈要来锦州,她原是要一起,但虞幼窈不愿她跟着一起过来受罪,虞园也不能没人照应,便留在了襄平。   除服的一应礼数十分繁杂,有许姑姑帮着一操持,着实让虞幼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待到八月十三,除服这一日。   虞幼窈在家中设了香案,祭拜了祖母,并将之前抄写的佛经焚烧,待祭拜礼成后,许姑姑唱念着吉词,为虞幼窈褪下了身上的齐衰服。   虞幼窈穿着白色的单衣,跪在蒲团上。   许姑姑用竹枝,在虞幼窈洒了一遍柚皮水,之后帮虞幼窈换了一身浅青色袄裙:“除服之后,素服终月,始改常服。”   到了九月才能换上常服。   除服的一应礼数完成后,家里的下人们端着柚皮水,开始扫洒门庭,将孝期的一应物件都收拾妥当,换上新的。   挂在大门口檐下的白灯笼被取下。   就昭示着,这家主人孝期圆满,前来拜访之人,不需要再有诸多避讳了。   这一忙活就到了晚上,整个锦园春都焕然一新。   虞幼窈静静地看着,心中一阵酸涩。   许姑姑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子十五而笄,如今你孝期已满,人也满了十六,是不是该把及笄礼也一并办了?”   虞幼窈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拖:“依姑姑的意思呢?”   许姑姑道:“依我之见,及笄礼自然是越盛大越好,你是长郡主,及笄的一应礼仪,都是按照天家的规格,最好是能回京一趟,请宗室和虞氏族里出面,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在辽东的名望,极大的鼓舞了民心士气,稳定了北境的局势,这是朝廷乐于见成的,想来朝廷也不希望你回京。”   前方正在打仗,北境的老百姓们,应该是惶惶终日,可虞幼窈却与谢府一起鼓励开荒,推广绿肥,教导沤肥,提高农作物产量,带动畜牧业。   北境的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战争的阴影,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而这一切,都是虞幼窈做成的。   毫不客气地说,虞幼窈就是北境老百姓们心中的定海神针,有她在的北境,是充满了希望的净土。   谁都不希望她离开。   虞幼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及笄是未婚女子,人生之中最重大的日子,也知道这一天,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反而不知该怎么是好。   许姑姑道:“怕要委屈你了。”   虞幼窈摇摇头:“我不在意这些的,如今朝野内外,正值多事之秋,也不好大肆铺张,全了礼数便好。”   许姑姑也是这个意思:“既如此,你的及笄礼就定在十月,我回头与你外祖母商量一下,选一个黄道吉日,你往京里递个折子,看看朝廷的意思,再商量及笄礼具体要怎么办。”   长郡主的及笄礼是大事,朝廷肯定会有赏赐下来。   虞幼窈点头:“就按姑姑的意思。”   许姑姑突然就笑了:“及笄礼一办,你和武穆王的婚事,也该议定了。”   虞幼窈脸儿一红,羞答答地低下头,小声道:“战事未平,何以为家?我、我暂时没打算考虑这个……”   她是真没打算考虑这个。   只是,想到了殷怀玺,心中难免涌现了羞涩的情意。   许姑姑摇摇头:“你不考虑,焉知武穆王就没有考虑?你和武穆王都不小了,三书六礼一应礼数繁杂得很,一折腾就是一年半载,依我看,武穆王就等着这一天。”   大周朝一片乱象,武穆王的野心不会止于幽州,扫除外邦之祸,平定内乱,这都需要时间,真要等到战事平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武穆王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血气方刚之年,未必能熬得住。   虞幼窈连呼吸也有些乱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脑中就浮现了从前在军中,与他同榻厮缠的画面,耳边充斥着他声声旖旎叫唤,似痛苦,又似欢愉,令她茫然失措,仿佛什么也知道,又仿佛什么也不清楚。   “可北境战事……”虞幼窈声音细如蚊蚋。   许姑姑笑道:“这并不稀奇,武将大多在外行军打仗,难免会耽搁婚姻大事,总不行只顾着打仗,不顾人伦孝道吧,皇上也更信重成了婚,有了牵制的武将,古代有多少将军,都是披着婚袍上战场上的?”   虞幼窈说不出话来,历史上有许多武将镇守边城,皇上不仅亲自赐婚,还派兵护送新娘去边城成婚。   皇后娘娘之前,不也打了这个主意么?   却万万没想到太后娘娘留了一手。   “该考虑的,也该考虑了,且不说战事,大周朝以孝治人,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故而绵延香火,传宗接代,是重中之重。”   “武穆王手握重兵,又镇守一方,他的婚事也是国事,是稳定北境,安定社稷之重,若非太后娘娘一早就赐了婚,想来朝廷早就为他挑选良配了。”   虞幼窈抿了一下唇儿,所以殷怀玺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亲,不仅不会影响战事,而且还能极大地安定北境人心。   许姑姑知道她不爱听这个,又道:“男儿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可见在大部分人心中,男子只有成家之后,承担了家庭责任,才显露出一个人真正的才德与担当,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武穆王做为一个年轻的将领,成家对他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   成家和立业息息相关,无法平家之人,大多在事业上不会有太多建树。   虞宗正就是一个例子,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就是母慈子孝,娶得谢氏贤妻,在朝堂上立足立身,之后又得“孝女”治家,人生几乎达到了巅峰。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虞老夫人一死,虞幼窈一离家,虞府也只剩了一地鸡毛,虞宗正也被打回了原形。 第1037章 不可战胜   虞宗正如今这官职,还是靠着老娘的贞洁牌坊,还有身为长郡主的女儿才能填补。   自己无德,不能修身,亦不能齐家,如何能在朝臣更进一步,又如何能治国,平天下?   “成家”对男人来说,是一种步入成熟的标志,是责任担当的体现,就算虞幼窈不考虑这事,朝廷也会催促武穆王尽快完婚。   虞幼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姑姑知道她心里有些茫然,安慰道:“抛开这些外在因素不提,你打算让武穆王再等你一个三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与武穆王互许情意这么久,就真不知道他的心思?”   虞幼窈脑中又浮现了他,缱绻地吻着她的发,温柔又克制地说:“等你及笄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她一脸嗔怪:“姑姑,你干嘛说这个,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做什么要考虑这个。”   许姑姑哈哈一笑:“可真是个小精怪。”   女儿订亲这一套,若是对亲事满意了,自然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但凭长辈做主。   倘若不同意,便是女儿蒲柳之姿,才德不彰,自惭形秽,配不得某公子八斗之才,恐丢了家风颜面,实在愧对长辈一片苦心。   倘若这个人不是武穆王,看她还能不能说这话来。   虞幼窈心中一恼,脸儿红得都快要滴血了,忍不住直跺脚:“姑姑,你讨厌,我才不要理你啦!”   一边说着,她一边背过身去。   许姑姑忍着笑意:“那我走啦!”   虞幼窈忍了忍,没回过头去。   “我真走啦!”许姑姑作势要走。   “姑姑,”虞幼窈心里一急,连忙回过身来,凑到许姑姑身边,挽着许姑姑的胳膊,将头歪在她的肩膀上:“姑姑,可不要取笑我,我打小就没了娘,许多事情,祖母身为长辈,也不能为老不尊,就也没法教我,闺里头的事儿,都是姑姑在教我,姑姑是为了我好,希望我对婚姻大事,能早做打算。”   许姑姑对她承担了一个母亲,对女儿应有的教养,如这男女之爱,夫妻之道,甚至是闺房之事。   这些,是只有母亲才能教给女儿的。   要不怎么说,丧妇长女,无教戒也?!   没了娘的孩子,便是涵养再好,教养得再精心,在某些方面,总会显露出缺乏来,许姑姑弥补了这一点。   大舅母也教过一些,甚至比许姑姑教得还多,可很多东西,都是潜移默化,从生活中一点一滴地教养而来,这是大舅母没法替代的。   许姑姑轻抚着她的背:“嗯,婚姻是女儿家人生最大的转折,女儿家嫁人,要明白了嫁,不能糊涂了嫁,即便那个人是武穆王,你要知道,明白人可以装糊涂,但糊涂人,却只能做糊涂鬼。”   “嗯,我知道了,”虞幼窈连忙点头:“姑姑,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呀!”   许姑姑一脸揄揶:“也好,一眨眼睛,你就到谈婚论嫁的年岁,这夫妻相处之事,也该教一教你,免得你犯糊涂。”   虞幼窈羞得面上一阵火辣,连忙躲进了许姑姑怀里,还跟小时候一样,跟个小猪崽儿,   在她怀里一拱一拱地,可把许姑姑给笑得。   此时,殷怀玺带了一支重骑兵,刚与一支狄军,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在双方人数,装备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幽军靠着灵活多变的阵形,以及战士们战术上的配合,以极少的伤亡,歼灭了狄军二千余人。   幽军迅速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在狄军援军到来之前,迅速带着大批物资,利用草原错综复杂的地形,遁入草原深处,不见踪影。   等扎莫赫亲自带兵赶来,看到的只有惨烈地战场,整整两千余重甲骑兵,配了最精良的重甲,刀兵,战马,花了他无数日夜,无数的心血,训练而成一支王牌,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痛心又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有一种大周武穆王不可战胜的念头。   前来应援的战士,看着满地残肢断骸,饶是悍不畏死的北狄军,也不禁目露恐惧,想着双方开战一年多来,狄军屡屡损兵折将,几乎是逢战必败。   殷怀玺靠在一块大石上,缓缓地解下了左手臂上的一块黑巾,郑重地塞进怀里。   安远将军将一切看在眼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好家伙,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殷怀玺从前在京里,受虞老夫人庇护,与她也有一份香火情,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虞幼窈要为祖母守孝三年,他也在手臂上系了一条黑巾,这一系就是三年,uu看书殷怀玺取下了黑巾,也标志着虞幼窈孝期已满。   殷怀玺弯了一下唇,嗯了一声,接着又道:“此一战歼灭了扎莫赫一支重骑兵,令扎莫赫实力大损,倒是可以消停几日了,先在此休整一晚,明儿一早就启程回驻地。”   重骑兵虽然擅长远征奔袭作战,但他们在草原游荡了一月有余,也该回营整顿。   安远将军“嘿嘿”,笑得十分猥琐:“明白,明白,你和韶懿长郡主,都分开了大半年,她孝期已满,想来及笄礼也该办了,你们的婚事也该及早筹备,这三书六礼一应礼数下来,至少也得半年去了,待我们大败狄军,你战袍一脱,就能穿婚袍,直接当新郎了。”   他声音一点也不低,战士们听了这话,都跟着一起起哄。   “就是啊,殿下快点把长郡主娶了,我们也好改口叫王妃,你是不知道,咱们叫长郡主,不知道叫得多别扭……”   “到时候我们跟着你一起去迎亲,保管把婚事办得风光又有气势……”   “长郡主多好的人呐,殿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   殷怀玺心中一荡,虞幼窈的一颦一笑,浮现在脑海之中,心跳便有些不受控制,可他身为一军统帅,也知道,现在不是谈及儿女私情的时候,笑闹完了,该干嘛,还是要士嘛。 第1038章 及笄礼   于是,他板着脸道:“扯什么犊子,这场战役胶着了一年多,由于我们掌握了草原的地形图,又掌握了北狄各部族的行动分布图,这才能在草原上来去自如,无往不利,但北狄也不是傻子,不会一直由着我们打。”   草原广阔无垠,地形也十分复杂,便是世代生存在草原上的北狄人,也不敢说,自己对草原了若指掌。   各个部族为了生存,不停地在草原上游牧迁移,居无定所,消息流通缓慢,这才让他们钻了信息迟滞的空子,屡屡得手。   将士们嘻嘻哈哈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殷怀玺继续道:“北狄想要入主中原的野心,至今仍未停止,这一年多来,我们袭击了草原上三十余个大小部族,令北狄损失惨重,北狄差不多也意识到,各部族分散,信息也不同步的短板,同时我军掌控了草原地形图,以及北狄部族行动分布,这对北狄而言,也是一可怕的威胁,北狄可能会有大动作。”   打仗如赌博,越赢越想赢。   越输就更想赢。   第一种只会迷人心智,令人头脑不清,最可怕的,反而是第二种,能令人陷入疯狂,不顾一切地疯魔。   肯定是在憋大招。   安远将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殿下认为,北狄会有什么动作?”   殷怀玺面色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接下来,北狄会推选一位王,将各个部族整合起来,联合攻打大周。”   安远将军面色胚变,战士们眼中也流露出了忌惮的神情。   殷怀玺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不过,也不需要太担心,就算顺利推选了一位王,来暂时统领整个北狄,但北狄内部斗争很激烈,如蒙部、哈部、扎莫部、胡羌部这样的大部族,实力都差不大多,谁也不会真的服谁,推谁都要经历一场波折,并非无懈可击。”   北狄是游猎民族,居所定所,崇尚自由与征服,虽然强悍,但骨子里的散漫,并非推举一位王,就能凝聚起来,想靠和平手段,推选一位王,统治草原,入主中原,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辛苦布局了一年多,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一两年来,幽军一改从前被动守御的作战风格,主动出击,深入草原,与北狄交战,已经总结出了对付狄人的办法,不停地加强训练,改换装备,实力不断增强,缩小从前与北狄之间的差距。   很快就到了,收割战果时机到了。   将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弱点,就不足为惧。   殷怀玺接着又道:“此番回营,我们要做好与北狄血战的准备,灭了北狄的主力,我军深入草原,再无阻碍,老子带你们打到狼居胥山,将我幽军的战旗,插到北狄的圣山上,叫北狄世代臣服于我大周的统治下,你们说,好不好啊!”   战士们听了此言,一个个眼冒绿光,大吼道:“好、好、好……”   只是,虞幼窈的及笄礼,他怕是没有机会参与了,殷怀玺拔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药酒,神色间透些许遗憾。   虞幼窈向朝廷递了折子,五日之后,朝廷送来了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时间就定在十月初六。   比预期还要更早一些。   与此同时,太后娘娘赐婚她和武穆王的消息,也在朝廷刻意的安排下,在大周朝传开。   李公公、礼部、宗人府的官员,并虞氏族里,九月初三出发,动身前往襄平,为韶懿长郡主筹办及笄礼。   虞幼窈有些吃惊,且不说礼部,京里无论哪家筹办宴都要花一笔银钱,请了礼部的官员过来周全,以免出了差错。   至于宗人府,那是专门负责处理,皇室和宗亲各种事宜的地方,所谓特事特人特办。   时至九月,虞幼窈始换常服,动身回了襄平,当下又拿了一笔银子,请人将襄平驿站里里外外都修缮了一番。   朝廷派来的人,九月初十才抵达襄平,一起过来的,还有宫里、宗室,以及京中各家为虞幼窈准备的及笄礼。   韶懿长郡主虽然不在京中,可礼数上却不容差错,京里头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送上及笄礼。   及笄礼暂由礼部保管,及笄礼当日才会以贺礼的名义送来。   虞幼窈派了得力的人去驿站周全。   第二日上午,朝廷来的一行人,就来虞园拜见韶懿长郡主。   虞幼窈在锦州呆了一年多,谢老太太将虞园扩建了两进院子,以山林入景,移栽了许多北方的奇树。   钦天监认为虞园风水上佳,及笄礼就定在虞园举行。   与此同时,韶懿长懿主要举办及笄礼一事,也遍传了天下,韶懿长郡主的婚事,也成了众人关注的问题。   远在边城的殷怀玺,却正忙着练兵、排阵,迎接北狄接下来的强攻猛进。   他身后守护的,正是虞幼窈的三千繁华。uu看书   及笄礼正在如火似荼的筹备。   虞幼窈接到消息,朝廷安排了宗室里福寿安康,颇有贤德名声的隆郡老王妃为虞幼窈做正宾。   虞氏族里也出动了二老太太、宗长太太等人过来周全。   一行人,于九月二十六日动身前往襄平。   她人虽然不在京中,但前朝后宫,该给的体面,却一点也没含糊,这让虞幼窈突生了一种劳师兴众之感。   眼下大周内外,正值多事之秋,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梁贼作乱,行窃国之举,关中大旱,仍未得降甘霖。   总觉得,及笄礼不该这样办。   但及笄礼要怎么办,是个什么规制,朝中已有议定,并非虞幼窈可以左右,便是虞幼窈极力避免劳民伤财,与礼部多番言商,礼部也酌情听取,但也有一定的流程。   虞幼窈虽然无奈,可自己也没有闲着。   九月是高梁和番薯丰收的季节,整个辽东都弥漫着丰收的喜悦。   百姓们开始准备冬小麦播种,扩大毛叶苕子的种植,辽东一带的畜牧业,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发展速度,快速增长。   原来是去年吃到了毛叶苕子的好处,让许多以畜牧为主的商家,还有畜牧改善生活的老百姓们,从中看到了商机。   虞幼窈将幽军从北狄抢掠而来的羊皮卷,翻译整理成大周文字,从中发现了不少,游牧民族放牧,伺养的经验,其中包括了牧马、饲牛、放羊。 第1039章 再见骊阳公主   虞幼窈寻了许多擅长畜牧的老农,与他们一起将这些宝贵又难得的经验技术编写成册,请了书局大量印刷,以每本八十文的价格售出。   随着印刷术的广泛应用,书籍的价格随之降低,一本普通的书籍,大约需要二百文,不会低于一百文,还要视用纸的好坏,以及字数多少而定。   韶懿长郡主推行的《饲牧志》,分上中下三册,总结了大周与北狄畜牧的优点,受到了不少人的推崇,八十文的价格,真是太低了。   韶懿长郡主鼓励畜牧业发展,想要扩大畜牧规模,百姓们就不会吃亏。   诚然八十文对老百姓来说,是普通四口家庭,三四个月的开销,但是书是可以共享的,许多村子,都由村长带头,采取分摊法,每个家庭出少许的铜板,大家集资买书。   家里有余钱的,可以自己养,条件比较困难的,就几家、整村的人一起共同饲养,一起分钱、分肉。   《饲牧志》推广后,辽东一带的畜牧,又增长了许多。   京里来的一应官员,见此情形,也不禁感慨,韶懿长郡主虽是一介女流,却精于农工农事,以一己之力,为辽东做了不少事,也改变了辽东缺乏物资的境况,纷纷上折子,将这些情况一一奏明。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初二。   隆郡老王妃一行人,也顺利抵达了襄平。   隆郡王府是殷氏一族地位崇高的大族长,执殷氏祖宗法典,掌宗人府,是宗室里最显赫的宗亲,便连宫中的皇上、内命妇,都要受其祖宗家法的约束。   隆郡老王妃,也是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辈,能请得动她的只有当今皇上。   虞幼窈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就派了车马去龙城接应,等隆郡老王妃抵达襄平的消息传来,她又派了一道人去城门口接应。   隆郡老王妃六十多岁,身上披了一顶,已经半旧的豆绿姜色团寿纹长身斗篷,头发已经花白,梳了一个普通的圆髻,以一根鎏银簪子固定,额头上系了一条姜黄团纹寿纹碧玺抹额,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显得朴素大方,和蔼可亲。   虞幼窈连忙迎了上去,这才瞧见,扶在隆郡王妃身边的人,竟然是从前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骊阳公主。   朝廷送来的消息没提过骊阳公主要来。   心中难免有些吃惊。   骊阳公主身段高挑,穿了一件银刻丝镶毛领长身斗篷,模样妩媚又艳丽,十分出挑。   这候章汜。二人互相见礼,骊公主笑了:“自上次在宫里一别,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长郡主了,长郡主别来无恙?”   虞幼窈占了一个长,品级在骊阳公主之上,但考虑到骊阳公主明面上是嫡公主,便客气道:“托公主福,这些年来一切都好,早前也不知公主驾临,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从前在她跟前低眉顺目的人,如今也抬高了头,骊阳公主心下复杂难言,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听说你要举办及笄礼,便存了心思要来给你做赞者,也是北境战事未平,及笄礼时间也有些紧,也不好张扬,以免一路上劳师兴众了折腾,误了你的吉时,所以就没提要来辽东的事,好妹妹,可千别莫怪我。”   说得好像他们真的姐妹情深,浑然不似只一面之缘,话里话外都透了,处处为虞幼窈周全考虑的意思。   虞幼窈有些腻味,赞者一般都是家里族中关系要好的姐妹,或交好的闺友担任,骊阳公主以“好姐妹”,“闺友”自居,要给她做赞者,她自然推托不掉。   她身份太高,   在京里还能有贵女相交,到了辽东后,因为位份上相差太大,便是有心存迎奉巴结的,也不敢轻易往她身边凑,加之她有孝在身,大半时候都是深居简出,也杜绝了一些人往她跟前凑的机会,另辽东这边士绅情况复杂,也有她刻意避讳。   因此,来了辽东后,她还没与哪家姐儿交好过。   好在之前宗长太太在信中提了,要带族里颇有几分才名的姐儿一起过来,赞者有了人选,但还没有正式定下。   骊阳公主横插了一杠也是没法。   强牺读牺。两人寒喧了两句,虞幼窈对隆郡老王妃福了福身:“老祖宗安好,辛苦老祖宗为了我车马劳顿多时。”   她穿着花冠袄裙,低眉顺目的样子,端是姿仪静好,如花一般鲜嫩。   隆郡老王妃一看就心生喜欢,连忙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京里这会儿还是深秋,可一进了龙城,uu看书那阴风一阵一阵地,仿佛刮进了骨头缝里,可真是苦死我了,亏得你有心,派了人手和马车接应,还安排了会做药膳的厨娘,每日做温补的药膳,香啊药啊补品,都备得齐全,可是把咱们伺候得服服帖帖。”   宗室里几个命妇,也跟着一起附合。   韶懿长郡主的及笄礼,朝廷十分重视,礼部请了皇上的手谕,这才请动了宗室里颇有才德名声的长辈过来周全,她们自然不敢怠慢。   可这一路难免辛苦,少不得也要生出一些微词。   虞幼窈是个有心的,她们一进了龙城,就派人一路周全,没叫她们吃苦头,大家对韶懿长郡主更是赞口不绝。   虞氏族的好教养,也是领教了。   虞幼窈连忙扶了隆郡老王妃:“叫长辈为了我辛苦,我心里是既羞愧又感激,也是我年岁小,不经事儿,若有疏漏的地方,您可要教教我。”   便是长辈夸了她,既不表功,也不说苦,只道自己年岁小,不经事儿,担心做得不够好,表达了心里对长辈充满了感激与敬重。   可真是个玲珑一般的人儿。   隆郡老王妃笑了:“可别谦虚了,依我看呐,咱们这些人,就数你经的事儿最多,”说到这儿,她神色有些复杂:“不来这一趟,便也不知道,你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头,真是难为你了。”   “老祖宗,可是折煞我了。”虞幼窈一边笑着,亲亲热热地把人迎进了屋里。   制大制枭。待茶毕过后,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可谓是面面俱到。 第1040章 狼子野心   不一会儿,武穆王府派人来了虞园,接骊山公主去武穆王府安置。   骊山公主虽然不是天家血脉,但她身为皇后娘娘的侄女,打小就是以嫡公主的名义养在宫里,便是身份传开了,也不容怠慢。   小小的虞园供不起这尊“大佛”,虞幼窈不愿接下骊山公主这个麻烦,也不耐烦与她上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更不愿意与骊山公主同处一个屋檐底下,整日里与她虚于委蛇。   武穆王府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到了下午,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就过来寻了虞幼窈。   宗长太太面色凝重:“好叫你知晓,近来朝中有不少有关徐国公不利的传闻,当年宁国公府的旧事,也被人提及,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为宁国公府平反,骊阳公主身为皇后娘娘侄女的身份也遮掩不住。”   骊阳公主的身份,原就是公开的秘密,但碍于宁国公府的旧案,牵扯实在太大,太后娘娘也给了不少体面,没人敢提罢了。   骊阳公主的身份被揭开,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话没说透,但虞幼窈也听懂了。   宁国公府旧案,牵扯了当年皇上亲征北伐的惨事,牵一而发动全身,连当今皇上都不能全身而退。   如今,朝野内外正值多事之秋。   有人拿了宁国公府旧事动摇朝纲,一旦闹大,就跟捅破了窗户纸一般,无疑将皇上残害忠良一事,大白于天下,皇帝失德,朝廷威严尽失,大周朝民心尽失,也将名存实亡,梁贼起义谋反一事,就另有争议。   而徐国公构陷忠良一事遮掩不住,伐梁大军势必会因此受到影响,届时军心士气大损,也不足为惧了。   还真是一箭双雕。   梁贼把手伸进了朝堂,在为总攻做准备。   虞幼窈好一阵心惊肉跳:“所以,骊阳公主身为宁国公府遗孤,处在风头浪尖上,是来辽东暂避风头的。”   既是避风头,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也不好喧之于众。   宗长太太点头:“山东暴发了起义,听说当地的衙门被起义军砸了,一干官员皆被绑到大街上游行,最后被杀害,朝廷派去山东安抚暴民的官员,也被残忍杀害,种种挑衅朝廷的行为,令朝廷威严尽失,但眼下京中兵马不足,也是分无暇顾,无奈之下,只好让东宁王出兵征讨山东逆贼,平定山东叛乱,东宁王直今仍未发兵,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廷下了这个命令,那么东宁王发兵,就显得顺理成章,有了正当的发兵理由,就有了篡位窃国的时机。   他暗兵不发,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对,梁贼坐拥襄阳要塞,与伐梁大军的战事还未明朗,这其中还有诸多变数。   东宁王肯定会发兵,只是要等襄阳一战,分出胜负之后,一旦东宁王出兵,就休想他再乖乖带兵回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   宗长太太叹道:“你二叔操劳病重,这段时间一直是带病上朝,渐渐精力不济,分身乏术,朝中一片群魔乱舞,留在京中的虞氏族人,也渐渐回往族内,你虽然不在京中,但任何关于朝中的消息,都要仔细斟酌。”   短短一句话,曝露了许多信息。   虞宗慎对朝堂的掌控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虞宗慎这一病,朝局就开始混乱。   虞氏族内,立了两座功碑,   一座是忠烈公,乃天下文人学子朝圣显德之处,一座贞洁牌坊,更是天下女子修德之典范。   这天下不论怎么乱,但凡有点野心的,就不敢乱到虞氏族中,否则招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尽失了天下民心。   虞氏族已经在谋求明哲保身。   虞幼窈关心地问:”二叔身体怎么样?”   宗长太太面色有些黯然,有些含糊道:“御医只说,忌操劳,少思虑,这病能将养。”   只字片语,连个具体病情也没提,能不能治,要怎么治也没说,虞幼窈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个“养”字,颇有一股不详的意味。   虞宗慎也才四十多,正值壮年,从前身体也是不错的,怎的突然就病得这样严重?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宗长太太似乎也不想提这个话题,转了话题:“对了,你和武穆王的婚事,已经摆到了朝堂之上,听说内阁让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具体哪一天,还要等朝廷的消息。”   早前许姑姑一提,虞幼窈心中就有底了,这会儿被长辈当面提及,她红着脸儿只作羞态,uu看书糯了糯唇儿,也不敢多话。   二老太太笑容一深,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朝廷对武穆王的婚事,十分重视,估计你的及笄礼一办完,就会派钦天监、礼部、宗室来辽东一趟,把三书六礼一应事一一办妥,早早把婚事筹备起来。”   话说到这地步,虞幼窈也不好一直不说话:“这、这么急?”   宗长太太颔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武穆王年岁都不小了,也是耽误不得,尽早办了,也能让人安心,不过你放心,婚事都是由朝廷承办,礼数上肯定不会出差错,也不会让你和武穆王操心半点,只前线战事暂休,武穆王得了空,确定一个良辰吉日,也就成了。”   眼下朝局混乱,宁国公旧案被提及,对朝廷十分不利,朝廷希望借韶懿长郡主和武穆王的婚事,转移那些不利朝廷的传言,安一安社稷与民心。   虞幼窈低眉敛目:“但凭长辈安排。”   宗长太太和二老太太都笑了,拉着虞幼窈的手,问起了及笄礼的筹备。   虞幼窈一一答了。   说完了话,两人也没有歇着,连忙去寻了负责筹备及笄礼一应官员,忙着一起操持起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十月初六。   隆郡老王妃为正宾,为虞幼窈插笄,司者由虞氏族里一位儿女双全的嫂子担任,赞者由骊山公主担任。   诸事既毕。   受邀前来观礼的人,也一一携礼前来。   虞园门庭若闹,一片盛景。 第1041章 三加礼仪   礼部将京里各家准备的及笄礼,送进了虞园。   络绎不绝的礼物,令今儿过来观礼之人大开眼界,也深刻地认识到,韶懿长郡主的身份到底有多么尊贵。   到了吉时,丝竹声动。   大舅谢巡起身开礼致词。   一身素服的虞幼窈踩着碎步,缓缓步入受笄的花台,向观礼台行礼之后,跪坐在席间。   身为赞者的骊山公主,也是盛装出席,将手浸入铜盆里,行了沃盥礼后,帮虞幼窈梳头。   齿梳轻轻地从头顶刮下,一直梳到了发稍,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一头乌亮的长发,如瀑一般披在脑后,在烛火下,散发着氤氲的光泽,美不胜收。   礼毕后,骊山公主将黄杨木梳放到了南面。   看着这把用了许多年的黄杨木梳,虞幼窈想起了殷怀玺,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无端就生出了几分委屈。   这时,做为正宾的隆郡老王妃起身上了东阶,行沃盥礼。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连忙陪同。   沃盥礼毕,双方互相见礼。   司者端上了罗帕和笄簪,正是虞幼窈十五岁生辰那日,殷怀玺送的凤凰衔珠长簪。   虞幼窈起身向东,对正宾行礼,端坐在笄席上,目光在触及了那一支长簪时,心中颤动不已,蔓延了一股既酸又甜的滋味。   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了心中的酸涩。   隆郡老王妃上前,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为虞幼窈梳了一个挑心髻,乌亮的长发拢到了头顶上,梳成了偏圆状,有一种横看成峰,则看成岭,峰峦叠嶂一般秀美。   桃心髻属高髻,也是实心髻,大多是女子及笄之后,经常梳的发髻。   因桃心髻样式丰富多样,梳法就不下上百种,每一种都各具风姿,便是梳了一样的,搭上不同的首饰,韵味就又不一样,在大周朝十分时兴。   发髻梳好了后,隆郡王妃拿起凤凰衔珠的长簪,神色郑重地为虞幼窈加笄:“一加初成。”   凤凰衔珠长簪宛如一只凤凰停驻发间,流苏坠子长及耳下,轻盈地在鬓边、颊则颤动,展露出了她姿仪贞静的风范。   骊山公主上前,象征性地为虞幼窈扶了扶笄簪。   虞幼窈缓缓起身,席下观礼的一众人,纷纷作揖祝贺,场面十分热闹。   礼罢,回到东房,虞幼窈换上了与发笄相配的素服裙子,整理好了仪容,回到席间,向观礼者示展!   “一拜,血亲生养恩!”   虞幼窈母亲早亡,父亲远在京中,自然也不能前来,虞氏族准备了谢氏的牌位,由大舅谢巡,代承父礼。   自古便有“娘亲舅大”的说法,《说文》中对“舅”字有详细解释,在古代外交中,对于不同姓的大诸侯可以称“伯舅”,对小诸侯可称“叔舅”,舅这个字可以上升到,仅次于一国之君的一国之侯。   有些地方,还有“天上有雷公,地下有舅公”的说法,“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行父母之责。   在所有亲戚关系之中,舅父的地位最大最亲。   这一点,虞幼窈深有体会。   在一个家族之中,无论是伯伯,还是叔叔,都有直接的利益牵扯,利益占了主导地位,亲情反而次之。   但是身为舅父,就没有太多直接的利益牵扯,   反而是亲情占了主导,有一个好舅舅,便是难得的福份,有舅舅撑腰,一般在父族不会过得太差。   虞幼窈母亲早亡,若非有几个好舅舅,便是有祖母偏疼,她在虞府的日子,指不定要过成什么样子。   所以,在虞宗正不在的情况下,大舅谢巡顺理成章地代替虞宗正承礼。   虞幼窈想到祖母去世之后,几个舅舅不惜代价,助她脱离虞府,离开京兆的日子后,也是几个舅舅时常在一旁指点,扶持,便是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有谢府不遗余力,不计得失的帮助。   一时间百感交集,虞幼窈跪到地上,由衷地朝着大舅谢巡,及母亲的牌位缓缓下拜,也不知道怎的,眼眶倏然一红。   一加礼成。   二加礼仪开始。   司者端来了罗帕和发钗。   隆郡老王妃再度上前,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然后,为虞幼窈去笄,跪坐替她插钗。   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一支,金累丝金凤镶红宝大钗,巧夺天工的累丝工艺,连凤凰的羽毛都纤毫毕现,上头镶了十多块纯天然,未经雕琢的红宝石,宛如一颗颗鸽血一般,浓艳如火,似血如余。   簪为单股,多是用来固发。uu看书   钗分两股或多股,多用来挽发或是装饰发髻,插法也有很多,斜插、倒插、绞插等,钗股多为金银,可以灵活弯折,比簪子更小巧一些。   观礼的谢老太太,看着虞幼窈挑心髻前的大金凤,衬得她光耀无比,眼眶倏地一红,忍不住掉起泪来。   坐在一旁的王氏,也是百味杂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老太太哑着声音说:“从前我心里却是恨极了虞老夫人,总觉得是她太会算计,误了柔嘉的性命,”说到这儿,她有些泣不成声,连声音也有些发哽:“我突然有些感激她了,她把小窈儿教养得很好,很好……”   想来她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   骊山公主替虞幼窈正钗,虞幼窈去房间,搭了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   “二拜,长辈爱护情!”   虞幼窈强忍着眼泪,一一拜过了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二老太太,宗长太太,以及几个舅舅,舅母,想着这些年来,他们对自己的爱护,鼻头不由一酸。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义地能体会到,及笄礼这并非只是一个仪式,不是全了礼数就行,这是古往今来孝礼之大者,及笄礼禀承孝、礼,让受笄者对父母、长辈心存感恩,要明白,自己从今始,要承担一个成人需要承担的责任、义务、担当。   所以它郑重,也深刻。   ------题外话------   古代及笄礼的礼数非常庞杂,这里只作个交代,请大家不要考究~ 第1042章 天降祥瑞   谢老太爷一脸欣慰。   谢老爷子更是当场红了眼眶,险些失礼于人。   二加礼成。   三加礼仪开始。   司者端来了罗帕与钗冠。   隆郡老王妃上前,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t(苟,意长寿)无疆,受天之庆。”   隆郡老王妃为虞幼窈去钗,加钗冠。   钗冠是宫中赏赐,十二(辉)四凤冠,与长郡主的大冠相似,但也不尽相同。   长郡主的大冠上的和凤,更显得华美端庄,气象威严,及笄的钗冠显得生动轻盈一些,不如大冠贵重。   骊山公主正冠!   虞幼窈加了与钗冠相配的大袖袍礼服,也是宫里准备的。   皇家宗亲用紫,王公大臣用青蓝,暮山紫的拽地大袖袍服,逶迤逦曳,尊贵大气,上面镶了许多大小均等的珠玉,及各色宝石,足有上千那么多。   乍然一眼瞧去,只觉得珠光宝气,华美端庄。   宫里并不缺这些精贵的珠玉宝石,内务府也不含糊,顿时震惊了当场所有人。   “三拜,山河海宴,天清地明!”   虞幼窈下跪朝南,以拜天地。   三加礼成。   接下来便是【置醴】(礼)。   嫡出醮用醴,庶出用酒。   有司上台,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隆郡老王妃揖礼,请虞幼窈入席。   虞幼窈站于西侧,面向南。   礼成,行【醮(叫)子】礼。   醮:教,祭也。   乃祭礼。   骊山公主奉上醴酒,隆郡老王妃接过醴酒,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虞幼窈行拜,接过醴酒入席跪地,撒了一些在地上祭祀天地,又象征性地沾沾唇,再将醴酒置于几上。   司者奉上白米饭,虞幼窈也象征性吃一点。   