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侍妾生存手册》   作者: 甜苏余   简介:   【仗义热情小太阳女主VS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偏执暴戾男主】   明枝是负责清扫冷宫的宫女,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出宫看看。   直到在冷宫意外与三皇子裴渊春风一度后。   她的人生轨迹便被打乱了。   三皇子为人温和,成为他的侍妾后,   他说:“从未有人对我好,你可会离开我。”   明枝从床榻上撑起身,贴在裴渊的脖颈处,小声地说道:“除非殿下不要妾。”   但她本以为两情相悦,结果在权势斗争中,裴渊设计她差点丢了性命。   2.   裴渊母妃早逝,皇帝不疼,太监宫女以欺辱他为乐。   虽是皇子,衣食住行却比不上贵妃娘娘身边的一条哈巴狗。   他面上温和有礼,实则偏执暴戾,宛若一条冷血的毒蛇,   若是为了利益,他甚至可以咬死自己的恩人。   可他看到明枝嘴含鲜血,了无生息地被抬至乱葬岗。   他后悔了。   3.   五年后,太子裴渊微服私访江南,   却见到了他魂牵梦萦之人,抱着一个女童,   满眼的笑意都冲着一名庄稼汉。   后来,裴渊眼眶发红,紧紧环抱着明枝:“枝枝,我错了,与那人和离,我们回京。”   “您认错人了”   1.追妻火葬场   2.双c,1V1,HE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枝,裴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总是在失去了才后悔   立意:要努力才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第一章   日暮西沉,天边云霞散出橘色夕阳照在这红墙黄瓦之上。   暮秋的微风吹动着冷宫荒芜处的杂草,时不时地有归途的鸟儿发出阵阵哀鸣。   明枝浑身颤抖地趴在假山后,努力克制自己狂跳心脏。   她本是在冷宫负责清扫,奈何今日宫门却早早紧锁,无路可走的她只得从狗洞爬出来。   谁料却遇上了贵人们。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使得明枝心头一紧。   她手指紧攥着满是泥土的衣裙,从假山狭小的缝隙中看着外面的情况。   只见头戴金冠的大皇子趾高气扬地踩在地上人的背上,还在用力地碾压,不屑地说道:“也不知定北侯的嫡女是怎么看上你个窝囊废。”   趴在地上的三皇子似是被打伤了,发出急促的喘息声,仿佛肺都要被爆炸一般。   他沙哑地说道:“臣弟与她并无瓜葛。”   大皇子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后发出了瘆人的笑声:“罢了,软筋散和五倍的合欢散,自是会让皇弟快乐一番。”   话毕,他冲着门外拍了两下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小太监和一位肥胖约莫有半百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老三啊老三,七窍流血还是任选一个哥哥给你准备好的人。”   明枝看到此处,手指紧紧地抓着假山上的凸起,心尖满是焦虑。   世人皆道大皇子敦厚有礼,却不知他背地里的凶狠暴戾。   她曾在御花园当差时,亲眼看到同行的姐妹惹怒了大皇子而被拖出角门杖毙。   她浑身颤抖地趴在地上等着大皇子最后的审判,不料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小丫头,皇兄何必生气,且放了她这一回吧。”   如天籁般的声音拯救了她的性命。   明枝看着一向温和的三皇子今日竟被磋磨成这般,心中满是怜悯。   吱呀—   忽然传出枯枝折断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荒芜之地的沉静。   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看向了明枝藏身之处。   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瞬间发冷,她僵硬地侧目看着身后闹出动静的狸奴。   它一脸无辜地看着明枝,还伸出爪子优雅地舔着毛。   明枝的额头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她紧张地吞咽了口水,听着外面似是没有了声音,还以为并未被外面的人发现。   心跳刚刚回到正常的跳动,便听到身旁一道尖锐的声音说道:“殿下,这里有个偷听的宫女。”   明枝被小太监的话吓了一个机灵,身子猛地一抖,跪伏在地上慌张地说道:“奴婢,奴婢没有偷听。奴婢是负责冷宫清扫的宫女。”   她颤颤巍巍地等着最后的审判,毕竟主子们的私密之事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大皇子似是起了玩味之心,漫不经心地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因着夜幕渐渐降临,明枝脸上沾染的褐色泥土混着泪水,宛若鬼魅一般吓人。   伏倒在地上的明枝却听大皇子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老三,既然你看不上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那就把这个丑女赐你当侍妾吧。”   听到此话的明枝猛地抬头,却意外与大皇子不善的眼神接触后,又慌张地低下了头。   只听三皇子带着些许尊敬,虚弱地说道:“臣弟多谢皇兄。”   大皇子的脚步声越发的靠近,似是踩在了明枝的心脏上。   她看到缕金丝的长靴在离自己三尺距离后,额头的汗珠已然流到了眼角。   那人却冲着她身侧的人狠狠地踹了上去,嗤笑道:“老三,你可真是个废物。”   话毕,他便带着侍从离去了。   看着大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明枝瞬间瘫坐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一股冷风吹透了她被冷寒浸湿的后背。   她惊恐的泪珠此时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啜泣的声音宛若狸奴小崽般娇气。   三皇子却宛若死尸般躺在杂草丛生的花圃中,明枝的泪花便越发的猛烈,她怕三皇子若是真的死了,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皇帝砍。   她挪动着身子想要往花园的大门处离去,趁着此条路晚上没有宫人经过,她一定可以逃生。   倏然间,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嗽传到了明枝的耳中。   她扯着衣衫上的绣花,看看花园的大门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三皇子。   思虑了一瞬后,她便朝着三皇子跑了过去,虽然害怕三皇子一旦去世受牵连而死,但是救人一命塑造七级浮屠。   明枝轻推着眉目紧闭的三皇子,小声说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三皇子的眼睛瞬间睁开,眼中迸发出的寒意使得明枝被吓得蹲坐地上,随后又赶忙跪在他的身侧。   忽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充斥着明枝的鼻腔,她抬头看着三皇子的鼻腔与眼睛已然流出了许多的鲜血,她慌张地拿出怀中的绢巾,轻拭着他的脸庞:“殿下,您流血了。”   忽然明枝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她侧目看向三皇子,小声地说了一声:“殿下?”   “在此处寻个随便寻个无人的宫殿,扶我过去。”   此时三皇子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明枝想刚才那般吓人的三皇子可能是她看错了。   明枝身材娇小,三皇子却足足比她高了一头高。   虽说是搀扶,被下了软骨散的三皇子却无法行走,被压得踉跄的明枝绕过这片荒芜之地,穿过一片竹林,走到了一处被锁的宫殿前。   “殿下,您先坐在台阶上,奴婢去寻钥匙。”   此时恢复了些许力气的三皇子,在明枝背对着他后,快速地从怀中吞下了一枚丹药,随后审视着面前这个趴在墙角寻钥匙的宫女。   这个宫女为何这般恰巧出现在冷宫后花园,难道是大皇子那个蠢货派来探查他的虚实?   忽然明枝回头示意门已打开,三皇子的眼神便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沙哑地问道:“你怎知此处有钥匙。”   她把裴渊放在右厢房的床榻上,应道:“奴婢进宫后,便被舒太妃身边的云挽姑姑收养,前些年舒太妃云游仙境后,云挽姑姑打点好一切后,便去守陵了。此处便是舒太妃生前居住的宫殿。”   话毕,明枝担忧地看着嘴唇发白的三皇子,询问道:“殿下,奴婢给您去请个太医吧。”   三皇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刚才解百毒的丹药似是解不了合欢散的毒。   他心道:太医?这可不是太医能解决的。   “不必,你去打一桶水来。”   明枝虽然心中不解,但恭谨地轻掩上房门,从院中的井中打出一桶水,顺带把自己的脸也擦洗了一番。   虽然此处已经许久没有人来,明枝却总是来此打扫,使得这个宫殿宛若舒太妃还在世一般。   想到此处,拎着水桶的明枝恭敬地跪在正殿前三叩首。   若是没有舒太妃,没有云挽姑姑,五岁的她估计早就死在宫中。   明枝蹑手蹑脚地回到寝室中,便看到三皇子已然晕了过去,她的心中满是怜惜,如此霁月风轻的殿下竟然被大皇子羞辱。   她取了些水,用绢巾轻拭去他脸颊上的血渍和泥土。   这是她第一次离裴渊如此近,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眼角满是绯红,发白的薄唇上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仿若水墨画中走出的人儿,就离她这般的近。   一向喜爱英俊公子的明枝,不由得红了脸,她轻拍着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收拾好东西后,轻声说道:“奴婢告退。”   当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三皇子的神智已经被合欢散灼烧殆尽了,但他感受到带着茉莉花香的冰凉小手不停地在他脸上撩拨,宛若炎炎夏日吹来的一缕清风。   在听到她要离去后,他强撑着精神抓住她的手,看着她被洗净的面庞宛若春日桃花一般,一双杏眼不解地看着他。   三皇子忽然想起大皇子说的话,沙哑地说道:“你可知侍妾该干些什么。”   此时三皇子深邃的眉眼之中满是情意,泛红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明枝似是读懂了此时的氛围,她把自己蜷缩起来,低声说道:“奴婢不知。”   三皇子力气很大,猛地把她扯到了他的怀中,迷茫的明枝被他灼热的身体染红了脸庞,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床榻上的帷幕落下,若有若无的声音使得窗外皎洁的月亮也躲在了云彩身后。   一室旖旎。   -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柩洒在了屋内。   三皇子裴渊扶着自己的胸口坐了起来,看着躺在自己的身侧的宫女,他眉目紧皱。   昨夜被大皇子下的合欢散把他烧昏了头,竟然随便与一个宫女发生关系。   他做事一向谨慎,此女自是留不得了。   裴渊摩挲着手中的银制发簪,在他轻按下白玉,瞬间变成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他目光闪过一丝狠戾,抬手便要刺向她脆弱的脖颈。   明枝的眼角却留下破碎的泪花,娇声说道:“殿下。”   梦话说完,她便转身继续陷入了睡眠,而意外掀开被子,却使裴渊看到了明枝身上满是红色的淤青以及斑块。   皇帝一向粗暴,在床笫之间总是会玩弄宫中的娘娘们,他的母妃在承宠之后,宛若被殴打过一番。   想起昨日他对明枝做的事情,看着床榻上的一抹绯红,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算了,一个侍妾而已。   明枝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床帏上绣着的绯色桃花,思绪似是回到了十三岁,嘴里嘟囔地说道:“幸好今日休息,云挽姑姑今日应该炖了肘子。”   休息?不对,云挽姑姑已经去了皇陵。   想起宫女所严厉的管教嬷嬷,明枝猛地从床榻上做了起来,她的腰肢却像是被车马碾过一般,双腿不由自主地在打战。   昨夜慌乱的记忆瞬间填满了明枝的脑海,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宛若狸奴般把自己埋在了被子中,还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忽然想起昨夜之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她悄悄从被褥中探出脑袋,环顾四周却没有裴渊的身影。   冷静下来的明枝托着腮仔细思索了片刻,大抵是三皇子还未娶正妻,自是不愿意收了她。   明枝想起话本中总是会被郎君辜负的小娘子一般都会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   她紧皱眉头,轻哼了一声,心道:“既然不用当侍妾,那二十五岁便可出宫了。”   明枝哼着云晚姑姑幼时哄她入睡的摇篮曲,扶着酸软的腰肢从樟木箱中翻出她三年前的衣物。   穿戴整齐,把此处收拾得就像没人来过一般,便回到了宫女所。   -   “跪下!” 第二章   明枝悄悄地探出头看着宫女所的情况。   在皇宫中有主子的宫女,一般都是居住在相应的宫殿中。而像明枝这般负责清扫冷宫,御花园,亦或是在太医院当值的宫女都会居住在宫女所中,这里的寝室皆是四人一间。   明枝见周围没有管教嬷嬷的身影,她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映入眼帘的一切却使她瞠目结舌。   她的被褥似是遭遇洪灾一般在水中浸泡,就连她存放贵重物品的小匣子,此时大大地敞开着,宛若垃圾一般被扔在地上。   明枝的心中满是气愤,她赶忙把匣子拾起,看着被撬开的锁扣,气愤和委屈眼泪不争气地在往下流。   匣子的物什少的可怜,除了一些舒太妃赠与的绣品以及她存下的银子,便只剩下一枚雕刻着喜上枝头的羊脂玉佩。   