醮子礼成,【字笄者】礼开始。   便在这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闯入堂内,观礼之人皆是一愣,都觉得这个小厮不懂规矩,怎的乱闯长郡主的及笄礼?!   这好端端的及笄礼被打断了,误了长郡主的吉时,不仅不吉利,还平白让长郡主失了颜面。   就是天大的事,也该憋着才是。   众人忍不住摇头,看向了韶懿长郡主。   虞幼窈面色平静,没有半点被打断了及笄礼的不悦,刚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高喊:“小姐,衙、衙门传来消息,说关中大喜,昨儿子时七八个县都下了雪,旱灾结束了,结束了……”   顿时,满场哗然。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有人不可置信。   “下雪了,终于下雪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激动大喊。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有人热泪盈眶。   “……”   关中大旱,辽东虽然没有太受影响,可几百万流民涌入了辽东,也牵动了辽东千千万万人的心。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可虞幼窈面色反而凝重了几分。   短暂地激动过后,及笄礼继续进行,只是虞幼窈并不知道,在场所有人看的眼神,变得更加敬重,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狂热。   许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   悄悄出了堂中,寻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出去打探消息。   小厮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出了虞园。   隆郡老王妃面色仍然带了激动之色,在念祝辞时,语气不觉又郑重了几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端肃: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媛)字孔嘉,髦士攸(悠)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芷窈甫。”   虞幼窈隐隐察觉了这一丝变化,心中有异,却有些莫名。   想着,宋明昭没有借着表字生事,便也不舍母亲临终前亲自为她取的表字,顿时答道:“芷窈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礼毕,【聆训】礼开始。   因虞宗正没有出席,谢巡身为大舅代父行礼,他面上也带了喜意:“尔当谨记,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需平心暗思。”   不可轻听、轻信它人说长道短,又怎么知他是不是故意挑拨是非?   为人处事应当忍耐,一思再思,三思而后明事,以思养性,修养德性,旁人才会真心地敬服于你。   这是在告诫虞幼窈戒焦戒躁,静心以修性,常养德性,以虞幼窈如今身份地位,虽不需谨小慎微,但前谨后思仍是处事之道。   虞幼窈听训:“芷窈虽不敏,敢不祗承!”   虞幼窈再拜父母、长辈,uu看书又一一向正宾、观礼、司者、赞者揖礼以示感谢,之后又向各位来客致敬。   至此,礼之大成。   谢巡起身宣布:“兹,虞氏有女幼窈,孝德纯静,懿善贞恭,女之范尔,于吉日受笄,加服尔身,及笄礼成……”   观礼之人,纷纷感叹,及笄礼的一应礼数,乃至流程、祝辞,也都大同小异,没甚太大区别,及笄礼办得好不好,要看担任正宾、司者、赞者的人是谁,身份越显赫的,贤德之名越大,与之相对应的,一应礼节就越繁杂。   寻常人家,都是寻了相熟的人家做正宾,请几家关系不错的夫人小姐过来观礼,全了礼数便罢。   大户人家自然更讲究一些。   如韶懿长郡主这般,及笄礼虽然办得不怎么盛大,但架不住人物份量重,却是只皇室才有的待遇。   礼成之后,谢巡、谢辽、谢迢三个舅舅,又马不停蹄准备开宴。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忙着招呼客人。   谢府也不负豪富之名,席面上八大菜系,各种药膳、点心,以及这个季节几乎很难吃到的新鲜瓜果,几乎是供应不断。   不光如此,谢府还掏弄大笔银子,在街上大摆三天流水席,流水席摆了十里,流水席期间,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得一份食物,以及二百文赏钱,可供普通的四口之前,三四个月的花销,手笔不可谓不大。   此时,关中下了大雪的消息,如雪花一般席卷了整个襄平。   整个襄平城都沸沸扬扬的,一片热闹。 第1043章 保媒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不一会儿就回来:“……外头的老百姓都说,昨夜子时,已经到了郡主的吉日,这场雪来得巧,更来得妙,是郡主德被天下,恩泽天地,其圣善仁德,感动了上苍,所以上苍才会降下瑞雪,是锦上添花,也是雪中送炭,郡主大吉之时,天降祥瑞,此乃吉兆……”   许姑姑蹙了一下眉,脸面色有些凝重。   虞幼窈换了衣服出来,正好听了这话,对小厮说:“你先下去,让莫总管过来一趟。”   小厮连忙磕头退下。   莫总管匆匆赶来。   虞幼窈将外面的一些传言简单提了几句,就道:“传言肯定会越演越烈,要约束好虞园里的下人,这段时间谨言慎行,不要人云亦云。”   莫总管面色凝重地退下了。   屋里安静下来。   许姑姑如往常一般,就要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的,可目光落在她偏圆的挑心髻上时,才恍惚意识到,小姑娘长大了,举办了及笄礼,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呼呼躲在她怀里,跟个小猪崽儿似的,一拱一拱地撒娇,要摸头的小丫头片子了。   许姑姑放下了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这场雪确实来得巧,老百姓也没有恶意,也是你为北境做了太多事,大家感激你的恩德。”   虞幼窈摇摇头:“瑞雪兆丰年,可见瑞雪下在腊月,才能兆丰年,可现在十月刚至,这个冬天还很漫长,倘若接连下雪,一定会引发雪灾,关中地区接连旱了四年,实在熬不住的,都逃难到了辽东,可还有大部分老百姓不愿背井离乡,还在家乡苦苦支撑,雪灾一来,指不定要冻死多少人。”   雪是好雪,但时机不对。   所以这真的是,天降祥瑞吗?   倘若真发生了雪灾,现在外面的传言,就成了一个大笑话了。   许姑姑轻叹了一口气:“辽东一带,接连三年大丰收,尤其是去年和今年,因为绿肥,作物的产量提高了不少,衙门也有存粮,可以赈济灾民,下雪总比不下好,毕竟这一场雪下来,熬过一个冬天,百姓们的日子,就有了盼头,可若是不下雪,明年又将是一个无望年,这场雪对所有人来说,是瑞雪。”   人一旦有了盼头,再难再苦也能支撑。   没了希望,日子才过不下去。   虞幼窈轻叹一声:“姑姑,前线战事胶着,狄人畏武穆王之威,一直没有轻易发兵,可雪灾对于缺乏物资,靠着放牧、打猎为生的游猎民族,无异于灭顶之灾,在生存面前,他们一定会摒弃一切顾忌。”   许姑姑拍拍她的手:“不要多想,旱了几年都熬过来了,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想来殿下早有计较。”   虞幼窈的及笄礼,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尾声。   传言越演越烈,虞园却不受影响。   第二日,隆郡老王妃就叫来了虞幼窈,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孩子,好叫你知道,朝廷对你和武穆王的婚事十分看重,如今你孝期已满,也到了及笄之年,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此次过来,也是受朝廷所托,托个大,为你保了这媒。”   并非朝廷赐了婚,就不需要媒人。   订亲需要有媒人从中说和,才能顺理成章,成亲更需要媒人出面保媒,这桩婚事才算明正言顺。   隆郡老王妃保了媒,后头三书六礼,都会交由官媒出面。   朝廷直接让隆郡老王妃过来保媒,就表示朝廷已经和殷怀玺通过气,虞幼窈红着脸儿:“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便也由长辈们做主。”   隆郡老王妃笑容一深:“既如此,等我回了京里,就亲自走一趟虞府,见一见你父亲,把礼数给做足了,再请官媒准备三书六礼,保管不会委屈了你。”   虞幼窈轻轻点头,她的婚事,由不得虞宗正做主,礼数上却越不过他去。   隆郡老王妃没提婚期,是要先将三书六礼办妥了,北境战事没定,钦天监会挑几个黄道吉日,哪个日子适合办婚,就定哪个日子。   隆郡老王妃也不含糊,还亲自去了一趟武穆王府,见了温管家:“周厉王夫妻仙去,皇上身为伯父,三书六礼上的礼数,应由伯父出面周全,但皇上贵为天子,一应礼数理该移交宗室代为筹办,我儿隆郡王,就托个大,接了这事,定将这礼数办得妥妥当当。”   包括公主出嫁,皇子娶妃等一些,本该由皇上出面的礼数,都是交由宗室代办。   温管家连忙道:“殿下早前来了书信,提及了与长郡主的亲事。”   信中字字恳切,uu看书皆是对韶懿长郡主的溢美之词,口口声声长郡主人品贵重,爱慕长郡主才德品性,感念皇上和太后娘娘成人之美的恩德,直言此生,非长郡主不娶,又表达了前线战事胶着,脱不开身,对此深感遗憾,便恳请宗室尽心操办婚事,切不可怠慢了长郡主……   除此之外,信中提了三书六礼的操办事宜,附上了三书六礼的礼单。   人虽然不在,可婚事该怎么办,礼数该怎么周全最体面,也都钜细无遗,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见武穆王对韶懿长郡主十分看重。   隆郡老王妃粗略看了礼单,拢共九张礼单,礼单丰厚不说,里头的讲究,那也是方方面面,毫无错漏。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礼单不是一天两天准备下来的,恐怕在太后娘娘赐婚开始,武穆王就开始在准备礼单了。   最叫人惊讶的是,礼单上的一应礼物,都放在京里的武穆王府别苑里。   可见武穆王早就在为婚事做准备。   隆郡老王妃笑容不由一深:“长郡主是我大周第一贵女,亲事理应慎重了办,好叫武穆王放心。”   保媒之事成了,隆郡老王妃启程归京。   虞幼窈安排了人在路上精心照应,感激又不舍地送走了隆郡老王妃一行人。   骊山公主则留在了襄平。   虞幼窈也开始忙活防范雪灾的一应事宜。   ------题外话------   和编辑商量好了,这个月会完结,具体时间待定。。。 第1044章 拉达汗王   雪灾的防范无非是粮食、保暖、伤寒药这几个方面。   山陕地区的煤矿和炭窖产业十分繁荣,大周朝各地区的煤和炭,几乎都是从山陕地区供应,当地老百姓住窖洞,防风保暖强,安全性也高,加之北方地区冬天气侯严寒,老百姓世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也有良好的耐寒抗逆,保暖这一方面,可以暂缓一些。   粮食和伤寒药划重点。   另外,关中地区接连旱了三四年,便是下了雪,旱情得到了缓解,可长久的干旱,导致土地沙化严重,与荒地无异,需要精心种植、伺弄,才能把土质养回来,这对第二年的春耕影响很大,毛叶苕子也要赶在十月里种上。   若是等到温度急剧降低,种子也不能成活。   虞幼窈心中有了计较,当即联合了谢、白二府,及辽东的世族、豪绅,开始筹备防范雪灾的物资。   州府衙门也张榜了,有关雪灾防控的诸多事宜,并且定下了赈济灾民的一应举措,鼓励百姓捐助物资。   同时,还下达文书,鼓励关中地区种植毛叶苕子。   一来毛叶苕子可以越冬、养地,能为来年春耕做准备,提高收成;   二来到了冬天,粮食缺乏之时,还可以食用。   不是没有考虑到,倘若雪灾严重,毛叶苕子不能成活,但毛叶苕子耐寒性强,种子成本低,不怕浪费,也不需要花时间伺弄,就算不能活下来,冻死在地里,也能腐烂在地里肥地,怎么看都有利。   张榜的同时,州府衙门的一应文书,也都下达了各县。   官府有了动作之后,虞幼窈适时以捐助的名义,将筹备救灾物资交由官府处置,其中就有一批毛叶苕子的种子。   消息一经传出,辽东又是一片哗然。   辽东接连三年丰收,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有了韶懿长郡主牵头,家家户户都自发到衙门组织的捐赠地点捐赠物资,或多或少,都是一份心意。   消息传到了山陕地区,世族豪绅们也坐不住了。   西安韩氏虽然倒台了,可因案件牵涉实在太广,至今仍没结案,陆陆续续牵连了不少世族豪绅。   抄没了大批家财,物资全部充公做为军需,真金白银全部送进了户部,一车车雪花银,生生让大周朝抗住了,伐梁大军和幽军两支大军的花销用度。   也让朝廷彻底盯上了山陕地区的大肥羊,哪儿舍得让西安韩氏的案子轻易结案?!   这也彻底给那些世族豪绅们敲响了丧钟,让他彻底认清,世族大势已去,整个北境是武穆王的天下。   尤其是,北狄大举入侵,朝廷下达了辅战文书,给了武穆王生杀大权,人人惶恐自危,捐钱出粮,筹集物资,更是不遗余力。   一听说韶懿长郡主捐助了赈济雪灾的物资,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准备物资,安排雪灾救护,生怕落后于人。   雪灾刚刚冒出了苗头,北境就展现出了莫大的凝聚力。   体现了韶懿长郡主在北境的号召力。   更表达了,武穆王对北境的掌控力。   关中地区的消息,一一传进了虞幼窈耳里,虞幼窈细细分辨后,再派人明察、暗访,到了十一月中旬,大雪接连不停,雪灾如期而至。   关中各个衙门,送来了第一批雪灾死亡名册。   虞幼窈看到上面一个个鲜红的名字,都代表了一条条逝去的生命,心里很难受,可看到总计的人数时,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辽东的那些世族、豪绅们,总算是做了一个人。   岳嬷嬷道:“官府送去的赈灾物资,以粮食为主,番薯肯定是能管够,灾民吃饱了肚子,身体抵抗力增强,就能减少生病,省了药物的消耗,死亡也会降低。”   赈灾粮食才是重中之重,只有粮食才能安定民心。   虞幼窈深以为然,又问:“十月种下的毛叶苕子,情况怎么样?”   岳嬷嬷道:“毛叶苕子虽然有良好的抗寒、抗逆性,但在极端天气下,发芽率大大降低,每亩成活不到五成,若是持续降温,还会冻死一批。”   也亏小姐反应迅速,赶在十月种了苕子,当时山陕下雪的地区还在少数,气温也没有大幅度跌降,要是再晚一些,种子都不能发芽。   “比预期要好很多。”虞幼窈露了笑容,连色也轻松了许多:“熬过了这个冬天,大家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苕子只要能在地里成活,多多少少对土质,会有一定的改善,明年的收成也会提高一些。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   前线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北狄各个部族联合推选胡羌部的首领拉达为汗王,称“拉达汗”,拉达汗王统一草原部族,并率六十万北狄大军亲征狭裕关。   这一年多来,北狄与大周屡次交战,却屡战屡败,北狄一直没有退兵,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之策,双方战事一直在胶着。   这并不符合北狄悍勇好战的天性。   虞幼窈心中早有不好的预感,“汗王”的诞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北狄是游猎民族,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二百多个,部族居无定所,在草原游荡迁移,又因狄人崇尚自由,以实力为尊,所以部族之间,通常各自为政,为了争夺资源,内斗也十分激烈。   推选汗王一事,肯定早就在进行,但因为各部族之间争斗激烈,一直没有定论,内部意见不统一,前方的战事,就有些捉襟见肘。   故这两年来,战事一直在胶着。   殷怀玺时常袭击草原各个部族,也令北狄束手无策。   如今汗王诞生,北狄卷土重来,誓要一洗前耻。   这一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堂。   幽军拢共也才五十万兵马,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三十万左右,而北狄有六十万兵马,双方兵马悬殊实在太大,这仗要怎么打?   举朝上下争论不休。   甚至还有人,当堂提出要和北狄议和:“北狄不就是想要物资吗?辽东接连三年大丰收,想来也不缺物资,付出一点物资,把北狄安抚下来,待解决了梁贼,攘内再行安外……” 第1045章 大军压境   当下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附合。   主战派气得破口大骂,将这一群人骂得狗血淋头。   手里捧了一个暖炉的虞宗慎,听着满朝上下吵嚷一片,没一个正经主意,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倏地有些灰败:“好了,好了咳,咳咳不,咳不要吵了……”   满朝上下充耳不闻。   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喷你一脸唾沫,一片混乱。   虞宗慎脸色一阵青白,有一种病入膏肓的死灰,他端起茶杯,猛地掷到地上,哗啦一声,碎片溅了一地。   满朝上下,顿时噤若寒蝉。   这候章汜。死寂一般的朝堂上,响起了虞宗慎断断断续续,隐忍的咳嗽声。   半晌之后,虞宗慎哑着声音问:“我以为,这一仗到底要不要打,没必要争论,你们认为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透着一股子淡淡地慑人。   朝臣们面面相觎,无人提出异议。   “很好,”虞宗慎笑了,苍白的唇淡淡一扯,带着一丝病态的冷意:“看来大家没有异议,接下来举朝上下全力筹备军需送往北境。”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京里又传出虞宗慎大病不起,不能临朝的消息,一时间朝野上下,又是一阵人心浮动。   朝廷是如何风起云涌,虞幼窈并不清楚,不管心中有多么不安,这场王见王的大战,始终还是来了。   这一次,虞幼窈没有去前线军中。   襄平城地处军镇的中心地带,坐镇襄平,可以保障连城、鞍山、丹东、奉天等物产较为丰富之地的物资,能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保障幽军的大后方。   虽然,襄平城有叶州府坐镇,可她仍然不放心将五十万幽军的性命,交托于他们之手。   狄人大军压境的第二天,虞幼窈以韶懿长郡主的身份坐镇武穆王府,召集了坐镇王府军师幕僚,与之共讨补给的诸多详情。   自古以来,军队补给路线,都是军中最核心的机密,外人不得而知,更不容窥探,运送军需也是十分谨慎和隐秘之事,军需后方的调度、生产,更是重中之重。   当下就受到了诸多质疑。   虞幼窈并不在意,缓声道:“大军的食物补给,包括干馍、胡饼、面饼、番薯等,可以加一些酥酪,将酥酪切成糖块大小,随身携带,大军在战斗期间,因为饥饿缺乏体力,可以趁乱塞一块含在嘴里,随时补充体力的同时,也不影响战斗,我查阅了不少北狄的文献,狄人之所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就跟这种随时补充体力的酥酪有关,听说一小块酥酪所补充体力,是一块干馍的数倍。”   干馍却并不方便随时补充体力。   酥酪可以。   酥酪在战场上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虞幼窈命人端来了一盘酥酪,这种用鲜奶做成的酥酪,切成梅子大小,一口一个很方便,色泽蜡黄,透着淡淡奶香味,还带了一丝酸意。   虞幼窈笑道:“你们试一试。”   当下就有人按捺不住拿了一块含在嘴里,浓浓的奶香,在唇间化开,又夹杂着一丝酸意,中和了鲜奶的腥膻和腻味,味道十分独特。   有一位军师身体比较虚,因为早膳未食,有点头晕气短,在吃了一块酥酪之后,当下就感觉出了好处。   “粮食酒的成本太高,没办法在军中全面推广,马奶酒及羊奶酒的酿造不费粮食,酿造工艺也更简单一些,奶酒不仅可以御寒,还能补充体力,可以在军中推广起来。”   强牺读牺。毛叶苕子的推广种植,   也意味着畜牧业的高速发展。   这两年,畜牧场的产奶量也渐渐增多,虞幼窈投入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成立工坊,钻研狄人的饮食,目前已经初具规模。   汉人喜欢吃粥喝汤,对鲜奶并不重视,鲜奶有一股腥膻味道,很多人都不习惯,老百姓日子过得粗糙,也没有不花成本,就去掉腥膻的有效办法,牧场里所产的鲜奶,一部分供应给大户人家做精致吃食,大部分其实都浪费掉了。   这才有了贵族吃牛羊,平民吃猪肉的情形。   虞幼窈在鼓励畜牧的同时,也很重视鲜奶,并在辽东各个地区都开了工坊,收购鲜奶,制作奶制品,这为各大畜牧场还有老百姓,提供了一条新的赚钱路子。   散养的百姓们,将挤出来的鲜奶卖给附近的牧场,牧场再将鲜奶卖给虞幼窈名下的工坊,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产业链,不仅为老百姓增收,也大大调动了畜牧场,经营的积极性,促进了畜牧业的大力发展。   因此辽东大部分产奶,几乎都供应到了虞幼窈名下的工坊里。   工坊积存了一大批物资,等的就是现在。   “狄人有一种风干肉,已经作为军粮,在军中普及,肉类能让战士长期保持体力,uu看书提高作战能力,这一点是面粮和奶食不能比的,我们大周有类似的做法,而且做出来的口感会更好一些,接下来可以收购肉食,组织留守战士,进入山中冬猎,制作风干肉,做为辅助军粮,供应给战士们。”   辽东地广人稀,山多林密,山中野兽众多,不缺猎物,所以冬猎是每年冬天,必须的进行的事项。   一来冬天物资稀缺,冬猎可以获得肉食,改善生活,助战士们休养生息;   二来冬天苦寒,高强度训练,不仅对物资消耗太大,对战士们身体损伤也更大,进山冬猎,可以提高战士的实战能力,及应变能力;   三来辽东一带山多林密,野兽极多,许多老百姓们都是靠山吃山,若是不加以扼制,一旦野兽泛滥,势必会下山伤害村民。   四来清除一些山中猛兽,更有利于野兽在山中繁衍生,保持良好的生存环境,以免野兽泛滥,会大面积破坏山林。   制大制枭。虞幼窈查阅了大量北狄文献,择其可取之处,进行钻研。   从中发现,大周朝的军粮供应虽然比较丰富,却都以杂粮为主,在补充体力上不如狄人,因此在保持体力和战斗力上,也差了狄人许多。   但杂粮利肠胃、吸收,更便于养身与健康,要胜过北狄良多。   ------题外话------   马奶酒,风干肉,干奶粉,是成吉思汗纵横草原的三大法宝,就是这三样东西,让成吉思汗的军队,可以远征他国,保持持久的作战能力。 第1046章 雷霆手段   《黄帝内经》记载,“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   虞幼窈不禁想,如果能结合大周与北狄两方面的饮食优势,北狄又有何惧?   畜牧业的高速发展,让辽东的肉粮丰富了许多,朝廷方面也有不少肉食供应,加之冬猎的大批猎物,可以做为辅食,供应全军。   所以,她才敢有此提议。   但军需供应何等重大,所以她事先并没有声张。   而是利用工坊制造囤积。   “除此之外,狄人为了方便携带将鲜奶制作成干粉,打仗不方便吃东西,将干奶粮放水囊里冲一冲,连水带粉一口闷了,干奶粉轻便,易携带,就算多带一些,也不会影响作战,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   战场上,每一位战士所携带的军粮都很有限,大部分原因还是携带太多,会影响身体的协调和灵活,影响战斗力,干奶粉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由此可见,狄人能纵横草原,对大周虎视眈眈,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鉴于奶制军粮加大供应,更有利于战场上补充体力,也是非同小可,虞幼窈还建议增设,更改部分以奶制工坊为主的补给线。   当下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增加奶制军粮的供应,我没有意见,但是增设、更改补给线,此事非同小可,便是殿下在也不能轻易决定。”   “长郡主一言一行,对北蛮子颇为推崇,还将北蛮子的东西摆到我大周的桌上,简直荒谬。今儿我就把话搁这儿,老子宁愿饿死,也不吃北蛮子吃的东西。”   “北蛮子茹毛饮血,北蛮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长郡主如此大费周章,长郡主是不是忘记,明威将军是怎么死的,我大周朝这么多年来有多少战士,是死在北蛮子的铁骑下的,就不觉得羞愧吗?”   “长郡主在此大谈北狄之长,是觉得我大周不如北蛮子吗?我大周男儿,就是吃糠咽菜,饿着肚子,这么多年来,照样把北蛮子拦在狭裕关外!”   “我承认长郡主这三年来,为北境做了不少事,我们与百姓们一般,对长郡主十分感激,但是行军打仗,那是男人们的事,长郡主还是少掺合为妙。”   “女儿家三从四德,是为闺范,长郡主此番作为,怕不是有牝鸡司晨之嫌……”   “……”   议事厅里一片吵嚷。   温管家沉下了脸,让长郡主坐镇武穆王府,是殿下的意思,武穆王府和州府衙门互补运作,可保万无一失。   可这些人,却妄自尊大,藐视长郡主,公然在长郡主跟前叫嚣,这是吃准了长郡主顾忌殿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虞幼窈并没有觉得难堪,不等温管家发作,就喊来王府护卫军,点了几个叫嚣最严重的人,吩咐:   “将他们拖下去,   送去前线,纸上谈兵,在我这儿行不通,也甭给我讲什么三从四德的大道理,我也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此法可行,你们有理,也给我憋着,将来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再来与我理论。”   雷霆手段,当下就骇得一干军师幕僚面如土色,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也没能让虞幼窈改变主意。   反对者被拖出去,剩下的一士人面面相觎,总觉得眼前的韶懿长郡主,与他们听说得不一样。   是错觉吧!   虞幼窈目光一扫在场众人,温声道:“你们没去过战场,不知道战场上物资有多么艰难,说什么誓死不吃北狄的东西,那是纯粹的瞎扯淡,战士们打了胜仗,也要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利用狄人的物资来壮大自身实力,这难道是错的?”   “武穆王更是亲自带兵深入草原,抢掠狄人的物资,管它东西是谁的,吃进肚子里,就是我们自己的,杀到了敌人,就是赚了,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就是胜利,战场上物资就是生命,战士们吃饱了肚子,才能打胜仗。”   “北狄兵强马壮,这也是事实,我们不会妄自菲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要吸取他人的长处,一步步拉近与他人差距,壮大己身。”   “先秦时,曾经横纵草原,不可一世的匈奴灭绝了,楼兰也灭绝了,突厥也灭了,但我汉人却传承不灭,因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有容乃大,展现了强大的包容,允许各族文化,在汉土上百家争鸣,曾对大秦百万雄师造成威胁的百越,被我们征服、同化,归于汉治,这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一切吗?”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不少人都面露羞愧。   他们自诩是有才之士,这才受到了武穆王府的招揽,得已效忠武穆王府,可却因长郡主是女儿身,uu看书对她产生了偏见,妄自尊大,藐视长郡主,可论格局之大,眼界之宽,胸襟之广,心思之独到,却是远远不如。   经过这一段插曲,在场的诸位军师幕僚,都摆平了心态,开始正视韶懿长郡主提出的各种建议,进行激烈的探讨,对军需补给线进行增设、更改、优化,使之更加方便、快捷,机动性也更强。   如此三天后,军需补给方面的改革也正式确立。   以第一批军需补给的运送作为试验,通过运送的快慢,及隐蔽性,发现这一方案安全可靠,运作物资也更方便快捷。   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迅速在军中推广,起初战士们并不习惯狄人的食物,供应大了,难免就有人怨声载道。   没过多久,战士们就发现酥酪、马奶酒、羊奶酒、干奶粉,在恢复体力上比平时吃的面食要更方便快捷,也就接受良好。   一个个对长郡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殷怀玺都没想到,小姑娘回到襄平后,还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在双方战力相当的情况下,战术的运用,以及战士们体力恢复的快慢,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殷怀玺一早就知道,大周将士在战场上,体力的恢复速度弱于狄人,故而一直被动守御,鲜少主动出击。 第1047章 出——征——   殷怀玺也不是不清楚,这一切和狄人饮食有关,但北狄的饮食习惯与大周完全不同,酥酪、马奶酒、羊奶酒、干鲜奶等,在北狄是寻常东西,在大周却没法作为军需供应全军,也没有人会做。   当然,也可以寻了人研究这些吃食,但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恰好是幽军欠缺的。   虞幼窈能轻易做出来,是因为他洗劫了北狄三十余部族的文献,上面有相关记载。   畜牧业的高速发展,这才带动了奶制军粮的推广。   没有绿肥,一切都是白搭。   想要干成一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虞幼窈解决了,他一直以来最大的难题。   “呜――呜――呜――”号角的声音高亢凌厉,从远方传来,地在天地之间盘旋不绝。   殷怀玺抬头,望向了狭裕关方向,整个营地静得只有呼啸寒风,尖嚎怒咆着,誓要将这角声撕碎。   战士自觉排兵列阵,不消片刻整军完成。   殷怀玺跃上了战马,高声道:“狄人的号有吹响了,我们和狄人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你们,”他的目光,掠过排列四方的战士,陡然拨高了音量:“怕不怕?”   营地里的战士高举兵器,一个个兴奋得,眼冒眼光,大吼:   “不怕!”   “不怕!”   “不怕!”   冲天的战意,化为虎龙之势,将尖嚎怒咆的寒风也一并撕碎,昭示着他们誓要踏平北狄的决心。   这一战,他们等了两年。   整整两年。   漫长而又短暂的两年。   殷怀玺沉声道:“古有冠军侯,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自此后,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亦有李靖,灭突厥,亡其家国,灭其种族,马踏狼居胥山,功拜封狼居胥。”   ‘封狼居胥’是武将的最高荣誉,历史上功拜封狼居胥,也只四人之少,试问在场每一位战士,有谁不想打到狼居胥山,踏平北狄,在狼居胥山祭天封礼,在姑衍山祭地禅礼,扬我国威,祭我忠魂,告慰那些牺牲在北狄铁骑之下的英魂?!   殷怀玺拨刀,刀指草原方向:“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那片土地,曾是我汉人征服过的领土,那片草原上肥羊壮马,曾是我汉人放牧的地方,那里肉美酒香,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也是掠我汉人之财,今殷怀玺,率五十万大军,征讨狄贼,收复河山,不破北狄,誓不还……”   战士们举起兵戈,排好盾牌,立起长矛,与武穆王起宣誓:   “不破北狄,誓不还……”   “誓不还……”   “不还……”   “还……”   “……”   想到了北狄的美玉、宝石,   想到了北狄的牛羊壮马,想到了北狄的紫玉琼,想到了北狄的刀兵,弓甲……   这两年来,尝到了甜头的战士们,一个个眼放绿光,一门心思想着,要将这么多年来北狄,从大周抢掠的物资,加倍地抢回来。   殷怀玺高喊一声:“击鼓!”   “咚咚咚”的鼓声雄浑、威严,宛如赫赫威雷响彻天地,直冲云霄,与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在风中呼应。   殷怀玺一声令下:“大军随我,出征!”   他说的是出征,不是出战。   是征讨,更是讨伐。   大军离开营地,殷怀玺突然转头回望,黄文献注意到他的异样,迎着他的目光转头,那个方向正是襄平所在的方向。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殷怀玺一夹马腹,高喊:“出征!”   马儿宛如疾电,冲射而出。   北狄大军压境,武穆王领兵应战的消息,遍传了整个大周。   北狄号六十万大军,但拉达汗王一统草原,合攻大周,能调动的兵马远不止六十万。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战。   就在这时,襄阳城再传噩耗,梁王亲率二十万大军,败三十万伐梁大军,永乐侯杀徐国公,带着残余的七万兵马,以及大批粮草军需,反叛朝廷,投靠了梁贼。   梁贼不费吹灰之力,就彻底占据了湖北,并且持续向与湖北相邻的河南发起进攻,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一经传开,朝廷威严尽失,民心尽丧。   虞宗慎听到这消息时,喉咙一痒,就咳了一口血:“当初,我将徐国公派到湖北,就是为了借徐国公之威,压制永乐侯,徐国公掌控大军后,我连下三道密信,让徐国公杀了永乐侯,以绝后患。”   当时,永乐侯掌控三十万伐梁大军,正是威望正浓,风头正盛之时,不管派任何将领过去,都未必能越过永乐侯,掌控三十万伐梁大军,也因永乐侯是徐国公麾下一员大将,唯有徐国公才能压制一二。   屋里头一片死寂,uu看书虞阁老靠在椅子喝茶。   半晌后,虞宗慎冷笑:“徐国公的心思很好猜,永乐侯虽是徐国公麾下的一员老将,但手握兵权多年,在朝中颇有威望,早前有人在朝中混水摸鱼,将宁国公旧事揭发,举朝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徐国公名声大损,对朝廷心生不满,不杀永乐侯,以防朝廷卸磨杀驴。”   虎威将军之死,虽然永乐侯有逃脱不了的罪责,但若能将功折罪,此事也会不了了之,永乐侯不死,就始终是徐国公的助力,徐国公势大,朝廷就不能拿他怎么样,徐国公甚至还心存了,想借伐梁大军拥立三皇子的心思。   如此一来,永乐侯就不能杀。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他大约做梦也不会想到,永乐侯勾结梁贼,出卖了伐梁大军的军情,导致了伐梁大军的惨败,还搭上了一条命。   伐梁大军的惨败,源于徐国公私心太重。   否则,梁贼不可能轻易大败伐梁大军。   虞阁老搁下茶杯,也是痛心不已:“伐梁大军配备的是最精良的武器装备,集京兆、天津、河北、河南等产粮重地大半粮草军需,如今全便宜了梁贼,梁贼实力大增,连休整都不需要,就能连连攻伐,想来不日就能拿下河南。” 第1048章 弃京保北   伐梁大军败的太猝不及防,因为永乐侯的反叛,梁贼在这一战中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还获得了一批精良的武器装备,大量的粮草。   梁贼趁热打铁,攻打河南,可谓是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朝廷再反应,已经错失了抵御的良机。   虞宗慎闭了闭眼睛,虚声道:“南逃吧!”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   东宁王不是善茬,东海一带势必会再起烽烟,眼下唯有江南一带,在叶寒渊的掌控下,暂时还无人胆敢染指。   江南物资丰富,难民逃到江南一带,才有活路。   虞阁老轻叹一声:“这话还为时尚早,端郡王执掌的二十万兵马镇守在热河一带,总也不能不战而降,眼下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你好好养着病……”   虞宗慎又一连咳了几声,每咳一声,唾沫里都带了血丝:“河南既失,河北焉能保全?让、让镇国侯指挥京卫营,把、把京里那些世家、豪族围了,抄没七成家财,送、送到北境,弃京保北。”   虞阁老大吃一惊:“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你可知这样做,是要背万世骂名。”   “人死如灯灭,等我死了,后人怎么骂我,我也就不知道了,何必在意?”   虞宗慎轻笑了一声,与平常仿佛挂了面具不同,这一笑,倒是透了几分桀骜与洒脱,显得无比真实。   虞阁老并不赞同:“你这是心存了死志?你还这样年轻,胡御医也说了,你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你能放宽心,身体未必不能养好,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自苦?”   早在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虞宗慎的身体就出了问题,起初族里没有人知道,等到发现时,他的病情越发严重。   夺情回朝后,诸事庞杂劳累,病情有失将养,就越发严重了。   虞宗慎淡声道:“我也想过释怀,但没有人给我这个机会。”   他从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孤身南下,开海禁,利民生,遇得娇娥,梦想着建功立业,向皇上求一道圣旨,风风光光地将她迎进门,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奈何造化弄人,求之若狂的女娇娥,成了长嫂。   他恨,他也怨,却不知道该恨谁、怨谁。   一颗心,生生地被碾碎。   他就想啊,谢氏是多好的女子啊,嫁给大哥后,一定能与大哥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只要谢柔嘉过得好,他应该也能放下,也能释怀,试着接受母亲为她娶的良妇,便是不能恩爱一生,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求而不得,思之若狂的人,被大哥奚落、冷待、嫌弃,甚至是背叛,最后落了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他恨!   他也想放下,也想释怀。   却没有人,   给过他这个机会。   他也想接受姚氏的,可每当看着姚氏,端着一副书香女的清高嘴脸,装得一副温婉知礼的样儿,口口声声说着与谢柔嘉掐尖、攀比、别苗头的话,话里话外皆是瞧不上谢府商户出身,彰显自己出身有多高贵。   而这一点,却是恰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母亲若不是存了这样的门户之见,谢柔嘉怎会成了他的长嫂?   他痛心又失望。   母亲碾碎了他的心,让他求而不得,为他求娶来的【良妇】,也不过如此,尚不如谢柔嘉半分的敞亮、明媚。   见过那样敞亮、明媚,活得真实又鲜活的女子,这世间可还有其他人可入眼否?   没有!   他身上背负着寡母混合了血与泪的期盼,背负了父亲临终时兴家旺族的重托,背负着家族数百年来的荣辱兴衰,他这一生,都是为责任而活,谢柔嘉是他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人生里,唯一的妄念。   因为谢柔嘉是他的光啊!   他心向阳光。   自明媚。   若失却光明。   自地狱。   死了也好。   若有来生,他必然要守在奈何桥旁,等他念想了一辈子的娇娥,一世不来,就等二世,二世不来,就生生世世……   想来天长日久,总能等到。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事已至此,往事何必再提,虞阁老终是长一叹:“弃京保北兹事体大,你要考虑清楚。”   虞宗慎表情平淡:“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忠烈公弑君,迎了新帝,是为了黎民苍生,却负了忠肝义胆,他插肋而亡,以一家性命成全了忠义,如今我将他曾经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弃京保北,为我华夏子孙,图个万世万代。”   虞阁老没再说话,京中兵马不足也是实情,永乐侯的反叛,给了朝廷致命一击,朝廷威严尽失,军心士气大损,民心尽丧。   梁贼得了伐梁大军的大批人马和军需,是陈旧布新,今非昔比,如今趁热打铁,uu看书河南必失。   这一战也将明朗化。   热河和京兆加起来,不足三十万人,而梁贼这一路,人是越打越多,想来攻下热河,进军京兆,恐怕也是时间问题。   届时梁贼第一个,就要拿京里那些世家豪族开刀,识相的,交出家财,还能保命,不识相的,派兵把府邸一围,就能把世家累积的家财,抄个底朝天。   便宜的还是梁贼。   现在抄了他们的家,把钱财物资送到北境,好歹还能助威武穆王阻挡北狄铁骑,护汉人国土。   虞阁老道:“这事儿交给镇国侯,也算合适,他们家从祖上就跟着高祖皇帝,是立了从龙之功的人家,以镇国为封号,世代受朝廷荫萌,承皇恩浩荡,忠心于朝廷,梁贼一旦打进京里,首先要拿他们这些老勋贵开刀。”   以镇国、卫国、安国,宁国等,为封号的勋贵,大多都是祖上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后代降了爵,但朝廷仍感念了祖上的功勋,所以没有改号另封,只要不作死,历代皇帝也十分厚待。   国难当头,势必要与君共存亡,才能全了世代忠义,倘若改节另投,也不会受到新帝重用,世代子孙,还要承受骂名,甚至就算另投,也未必能保下性命。   没有选择。 第1049章 南逃,北投   不像他们虞氏族,是书香世家,不掌兵,家中两座功碑,一座是前朝宰辅,一位是贞妇,皆是天下之范尔,北方还有一位鼎鼎大名的韶懿长郡主。   虞宗慎点头:“以此向武穆王卖好,将宋氏子孙送往北境,受武穆王庇护,可保性命,他一定会做。”   梁贼打来了,这大周,除了武穆王,谁也保不住宋氏家族,牺牲一人,可保宋氏全族,为图宋氏子孙后计,何乐而不为?   今日这一番谈话,日后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虞阁老寻了镇国候,二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深人静,镇国侯红着眼眶,召来了一家老小,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整个镇国侯府愁云惨淡,哀哭成片。   镇国侯老夫人更是当场晕厥。   也亏得镇国侯早有防备,连忙请了大夫施针,这才没事。   没过几日,河南传来噩耗,梁贼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接连拿下数城,河南失陷已成定局。   自古以来,河南便中原的心脏,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失了河南,无异于将一把尖刀插到了大周朝的心脏。   朝廷开始走向了灭亡,百姓们恐战火蔓延,纷纷向暂时安稳的江南、北境逃难。   到处都是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粮价彻底失控飞涨。   南逃的消息,在京里迅速传开,一时间人人自危,已经有不少人收拾家当,打算趁梁贼还在河南,准备举家南逃,北投。   繁华京兆,变得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以镇国侯为首的一干老勋贵,联合隆郡王、齐府,及一些与虞齐两家交好的大小官员,发动了“弃京保北”的护土大业。   富商、官员、世家、勋贵,甚至是宗室,但凡有些身家的,都被抄了一个遍,七成家财充公,三成留归己身。   京里怨声载道,骂声一片。   远在河南的梁王父子,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气得差点没有吐血三千丈。   虞宗慎把京里抄了一个遍,轮到他们,莫说是吃肉了,便是连汤都喝不上了,到时候国库空虚,便是拿下了大周朝,哪来的钱财理国治民?!   “好你个虞宗慎,”梁王一掌拍到桌上一尊白玉麒麟上,将这尊价值连城的玉雕,拍得粉碎,怒吼道:“好一个虞氏族……”   尔今这一幕,与当年忠烈公弑君,迎新帝又有什么区别?!   虞氏果然还是那个虞氏。   梁景宣也是一脸唏嘘,饶是怒火中烧,愣是说不出半个诋毁的话来:“父亲,还请息恕,眼下狄人来势汹汹,实在大出所料,倘若北境失守,我们的千秋大业也将受阻,若这一批钱财物资,真能助武穆王大败狄人,守住北境,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梁王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只要一想到,将白花花、黄澄澄的钱财拱手让人,心里就跟滴血一样难受:   “又焉知武穆王一个毛头小子,就能守住北境,打败六十万狄人?虞宗慎不惜背了骂名,要弃京保北,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这聚集了天下大财,便宜了北蛮子。”   大周朝政风因循腐化,贪墨横行。   底下的官员,官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还要将大半的钱财往上孝敬,争取上面的庇护,更方便自己敛财,往往自己能得的,只是蝇头小利,大头都送上面去了,这样层层盘剥,官官相护,最终百川终纳海,钱财都流进了京里执权掌兵的权贵手中。   这一抄,抄的是大周朝大半的钱。   梁景宣不好说,倘若武穆王没能守住北境,这笔钱还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上。   倒不是他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梁军也是一支虎狼之师,但是南北将士水土不同,差异太大,狄人的悍勇是出了名的,朝中得用的武将众多,却没有一个敢拍着胸口说,自己能有把握胜过狄人,若非如此,当初皇上又何必,将北境交到当时还年弱残病的殷怀玺之手?   是长兴侯之后,没人敢接下北境这个烫手山芋。   梁军没有对抗北狄的经验和手段,北狄来势汹汹,若仓促应战,肯定是要吃亏的。   ‘弃京保北’在京里,闹得轰轰烈烈。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三天,镇国侯就查抄了五千多万两白银,还有一批黄金、珠玉、宝石,以及大批粮食、布匹等等。   就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能从府里查抄出十万雪花银。   当真是应了那一句: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也让人恍然明白了,大周朝广开水陆商路,国内商路四通八通,互通有无,在先帝时期,又尊外儒内道,休养生息之举,使经济达到了大周有史最巅峰,后虞宗慎又开了海禁,将海外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国内,大周朝本身富得流油,只是这油,没有流进国库。   实在是令人心意难平。   京卫营轰轰烈烈地抄了十天,户部统计了白银七千一百多万两,黄金三百多万两,囤积的粮食,连军需所的大仓都装不下。   除了钱财、粮食外,还有部分棉花、酒水、药材、布匹等,也是一笔庞大的物资。   饶是虞阁老也是瞠目结舌,摇摇头:“想来关中大旱,梁贼造反,物资也变得紧要,这些人一早就开始囤积居奇,保全己身,他们大肆囤物,流通在市面上的物资减少,百姓们活不下去,只能反抗朝廷,也难怪各地暴乱频发,这家抄得不怨,依我看,抄没七成家产,还是少得,就该全抄了。”   镇国侯没说话。   齐大人却深以为然:“狡兔有三窟,想来能查抄出来的,也仅仅只是他们的一部分财产,另外一部分作为后路,一早就藏在旁处。”   虞宗慎咳了一声:“那就继续抄,控制他们的家眷,让他们招认物资钱财藏匿处,反抗者,就地论处!”   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主要还是寒了心,对这些人彻底失望了!   这些钱财皆是取之于民,到头来他们却为富不仁,不给百姓活路!   虞宗慎强忍着咳意,哑着声音继续道:“查抄的钱财和物资,要趁着我还能把握京兆大势之际,尽快分批送往襄平城,以免耽搁下去,会节外生枝,另派人将消息秘密送往襄平,让韶懿长郡主派军接应。”   ------题外话------   当年清军进京之后,在京里抄了一个遍,听说光是白银就抄了五六千万两,这是保守数量,另有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清军能这么快在汉土上,立下根基,和这一批巨财,脱不开干系。 第1050章 潜蛟军待命   镇国侯道:“消息已经送出,想来不日就该收到回信,朱公公拿到了皇上的‘手谕’,调动京三营,由京三营护送,可保万无一失。”   参与护送的京三营,是从全国各大营中,精挑细选的优秀战士,本也是身经百战,是隐藏在京三营里的王牌,更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一行人商量了许久,终于将物资运送、输出、路线等等,一一议定。   虞宗慎一脸疲惫,咳嗽了一阵后,脸色已经是青白一片:“你们的家眷,也都做好随时离京的准备,这毕竟是得罪人的活计,也是宜早不宜迟,以免迟则生变,罔生枝节。”   “弃京保北”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襄平城时,虞幼窈也不禁怵然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   殷怀玺对梁贼的实力早有评估,并断言梁贼打进京兆是注定的。   而虞氏的做法,实在是出人意料,和当年忠烈公弑君,大开城门,迎接新帝,又是何其相似?!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终于能领会,族老们给家中子孙后代上族史时,说的第一句话:“虞氏是普天之下的虞氏,忠的是天下万民,治的是国泰安康,谋的是万世太平,盛的是民生大计,虞氏的脊梁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筑就的。”   那时,她并不能领会。   得知母亲的死因后,她对虞氏族多多少少心存了一丝怨怼,总认为虞氏族凉薄重利。   直到祖母去世之后,她来了襄平,和虞氏族往来渐密,渐渐也感受到虞氏族的庇护,也明白了,一个大家族是没有公平可言,要求人人均等,平等,圣人也不可能做到,公平更多的是体现在尺度上,对待人事把握一定公平尺度,在一定的尺度上,做到一视同仁。   然而,公平不代表公正   可这世间,唯有公正可讲。   公正是什么?   “公”代表的是广意,大众。   “正”,不偏私,正直。   公正是法度,代表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对大多数人做到不偏私,公正,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在公平和公正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公平是衡量公正的尺。   公正在人心。   即公理!   而虞氏族,就将这一点把握得很好。   虞幼窈缓缓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有些发干:“外面都说了什么?”   夏桃咽了咽唾沫:“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二爷此乃大义,是图我华夏子孙后计;也有人说,二爷弃京保北,不忠于朝廷,实乃不忠不义之辈,此等强取豪夺的行径,与恶匪无异,有辱斯文,令人所不耻;还有人说,二爷被梁贼吓破了胆子,弃京保北说得好听,是为了支援北境战事,其实是将大周朝供手让与梁贼……”   放弃了京兆,就等于放弃了,还没有被梁贼占领的北方各地,放弃了那些无辜可怜的百姓。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虞宗慎确实是站在大义一面,可无端抄没了家产的人家,不管无不无辜,没经朝廷律法定罪,却是遭了无妄之灾,又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少不得也要大肆宣扬他的恶名。   这种做法,也确实受人垢病。   便是当年弑君的忠烈公,若没有高祖皇帝以【忠烈】为其正名,忠烈公的名声,也未必会专美后人。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从不是说说而已。   虞幼窈没办法违背良心,说虞宗慎不该这样做,毕竟受益的人是殷怀玺,也是五十万幽军,更是被他们舍生忘死,守护的大周百姓。   收起了京里传来的秘信,虞幼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唤来温管家,召集了王府里的军师幕僚议事。   一行人盯着舆图指指点点,经过反复推敲,最终确定了接应路线。   “京三营已经出发了,镇国侯在秘信中交代了运送路线,安排了接应的时间与地点,我们要在指定的时间、地点接应京三营,及运送的东西,襄平城留守了五万精兵,抽调一万人,分成十批,分别在我们议定的接应路线上,设下接应点,各批人马互相配合、呼应,进行隐蔽、埋伏、掩护、侦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虞幼窈从来不会小看世人的贪婪之心,便是国难当头,也会有人不顾家国大义,铤而走险。   经过反复探讨,一直到了深夜,这才一一确认了相关行动布署,虞幼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议事之人尽数离去,连忙去安排布署。   屋里恢复了安静。   灯座上烛光闪动跳跃,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虞幼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将之前定下来行动路线、接应地点,以及整个接应流程,反反复复地掰碎了,揉细了,一一进行推敲。   幽军未得宣诏,不能进京。   他们安排的接应布署,都在辽东境内,辽东境外的河北,京兆,却是插不上手。   这一批东西实在太庞大,尽聚了大周之财,让虞幼窈也不禁眼热、心乱,担心出了差错,便宜了外人。   虞幼窈坐在昏暗房间里,脸色在烛光不断跳跃、晃动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晦涩无比。   最终,她从衣领里翻出了一枚骨哨,这一枚骨哨,是当初她离开军中前夜,殷怀玺亲手挂到她的脖子上的。   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支骨哨,虞幼窈将骨哨送到唇边,用力吹响。   短促尖细的声音响起。   竟不知何时,屋里吹进了一阵凉风,灯座上的烛火一阵摇晃,“嗞”地一声,发出极轻微的响动,熄灭下来。   屋里顿时变得阴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潜蛟军待命。”   一千潜蛟军,是临别之际,殷怀玺亲手交给她的,潜蛟军不归属于朝廷,只受命于殷怀玺,是殷怀玺留给她最大的底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韶懿长郡主与潜蛟军密谋了什么,一千潜蛟军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穿过东大门。   果不其然!   京三营从京兆出发,一路上十分顺利,可在进入山海关,抵达辽东葫芦岛前,却遭到了一伙暴民的埋伏。 第1051章 河南失陷   这一伙暴民集众成势,在一处粮庄占地为王,并且利用人多势众,以及地形优势,在附近挖陷阱、设路障,布疑阵,滚山石,参与的暴民有三四千人,对一千京三营进行干扰、伏击、围堵,可谓是手段用尽。   京三营便是再厉害,但是在诸多干扰、陷阱、疑阵之下,一时也施展不开手脚。   领兵将领当机力断放了求援信号,下令:“所有士兵回护物资,不允离开车马范围,凡有暴民靠近,一律杀无赦。”   这一命令,明显是有效的。   一群暴民,自然不是京三营这支精锐王牌的对手,想要从京三营手中劫物,那也要有命靠近才是。   一时之间,以京三营为中心的地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埋伏在附近的暴民并不死心,下令放箭攻击。   密密麻麻的射雨从四面八方朝京三营的士兵射去,京三营的士兵们挥舞着刀剑,形成了一股气流,将射支挡在外面,一时也能应对从容。   此举并非长久之计。   但,只要撑到援军赶来,就能解眼下困局。   在暴民层出不穷的攻势之下,士兵们体能快速消耗,有些已经体力不支,动作也慢了下来,开始有人中箭。   援军始终不至。   看着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一个一个地中箭躺下,一个士兵怒红了眼睛,气得破口大骂:“擦他娘地,这么多暴民,怎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难道是出了内鬼……”   “他娘的,敢不敢跟老子正面交锋,倘若不是为了回护这一批东西,老子冲过去,就是砍瓜切菜,莫说是一帮暴民,就是一支军队,也要给老子躺着。”   “得了,你们省省力气吧,这一批物资是为了攘助武穆王,大败狄人,护我汉土,不容有失,省口力气,多砍一个人,也是赚的。”   这一战,足足打了二个时辰。   到处都是人。   死了一批,上一批。   此时,京三营已经牺牲了七百多人,还有二百多人,仍然牢牢围住了,被他们护送的十车物资,便是困兽犹斗,仍然奋力坚守,血战到底。   手中的刀砍到缺口,手臂不停地挥动,已经一片麻痹,仿佛不是自己的,喷溅的血液,溅进了眼睛里,糊模了视线……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就要命丧此处时——   不知打哪儿,冒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双手执长刀,冲进暴民之间,每一次挥、砍、刺、劈,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暴民的惨叫声,在阴风之中哀嚎。   消息传到虞幼窈手上时,潜蛟军已经清除了暴民,护送京三营抵达葫芦岛,到达了辽东的地界。   参与围杀的暴民达到了五千多人。   一千京三营,战至二百一十三人。   虞幼窈痛心不已,她一早就考虑到,京三营在抵达辽东地界前会出现意外情况,这才派了潜蛟军悄悄越过辽东地界。   却还是晚了一步。   运送的时间、地方、路线,皆是保密进行。   虞宗慎心思缜密,一行人在确认运送路线时,肯定是事先派人到指定的路线上进行过侦察,确认路线的安全。   那么多的陷阱、路障、疑阵,这并不是一个小工程,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完成,便是再小心,也会闹出动静来。   难道在此之前,就没有察觉一丝一毫的异样?   还有这一群暴民,是如何能精准获知运送路线,甚至提前到指定地点进行伏击?   挖陷阱、设路障、布疑阵、滚山石等一应举措,是针对京三营设下,甚至对京三营接下来的一应反应都了若指掌。   暴民仗着人多势众,生生靠着送死硬耗,把京三营的体力耗光。   分明是吃准了京三营不会舍弃护送的东西。   京三营的求救信号放出去二个多时辰,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巡逻卫队,至多两刻钟巡罗卫队就能赶到。   巡逻卫队不可能看不到信号,却迟迟无人过来救援,这又是为何?   陷阱、路障让押运车无法通行,押运车上是金银重物,数量也十分庞大,人力也无法携带通行。   京三营行动受阻,成了困兽。   为了回护押运物,不让押运物损失分毫,他们只能死守押运车,便是身经百战,也只能甘缚手脚。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内奸不作他想。   虞宗慎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内奸!   虞幼窈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清楚地意识到,永乐侯的反叛,让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京里彻底乱了。   虞宗慎病体难支,对朝廷的掌控越发薄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他许是窥知了这一切,这才果断弃京保北。   最可怕的是,这多暴民聚众成势,就在京兆的眼皮子底下,朝廷竟然一无所知。   是真不知,还是另有玄机?   不日之后,虞宗慎得了这个消息,他病体不支,已经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去追察内鬼一事,如何将这一批东西安全地运往辽东,才是当务之急。   因数量实在太巨,没办法一次运完,朝中既然有内鬼,便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理应早防范。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令部分负责接应的幽军进京,与京三营一起护送物资。   他这一举措震慑了大部分宵小之徒,后面几批物资运送,也变得十分顺利。   一批一批的物资,运往襄平城。   经虞幼窈清点、造册,入库后,将不能直接作为军需的金银珠宝等物,入了武穆王府的库房,作为军晌银,其中一部分粮草、酒水、药材等前线急需的物资,通过军需运送路线,一批一批地送往前线。   这一忙活,就到了春节。   河南失陷的消息,在除夕这一天遍传大周,原本辞旧迎新的日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梁贼攻占了湖南,当即又对朝廷发了讨伐檄文。   洋洋洒洒的万字檄文,交代了当今皇上亲征北伐,宁国公府旧案,杨太傅满门,周厉王之冤,梁世子惨死等残害忠良,昏庸无能,荒唐无道的种种行径,一一大白于天下,而且有理有据。   可见梁贼一就准备了这一天。 第1052章 进攻河北   檄文还道明,昏君无道,朝野上下共效,宠妾灭妻者多,罔人伦,乱纲常,失体统,朝野内外歪风邪长,皇上荒于朝政,致宦官当道,窃权当政,朝臣官官相护,官府贪墨横行……   赫然又提了,许多贪脏妄法的官员名单,还出示了一应证据。   道尽了大周朝的腐败。   在檄文末尾,更是痛心疾首地表示,梁王不忍昏君当道,祸国害民,欲将义兵,行天诛,伐恶救民……   “取而代之”的意思,跃然纸上。   这一篇檄文,将朝廷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正月初六这天,梁王下令进攻河北。   与此同时,山东暴发内乱,东宁王拿了朝廷【早前】下达的平叛文书,率兵越过了藩地边境,进入山东平叛。   远在西山的镇西王,得知梁王进攻河北,怒斥梁王乱臣贼子,天下共诛之,扬言要领兵北上勤王。   四大藩地,西山距京兆最远。   从不显露山水的镇西王,终于撕开了自己忠君的人皮面,露出了狰狞的野心。   大周朝锋烟四起,皇室名存实亡,   史称“三王乱国”。   百姓纷纷席卷家财,携带家眷逃避战祸。   有条件的南逃。   没有条件的只能北投。   龙城收容营再度迎来了一大批难民,难民们不是不知道,北境正在和狄人打仗,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北投的风险很大,可他们更清楚,只有北境才会优待难民,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难民,只有北投,才有活路。   一晃就到了二月初。   本是春雪初融,天地回春的时节,辽东却仍然天寒地冻,积雪未消,天气也不见回暖,虞幼窈早就习惯了辽东苦寒,要到三四月气温才会渐渐回暖。   她正在和温管家商量继续扩大畜牧业。   牧畜业想要发展,牧草资源和经验技术才是重中之重。   毛叶苕子肥地、畜牧两用,已经在整个北境广泛种植,《饲牧志》自去年九月推广开来,时至今年二月,约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好的畜牧经验和技术能减少瘟病,使肉食更加健康,也能降低死亡和损失,同时使饲牧的牲畜更加肥美、壮实,提高奶产、肉食的产量。   继续鼓励牧畜发展,刻不容缓。   便在这时,夏桃一脸喜色,匆匆进了屋:“小姐,叶女先生过来了,在梧秋院等您。”   “先生过来了?”虞幼窈“忽”地一下起身,一脸喜意:“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先生了,这段时间,北境切断了各地消息传递,也很久没收到先生的信,竟不知道她来了襄平。”   她一边说着,脚下一点也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梧秋院。   叶女先生穿了一身秋香色圆领大袖袄裙,端坐在厅里喝茶,听到外面的动静,搁下了茶杯一抬头。   就见虞幼窈迈过门槛进屋。   二八年华的少女,稚嫩的脸儿长开了,跟一朵花骨朵似的,瓣花舒展,片片芳菲,俏生生地立在那儿,青葱水嫩一般娇嫩、鲜妍,纯净,全身上下透着女儿家的娇贵之态,仍然还是小时候,那样明亮鲜妍的俏模样。   “先生。”虞幼窈眼眶一红,急步上前。   走了几步,忽而又镇定下来,她整了一下衣饰,低眉敛目,缓缓上前,恭敬地拜倒在叶女先生面前:“学生,拜见先生。”   叶女先生连忙起身,将虞幼窈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师生二人许多年未见,都有些激动。   叶女先生打量她,见她眉目沉静,不失明净,眼儿清亮,不失明澈,心中很欣慰:“长大了许多,离京的时候才这么高点,”她抬起手,比划了两下,清冷寡淡的面容,也含带了几分笑意:“模样也长开了,越来越好看。”   这些年来,她和虞幼窈一直在联系,虞幼窈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写信,信中都是她离京之后的见闻、趣事,偶有疑难,也会向她请教,逢年过节,还会给她稍带一些东西,大多是辽东一带的特产,还有自己做的香药,茶药等。   不是师徒,却更胜师徒。   虞幼窈鼻头有些发酸:“先生怎的来了襄平?什么时候到的?怎也不派人给我稍个信,也好叫我知道过去拜见先生。”   两人有师生情份,理应她过去拜见,哪有叶女先生亲自上门见她的道理?   叶女先生笑了:“京里许多人家都在南奔北顾,也不好留在京里,虞氏的宗长太太请我去族中继续做女先生,我拒绝了,就想来辽东看看你,昨儿夜里就到了,因为时间太晚,就没有声张,现在拜见也不晚的。”   远在京中,时不时会听到有关虞幼窈在襄平城的事迹,骄傲之余,难免会想到,虞幼窈离京时,与她说的那番话。   叶女先生想来看看,被虞幼窈改变的辽东,究竟是什么样子,叶氏子弟开始返回族内,她没跟着一起,在虞氏邀请她去族中做女先生,她也拒绝了。   现在拜见和特地登门拜见,完全是两码事!   但叶女先生自己都不在意,虞幼窈也就没纠结,转而又问:“先生现下可是在叶府安置?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女先生点头:“暂且在叶府落脚,准备盘一个清静的小院作为居所,以后就在这边定下来了。”   虞幼窈心中一喜:“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好像生怕她要推辞似的,又连忙加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天经地义,先生可不许推辞。”   叶女先生又笑,仿佛又想到了,小时候站在她跟前挨手尺时的模样:“好,就交给你去安排。”   虞幼窈顿时高兴起来:“您是打算继续做女先生吗?”   “嗯,”叶女先生点头,接着又道:“你早前提了要创办女学堂,我来了辽东之后,也没急着赶路,一路上了解了当地的民风民情,考察了当地的教学情况,觉得这事可以施为。”   虞幼窈对这事很上心,从前书信往来,也提过好几次。   次数多了,她也越来越上心,寻了不少有关辽东地区相关文献,仔细琢磨了这事,也编写了一些相关的教案。 第1053章 苍生万计   等到决定要来襄平,苏婆子帮着收拾东西,不知不觉竟也做了许多准备,教案整理了四五箱那么多。   “先生答应了!”虞幼窈惊喜不已,仿佛担心她反悔似的,连忙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她心中认可的老师,只有叶女先生。   叶女先生从不断章取义,从不带有世俗的偏颇,从不认为女子天生卑弱,正中明理,还着一股子才德女子的自信与从容。   虞幼窈又道;“从前我对先生说,要创办女学堂,可真正到了辽东,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辽东苦寒,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余钱读书,识字?生存都成问题,哪儿有心思在子女的教养上花心思。”   也是真正认识到这一切,她才将心中天真的想法压下,试着去改变辽东的生存环境。   叶女先生笑了:“江南人杰地灵,每逢科举,南方学子中榜者,远胜北方学子,是因江南富庶,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才有心思在子女身上,花更多的心思,故江南文盛,一本书的价值,约一百文以上,笔墨纸砚,均是消耗用具,非普通人家承担得起,生民之计,才是教化之根本,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师徒二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女先生只带了嗣子和苏婆子过来,住处不必太大,虞幼窈仔细打听,挑了三处不错的小院,自己亲自看过了,这才亲自携礼去叶府,正式拜见叶女先生,提了小院的事。   叶女先生瞧中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院。   之后,虞幼窈寻了工匠,仔细将小院重新修缮了一遍,请了万君山的仙长布了风水势,将小院布置妥当,屋里什么都齐全。   叶女先生对小院十分满意:“倒叫你花了不少心思。”   虞幼窈也高兴:“先生能来襄平,我是一千个一万个高兴,便也盼着先生能早日安定下来,好叫先生免受劳顿之苦。”   寻了一个黄道吉日搬了家,叶女先生总算在襄平城安顿下来。   办女学堂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消息一经传开,倒是惹来了不少微词,碍于韶懿长郡主在北境的名望,没有人公然反对,但质疑声仍然不少。   面对质疑,虞幼窈只道:“女子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理、明德,女亦有女四书,既世代流传,就是让女子学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道明,女子若没有引以为傲的才学,就该有德行,没有哪一个意思是,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相反读书识字的目的,本也是明理明德,与这一句话的深意不谋而合,办女学堂,再顺理成章不过。”   女四书,是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这些书倡导了男尊女卑,但也不乏一些德行、修身、谨行、勤励、积善等,教导人知礼德行的内容。   女四书是必学课程。   《四书五经》也是主课,但上课内容是有选择性的,主要还是以知礼、明理、明德、修身为主,不会上得那样精细。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诗词茶赋,作为必选课,必须择其二。   女工女红,如丝织印染等,也是选课,择其一学。   如此一来,虞幼窈办女学堂的目的,   就已经十分明确了,不仅要让女子明理、明德、知艺、懂礼,还要让女子有一技之长。   并没有离经叛道。   但,如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这样的圣贤,看待问题往往更深远。   韶懿长郡主受殷怀玺影响颇深,骨子里崇天尚道,不扬尊卑,行事主张平衡、自然。   何谓平衡?   两物齐平如衡。   一个“平”字,呼之欲出。   但韶懿长郡主并不会刻意去追求“平衡”,也不会倡导什么平等的观念,教导女子明理、明德、知事,懂得道理越多,能走的路就越多,选择就越多。   平衡即自然。   不过分干涉,遵循万事万物自我的发展规律,使其达到平衡状态。   二人对视一眼,闲云先生就笑了:“看来,韶懿长郡主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湖山先下落了一颗黑子:“论棋盘上的工夫,咱们倒也可以称道一二,可这人生的棋,这两口子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闲云先生“哈哈”大笑:“依你之见,他们二人下的是什么棋。”   湖山先生略一思忖,便道:“一个是苍生万计,是为苍生棋,一个是生民大计,乃为生民棋,大善。”   闲云先生轻抚着长须:“既是为这天下苍生,谋生民之计,推一把又何妨?!”   一恍眼就到了三月。   虞幼窈收到通过族里的渠道送来的密信,信中提了,族人大半都了归族中,族里已经开始闭族。   镇国侯府举家迁往西安,听说在那边有些人脉,去了那边也能有个照应,只有镇国侯留在了京里,uu看书显然是要和大周共存亡,实在令人唏嘘。   齐家南下回了杭州族内,齐大人出身杭州望族齐氏,也是南方颇有底蕴的大家族。   至于唐府,信中没提,却提了已经嫁入通政使家的唐云曦,说是陪同夫家一起南下回了温州族中。   虞幼窈想到了儿时的好友,心中好一阵伤感。   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女学堂为整个北境带来了不小的震荡。   质疑的人多,支持的人更多。   不少世族豪绅,重视家中姐儿们的教养,请女先生也是常态,对创办女学堂并不排斥,对韶懿长郡主的先生叶应秋也十分推崇,希望家中的姐儿们,能得叶女儿生的教导,还公开发起资助。   北境民风本就彪悍,并不觉得女学堂离经叛道,反而认为韶懿长郡主为境做了这么多好事,办女学堂,肯定也是好事,支持就对了。   加之辽东一带,涌入了许多流民,识字和懂一技之长的,会得到优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许多人,认为读书,识字,才带来真正的实惠。   韶懿长郡主解决了粮食问题,鼓励养蚕,推广绿肥、沤肥法,提高作物产量,推行《饲牧志》,鼓励畜牧发展,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家里渐渐有了余钱,也渐渐把心思放到,子女的教养上。 第1054章 大战已至   当然,主要还是女学堂的本质,也没有离经叛道,让女子明理明德知礼懂艺,也符合当下民情。   加之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摆明了支持的态度,一些酸儒学子也不说话了。   这一切,都在虞幼窈的预期之内,平民的意识思想,还有社会尊卑、阶级,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循徐渐进,慢慢进步,没有进步到一定的层次,强行去灌输,只会导致社会动乱,引发惨烈的后果,受苦的还是百姓。   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量。   有了知识,一切皆有可能。   与其是折腾一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让他们多学一些知识、技术,来得更实惠。   士绅们资助的银钱,远远超出了预算。   也大大超出了预期。   虞幼窈思前想后,买下了一座山头,办了女山院,山头上原就有一个占地不小的庄子,仔细修缮一番,再改一改布局,可以暂时投入使用。   女山院刚刚成立,百废待兴。   虞幼窈没打算铺得太大,否则容易出纰漏,还是等将来女山院步入正轨之后,在考虑扩建事宜。   叶女先生也没闲着,每天忙着整理书籍、教案,招募女先生等各项事宜。   黄太太和安远将军夫人等人,都被她拉去帮忙清点,各方捐助的各种学习物资。   就在虞幼窈为了女山院忙得脚不沾地时,京里传来消息——   虞宗慎病逝了!   临死之前,他留下遗言:死后不入祖坟,就一把火烧了干净,把骨灰洒向泉州海里,也是自在!   死后,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朵石榴花,如火似荼的石榴花,成为他生命最后一抹亮色。   石榴花每年三月底到四月开放,喻意追求人生的真、善、美。   虞宗慎曾于三月南下泉州,在石榴花绽放的季节,遇到了一抹如火似荼,明媚了整个人生,却也黯淡了整个生命。   和虞宗慎的死讯一起传来的,还有端郡王战死,河北失陷,梁贼剑指京兆的消息。   虞幼窈轻叹一声,不禁想到了殷怀玺。   