这是她母亲给她的遗物。   现下匣子中只剩下舒太妃的绣品,玉佩和银子皆消失不见,明枝翻来覆去地在匣子中寻找着,甚至趴在地上看着是否被踢到床下。   她偏执地认为一定是丢失了。   若是被人偷窃,那便真的寻不回来了。   这里的管教嬷嬷一向不喜她,莫说找出贼人,便会先打她一顿。   就当她绝望地认命,瘫坐在寝室的地上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暴怒的声音。   “跪下!”   还没等明枝转头反应过来,便被竹尺狠狠打向她的手臂。   一瞬间,被打的手臂便如同被火烧一般。   管教嬷嬷手持一把三指宽的竹尺,目光之中满是愤怒,宛若她干了十恶不赦之事。   “看着你这丫头平时默不作声,竟然手脚如此不干净,这个东西从何而来!”   明枝瞬间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玉佩竟然在她的手中,想起舒太妃的嘱咐,她反驳道:“我没有,这是舒太妃给我的玉佩。”   听到此话的管教嬷嬷却是发出了讥笑:“你的?这般成色的羊脂玉,就是宫中的受宠娘娘都不一定有,一个先帝的妃嫔怎会有。况且舒太妃已然仙逝,莫不是你偷窃她的。”   就在此时,另一个身着绿衣的宫女走了过来,亲昵地拉着管教嬷嬷的胳膊说道:“姑姑,她昨夜还夜不归宿呢。”   此女管教嬷嬷的亲侄女彩云,明枝不知自己在何时得罪了她,自从她踏进宫女所的那一刻便不停地被针对。   见此状况,明枝已然明了,愤恨地说道:“定是你们拿了我的玉佩和银钱!”   彩云不屑地说道:“你可莫要空口说白话,是你的匣子掉在地上,我才发现了被你偷盗的玉佩,那银子我可是没见,你可别泼脏水。”   她表现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嘴角嘲讽的笑容,以及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使得明枝更加确定贼人就是她们。   被气极的明枝,想起舒太妃传授的一些拳脚功法,一怒之下便冲了上去。   -   蹲坐在柴房里,明枝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沮丧,看着小窗已然变成一片昏暗,她从昨夜便没有进膳,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苦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随后长叹一声。   并非在反思上午打人的行径,而是在思索舒太妃传给她的拳脚怎么就不起作用。   她刚扑上去,学到的招式还未施展,便被肥硕的管教嬷嬷擒了下来,宛若拎着小鸡仔般把她扔到柴房中。   周围的宫女们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更有甚者说道:“管教嬷嬷心善仅仅是被发配到浣洗局,若是其他人怕不是明日便会拖到乱葬岗。”   真是好尴尬。   明枝并不怕吃苦受罪,但是想到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也被他人抢夺,强撑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来。   这宫中的柴房仿若在设计之初便是为了惩戒所用,厚重的铁质门板,仅在墙面的最上面才有一个狭小的窗户,甚至连五六岁的娃娃都爬不出去。   秋日的夜总是带着些许的寒意,明枝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便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   一位身形修长,左腿却有着残疾的一等太监走到了宫女所的门口。   “呦,文公公,那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管教嬷嬷赶忙把手中的白色物什塞在怀中,随意打发道。   “许久不见,老姐姐的面容可是红润了不少,看着比御花园的花还要娇艳几分。”   文公公长得一副面嫩的娃娃脸,就连恭维的话说出来也使得管教嬷嬷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朵花。   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使得管教嬷嬷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奉三殿下的命令,我来寻个名唤明枝的宫女。”   她听到此话后,心头一紧,难道那个死丫头偷了三皇子殿下的东西?刚刚还想存了贪了玉佩的心,此时却像一个烫手山芋般在她的怀中。   她眼珠一转,甩着沾满劣质脂粉的手帕,气愤地说道:“在的在的,那个死丫头昨天夜不归宿,是不是还偷了三皇子殿下的物什?已经被老奴关在了柴房。”   听到此话的文公公,便知自己寻对了人,笑眯眯地说道:“还请老姐姐前方带路。”   忽然铁门与锁链发出清脆而又恼人的碰撞声,使得明枝瞬间清醒,小窗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莫不是管教嬷嬷要违反宫中的规矩,私自处决了宫女?   难不成她已经死了,地府的黑白无常要来带她走?   此时既怕黑,又怕死的明枝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头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往下流。   而正在开门的管教嬷嬷心中却是一阵激动,偷盗主子的奇珍异宝可是要杖责五十大板,不死即残。   一想到明枝攒的二十两银子马上要收入囊中,她眼中的笑意便止不住的发散,毕竟她一年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小文公公你看,死丫头就在那里。”   漆黑的屋子中忽然被宫灯照亮,管教嬷嬷见明枝蜷缩在柴房的一角,怒斥道:“盗窃了主子的东西,竟然还在这里睡...”   话还没有说完,文公公便冲着明枝行礼道:“小主,殿下让奴才把您接回去。”   管教嬷嬷似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她猛地抓紧文公公的衣袖,用着尖锐到破音的声音说道:“什么?你说她是小小小,小主?”   还没入睡的小宫女们听到此等声音,都悄悄趴在窗户的缝隙上偷看着。   明枝眼中的泪花还没落下,便听到了文公公的话,她的心彻底地沉到了肚子中。   她不在乎成为什么劳什子小主,但她知道如今却能把自己的玉佩和银钱要回来。   明枝缓缓站起身来,冲着文公公回礼道:“多谢公公。”   文公公眼神一顿,随后赶忙上前扶起明枝,应道:“小主客气。”   明枝就在文公公的协助下收拾好自己的衣衫,在她离去之前捧起了那个碎掉的木匣。   她凌厉的眼神瞪向了门外抖似筛糠的管教嬷嬷,随后一双杏眼满是疑惑地问道:“文公公,偷拿了主子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宫规第四十八条,杖责五十大板随后扔出宫外。”   文公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大山一般压在了管教嬷嬷头上,一时间她的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   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明枝的羊脂玉佩,匍匐到明枝的脚下,哭号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   明枝接过来后却久久都不愿理她,管教嬷嬷似是想到什么,继续说道:“都是彩云那个丫头砸开的匣子。小主,老奴是无辜的!”   被点到名字的彩云,披头散发地从自己的寝室冲出来,气愤地说道:“你个老虔婆自己的主意竟然要把我扯出来。”   管教嬷嬷却丝毫不理她,继续对着明枝说道:“小主刚来宫女所,便被分配到冷宫清扫,彩云那个死丫头嫉妒你得了好差事才处处针对小主。”   被揭发出小心思的彩云,也不顾管教嬷嬷是她的亲姑母,便扯着她的头发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早就看到了小主的玉佩,死老太婆。”   就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两人在地上仿若恶犬一般扭打起来,明枝的心中却是满满的开心。   平日这两人总是或多或少给她添麻烦,但昨夜被锁在冷宫之中,让她只能从狗洞爬出,却差点丢了性命实在是可恶。   想到此处,明枝一双如葡萄般的杏眼发出狡黠的光,对着地上的人说道:“还有我的二十五两银子。”   此时的管教嬷嬷披头散发得仿若野人,惊叹道:“哪里来的二十五两?不就二十两吗?”   明枝托着腮装着思考了一番说道:“就是二十五两!快点还给我。”   文公公似是读懂了明枝的意思,在一旁附和道:“速速交出小主的财物,若是私吞了一文,那便直接杖杀。”   听到此话的管教嬷嬷,强压着后牙根说道:“奴婢交!”   双眼通红的管教嬷嬷交给明枝银钱后,便同彩云一起被行刑的太监抬走了。   管教嬷嬷气不过,冲着明枝嘶吼道:“终有一日你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可惜明枝沉浸在数着银钱愉悦的情绪中,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   在去长华宫的路上,两人一向善谈,但明枝心中的弯弯绕绕却没有文公公多。   在他试探下,明枝便把自己的生平事迹全给文公公讲了一遍,就连她穿宫女服的尺寸也吐露了出去。   临了还傻傻问一句:“公公可还有疑惑?”   文公公却是没有见过这般真诚娇俏的女娃,一丝防备之心也没有。   他想若是细作能做到这般毫无痕迹地表演,那当真是个大敌。   行至长华宫。   明枝一向怕黑,纵使第一次来这里,她也不敢四处张望,紧紧跟随在文公公的身后。   穿过一片竹林,只见裴渊身着一袭白底水墨纹样的长衫,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面前的棋盘,虽是身处凉亭,柔和的月光斜斜地撒在他的一角。   “殿下,奴才把明小主带来了。”   裴渊并未抬头看向她,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可会对弈?陪我下一局。” 第三章   明枝行至石桌前,悄悄瞥了一眼如今桌上棋盘的局势,本欲推辞一番,见三殿下的棋风甚是和她心意。   一时间,竟有了几分挑战之意。   “奴婢献丑了。”   裴渊本就无事可做,自己对弈来消磨时光,谁料面前的明枝竟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小在宫中养大的宫女,棋艺怎会如此好?   对她的疑心便又深了几分。   但裴渊难能遇到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又存了几分试探之心,此次棋局他难得认真。   此时两人难分伯仲,明枝忽然想起什么,偷偷从棋盘上偷走一枚棋子,就连下一步棋也是下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这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明了,白棋胜。   她抿着嘴唇,偷偷看着裴渊的俊俏面庞,应道:“殿下,奴婢输了。”   明枝如同小老鼠一般的行为,早就被裴渊看在了眼里,轻笑一声道:“你为何不从头让我?”   自是因为她忽然想起舒太妃的嘱咐。   她本就看不起让棋的行径,奈何日后还要在裴渊的身边讨生活,自是要让他开心。   明枝自是听懂了裴渊话语中揶揄之意,仍然嘴硬道:“本就是奴婢棋艺不精,不敌殿下。”   裴渊轻抿着手边的酒盏,看着面前的明枝摆着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的样子。   他便存了几分逗弄之心,淡淡地说道:“侍妾若是侍奉不周,你可知她的下场?”   明枝自是省得。   为了不让抛弃的侍妾透露主子的消息,要么被灌了哑药扔到最下等的窑子中,要么便是杖杀后扔到乱葬岗。   明枝听到此话心头一紧,提起裙摆珍重地跪在裴渊的身侧,说道:“殿下便是明枝一辈子的夫君,明枝自会好好侍奉殿下,若是,嗯,那下次不让了。”   细作也敢说一辈子吗?   裴渊看着明枝的杏眼中满是认真,他却不信所谓的承诺,又想起明枝身上的谜团,装作温和地说道:“你出去吧,罗织嬷嬷会安排的。”   看着明枝离去后,裴渊举杯对着皎洁的明月,带着些许寒意地说道:“查查她。”   在一阵微风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便顺着这红墙黑瓦离去了。   -   一袭暗蓝色的长裙,衣衫上的规整的盘扣以及鬓边没有一丝发丝,眉目之间满是不喜。   这便是明枝对罗织嬷嬷的第一印象。   “喝了吧。”   明枝看着桌面上的褐色汤药,这宫中的规矩她自是省得,三殿下还未有嫡子,是不许庶出子女诞生。   闻着汤药的味道,她的嘴中已经满是苦涩。   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罗织嬷嬷一脸的不善,她也只得端起碗一饮而尽。   从嘴唇触碰的那一刻,顺着舌尖苦到了喉咙,她看着桌面上的茶盏,欲倒水灌下嘴中的苦涩。   罗织嬷嬷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严厉地说道:“莫要冲了药性,此药一月一次,小主好好侍奉殿下,莫要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明枝的心中轻叹一声,她一向随遇而安,自是不会寻些幺蛾子,只希望日后殿下的正妃是个良善之人。   见她低头不语,罗织嬷嬷想起文公公的吩咐,继续说道:“长华宫中侍人很少,莫要想着搭上殿下便可来此享福,这宫中的活计可要你干。日后小主住西厢房左侧,老奴住右侧。”   罗织心道:“纵使她是什么狐媚子亦或是谁家派来的细作,她定会看管住此人,不负殿下的嘱托。”   明枝行礼应道:“奴婢省得。”   罗织嬷嬷见到明枝谦卑有礼,语气却软了几分,继续吩咐道:“日后在殿下莫要自称奴婢了,明日寅时要起床伺候殿下,小主去歇息吧”   明枝眼睛一眨一眨地应道:“我省得了。”   回到厢房后,明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屋内既没有隔断木门,也没有帷帐,从她的床榻之处便可直直地观察到罗织嬷嬷的位置。   她磕磕巴巴地问道:“嬷嬷,这里没有帷帐吗?”   罗织嬷嬷长叹了一口气,端着手中的茶盏,哽咽地说道:“自从贤妃娘娘去世,我们殿下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长华宫的日子一向过得拮据,这帷帐只有一套已经送去清洗了,你先委屈些日子,只得先与老奴这般住了。”   