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   自去年十二月,北狄大军压境,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双方数次试探交手,各有死伤,殷怀玺没有正面迎敌,北狄也不敢贸然进攻。   一时间,战事陷入僵持。   战士们受够了这种你来我往,仿佛小孩儿过家家的戏码,纷纷请求出战。   殷怀玺唇角一勾,淡声道:“我们不缺物资,该急的是受雪灾影响,不得不杀羊宰牛斩马的狄人,北狄六十万大军,携了破釜沉舟之势攻伐大周,是锋芒正盛时,我们在兵力上本就不如北狄,避其锋芒,方为上策。”   安远将军是个急性子:“就一直避着?”   殷怀玺摇头:“错,避其锋芒只是一时之计,有一句话叫,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想要大败北狄,先破其势,北狄缺乏物资,眼见着粮草消耗,他们一急,军心士气必衰。”   安远将军深以为然:“王翦伐楚时,因没有必胜的把握,故一直按兵不发,比的就是谁比谁急,后来楚王急了,命项燕出兵,项燕无奈出兵,才让王翦寻其弱点败之,人一急,就容易露出破绽。”   殷怀玺颔首:“这只是其一,二来我军新旧兵交替之际,许多新兵苦训三年,实战经验却十分缺乏,利用这个机会,练一练新兵,再实践一下,我们这两年来针对狄人弱点,制定的各种战术。”   安远将军心中一动:“还有其三?”   殷怀玺也没否认:“北狄大小部族虽多,却以扎莫王部、哈达王部,蒙氐王部,胡羌王部四个部族实力最强,此次四族联合,推选了从不显露山水的胡羌王部的首领拉达为汗王,此人是什么数路,还是要摸一摸才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一军将领指挥作战的风格,往往能推断出他的为人,了解他的为人,才能寻其弱点,设下相应的战术。   当然了,北狄也不是傻子。   很清楚粮草消耗,战事僵持对他们很不利,只是北狄屡次损兵折将,拉达汗王未必不想摸一摸武穆王的底细。   这是其一。   其二,拉达汗王虽然推选为汗王,可部族内的声音仍然并不统一。   这也为拉达汗王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其三,大周军的神奇军阵变化莫测,能克制北狄,每当他们想出了应对之法,到了战场上,阵形又有了新的变化,令他们有些束手无策。   种种原因,导致原订的进攻计划,一再推延。   可不管怎样,北狄确实等不起。   三个月已是极限。   高吭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是狄人在宣战。   在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僵持和消耗后,北狄终于急了。   “来了,”殷怀玺唇边逸出了一缕笑意,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成竹在胸:“继续战斗!”   两军在狄裕关对垒。   殷怀玺目光一扫,首先看到了拉达汗王,他身披重甲,整个人武装到了牙齿,在高头大马上,宛如一座巍峨的大山,气势沉沉。   之后,又将目光移向了对面军中的蒙多,仍然是一军将领,比起从前的意气嚣张,如今却消沉了许多   殷怀玺拨刀相向,扬声道:“敢不敢与我一战?”   大周武穆王在战场上公然向下战帖挑衅北狄。   北狄军中一片哗然,纷纷叫嚣着应战。   蒙多却脸色微变,早前中箭的位置,有些隐隐作痛,他身后背着万钧弓,这张弓是他实力的象征。   垂在身侧的臂,隐隐有些发颤。   拜大周武穆王所赐,他已经拉不动这张万钧弓了。   殷怀玺盯着蒙多,字正圆腔道:“你与我一般,也曾是一军统帅,单实力而言,足与我一战,但未免有以上欺下之嫌,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后,不论生死。”   身为一军统帅,向一个将领约战,确实有些不合适。   但蒙多以前也是一军统帅,自然有一军统帅的实力,让三招,是为免胜之不武,难以服众。 第1055章 若水山院   然而,高手之间过招,往往一招半式之间,就足定生死,殷怀玺让蒙多三招,是蒙多占了便宜,不论胜败,北狄自然无话可说。   蒙多没有轻易应下,转头看向了拉达汗王。   拉达汗王认可蒙多的实力,让三招也确实是蒙多占了便宜,此一战蒙多胜算很大,加之大周武穆王把话说到这份上,如果蒙多不应战,岂不是成了北狄不敢应战,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北狄军心何在?   士气何存?!   这一战,不能拒绝。   汗拉汗王看向了蒙多:“就陪武穆王玩一玩吧!”   蒙多呼吸轻微一滞,一夹马腹,驱马来到两军对垒处,中间的空地上,殷怀玺已经在空地上等候。   双方甫一照面,蒙多挥刀直击要害。   殷怀玺抬刀格档。   二人纵马来回,刀影交错,一片铮鸣,每一刀都碰撞在一起,溅出一阵火花。   殷怀玺缓声道:“三招已过,轮到我出刀了。”   蒙多力大无穷,刀势大开大合,正是大拙方为巧,一刀一式皆是纵横沙场,从千军万军之中杀出来的,威力无穷。   殷怀玺也丝毫不逊,刀法攻于技,以求其利,疾如闪电,势若奔雷,转瞬就与他斗了十几个回合。   一时之间,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两方助威叫喊声不停。   殷怀玺观其弱点,很快就发现,蒙多左臂有些不对劲,就猜到当年那一箭,蒙多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箭头淬火、抹有乌毒,便是伤好了,也留下了暗伤。   这点暗伤平常不显,可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足以致命。   于是,在蒙多一刀劈来之时,他假意被刀势震退,露出了破绽,蒙多趁胜追击,殷怀玺虚晃一招,从左面出刀,蒙多下意识侧身,殷怀玺手腕一翻,一刀削掉了他的头颅。   胜负已分。   北狄军中发出声声悲鸣、痛骂。   幽军势如中天。   战鼓声、号角声,在风中交织,大战全面爆发。   这一仗从日升打到日中。   狄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幽军却越战越勇,杀声连天。   三月下旬,前线传来捷报。   武穆王率军在狭裕关,斩了蒙多的头颅,为明威将军报仇,俘虏扎莫王部首领扎莫赫,及四部族众将三十余人,狄军士兵三万余人,歼敌五万余人,拉达汗王不敌,败退狭裕关,武穆王率军追击。   捷报一经传出,整个北境都沸腾起来。   这一场实力悬殊之战,终于变得明朗起来。   虞幼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转眼就到了六月,女山院终于建成,虞幼窈亲自寻了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请他们二人为书院取名、题字。   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商量了之后:“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便作若水山院。”   虞幼窈十分满意:“先生高见,女子当如水,水性柔而善下,不居高和寡,随物赋形,静其心,洁好其身,柔其质地,   清其性情,亦居下而不卑下,安下而不争强,不争而无不争。”   说到题字,二人纷纷笑着拒绝:“长郡主贤德之名广传,乃天下女之范尔,若水山院,乃长郡主创办,理应由长郡主题字,方显其名,彰其德,人皆效仿之,故为范尔。”   时至七月,若水山院正式招生。   第一批招收三百名女学生,其中有一百个名额,给了资助书院创办的士绅们。   其余二百个名额,不论出身,却只招收有一定基础的女学生。   消息一经传出,惹来了不少人的明嘲暗讽。   虞幼窈对此并不在意。   百姓们支持归支持,但生活刚刚得到改善,仍然没有多少人愿意花钱将家中的女儿送到书院读书,便是家中有余钱,也要先紧着家里的男丁,之后才是女儿。   国情如此,观念需要慢慢改变。   若水山院只踏出了第一步。   只是宣告世人,女子也能读书识字。   等第一批、第二批女学生,在若水书院完成学业,取得了不错的名声,得了不错有前程,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渴望读书,改变命运。   那时候各种女学堂,才会遍地开花。   女子读书认字,才会成为常态。   虞幼窈在若水书院山下,搭建了十余个草堂,普通人家的女子交纳十文钱,就可以去草堂读书认字。   草堂只为启蒙。   嘲讽之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也明白了韶懿长郡主的良苦用心。   然而,令虞幼窈没想到的是――   草堂的建立,对北境的影响很深远,一些识文懂字,却家境不是很好的妇人,悄悄在院子里办启蒙女学堂,赚取家用。   这一切,都是在私底下进行。   八月金秋,辽东迎来了一场丰收,若水山院正式开课。   女学生们洋溢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离开家中,uu看书来到了若水书院,瞻仰着若水书院恢宏的大门,看着上头的题字。   是韶懿长郡主亲自题字。   “若水山院”四个字,透着一股子水意磅礴,呈连绵不绝之势,婉如游龙,收锋之处仍有意犹未尽之态,似柔还坚,颇有大家风范。   没想到长郡主的书法竟也这样出色,一手行楷令许多男儿,都要自愧不如。   学生们心中变得激荡。   这一天,她们见到了慕名已久的叶大家。   她的学生韶懿长郡主,以贤德之名,誉满天下,人们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叶大家’,没有人再去关注,她曾是和离之妇。   不管男女当以德立世。   叶大家是德之典范。   她们也见到了,崇拜景仰的韶懿长郡主,她轻挽着衣袖,素手纤纤,执笔在握,笔走龙蛇一般。   全羊的毫笔,笔锋软内含锋,远比方才在山门处看到的题字更震撼。   “若水者,性柔而善下,静其心,洁好其身,清其性,明心见性,居下而不卑下,安下而不争强,故不争而无不争,乃为柔德。”   这一天,虞幼窈以一纸一笔,在这些女学生心中种下了一枚自立的种子。   居下而不卑下,不争而无不争。   立心立性。 第1056章 大周朝亡   这一天,前线再传急报,武穆王率兵出击辽西走廊,进入河套地区,斩杀拉达汗王,及四部族众将领一百余人,歼敌七万余人,俘虏四万余人。   哈达部的哈蒙领兵溃逃,武穆王趁胜追击,北进二千余里,一直打到了狄人的漠南老家。   一时间,天下哗然。   北狄野心勃勃要破锦州防线,入山海关,入主中原,没成想竟让武穆王先破了河套,打进了北草原。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之后,前线捷报频传。   九月中旬,武穆王俘虏哈蒙,在漠南各部族进行了血腥屠杀,除老弱妇孺,所有北狄壮男子皆被屠戮。   武穆王残暴不仁,残忍嗜血之名,就此传出。   经此一战,幽军大获全盛。   大军仍未返回,仍留在草原荡涤,寻歼北狄主力,其余部族见势,纷纷远遁漠北。   便在这时,京兆传来噩耗。   整合了京津两地兵马,利用京津两地天然的防御守势,将三十万梁军拦在京津防线三月有余,并且数度重创梁军主力的镇国侯战死了。   梁贼攻破了京兆,直取皇城,并下令凡殷氏子孙者,皆尽屠杀。   京兆血流成河。   大周朝实亡!   消息传到了襄平,虞幼窈心里一阵发堵,梁贼屠戮了殷氏宗族,是想绝了天家血脉,但其实宗室里大多宗亲,早在河南失陷后,就已经南逃北投,没能逃走的,大多都是不愿离开,或是一些彻底落魄的闲散宗亲。   指尖抚过凤凰衔珠簪上那一行小字,虞幼窈忡怔良久。   殷怀玺也该回来了。   夏桃走进了屋里:“小姐,骊阳公主过来了。”   虞幼窈将凤凰衔珠簪放回盒子里,起身理了理衣裳,这才出了内室。   骊阳公主来了襄平,满打满算也有一年。   这一年来,她和骊阳公主同住武穆王府,往来却委实不多,这其中有她刻意避让,不愿与之虚与委蛇,多生事端之故;   也是她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与骊阳公主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当然,也有骊阳公主知情懂趣,在找了她几次,皆被她借口忙碌推托了以后,也就不再招惹她了。   双方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   也因着这种微妙,虞幼窈险些忘记了,武穆王府还有这么一个人,乍然见到骊阳公主时,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该来的,始终要来。   长郡主的位份虽高,名声也大,但时至今日,其实并没有值得骊阳公主和皇后娘娘看重的地方。   实在没有必要,刻意摆出与她交好的姿态。   不难推断,她是冲着殷怀玺来的。   见虞幼窈过来,骊阳公主轻笑一声:“长郡主有没有时间,与我在王府里走一走?说起来,我来襄平也有一年,竟还没有好好逛逛武穆王府,也没机会同长郡主叙叙话。”   哪有上门的客人,主动要求逛一逛别人的家宅?   喧宾夺主的心思展露无疑。   虞幼窈敛下了眼睛,其实在这武穆王府,她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主子,   不过是顺势住了进来,一年半载下来,竟也习惯成了自然,忘记了搬走。   说骊阳公主喧宾夺主,也委实不太恰当。   她缓声道:“公主特地过来寻我,想必也不是想与我闲逛叙话。”   双方甫一照面,客气话还没说完,就开门见山上了。   骊阳公主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只好道:“听闻隆郡老王妃,亲自出面为你和武穆王保了媒,三书六礼上的一应礼数,也都是宗室出面周全,想来武穆王大捷归来,你们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一开口就落了下乘。   两人关系原也不熟,交浅言深礼之忌也,骊阳公主提了虞幼窈的亲事,却是有些唐突,失礼了。   可韶懿长郡主摆明了开门见山,想来也不耐与她客套闲聊。   总归是要开这个口的。   “茶有些凉了。”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杯底轻碰着桌面,发出轻微一声“哐当”声,不轻不重,却显得突兀。   大户人家子女,打小就学了礼数,茶杯碰底,发出响动,在待客之道上,一般是不能允许的。   但若客人失礼、唐突在前,却可以借此作为警示,提醒客人慎言,以免话从口出,伤了彼此的和气,主人家脸上无光,客人也尴尬。   也能全了彼此的体面。   长郡主不接这茬,让骊阳公主有些尴尬,可不论如何,今儿这场戏,总归是要唱完的,尴尬与否,都不重要。   骊阳公主只好道:“却是我唐突了,只是母后很关心你和武穆王的亲事,如今北境战事平定,就多嘴问了一道。”   拿了宁皇后作伐,仿佛一切突唐与失礼,就变得理直气壮,虞幼窈阖下眼睛:“好叫公主知道,uu看书婚姻大事本由长辈作主,哪有由自己说的道理?但凡懂些规矩的,也不能臊了这脸皮,公主的话委实让我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差没明说她不懂规矩,不害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也明目张胆地说谈婚论嫁上的话来。   饶是骊阳公主修养再好,也不禁黑了脸,叫这话堵得,连后面想好的话,顿时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骊阳公主强笑道:“我打小就不喜欢读女四书,母后总是教训我,说我没规矩,却也一直纵着我,我及笄之后,母后要为我指婚,就问我,想要挑个什么样的夫婿,我就对母后说,就在宗室里挑一个,免得去了旁人家里,总觉得我没规矩,而且殷氏子孙大多都是长情的,我堂堂大周公主,身份何等尊贵,理该配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   骊阳公主仿佛在她与闲聊一般,声音吮着笑意,却透着冷意。   虞幼窈浑身凉透,骊阳公主摆明了,要把今儿这场戏唱完,嘴长在她的身上,拦也拦不住的。   骊阳公主转头看着虞幼窈,对着她一字一顿,语气抑扬顿挫地说:“可母后听了这话,却说我太、天、真!”   ‘太天真’三个字,咬重了一个音,带着一股子强调的意味,连语速也刻意放慢了一些,仿佛生怕旁人没听清,或是听不懂,不在意。 第1057章 宫中秘辛   明明是宁皇后对骊阳公主说的话。   此时此刻,从骊阳公主嘴里说出,却好似是对虞幼窈说的,是宁皇后通过了骊阳公主的一张嘴,对此时此刻坐在骊阳公主身边的虞幼窈说的。   虞幼窈抬了抬眼睛,迎上了骊阳公主夹杂了试探、审视的目光,淡声笑:“是挺天真的。”   说不出是咐合,还是讽刺的话,令骊阳公主心中一堵,下意识转开了目光:“母后说,男子四妻四妾乃天经地义,你只看到了殷氏子孙长情,却没看到长情的背后,是高祖皇帝与懿德皇后同心同德,却仍然纳了,当时身为统帅之女的华氏为妾。”   “不仅如此,高祖皇帝敬华氏如嫡妻,高祖皇帝登基之后,前脚封了原配发妻为后,后脚就封了华氏为穆皇贵妃,皇贵妃在历朝历代都不见有,是在高祖皇帝身上,首开了先例。”   虞幼窈浑身血液,顿时凝固,耳边是骊阳公主刻意,含带了丝丝笑意的声音。   “你只看到了,明宗皇帝独宠御前大宫女,多年不入后宫,可明宗皇帝膝下却有二子五女,无一人是大宫女所出,大宫女却为了这份独宠,喝下绝子药,致身体受损,落下无法根治的病症,不到三十就病逝。”   “宪宗皇帝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皇后被指不贤、善妒,多年未曾有孕,险些绝了宪宗的皇嗣,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周朝以孝治国,皇帝无子,不蒂于无德,忤逆孝道,皇后在无奈与绝望之下,对宪宗下了药,让跟前的宫女穿上她的衣饰,画了她常画的妆容,洒了她常用的香粉,亲手将之送到了自己的凤榻,夫妻二人因此产生了隔阂,直到皇后因病去世,宪宗皇帝追随而去。”   虞幼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宫中秘辛,外人不得而知,只知成帝是宪宗皇帝与皇后所出,却不知道这其中,竟有这样一段秘事。   她浑身发冷,连声音也有些不耐:“我很忙,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宫中秘辛。”   “也对,”骊阳公主笑了笑,也不自讨没趣了:“长郡主是何等聪明,定是个明白人,哪儿轮得到我来多说什么,却是我多嘴了。”   虞幼窈透过她知情懂趣的面容,看到了她眼底势在必得的野心,心中微微一窒。   骊阳公主话锋一转:“武穆王在外征战也有一年,想必长郡主心中也是十分牵挂,眼下梁贼攻破了京兆,武穆王也该大捷归来,今日特地过来,也好叫长郡主知道,武穆王另有要事,还会耽搁一些时日,却因兹事体大,也不便告之郡主,长郡主放宽心,想来过不了多久,自会明白一切。”   虞幼窈觉得好笑,身为殷怀玺的未婚妻,可殷怀玺的消息,却还要旁人来告之,殷怀玺的事,旁人知道的竟比她还要清楚?   甚至还有她不能知道的?   骊阳公主名为温婉大度,实质耀武扬威的态度,让虞幼窈很是腻味,心里也清楚,骊阳公主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有说,看似掌握了主动,实则虚张声势,更清楚,这不过是骊阳公主挑拨的手段罢了。   但就是这种似是非而的挑拨,才是真的高明。   因为,有些事她迟早是要面对的。   骊阳公主只是将她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敢面对的事,摆到了她的面前。   虞幼窈轻笑一声:“梁贼攻破了京兆,在宫里宫外杀了不少人,却始终没有宁皇后的消息传出,想必早在梁贼攻破京兆之前,宁皇后就已经躲在宫中什么地方,毕竟深宫内院,可供躲藏的地方有很多。”   早前她听殷怀玺提过,宫里有不少隐秘的通道,宁皇后身为皇后,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梁贼攻破了京兆,骊阳公主不见慌张,还有心情过来寻她聊天,说一些有得没得的话题,可见她对宁皇后的处境,是相当清楚。   “如此,也不难猜测,无非是武穆王,借宁皇后对内宫的掌控,在梁贼还没有攻破京兆之际,提前在宫里进行布署,一旦梁贼攻进了京兆,就成了瓮中之鳖,再来个里应外合,梁贼也不足为惧了。”   “另有要事”指的应是这个。   骊阳公主有吃惊,好半晌无语。   虞幼窈继续道:“宁皇后将你送往襄平,受殷怀玺庇护,是殷怀玺对宁皇后的诚意,而你也是人质,是殷怀玺挟制宁皇后的棋子,如此看来,宁皇后与殷怀玺之间的合作,无非就是庇护你们,至于旁的,也不过是你二人自己的算计。”   她觉得好笑,就真的笑了。   只是那笑透了一点苍白。   原来骊阳公主所谓的姐妹情深,竟是这样的“姐妹情深”,uu看书怪不得她肯放下身段,频频向她示好,便是遭到了冷遇,仿佛也不在意,还能安份守己,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这算什么?   被戳穿了心思,骊阳公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武穆王大约没有告诉长郡主,先帝曾留下了一纸诏书,这份诏书事关周厉王,从前掌握在宁国公手中,如今却在我母后手中。”   虞幼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殷怀玺和宫里的宁皇后干系甚大,没有刻意瞒着她,却也没有刻意提及,她也没有刻意去探究,总归该她知道的,她总会知道。   但她知道,他们绝非普通合作那么简单。   骊阳公主又端起了笑容:“先帝病体不支,曾要立皇五子为太子,但因皇五子没有外家保驾护航,在朝中势弱,又因惠妃娘娘出身低微,一直受人垢病,朝中支持者甚少,先帝重文轻武,行休养之事,得罪了不少武将,惠妃因此早逝,皇五子也数度险遭暗害。”   虞幼窈了然,从前的皇五子,就现在的周厉王。   宁国公手中的诏书,很可能是立储的诏书。   宁国公府祖上有从龙之功,是与镇国侯府一般,从高祖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老牌勋贵,老牌勋贵世代传承,在朝中的势力很庞大,背后牵扯的利益,更是错综复杂,根深蒂固,往往牵一而发动全身。 第1058章 有你没我   也是因此,皇帝对老勋贵也都十分忌惮,荫萌是有,优待也有,却不会太重用。   老勋贵世代传承,却也代代落没,早已经没了从前的鼎盛。   若没有从龙之功,或是开疆拓土的大功绩,很难再恢复从前的鼎盛。   先帝挑中了宁国公府,盯上了宁国公府背后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是打了想扶持宁国公府,为皇五子保驾护航。   宁国公府借势得先帝重用,将来扶持新帝从龙有功,便可保三代兴盛。   这是一场机遇,更是一场豪赌。   骊阳公主见她脸色不好,眼中笑意一深:“先帝有意为皇五子培植党羽,宁国公府就是其一,只世事难料,没过多久,先帝就一病不起,大权旁落,还是皇后娘娘的太后越过了皇上,为皇四子赐婚宁氏女,联合宗亲以及朝中不少勋贵武将发动宫变。”   虞幼窈听出了关键。   先帝既为皇五子培植党羽,就说明,先帝的身体或许并没有达到“病重”的地步,骊阳公主也一直说先帝“病体不支”,没提过病重的话。   一个人生病了,难免精神不济,身体不支,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那么先帝“一病不起”,恐怕另有玄机。   先帝这一病,他一手提拔的宁国公府,成了一招废棋,终究还是为太后娘娘做了嫁衣。   宁国公府没有选择。   先帝的诏书,成了宁国公府的催命符,宁国公府不仅不能透露半分,还要尽心尽力地给当今皇上做一条忠实的狗。   “皇五子没有参与争权,但先帝喜爱皇五子,立皇五子的心思,几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上登基之后,是太后娘娘和宁国公府做保,加之皇五子纨绔,这才没有受到牵连,却并不代表,今上没有对皇五子心生芥蒂,这也为后来宁国公府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虞幼窈心里泛起阵阵凉意,狗皇帝生性多疑,碍于自己刚登基,受制于太后、朝臣,又因皇五子是先帝爱子,不好一登基就赶尽杀绝,便只得放过皇五子。   但是他对皇五子的芥蒂,却日益深重。   对宁国公府的不满与猜忌,也是日益深重。   祸根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   并非皇五子就藩,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成了名震下的幽王殿下后才有的。   骊阳公主轻叹一声:“今上其位不正,又受制于太后,始终患得患失,怀疑自己龙位不稳,怀疑先帝留了后手,但凡与皇五子有干系者,都受今上猜忌,宁国公府因着先帝的诏书,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德不配位,所以患得患失。   “今上要亲征北伐,宁国公府原可以拒绝出征,可宁国公府为了打消皇上的猜忌,重获今上的信任,不得不支持皇上御驾亲征,更因今上对宁国公府的猜忌,才有了宁国公府满门忠烈,却蒙受不白之冤的下场。”   支持亲征北伐,是无奈之举,不仅仅是为了宁国公府,更是为了宫里的皇后,还有才出生不久的皇长子。   倘若宁国公府拒绝出征,皇上对宁国公府的猜忌和不满会更深,皇后在宫中的处境可见一斑,失了圣心的皇长子,做为嫡长子,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祖母从前与她提了宁国公府旧事,   虞幼窈就有些不懂,宁国公从前镇守北境,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怎么会支持亲征北伐这样荒唐的行为?   仿佛有些自讨苦吃。   现在看来,却也是身不由已。   那一纸诏书,就是悬在宁国公府头顶上的铡刀,如果不能获得皇上的信任,宁国公府的下场也是可以预见。   说到这里,骊阳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虞幼窈:“长郡主,却是不知道,宁国公早前镇守北境,在北境有不少人脉,太后娘娘让周厉王就藩,就是借了宁国公府旧部的庇护,不然你以为,周厉王到了辽东之后,以一介纨绔之名,怎会轻易就收复了几十万大军?没有旧部的帮助,如何能这么快,就在北境建功立业?”   原来如此。   从前一些想不通或不合理的地方,现在都串连在一起了,虞幼窈头皮一阵麻意,突然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宁皇后和殷怀玺岂止是渊缘这么简单。   宁国公府的覆灭,和周厉王有直接牵连,周厉王受宁国公府旧部庇护,这也是一份,不可磨灭的恩义。   殷怀玺和宁皇后之间的利益早就不可分割。   早前宁皇后明目张胆地算计了她的婚事,殷怀玺不也没说什么,只是顺水推舟,算计太后娘娘为他们赐下了婚事。   只要有这么一份“恩义”在,殷怀玺和宁皇后、骊阳公主的纠葛,便也牵扯不断了。   骊阳公主有这心思,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和殷怀玺的亲事,是太后娘娘赐下,uu看书不可更改,还没有成亲,便有人寻上门来,用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口吻,明里暗里地向她暗示:   我是你未婚夫将来的小妾,我母后和你未婚夫情份不同一般,你要大度一点,我们彼此姐妹相称相安无事,你若是看不惯,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虞幼窈该作何反应?   “你惹到我了,”她站起身,倨高临下地看着骊阳公主,声音冷硬:“我不管你们到底有什么算计,也不管宁皇后和殷怀玺有什么纠葛,只一点,你听好了――”她话锋微微一顿,轻弯了一下唇儿:“这武穆王府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骊阳公主蹙眉,脸色有些难看:“长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虞幼窈充耳不闻,冷着脸儿,踏出了花厅。   春晓和夏桃连忙迎上来。   虞幼窈缓声道:“去准备马车,收拾一下回虞园。”   春晓大吃一惊,下意识看了外头的天色:“现在就走吗?这会儿已经到了申时,会不会不合适?”   夏桃打小就进了府,因为机灵讨喜,进府没多久,就调到了小姐跟前伺候,外头都说小姐顽劣不堪,可小姐从来不苛责下人,也鲜少摆脸色,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的脸色这么难看,下意识瞧了一眼屋里。   骊阳公主还在屋里没走。 第1059章 字字锥心   虞幼窈心中恼怒,弯了弯唇儿:“也是我不知礼数,这没名没名份的,却赖皮着脸子不肯走,无端叫人瞧轻了去。”   骊阳公主表面上装了一副与她交好的作态,可眼里头,始终透着一如她当初进宫,与骊阳公主第一次见面时,面上笑得大方得宜,眼底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若不是轻瞧了她,何来的耀武扬威?!   便是在虞园里,骊阳公主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夏桃一听这话,气得直跺脚:“小姐,您做什么说自己,当初可是温管家,拿了殿下的亲笔书信,亲自去虞园请您来武穆王坐镇,这一年来,前线大小战役一直没停过,是您坐镇武穆王府调动军需物资,也因为有您坐镇武穆王府,与州府衙门互补周全,这才保障了物资的运送,不出纰漏,也是前方战事未停,您放心不下,这才一直没走,怎的成了您赖皮脸了……”   她就知道,骊阳公主赖在武穆王府不肯走,肯定不怀好意。   虞幼窈知道方才那话却是失言了,可心里头就是堵得慌,憋着一口恶气,吞吐不出,令人难受极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烦恼:“浑说什么,还不去准备马车。”   夏桃心里把骊阳公主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跺了一下脚,连忙去准备马车了。   春晓看着小姐眼角微红,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委屈受得,心里是既心疼,又难受:“要不要知会温管家一声?”   虞幼窈压下了心中的纷杂思绪,摇摇头:“不了,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殷怀玺和宁皇后之间的纠葛,掺杂了一个骊阳公主,从前不知道便也罢了,如今知道了,却也不想掺合。   殷怀玺还没有回来,这一切也只骊阳公主的片面之词,不管怎样,还要听殷怀玺怎么说,怎么做。   她没必要自甘堕落,在这个时候自乱了阵脚,与骊阳公主攀扯不清,以免落了下乘,失了教养。   将来不论殷怀玺做任何决定,她都会支持殷怀玺。   只是,她自己的决定却轮不到任何人干涉。   心里想得是明白。   可酸涩的情绪,不停地在心底翻涌着,原就是自己住的院子,可短短的一段路,她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脑中不止地浮现了,从前与殷怀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温馨,缱绻情浓的画面,这一刻也都变成了刀子,令她五内俱焚,六神不定,九曲回肠。   虞幼窈忍不住胡思乱想,也压不住心底的委屈,强忍着泪意匆匆走进了院子里,等不到回到屋里,眼泪就冲出了眼眶。   她猛地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委屈地直落泪,小声的抽噎与呜咽,宛如受伤的小兽一般,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她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眼睁睁看着骊阳公主,搁她面前耀武扬威,不管七十三,八十四十地说一道。   看似说了许多,其实什么也没说。   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   可就是字字锥心。   欲盖弥彰这一套,专门就是对付聪明人,话只说了三分,却已入木三分。   春晓顿时慌了,连忙张望四周,   没见有人,这才放心了一些,可眼见着小姐,蹲在地上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虞幼窈打小就不是什么大度人,在殷怀玺的事上更是斤斤计较,小时候就因为殷怀玺没有提前告诉她,为她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她都能委屈得找殷怀玺闹腾。   就因为殷怀玺故意逗她,让她以为殷怀玺忘记了她的生辰,没给她准备生辰礼物,她就能气得直掉眼泪。   不一会儿,温管有就得知,韶懿长郡主准备了马车,要打道回府的消息,顿时头都大了。   连忙派人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的仗还没打完,人就要走了呢?   身为王府管家,整个王府都在他的管控之下,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不一会儿,温管家就得知,骊阳公主找长郡主说话,也不知道二人到底说了什么,长郡主前脚刚踏出花厅,就吩咐人准备马车,要回府。   可把温管家气得,连脸都青了:“住了几天王府,就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哪里来的大脸子?她一个嫡公主的位份掺了多少水份,半点也不如长郡主来名正言顺,怎还有脸搁长郡主跟前摆谱?得长得不美,想得还挺美,看在她安分不作妖的份上,才给了她几分体面,什么时候轮到她,搁王府里指手划脚,可真是没得脸皮。”   骊阳公主顶着嫡公主的名份来襄平避风头,碍着宗族礼法,以及宁皇后的面子,也确实不能把人随便一丢手,就不管她了。   勉强把人接进了武穆王府,已经是给足了体面。   之前还觉得她安份不作妖,倘大一个王府,也不得管不起一双筷子,哪晓得那都是装出来得。   温管家是真的气狠了:“来人啊,去挑个懂规矩的嬷嬷,送到骊阳公主跟前,既然在武穆王府【暂住】,就要守我武穆王府的规矩,从前在宫里那套威风,可不行耍到王府里来,另外将城里的一处别苑收拾出来,过几日就送骊阳公主过去,要走也是她走。”   摆明了,是要先把规矩调教好了再让她走。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消息传到虞幼窈耳里时,虞幼窈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一些不紧要的,改日派人过来收拾也成的。   温管家火急火燎地过来劝她,uu看书话说了一箩筐。   仍没有打消虞幼窈要回虞园的心思:“温管家不必再劝,早前住进武穆王府,便已经是不合规矩,但事急从权,当以大局为重,便也说得过去,可眼下北境战事初平,继续住在王府里,便也有些不合适了。”   温管家张了张嘴,心都凉了半截,长郡主恐是因骊阳公主,与殿下生了嫌隙。   古有三书六礼,乃为明媒正娶。   三书即聘书、礼书和迎书。   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题外话------   古代成亲真的是一件很慎重的事,三书,六礼,光是大礼都有九道,每一道都要挑黄道吉日,黄道吉日,还分小黄道,大黄道,小黄道月月都有那么几天,大黄道却不是月月都有,九礼都要挑了大黄道,所以一般这些礼数走下来,讲究一点的人家,一两年都有,急一点也要三五个月,三书六礼每一礼,都有相应的礼单,礼单要准备符合礼数的礼品,但凡有一样差了一点差错,不妥当,这婚就有可能做不成了,因为没诚意,不吉利,兆头不好,前面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古代女子,大多十一二岁,就要相看,十三四岁都要订亲,三书六礼,在没有纳征之前,都不算正式订亲,也不会广告于众,以免婚事做不成,闹得满城风雨。 第1060章 围困京兆   这六礼中,迎书、亲迎,是需要在成亲当日完成,其他二书五礼,都是由双方长辈出面周全。   《礼记·士昏礼》记载:“纳征者,纳聘财也。”   征,成也。   先纳聘财而后婚成,故纳征完成之后,仪礼婚约完全成立。   到了这一步,婚事就已经成了一大半,只等着殿下回来,就可以直接操办婚事,但世人都知道,北境战事吃紧,殿下分身乏术,自然不能回来成亲。   王府里没有正经主子坐镇家宅,平常时候还好说些,可到了战时,王府的运作就与战事息息相关,长郡主与武穆王原也是太后赐婚,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主持王府事宜,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外头也没人多说什么。   这会儿拿了【规矩】说话,是与王府疏远了情分。   虞幼窈缓和了声音:“王府若有什么紧要的事,便派人给我传个信,若是不紧要的,从前怎样,现在便怎样。”   温管家心里哇凉哇凉地,将长郡主送出了家门。   一回到虞园,虞幼窈就去了谢府。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心疼地直嚷嚷:“怎么瞧着又瘦了?你这孩子,咋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自个儿,前几日出海的商船回来了,带了不少西洋参,这个西洋参温补气血,对女子好处极大,得好好补一补。”   没问她,怎么连招呼也没打一声,突然就回来了,也没问她,在武穆王府怎么样,一心一意关心她。   虞幼窈心里一阵安心,是有了后盾之后,有恃无恐的安心。   她忍不住笑着点头,接着就转了话:“三表哥随着商船出海,也有一两年了,这次没跟着一起回来?”   到了辽东之后,三表哥谢景流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大半时候,都是随着商船出海,到海外游历,还写了不少游记。   游记上记录了许多海外诸国的见闻,也有一些海外诸国的医术、香药,农工方面的技术,让虞幼窈长了不少见识。   谢家已经能做出更精美的钟表,在北境很受欢迎。   海外有一种十分珍贵的胭脂虫染料,色如丹脂,红艳鲜亮,是唯一能与朱砂相媲美的颜料。   虞幼窈用胭脂虫做出了精美的口脂。   提起这个孙儿,谢老太太就一阵牙疼,也是糟心得不行:“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成天在外头晃荡,像什么话,外头哪有家里好,叫我说,他年龄也不小了,就该给他订一门亲事,早点成家立业,也好收一收性子……”   虞幼窈喜欢听外祖母唠磕,听着好笑。   家里的生意,渐渐交到了几个表哥手里,表哥们的亲事,至今都没有定下,家里也不是不着急,眼下时局动乱,是急也急不来。   都是这乱世闹得。   拉拉杂杂说了不少话,虞幼窈这才回了虞园。   谢老太太轻叹了一声,回头寻了谢老太爷。   整个武穆王府,有谁能给小窈儿气受?   只除了那位暂住在武穆王府,顶着嫡公主的名头,位份低了小窈儿一头,可派头上却大了不少的骊阳公主。   小窈儿及笄礼那天,骊阳公主一个赞者,身上的派头差点比小窈儿还大,亏得小窈儿及笄的礼服、礼冠,是内务府督造。   表面上一副亲热劲,可看小窈儿的眼里,却含了晦涩冰冷的审视,分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没过两日,骊阳公主搬出了武穆王府,住进了襄平城一处别苑。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出,武穆王追击北狄部分主力至狼居胥山,效仿霍冠军侯封狼居胥,成为史上第五位封狼居胥之功者。   武穆王率军大捷而归,突闻京中噩耗,竟是连气也不带喘一口,沿着辽西走廊直入华北,率军围困了京兆。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这就是骊阳公主所谓的:   穆王另有要事,却因兹事体大,也不便告之长郡主,想来过不了多久,长郡主自会明白一切。   梁贼从河南一路打进京兆,先后与端郡王、镇国侯交手,正是损兵折将,兵疲马乏之际,迫切需要收拢京兆残余的兵力,补给军队,休整实力,再迅速占据京津两地的天然守势,将所有讨伐的军队都挡在京津之外。   京津天然的防守优势,自古以来,易守难攻。   只要梁贼掌控了京津防线,为梁军争取到足够的补给与休整时间,京兆牢不可破,梁贼谋逆大业也就成了大半。   但,殷怀玺出其不意,趁梁贼刚刚入京,还没有掌控京津防线,与宁皇后里应外合,让梁贼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时机算计得分毫不差。   武穆王围困京兆的消息一经传出,一只脚伸进了天冿防线的东宁王,仓惶退回山东,却仍没有回到藩地的意思。   还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打着“北上勤王”旗号的镇西王,直接摆烂躺平,喊话武穆王:“武穆王乃天家正统,梁贼口口声声说,今上篡位窃国,怎的不说,篡了谁的位,窃了谁的国?!本王愿意抽调部分人马,让西军将领率军北上,听候武穆王调谴,攘助武穆王诛梁贼,定社稷。”   言下之意:我不上京,但我手底下的兵马上京,听武穆王调谴。   变相交了兵权,还顺带拍了武穆王一记马屁。   倒戈得又快又彻底,叫人瞠目结舌。   西军幕僚捂脸:“王爷,您是不是投降投得太快了……”   镇西王笑眯眯道:“他率兵围困京兆,自是不甘屈居人下,他本为天家正统,未婚妻韶懿长郡主盛名天下,这个皇位,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了。”   让他和殷怀玺去争皇位,怕不是有个什么大病?!   他一个藩王,能比得上武穆王名正言顺?   武穆王回来的太快了。   他微微一叹:“你只看到了本王投降投得快,却没看到草原上血流成河,没看到殷怀玺封狼居胥,幽军一个个涤荡草原,杀红了眼睛,瞧瞧狄人的下场,你觉得殷怀玺能容得下藩王拥兵自重?”   幕僚好一阵无语,却也无法反驳。   自家王爷被武穆王屠戮草原的凶残行径骇了胆子。 第1061章 攻城   镇西王见幕僚一脸无语,自觉脸面挂不住:“殷怀玺远在漠南,草原的消息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他让人传什么,是什么。焉知他没提前返回,早在华北提前布署?否则怎么会毫无征兆就围困了京兆?梁贼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了京兆,东宁王都不敢轻捋其锋芒,能是轻易被围困的吗?”   梁贼打进了京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掌控了京兆。   殷怀玺利用漠南的消息麻痹了梁王,让梁王以为,武穆王仍然远在大漠,仍未返回,对武穆王放松了警惕,这才上了武穆王的当,被武穆王出其不意地围困。   幕僚深以为然,忍不住轻叹一声:“梁贼大约做梦也没想到,武穆王不到一年,就荡平了草原,这登基称帝的大梦,还来不及实现,就叫武穆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凡梁王登基成功,收拢京中的人马,整军待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镇国王抹了一把脸:“谁说不是呢?梁王一旦控制了京津防线,坐拥京中大势,就连打到天津的东宁王都要悬乎。”   京兆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   自古攻城需三倍以上兵马,守城就容易得多,一两万人往往能守住七八万人攻城,镇国侯整顿京津二地的兵马奋力抵抗,利用二地天然的地形、防御,以及京中的物资,就让梁贼损兵折将,吃了不少苦头。   “莫说梁贼没想到,恐怕所有人都没想到,武穆王打北狄就跟打着玩儿似的,纵横草原,不可一世的狄人,在武穆王面前竟然不堪一击,六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不说,还被人打到了漠南老家,斩了汗王的头颅,这说出去谁信?!!”   所以啊,不是他投降太快,实在是投降慢了,小命不保啊!   幕僚心中一动:“恐怕武穆王是一早就筹谋了北伐,北狄六十万兵马大举进犯,只是他顺理成章的契机。”   如果他所料不错,那武穆王也太可怕了。   镇西王面色凝重:“八成是了,你且看他,不仅掌握了草原的地形图,了解狄人活动分布图,带兵深入草原,袭击草原各部族,怎么看都像在提前熟悉草原地形,我还听说,武穆王训练了一种专克狄人弓马的军阵,怎么看都不是无准备之仗。”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一战,分明就是知己知彼。   幕僚更是庆幸,自己跟了一个脑子清楚的主子,若真等到武穆王收拾了梁王,空出手来清算,如他这种投靠镇西王府的幕僚,断无活路。   时间就在武穆王围困京兆的第二日,子夜时分,梁王布署在京兆各处的兵马,分别遭到了袭击,不知打哪儿来的精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杀了梁王一个措手不及,梁王来不及反应,下边又传出武穆王兵临城下。   成片成片的火把,将城楼照得宛如白日。   梁王登上了城楼,俯瞰着城楼下方,高坐在马背上,立于千军万马之中的武穆定北王,险些当场咬碎了牙齿。   他嗤笑了一声:“武穆王不是还在漠南打狄人吗?怎么突然就围困了京兆?梁某自认聪明一世,却叫你这个黄口小儿给阴了一着,平白给你做了嫁衣,”说到此处,他已然是气急败坏,怒极反笑:“好,真是好得很啊,武穆王当真好算计……”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殷怀玺利用周厉王之死,在大周朝搅弄风云,给他创造了造反的时机,令他心中野心疯长,待到时机合适了,一招重审宁远伯,就让他方寸大失,为免自己与宁远伯勾结一事,被朝廷早一步揭开,让他陷入被动局面,他只好提早一步起兵。   这一切,都在殷怀玺的算计之中。   殷怀玺施舍了他一个眼睛,慢悠悠道:“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你,”梁王脸色铁青,咬紧了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殷怀玺,你确定要和我做对?你可要想清楚,幽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但我梁军也不吃素的,两虎相争,一死一伤,岂不是平白让龟缩在山东的东宁王,渔翁得利?”   东宁王坐拥山东,距京不过六七百里,他一直视东宁王为最大威胁,防着东宁王,将最精锐的军队布署在天津防线上,导致京中人马不足,万万没想到,会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了武穆王内外夹击,已是强弓之末。   殷怀玺抬眼,没有说话。   梁王自觉说动了他,趁热打铁继续道:“我相信武穆王是个聪明人,理当明白如何取舍,倘若武穆王就此退兵,从今往后,幽州整个地界,都由武穆王说了算,我绝不干涉。”   说白了,就是让武穆王在北境自立为王。   将北边半壁江山拱手相让。   他自认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殷怀玺却嗤之以笑:“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梁王勃然大怒:“殷怀玺,你别太嚣张,我便再不济,可这京兆也不是你想拿下,就能拿下来的,不如双方各退一步,你若执意与我为敌,大不了鱼死网破……”   殷怀玺一阵无语,都说了,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区区二十万残兵疲马,能与他三十万幽军,拼得鱼死网破?   就这自以为是的智商,还想当皇帝?   怕不是想屁吃?!   殷怀玺懒得与他废话,抬起手,下令:“攻击!”   梁王瞳孔一缩,就见不远处武穆王的军队直逼而来,眼见军队步入射程范围,他大喝一声:“放箭!”   密集如雨的箭矢,宛如一张箭网,从城楼射下,只听得底下大喝一声,一张张厚盾,前后、上下、左右地将攻城的大军挡在牢不可破的盾墙里面,攻城军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停地向前推进。   见到这种情形,梁王心凉了半截。   这是幽军精锐。   殷怀玺紧随在攻城兵其后,等两排弩机到达了射程范围,就下令放弩,弩机是大型弓弩,攻城掠地必备,弩机射程远,可一次齐发十余箭矢。 第1062章 瓮中之鳖   身穿重甲的战士一同拉动弩机,密集的箭雨,箭向城楼。   梁王已经后退至墙后,对方一波又一波的弩射,每一次都能带走守城梁军的性命,梁王一颗心不断下沉:“开侧门,向外冲,杀一人,重赏十两!”   两边的侧门打开,梁军宛如猛虎出笼,迎上了攻城的大军。   “轰——”侧门再度紧闭。   冲出城门的梁军都明白,他们已无退路,唯有杀死面前的敌人,才有活路。   密密麻麻的人潮,不计生死地冲杀向前,城楼上的箭雨,也一直没有断过,一个个年轻壮实的身躯倒在了战场上,再也起不来了,鲜血染红了城外的土地。   前进的道路,是用血与尸体铺就,可他们仍然还在往前,没有人后退一步。   有人架起了登城梯。   一个又一个的战士爬上了登城梯,就在即将登上城楼时,被当头泼下的热油浇个正着,被当头砸下的石头,被滚烫的热水,被长棍乱捅,惨叫着跌落。   有人抬起了攻城滚木,用力撞击城门。   牢不可破的城门,渐渐撞出了缝隙。   攻城从晚上持续到黎明,天边有一颗金星冉冉升起。   梁王心力交瘁,若非梁军一部分主力,布署在天津防线,远水解不了近火,布署在京里的各处兵力,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令他损失惨重,无法抽调过来,援助守城,梁军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撞门声,梁王陡然生出了一股力不从心之感。   为了拿下京兆,他想过了无数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六十万狄军,一统草原的拉达汗王,在武穆王跟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不到一年,殷怀玺荡平了草原,悄无声息地带兵返回,并且在京里进行了布署,对他来了一招瓮中捉鳖,让他成了困兽犹斗。   “哐当”一声巨响。   只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城门开了,杀……”   攻城大军冒着箭雨,一路冲杀向前,一窝蜂一般冲向城门,人潮很快就将城门推挤开一条,可容一人进入的大缝,一个接一个的战士,拼了命挤进城内。   守在城楼下面的梁军乱成一片,底下一片血肉横飞。   “轰隆”一声,城门被人潮挤开。   叫喊声、厮杀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副将见此情形,一把抓住梁王的胳膊:“王爷,城门守不住了,我们快撤……”   梁王咬紧了牙,一刀砍下了冲过来的幽军头颅。   “走啊,等武穆王进了城,想走也走不掉,”副将一边护着梁王,一边杀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在天津防线上,还有十万主力……”   梁王看着梁军战士,在幽军主力的冲杀下,一个个地倒下,终于后退了一步,在副将及战士们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当太阳自东方升起,城中百姓感受到了由远及近的地颤。   有胆大的百姓悄悄从门缝看去,黑金色的大旗,在阳光下猎猎招摇,身穿铠甲的战士,宛如一条长龙,在长安街上蜿蜒盘旋。   有百姓忍不住热泪盈眶:“是武穆王的军队,武穆王进城了,他来救我们了……”   武穆王收容流民,镇守北境的功绩,实在太深入人心,这一刻没有人怀疑,武穆王和梁贼一样,是为他们带来战火和动乱的乱臣贼子。   他们坚信,武穆王是平定战火,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   大军攻破了城门,但梁王在京兆布署了不少兵力,大战仍然还在继续。   宁皇后执掌一万禁卫军,配合武穆王的包抄,三千潜蛟军由暗转明,从旁掠阵,很快就将梁王在京里的大部分主力歼灭。   接下来,还要继续清剿梁贼分散在京中的部分兵力。   虞幼窈接到消息时,已经是十天后。   此时,殷怀玺已经攻破了京兆,活捉了梁王父子,并且将梁贼在京中的兵力一一清剿干净。   梁王布署在天津防线上的部分主力救援不及,在得知梁王父子皆被武穆活捉了之后,当即缴了兵器,投降了。   主子都被捉了,再反抗也是无津于事。   能活着,没有人愿意去送死。   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东宁王偷难不成蚀把米,被山东残余氏族阴了一把。   事情也不复杂,武穆王一夜之间,就攻破了京兆,东宁王顿觉大事不妙,连夜撤离山东,打算退守东境。   东宁王做梦也没想到,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京兆的梁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败的实在太快。   也没想到,武穆王与宁皇后里应外合,让梁贼成了瓮中之鳖。   更没想到,武穆王竟然不到一年,就打败了六十万狄军,让将他视作最大对手,将主力精锐布署在天津防线上的梁贼,成了一个笑话。   想到投降认怂,怂得又快又彻底的镇西王。   东宁王长叹一声:“当真是时也,命也。”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退守东境,表达他对武穆王的归降之心,等京中大局已定,就向武穆王递降书,表明归顺之意。   东境也是他的老窝,占据天然守势,万一殷怀玺眼里不揉沙,也是要掂量几分。   他的算盘打得精。   却万万没有想到,东军在撤离途中,遭到了以叶寒渊率领的水师,以及氏族残余势力的联合围剿。   东宁王这才知道,所谓的“山东起义军暴乱”,分明就是请君入瓮的把戏,是殷怀玺亲自为他设的陷阱。   所谓的“起义军”,也不是真的起义军,而是登州卫的驻防水师。   登州乃关防重镇,濒大海,为高丽、倭国往来要道。   叶寒渊主本为南直隶总督,山东原不在他辖下,但因倭寇频繁滋扰东南沿海一带,登州也属于重战区,皇上下令让叶寒渊协防登州防务。   叶寒渊也因此有了出入山东的权利。   又因叶寒渊多次出入登州,协助登州卫水师打退了倭寇,在水师中名望极高,登州卫的水师也渐渐以他为首。   殷怀玺利用梁贼造反,朝廷名存实亡,对地方的掌控和管束力度大大减弱,并不能精准地获取地方的消息,联合当地氏族残余势力,上演了一出“起义军暴乱”的大戏,混淆视听。 第1063章 成王败寇   算准了朝廷在无奈之下,一定会下达文书,让他去山东平定暴乱。   更算准了,他对山东虎视眈眈,也一定会利用此次机会率兵进入山东。   而当地氏族,更因他从前为了根除氏族弊患,取得皇上的信任,顺理成章地掌控山东,大肆烧毁氏族世世代代传承的法典、经史等典籍一事,对他恨之入骨,为了报复他,不惜以身作饵,诱他进了山东。   东宁王一口老血当场喷出,大喊一声:“想必当年,武穆王平定了山东叛乱,皇上恐氏族死灰复燃,命我协治山东,清除氏族弊患这一事,也与武穆王有关吧!”   协治山东有利有弊。   一方面可以趁机在山东安插布署自己的人脉,将山东的资源掌控在他手中,以图来日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控山东,所以他上了武穆王的当。   另一方面,皇上令他协治山东,并非出于对他的信任,而是武穆王平定山东,朝廷声望大增,正是清除氏族弊患的最佳时期,为免皇上猜忌,也是为了获得皇上的信任,他不得不自损名声,尽快助朝廷根除氏族弊患。   若他真能掌控山东,进击京兆,损点名声也不算什么。   可若这一切,是武穆王一早就算计好的呢?   东宁王怒吼一声:“真是好一出关门打狗的戏码啊……”   敢情这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活儿,全让他做了,却是为殷怀玺做了嫁衣,好处全让殷怀玺得了去。   如今,山东氏族被他几通搅和下来,已经然七零八落,不成气侯,山东历年来的弊患,彻底根除了。   氏族归心,但归的是殷怀玺。   如今殷怀玺助氏族剿了他,氏族还不得对他越发感恩戴德?!   他活了大半辈子,竟让一个毛头小子给耍得团团乱转?!   想想都觉得荒唐。   叶渊寒木着脸:“东宁王趁梁贼谋逆,内乱之际,谎称山东起义暴乱,伪造朝廷平定暴乱的文书,打着平定暴乱的名义,私入山东,进入山东之后,打着平定暴乱的名义,伤民敛财,囤粮积物,搜刮民财,无诏北上,其谋逆之心,乃天下有共睹之,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东宁王一听这话,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成王败寇,武穆王还真是好手段呐,本王佩服,佩服……”   战事彻底平定,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住在襄平别苑的骊阳公主,在武穆王活捉梁王父子后,就已经悄悄返回了京兆。   时至十一月。   襄平城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京兆传出武穆王要改朝另立,登基称帝的消息。   虞幼窈坐在妆梳台前,怔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想到最后一次见殷怀玺,是去年六月。   那时,北狄正忙着推选汗王,统一草原部族,殷怀玺时不时带兵袭击北狄部族,双方的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   她也还在锦州锦园春。   殷怀玺连夜乘马,入了锦州,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到他时,他满身风尘仆仆,坚毅的脸上满是疲惫,站在门口,笑着对她张开了手臂:“我回来了!”   虞幼窈既惊且喜,乳燕投怀一般,奔进了他的怀里,掂记脚尖,手尖轻轻抚着他眼底的青黑,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回来做什么,把自个儿折腾狠了,成心叫我心疼,是也不是,你怎就那么坏,日日叫我牵肠挂肚也就算了,还要叫我心里难受。”   气狠了,还抡起拳头,狠捶了几下他的胸口,结果没把他打疼,倒把自己的手给捶疼了,可把她委屈得,埋在他胸口哭得昏天暗地,天塌地陷。   殷怀玺哄了她许久,也哄不好她,倒把自己折腾得没了脾气,掐着她的小腰,将她按在怀里亲了许久。   等一切平复下来后,虞幼窈红着脸儿,像个小妻子一样,为他准备药浴、衣裳、膳食。   当天晚上,她在殷怀玺的臂弯里,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虞幼窈恍惚以为做梦,直到她坐到梳妆台前,发现上面多了一个薄胎妆盒。   淡绿色的薄胎,薄如蝉翼。   是一盒眉黛。   她满怀着惆怅与欢喜,调了眉黛,执起了眉笔,轻描细眉,深色的眉黛如烟似雾一般在眉间化开,却是烟光凝而暮山紫,仿若雨后远处的山岚,凝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氤氲的烟紫。   秀媚无比。   她给这一盒眉黛取名为“暮山黛”,从此之后,每日以暮山黛描眉,一日不曾落下,她想眉黛有尽时,到那时,殷怀玺是不是就回来了?   虞幼窈轻叹着,将已经空掉了的薄胎妆盒收好。   这时,夏桃匆匆走进屋里:“小姐,殿下派人来接您上京了。”   虞幼窈彻底愣住。   她有想过,有朝一日,殷怀玺登临大宝会怎样,可当这一切成真之后,反而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屋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虞幼窈恍惚地抬起头,茫然地喊了一声:“外祖母。”   谢老太太眼眶不由一红,将外孙女儿搂进怀里:“好孩子,别怕,”她拉着外孙女儿的手,从袖里取了一个信封,郑重地放到她细白的掌心上:“你太外祖父让我拿给你的,也好叫你瞧了,心里也能安稳些。”   空白的信待,连漆封也没有,仿佛没什么重要,可太外祖父交给她的,必定是紧要的。   虞幼窈取出书信,轻轻一抖,熟悉的行楷跃于纸上,“矫若惊龙”、“虎卧凰阁”,字字纵横,曲尽其态,笔雄逸恣,静动相加,仔细观之,却是峭拨开张,气脉相通,给人以行云流水,延绵不绝之感。   是殷怀玺的字。   虞幼窈逐字看过,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她张了张口,声音晦涩地问:“谢府当初就、就是,”喉咙里一片干涩,一开口,鼻里头的酸意,令她眼眶都红了:“为了殷怀玺的这一承诺,所以才举尽家财,竭尽心力地助殷怀玺平定北境,荡平北狄,平定天下?” 第1064章 离开襄平   这封信里的内容,是当初殷怀玺送她前往泉州,正式拜访谢府,与太外祖父一番密谈写下的保证书。   不生二心,不纳二色,不异腹生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拿了弱水三千,只一瓢饮的宪宗皇帝,和自己的父亲周厉王做保,增加了这一纸文书的可信度。   世人喜欢指天发誓,敬天畏地之人,自然遵其天道誓言,约束己身。   不敬天畏地者,誓言也不过空话。   却鲜少有人拿自己的宗祖、亲人发誓,因为没人能承担得起背祖违宗的后果。   敬天畏地者,唯心。   敬祖畏宗者,唯己。   北境的发展,是建立在谢府庞大的人脉、渠道、家财的基础上,没有这些,一切都空话。   她看似做了很多,可谢府为她付出的更多,她所有的底气都源于殷怀玺和谢府。   殷怀玺给了她放手一搏的勇气。   谢府给了她资本。   为了攘助殷怀玺,谢府掏弄了世代累积的家财,可这薄薄的一张纸上,却不见任何承诺谢府荣华富贵,权利加身的话。   谢老太太拍拍她的背:“早在贾州府与梁王勾结,算计我们家,我们家就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如今我们一家能在武穆王的庇护之下,在辽东立身,一家人也都齐齐整整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钱没了,再赚就有了。   人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世人都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虞幼窈哭倒在外祖母怀里:“外祖母,我怕,我不想回京,我想一直留在虞园……”   她和殷怀玺已经分开了一年多。   四百多个日夜,漫长如每一个对他牵肠挂肠、碾转反侧的不眠夜,漫长而又煎熬着。   骊阳公主字字锥心的话,终究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裂隙。   谢老太太强忍着泪意:“傻孩子,你和武穆王是太后赐婚,新帝登基,立后定社稷,使乾天载道,坤德载物,帝后同心周德,则德合无疆,武穆王进京也才一个多月,京中诸事尚未平定,登基之事也未落定,就迫不及待派人接你进京,可见他心里也是挂念着你,希望你早日进京。”   自古新皇登基,要准备登基大典,祭天封礼,以宣告君权神授,天地正统,之后还要整朝纲、赦天下,颁新政等等。   至少也要三五个月,朝堂重新运作了,才能顾及其他。   虞幼窈只是哭,谢老太太也没劝她,就这样抱着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   窝在外祖母怀里,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恍惚也觉得,这天没塌,地没陷,也没什么好哭的。   不管怎么样,谢府永远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谢老太太见情绪稳定了一些,就道:“我和你外祖父,还有你大舅、大舅母打算陪你一起进京。”   家里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进京。   虞幼窈心中稍定。   谢老太太轻叹一声:“家里的商船,过一阵子就要进京,如果,如果武穆王违背了承诺,你……”她顿了顿话,咬了咬牙:“到时候,就坐商船去海外,总归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虞幼窈终于破涕为笑,搂着外祖母撒娇。   殷怀玺接她进京的动静闹得很大,不仅让朱公公带了长郡主的仗仪,还令潜蛟军的统领,亲率一千潜蛟精兵护送。   一行人才抵达襄平城,消息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虞幼窈也心知,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回虞园,该收拾的东西,也该收拾妥当。   这一收拾就是三天。   朱公公彻底坐不住,连忙见了长郡主:“殿下心里惦记着长郡主,盼着长郡主能早日进京,长郡主不妨先把紧要的东西收一收,后头不紧要的,便派人送进京里也成,也不必急于一时,况且东西带得太多,这路上的行程,也要耽搁许多。”   临行前,殿下一再交代,让长郡主早日进京,又担心天寒地冻,劳顿了长郡主的身子,千叮咛,万交代,要仔细照应。   便也是因为他行事周全,这才派了他来接长郡主,殿下魂牵梦绕,牵肠挂肠的心思都这样明显了,怎好继续耽搁。   虞幼窈呼吸一滞,点头:“也好。”   京里头什么没有?   哪儿需要带这么多东西?   甭管怎么耽搁拖延,进京也是迟早的事。   虞幼窈站在紫榆树下,仰头看这灰沉沉的天,她十三岁离京,如今已经十七岁,翻过年就要满十八。   算一算,在辽东呆了也有四年。   辽东苦寒,并不比京里好过,可少了条条框框的束缚,也是自在得很,如今就要离开襄平城,心中倏然涌现了一股浓浓的不舍。   韶懿长郡主离开襄平这一天,百姓们哀哭成片,万人相送,百里不绝。   车驾从襄平城出发,途径奉天、锦州,一直到车驾离开了葫芦岛,出了辽东地界,送别的队伍才渐渐看不到了。   虞幼窈掀开车帘,看向了京兆方向,心中一片伤感,兜兜转转,离京五年后,她又重新回到了京兆。   很快就要和殷怀玺相见。   久违的雀跃心情,令虞幼窈一扫心中的阴霾,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管在襄平城时,她是如何满心的茫然无措,又是如何踌躇不定,患得患失,可心里总归是念着他的,也一直盼着与他相见。   ……   身处宫中的殷怀玺,正忙得不可开交。   梁贼在京里大开杀戒,二皇子和三皇子幽禁在宫里。   在朝中与宁皇后上演‘母慈子孝’的四皇子,原想借宁皇后之势上位,哪曾想到,宁皇后只是利用他搅弄朝纲,在斗倒了兰妃之后,就被宁皇后放弃,“病”在宫中。   梁贼以皇子争储乱政为名,将他们当众枭首。   狗皇帝的尸体也被挂到午门示众。   宫里更是血流成河,宫人死了大半。   ……   残局就收拾了大半个月。   京兆大定后,朝中许多大臣纷纷回转京兆,等待“新皇”诏令,殷怀玺启用了一些德高望重,素有名声的老臣,重振朝廷纲纪。   礼部也在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他一边忙着清剿叛党余孽,肃清京里那些牛鬼蛇神,一边还要兼顾东、南二境的边防事宜,以免南蛮和东夷趁新朝更迭之际作乱。   若非京中诸事庞杂,令他实在分不开身,殷怀玺都要亲自前往襄平城,去接虞幼窈了。   梁王和东宁王被擒,关在刑部大牢待审,其家眷,和一干参与叛逆者,陆陆续续押解进京,殷怀玺才安排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同审理,抄家灭族,收没家财,是免不了的。   他们一个个翅膀硬得都敢造反,想来也富得流油,将其家产充入国库,都能抵百姓三五年的赋税。   天下之财,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公公又过来禀报,说是礼部和户部的大臣求见,要禀奏登基大典的事宜。 第1065章 进京   一连三天没合眼的殷怀玺,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登基大典一切从简,该怎么办,由户部和礼部全权处理,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过来问我。”   李公公动了动嘴,登基大典哪儿能是小事?   朝廷上下所有的大事加起来,都不如这件事重要。   可宫里唯一能在新皇跟前说得上话的朱公公,被新皇派去襄平接韶懿长郡主进京,他就是知道不妥,也不敢张这口啊。   殷怀玺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头都大了,见李公公又去而复返,脸都黑了:“又怎么了?这次又是吏部还是兵部?十年寒窗苦读,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去了,道理一堆又一堆,一个个却四脚不勤,五谷不分,狗庇也不通,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事事都要和我商议定夺,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李公公抖着腿肚儿,连忙道:“回、回禀皇上,是朱公公传来消息,长、长郡主已经抵达京郊,很快就要……”   “进城”二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见坐在龙椅上的新皇,忽地一下站起来,不消片刻就走出了勤政殿。   朱公公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皇、皇上,您这是要到哪儿去?虞阁老并一些老臣,还在文渊阁里等您议事,您……”   等他追到勤政殿外,耳里只听到一声“驾”,眼睁睁看着新皇扬鞭策马离去。   李公公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跟着皇上,皇上要出宫,快去护驾……”   殷怀玺可不管,他策马出宫后,宫里到底经历了怎样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他满脑子都是“虞幼窈进京了”。   自去年六月一别后,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虞幼窈。   眼看着到了腊月,朝中诸事也日益庞杂,虞幼窈迟迟没有进京,他心中的焦虑也日益深重,杀心也日益深重。   京兆还在戒严,城门口派了重兵把守,城楼上每一个箭塔,都安置了大型的机弩,护送虞幼窈进京的军队一接近城门,机弩顿时调整方向,朝他们瞒准。   守在城外的战士例行公事,大喝一声:“什么人?”   潜蛟军统领取下了腰牌:“我等新皇亲卫潜蛟军统领,奉新皇之命,前去辽东襄平城迎韶懿长郡主回京,这是令牌。”   守城的小将接过腰牌仔细辩认,恭敬地对车驾里的虞幼窈行礼:“京兆戒严令未除,末将命镇守京兆城门,对往来之人需严加排查,无意怠慢长郡主,请长郡主恕罪。”   虞幼窈缓声道:“将军奉命行事,乃职责所系,无须多言。”   守城的小将大喝一声:“开门,迎长郡主回京。”   城门口的战士们,纷纷让出道来,沉甸甸的城门在“轰隆”声中,缓缓打开,战士们齐齐单膝跪地:“恭迎长郡主进京。”   车驾缓缓进城,虞幼窈掀了车帘,看着宽阔整洁的街道,及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与她离开京兆时,没有什么不同,很难令人想象,在一个多月前,这里经历了一场兴衰更迭,改朝换代的大战。   京兆初定,新皇也未登基,沿街派了重兵把守,五步一个岗哨,还有身穿重甲的军队在街上巡逻。   百姓们大多都躲在家里,街上往来之人并不多。   可虞幼窈进京的车驾,仍然在京里引起了一番震动。   殷怀玺为她准备了长郡主府,进京之后,她会直接去长郡主府安置,倒也不必再回虞府。   车辇行至长安街主干道上,虞幼窈听到了一阵阵凄厉地嚎哭声,她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正巧与一行长长的囚车擦车而过,嚎哭的声音,就是囚车里的犯人发出来的,四周聚集了一些百姓,对囚车指指点点。   “造孽哟,这一个月里,见天的死人,也不知道时候是个头……”   “听说武穆王嗜杀成性,杀人如麻,之前就传出他屠戮狄人部族……”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喊什么武穆王?要喊新皇……”   “……”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轻敲了一下车壁,吩咐车顶的殷十:“去打听一下,外面的传言是怎么回事?这一个月里,京里都发生了哪些事。”   早前殷怀玺屠戮北狄各个部族的凶名传出,大周朝就有武穆王暴戾的流言。   北境大多老百姓,常年受狄人侵扰之痛,与狄人之间的仇恨根深入骨,这种流言在北境显得犹其可笑,她说没太在意。   暴不暴戾,嗜不嗜杀,只有饱受战火摧残的北境老百姓才有资格开口。   不一会儿,殷十去而复返。   “新皇进京之后,将京里那些大户人家抄了一个底朝天,家财全部充入国库,凡有反抗者,都被拖到菜市口枭首示众,连续一个月以来,菜市口每日都血流成河,地上的血就一直没有干过。”   “殷怀玺不会无故杀人,”虞幼窈心中一窒,脸色有些发白,却仍然断然道:“一定是殷怀玺,查出他们与梁贼有勾结,殷怀玺从他们家中抄出了犯罪的罪证。”   不管是谁攻破了京兆,真正需要逃命的,是殷氏宗族,及一些如镇国侯府一般,世代受大周皇帝荫萌,与大周皇室兴衰、荣辱必不可分,要与大周共存亡者。   大部分其实是不需要逃的,不管谁当了皇帝,只要献上家财,做为投名状,投降就没事。   能在京中立足者,哪一个不是拥有庞大的家财,累积了大量的人脉与渠道,这些是新皇所看重的,也是他们重新掌握权势的根本。   殷十见她脸色不好,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消息?”   “属下以前也上阵杀过敌,”殷十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道:“战场上杀伐太重,终究是有伤天和,心性难免也会受到影响,许多战士也因此日益暴戾、嗜杀,仿佛没什么事,是杀几个人解决不了的。”   对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杀人是多简单的事啊。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人死了,不管什么棘手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第1066章 相见   “每一次打仗,军中就有人因为杀伐过多而疯魔,前线战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退到后方休整,避免疲惫应敌,也是为了避免战士们长期处于血腥残杀的战场上,会影响战士们心性。”   虞幼窈攥紧了五指,心中漫起了阵阵疼意。   战士们可以换防,退到后方休整,将杀心散去,可殷怀玺身为统帅,身系几十万大军的性命,背负着身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没有退后的权利。   不战时,他站在尸体横遍地、流血成河的战场上,翻找阵亡战士的遗体。   战时,他也会冲在前线。   世人只知殷怀玺封狼居胥,可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清楚狄人有多么难打?   殷怀玺为此筹谋了十年。   整整十年。   从儿时到冠年,习兵法、研军阵、训奇兵、养精锐、探敌情、绘舆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平定北狄,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殷怀玺屠戮草原是为残忍,可那些年,因狄人屡犯边境,被屠戮死去的边城百姓,那些因狄人主动滋扰、入侵,为了保家卫,而战死的战士,那些因为狄人烧杀抢掠,而家破人亡的家庭,那些因为战争,被鲜血染红的每一寸土地……   战争没有对错。   只有输赢和立场。   过了许久,虞幼窈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那要怎么办?”   殷十摒住的呼吸,倏然一松:“只要回归正常生活,等过一阵子,杀心就会渐渐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春晓和夏桃接连下车。   虞幼窈正要准备下车,就听到了一阵“哒哒哒”地马蹄声急奔而来,紧跟着车辇前重重的帷幕被大力掀开。   刺骨的寒风,突地灌进了车厢里。   虞幼窈冷得一哆嗦,来不及反应,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意撞了满怀。   许久没见殷怀玺,她下意识推了一把,想看看殷怀玺,却被他大力揉进了怀里,力道又重又狠,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虞幼窈痛呼出声。   可殷怀玺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变本加厉,双臂搂着她的肩膀,不断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肉里,与他骨肉不分。   “你轻点,我疼……”抵在他胸前的白嫩拳头,捶了几下。   殷怀玺将头埋在她颈侧,浑浊的呼吸又急又重,呼呼地在她耳边响起:“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嗜杀、暴戾,杀人如麻?”   