话毕,她还用手中的绢巾擦拭了不存在的泪水。   明枝赶忙上前,轻抚着罗织嬷嬷的后背应道:“嬷嬷莫要哭了,待到殿下出宫建府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出宫建府,有你这小细作,殿下的日子便不好过!   罗织嬷嬷面上仍是装着悲伤的样子,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好孩子,去就寝吧。”   因着从昨天夜里先是被锁在冷宫,随后又撞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善心发作后救了三殿下,与其一夜春风后成了他的侍妾。   娘亲给的玉佩又失而复得,还惩治了欺负她的管教嬷嬷。   短短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明枝刚躺在床榻上,轻嗅着被褥上似是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便沉沉睡了过去。   -   平日的宫人一般都是在寅时起身,而明枝总是早一刻钟醒来,只为了能抢到为数不多的早膳。   今日明枝也如同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轻揉着迷蒙的双眼,半梦半醒之间似是看到了有人坐在她的床边。   她猛地起身,定睛一看竟是同屋的罗织嬷嬷。   明枝轻抚着胸口,沙哑地说道:“嬷嬷,应该还没到寅时。”   罗织嬷嬷却是整整熬了一宿,因着裴渊难得给她安排个任务,哪怕眼皮分外困顿也要盯着明枝。   生怕明枝在她熟睡后做一些对裴渊不利的事情,于是她便坐在明枝的床边盯了她一宿。   “无事,是老奴起早了。”   明枝看着罗织嬷嬷眼底乌青一片,就连步伐也是虚浮着,担心地问道:“嬷嬷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休息?!这不正好去偷殿下的机密文件,万一给殿下下毒,她怎么去给贤妃娘娘交代。   罗织嬷嬷想到此处,从茶桌上饮了一杯浓茶后挺直腰背,强撑着精神说道:“无事。”   这大概是明枝收到最容易的差事了,罗织嬷嬷不让她进小厨房也不用她伺候殿下,只需静静地站在屋外等殿下出来即可。   她看着斑驳的红色墙面,以及落满地的秋叶,无人打理的花圃,想起昨夜罗织嬷嬷说起长华宫一向拮据。   明枝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陋,甚至都没有她打扫的冷宫看起来整洁。   “在看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明枝一时嘴快便应了过去:“那块墙皮快掉下来了。”   当她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问话的便是裴渊。   今日的裴渊身着一袭白底绣蟒纹的朝服,镶着羊脂玉的金冠,浑身上下都透出的贵气。   俊俏的容颜晃得明枝似是看到了昨夜的月亮一般,微微愣神后,又赶忙行礼道:“妾见过殿下。”   裴渊没有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明枝的心情便有些微微沮丧,而下一秒罗织嬷嬷端来的精致糕点扫清了她心中的一点小乌云。   奈何食物带来的幸福只是短暂的。   若是按着以往,清扫结束后,她会端坐在冷宫的抄手游廊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着话本,轻嗅着秋日的一缕微风,等着下午的散值。   奈何她的物什都藏在了冷宫的墙缝中。   看着坐在自己身后似是困顿而频频点着头的罗织嬷嬷:“嬷嬷,这院子没人清扫吗?”   罗织嬷嬷强撑着精神说道:“没有,这宫中只有老奴,文公公,守门的老李子还有小厨房的胖厨子。”   明枝再次领略到了长华宫的清贫。   罢了,她来吧。   就在她刚站定在院中,忽然从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惊呼声,使得半眯半醒的罗织嬷嬷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哎哟,我的腰。”   明枝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扶起她,担忧地问道:“嬷嬷可还好?是皮肉之伤还是伤到了筋骨?可需要我去请个医女来?”   还没等罗织嬷嬷说话,一个嗓音极细的太监在门外叫道:“长华宫的人呢,快点来抬你们主子。”   守门的老李子也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罗织嬷嬷扶着腰也走不动路,拍打着明枝的手让她赶快出去看看。   明枝心中似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刚走至厚重的宫门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便冲进了她的鼻腔。   清晨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郎,如今却一脸惨白地躺在简陋的竹架上。   已然看不出衣衫的颜色,入目便是一片鲜红,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微微起伏,宛若死人一般。   明枝的心便被揪在一起,她冲着领队的太监问道:“三殿下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   因着是皇家私密之事,领队太监也不敢胡言乱语,淡淡应道:“奴才可不敢瞎说,小主赶快派人把殿下抬进去吧。”   明枝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到领队太监的手中,回道:“劳烦公公了,这点心意给公公吃茶。可否劳烦公公前去请个太医。”   领队公公悄悄在袖中掂量了银子的重量,谄媚地说道:“小主,您可放心吧,文公公已经去了。若不是陛下有旨,奴才就帮您把殿下抬进去了。”   裴渊在宫中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明枝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派宫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就连屋子也不能修缮。   明枝越想越气,但看着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裴渊又生出了几分怜惜。   老李头长叹一口气后,对着明枝说道:“劳烦小主了。”   把裴渊安置在寝殿后,老李头便离去了。   寝殿中只剩明枝和罗织嬷嬷。   罗织嬷嬷看着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裴渊,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枝坐在脚踏上,看着裴渊微微起伏的胸口,用怀中的手帕轻擦着他脸颊的鲜血,沮丧地低声说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快快快,王太医您快点。”文公公在门口催促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死寂。   王太医本不愿来此地方,贤妃娘娘去世后,长华宫便是这宫中头一等晦气的地方。   明枝看着这个太医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屑:“怎么也不给本官倒杯茶水。”   “快给殿下看诊!”罗织嬷嬷却被趾高气扬的太医气着了。   王太医轻搭上裴渊的脉搏后,原本不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连手指也在不停地发颤。   “三殿下的时日无多了!” 第四章   罗织嬷嬷宛若护犊的母兽般,强忍着腰痛,扯着太医的衣领说道:“什么叫时日无多,快给三殿下救治,若是耽搁了,老奴定要上报给皇后娘娘。”   王太医满脸哀丧地说道:“不行了,最多七日,该吩咐内务府备下了。”   罗织嬷嬷甩开他,怒喝道:“放肆,胆敢诅咒我们殿下!文舒,把他赶出去,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   文公公毕恭毕敬地把太医请了出去。   明枝的一颗心已然揪了起来,纵使不信神佛,但行至末路,她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苍,三殿下这般儒雅随和之人,定会渡过难关。   而太医院的太医们就像有流程一般,把脉,摇头,然后下跪。   长华宫狭小的寝殿却塞满了跪着的太医,为首的太医令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自会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该让内务府备下了,冲冲喜气也好。”   听到此话的明枝已然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此时她的耳朵似是失聪了一般。   幼时的记忆便再次的侵蚀了她的脑海。   血,遍地都是血,就连家族的牌匾也被摔了下来,身旁全是熟悉仆人的尸体。   还有三年前,舒太妃面色的平静躺在床榻上,入目便是雪白一片,那呛人的香烛味似是萦绕在她的身边。   明枝捂着嘴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她实在是害怕,怎么自己身边的人都要离她而去。   三殿下这般好的人,怎么不会长命百岁?   倏然间,她迷蒙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锦帕,只听文公公柔声说道:“小主莫要哭了,还要劳烦您和嬷嬷前去烧些热水,奴才给殿下换件干净的衣物。”   哭到愣神的明枝,按着文公公的吩咐宛若木人一般搀扶着罗织嬷嬷离去了。   文公公目送她们离去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和窗柩。   而在寝殿中,明明已然被太医定下了死期的裴渊却睁开了双眼,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向文舒公公:“怎样?”   文公公轻声说道:“殿下,事情已成,就等陛下来了。”   裴渊眉眼低垂,随口应了一声。   文公公似是想起刚才的场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   “还有何事?”   “可要告诉罗织嬷嬷,她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其实他还想说出明枝的名字,奈何殿下认为她是细作,他便不必多说。   裴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想起明枝在他的床榻侧忽然爆发出的哭声。   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他哭得泣不成声,真是笑话。   他冷漠地说道:“不必,不得让任何人阻碍了我们的计划,此次定要拖大皇子下水。”   可罗织嬷嬷是自小把您养大。   话到嘴边,文公公也只得咽了回去,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罗织嬷嬷从昨夜便劳心伤神地盯着明枝,再加上悲伤过度,还没出寝殿的大门便晕了过去。   当明枝一个人端着铜盆走进寝殿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丝甜腻的味道,便不省人事了。   -   翌日   自从太医令的诊断传遍整个皇宫后,人烟稀少甚至地处偏僻的长华宫,却匆匆来了不少人。   明枝却没想到一向不善言谈,敦厚老实的老李头却是个与人打交道的好手。   因着裴渊的身边总要留下人照看,万一他一旦苏醒,便可以尽快通知到太医。   虽然明枝一向怕黑,但看着瘸腿的文公公和闪了腰的罗织嬷嬷,身为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便勇于举手负责夜间的照看。   就这样,文公公负责白日,罗织嬷嬷负责膳食,明枝则负责夜间。   因着吃了改变脉搏的丹药,裴渊的精神总是不好,太阳穴还隐隐作痛,白日要背着其他人与文舒商讨计划,好不容易到了夜间可以休息片刻。   咚-咚--   在这寂静到似乎隔绝一切的寝殿中,石破天惊般传来了两声巨响。   受到惊吓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倏然惊醒,心中得怒火仿佛要燃烧掉整个长华宫。   若是平时,他早就呵斥那人滚出去。   但他如今却是“将死之人”,只得强咬着牙根看着门口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黑夜仿若吞噬人的妖怪一般,这寝殿内虽然点着明灯,但也只照亮了一隅之地。   明枝心生害怕,手脚也分外轻了许多,刚跨入门槛,似是踩到了自己的裙边。   暗道:“不好。”   她先被绊倒,膝盖重重地砸向地面,而后又未跪稳,额头也直接朝着地上摔了过去。   虽然屋内只有她与裴渊,但五体投地般不雅的摔在地上却是分外尴尬。   明枝只得装着行礼的磕头声,接了两句:“妾给殿下请安。”   裴渊半眯着眼睛,在心中暗道:“好的,可以滚了。”   但事情并非他所愿。   明枝虽然感激裴渊的救命之恩,但她本就害怕鬼神,只得在心中安慰道裴渊还未去世,便硬着胆子走上前去。   她歪着头看着裴渊的面容却越发的惨白,胸脯上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无事可做的她只得拿出怀中的绢帕,擦拭着裴渊细长的双手,嘴里还嘟囔道:“殿下,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   裴渊轻嗅着明枝身上的茉莉花香,仿若在按摩着他疲惫的身心,他在心中淡漠地应道:“我可不是好人。”   “殿下,当年您在大皇子手下救了我。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您一定要好起来。昨日我听太医说您没多少时日了,倏然想起我家里人也被杀死了,舒太妃也去世了,情绪便激动了些。您说这人为何就要死,就不能像话本子一样得到成仙?”   裴渊感受着手部的放松,听到明枝的话却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分,也未想到他究竟什么时候救过她。以至于得道成仙,他心中不屑地应道:“成不成仙不清楚,但若是还不离开,我便真的会去见神仙了。”   