这话要从何说起?   虞幼窈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又听到殷怀玺浑浊的声音响起:“是不是不想进京,想留在虞园里过自在的日子?”   临行前,她确实满心踌躇,但……   殷怀玺一连三日没有合眼,眼底交织着骇人的红血丝,透着浓浓的戾气:“我向来明白你,表面上瞧着规矩守礼,可心里头却厌恶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装得一副行循蹈矩的样子,骨里头最乖张,给你一点资本,便连这天你也敢翻了……”   倘若没有这一份翻天覆地的魄力,如何能改变北境历朝历代的弊患和窘境,还明目张胆了,在北境开女山院,倡导女学?   旁人只当她是为了令女子读书认字,明德知礼。   也不算离经叛道。   可他多了解虞幼窈啊。   若水山院进展得这么顺利,过程之中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那是她一早就在谋算,是碍于北境的贫困,才一直按捺至今。   女院是她立下的一个标杆。   一个让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读书、认字,接受如男子一般教化的标杆。   当越来越多的女子,获得了如男子一般读书、认字、明理、明德的机会,不需要倡导什么,改变成什么,明理、明德的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让人另眼相待。   叶应秋就是范例。   届时,女子的地位也会在这种趋势下,渐渐得到改善,社会本身也会对女子越来越宽容,女子的处境也会更好。   她有一颗改换乾坤的心。   也有一颗崇天敬道之心。   不求人人均等,却顺其自然,尊遁万事万物自己的发展,是无为而治。   他擅长谋事。   可论治事,他远不如虞幼窈。   是因为,他没有虞幼窈的赤诚心性。   虞幼窈下意识要反驳,殷怀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襄平城距离京兆路程虽远,但沿途官道,车马通行十分方便,朱公公十一月初,就启程去襄平城接你进京,最多十天半个月,你就能进京,怎么也不能耽搁到腊月……”   所以,这么晚进京,是她故意拖拉着不愿进京?   这一个月来,殷怀玺就是这样想得?   虞幼窈都要被他气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季节,辽东这会儿天寒地冻,有些地方大雪封路,就只能绕道而行,马车在雪里走容易打滑,路上本就走不快,我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不心疼我,还嫌我来得慢……”   他一心盼着能与她早日相见。   每迟一日,心中就要平白生出许多猜疑和揣测,心情难免有些焦虑几分,情绪也难免暴躁,心中难免患得患失,便也没顾上其他。   殷怀玺一阵揪心,瞧着她一脸疲惫,巴掌大的小脸儿有些苍白,在雪白的狐毛领襟里,瘦巴巴的,衬得她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这会儿红了着眼眶,眼里蓄着水光,憔悴又可怜的样子,令人心疼。   虞幼窈连眼儿都红了,用力推攘了他几下,没推动,拍了他两下,又拍得手麻,委屈得声音也哽咽了:   “一见面就凶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省得你故意挑我的茬儿,谋划着三宫六院,嫌我挡了你的快活日子……”   堵气的话一说出口,虞幼窈就后悔了。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殷怀玺。   一句不来了,令殷怀玺当场就红了眼眶,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哪儿来得三宫六院,我一进了京里,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哪里说错了。”虞幼窈听不下去了,倏然抬起头,久蓄的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 第1067章 字字戳心   她哑着声音,又气又恼:“你不也说,是因为忙,才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事,等你不忙了,就有时间,也有心思去理会了?你存了这样的心思,何必要接我进京,让我一个人呆在虞园自在了过日子……”   简直是字字戳心!   殷怀玺心中涌现了一股暴戾,一把捏住了虞幼窈的下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自己断章取义,还往我头上扣,我一进京,连气也不带喘一口的,就安排人接你进京,一心想着与你团聚。”   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他放软了声音:“忽略了天寒地冻,路上不好走,让你吃了罪,受了累,是我不对,可你怎的不讲理,一张口就诬赖我,皇帝三宫六院是没错,那不还有宪宗皇帝……”   “我怎么不讲道理?”虞幼窈拨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是,宪宗皇帝与皇后一夫一妻,于深宫之内,宛如寻常夫妻,可你怎么不告诉我,成宗皇帝非帝后所出,所谓的只取一瓢饮,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笑话。”   殷怀玺一脸错愕。   虞幼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殷怀玺拉住她的手,下意识就问:“你要去哪里?”   “回襄平,”虞幼窈背着身,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里砸落,没好气地抬起手臂,就要甩开他的手:“以后再也不来京兆了。”   “不要走。”殷怀玺从背后抱住她,不让她走。   “你放开,”她哑了声音,语气里也不觉得透了几分怨怼:“还拦着做什么,等我走了,随便你娶百儿八十个,管你怎么风流快活,一个个跟美人蛇似的,缠着你不放,见天地围着你转悠,把你当成种马,争来抢去地,这个为了争宠,给你下点药,那个为了诞下皇子,往你被窝里钻,或者干脆下点药,让你一病不起,再悄悄弄点红丸,把你榨干,皇上都是这样才短命的,我管你死活……”   殷怀玺叫她一说,不由头皮一麻,有些哭笑不得了:“什么百儿八十?就你一个,我都已经够呛了。”   虞幼窈心里一阵酸涩,微抿着嘴。   马车的高度有限,殷怀玺不得不低头、弯背:“京兆初定,宫中事务庞杂,内宫里的一应事务是由宁皇后代为处理,等我们举办了立后大典后,我就下旨送宁皇后去行宫颐养天年。”   骊阳公主就没有理由留在宫中。   简单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虞幼窈紧绷的身子,忍不住软化了一些,却抿着唇儿,没有说话。   “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没必要尊前朝皇后为太后,给你找个不自在,让人骑到你的头顶上去,我辛辛苦苦拿下了江山,就是为了让你不必看人脸色,也不必如小时候一般委屈。”   成宗皇帝非皇后所出,这是皇家秘辛,便是宫里也少有人能知道,虞幼窈身处宫外如何能得知这样的秘辛?   除了骊阳公主不作他人想。   不难猜测,宁皇后和骊阳公主到底打了什么主意,甚至在他不知情下,将主意打到了虞幼窈身上。   虞幼窈是多聪明的姑娘啊。   出身世族的骄傲,以及打小接受的教养,绝不允她因外人的几句话,就轻易就折了傲骨,坏了教养,乱了方寸。   心中也是恼极了他,却也对骊阳公主一面之词抱有怀疑,不愿因骊阳公主挑拨的话,轻易与他生了嫌隙。   所谓的“三宫六院”,骊阳公主说了不算,他的态度才是关键。   故意提了宪宗皇帝也是在试探他。   倘若他真没这个心思,就该明白该怎么做出反应。   倘若他生了二心,也不至于闹得痴男怨女,纠缠不清,全了彼此多年的情份,都能全身而退。   聪明又理智。   却叫人心疼,殷怀玺将她打横抱起,安放在自己的腿上:“我承诺登基之后,为宁国公府正名,保宁皇后和骊阳公主一生荣华,就仅此而已,不管她们打了什么主意,那都是她们自己的事。”   虞幼窈扑倒在他怀里,呜咽直哭:“你是不知道,骊阳公主到我跟前说了一堆的话,我开始也不信的,但,”她气得直捶他,忍不住又恼又气:“她又说,你们父子二人,与宁国公府的纠葛,我……”   殷怀玺对宁皇后很宽容,许多针对宫中的算计都避开了宁皇后。   一直以来,她尽量避免掺合他和宁皇后之间的事。   他不说,她也不问。   “怕我为了所谓的恩义、亏欠,就应了宁皇后的算计?”殷怀玺有些恼她的不信任,可也明白,这种不信任是源于他对宁皇后讳莫如深的态度:“宁国公府的覆灭,又与我们父子何干?哪儿来的亏欠?”   虞幼窈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怕殷怀玺太重情义,脑子不清楚。   宁国公府是先帝为皇五子培植的党羽,扶持皇五子是尽忠君之事,理所应当。   宁国公府受先帝重用,从落没走向了兴盛,这原就是宁国公府与先帝的一场交易,更是一场豪赌。   不管输赢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所谓的亏欠。   狗皇帝登基之后,有太后娘娘做保,也不可能杀了皇五子,没得与太后离心,得不偿失,宁国公府保了皇五子,也是顺势而为。   宁国公府的覆灭,是源于狗皇帝的猜忌。   与旁人没有关系。   “我父亲确实借了宁国公旧部的庇护,才得已在北境建功立业,但这么多年来,父亲明里暗里,着人在宫里照拂宁皇后,助她多次逃过陆皇贵妃的各种算计,我也承诺了,要替宁国公府正名,给宁皇后一世荣华,有多少恩义,是偿还不了的?”   他也没说,宁国公府获罪之后,宁国公府的旧部,是在太后娘娘的庇护下才没有受到牵连,父亲去北境就藩,是太后娘娘的安排,那些旧部有很大程度上是因太后娘娘才对父亲别眼相待。   只是这话叫人听了,难免有些忘恩负义。   确实不好直说。   虞幼窈哭得委屈不已:“你怎么不告诉我,平白叫我难受了这么久。”   “话虽如此,可我父子二人确实与宁国公府纠葛太深,很多事计较不清,宁皇后算计又太多,”殷怀玺轻柔地摩挲她眼底的泪水,一脸无奈:“不想叫你知道了,与她们有了牵扯,有些人事太腌臜了,还是少沾为妙。”   宫里的人事她既然插不上手,最好就别掺和。 第1068章 我想你了   一想她身处宫外,虽然是长郡主,可也插不了宁皇后的事,又想到宁皇后从前的种种作为、与算计,虞幼窈也觉得还是少与宁皇后牵扯为妙,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殷怀玺,巴巴地问:   “不生二心?”   “嗯!”   “不纳二色?”   “好!”   “不异腹生子?”   “听你的!”   虞幼窈心中欢喜,突然又想到了宪宗皇帝,脸色又垮了垮:“如果将来,我不能……”生,或是不生儿子……   只是这话太臊脸皮了,她也说不出口。   “没有如果,”殷怀玺蹙了一下眉,就打断了她的话:“你身体好好的,以后不要再这种话。”   孙伯每个月都会为她把脉,这几年她的身体养得也很不错。   虞幼窈眼巴巴地望着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   殷怀玺面色微沉,瞧着她红红的眼睛,眼睫上还沾着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殷氏宗族不是还没死绝吗?与我系出一脉的也有不少,过继一个到我们名下,或者干脆安排一番,从宗族里仔细挑一个初生的孩子,假你之腹所出。”   虞幼窈呶了呶嘴,这种事如果轻易能做成,当年明宪皇后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与自己的丈夫离心离德。   殷怀玺是多了解她,她一呶嘴,就猜到了她不以为然的心思:“知道世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嗜杀暴戾,杀人如麻,”他轻扯了一下唇儿,要笑不笑的样子,凉嗖嗖的,叫人头皮发麻:“我可不是宪宗皇帝。”   至少在进京之后,朝中就无人敢忤逆他半句。   “笑得真难看,”虞幼窈破涕为笑,伸手挡住他的嘴:“以后,不许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殷怀玺定定地看着她。   黑亮的眼儿里,缀满晶亮的水光,似浸在清澈的泉水中,闪着潋滟的波光,小脸颊上泪痕斑斑,却红扑扑的,比打了胭脂还要娇鲜妍艳,唇儿弯弯的,笑得温软又甜糯,直叫人看一眼也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酥麻了半身。   心中的暴戾,陡然就被极柔软的情愫所取代。   忽然,又见她噙着两汪眼泪,控诉一般:“以后不许凶我。”   “好,”殷怀玺又强调了一句:“不凶你。”   看他眼底一片青黑,连眼睛都熬得通红,里头全是红血丝,虞幼窈也知道,他这阵子也不轻松,心里止不住地心疼。   她声音又甜又软:“我想你了。”   殷怀玺心头一热,忍了又忍,没忍住将她按到榻上,含住她微微撅起,显得丰润饱满,艳惑人心的唇儿。   封后大典也该准备起来了。   本来十分宽敞,宛如一座小房子的车厢,突然变得窄小无比。   空气也变得黏腻、潮湿、闷热。   不一会儿,虞幼窈就香汗淋漓,身上清幽含芳的莲香,染上了旖旎,愈渐浓郁,随着汗滴从她玉一样莹润的皮肤中缓缓沁出。   殷怀玺沿着她一截皓腕,缓缓地向上摸索,大掌握住了削圆的肩膀,轻轻地摩挲,搭在香肩上的衣襟,因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松垮下来。   一条瘦骨呈露,形态美好的琐骨,赫然呈露。   殷怀玺呼吸一急,掐在腰间手,轻轻一颤,就松开了,指尖捏住了系在腰间的衣带,停留了许久,终是没忍住,轻轻一拉……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清幽沁芳的莲香味,弥漫了整个车厢。   虞幼窈出了许多汗,额发湿漉漉的粘在腮边,还有一缕调皮又暧昧地含在软嫩的唇里,双颊泛出嫣红,软绵绵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娇弱无力地靠在殷怀玺的怀里。   整一副被人疼爱过后的模样。   ‘活色生香,艳色无边’来形容也不为过。   殷怀玺到底按捺下汹涌而至的潮色,指尖捻住她滑落小手臂处的衣襟,缓缓地拉到肩膀上,挡住了琐骨含春,也挡住了上头宛如瓣瓣桃花,洇出来的点点旖旎红痕。   虞幼窈被他闹得厉害,有点昏昏欲睡。   殷怀玺伸手帮她梳理有些凌乱的额发,将她腮边的发丝,轻拂到耳后,见她一脸迷糊,小手无力地揪着他胸前衣襟,轻弯着唇儿,就这样睡着了。   定定看了她半晌,殷怀玺扶额低笑。   再有下次,他不保证自己还能不能熬得住。   封后大典不能再拖了。   殷怀玺脱下大氅,将怀里睡得昏沉沉的娇人儿,从头裹到脚,掀开车厢外面重重的帷幕,抱着她下了马车。   丫鬟宫人都退开了马车四周,守在不远处。   春晓夏桃连忙上前去接主子,却见主子裹着殿下的大氅,被殿下抱在怀中,小脸儿埋在他臂弯内,被裹得严严实实,空气中隐有一股幽香浮动。   殷怀玺一个眼神过去,就阻止了夏桃将要脱口而出的声音,抱着虞幼窈进了抄手游廊,沿着长廊,一路到了虞幼窈的闺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榻上,替她盖好了锦被。   虞幼窈哼哼唧唧,皱了皱小鼻子,又睡过去了。   殷怀玺支着额头,坐在床榻边,就盯着她可爱的小模样,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一会儿揉揉她软乎乎的小手,捏捏她小巧的鼻尖,捻捻她软软的耳珠,目光落她略带红肿的唇瓣上。   最后,还是压抑不住心中渴望,俯身啄吻,从小嘴儿啄吻到额头,干脆了床榻,左一下,右一下,就蹬掉了脚下的长靴,靠在床沿,霸道抬起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将她娇小柔软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就这样近距离地瞧个够。   又怎么能够?殷怀玺低低一叹。   虞幼窈醒来时,天色已暗,殷怀玺已经不在了,她伸了一个懒腰,看着床头边上熟悉的宫灯发呆。   殷怀玺头一次送她的那盏花灯,已经旧了,后来又重新做了一盏更漂亮的八角宫灯送给她。   春晓进来伺候她穿衣。   虞幼窈下意识张口问:“殷怀玺走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便涌出许许多多旖旎又痴缠的片段,她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还能有这么多羞人的花样儿,叫他哄得三迷五道,胡天胡地了闹腾,衫儿都褪了大半,虞幼窈捂着脸,身子一歪,又倒回了榻上,拉了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一道。 第1069章 先觉口脂香   春晓急忙将她扒拉出来,连忙道:“小姐快别恼,殿下没走呢,方才李公公特地上了长郡主府,请殿、皇上回宫,皇上不肯走,让李公公将宫里的折子,全送到长郡主府,还说这段时间,就住在长郡主府里,有什么事,就往长郡主府里禀报。”   这是还当主子太久没见皇上,以为皇上走了,在闹性儿。   哪晓得锦被扒拉开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满脸懊恼地哀哀直叫:“没走吗?那你叫他走,走得远远得,省得叫人闹心……”   春晓哪能不知道,主子这是口不对心,在闹性儿了,哪能真是让皇上走。   小姐的性儿,全使到皇上那儿去了。   偏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春晓突然想到,之前在垂花门前,皇上横来一眼,不可违逆的威严,宛如一座巍峨而不可高攀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令人窒息了一般恐惧。   这大约就是帝王之威。   见小姐没心没肺的样子,春晓动了动嘴,想提醒一下自家主子,今时不同往日,皇上身份不同,隔了一道君臣,哪能还像从前那样,可一想到,皇上威严森森的眼神,仿佛透了警告一般,只得将这话压下。   之前在马车里,被他闹腾了许久,出了许多汗,虞幼窈觉得身上发腻,让春晓准备沐浴。   等虞幼窈褪了衣裳,泡进了药浴里头,瞧见香肩琐骨处点点红痕,宛如桃花点点,旖旎又暧昧,心里又是一阵羞恼。   回到了房中,柳儿准备好了烘头发的炭笼,拿了大巾子帮小姐绞干了头发,又取了青津果油,在掌心里搓均,搓热,均与地涂在小姐乌亮的长发上,帮着小姐按揉,松泛松头皮子。   虞幼窈舒服得直叹气。   偏生夏桃这个没眼色地凑过来:“皇上打发奴婢过来看看,小姐梳洗完了没有,也好提前吩咐厨房,把饭菜重新热一热。”   “行了,我知道了。”虞幼窈摸了摸头发,已经干了,便坐到梳妆台前。   夏桃凑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虞幼窈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样儿,瞧得我闹心。”   夏桃嘻嘻一笑:“皇上许久没见小姐,定是心里想得紧,一刻也离不了小姐,下午小姐睡着的那会儿,皇上就一直守在小姐的榻边看折子,也没离小姐半步,也是后来召了礼部的大臣过来议事,这才去了前院书房。”   虞幼窈心头一软,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得了,去给他回个话,让厨房备膳,我一会就过去。”   夏桃猛地松了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了。   虞幼窈只简单梳了一个垂髻,将乌亮的长发拢在脑后,以一根长簪固定在脑后,鬓边点缀了几只步摇,温婉又明艳。   她端坐在镜前,见自己焉儿嗒嗒的,气色不如平常好,便又取了花露润面,将精露按压上脸,又涂了一层香膏,苍白的脸儿,仿佛喝饱了水儿,显得饱满又莹润。   见小姐又拿了黛笔,春晓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小姐,皇上还在等着。   一想,可不因为皇上等着,才要仔细打扮。   虞幼窈调了螺黛,青绿的颜色在眉间晕开,宛如烟笼秋水,透了一股子婉转之态,她左右端详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拿了黛笔修饰了一番,仍然觉得不大满意:“自己画的眉,总也不如旁人描得好看。”   既然觉得,自己描得不好看,怎的不让旁人来描?   恐怕这个‘旁人’,也要分是谁吧!   从前在襄平城时,皇上有一阵子就住在虞园里,就没少为小姐描眉。   “我来帮你画。”身后传来殷怀玺的声音。   虞幼窈愣了一下,陡然回头,就见殷怀玺走过来,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黛笔,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坐好了。”   虞幼窈傻愣愣地转过身子坐好。   殷怀玺很久没给她描眉了。   明亮的琉璃镜里,映出了身后高大的身躯,缱绻地探至她身前,他凑得很近,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排暗影,一下又一下地颤动,轻微的呼吸时,淡淡的松香透着冽意将她缠绕。   心跳倏然一急。   殷怀玺为她画好了眉,见她眉目间山光凝翠,烟水葱笼,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动人情态,他忍不住凑近。   虞幼窈要躲。   殷怀玺捧住她的脑袋,含住了她的唇儿,只吮了一阵,就放开了她。   虞幼窈羞得满面通红,小声地问:“你、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等着吗?”   “你一直不来,”殷怀玺声音嘶哑,有些晦涩,压仰:“觉得不踏实,总要瞧一瞧才能放心。”   太久没见,总觉得患得患失。   虞幼窈抱住他的腰:“我说要回襄平,那都是气话,不是真的,我就在这儿,与你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殷怀玺“嗯”了一声。   顶着殷怀玺一瞬也不瞬的目光,虞幼窈慌忙挑了一小团红脂在腮侧晕开,白玉般的小脸儿,淡淡的嫣红晕在脸侧,目光落在红艳的唇上时,面儿又是一热,掩饰性地挑了一些口脂,在唇间涂开,娇艳的唇儿,宛如丹脂,也没那么别扭了。   殷怀玺观察入微,突然问:“这是什么口脂?从前没见你用过。”   虞幼窈没好气地瞪了他:“女儿家用的口脂,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说完了,她软了软声调:“是海外传来一种珍稀染料,听说是长在仙人掌上的小虫子,色如丹含,宛如朱砂,到了大周这边,就取名叫胭脂虫,胭脂虫可以食用,晾干了后磨成粉,用来做了口脂,固色不沾杯,也不脱妆,颜色鲜亮好看。”   确实比玫瑰口脂要明艳一些,衬得她唇儿饱满又莹亮,显得鲜嫩诱人。   殷怀玺捏住她下颚欣赏良久:“很好看。”   他一直盯着她看,眼神像拉了丝儿一样,透着一股子黏人劲儿,仿佛担心自己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虞幼窈顶不住这样腻乎的眼神,连忙就要起身:“我们去用膳吧!” 第1070章 登基大典   殷怀玺拉住她的手。   虞幼窈仰头:“怎以啦?”   “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殷怀玺凑近了一闻,一股独特的甜香,顿时钻入鼻翼,令人醺醺欲醉:“我尝尝什么滋味。”   虞幼窈下意识动了动唇。   轻轻用指腹抹去她唇间一抹红艳,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殷怀玺微眯了眼睛:“是甜的。”   分明不爱甜食,却偏好吃她的口脂,平常不管用了什么口脂,总要凑上来吃一吃,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虞幼窈又嗔又恼:“我在口脂里放了许多蜂蜡,当然是甜的。”   “还能更甜一点儿。”殷怀玺盯着她唇儿。   虞幼窈抿了抿唇儿,笑了:“我这是口脂,又不是蜜糖,要那么甜做什么,也不嫌腻得慌,不是要用膳吗?怎么还不走?”   “吃的方法不一样,滋味儿自然不同。”殷怀玺意有所指,眼底一片幽邃。   “口脂不都这样么,还分吃法么?”一句话才说完,虞幼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还没反应过来,殷怀玺已经低头,含住了她涂了口脂的唇儿,一直将她唇间的口脂吃完,这才放过了她。   虞幼窈气恼不已:“才涂好的口脂……”   殷怀玺“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唇儿,柔嫩的唇儿,令他又有些蠢蠢欲动,瞅了她嗔恼的样子,麻利地打开了薄胎盒子,挑了些许口脂,抹到她唇上,以指腹细细地涂匀。   涂完了口脂,殷怀玺又挑着她下颚,欣赏了一阵,径自打开了妆奁,挑挑拣拣,挑了一朵大玛瑙山茶绒花,斜插在她鬓边,宛如玛瑙石的绒花,衬得她肌肤雪亮,娇莹,支腮欣赏片刻,眼角眉梢透出浓浓的悦色。   虞幼窈端详了一阵,也觉得很好看,就随他了。   殷怀玺拉着她的手:“去用膳吧!”   廊下撑了灯,阑珊的灯火,映照在身侧的娇人身上,有一种晦涩的虚幻,殷怀玺忍不住捏了捏的手,指尖的柔腻感,才让他稍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   五日后,朱公公亲自上长郡主府迎殷怀玺回宫。   回宫第二日,殷怀玺率群臣去祭拜社稷坛,随后在天坛举行了祭天仪式,以示君权神授,宣告正统。   第三日,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这一天,京兆全面戒严,皇城各道大门都派兵严密镇守。   卯时初至,王公大臣们就已经穿戴朝服,依次接受禁卫军的检验,进入皇城。   太和殿所有殿门敞开,倘大的殿场上,明黄色的旌旗迎风翻卷,皇帝的卤簿仪仗,沿着长长的红毯,一直铺到昭享门。   虞阁老并几位内阁学士,同礼部官员进入太和殿,将皇帝登基的诏书,贺辞的表文,与皇上的宝玺,一起陈于殿中。   吉时已至。   乐官开始奏乐,钟鼓萧管,磬琴笛瑟等几十种乐器,奏起了恢宏而又庄严,大气而又庄严的曲子。   殷怀玺身着绣了十二章纹的玄纁冕服,沿着长长的卤簿仪仗,踏着红色的长毯,拾阶而上,缓缓进入太和殿内,站在太和殿的台阶下,接受群臣们三跪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殷怀玺颁发了诏书。   新朝始立,定国号‘大昭’,以彰明德,改年号为昭永元年,始建宗庙,庙号“昭太祖”,以彰祖有功宗有德。   登基大典礼毕。   自此新朝始立。   昭永帝登基后,首先宣布立韶懿长郡主虞幼窈为后,并令礼部官员加紧督办。   而事实上,礼部官员早在长郡主回京后,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封后大典的嘉礼,首先要准备好金册、金宝,统称为“册宝”,之后由内阁大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   忙得连气儿也不带喘一口。   随后,昭永帝大赦天下,视罪罚轻重,给予减、免刑罚,蒙冤者受其二十刑杖,亦可重新审诉,翻审。   衙门一经定案,除了敲登闻鼓,得了皇上亲允,一般不允翻诉。   罪名基本是定死的。   敲登闻鼓,是要受三十刑杖,普通人一般是受不住,就导致登闻鼓形同虚设,敢敲登闻鼓者聊聊无几。   赦减到二十杖,是普通人咬一咬牙,撑一撑,也是能受得起的。   随后,昭永帝废除了原来的州、府治,启用曹操的省、市、县、乡、镇、村六级管理制,使吏治管理分明,官员所行职责更加清晰明,每人的权利划分在那儿,杜绝了官员越权揽权。   同时,他还在朝中,设了内阁行政中枢,简称‘内阁’,统领群臣,是朝中最高领导机构,由首辅负责制。   政务执行总院,简称‘政务院’,是朝中决策布署的最高执行机构,由次辅负责制。   内阁对政务院有领导权,但政务院对内阁,有一定的制肘权利。   互相钳制。   枢密军务总院,简称‘军务院’,是最高军务机构,大幅度削减了兵部对军务的掣肘,加强了皇上对军权的直接控制权,是皇帝直接管辖。   这样一划分,每一个官员的权利职责,划分得明明白白,谁也别想捞过界,从前内阁倾轧独权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出现,无论哪一方想搞事,都绕不过其他二方,三方互相制衡,利益上又牵扯不断。   但凡一方贪脏枉法,顺着职责的藤儿,就能往上摸去,大扼制大了政风腐化的情况。   三方都是由皇帝直接统辖。   国中大事事宜,皆瞒不过皇帝的耳风。   一阁二院制度,在内阁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皇帝对军、政的把控,以及对地方官员的控制。   朝中大臣们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接着,昭永帝广施仁政。   首先推行了前朝张丞相的“一条鞭法”,把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税赋总为一条,合并为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此一举措一经颁发,举国欢庆。   朝廷的赋、役,主要是田赋、人丁税和各种名目的徭役。   细化起来,零零总总庞杂不已。   将庞大的赋项,合并一起征收,家里有多少土地,就按照规定缴多少赋税,除了政府需要征收的粮食外,一律按银折算。   ------题外话------   一条鞭法,是张居正提出,解决了当时明代的国库亏空,增加了财政收入,使百姓家里有了钱,但一条鞭法并不彻底,仍然要对那些大士绅绕道,而且银贵谷贱,贪官仍然还在贪,官商勾结捞银子,银子都落入了官商之手,这就导致张居正死后,那些大士绅一个个豪强,把皇帝也欺压得不行,皇帝穷得拿铜板打赏宫人,官商一个个富得流油,万历皇帝后来恨死了张居正,但不可否认,一条鞭法是古往今来一大壮举,大大缓解了当时社会的矛盾,百姓日子好过许多。 第1071章 重回故地   户部掌管了全国户籍亩田,每一地每年该缴多少税,折算多少税银,户部也是门清。   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贪腐,而增加财政收入。   在一定程度上,大大扼制了地方官员贪腐。   徭役也是一样,家里有多少人,在衙门需要征役的时候,就按规定出多少人,不想出人,也能出钱代役。   扼制土豪、地主,避免土地私有制发展,使土地交易卖买日益资本化,杜绝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百姓土地,并且逃避相应的赋税。   但是,‘一条鞭法’丰盈国库,是富国之举,却也‘银贵谷贱’,商人难免抬高银价,谷贱伤民。   于是,在‘一条鞭法’的基础上,‘摊丁入亩’应运而生。   昭永帝废除了“人丁税”,并亲笔写下“永不纳丁’,后代有不肖子孙,想要收人头税,还要掂量一下祖宗‘孝道’。   人头税占了百姓纳税的三成以上,不用缴纳人头税,在实质上大大减轻百姓的负担,光是这一条,就让老百姓们感恩戴德。   人丁税也是贪官污吏们,贪腐的最大途径,简单易操作,废除人丁税,就相当于废除了,贪官污吏对百姓最大的压榨途径。   张榜一出,百姓们激动得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天下归心。   昭永帝暴戾嗜杀之名,无人提及。   而‘摊丁入亩’继续延上一条‘一条鞭法’。   田按什么分?   按人口分,生得越多,田分得越多,不需要缴人丁税,多生多分田,这是为了提高人口,提高社会生产力,进一步扼制官商勾结,贪腐成风,使之少了一个贪腐的渠道,加强了对地方官员的管控。   同时,人口增多,生产力提高,也足以弥补人丁税的损失。   生产力的提高,使国内物资更丰富,也能弥补‘一条鞭法’,带来的银贵谷贱,谷贱伤民。   这两个政举,都是在大周朝的前车之鉴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促进生产发展。   除此之外,昭永帝还颁发了‘均田法’。   将荒芜或没收所得的土地,作为公田公土,按人头分给百姓,军士给田五分,平民四分,孤寡和残废者三分,田主不得多占田地,更不得任其荒芜,违者以强占土地论罪,进一步使百姓脱离当地豪强地主的控制,加强对朝廷集权。   这三项,是面向百姓所施的仁政,将农业发展放到了首位。   殷怀玺又颁发了专门针对士族官员缴税的税法。   废除原先的“免征”条款,改成视功名、官职大小,酌情免、减、递各项税款。   比如中了秀才,原先名下的田亩不需要征赋,但现在改成五亩以内免征,超过五亩或五亩以上,就要视功名的大小,视田亩的多寡纳税。   按田丈亩,家里有多少田,就要按规定纳税,田越多纳的税款就越多。   总而言之,就是皇天老子也要依法纳税。   凡发现漏缴、少缴、不缴,视税款大小,情节严重,依法处以十倍或抄家流放、枭首等。   殷怀玺还规划了商税。   首当其冲的是‘关税’,凡朝廷下设的陆路官道关卡,都设‘关税’,通行要缴一定的银钱,平民一分税,商人三分税。   此一举,加强了各个关口的管制,还为国库增收。   岸口税,水上贸易视货物多少,价值几何,在货物价值的基础上收三成税,此一举对商人实在不利,但他同时放开了盐、茶、布、瓷等物的交易额度,使商人自由贸易,大大增加促进了贸易发展。   同时,开通外邦互市,狭裕关成为互市的第一个试验点。   税缴得多了,但商机也更多了。   ……   殷怀玺颁发的新政令,借鉴了史书,但朝代不同,国情也有所不同,也不能照搬全抄。   虞幼窈精通农、工、商事,这几年在辽东,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善举,殷怀玺每每颁发新政,都要与她商议,听取她的意见,之后集思广益,与内阁大臣们一起商议完善,围绕着“以民为本”的新政,这才得以施展。   接二连三的政令颁发,使大昭渐渐走向了正轨。   因礼部正在准备封后嘉礼,男女双方在婚前不能见面,殷怀玺在朱公公的三催四请之下不得不回到宫里。   虞幼窈派人往虞府递了口信,打算回虞府一趟,她与虞氏的亲缘关系,也是牵扯不断,断没有回京,却不回去走动的道理。   这一道口信,在虞府东西二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立后诏书已经颁发,虞幼窈要回虞府,江氏当下就慌了神,去寻了虞宗正。   新朝初立,新皇又陆陆续续启用了不少前朝的官员,尤大量启用虞氏族人,将其放在朝中重要的位置。   虞阁老升任首辅。   虞善德钦点东阁大学士,直入内阁,并官升三品,任工部左侍郎。   工部掌兴造之众,主城池之修浚、土木之修缮,工匠之程式,盐池屯田,堰决河渠,水利航政等工事,最讲究实干。   现任工部尚书,已经年愈五十余岁,任谁都能看出,昭永帝是存了历练虞善德的心思,只等着熬几年资历,掌握了工部事宜,就能接任工部尚书一职。   虞善德与人情达练,世故圆滑上稍有欠缺,但他深入民情,工部对他来说,是一个能大展伸手,施展抱负的地方。   从前在朝中的虞氏族人,也都得了重用,反倒虞宗正,归京也有两个月,却始终没等到启用的诏令,一直闲赋在家。   因此,在听说虞幼窈要回府,他不由精神一振:“虽然封后的诏书已经颁发,但嘉礼还没完成,便也不好愈越礼制。”   意思是,礼数上没有差错就行了。   江氏得了话,这才定了定神,连忙下去安排。   待三日后,虞府东西二府一大清早,就敞开大门,洒扫门庭,估摸着到了时辰,虞宗慎就带着大房二房一家老小,候在府外,迎接虞幼窈。   ------题外话------   摊丁入亩,是在康熙时期萌芽,康熙在位时,提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但实施摊丁入亩这一政举的人是雍正,摊丁入亩直接动了所有贵族,土豪,士绅,地主的利益,只有百姓才受益。   雍正就是为了这一政举,把朝廷上下不管是忠啊,奸的大臣,得罪了一个遍,把自己搞了一个声名狼籍,还把自己操劳得英年早逝,雍正他死后,他儿子乾隆享受了老子的政举成果,把国库也豁豁干净了。   后来又被我们伟大的开国领袖实施了一个遍,更彻底,更全面,把地主,土豪,资本家按得死死的。   均田制起于北魏,是一项让田亩归朝廷所有,帮助百姓在很大程度上摆脱当地士绅豪强控制剥削的一种制度,一直沿用到唐代,到了唐中期就废除了,后期少有用到,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一项伟大的制度。 第1072章 物似人非   二房已经出嫁的虞莲玉、虞芳菲,在收到大姐姐要回府的消息,也告了夫家长辈一声,一大清早就携了丈夫与儿女上了虞府。   人丁单薄的虞府,也因此变得热闹了许多。   隅中初至,就有一队护卫军,率先在虞府门前的街道两旁把守,紧接着,就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四马六轮的华盖马车,由远及近,缓缓朝虞府驶来,穿重甲的战士护卫在侧,前后左右的宫人,高举着长郡主的卤簿仪仗。   这场面令等待多时的虞府一众人,顿时心有戚戚,不觉弯了腰背,连人也变得拘谨起来。   也对,封后嘉礼在即,韶懿长郡主出入,都要仪仗侍卫在侧,警示威慑世人,要退避,切勿冲撞了贵人。   马车缓缓停下虞府大门口。   柳儿和夏桃一左一右下车,挑起了车帘,垂挂的珠玉璎珞啷声作响,悦耳极了。   虞幼窈甫一下了马车,就上前给虞宗正、姚氏行礼。   虞府一众人等候迎接,是因她封了长郡主,身份尊贵,不容怠慢,可她本身也是虞氏女,给长辈行礼是理所应当。   一应礼数完成后,虞宗正迎着虞幼窈进了府内。   茶毕之后,虞宗正亲开了祠堂,迎虞幼窈进祠堂祭拜,三叩九拜后,上了一柱清香,这才红着眼睛出了祠堂。   江氏拿眼瞧了姚氏,见姚氏垂着头,站在院子里没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二叔子死后,姚氏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小了,却前程未定。   最疼爱的二女儿,原也有大好的前程,叫她作进了家庵里头。   族里也因此对她十分不满。   江氏心中念转,只好堆满了笑容,连忙迎上去:“姐儿许多年没回京里,府里变了许多样子,”似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她连忙补了一句:“老夫人的安寿堂,还有姐儿从前住的窕玉院还是老样子,家里也一直都打理,可要去瞧瞧?”   虞幼窈按了按发红的眼角,哑着声音:“有劳夫人费心,我许多年没回京,自然要去瞧一瞧才是。”   江氏从前就知道,府里的大小姐待人接物客气又妥当,等闲也不会给难堪与脸色,相处起来松快得很,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的大小姐,一路成了县主、郡主、长郡主,马上就要变成皇后,身上虽然带了气派,可还是从前的性子。   