明枝想到裴渊马上就要死去,忽然想起话本中的妃妾都是要被殉葬,身子猛得一颤,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哽咽地说道:“殿下,我会不会被一尺白绫赐死吧!虽然您挺好的,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去陪您。”   不会,大魏早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   但明枝的脑袋中总是冒出些奇思妙想,小嘴也不停地说个不停。   终于她哭累了,便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裴渊淡漠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似是已然发白,听了一晚上明枝说话,纵使她现在歇下了,他的脑中仍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一唱一和。   侧目看着这个意外得来的侍妾,只见她睫毛上仍是沾着晶莹的泪珠,哭得绯红的小脸却分外怜人。   他从未与人长聊彻夜,如今竟是破例给她了。   裴渊看着透过雕花木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明枝额前的碎发上,似是发着光般的小精怪,他无意识地便伸手触碰了上去。   谁料,明枝眼睛却缓缓睁开,眉眼之间满是困顿与迷茫,娇声地说了一声:“殿下。”   裴渊猛得收回自己的手指,轻言柔声道:“睡吧。”   明枝在他低沉嗓音的安抚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裴渊想到那日明枝在床榻上羞怯的样子,绯红眼角似是沾了露水般的小桃花一般,身娇体弱,娇声喊着他郎君的样子。   他想,若明枝是个守本分之人,他不介意在长华宫养个闲人。   -------   到了第二日,裴渊已然私下安排了文舒让明枝莫要再来守夜了。   自从母妃去世后,他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舒缓片刻,能肆无忌惮地躺在床榻上。   结果还得听明枝这个小碎嘴子一直讲。   但入夜后,那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姑娘却不期而至。 第五章   明枝的怀里揣了一个灰色的布包,在跨过门槛时紧紧抱包袱,以生怕再次摔倒损坏了里面的物什。   行至床前,明枝看着裴渊的脸色越发的灰白,就连脸颊也瘦得凹了进去,细细看来却有几分吓人。   但她好像在今天清晨看到了裴渊轻抚着她的额头,眉眼之中满是温柔,没有血色的薄唇轻启:“睡吧。”   那时心脏怦怦直跳却敌不过浓厚的睡意,醒来却满是懊悔。   后来她告诉文公公的时候,他只道这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罢了。说完后,他的眼眶边微微泛红。   是啊。   太医令,最德高望重的太医都宣告了裴渊的死期,难道真是她的梦境吗?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决定一探究竟。   明枝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她的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未了,她试探地出手轻轻地戳向裴渊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手下的动作便愈发的大了。   此时的裴渊已然动了杀心,毕竟因为一时恍惚而使得明枝竟然发现了他装病的事实。   今日莫不是她背后的主子,让她再来一探虚实?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被子中的匕首上,就等明枝再次试探,他便迅速处决掉此女。   “殿下,您是不是杜丽娘的亲戚?就是死去之后,结果遇到柳生又重回人世那个姑娘。”   明枝从包袱中翻出她珍藏已久的话本,翻到主人公重生的那一章节说道。   神经紧绷的裴渊听到此话,对她的怀疑便放下了几分。   明枝又打湿手中的绢巾,细细欣赏了一番虽然苍白却依旧俊俏的面庞说道:“殿下,您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俊俏的郎君,这人活一世最怕的便是孤单,听文公公说,我以后可能会被安排至青云寺当姑子,最后的日子便多陪陪您。”   说着说着,明枝便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兴奋地说道:“前些日子,我托采买宫女给我新买的话本子,听说青云寺不让看,但我一个人看也太孤单了,那便给您念念吧。”   听着明枝的话,裴渊不屑于别人的陪伴,自从母妃去世后,他在这宫中的日子甚至都不如郭贵妃身边的一只狗。   什么真心假意,他只信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听着明枝似是又要开始念她的话本。   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醒来的第一件事,便要扔了她的话本。”   原本刚刚服下改变经脉的丹药,裴渊感觉自己的骨头浑身发痛,就连太阳穴仿佛被针扎一般,本以为今夜听着聒噪的声音会分外难熬。   却没想到明枝说话似是随了云翠宫中吴侬软语的江南调调,念起话本来细腻软糯,仿若春风拂面般舒适。   裴渊紧绷的神经在她如潺潺溪水般温和的声音中逐渐松弛,无意识中便睡了过去。   明枝却也乐得给他念话本,自从舒太妃去世后,她便没有了亲人。虽然给三殿下当妾,但日后终究会有自己的娃娃,就像冷宫老嬷嬷说她日后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之相。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亲人,还没几天便要送他走,还是多陪陪他。   日后在青云寺追忆往昔,也算是与三殿下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明枝每晚前来给裴渊念着话本,却看着裴渊的面容越发的苍白。   直到最后一天。   ---   秋日的午后吹着凉爽的微风,一座雕刻着凤凰的撵轿却匆匆赶往了议政殿。   “娘娘,到了。”   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把手搭在婢女的右臂上,迈着莲步走向了殿内。   议政殿一向是皇帝处理前朝大事,传唤大臣的地方,后宫众人不得擅自踏入。   但当皇后行至殿内,还未绕过玉石屏风,便听到了其中男子轻声安慰着啜泣的女子。   皇后眉目紧锁,询问着引她进门的太监:“内里是何人?”   小太监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郭贵妃娘娘。”   若是往常她立马转身离去,并不愿与见那狐媚子,但今日却是事关紧急。   皇后一向不怕皇帝厌恶以及责罚,闯进内室,只见郭贵妃跪在地上,娇弱无骨般趴在皇帝的腿上。   “听闻郭贵妃脱簪身穿素衣,跪在议政殿前为儿子求饶,没想到妹妹竟在内室。”   皇帝看到皇后前来,原本还带着笑意安抚着郭贵妃,瞬间变得正言厉色道:“皇后来此做什?”   “陛下,大皇子在早朝时发狂打伤三皇子的事情,已然尽人皆知,还望陛下早早做出决断,那些跪在长青门前的老臣们都要撑不住了。”   皇后话音刚落,郭贵妃一双丹凤眼便噙着泪水说道:“陛下,我们清儿不是故意的,就连太医也没查出清儿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他们蓄意陷害。”   “是啊,不就是打伤了自己的亲弟弟。臣妾听说大皇子在早朝时可是冲着陛下的方向,若不是三皇子伸手拦了一下,恐怕会伤及陛下龙体。”   郭贵妃并没有回应皇后话,如珠般的泪珠便如同泉水一般往下流,趴在皇帝的膝上,娇声说道:“陛下!您看皇后娘娘冤枉我们清儿,他可是被您看着养大的,他的品行您是知道的。”   皇后立马跪在皇帝面前说道:“那日上朝的大臣皆可作证,还望陛下明断。”   她自知在这后宫之中,皇帝才是第一等自私之人,莫说是儿子妃嫔,任何人都不得超越他的皇权以及觊觎皇位。   郭贵妃的父亲是右相,大皇子的事情已然过去了六日有余,她不给皇帝浇一把火,只怕这事只会轻拿轻放。   皇后看着皇帝似是在思虑,便知此事已稳,便退一步说道:“听闻三皇子被打伤后已经昏厥了六日,太医令说怕他身子虚弱撑不过第七天,皇上还去看看吧。”   皇帝颔首应道:“好,待朕前去看看老三,再做定夺。”   他轻拍了两下郭贵妃的脸颊,说道:“去吧,朕今晚去你的寝宫。”   -   明日便是太医令说的最后的期限了,明枝看着裴渊已然形似枯槁,脆弱的就像一张撑到极致,马上就要被撕裂的宣纸一般。   她今日早早便坐在脚踏上,把头枕到裴渊的手边,小声说道:“殿下,杜丽娘该醒了。您什么时候醒?能不能起来再摸摸我的头。”   裴渊自是不会回应她。   明枝便继续读起她手中的话本,话本的故事已然就要完结,奈何结局却是不如人意的。   书中的小狐狸精被她情投意合的书生背叛,寻声而来的道士把小狐狸精打得魂飞魄散。   明枝读完便哭了出来,不仅在哭小狐狸,还在哭裴渊。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胀发痛,她捧起裴渊的右手哽咽地说道:“殿下,你要去了奈何桥上记得和我父母兄长,还有舒太妃说一声,枝枝过得挺好,让他们不必挂念。年年祭祀我定会给你们烧些香烛衣物。”   此时的明枝已然把裴渊当成了自己家人的一份子,毕竟裴渊未娶正妃,日后她去了尼姑庵也不会嫁人,那就勉强算是一世的姻缘。   倏然间,明枝的话音刚落,正轻抚着心脏,抽泣得无法自拔,长华宫寝殿的大门便被打开。   还以为是文公公来唤她吃饭,明枝侧目一瞟竟然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一人的衣服上用金丝绣着的五爪金龙,另一女子则是双飞五彩凤凰。   她急忙跪在一侧,带着哽咽的声音,行大礼道:“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并未理她,只是看着床榻上的裴渊却分外陌生,他好似许久都未见过这个被丢弃在长华宫的儿子。   他的眉眼真是和他讨厌的贤妃一模一样。   “三皇子是一次都醒不过来了吗?”   皇上淡漠地问着跟随而来的太医。   谭太医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沉声说道:“臣愿一试。”   皇后却读懂了皇帝的话,焦急地说道:“陛下,让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莫要再折腾了。”   这是要燃尽裴渊最后的生命,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苏醒过来一会儿。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父亲做的决定。   身为皇帝的亲信,小谭太医却反驳道:“皇后娘娘此言诧异,臣这是在对三殿下施救。”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明枝却是懂得了这最后一句话。   施救好,若是有一线生机殿下便不去奈何桥。   明枝侧耳听着小谭太医似是走进了床榻,她也不敢抬头张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   “陛下,殿下醒了。”   明枝欣喜地抓着地板上的地毯,心道:“真不愧是陛下带来的太医。”   皇帝冷漠地看着自己病骨支离的第三子,冷淡地问道:“身子可好些?”   裴渊强扯着嘴角,沙哑地说道:“可能不大好。”   “你可愿原谅老大对你做的事情?”   裴渊自是猜到了他这自认为情种的父亲要说的话,他不愿正面回答,满眼疲惫地说道:“父皇说原谅,那便原谅吧,不过儿子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此话说完,裴渊明显看到明枝紧攥着地毯的手指愈发得惨白。   “好,传朕旨意,大皇子纵然意识不清,误伤亲弟,但三皇子感念情同手足,兄友弟恭不愿朕惩处过重。罚大皇子一年俸禄,禁足半月。”   裴渊听着听着便不停地咳喘。   皇帝似是意识到裴渊要死了,转头看向地上的明枝说道:“老三只有你一个侍妾?”   明枝不知皇帝什么意思,低声说道:“是的,陛下。”   “待到老三去世后,追封安王。你晋为侧妃,择旁系子弟封为世子,继承香火。”   明枝听到皇帝惊人的话语便愣在了原地,什么叫追封?三殿下不是已经醒了吗?   还不等她接旨,便看到床榻上的裴渊苍白嘴角不停地开始往外涌着鲜红的血液,忽然喷出最后一口后便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第六章   明枝也顾不得皇帝仍在寝殿,拿起绢巾不停地擦拭着裴渊嘴角的血渍。   “扶我去床下。”   虽是明枝搀扶着,却因裴渊身子虚弱还未走两步,两人便摔扑在地上。   明枝看着他用尽全力甩开自己,眼中满是溢出的悲伤,冲着皇帝即将迈出寝殿的背影,沙哑地说道:“父皇,林州水患的赈灾粮有问题,难民已然行至了距离京城百公里的平川。”   皇帝听到了此话,转过身子而后一步一缓地行至裴渊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怎知?”   裴瑜眉眼低垂,刚才的那句话似是用尽了生命关头的全力,还没回应皇帝,他便昏厥在了明枝的膝头。   明枝颤颤巍巍地轻触着他的鼻息,虽然还有气息,但她察觉到了裴渊可能真的不会醒来了,捧着他的脸呜咽地哭了出来。   “殿下,你能不能别死啊。”   门外众人却误错了意,在一瞬间整个长华宫便沉浸在悲伤之中。   明枝怯弱的哭声却搅得皇帝心绪分外烦躁,老三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裴渊似是遗言的话,仿若在皇帝的心中上了一记重重的眼药。   “谭太医,去看看他。”   小谭太医轻抚着裴渊的脉搏,闭眼探查了一番说道:“三殿下还有气息。”   原本还不在意这个儿子生死的皇帝,此时却分外希望他活下来。   至于大皇子和他的外祖郭相,他定要细细查探一番,毕竟大魏的先祖便是从难民中挥杆而起。   从受灾的林州到京城足足有一千里地,处置灾民如此不利,竟然逼至皇城。   一向疑心的皇帝此时脑中已然想了许多。   这个三子已然不中用了,只得他自己回去查看了。   皇帝便甩袖便离去了。   -   今夜仍是明枝守夜,也无心读什么话本了,她端来一个狭小的桌子,坐在琉璃灯下,安安静静地默写着经文。   裴渊自知自己的计策已经完成,也该醒来了。   这几日耗尽了他的心血,他也不在乎吃下损耗经脉的丹药是否会毁坏身子,只要能拖郭家下水,他受的伤便没有白费。   裴渊曾经厌恶明枝总是在念着话本,听听足足几晚之后竟渐渐适应,今日没有听到却有着些许意外。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明枝端坐在琉璃灯下,原本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却有了几分消瘦。   明枝虽然在默写,却心绪却一直关注着床榻上的人,当裴渊醒来的时候,她想起人死之前似是都会回光返照。   她急忙便要呼唤着在门外守夜的文公公,却被裴渊拦住,只听他沙哑地说道:“莫要唤他们,明早醒来也是一样。”   明枝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仍是泪眼婆娑地说道:“明日您还会醒过来吗?”   裴渊被她的话逗笑了,低沉的声音轻笑了两声,竟是分外悦耳:“也是,那老头子说若我死了,你便是侧妃了。”   明枝听着他的声音已然不像下午那般脆弱。   她生气地转过头去,不愿看他,娇声说道:“殿下,莫要再开玩笑了。”   明枝的余光又悄悄看着裴渊,小声地再次确认:“您真的不会死了吗?”   裴渊看着窗外似是出现了一道影子,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小厨房可有剩下的晚膳,给我温些。”   明枝赶忙点头应道:“罗织嬷嬷这两日总是在做鸡丝粥,说着您幼时一向爱吃。妾这般去给您温。”   看着明枝被他支走后,文公公和一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如柳絮一般的轻功从屋顶缓缓落下。   裴渊的眉目已然不复刚才温和,浑身上下便是满满的疏离,随口说道:“文舒先来。”   文公公应道:“线人已经给大皇子下足了赤罗花粉,再加上当初殿下被大皇子下药时,涂在他身上的引子,在早朝时,一朝动怒便失了神智。西南巫师说日后只需再下引子,便会发狂成为一个废人。”   黑衣男见文公公说完后,接着说道:“今夜陛下密诏大皇子前去议政殿,以至于平川那边被我们伪装成的灾民,竟然有几方人马都悄悄派人潜了进去。”   说完正事之后,他又想起一事,继续说道:“属下还查到了明小主的身世。”   听到此话,裴渊缓缓地抬起头,一向淡漠的眼中竟有了几分兴趣:“细细讲来。”   黑衣人恭谨地说道:“明小主是英国公府的慕千盛的嫡孙女,慕明枝。当年庚子之变也使慕家成年男女在一夜之间皆被击杀。原本幼女要被送至官妓之所,却阴差阳错送到了宫中。曾经与小主母亲交好的舒太妃发现了小主,便一直养在云翠宫。直到她去世后,才被安置在冷宫负责清扫。所以小主并不是细作。”   裴渊紧扣着床沿的手无意识地放松,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   明枝端着鸡丝粥走到裴渊的床前,歪着头看着他紧皱的眉眼,再次确认道:“您真的不会死了吧?”   “不会。”   听到裴渊坚定地回应,明枝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小声地说道:“殿下一定是有福之人,妾不用看着自己的家人离世了。”   裴渊不解地问道:“你看了那么多话本,今日为何是家人,而不是夫君?”   明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舒太妃说若是一朝为人妾室,亦或是嫁与有妾室之人,那边把那人当作主子一般,不可有分外之想。”   说着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嘱咐。   在知道了明枝的身份后,裴渊自是省得舒太妃传授她这些的意思,这都是由当家主母该教育子女的男女之事。   若是她的祖父装聋作哑,没有在他外祖被人诬陷的时候站出来,明枝应当会在钟鸣鼎食之家被娇养长大,更不会成为他这不受宠皇子的侍妾。   想到如此,裴渊心中竟有了一丝愧疚,日后他不介意宠着明枝一些。   明枝看着裴渊放下手中的碗,修长的手指忽然把她揽在怀中,迫使她躺在他的胸前,她脸颊瞬间发红,疑惑地问道:“殿下?”   裴渊确认了明枝的身份后,他便毫无顾忌地把她抱在怀中,就像抱着幼时母妃给他缝制的布老虎,轻嗅着她身上的茉莉香。   明枝只听他疲惫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睡吧。”   -   当太医令再次来到长华宫给裴渊把脉时,不禁感叹道:“殿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日后那便是享不尽的福分,好好养一月有余便可痊愈。”   罗织嬷嬷被折腾了这几日,已然面容憔悴,听到太医令这话,赶忙便跪在殿前,嘴里嘟囔着:“贤妃娘娘定要保佑我们殿下,还有这天上的佛祖们也多谢了。”   明枝听着这话,也笑着落下了泪珠。   当她今日醒来,感受着身后之人的温度仍是不敢确定他是否活着,直到现在她紧攥着衣裙的手指才缓缓放下。   裴渊不仅没有去世,甚至养上月余便能痊愈的消息传遍了后宫,这宫中之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郭贵妃听到侍女传话后,气愤地摔掉了手边的茶盏,甚至觉得不如意,拿起博物架上的瓷器挨个摔在地上,愤恨地说道:“那个狼崽子竟然没有死,可怜我清儿却被陛下杖责三十,就连我父亲都被连累。不就是打了他几鞭子,他不是也没死吗!”   一向不懂政事的郭贵妃只得把父亲和儿子受苦的错误,归结在裴渊的身上。   侍女把浑身雪白的小狗放在她的身旁,安抚道:“娘娘莫要生气了,这银丝可是心疼您。”   郭贵妃似是想起什么,抚摸着手下的小狗,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老三暂且等着吧,此仇本宫定要报回来。”   而在皇后宫中。   皇后对镜描眉,眉眼之中满是欢喜,一想到郭贵妃吃瘪,她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娘娘,为何要帮三殿下?”贴身侍女问道。   皇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眉黛,说道:“本宫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公主被她那狠心的父亲送到北蛮和亲,为了护住我们栾儿,只得选择一个没有母族的皇子。大皇子蠢钝如猪,只有我们那陛下把他当宝贝,二皇子早夭,论长那便只有三皇子。”   侍女应道:“若是三殿下输了,那娘娘可就危险了。”   “无妨,因着我父亲是南山书院的院长,这前朝官员五之有三都是本宫父亲的学生。这么多年陛下都没废了本宫,他自是寻不出本宫的错。”皇后笑着说道   -   自从裴渊的身子大好之后,长华宫在宫中的风向却是变了,不仅陛下解除了长华宫的封禁,就连当初快掉下来的墙皮也被重新修葺了一番。   宫女和侍人也在私下传着说道:“三殿下乃是大福之人。”   曾经被认为晦气的长华宫,如今却成了风水宝地,时不时会有经过的宫人在此祈祷。   “晦气,都滚滚滚!”看着她们在宫墙外祈祷,罗织嬷嬷拎着扫帚便要赶人。   而明枝举着花锄,站在荒芜已久的花圃中说道:“嬷嬷回去歇着吧,腰可是会乏的。”   罗织嬷嬷气愤道:“无碍,我们殿下刚被陛下重视,若是被他们这些小蹄子抢走了福气怎办?”   那个在拜的宫人听到此话,不屑地说道:“希望殿下的福气,能治治您的老腰。”   明枝捂着嘴便悄悄笑了出来。   到了晚上,明枝抱着自己的话本如约出现在裴渊的寝殿,顺便把今日之事将给了裴渊听。   裴渊自从服过损害身体的丹药后,每到夜晚便总会头痛,就连西南巫医也没有缓解的法子。   他想起装昏迷那时,闻着暖洋洋的茉莉香,听着明枝软糯的声音似是可解。   自那之后,明枝虽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厢房,但每夜总是在他的寝殿歇着。   什么都没做,只是两人相拥而睡。   他想起过两日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说道:“过两日,陪我赴皇后的千秋节。” 第七章   明枝手中的话本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她磕磕巴巴地说道:“殿,殿下,只有侧妃和正妃才可以去宸华宫。”   相比于明枝的慌张,裴渊却是分外冷静。   裴渊手持一本古书,眉眼微抬,随性地说道:“无事,宸华宫那么多官员及其家眷,没人会注意到你。”   听到他的话,明枝还是觉得不妥,踱步走到了裴渊的身边,轻轻戳了他的臂膀,小声说道:“可殿下日后还要娶正妃,妾要是去了会被人说宠妾灭妻。”   皇帝每年的生辰称为千秋节,她听闻千秋节上不仅有烟花,杂耍亦或是戏曲歌舞,就连其中的膳食也很美味。   因着千秋节事务繁忙,内务府每年都会从宫女所挑些宫女前去帮忙,若是遇到了心善的领队嬷嬷还会分些银钱和糕点。   奈何每年都没有选上她。   听到裴渊说起,为了美景美食她自是想去的,奈何为了殿下的名声,以及她日后在正妃心中的印象,只能想想便作罢了。   明枝眨巴着眼睛等着裴渊的发话,他却放下书册,俊俏的脸颊直直对上了明枝。   经过了一个月的相处,明枝的心思单纯,他自是猜到了明枝喜欢看他的面容。   小妮子总是在他入睡后偷偷观察,甚至在他换上华贵的朝服后,眼里仿若闪烁的星辰一般明亮,就连嘴角的小梨涡也若影若现。   明枝猝不及防地与裴渊四目相对,被他深邃的眼眸中透出的笑意,击中了心房。   她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抹绯红,就连耳朵尖也在隐隐发热。   在明枝被他看得脸色发红后,裴渊浅笑道:“无事,就当陪我了。”   明枝似是在恍惚之下,便同意了。   ---   次日醒来,在送走裴渊去上朝后。   明枝与罗织嬷嬷坐在抄手游廊下暖洋洋地晒着太阳,吃着小厨房新做的核桃酪,她便对着嬷嬷说起此事。   罗织嬷嬷嘴中的点心还没下肚,便被明枝的话吓得呛了一下,不停地在咳嗽:“什么?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明枝一手端着茶盏,另一手轻抚着嬷嬷的后背,焦虑地应道:“是的。”   裴渊心中一向有主意,但明枝若是去了宛若众矢之的一般,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自是不忍让明枝受到委屈。   罗织嬷嬷缓过神来,思索了一番后说道:“虽是殿下的吩咐,那边去吧,记得多听多看。若是害怕,那边穿上那件和宫女颜色一般的裙子。”   心中惴惴不安的明枝被罗织嬷嬷点拨了一番,便舒心了许多。   翌日。   因着参加千秋节,宫中参加晚宴的主子,一般都会在用过午膳之后,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裴渊在午膳之前便赶回了长华宫。   这是明枝第一次与裴渊坐在一起进午膳,她一向爱吃些肉类菜式,但想起舒太妃的手册上写着:“世家贵妇皆以喜素食为荣。”   她盯着面前难以下咽的水煮白菜,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夹到了碗中,还时不时地瞟向裴渊面前的清蒸鱼,白切鸡,佛跳墙。   小厨房的胖师傅手艺一向很好,就连云翠宫之前的厨子也不及他十中之五。   更何况因着今日是皇帝的千秋节,不仅今日宫中的菜色最新,就连往常很难得到的海鱼,每个宫中都被分发了一条。   那鱼刚端上桌的时候,鲜香已然充斥了整个屋子,如今只能看着当真是煎熬。   裴渊看着明枝眼睛不停地看着那盘鱼,却迟迟不动筷子,宛若饿了好几日的狸奴一般,   他自是自晓京城的贵女皆以瘦为美,甚至有的姑娘看着宛若一阵风便能吹跑。   仿若约定俗成一般,京中贵女皆喜素食,但他分明在明枝的梦话中听到肘子,烧鸡之类。   他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说道:“平日可是能吃下一个肘子,今日怎么却成了御膳房的兔子一般。”   明枝听到此话,脸颊被气得圆鼓鼓,扯着衣角说道:“胡说,妾一向爱吃青菜。”   她说完此话,便后悔了。   只见裴渊端着她心心念念的鱼:“冷宫的狸奴似是才下了小崽子,把这个端给它吧。”   明枝话在嘴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着头。   心中的哀伤已然溢了出来。   裴渊见她这般可人怜爱,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轻抚着她头顶的碎发,笑道:“吃吧吃吧,莫要哭出来。”   明枝当下才知晓自己被骗了。   她眼中马上就要溢出的泪花硬生生被气了回去,小手轻轻捶打着裴渊的胸膛,气鼓鼓地说道:“殿下!”   裴渊的心中总是藏了许多了事,今日逗弄了明枝一番,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在明枝换上那件和宫女衣衫一般的水绿色衣裙,头戴一根简单的银质发簪,便行至了裴渊的面前。   明枝看着裴渊的眉眼微皱,紧张地扯着衣角问道:“殿下,妾的衣服可有不对?”   裴渊知道明枝今日不想出风头,但他今日的目的正是如此,他沉声说道:“今日是主子,不是宫女,去换件其他颜色的衣裙。”   明枝只能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戴了一根简单的海棠纹的银质步摇。   在裴渊勉强点头之下,两人便出发前往了宸华殿。   刚行至宸华宫的广场上,明枝便紧张地一直攥着衣角,在裴渊的脚步停下之后,她便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哎呦。”   裴渊轻笑一声,半蹲下揉着她的额角,温润地说道:“还没进去就这般紧张吗?”   裴渊一向都是温和待人,今日却是分外的温文尔雅,明枝娇憨地点了点头。   心中仿若被他点燃了一朵小火苗。   而在远处定北侯嫡女苏冉的眼中却是分外恼人,明明那人不仅给她送了宝钗阁的簪子,虽说是冲撞她马车的赔礼,不应是什么定情信物?   难道是她误错了意,明明有人要拉她走出大皇子的深渊,怎么生过一场病之后就变了?   竟然在宸华殿前和他新得的侍妾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冉气得甩袖便走向了殿内。   裴渊的余光见她离去后,脸上的神色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管明枝是否妥当,便转身便继续往前走。   -   宸华殿是大魏皇宫最宏伟的一座宫殿,除了平日的大朝会以外,只有在重大的节日才会启用。   明枝虽然紧张地揪着衣角,但是仍在悄悄地左顾右盼。   这里的席位约莫有上百个,皇子席位一般在皇帝左手一侧的第一排,但裴渊的座位却在皇子们身后第三排,郡王所在的位置。   明枝沉默地站在裴渊席位的一侧,她自是知道皇帝不喜殿下,竟没想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裴渊见明枝还未坐下,他一把便把明枝扯在了怀中,把她放在自己身侧的位置。   