心里不由一松,江氏热络地带着虞幼窈去了北院安寿堂。   安寿堂还是老样子,可因为主人的逝去,便是时常在打理,仍然显出了几分萧条。   虞幼窈心中一片感伤,脑中不禁浮现了,与祖母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遭不住,又是一阵难受,当场就落了泪。   瞧着祖母从前时常坐的榻:“祖母从前身子不好,也不能久坐,大半时候都是歪在这张榻上,榻两侧的牡丹纹扶手也变得光滑油亮……”   祖母去逝出才四年多,从前光滑油亮的牡丹纹扶手,仿佛蒙了一层尘灰,不复从前光亮。   虞幼窈在安寿堂里呆了许久,这才回了窕玉院。   窕玉院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只是院中那棵高大的青梧树不在了,虞府重新种上了一棵紫榆树。   江氏见她一直盯着紫榆树瞧心里一紧,连忙道:“院里的青梧树砍了之后,你父亲又派人寻了几株青梧,打算种在原来的位置,也不知怎的,种了几回,也一直没有种活,后来宗长太太说,你在襄平的虞园里,种了一棵紫榆树,这紫榆树耐活,一移栽过来,就活了,这两年越长越好。”   虞幼窈笑了:“挺好的。”   江氏心中一松,眼珠子转了一下:“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们,也都念叨着你,大姐儿难得回来,便和他们好好叙一叙,我先去前院大厨房瞧一瞧。”   江氏还是如从前一样有眼色,虞幼窈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夫人便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虞府也是我自个的家,便不住这里,回来自己家里,便也不必端着礼数。”   江氏走后不久,二房的虞善言、虞善信、虞莲玉、虞芳菲,大房江氏所出的虞善景、虞善明就来了窕玉院。   虞府还是从前的虞府,却到底物似人非。   虞幼窈心里有些难受,笑着与家中的兄长、弟妹们打招乎,终究还是许多年没见,疏远的关系,又碍于身份不同,难免拘谨了情份。   长大成人后,兄妹也有许多礼数要避讳,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嘻笑打闹了。   虞善言和虞善信也是一阵怅然,也只与她寒喧了几句,就走了。   江氏所出的虞善景,今年三岁多点,圆乎乎的一团小人,拿了乌亮的眼儿,好奇地瞅了她瞧,等她看过去时,就装成一副小大人样,有模有样地作揖,奶声奶气地喊:“大姐姐好。”   虞幼窈没忍住捏了捏他软乎乎脸蛋:“真可爱。”   虞善景小脸鼓成了包子,乌溜溜的眼儿控诉地望着她。   惹得虞幼窈“噗哧”一笑,当下就取了腰间的一块香牌,送给了虞善景。   虞善景得了礼物高兴不已,小大人似的:“谢谢大小姐姐。”   虞善明已经七岁了,模样长得周正,和虞宗正很像,打小就是虞宗正在教养,人也有些一板一眼。   他时常听府里下人说,小时候同长姐十分亲近,可他那时候还小,小时候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见长姐满身气派,难免有些拘谨。   虞幼窈难免感慨了一句:“明哥儿,也长大了。”   虞善明讪讪一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虞幼窈心下怅然,笑着问了他们的近况。   虞莲玉低眉敛目:“夫家虽是寒门小户,却也是知礼的人家,公公和婆母待我十分宽厚,成亲时,嫡母帮着置办了嫁妆,大姐姐也托了人为我置办了几间铺子,丈夫读书用功,待朝廷诸事既定,开科取仕,就打算下场参考……”   虞府的门庭原就不低,夫家自然不敢轻慢了她,便是她头一胎生了女儿,家里也没说什么,只让好生教养着。   如今长姐就要册立为后,夫家就更不敢怠慢她了。 第1073章 ‘父慈女孝\\’   虞芳菲也道:“江家是耕读人家,因着有一层姻亲在,家中的长辈待我也十分亲近,丈夫也是知冷知热的性子,待我十分爱重,至今也无妾室通房……”   她肚子也挣气,嫁进江家一年就一举得男。   聊着聊着,虞芳菲突然就提了虞清宁:“早两年的时候,大伯母作主,将四姐姐远嫁到了江氏族里一个殷实的人家,四姐姐不依,还闹腾到了大伯父跟前,大伯父气得大骂她一通,将她关到院子里,一直关到出嫁当天才放出来,听说过得还不错。”   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还是大伯母看在大姐姐的面子,知道大姐姐顾念姐妹情分,便是虞清宁再不好,从前在府里也从不磋磨,该给的体面,也都给了。   摆明了由不得外人来磋磨家中的妹妹。   江氏便是再不待见虞清宁,也要仔细为她谋划一番。   虞幼窈点点头,没说话。   虞清宁的性子,高不成低不就,留在京里,也不知道要怎么闹腾,江氏还算厚道,将虞清宁远嫁到江西,自己的族中,夫家家境殷实,也吃不了苦头,江氏时不时照拂一二,再收一收性儿,日子也能过好。   虞幼窈声音干涩:“二妹妹还好么?”   虞莲玉神色有些黯然:“前朝四皇子被枭首示众的消息传开,族里就将二姐姐送进了家庵,母亲大闹了一通,也没能阻止,庵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宗长太太时常照拂,只是终究清苦了一些……”   大姐姐从前就和二姐姐关系就好,宗长太太也看了大姐姐的面子,对二姐姐也并不苛责,族人也不敢欺辱。   外人不知详情,可家里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凤命’。   凤栖梧是长在大姐姐的院子里,祖母也最疼大姐姐,慧能大师见了祖母几次,都和大姐姐有关。   父亲因着‘凤命’这事,和母亲离心离德。   母亲也因着这事,叫宗长当着全族的面儿训了一顿,从此在族里也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求到了老族公跟前,让二姐姐往后在家庵里头青灯古佛,二姐姐早一条白绫吊死了。   虞幼窈心中涌现了一股悲意:“是吗……”   虞霜白承了“凤命”,被赐婚四皇子,成了宁皇后对付兰妃的一颗棋子,梁贼攻破了京兆,首当其冲拿了三位皇子开刀,三位皇子皆被枭首示众。   婚事虽然名存实亡,可谁也明白虞霜白承了‘凤命’,又与前朝四皇子曾有婚约,她这一辈子的前程,也差不多断了。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天命凤女’,只能有一个凤命所归,若虞霜白是‘天命凤女’,那又置虞幼窈于何地?   虞幼窈既被封了后,就是真正的凤命所归,曾经承了‘凤命’的虞霜白,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禁忌。   倘若新皇追究此事,等待虞霜白的只有三尺白绫。   便是不追究,虞氏族里也要主动避讳。   虞霜白下半子,仍是青灯古佛,以免‘凤命之说’冲撞了皇后,惹了天下非议,使之中宫皇后威仪受损,名位不正,不能德临四海,母仪天下。   虞幼窈自己可以不在意,但朝中大臣,天下百姓,却不会视之等闲,皇后若不能【正位】中宫,才是天下之大忌。   青灯古佛对虞霜白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噩梦里,虞霜白顶替她承了凤命,最后登临后位,母仪天下。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姚氏酿的苦果,终是需要虞霜白用一生来偿还。   虞幼窈心里难受:“过几日,我去族中看看二妹妹。”   这些年,她身处辽东,与族中联系却一直很紧密,也受了族里不少照拂,原也是虞氏女,难免要回一趟族里,与族人走动一番。   叙完了话,文竹过来禀报:“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前院书房。”   虞幼窈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淡声道:“走吧!”   声音一如从前一般温软,却透了一股不怒自威的仪度,文竹呼吸不由一窒,不觉又压弯了腰背。   虞宗正在书房里等她。   虞幼窈上前行礼,虞宗正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父女之间,不用着这些虚礼,”他话锋一转,又道:“你在襄平一呆就是四年,家里也都时时牵挂着你,难得回京,便请你过来问问这几年在辽东的境况。”   虞幼窈从善如流,提了一些辽东的事。   原也不是为了听这些,听她简单交代了几句,虞宗正便顺势关心道:“从前就听说辽东十分苦寒,每年一到八九月份,就已经入冬了,这些年,当真是苦了你,你从前在家里,也是金娇玉贵了长大的……”   之后便说了许多虞幼窈在家里的事,大多都是她掌家之后的事。   虞幼窈洗耳听着,她掌家之后,虞宗正待她十分信任,也很是器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她来处理,时常夸赞她周全知礼,父女之间的关系,也修复了不少,饶然是一副父慈女孝的景象。   当然,这都是虞正宗一厢情愿的认为。   虞宗正突然打了‘父慈女孝’的情份牌,虞幼窈心知肚明。   虞宗正一直说到口也有些干了,就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这才又道:“新皇登基之后,启用了不少前朝的旧臣,我听说吏部左侍郎还空缺着,我从前就任吏部左侍郎……”   不光想要重入朝堂,还想补了吏部的缺,真是好大的脸。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新皇登基,朝中诸事庞杂,要用谁,皇上有自己的考量,还要与内阁一同商讨议定,这事着实不该问女儿,父亲若等得心急,倒不如去问问虞阁老,朝中之事,他定是比女儿更清楚才是。”   虞宗正脸色沉了沉:“皇上已经下了诏书,要立你为后……”   天下谁人不知,新皇待韶懿长郡主十分爱重,天下甫一定下,朝廷未稳,诸事庞杂,就迫不及待要立长郡主为后,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因着这事,朝野上下没少微词,认为新皇登基后,当先以稳定社稷为重,儿女情长理应待新朝大定之后。 第1074章 前尘旧梦   甚至还传了一些,新皇重色轻国事的闲言。   只是,因着韶懿长郡主的贤德名声,与新皇登基后,接二连三颁下的新政,这些闲言到底站不住脚。   女儿受新皇爱重,新皇没道理不施恩于他这个做父亲的。   皇后的父亲没有官身,只闲赋在家,对皇后的名声也不大好,新皇但凡顾及一些长郡主的体面,就会所有表示。   哪家宫中受宠的女儿,不为自己家族谋权?   原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虞宗正提这事也显得有些理直气壮:“新皇日理万机,许是一时忘记了,只让你提一提,也不必多说什么叫你为难……”   虞幼窈懒得多说:“依女儿看,父亲闲赋在家,也好多花些时间修身养性,常言道,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   虞宗正脸色胚变,语气也不禁带了一丝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幼窈走到门口,倏然顿了脚步,背着对虞宗正,轻声问:“这么多年来,你可曾为母亲和祖母的死,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   虞宗正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后背,几乎要将她的后背洞穿。   虞幼窈知道了。   她竟知道。   竟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所谓的‘父慈女孝’,也都装出来的?!   “想必,没有吧!”虞宗正只会心虚,不会忏悔,虞幼窈轻笑了一声,幽幽的声调,带了直透人心的冷薄,像刀子一样:“从前没有,从现在开始,你该有了,往后余生,大把大把的时间,好好忏悔从前做下的恶事,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故人若不修养品性,则与禽兽无异。”   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一点点,若不修养自身的品性德性,与禽兽没有区别。   一句话,断了虞宗正的前程。   “虞幼窈——”虞宗正仿若一只暴怒的狮子,大声咆哮:“孽女,你这个孽女……”   虞幼窈转头看他无能狂怒,一字一顿:“打小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喊我孽女、孽障,我从前总也不服气,可现在却觉得,世间诸人诸相,皆自有缘法,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强求不得,父亲当真有先见之明。”   所谓的亲缘是前世因,今世果。   上天注定了她今世亲缘浅薄。   她愚笨,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懂了这道理。   虞宗正气得眼睛发黑,血气一阵一阵地冲向脑袋,捂着胸口,抬起手,颤颤地指着虞幼窈:“你……”   虞幼窈微微福身:“父亲,且好好保重身子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书院,背后传来一阵“哗啦”,“砰咚”、哐啷”的声响,想来虞宗正砸东西,砸得相当爽快呢。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有些乏了。   夏桃搬了一张摇椅摆到庑廊下,虞幼窈靠在摇椅里,瞧着院中的一景一物,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自她搬进了窕玉院之后,点点滴滴的记忆,竟都与殷怀玺有关。   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竟还梦到了殷怀玺。   在梦里,她因为“推”了虞兼葭,导致虞兼葭发烧,自己却一点事也没有,被虞宗正狠狠责骂了一通,禁足了一个月。   等她解了禁足后,才知道幽州来了一位病弱的表哥。   她高兴不已,连忙准备了许多金贵的药材补品,兴致匆匆地跑去了“芙蕖院”看表哥。   表哥长得很好看,待人礼数周全,却十分冷淡、疏离,周表哥寄人篱下,在府里惹了不少闲言,大约是同病相怜,她很喜欢往芙蕖院里跑。   就算周表哥不怎么理她,她也没觉得难过,每天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言地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   周表哥一定烦死她了。   有时候,周表哥被她实在烦得不行,就会指点她一些课业、练字,好叫她闭嘴,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呶着嘴儿,乖乖地听话,不敢惹周表哥生气。   久而久之,她和周表哥也渐渐熟了。   当然,这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   周表哥身体每况愈下,她心里很着急,写了不少信去泉州,让外祖父帮忙寻访名医、妙药、补品。   为了她,外祖父送了两只灵犀虫上京,她学着以灵犀虫的药液做养身的药膳,帮着周表哥调理身子。   可饶是如此,周表哥的身体不到三年就彻底破败了。   周表哥离京的头一天,送了她一盒亲手做的眉黛,并且拿了眉笔,仔细地替她画了眉,青绿色的螺黛在眉间晕开,宛如雨后初霁,山笼烟水,衬得她纯净的眉目,夜映皎晕,月笼清辉,秀美极了。   她坐在镜前,臭美了许久:“表哥做的眉黛真好看,我不管,以后我的眉黛用完了,表哥一定要负责帮我做新的。”   周表哥仔细瞧着她眉目纯净,唇间吮着一丝苍白的笑意。   可沉浸在喜欢里的她,并没有发现。   第二天,她起身之后,特地画了表哥送的眉黛,高高兴兴地去“芙蕖院”寻表哥,这才得知,表哥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开了府里,回转幽州。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就只瞒了她一个人,她无知无觉,还妄想着,以后让表哥给自己做眉黛。   虞幼窈崩溃着追出家门,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叫下人敲晕的脑袋抬回来的。   也许是梦中的场面实在太过悲痛,虞幼窈心间一阵刺痛,悠悠转醒,一转头就见殷怀玺坐在她身边。   想到了噩梦里分离的场面,虞幼窈不禁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殷怀玺蹙了一下眉,轻柔地帮她拭泪。   他也是才来,见虞幼窈在庑廊下睡着了,唇儿轻轻弯着笑容,显得纯净又明媚,好看极了,便也猜到,她肯定是做了美梦,也不忍打扰她了。   谁知,突然就醒了。   一见了他就流泪。   令他有些心慌。   “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虞幼窈扑进他的怀里,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梦中的事。   梦里,她和殷怀玺没有现实里亲近。   殷怀玺若即若离。   祖母缠绵病榻,她要在祖母跟前侍疾,也不能一直缠着他。   ------题外话------   之前在小表妹的噩梦里,几乎很少有关于表哥的,哈哈,想了想,还是写了写,之前没梦到,现在全梦了。。。。也算是对那一场庄生晓梦,做一个了结。 第1075章 情深缘浅   可她分明在梦里,看到‘殷怀玺’因为她的到来,苍白的唇间弯了笑容;   也看到,每一次他坐在轮椅上,凝望她离开的背景,一到再也瞧不见;   看到他,强撑着病体写字贴送给她练字;   也看到了‘虞幼窈’,收到表哥的字帖时,欢喜的神情。   看到她为了表哥学做药膳;   看到她为表哥的身体焦虑,请求谢府寻妨名医妙药;   ……   梦中的‘他们’,仿佛就是现实中的他们,‘他们’从前做过的许多事,他们也做过。   殷怀玺仔细听着梦中的场景,突然觉得好笑。   差不多能猜到,他进入虞府时,虞幼窈正在禁足,两人错过了相见的机会,等虞幼窈解了禁足,有关他这个残废来虞府打秋风的传言,想必在闹腾了许久,也导致他对虞府的人,充满了戒备与不喜,再见到虞幼窈时,难免冷淡了一些。   但虞幼窈自来熟,便是被他冷脸相待,也不怎么在意,时常厚了脸皮过来寻他。   小姑娘心如琉璃,净无瑕秽,相处久了,他肯定不能无动于衷。   可因为没有灵露调养身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难以支撑,想必也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分毫。   直到离京头一天,终是一盒眉黛,画尽了一世情。   有些事是注定的。   殷怀玺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梦都是相反的,噩梦里,我离开了虞府,现实里,我却来了虞府。”   虞幼窈红着眼眶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突然来了?朱公公就没拦着你?”   按照规矩男女双方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听说你来了虞府,就过来看看,”至于朱公公,也要看他拦不拦得住:“许多年没回虞府了,以后怕也没有机会过来了。”   他的语气难免有些遗憾,仿佛又想到了,当年他以一介残躯病骨,顶替了周令怀的身份,携不臣之心,怀蚀骨之恨,住进了虞府,原以为他会在仇恨之中了此残生。   却有一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仰着脸儿看他,眼里一片纯澈,心疼地问他:“表哥,疼不疼?”   从些之后,他的人生有了光亮。   殷怀玺拉着她的手:“陪我在府里走一走吧!”   故地重游,太多太多的回忆涌现心头。   书房里一大一小两张书案,仍然并列着摆放在原地,仿佛写字、作画、看书之余,一偏头总能看到小姑娘支着腮,歪着脑袋,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弯着唇儿笑:   “表哥看了许久的书,快歇一歇。”   “表哥写了许久的字,手酸不酸呀!”   “表哥的画可真好,可不可以送给我?”   “表哥,先生夸我字儿写得好。”   “表哥,快尝尝我做的药茶。”   “……”   一抬头,还能看到高大的书架上,摆着密密的书籍,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小姑娘搭着凳子,掂着脚尖,伸长了手臂,帮他到高架上找书,每一回都叫他提心吊胆的。   有时候,她还故意调皮,装成就要从凳子上摔倒的样子,害得他担心之后,就得意地咯咯直笑,惹他生气了,就作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一边勾着他手指,一边巴巴地认错,又乖又软的样子,就像母亲在世时,做的红糖糯米糍,咬一口,又甜又糯,他分明不爱吃甜,可每回都要叫父亲争抢着吃,叫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怀玺弯了弯唇,牵着她的手走着。   到了紫榆树下,便难免又想到了,从前生长在这里的青梧树,与她在树下焚香、弹琴、看书、作画的场景。   莲湖上,有他们一起泛舟湖上采莲的趣事。   ……   走着走着,就到了青蕖院。   墙角处的蔷薇、月季花藤,爬上了屋檐,藤上的叶儿落了大半,却仍有一些叶子顽强地生长着,在严寒之下,显是格外苍翠。   葡萄藤儿光秃秃的,老枝虬结,盘踞在架子上。   仿佛还能看到,绿叶满藤时,小姑娘坐在下边荡千秋,鲜艳的裙摆,在风中轻盈地荡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明亮又好看,耳边是小姑娘“咯咯咯”地笑声,清脆悦耳。   葡萄成熟的时候,满院都是果子成熟的果香,小姑娘搭在架梯上,拿着小金剪,摘葡萄吃。   养在缸子里的芙蕖花,长得也不错,只是从前养在头的胖头红锦鲤,换成了身姿瘦长,更加轻灵优雅松叶锦鲤,银白色的锦鱼,就仿佛松针上,落了一层白霜。   不知何时,天空扬扬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殷怀玺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廊下,吊兰长长茎叶垂挂下来,错落有致,轻拂着头顶。   推开门,屋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   尘封在这座小院里的记忆,纷沓而至。   我们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相遇,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了对的人,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我们也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若爱情能使人变好。   这大约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   殷怀玺转头看她。   仿佛心有所感,虞幼窈抬头,正对上了他温柔的眉眼:“怎么啦?”   还是从前眉眼弯弯的娇俏样子。   殷怀玺心中一阵翻涌,张臂将她抱进了怀里:“礼部将封后的嘉礼定在元月二十六日,被我驳回,钦天监重新挑了黄道吉日,嘉礼定在元月十六日。”   虞幼窈不由一愣:“元宵节才过,会不会不妥当?”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月比十五圆,”殷怀玺笑了:“月圆,人亦圆,我们也该团圆了。”   再久,他也等不及了。   两人在青蕖院呆了许久。   夏桃过来禀报:“前院备好了家宴,老爷和夫人让奴婢过来询问皇上和小姐,可要命人摆膳?”   殷怀玺转头瞧了虞幼窈:“饿了吗?”   虞幼窈颔首:“时辰也不早了,到底是家宴,也不好叫父亲久等了。”   这一声‘父亲’带了一股子漠然,仿佛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代号,并非是与她骨肉相连的亲人。   殷怀玺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知道她对虞宗正,没有任何父女之情,只是在礼数上却不愿出了差错。 第1076章 虞氏族中   他淡声道:“摆膳吧!”   夏桃连忙退下。   想到方才跟在他身边,想要陪驾的虞宗正,殷怀玺目光深了深:“虞宗正,你打算怎样安排?”   “无德之人,不配掌权,只因德不配位,”虞幼窈淡声道:“还要怎么安排?”   殷怀玺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说得都对,只是他到底是你父亲,若不厚待几分,旁人难免会觉得我对轻慢了你,我却是不愿背了这样的闲言。”   出嫁的女儿,与娘家仍是打断了骨头连了筋在。   虞幼窈轻叹一声:“明儿你钦点一个医术高明,名声也大的御医到虞府为他诊治一番,就对外说他得了胸痹痞满之症。”   病人嘛,当然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病。   殷怀玺笑了:“小狭促鬼。”   胸痹痞满可大可小,因心脉瘀阻,是以胸痛、胸闷、短气为主症,伴有心悸、脉结代等症状,忌劳累忧思,需静养。   二人携手去了前院,沿途的下人跪了一地。   不一会儿就到了前厅。   虞宗正带着东西二府一干人等,连忙跪地相迎。   京里谁人不知,新皇于微时,曾借了虞府表亲周氏令怀之名,寄住在虞府,潜龙于渊,受虞府照顾尤多,因此与虞府结了一份善缘,也与府里的大小姐,结下了不解情缘。   故新皇登基之后,厚待虞氏族人,凡从前在朝中任官的虞氏族人,几乎都得了不错的前程。   而虞氏族人重农工商,自忠烈公后,一直勤勉务实,也是颇为实干,对新皇推行新政,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皇上白龙鱼服,御驾亲临虞府,在东西二府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便是皇上一再强调,只是故地重游,随便过来看看,不用劳师兴众,但府里上上下下,也着实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   江氏连忙翻找了‘周表少爷’从前还在府里时,大小姐准备的家宴菜单,命人增增减减做了一道。   不管怎么说,按照大小姐从前的家宴菜单肯定出不了错。   里头肯定是有‘周表少爷’喜欢吃的菜。   殷怀玺淡声道:“平身吧,朕白龙鱼服,故地重游,一些虚礼能免则免。”   虞宗正战战兢兢地起身,姚氏和江氏紧随其后,之后才是家里的晚辈。   殷怀玺拉着虞幼窈坐到首位:“你们也坐,既是家宴,大家也不必拘着,从前怎样,今儿就怎样。”   这话也就听听罢了,虞府没有人会当真。   一众人战战兢兢地落坐。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这个样儿,虞幼窈也有些心气不顺,忍不住瞪了殷怀玺一眼。   虽然她对虞府没什么留恋,但与家中的兄长、弟妹感情一直不错,也想顺顺当当与他们聚一聚的。   殷怀玺自知理亏,连忙夹了一筷子海参三吃里的葱烧海参:“你最爱吃的海参,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虞幼窈和‘表哥’感情好,从前这原也瞧惯的画面,这会儿因着“表哥”换了一个身份,显得极有冲击感。   虞幼窈也知道殷怀玺,对海参一向是敬谢不谢,恶作剧一般,夹了几片海参片,放到他跟前的碗碟里。   立马就有一个内侍,额头一边冒着冷汗,一边上前就要试菜。   虽然知道,此举有些不妥。   可皇上安危为重。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退下吧,我与长郡主用膳,不必上前伺候。”   内侍有些迟疑。   一旁的朱公公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皇上与长郡主一道用膳,不必讲究这些,就退下吧,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   长郡主进京之后,皇上一直呆在长郡主府,一应生活起居,都是长郡主在照顾。   到底还是在圣前伺候的太少,险些冲撞了皇上。   这一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可虞府一众人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腊月二十六这日,虞幼窈去了通州族中。   族人们振奋不已,更是阖族相迎。   虞幼窈一路从县主、郡主、长郡主,再到皇后,其贤德名声,令虞氏族自忠烈公之后,名望达到了顶点,族人们不管走到哪儿,总要叫人高瞧一眼,便是与虞氏沾亲带故的,也受到了长郡主贤德名声的良处。   族中的姐儿们,纷纷以长郡主为典范,读书认字,学香药、做香茶、习药理、烹药膳,待字闺中时,便已经学了一身的本事。   长郡主一身燕居常服,通身都透了威仪气派,宗长不知怎就想到了,京里的族婶去世时,清虚观的道长过来作法事时,曾言:“此女,贵不可言。”   当时,他不明其意。   只当,虞幼窈封了县主,深得太后娘娘看重,将来少不得也要嫁进宗室里得了势的龙子凤孙,自然是贵重不已。   哪曾想到,这一句话‘贵’还在其次,‘不言’才是重点。   什么样的‘贵’,才能达到不能言说的地步?   今儿可不就应了?!   新皇登基后,大量启用虞氏族人,虞氏族人多年来兢兢业业,不忘祖德,天道终酬钦,虞氏族已经开始呈现了,从前在忠烈公时期的繁盛。   宗长亲开了宗祠,迎虞幼窈入宗祠祭祖,拜了族里的两座碑坊,随后召集了族人过来拜见。   这大约是身为韶懿长郡主的虞幼窈,最后一次回族中祭拜祖宗,与族人相见。   封后嘉礼完成,便是君臣有别。   之后,宗长带着虞幼窈在族里走了走,首先去了族学。   虞氏子孙,凡满五岁者,都要入族学,学习族史。   习满三个月,才可回转家中。   一是从小培养族人对族里的归属,二也是令后代子孙不忘祖功、祖德、祖业,铭记族史,方知进退。   这么多年过去了,虞幼窈对族学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只隐约记得斑驳的墙,以及有些老旧的桌椅。   如今再来族学,却发现族学扩建了一些,也翻新了不少,半新不旧的桌椅整齐排列,族老正在上课,正当垂髫之年的孩童们,拿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背族史。   虞幼窈忍不住会心一笑。   挺好的,人要学史,家族史、历史,皆以为学,常言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大约是虞氏一族的传承,能一直得以延续的原因吧。   ------题外话------   历史是一个文明真正得以延续的原因,显赫一时的罗马帝国覆灭了,古老的古埃及文明,也淹没在岁月的洪流,而我们中国有史传后,故一直源远流长,所以啊,我们要读史啊,不是为了不喜欢,而是鉴古知今,方知前路。。。。 第1077章 再见虞兼葭   宗长笑道:“扩修族学的银钱,还是当年长郡主离京之前出的,这些年来,族人们一直很感激长郡主。”   花的钱都用到了实处,虞幼窈也高兴:“族学的扩大与兴盛,也代表一个宗族的兴盛,这是好事。”   殷怀玺自登基之后,大量启用虞氏族人,并非因她之故,而是虞氏族务实、实干,与他颁发的新政谋合。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只有真正务实、实干者,才会得到重用,这对虞氏族来说,是光复祖业的机遇。   她这一番话,并非随口张来。   虞幼窈似有感慨:“不久之后,虞氏宗祠里会新增一座丰碑。”   宗长心中一阵激动。   虞宗慎发动‘弃京保北’,得罪了不少人当时京里的权贵,一些权贵便是被抄了家,在新皇登基后,仍然掌握了庞大的资源人脉,在京里仍然屹立不倒,他们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虞宗慎的‘罪行’,对他栽脏、抹黑、泼脏水,导致虞宗慎名声大损。   对此,虞氏族没法辩解,更没法理论。   加之新皇登基后,新皇大量启用虞氏族人,惹来了不少人的眼红,虞氏族的名声,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若新皇像当初忠烈公一样,肯为虞宗慎正名,泼到虞宗慎身上的脏水,也将不复存在了。   虞宗慎也将成为第二个忠烈公一般的存在。   虞氏族名声更甚从前,新皇如此恩重虞氏族,对虞氏族寄予厚望,也在提醒虞氏族不忘初心,不负祖德。   在虞幼窈的要求下,宗长太太又带虞幼窈去了家庵。   族里的庵堂,除了供奉佛祖,祈善祷福外,也是为了惩罚族里一些犯错,却又罪不致死的女眷,让她们在庵堂里侍奉菩萨,反省自身过错。   因此,庵堂修得也不大,也就一个简陋小院,里头几间厢房,只比虞府的静心居大些。   虞幼窈眼儿有些发酸。   宗长太太偏头,见她眼睛微红,也是感慨不已,二姐儿模样长得好,性子也不似姚氏争强,是难得娇俏活泼,跟着叶女先生学了一些德学,浑身上下打哪儿也挑不出错来,族里对她十分看好,也寄予厚望。   哪成想,京里的老二丁忧在家后,家里没得男人震着,姚氏身在浮华京兆,叫京里头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给迷了心眼,为了给女儿,挣个‘好命’的名声,竟是一不小心就入了宁皇后的圈套。   这大好的姐儿也毁了。   虞幼窈缓缓推门进了庵里,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种了几棵耐寒的桂花树,屋里的正堂,摆着佛龛,供着三世佛,从左到右依次是燃灯佛、释迦摩尼佛、弥勒佛。   青烟缭绕着。   虞幼窈上前燃香,拜了三拜后,将插香入炉。   这时,偏堂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虞幼窈心中一急,连忙掀帘进了偏堂,就见虞兼葭穿了灰色的棉衣,拿了一方白帕,不停地咳嗽。   听到有人进来了,虞兼葭忍了忍喉咙里的咳意,抬头朝门口瞧去。   四目相对——   虞兼葭眼眶几乎张裂,黑沉沉的瞳仁,不停地收缩。   虞幼窈这才恍然想到,祖母去世之后,虞兼葭就被送进族里的庵堂里,至今也有四五年了,方才她一听到咳声,还以为是虞霜白身子不适,这才匆忙进屋。   虞兼葭是因为‘不孝’、‘逆家’、‘祸族’,才入了庵堂,一样比一样严重,便是京里的虞宗正花了不少银钱,在族中上下打点活动,族里仍然不肯饶了她,将她禁足在庵堂里,终身不允踏出半步。   许多年没见,虞兼葭几乎瘦成了皮包骨,两颊凹陷,颧骨凸高,衬得眼窝下陷,原就比较大的杏仁眼儿,黑沉沉,透着湿滑,显得有些阴沉刻薄,再没了从前娇美柔弱的样子。   若不是与杨淑婉去世之前的模样有些相似,虞幼窈几乎认不出是她。   “虞、幼、窈,”虞兼葭强忍着咳意,声音像沙子磨过了一般,湿滑的眼睛盯着虞幼窈,仿佛要噬人一般:“是你!”   短短的五个字,她说得无比艰涩、困难,喉咙里像扯了风箱一般,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虞幼窈穿了长郡主的常服,头戴翚凤冠,真红大袖翟衣,加真紫绣龙凤纹霞帔,通身的气派,远比当初她还在虞府时,穿戴过的县主命服更威仪华贵。   不,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一身的凤冠霞帔,刺痛了她的双眼,令她眼眶顿时红了,眼底缠绕着红血丝,竟与虞宗正有些相似。   可她知道,再过不久,虞幼窈头上的翚凤冠,就要换成龙凤冠,身上的真紫霞帔,也会换成金龙绣凤的凤袍。   皇后是不需要佩戴霞帔。   呵,虞幼窈不过比她命好罢了,谁能想到了,一个借住在家中,寄人篱下的残废,竟然是从前的殷世子?!   虞幼窈表情淡漠:“抱歉,方才走错了房间,扰了三妹妹清修。”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打算与虞兼葭多作纠缠。   “虞幼窈。”虞兼葭大叫一声,就要追上来。   春晓往前一挡,将她踹倒在地上。   宗长太太原有些不忍,眼见虞兼葭尖叫着跌倒在地,宽大的袖里摔出一支金簪。   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捡起地上的金簪,大骂:“丧病的东西,你大姐从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满心虚荣名利,处处与她掐尖、攀比,生了嫉恨,妒怨,搅家祸族,这才厌弃于祖母、族内,将你送到了庵堂反省,没成想,这么多年你吃斋念佛,侍奉佛祖,都进了狗肚子里去了,竟要对长姐下如此毒手,畜生,畜生……”   这几年,族里可没亏待虞兼葭。   虞宗正远在京中,也时常照拂女儿,送些金贵的药材吃食,远在襄平的虞善思,逢年过节总会稍一些银钱、补品过来。   族里也没贪这钱物,也常有照拂,庵堂里虽然清苦了些,可不论是吃穿用度上,都很精心,但凡小病小痛,也都请了大夫。   不然就虞兼葭这又作又病的身子,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题外话------   注:一提凤冠霞帔,大家首先想到了嫁衣,但凤冠霞帔,其实并不是嫁衣,而是官家女子的礼服,古时候有一种礼制,叫【摄盛】,大婚的时候,是可以穿戴超越自己等级的服饰,从先秦到清代,都存在这种礼制。   霞帔是在宋代才出现,在宋、明、清三朝流行,最开始是在宋代宫廷之中,到了明代,品级最低的命妇,也可以佩戴符合自己身等级的霞帔,按照【摄盛】的礼制,百姓家在大婚的时候,自然也能穿戴凤冠霞帔。 第1078章 姐妹相见   可虞兼葭却半点也不顾念。   虞幼窈如今贵为长郡主,也是正儿八经的‘准皇后’,倘若她在族里出了事,虞氏阖族都要跟着一起遭罪。   她做下这等事前没想过这些吗?   不过是自私惯了,只想着自己痛快了,从来不曾想生养了她的亲人,也不曾想过教养于她的族人。   简直就跟一条毒蛇一般。   虞兼葭爬在地上,“噗”地喷了一口血,紧跟着,就疯魔了一般,“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嘶声力竭地大叫:   “没有对不起我?我沦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哈哈哈,你们都被她骗了,虞幼窈打小就会装风卖傻,讨好老夫人,她故意装得顽劣蠢笨,也好叫我母亲,放松了警惕,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时常会想,一个顽劣蠢笨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聪明伶俐,不管学什么都快?   旁人都觉得,这是许姑姑教养有功。   可许姑姑是人,不是神。   不能化朽木为神奇。   虞幼窈的顽劣蠢笨不过是装得,是身边多了一个打宫里出来,手段又厉害的姑姑,有了底气,这才敢露风。   可恨!   母亲输了性命,也没猜透为什么会输。   虞幼窈回过身来:“道家有两句话,我很喜欢,无为而无不为,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常怀无为的心态,不生妄念,不动妄欲,心清净,自常明,是无为,是坦然面对人生的胸襟,当一个人常怀无为之心,在胸襟上,便也远胜他人了,故无为而无不为。”   一个人的胸襟,决定他能站得多高。   “不争是为人处事的态度,不与人争长短,不与人争强弱,更不与人争胜负,是不争,常磨品性,修养才德,久而久之,在才德品性上,就要远胜他人,将他人远远抛在身后,故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的才德品性,决定他能走得有多远。   一个人胸襟再广,站得再高,没有好的才德品性,也走不了多远。   宗长太太惊讶不已,将虞幼窈的话,仔细一琢磨。   虞兼葭就是心里想得太多,生了怨妒,嫉恨,输了胸襟,也是争得太多,反而少花时间培养自己的才德,因而失了德行,这才落了下乘。   虞兼葭怒红了眼睛,极痛恨她这种倨高临下,教训的口吻:“少在这里道貌岸然,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虞幼窈淡声道:“我早就走在你前面,你却还留在原地。”   屋里又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宗长太太攥紧了金簪,犹怒未平,打算一会儿将这事报给族公,看看该怎么处置,虞兼葭这样自私狠毒的性子,实在叫人如鲠在喉。   便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身上披了一顶花青斗篷的虞霜白走进了屋里。   姐妹相见——   虞霜白仿若触电了一般,身子僵在原地,止不住地轻颤。   一时裹足不前,竟也不敢上前来。   “二妹妹。”虞幼窈轻唤了一声,虞霜白瘦了许多,娇俏的脸儿像蒙了一层阴霾,显得黯然又憔悴,没有从前的活泼与天真。   轻轻一句呼喊,一如从前一般,温软又柔和,仿佛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恼了脸教训她,只会耐心地跟她说一些,浅而易见的道理,使是听不进去,好也不急于一时,总会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上,教会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母亲,平常都是宠着她的,可母亲是个争强的性子,府里府外的事儿,都要大把来抓,平常反而没得太多时间教导她,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一起,大姐姐自己在大房过得不好,可待她却十分照顾。   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亲。   虞霜白眼眶一红,顿时泪如雨下,猛地跑到大姐姐跟前,扑进了大姐姐怀里,委屈又悲伤地哭喊:“大姐姐,大姐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大姐姐……”   虞幼窈眼里涩然,忍不住落泪,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哑着声音安抚:“不要怕,我回来了,大姐姐回来了……”   虞霜白想到大姐姐走后,她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规矩,与母亲日复一日的争执,更是在莫名奇妙的情形下,变成了‘天命凤女’,她很清楚,若真有所谓的‘天命凤女’,并且在虞府里,那个人只有可能是大姐姐。   母亲口口声声说着大姐姐不好的话,却又恬不知耻,借了宝宁寺的大师,对大姐姐的另相眼看,打着外人不知详情,就张冠李戴,强行给她折腾了一个‘天命凤女’。   慧能大师远离京中,祖母见慧能大师的详情,宝宁寺众僧也不甚清楚,宝宁寺的和尚,只是说了几句他们知道的实话,却叫宁皇后大肆利用。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理俗事,京里闹得再大,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谓的‘天命凤女’竟没惹任何人怀疑。   可她一点也不稀罕。   四皇子瞧她的目光,仿佛在称斤论两。   她反抗过、吵闹过、也绝食过,可母亲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一心认为,这是为了她好,想要在名声和婚事上压大姐姐一头,一门心思做着将来四皇子荣登大宝,她母仪天下,大姐姐对她称首帖耳的一幕。   宫里教规矩的嬷嬷也进了府。   她每天都被各样规矩折磨着,与母亲的母女情份,也在母亲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争执、吵闹之中磨灭殆尽。   姐妹俩抱头痛哭。   宗长太太已经退出了庵堂。   姐妹俩哭了一阵,情绪也平复了许多,一起回了厢房,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用具还算齐全,穿用也还精巧。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   春晓麻利地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虞幼窈拎了帕子,帮虞霜白净脸,取了屋里的香露、香膏帮她涂了一道。   虞霜白还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坐着。   “香膏子都快用完了,我改天命人再给你送一些,”虞幼窈怜惜地,将她颊边的乱发,拂到了耳后:“我三表哥从海外,带了一种胭脂虫的染料,做得口脂鲜亮好看,也一并拿两盒给你,”她轻笑着,握住虞霜白有些发凉的手:“女孩儿家,就该打扮得鲜亮一些。”   ------题外话------   8月26号,正文更完,后面还有几章番外,交代一下琐事! 第1079章 封后嘉礼   虞霜白又红了眼眶,依偎进大姐姐怀里,哽咽:“大姐姐,你不怪我?”   “有什么好怪你的?”虞幼窈轻抚着她的头发,弯了弯唇儿:“你可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一听这话,虞霜白顿时急了,连忙从大姐姐怀里抬起头来:“我不会做对不起大姐姐的事,就是……”   “那不就是了,”虞幼窈截断了她后头的话,温声道:“你既没有对不起我,何来怪你?天命凤女之名,原也不是属于我,是宁皇后为了对付兰妃,为你母亲设下的圈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虞霜白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不禁又红了,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最后一次陪祖母去宝宁寺,祖母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后来又上了一趟宝宁寺,想来‘凤命’之事,在那时就已经露了端倪。   祖母秘而不宣,显然是不想她承了凤命。   而她自己也不愿承了这命。   姚氏怎么折腾,也是她自己的事,确实和她没得干系,谈不上顶替,更谈不上对错。   “可别再哭了,”虞幼窈作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捏了捏她红红和小鼻子:“你打小就喜欢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每回都要哄老大半天,我从前就怕你哭,可别为难我了。”   虞霜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模样十分滑稽。   虞幼窈“噗哧”就笑出声来。   虞霜白不依:“大姐姐,你不许哭话我。”   “好,好,不笑话你。”虞幼窈从善如流,可眼里唇边的笑意,仍然十分明显,惹得虞霜白好一阵恼怒。   “我真不笑了。”嘴里一边说不笑,虞幼窈却没忍住又笑了。   虞霜白鼓了鼓双颊,扑过去,就挠了大姐姐的痒处。   姐妹俩顿时笑闹一堆。   笑闹完了,两人整了整衣裳,相视一笑。   虞幼窈突然道:“我没怪过你,只是心疼你受苦。”   虞霜白眼眶又是一红,摇摇头:“庵堂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族里待我还算照拂,也没像三妹妹一样,拘着不让我出门,我每日抄抄经书,为祖母、父亲、大姐姐祈福,日子也不难过,大姐姐别担心我。”   可,一人的一辈子那样长,虞霜白还那样小,往后每日都重复着一天的日子,是个人都要受不住。   虞幼窈握着她的手道:“我外家的商船,已经进京了,等到年后,万物复苏,商船就要出海,如果你不想呆在庵堂里,我安排你同商船一起出海,只不过,如此一来,你今后就要隐姓埋名,摒弃家族亲人……”   虞霜白眼儿一亮,之后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这样会不会不妥当?”   父亲去世了,大哥哥和二哥哥有母亲照拂,将来各有前程,她与母亲又……   仔细想来,除了小时候与家中姐妹之间那份难以割舍的情份,虞府其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便是姐妹情份,她身在族中,呆在家庵,姐妹们也都嫁人了,今后也恐难再续。   这样一想,隐姓埋名,摒弃家族,仿佛也没什么。   只是,她如今这身份冲撞了大姐姐,庵堂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不能害了大姐姐。   “没甚不妥当的,族里由我来安排,”虞幼窈重重地握住她的手:“我外家是厚道人家,你随着商船出京,先在海外呆一两年,等事过境迁再回来,今后远离京兆,天蓝海阔,随你怎么去,有他们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虞霜白满心苦涩,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其实她已经想好了,等见了大姐姐最后一面,她就准备落发,一辈子青灯古佛,可看着大姐殷殷切切地看着她,话里话外皆是为她的满心筹谋,她根本拒绝不了。   若她当真一辈子青灯古佛,想来大姐姐心里也会难受。   虞幼窈又道:“皇上那边也不会多说什么,你所顾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我姐妹一场,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虞霜白闭了闭眼,泪水顺流而下:“好,我听大姐姐的。”   虞幼窈总算松了一口气:“你且听我说……”   在来族里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虞霜白,也想好了,怎么说服虞氏族里,虞氏族公正,也比较宽待族人,想来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与虞霜白交代好了,虞幼窈就寻了老族公商议这事,老族公听完了后,竟半点异议也没有,张口就应下了。   令虞幼窈着实吃惊不小。   老族公轻叹一声:“霜白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得紧,他父亲临终之前,一直记挂着她,希望族里能宽大一二,照拂于她,她本身无错,也不是犯女,本该受族中照拂,如今长郡主顾念了姐妹情份,给她安排了更好的出路,族里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长郡主且放心,宗长那边由我来说,后头该怎样行事,我们都配合着。”   虞幼窈起身深深下拜。   ——   正月十六,嘉礼当天。   阴沉了月余的天儿,终于见了太阳,橘红的阳光,从层层阴云之中透出,大放光芒,一扫天地之间的阴霾,照得天清地明。   难得的好天气,被视作吉兆,为原本的封后嘉礼增添了光彩。   一大清早,由虞阁老、并礼部尚书充当册封的正、副使,昭永帝亲自携官员,去天、地二坛祭天,到奉先殿行礼。   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天还没亮,虞幼窈沐浴净身。   光是梳洗,就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含了香。   外祖母红着眼眶进了屋,给她梳头。   齿梳从头顶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梳,外祖母哑着声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虞幼窈眼眶不由一红,大滴大滴地眼泪流出来。   许姑姑连忙:“新妇哭嫁,拜别亲人,欢欢喜喜入夫家,大吉!” 第1081章 册立   册立皇后自有一套流程,与寻常女子出嫁不同,不需要哭嫁、梳头,但谢老太太坚持要为外孙女儿梳头。   谢老太太从她耳侧挑了一小缕头发,将亲手编织的一条红缨绳结到这一缕发上:“结缨许婚,勉之敬之,使汝不忘之耳。”   女子临嫁,亲人结上佩巾或缨绳许婚,使之不忘亲人教诲。   “外祖母。”虞幼窈这才终于有一种要拜别亲人,与亲人分离的难过与恐慌,扑进外祖母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和谢府一直呆在一处,从来没有分开过,甭管遇到什么难处,一家人有说有商量,没有太多规矩礼数,平淡又朴实,就如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一般寻常、平凡,可彼此之间的温情,却再也割舍不断。   谢府以家为名,她打造了一座坚固的城池。   让她有了坚固的堡垒。   坚实的后盾。   人一旦有了后盾,就有了有恃无恐的底气。   她从世俗的槁桎中挣脱而出,活得自在又随心。   谢老太太也哭:“现在随你怎么哭,等出了这个房间,就不能哭,要笑,笑得越开心,将来的福气就越多……”   她张了张口,想说一些训导的常话,可话到了嘴边才意识到,小幼窈儿嫁的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天家,嫁的人也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皇上,有些话儿,说出来也不适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祖孙俩哭成了泪人。   虞幼窈一边哭,嘴里一边嚷嚷着:“不要嫁人,我要和外祖母一起……”   进了宫之后,再想见谢府的亲人,就要宣见,规矩多不说,还要按照品级规定次数,规定相见的时间。   总归是一年到头,拢共也见不了几次。   谢府也不在京里,大半产业都在辽东,大半根基也都在泉州,将来南来北往,肯定是要重回泉州祖地。   想要见一面都难,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谢老太太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我和你外祖父经常随商船上京,进宫看你。”   虞幼窈这才消停了,可脸上也不见高兴:“外祖母年纪大了,哪儿能来回奔波,倒不如置个宅子,每年进京住一段时候。”   谢老太太想要拒绝,可眼瞅着外孙女儿,红着眼眶,拿眼儿瞅着她,大大的眼儿,被眼泪洗过了,显得清澈又明亮,眼睑下面湿着泪珠儿,大有一副,你要不答应,我就继续哭,哭给你看,直叫人疼进了心坎里去。   谢老太太无奈,只好满口应下。   虞幼窈这才破涕为笑。   谢老太太离开后,许姑姑领着一长串的宫人,如鱼贯耳地走进屋里,宫人们托着漆盘,自发地在屋里站了两排,拢共三十来人。   虞幼窈披散头发,只穿着了内单,任由许姑姑摆弄。   内着玉纱中单,领、袖、衣襟等处施红色缘边;   外穿金绣龙纹真红大袖翟衣;   前身正中系青赤色纻丝蔽膝,后身系大绶,饰金织龙纹;   腰间束以大带、副带、玉革带;   三带上需系挂玉佩、小绶、大绶等。   ……   一样样,一件件,一丝不苟地穿到她身上,连衣服都穿了半个时辰,虞幼窈都快折腾得没脾气了。   这还没完。   冠服穿戴齐整后,许姑姑将虞幼窈推到梳妆台前,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一个博山特髻,博山特髻,形如山岚,壮丽无比。   立马就有宫女,托着九龙九凤冠上前。   龙九、金凤九,中一大龙口衔大珠,作戏珠状,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八龙九凤皆口衔珠滴,珠翠云四十片……   凤冠甫一戴到头顶,虞幼窈顿时感觉脑袋一沉:“比长郡主的头冠还要重了许多。”   许姑姑一听就笑了:“凤冠上珠玉、翠宝、金累丝、嵌猫睛,除此之外,未雕琢的五色天然宝石,有一百三十多颗,大小均等的上珍珠五千多颗,自然要更沉一些。”   虞幼窈眼儿发懵:“殷怀玺害我。”   许姑姑忍着笑意,皇上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封后的嘉礼也理应如此,但新皇在冠服和礼数上下了不少功夫,把内务府和礼部折腾得够呛。   礼制的九龙四凤冠,改了九龙九凤冠。   反正是改朝换代,新皇想要怎么改,就怎么改,大臣们若有异议,也不能拿前朝礼制来说话,以免冲撞了新皇。   将珠翠面花,珠排环、皁罗额子等饰品一一佩戴:“站起来我再看看。”   虞幼窈依言站起,感觉身上沉甸甸地,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许姑姑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端详了又端详,又帮她整了整衣裳,这才将玉谷圭,捧到她面前。   《周礼/考工记》云:“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   ‘玉谷圭’两面均刻有谷纹,象征谷芽,取“谷以养人”之意,虞幼窈伸手将玉谷圭握在手里。   之后,许姑姑又提了嘉礼需要注意的礼数。   因嘉礼的礼数细枝末节,十分庞杂,虞幼窈虽然倒背如流,可事到临头,仍然有些心慌意乱,不敢大意。   等冠服穿戴整齐,已经到了未时。   虞幼窈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脸哀怨地看着许姑姑,许姑姑连忙端了一碗药膳过来,一勺一勺的喂她。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斜,橘红的太阳收敛了光热,红得越发如血似荼,绚丽的云霞天边翻涌,显得无比瑰丽。   吉时已至。   担纲正、副使臣的虞阁老和礼部尚书,携着皇后的卤薄仪仗带到了长郡主府,虞幼窈连忙上前听封。   见她要下跪,虞阁老连忙上前道:“皇上有旨,除祭礼外,长郡主不必下跪行礼,站着听封即可。”   虞幼窈从善如流,躬身听虞阁老宣读册文。   册文溢美词彰,功德巍巍,大有称讼之意,待宣读完毕,虞阁老将册文交给了礼部尚书,虞幼窈从礼部尚书手中接过皇后的册宝,册文和宝玺,统称册宝。   皇后的宝玺又叫凤玺,凤印。   礼成之后,礼部尚书连忙道:“请长郡主乘辇入宫。”   册宝授予,但这仍然还是册封前的礼数。   虞幼窈到了垂花门前,一辆七宝华盖宝幢的豪华车辇,就停在垂花门前,许姑姑扶虞幼窈上了车辇。 第1082章 亲迎   驾辇驶出长郡主府,皇后的仪仗随侍在侧,仪仗绵延数里,蔚为壮观,长安街派重兵把守,两侧的百姓激动欢呼。   沿途有乐官奏乐,一首《关雎》显得宏大无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瞧那河里头,关关和鸣的雎鸠,贤良美好的女子啊,是君子的好配偶。   日日夜夜都想追求她,   日日夜夜总在思念她,   绵绵不断的思念,叫人翻来又覆去难入睡。   悠哉悠哉——   弹琴鼓瑟来亲近她。   敲起钟鼓来取悦她。   ……   车辇在钟鼓乐声之中,沿着长安街到了宫门处,已经天近黄昏。   娶妻正黄昏。   时辰分毫不差。   许姑姑笑容满面,高呼一声:“大吉!”   随行的一应内侍宫人,也随之一起高呼:“大吉!”   车辇缓缓停下。   虞幼窈正要询问,就听到车辇旁的许姑姑道:“皇上亲自到宫门口来迎您,身上穿着周制玄纁婚服,黑中扬红,领襟、袖缘,都施了大红,胸前系着一朵连理红花,骑着高头大马,马头上系了一朵大红结彩,很是喜庆,也甚是意气风发。”   虞幼窈默了一下。   封后的嘉礼,身处宫中的殷怀玺要比她更忙,要忙着祭天、祭地、祭祖,从早到晚,几乎奔波不停。   也没时间亲自迎亲。   没法去长郡主府亲迎,就一直等在宫门口迎她入宫。   她从天没亮,就一直折腾到吉时,封后的嘉礼十分繁琐,可不论哪一样,都和她所知的婚仪不同,没有半点喜庆样子,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庄重,肃穆,也就让她一直十分恍惚。   也是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有一种要嫁作人妇的真实感受。   她要嫁的人,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   也是她少小时青梅竹马的‘表哥’。   更是与她风风雨雨,携手了许多年的良人。   亦是与她心意相通的爱人。   虞幼窈心中泛起了阵阵蜜意,忍不住弯了唇儿。   大吉的日子,她没法向外张望,看不到殷怀玺是如何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想像不出,他这会儿容光焕发的模样。   可听许姑姑这样一形容,她突然觉得,这怕不是个大傻子,胸戴大花,现在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是这样迎亲的。   事实上,不光虞幼窈有些无语。   便连随着皇上仪仗的一干官员,乍然看到皇上这“喜庆”,又接地气的样子,也不禁一默。   大周朝迎亲没有戴胸花的传统,也只有戏文里才这样演,也不知道皇上打哪儿瞧的戏文,竟还信以为真。   如礼部尚书这样年轻一点的,定力不够的,顿时忍俊不禁,嘴里发出轻微“扑哧”笑声。   定力稍好一些的,连忙抿紧了嘴巴,努力装作没事样,嘴角却止不住地扭曲、抽搐,想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如虞阁老这样年纪大,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瞟了一眼就敛下眼睛,作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的样子。   至于心里怎么样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殷怀玺坐在高头大马上,隔着车辇前半透的帷幕,只能看到车辇里影影绰绰的身影,透着端庄与妙曼,心里头一阵火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整整齐齐的八颗牙全露。   他抬起头,扬起眉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老子今天成亲,老子有媳妇的自豪感。   “回宫。”殷怀玺挺直了腰背,雄赳赳,气昂昂地策马入宫。   迎亲的车辇,跟在他身后一起入宫。   钟鼓乐声再奏,一曲《桃夭》,在日薄西山之下,显得古朴又旷远,曲声仿佛通天彻地了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怒放千万朵呀,这个姑娘要出嫁,喜气洋洋归夫家,定是和顺又美满。   丰腴鲜桃结满枝呀,这个姑娘宜家室,定使家和人丁旺;   桃叶长得密又稠呀,这个姑娘嫁良人,定使夫妻共白头。   ……   帝后的卤薄仪仗,从宫门口到午门,一直绵延到太和殿。   到了殿前,车辇停下。   殷怀玺翻身下马,走到了车辇前。   春晓和夏桃一左一右,挑起了帷幕。   许姑姑上前,将虞幼窈扶下了马车,并将红绸结成了连理花一端塞到虞幼窈身中,另一端递给了殷怀玺。   虞幼窈眉目低敛,并不抬头看他,却也能感受到,殷怀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灼灼热意,令人心儿一阵滚荡。   接下来,她要和殷怀玺并肩一起进入太和殿,沿着太和殿内一段长长通道,踏上殿前的三十九级步阶,直到太和殿的殿宇之上。   太和殿广阔无比,殿前设有广殿,可容纳上万人朝拜庆贺,气势十分恢宏,沿着长长的通道向前,一座殿宇,倏然拔地而起,离地数丈(八米),倨高临下,气象之威严、恢宏,仿佛能直达天霄。   这时,太和殿前奏起了《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   绸缪意指缠绕、捆束,犹缠绵也。   束薪喻夫妇同心,情意缠绵。   淡婉缠绵的曲调,夹杂了笛子的欢快、活泼,每吹奏至‘今夕何夕’时,曲子含蓄而俏皮,有一种陶醉在这良辰吉日,欢愉兴奋、忘乎所以的风趣。   虞幼窈听着乐声,脸儿一片嫣红,大周朝迎亲,大多都奏《桃夭》和《绸缪》,皆是象征婚姻美好,对新人美好的祝愿。   便在民间不搞一些文文绉绉的诗经曲子,也要唱一段《绸缪》小曲,表达一下这喜庆与欢喜。   可这是封后嘉礼,吹奏此乐是不是有点不太庄重。   心里正想着,殷怀玺还真如民间百姓一般,唱起了《绸缪》小曲,他声音清朗,不难听出调子里的春风得意。   柴火扎得紧哟,天上三星亮晶晶嗨。今夜究竟是哪夜?见这美眷真欢欣呀。要问你啊,要问你,要将这如花美眷怎样亲哟?   亲哟——   哟——   一捆牧草扎得多哟,东南三星正闪烁嗨。今夜究竟是哪夜?遇这良辰真快活呀。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嘿?   嘿哟——   嘿——   一束荆条紧紧捆哟,天边三星照在门嗨。今夜究竟是哪夜?见这美人真兴奋呀。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美人怎样疼呦?   疼呦——   呦——   ……   ------题外话------   我是第二次写周制汉婚,还真是感慨万千呀,虽然是第二次写,但是写的很舒适,我抱着诗经翻来翻去,还是挑了,关雎,桃夭,绸缪三首,感觉没有替代,我真是太喜欢周制汉婚了,可能以后还会写,在我心里周制汉婚,才是正真的中式婚礼,后世在汉婚礼加了乱七八糟的热闹,一些礼数透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没有周制汉婚的胸襟与宏大! 第1083章 同牢合卺   虞幼窈当场就闹了一个大红脸,气得都想打他了。   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脸都要丢到史书上去。   心里却忍不住细细品味,《关雎》是君子对淑女的追求,而《桃夭》却是贺新娘,《绸缪》显露的却是缠绵爱意。   以朝中大臣的尿性,是绝不可能在封后嘉礼上,用这等寻常人家迎亲用的曲子。   想来这几首曲子,也是殷怀玺精心安排。   太和殿旷远,整个大殿都飘着殷怀玺接地气的歌声,群臣们排排站在通往太和殿两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想笑,也要憋着,一个个都快憋成内伤,恨不得拿了棉花球,把耳朵给堵上。   正值春冬交替时节,天色黑得早。   内侍点燃了沿途一路的灯塔,宫女撑灯引路,烛光之下,太和殿一片氤氲,美得如诗如画,却又显得厚重典雅。   殷怀玺牵着连理花另一端的虞幼窈,行至太和殿前。   殿前设案。   礼部尚书充当礼赞,宣读赞词:“昏者,乃人伦之本,历代重之。礼者共两婚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此后举案华堂,白首不离……”   周制婚仪庄重典雅,没有后来的喜庆热闹,所有的仪礼都是在天地的见证之下完成,显得庄重,并不是一件热闹嘈杂的事,讲究阳阴合德,男女均等,重的是夫妇之义、结发之恩,显得犹为厚重,而这一份厚重,却承载着新人之间坚贞、深沉的情感。   虞幼窈忍不住偏头看他。   一身玄c婚服,黑中扬红,衬得他气象威严,庄重,可胸前的红得刺眼的连理大花,却破坏了这一份庄雅,透了一点滑稽的喜庆感。   殷怀玺眼见一亮,这还是进入太和殿后,虞幼窈头一次光明正大地瞧他。   龙凤冠下罩了红色的薄纱,挡住了面容,薄纱宛如蝉翼,映照出她皎美的容颜,宛如灼灼的桃花,开在春天里,胭脂万点,灼灼其华。   春日未至,他的心田便已经春风遍地,桃花遍开。   聆听完礼赞,礼官上前敬香。   仪官端来清水,服侍帝后行【沃盥礼】。   在所有重要的礼节场合,沃盥礼是必不可缺的一环,“洁”表达的是对天地的敬崇之心。   净手洁面后,虞幼窈正要将手放回膝盖,却被殷怀玺一把握住,滑腻的小手,握在粗砺的掌中,令他心头微微发热。   礼官注意到新皇这一举动,微微顿了一些,权当没有瞧见,以柳枝点水,洒到帝后身上,并唱念有词:   “焚其香,净其身,受礼于天,承礼于地,夫妻人伦,天地至大……”   沃盥礼成。   行【对席礼】,礼官唱念:“礼有男女七岁,不同席,有情人同席而坐,同榻而卧,此为对席。”   殷怀玺不舍得地松开她的手,起身对虞幼窈作揖。   虞幼窈低眉敛目,福身还礼,殷怀玺一抬眼儿,就能瞧见她一双细黛眉,宛如烟岚,似葱笼映水。   双双入席对坐。   ‘对席礼’在周制婚仪中,代表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移,   但后世多有曲意,认为南为尊,男子坐南朝北,便男尊女卑之意。   但其实,在最古老的华夏文明里,并无男尊女卑的说法。   一夫多妻的也不是天经地义。   结发,结的就是夫妻恩义。   夫妻本一体。   礼官宣布行【同牢礼】:“礼亦有男女七岁,不共食,有情人则同牢而食,同饮酒,共吃一盘食,同吃一锅饭、同为一家人、同甘共苦。”   仪官端了清酒、食物上前,帝后先饮酒清口。   殷怀玺执了竹箸,夹了一块掺了麦麸的粗粮饼子,放进虞幼窈面前的食碟里:“粗粮饼子拉嗓子,你慢点吃。”   虞幼窈执起大袖,也夹了一块粗粮饼子给殷怀玺:“你也吃。”   两人相视而笑。   虞幼窈莹白的面容,漫上了粉色的烟霞,在满殿的烛光之下,映出了灼灼的妩艳之色,殷怀玺喉咙发紧。   这个礼节要反复三次。   喝三杯美酒,吃三口盘中食物之后,才圆满完成。   第二次,端来的是一盘素炒苦菜,不见油光,味道苦涩,实在难以下咽,虞幼窈强吃了一口下去,腹里一阵翻涌。   接着端来的却是,两块指头大点的煎羊肉,刚好一口,不浪费。   同牢三次完成,就到了就到了最重要的‘合卺礼’。   仪官以卺酌酒:“瓠瓜苦又苦,叫瓜又叫‘苦葫芦’,把一个分两半,一个瓠瓜,两个‘瓢’,瓢上牵着‘红丝线’,那是月老的‘姻缘线’,姻缘线,把情牵,牵着瓢柄儿,夫妻两人连一体,瓢儿盛酒又叫‘卺’,又作‘合情杯’,共饮卺中酒,又叫‘合卺酒’,同饮合卺酒,夫妻情浓长,同饮合卺酒,夫妻共甘苦,同饮合卺酒,夫妻共患难,合卺酒,同尊卑,合天地交泰,卺阴阳相感。”   仪官端来合卺酒,虞幼窈看了看,有些不合适宜地想,这就是百姓家里用老掉的瓢瓜,做成的水瓢嘛!   就是大小不同。   “行礼!”随着礼官一声落下,uu看书虞幼窈端起合卺酒,仰头饮了半酒。   之后,又与殷怀玺交换合卺杯。   同饮一杯酒。   与交杯酒完全不同。   礼成,礼官又道:“行解缨结发礼。”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虞幼窈忡怔良久,她头上的红缨绳,是外祖母今儿一早系上去的。   殷怀玺心中激动,起身到了虞幼窈身侧,解下了她发上许婚的红缨绳,这是解缨。   之后仪官端来金剪,两人各自剪下了一缕发丝,放入礼盘中,礼官将红缨梳结在一起,放于锦囊中,此为结发。   从此!   殷怀玺看着虞幼窈,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虞幼窈眉目微敛,面儿带了羞涩:“此生同此心,结发共齐眉!”   随后,礼官又道:“行交拜礼。”   ‘拜礼’是正式、严肃的礼节,二人分站两端,两相一揖之后,殷怀玺上前一步,握住虞幼窈的手,二人并肩而立,俯视群臣。   礼官高呼:“大礼天成,嘉德表彰,拜。”   文武百官缓缓跪地,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 第1084章 洞房花烛(完)   待一应礼毕,天已经黑透了。   夫妻二人携手回了承乾宫,殷怀玺将乾极宫改为了乾德宫,有乾天载道,坤德载物之意,是他处理朝政的地方。   承乾宫距离乾德宫最近,殷怀玺花了不少心思,将此处重新修缮、布势,打算作为他和虞幼窈的居所。   承乾殿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寝殿里龙凤喜烛燃烧着,映得满室通红。   女仪官端了一盘饺子过来,拢共有十二个。   这盘饺子要夫妻二人用筷子,夹着饺子同时互相交换吃,因为同时在进行,所以比较考验彼此的默契,难度也不大,但顶着仪官以及一屋子里的下人的目光,当众与殷怀玺互相喂食,这就有点臊人了。   虞幼窈有点紧张,饺子滑溜溜地,夹了几次,这才夹稳了,小心翼翼送到殷怀玺的嘴边。   这时,殷怀玺的饺子,也到了她唇边。   她下意识张嘴把饺子吃到嘴里。   虞幼窈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正寻思着,饺子怎么是生的,就听到仪官问:“饺子生不生啊?”   “生的!”虞幼窈下意识回了一嘴,话音方落,就闹了一个大红脸,忍不住狠瞪了殷怀玺一眼。   殷怀玺被她娇嗔的眼儿一瞪,身体像触电了一样,顿时酥麻了大半。   好在一盘饺子有惊无险地吃完了,拢共吃了八个,每个四个,还留了四个,期间虞幼窈吃到了花生、桂圆、红枣、百合四种馅料。   仪官喜气洋洋地念是着祝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殷怀玺脸上笑意加深,显得十分高兴。   听着仪官的话,虞幼窈却羞得不敢抬头,只要一想到,这些各有喻意的饺子,都是殷怀玺一个一个喂给她吃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下意识瞧了仪官一眼,见仪官脸上的笑容一片喜气,仿佛也带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深意。   看着妻子鲜妍的容颜,在烛光下一片绮丽,殷怀玺喉咙有些发紧:“我先回太和殿。”   太和殿设了‘宴仪’,礼宴臣下。   虞幼窈害羞得紧,垂着头没说话,一截儿香颈白生生地,在漫红的烛光下,染上了淡淡的粉意。   等了一会儿,殷怀玺还没动静,她抬起头来:“怎么还不走?”   殷怀玺坐着没动:“就没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嗯?”虞幼窈一脸迷茫,需要交代什么吗?许姑姑怎么没提这荏?   殷怀玺状似无意地瞧了仪官一眼。   仪官打了一个激凌,连忙堆了笑容:“太和殿设了国宴宴仪,君宴下臣,君臣同喜,想必要喝不少酒,娘娘既为新妇……”   关心夫君嘛,她知道了,虞幼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少喝一点酒,别喝醉了。”   “放心,”殷怀玺陡然凑上前去,在她粉白脸儿上亲了一记:“我会注意分寸,不然喝醉了要怎么洞房?”   虞幼窈又闹了一个大红脸,瞪了瞪眼儿,嗔道:“醉死你算了。”   殷怀玺心满意足,哈哈大笑着离开了新房。   仪官也随后跪安。   折腾了一整天,   虞幼窈身子沉得慌,春晓和夏桃连忙摘掉主子头顶的龙凤冠,一一褪去了她身上的厚重的婚服,伺候她梳洗。   承乾殿烧着地龙,还设了炭笼,虞幼窈洗去了一身疲乏,回到寝殿。   柳儿提了食盒进来:“小、娘娘,皇上命李公公送了一些吃食过来,小姐赶紧吃用一些,可别饿坏了。”   清淡又滋补的药膳,可口易克化。   便是多用一些,也不用担心晚上积食难受。   虞幼窈将药膳、粥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看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四刻(22点),殷怀玺还没有回来。   虞幼窈有点累,让夏桃拿了一本书过来,持着书卷,侧歪在大迎枕上看书,没看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想到殷怀玺还没回来,只得强撑了眼皮,继续等他。   等殷怀玺宴完了君臣,带着满身的酒气迫不及待地回到承乾宫,来到寝殿时,就看到她侧卧在床榻上,乌亮的青丝披散下来,在柔亮的烛光下,柔滑如缎,身上只穿了一件玉色纱单,漫屋烛光下浸染了绮丽,因着衣料太轻薄,纱单里头大红色的鸳鸯兜儿,也是纤毫毕现,衬得她身段朦朦胧胧,有一种引人令人探究的妙曼、妩艳。   殷怀玺呼吸不由一急,目光继续往下。   纤玉的长腿侧卧着,上下交叠、微微屈绻,纱单的裤管儿,向上卷起,露出了宛如羊脂玉藕一般的白嫩小腿,下方小巧精致的一双足儿,弯弯得,宛如一钩月亮,尖尖的,神似小荷初露尖尖角,瘦瘦的,曲折又委婉,令心心生一种弱不禁风、需要呵护、需要扶持之感。   雪白榻间的艳红,形成的强烈反差。   简直夺人心魄。   殷怀玺心中滚烫,下意识上前捉住。   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刚好够他一掌握住。   不可思议的柔腻滑软,仿佛化在他手上一般,令他浑身巨震。   虞幼窈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掉到了地上,下意识挣了挣腿儿,没有挣脱,撑起身子看他:“你这人走路,uu看书你怎么也不带声,吓了我一跳。”   一边说着,还一边打了一个呵欠,眼里头分泌出了眼泪,眼里头烟水迷离,小模样天真又妩媚:“现在什么时辰了?”   殷怀玺摩挲着股掌之‘玉’,三分的酒意,醉成了七分的醺:“就差两刻钟,就要到子时了。”   “这么晚了,”虞幼窈困得都要睁不开眼,又打了一个呵欠:“难怪这么困,太和殿的宴仪还顺利吗?”   国宴宴仪,也就一些歌舞、乐曲、杂耍,虽不禁酒水,但大臣们担心御前失仪,也都拘了性子,也热闹不到哪儿去。   “顺利,”殷怀玺见她一句话说完,连眼儿也睁不开了,这怎么能行:“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该洞房了……”   磕睡顿时醒了一大半,虞幼窈脸儿一红,来不及反应,身体重重地落在衾被间,殷怀玺高大的身躯倾覆下来。   大红色的幔帐缓缓覆下,一夜被翻红浪。   ……   ――正文完结   ------题外话------   嗯,这本书写了快两年了,终于完结了,稍后还有一些番外要交代,婚后生活,以及关于宁皇后,骊阳公主的后事,早前虽然交代了,她们的情况,不过一笔带过,有些小伙伴,可能会心意难平,所以再写一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