他一改往日和煦的态度,强硬地对着明枝说道:“坐,莫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见到他如此严肃,明枝先是一愣,如坐针毡般坐在了裴渊身侧。   所幸位置偏远,若是不被人刻意观察的话,自是不会看到她。   但只有明枝这么认为。   宫殿中各方的眼线,在明枝刚踏入的时候便传到了她们主子的耳中。   因着打伤了裴渊,而被禁足一月的大皇子首先发难道:“三弟可是在美人乡起不来了,还逾越地带了侍妾前来。”   原本把心放在肚中的明枝,此时身子仿若一颗石头般僵硬。   还是被发现了。   裴渊轻抚着胸口用力地咳喘了两下,虚弱地应道:“自从上月卧病在床后,臣弟身子骨一向不好,侍妾伺候地周到,便带了过来。”   众人自是知晓裴渊的身子因何而起。   皇帝一向偏爱长子,因着当时皇帝迟迟不处罚,曾经跪在长青门前的朝臣们,见大皇子竟然对亲弟如此苛刻,便对他愈发的不满。   明枝的心中却满是担忧,已经大好了,怎么还会咳喘?   大皇子却不接他的茬,装作关心亲弟的样子说道:“三弟是嫌我赐予你的侍妾不好吗,怎么又纳了新人?”   那夜她只是把脸弄脏,却被大皇子误认为丑女,她小小地哼了一声,便把头低了下去。   裴渊浅笑道:“多谢皇兄赠与弟弟的美妾,这位便是。”   大皇子的瞳孔一缩 ,那夜分明是个骇人的丑女,没想到却是一个清秀美人。   而坐在阶下的定北侯嫡女却是听了一清二楚,竟是大皇子给他送的人,手中的手绢都快要撕碎了。   还不等大皇子再次发难,司礼官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臣等参加陛下,祝陛下千秋万代,福寿永康。”   震耳欲聋般地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皇帝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感。   司礼太监见众人已经就位,便高声喊道:“开始献礼。”   每年都是如此,三品以上官员和皇子们都要公开向陛下献礼,若是一朝出错,触怒天子,轻则仕途不保,重则血流成河。   因着林州赈灾银出了岔子,还被皇帝秘密杖责三十大板的大皇子首先献礼:“儿臣祝父皇福寿与天齐,这是苏州最精巧的绣娘们,用金丝绣的百寿图。”   不管长子送什么,皇帝的心中总是满意的。   但当他看到三皇子裴渊送的手写百寿图时,心中的厌恶便表现在了嘴上:“笔力功法还欠了一大截,竟然敢这般东西给朕呈上来!” 第八章   皇帝的一番斥责使得殿中瞬间噤声,阶下众人统统伏跪在席间。   明枝悄悄用余光看着跪在皇帝面前的裴渊,原本笔挺的后背跪在地上,竟显得分外脆弱。   平日裴渊卯时出,戌时才会回来,到了夜间还要挑灯写这劳什子贺礼,与大皇子吩咐下人制作的玩意儿相比,裴渊的这份当真是独一份的心意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担忧着裴渊的身子,难免对皇帝产生了几分埋怨,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偏心的父亲。   皇帝在每年的千秋节上都会来这么一出,裴渊虽然早已对自己的父亲不做期待,但长袖下的手指却是把袖口都攥碎了。   见裴渊跪在地上后,大皇子心中却是暗自欣喜,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说道:“父皇,老三今日还带了他的侍妾来此赴宴。”   听到大皇子把她的身份爆了出来,跪在地上的明枝便开始发抖。   她不敢抬头张望,忽然一道清脆玉碎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耳边。   只听到了皇帝愤怒地斥责道:“你这逆子,是不是过两日便要朕的皇位了!”   因着平日裴渊总是默不作声,却在他去长春宫那日揭露了郭相和大皇子处置林州赈灾粮不利的事情。   此事一直在皇帝的心中宛如毒刺一般。   莫不成他也觊觎皇位已久?   听到皇帝的斥责,明枝心中宛若揣了只白兔一般怦怦直跳,豆大的汗滴顺着额角时不时在往下流。   害怕的泪珠也在眼中噙着。   众人都以为,这位儒雅随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三殿下会在天子震怒之下,跪地求饶而后把这位侍妾除以极刑。   就连明枝也这般认为,她觉得自己可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而定北侯嫡女苏冉的心中却是分外欣喜,这个侍妾今日在劫难逃。   此时的宸华宫万籁俱寂,就连宫人以及侍人都停下了脚步,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忽然一道掷地有声的话语传到了众人的耳中:“还望父皇赎罪,有此女之地,便是吾心之安处。”   此话却使明枝瞳孔一缩,她猛得抬头看向了跪在阶下的裴渊。   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却被此番话扰乱了心房中的一池春水。   就在言官们已然想好了明日弹劾三皇子的奏折时,只听皇帝淡淡地说道:“下次莫要再带来了,给朕滚下去。”   众人一片惊愕,唯有裴渊不紧不慢地行礼退了回去。   裴渊自是知道皇帝一向疑心重,已经步入中年的他,最怕的事情便是有几个身强体壮皇子。   一个能窥探朝廷辛秘的皇子,远没有一个沉迷于女人怀中的皇子,让人用得踏实。   明枝看着裴渊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心中便踏实了几分。   但她还未说话,便听着坐在阶上的郭贵妃说道:“也不知三殿下的可人儿侍奉得是否妥当,快出来给本宫看看。”   明枝瞬间变得手足无措,此刻的她仿若被御膳房中的烤鸭一般,被置于烈火之上。   “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明枝本以为行礼结束便会让她回到席位,却听郭贵妃不依不饶道:“快抬起头给皇上看看。”   明枝眼眸低垂,微微抬起了头。   这是大皇子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明枝的容貌,心中却无比懊恼,这般清秀的佳人竟然便宜给老三那个废物。   因着皇后与裴渊合作之后,自是愿意帮他这一回:“妹妹可别吓坏了这个丫头,我们三殿下可是不依。”   郭贵妃自是听出了皇后口中的解围之意,但她好不容易寻了茬,今日必要让裴渊知道她的厉害。   她淡淡地说道:“今日本宫带来的侍女笨手笨脚,正好你来。”   明枝先是一愣,心中的小兔便又开始横冲直撞,她只得提着裙子行至了郭贵妃的身侧。   在这宫宴上的伺候,莫不就是帮主子夹菜,倒酒,递茶盏罢了。   这些宴会的礼仪,明枝在舒太妃身侧学了许多,做起事情来自是稳妥。   郭贵妃却毫不安章法出牌:“喏,给本宫拆个蟹肉,此等美味便是要你这般小姑娘细嫩的手来拆,若是用了工具便损了这天下独一味的美食。”   明枝的手中便放置了晶莹的玉盘和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螃蟹。   这等新鲜物,她自是没见过,不论是在云翠宫,宫女所还是长华宫都无福享用,莫说不用工具,便是用了工具她也不会。   此时孤立无援的明枝强撑着精神,仔细地研究着其中的关窍,奈何锋利的锐刺在不经意之间,划伤了她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混合在被剥下的蟹肉中,却是分外的显眼。   忽然一道重重的巴掌甩在了明枝的脸颊上。   就那一瞬,她的脸颊仿若被火炙烤一般。   “贵妃娘娘恕罪。”   被打蒙的明枝只得机械地跪在地上求饶道。   文舒见此状况,不忍地在裴渊的耳边说道:“殿下,您看。”   裴渊只是冷漠地看着明枝受辱,淡漠地说道:“无碍,若是管了,那老头子定会寻我的麻烦。”   他的手掌却一时失力,竟把酒盏捏碎了。   郭贵妃看着明枝的脸颊和手掌上的鲜血,却变得越发的兴奋。她的左手轻点示意,贴身侍女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明枝也不知自己跪了许久,她甚至恍惚地想起舒太妃在世的时候。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轻拍:“把茶盏端给娘娘。”   宫中主子们饮茶都是有着些许讲究,在这般宫宴上一般都是五分热的茶水。   明枝按着往常做过的那般,手指刚刚伸过去,便被滚烫的茶盏烫得哆嗦了一下。   这茶盏仿若才从火中取出一般滚烫。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裙,心中却是满是委屈,她被蟹刮伤的手掌还未愈合便要接触此等物什。   泪花便顺着脸颊不停地在滴落,郭贵妃正恼怒这个丫头为何还不端来,便看到了皇帝已然起身离去了。   她行至明枝的身侧,不屑地说道:“告诉你的主子,若是下次再敢和本宫作对,处置地便是他。”   “诺。”   看着这条美女蛇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明枝心中的石头便重重地落了下来。   她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血渍。   倏然间,一个带着体温的大氅搭到了明枝的身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裴渊便把她横抱在了胸前。   “走,我们回宫。”   原本强撑着精神的明枝,斜靠在裴渊的胸前,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不大,却久久未能停下。   裴渊心中却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把这个归咎于郭贵妃弄伤了他的人。   行至抄手游廊下,斜斜的秋雨吹拂在裴渊的身上,他缓缓地冲着怀中的人儿问道:“枝枝可是后悔跟了我?”   被温暖的大氅包裹着的明枝宛若小鼠一般,把头微微地探了出来。   她摇摇头后,边抽泣边说道:“妾只是为殿下觉得不公,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殿下还是用心书写的,怎么陛下就觉得不好呢?”   裴渊本以为明枝会哭诉着她在郭贵妃处受得委屈,却没想到她竟然先是关心他。   “我无事,你可怪我没有能力救你?”   明枝窝在裴渊的怀中,他身上炽热的温度烘托着明枝心脏跳动越发地激烈。   再次摇摇头说道:“郭贵妃一向飞扬跋扈,宫中的宫人无人不怕,莫说是殿下,便是她哭几声,陛下也拿她无可奈何。”   在通过抄手游廊上的一处琉璃灯盏时,明枝才看到了裴渊的额角已然被白色的布条包住。   她伸出被划伤的小手,轻触着他的额头,小声说道:“我们今日便是一起受难了,待到殿下出宫建府,我们的日子便会好了。”   被明枝轻触的伤口,裴渊的心脏也似是被戳动一番。   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却多了几分温和,他不介意在明枝面前继续扮演着一个好人。   “你愿意陪着我吗?”   裴渊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明枝左右挣扎了一下后,迷离的眼中满是困惑地应道:“那妾还能去哪里呢?”   总是孤独一人的裴渊,在得到了明枝肯定的答复后,心中如山般地焦虑便削弱了几分。   在回到长华宫后,裴渊直接横抱着明枝回到了寝殿。   明枝看着裴渊深邃的眼眸已然变黑,她似是读懂了他眼底的□□。   娇羞的情绪染红了明枝的脸颊,她又把自己缩进了大氅中。   裴渊却是不满明枝的行为,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使她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明枝看着裴渊染上□□而愈发俊俏的脸颊,耳垂也变得发烫。   亲吻,灭烛火,晋江不让写。   -   翌日清晨。   明枝按着往常的时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腰肢的酸软和床榻附近脱落的衣物,使得还晕晕乎乎的她倏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裴渊总是以礼待人,性子也是温文尔雅,但在床榻之上却仿若变了一个人,浑身充斥着寒意和戾气。   还不停地哄着她,让她说出自己不会离去这般话。   想到此处她的眉眼便染上了一抹绯红。   明枝看着裴渊俊俏的脸庞,她心中忽然暗念道:“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心安处吗?”   想起裴渊昨日在大殿上说的话,她的心中的兔子便又开始怦怦直跳。   纵使看过了许多的话本,她也不敢妄自揣测这种情绪。   “摸够了吗?” 第九章   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耳边,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竟然用手轻抚着他的眉骨之处。   仿若被抓住的贼人一般,明枝赶忙缩回了自己的手,眉眼低垂,不敢看向裴渊。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妾不是故意的。”   裴渊仿若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姿态,抬起明枝的下巴,看着她愈发绯红的脸颊,温热的薄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明枝微微闭上的双眼,睫毛却随着心如同蝶翼般在微微发颤。   “昨日是我犯了混,来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裴渊口不对心的话,却使得明枝心中的委屈便稍了几分。   按着老祖宗的规矩,千秋节过后的两日便是沐休之日,但裴渊在进过早膳后,便带着文公公出宫了。   罗织嬷嬷见他们两人昨日都是带着伤回来,也不忍说些什么。   见到裴渊离去后,她从长华宫备用的药箱中取了些祛疤痕的芙蓉膏,边上药边斥责道:“皇帝是最是不留情面的,昨日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让没让你们缺胳膊断腿。”   明枝自是知晓嬷嬷是心疼她,嘴角微翘地应道:“嬷嬷莫要再气了,若是日后殿下再这般行事,我便躲到那狸奴窝中,若是还不行,那就去老鼠洞。”   听着明枝的俏皮话,罗织嬷嬷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争气地说道:“净会说些胡话,定要记得老奴的嘱咐。”   自从罗织嬷嬷知晓了明枝曾是英国公府的嫡女,在日常生活中便多了几分照顾。   明枝手心的划痕还未上药,原本不多的芙蓉膏便见了底,罗织嬷嬷翻遍了药匣也未寻到第二罐。   “要用的时候竟没有了。”   自从明枝来到长华宫还未独自出过宫门,便领了这去太医院取药的差事。   ---   刚进宫的小宫女们,一般都会依着自身的天赋亦或是从家中学到的知识,被分在各个宫中。   尚衣局,御膳房,司珍坊,太医所皆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而成为太医所的医女便是其中最好的差事,不仅会学到医术,还会得到宫人们的尊重。   明枝刚行至医女馆的侧门,正欲寻个熟悉的人。   倏然间却被人蒙住了双眼,只听身后那人压低声音说道:“猜猜我是谁?”   明枝装着思索了良久的样子:“一定不是昭昭,她是个小没良心的家伙。”   身后那人却被明枝的话气得直跺脚:“你你你,你才是小没良心。”   此女便是明枝自小玩大的朋友昭昭,自从明枝成了裴渊的侍妾后,两人已然一月多未见。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昨夜三殿下为了侍妾在殿前顶撞皇帝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后宫。   而昭昭却看到了明枝脸角上的三条划痕,她怯生生地说道:“枝枝,你在长华宫还好吗?”   明枝自是不愿把坏消息都告诉好友,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罗织嬷嬷新作的梨子糕,还有一些碎银子。   她眼睛一眨一眨地说道:“殿下对我自是好的。自从我离开了宫女所,不知有没有人还敢欺辱你,你且拿着这些东西。”   昭昭的性子一向怯弱,自小到大都是明枝把她护在怀中。   想起昨夜听闻明枝才被郭贵妃欺辱,今日她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来照拂她。   昭昭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莫哭了,莫哭了,快尝尝梨子糕。”   被明枝塞了一块梨子糕,还在流泪的昭昭便如松鼠一般鼓着腮帮。   她扯过明枝的手腕,闭目诊脉,此时泪花,梨子糕还有一副认真的神情都在昭昭的脸上显现。   明枝的嘴角不由地挂上了一抹浅笑。   “身子还算康健,若是想生娃娃还得调理一下。”   昭昭的话使得明枝脸颊一红,她只是抿着嘴,眉眼向下,不好意思地点着头。   倏然间,她想起今晨与裴渊发生的事情,便讲给了昭昭听。   昭昭看着明枝脸色愈发的绯红,眉眼之中竟带了一丝娇羞,她一脸震惊地说道:“你还拿着舒太妃的手册吗?”   明枝从袖中取出册子,昭昭一把抢了过来慌张地翻到了其中一页,又递给了明枝。   簪花小楷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若是为人侍妾,切莫付出真心。”   这其中的内容,明枝早就倒背如流,她喃喃自语道:“真心吗?但我没有付出真心,我只是觉得殿下人很好而已,难道我真的欢喜他吗?”   昭昭低声说道:“三殿下终有一日会娶正妻,会有嫡子。纵使对你万般好,那正妃却是不依的。”   听到此处,明枝沉默地点了点头,思虑至此,她心中便有了答案,就当第一天进长华宫那般。   裴渊只是她的主子而已。   ---   而在宫外醉仙楼中的包厢中,赫然坐着一男一女。   定北侯嫡女苏冉今日换上了一匹千金的月影流金裙,轻挽的发髻上赫然有着一对镶八宝累丝金步摇。   她轻扯着手中的绢巾,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若是看不到那男子的眼神,显然以为这是京中私下幽会的贵女公子。   裴渊一脸淡漠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定北侯嫡女。   两人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料她去付了一颗真心给他,真是让人作笑。   此时裴渊的眉眼之中满是淡漠,如冬日刺骨的冷箭般刺痛了她的心。   苏冉哽咽地说道:“当初你赠我的一对簪子不就是钟情于我,你为什么不从大皇子的火堆中把我救出来。”   裴渊淡淡地说道:“当初是我冲撞了姑娘的马车,此乃赔礼之物,是姑娘会错了意,若是无事我便离去了。”   看着裴渊马上就要离去,她瞬间失了仪态,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抽泣着说道:“三郎,你救救我,你救救我。过两日我便要成为大皇子的侧妃了。”   苏冉看着裴渊的脸颊逐渐靠近自己,她以为裴渊后悔了。   就像那日在宸华殿前他对侍妾做的事情,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然后说些你侬我侬的情意。   但裴渊只是淡漠地凑到了她的耳边说道:“与我何干,当初我们各取所需,你明明可以寻个世家子,奈何定北侯府太贪心了,总是在妄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苏冉自然是后悔了,但此时却无人能救她。   她心中满是怨怼,想起今日专门戴了裴渊送她的一对累丝步摇。   她愤愤扯下来,摔到他的脚下,眼中噙着泪花说道:“是我错付了!”   裴渊动作轻柔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发簪,眉眼之中却满是不屑。   -   此时日落西山,夕阳已然散发出柔和地光芒。   明枝则坐在长华宫宫门口的石阶上,木然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而那石阶旁却放着舒太妃牛皮小册的一页。   她思索了良久仍是不太清楚自己对裴渊的感情,若是把他当主子,但谁会看见主子会心脏砰砰直跳。   但昭昭说得也没错,日后裴渊总会有正妃,有嫡子,若是有了别的侍妾,一朝失宠,那便只能在荒凉的别院中度过余生,她心中还怀揣着对他的思念和眷恋。   明枝想到此处害怕地摇了摇头。   她转头地刹那,忽然看到裴渊迎着夕阳朝她走了过来,他的周身仿若闪着微光一般。   裴渊看着明枝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糊和发愣,轻刮着她的鼻头,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说道:“怎么坐在这里?”   明枝迷茫地托着腮说道:“在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   裴渊却被明枝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他并排坐在明枝的身侧问道:“我虽然不是学富五车,终究是读过几本闲书,说说你的问题。”   明枝今日却是大胆了几分,把刚才所想问了出来:“若是殿下不喜欢妾了,会把妾扔到别院吗?”   她面上虽然仍是一副困惑的样子,但心中早已焦虑万分,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着衣裙上的刺绣。   裴渊本以为会是关于这世间万物亦或是长华宫的问题,却没料到是关于他的问题。   与明枝相处,他总是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会轻松许多,他干的事情,若是一朝暴露,那长华宫的众人便会被统统处死。   他这般如履薄冰之人,竟是从未想过以后。   短暂的思索了一番后,他为了稳住明枝的情绪,希望她总是像平日一般快乐,他满目柔情地说道:“自是不会,枝枝是吾心之安处,怎可随意丢弃。”   这是从昨夜之后,明枝第一次如此清晰听裴渊说起。   与昨夜千秋节时的震撼不同,明枝的心中却满是欣喜,嘴角的梨涡也悄悄地露了出来。   裴渊看着明枝眉目已然舒展开来,她的笑容仿若夏日的第一缕微风般舒适。   随后,明枝看裴渊从怀中取出了一副镶八宝累丝金步摇,轻柔的给她插到了发髻上。   明枝忽然愣住,然后笑容从嘴角溢了出来,轻抚着头上的发簪说道:“殿下,这是送我的吗?”   裴渊浅笑道:“自然,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枝枝戴上更俊俏的姑娘了。”   此时的明枝却想清了自己疑惑的答案。   此时石阶上的牛皮小册子被微风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若是寻着两情相悦之人,那便去吧。”   作者有话说:   可以想到最后追妻的男主有多惨,但是现在,让我们一起唾弃他! 第十章   看着秋叶在凉爽的微风中慢悠悠地落下。   负责看守长华宫大门的老李头,轻抿着手中茶盏,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李公公,要来些茶点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使得还在哼着小曲的老李头,忽然冷不丁的打了一个激灵。   老李头嘴角一抿,眼神躲闪道:“明小主,老奴还要去内务府取些过冬的物什。”   只见他忽然勾住了一个过路的小太监,装作相熟的样子,热络地说道:“走走走,我们一起去。”   就在一瞬间,他便消失在了明枝的视线中。   自从明枝发觉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总想以自己的方式对裴渊好些。   思来想去,那便只有随着罗织嬷嬷学些做糕点的手艺。   最开始大家试吃都是欣然接受,但是吃了一周或咸,或辣以及各种奇怪味道的糕点后。   众人便对明枝端来的东西敬而远之。   明枝颓丧地坐在老李头的位置上,惆怅地看着远方,轻声说道:“难道味道还是不对吗?”   “今日小主做的糕点,老奴觉得甚好,小主让殿下试试。”   罗织嬷嬷在小厨房的话,忽然又传到了她的脑海中。   明枝欣喜地提着食盒行至了裴渊的书房前。   原本怀着期待的心情,正欲敲响房门,她的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倏然间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若是殿下不爱吃怎办?   这勇气就像落叶一般,忽然吹向左侧,又忽然飘向右侧。   就在明枝再次鼓足勇气,伸手欲敲响房门时,忽然里面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裴渊端坐在桌前,眉目紧锁,食指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威武将军手持二十万重兵,把守西南边陲,如今竟是病卧在床榻之上。”   文公公应道:“是的殿下。前去探望的宫人来报,约莫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那他手上的兵符,势必会交至陛下的手中,若是传给大殿下,那便不妥了。”   裴渊思索了一番后说道:“我得寻个机会去见他一面。”   听到此话的明枝,身子忽然一个恍惚,竟使得食盒撞到了门上。   明枝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偷听到公务,甚是不妥。   还未等屋内的人发问,她急忙敲响房门,暗暗压下悲伤的情绪,说道:“殿下,妾新做了些糕点。”   听到是明枝的声音后,屋内两人紧绷的情绪,便放松了下来。   文公公看着裴渊冷冽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便知晓了主子的意思。   他打开房门,还未等明枝说话,只见她把食盒塞到他的怀中,便跑走了。   “小主竟是害羞了,殿下可要尝尝?小主已然学了一周有余。”   文公公把温热的糕点端了出来,梨子和桂花蜜香甜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间书房。   闻起来不由得食指大动。   但裴渊却不屑一顾,淡漠地说道:“你拿去吃吧。”   文公公在心中轻叹一声,便又收了起来。   -   夜色已然吞噬了整个长华宫,听着打更太监已然敲响了三下。   明枝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仍是不能入睡,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帷帐上刺绣的竹叶。   这人心中果然不能存了事情,想到此处,她小小地轻叹了一声。   “平日一向睡得像个小猪,今日竟是久久未眠。”   忽然她身侧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担忧自己惊扰了裴渊,明枝小声说道:“殿下也没睡吗?”   “没有,若是你再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可能就要一夜未眠了,可有心事?”   明枝察觉到裴渊坐了起来,倏然间她从温暖的被窝被裴渊拉到了他的怀中。   两人仅仅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明枝斜靠在裴渊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想起那伤心事,一滴泪便落了下来。   这几日明枝总是开心得没有边际,今日却是分外感伤。   裴渊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明枝冷静下来。   明枝短暂地思索了一会,似是陷入了回忆,嘟囔地说道:“殿下,妾今日不小心听到了你和文公公的谈话,那威武将军有没有妻女啊?”   本以为明枝会忧心于女儿家的心事,亦或是什么话本中的故事,却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件事。   “应是没有。”   听到此话的明枝却身子一震,惊讶地看着裴渊的脸庞,再次确认道:“是真的吗?”   裴渊笑着摸着她的头顶,说道:“自然是真,难不成我们枝枝要去当他的妾室。”   明枝急忙摇头。   她想起舒太妃的嘱托,这个要求对于裴渊来说却有些无礼。   但若是错过这个机会,那她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明枝轻轻扯着裴渊的衣领,低声说道:“好殿下,妾能不能与您一起去看威武将军?”   她紧张地揪着衣角等着裴渊的回应,但心中已然做好了裴渊拒绝她的准备。   却没想到。   裴渊轻抚着她细碎的头发,耐心地说道:“若是你能出说个合理的原因,我便带你去。”   明枝猛地从裴渊的怀中坐起,却意外磕到了他的下颌,带着歉意和欣喜的心情,慌张地说道:“殿下,君子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若是能完成那人的愿望,来日在坟前便能细细言说一番。   琉璃灯盏散发出的微黄灯光,使得明枝看清了裴渊眼中浓厚的深情和认真。   “自是。”   此时的秋夜甚是微凉。   在得到裴渊坚定的回答后,明枝宛若狸奴一般又窝回到了他的怀中。   蹭着他的胸膛,环抱着他的腰肢。   明枝用软糯细腻的语气,便讲述了舒太妃的一生。   舒暖儿本是将门世家的嫡女,她的父亲舒山将军镇守西南,拥三十万重兵。   她的父亲有一义子,名唤李汝。   两人从垂髫儿童,到年少十分的青涩和懵懂。之后便是眼中满是情意,四目相对后却又会害羞的挪开目光。   她总是爱趴在马房的矮墙上,偷偷看着他挥舞着闪着光芒的剑法。   就在两人捅破窗户纸的前夕,西南边陲又有蛮夷来犯,舒山将军只得带上义子前去战场。   奈何皇帝疑心较重,他趁着舒将军远在边陲,便把他的独女灌了一壶红花,召进了宫。   舒暖儿进宫的第二日,还未侍寝,那皇帝便得了急症驾崩了。   她在临死之前仍然看着西南边陲的方向,紧紧拉着明枝的手嘱咐道:“那人的心思一向重,只怕待我死后,他仍未娶妻,枝枝你若见着他,让他放下吧。”   给裴渊讲完舒太妃的故事后,明枝的眼泪便再次流了下来。   舒太妃打心底里把她当女儿疼,这临终前的遗愿,她定要帮她完成。   裴渊用手指轻拭着她眼角破碎的泪花,柔声说道:“莫要再哭了,你不是总想出宫看看,明日我们便去。”   明枝发觉自己越发离不开裴渊了,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触动着她的心弦。   想到此处,她的眼中满是娇羞和感激,似是暗暗下了决心一般。   在裴渊还在思虑之时,明枝扯着他的衣襟,试探地轻吻了他的唇。   仿若蜻蜓点水一般,她又羞怯挪开后,轻声说道:“殿下,谢谢你。”   明枝的速度太快,裴渊还未察觉,便见她又把自己蒙在被中。   他轻笑一声道:“枝枝若是想感谢,还要想些别的发自,刚才仿若被蚊虫叮咬了一番。”   明枝却轻晃了她纤细的腰肢。   裴渊嘴角勾着一抹笑把小丫头从被中挖出,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   通往宫外的车轿总是会不停的颠簸,以及马蹄发出哒哒的声音,都提醒着明枝她真的出宫了。   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她的嘴角便止不住的上扬,悄悄拉开帘子的一个小角朝外看去。   却意外的与守门的官兵对视后,她慌张地把帘子放了下来。   “你是随我出宫,怎得就像偷跑出去一般。”裴渊揶揄道   明枝却看着他傻傻地笑了出来:“殿下,我真的出来了,这居然是真的。”   这是他认识明枝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开心,纵使他心中还在思索与威武将军谈话的事宜,也不由得被明枝的笑容感染到了。   他轻刮着明枝的鼻头说道:“光是出宫就这般开心,真是没出息。”   明枝装着生气的样子说道:“妾五岁进宫,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不像殿下总是可以出来。”   话毕,她眼球一转,宛若小狐狸一般狡猾地说道:“若是殿下可以经常带妾出来,那殿下就像李大善人一般好。”   裴渊听了许久的话本,自是知道那李大善人便是话本中的一个人物,因着多行善事,上天便赐给他一个仙女当作妻子。   想到此处,他的婚事大抵都是政治同盟,亦或是被郭贵妃操纵,莫说是仙女了,只怕会娶回一个真细作。   看着明枝喜上眉梢的样子,他决定不戳破她的幻想。   “有你一个折腾我便自顾不暇了。”   -   走下马车,明枝仰着头便看到了牌匾上苍劲有力地写着五个大字。   威武将军府。   他们到时才巳时过半,但文公公敲打了许久将军府的大门,却不见人开。   明枝见状,嘴里嘟囔道:“莫不是他不在家吧?”   文公公应道:“威武将军不喜旁人来探视,一般都是进不去的。”   就在他们说完后,随着“吱呀”一声。   一个头发花白,却浑身精瘦的老人家打开一丝门缝,谨慎地问道:“来着何人?”   文公公正欲禀报,却被裴渊拦了下来。   “枝枝去吧。”   明枝从怀中取出一小片花笺,递给那个老人家,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舒暖儿让我来给将军带句话。”   老人家在听到舒暖儿的名字后,手指微颤,磕磕巴巴地说道:“你是宫里来的。”   本以为会老人会激动地把他们请进去会见威武将军。   却不料在明枝颔首示意后,老人便气着要关上大门。   “快走吧,我们威武将军府这庙盛不下宫中的大佛们。”   明枝又赶忙喊道:“唔,我算是她的义女,让我进去把她的遗愿讲一下!”   啪---   无情的大门便被关了起来。 第十一章   明枝不信邪,仍然拍打着大门,喊道:“喂喂喂,老师傅,您开开门啊。”   裴渊眉目紧皱,他自是知道威武将军李汝桀骜不驯,自是不会接受他的拜帖。   正当他欲寻个法子求见时,明枝便送上了门,谁料今日吃了闭门羹。   如今看来明枝讲的故事,也许是舒太妃的一厢情愿。   威武将军堂堂的一品大员,怎会为了区区男女情爱而放弃成家立业。   莫不是有隐情亦或是防止家人被迫害,偷偷把孩子养在别院。   而明枝认定的事情,那便是一定要做到的,更何况她已经突破重重阻碍出宫。   明枝坚信只要自己一直敲,哪怕里面的嫌烦了,也会开门驱赶的。   文公公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身侧,劝道:“小主,我们走吧。威武将军一向执拗,是不会开门的。”   裴渊也应道 :“我们走吧,改日再来。”   两人离去的意愿已经很深了,若是她一人出来,那便要一直守在这里。   但她终究是要回到皇宫的,要是下次还没来,他便离世了怎办?   明枝边想边敲,她的速度已然变得缓慢。   但她心中的彷徨和无力涌上了心头,随后仿若脱离一般垂头丧气地行至裴渊的身侧,沮丧地说道:“殿下。”   裴渊无奈叹了一口气,随后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几句。   明枝听完后原本垂丧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但她又看了看威武将军府的大门,扯着衣角,悄声说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枝枝若是不信,那只能在这里一直敲。”   刚才约莫敲了一刻钟还没人开门,明枝已然知晓了威武将军府的规矩,她只得恋恋不舍地看着那褐色的大门,再次登上了马车。   与刚出宫时的情绪不同,明枝的心情难免低落,她的左手在袖间摩挲着那个物什。   当她沉思时,已然不知行到了何处。   忽然裴渊低沉中带着磁性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莫要想了,该下车了。”   本以为会去裴渊的别院,却没想到他居然领她来了一处街道上。   虽然临近午时,此处的行人却依旧是摩肩擦踵。   周围卖货郎的吆喝声,孩童嬉戏打闹声,还有糕点铺传来扑鼻的酥香和甜蜜的味道。   都使明枝确切地感受到话本中所说的人间烟火。   她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想要把这一切都藏在心房中。   明枝的心底满是感激,她一双杏眼满是欣喜地看着裴渊,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氛在两人的身侧环绕。   “想买什么就去买吧。”   明枝听到此话,开心地便要往前冲,随后想起她身上并未带赢钱,又退了回去。   她扯了扯裴渊的衣袖,小声说道:“殿。”   话还没说完,裴渊修长的手指便放到了她的唇间,制止了她之后的话。   “嘘,要叫公子。”   裴渊突如其来的行为使得明枝的心脏猛得跳动了一下。   随后她轻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一眨地应道:“公子,可是我没银子。”   裴渊却轻笑道:“我是带了银子。”   明枝因着年岁还小,小女孩般心性,见什么精细的物什都想买。   她牵着裴渊手从簪子铺,铁匠铺,卖货郎,仿若脱缰的小马驹一般在这条街巷上来奔跑。   毫不意外,最后一站便是那李氏书坊。   明枝一脸神圣地行至门前,却久久未敢进去。   捧着一堆妆匣,箱子的文公公已经先行一步,把物什都放置在马车上。   如今便只剩下裴渊和明枝两人。   “怎么不进去。”   明枝手中拿着一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她看看书坊的门,又看了看手中的糖堆。   “公子,这个怎么办?”   书坊一向是不允许膳食进去,明枝又舍不得扔掉,就算吃掉也需要好久,她只得求助于裴渊。   “扔掉吧。”   明枝自是不舍,她湿漉漉的眼睛仍然看着裴渊,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要不咱们把它分了吧。”   裴渊自是不愿食些甜食,甚至带着一些厌恶,此时他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但他不知为何总是愿意多宠些明枝。   随后又恢复了自己一贯温和的假象,在明枝期待的小眼神下,两人分刮了一根糖葫芦。   随后明枝宛若偷腥的狸奴一般,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悄悄瞥向裴渊,娇声说道:“谢谢公子。”   之后就在一瞬,她撒欢似地跑进了书坊内部,轻车熟路便朝著书坊的老板说起她喜欢的作者。   平日她的银钱有限,每个月只够买一本,如今却是有了出钱的大户,她豪气地说道:“店家,给我包起来。”   “再拿本洛北印刷的明月实记,一并包起来。”   裴渊的声音出现在明枝的身后。   而店家神色一顿,眉眼之间满是打量,在与裴渊对视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这位爷您稍等一下,我去给您拿。”   因着两人买的书册实属太多,只得先暂存在书坊,一会再让文公公来一趟。   明枝想起文公公常年瘸腿的左腿,她轻扯裴渊的衣袖,小声地说道:“公子,他的腿可以吗?”   知道实情的裴渊自是不担心,但明枝却是个热心的性子,他应道:“无碍,他自是可以的。”   -   明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道酒蒸鲥鱼引得无数老饕前来品尝,就连宫中的贵人也会私下吩咐奴仆前来购买。   明枝刚踏进门的时候,大厅内吆喝声,谈论声不绝,香气扑鼻的食物已让人食指大动。   她宛若刚从地底枯井中跑出来的小精怪,欣喜地张望着此处的陈设。   一位高挑的小厮见他们进门,谄媚地说道:“哎呦!客官您来了,您要吃些什么!小店的应有尽有,童叟无欺。”   “一个包厢,来一壶梨花春,招牌的菜色来几道。”   当明枝坐在包厢中,环顾四周的墙面上还画着岁寒三友,她轻抚着屋内的雕花窗柩。   又难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看着裴渊正端坐在桌前轻抿着手中的酒盏。   她也顾不得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仿若蝴蝶一般扑到了裴渊的怀中,小声说道:“公子,今日我好欢喜。”   她自幼对宫外的知识,都是舒太妃和云挽姑姑细碎地讲给她听,而现在却是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切。   也许是强者天生就会弱者产生怜悯和同情,看着明枝趴在她的怀中,裴渊感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略有微醺的他却不愿再掩饰自己心底的欲望,他轻挑着明枝的下巴,睥睨地说道:“可愿陪我饮几盏。”   此时裴渊的眼角已然泛红,被他含着情意的眼眸久久的注视,明枝不由得红了脸。   她轻嗅着裴渊身上的梨子香,小声应道:“自是愿意陪殿下。”   这梨花春纵使是带着些许了梨子清甜的香气,刚饮入嘴中宛若饮品一般,当人们细细回味时,才发觉已然酒醉。   此时的明枝便是如此。   这酒甚至美味,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喝下许多,脸色也宛若红石榴一般,一双杏眼满是迷离的看着裴渊。   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热,这天地之间宛若在旋转一般,她脸色低沉地对着桌子说道:“你,给我停下!”   裴渊虽然也是眼角绯红,但他的酒量却是不可估计的。   “枝枝莫不是已然醉了。”   正在与桌子争论高下的明枝,忽然听到了裴渊的声音,她努力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却忽然又晃晃悠悠地摔坐在地上。   倏然间,明枝的心中满是委屈,只听见裴渊爽朗的笑声,她仿若回到了三四岁一般,竟然呜咽地哭了起来。   “殿下之前说,枝枝是您心之安处,现在竟然嘲笑妾。”   说着说着,明枝便趴在了他的膝头,泪眼朦胧,胡言乱语道:“枝枝美丽吗?我,今日可欢喜了,殿下。之前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如今我才十七。啊,还有那劳什子将军竟然不见我们。”   明枝不知想起什么,撑着裴渊的腿,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裴渊却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小侍妾。   他虚扶着她,就怕她再次跌落在地,缓缓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明枝似是发现了自己的眼睛却有些模糊,她努力瞪大眼睛,仰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裴渊的脸颊。   随后又使用双手左摸摸,右蹭蹭。因着精神实在有些萎靡,她斜靠在他的怀中,阔气地说道:“小郎君可真好看,快随我回家吧,我家有良田几亩,你随我回去当,唔,当赘婿!”   裴渊先是一怔,随后便轻笑了出来,难为她已然神智迷糊,还能编出话本。   他拦腰横抱起明枝,顺着她的意说道:“小生自是面子薄些,还劳烦小姐带路。”   而明枝支支吾吾地说了些糊话,她便在裴渊温暖且安稳的怀抱中已然沉沉睡去。   -   此时夜色已然降临。   屋内的瑞兽香炉升起袅袅细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   明枝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两眼发直,一定不动地盯着头顶绣着竹叶的水蓝色帷帐。   这个样式与长华宫的一模一样,怎么竹叶的位置却变了。   睡懵的她还在思索此乃何地时,屋内裴渊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醒了,那我们便走吧。” 第十二章   明枝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裴渊,下意识地问道:“要去哪里?殿下明日不上朝了吗?”   裴渊笑着应道:“这梨花春是使美人醉,怎么一觉醒来竟然糊涂了几分。”   梨花春?   刹那间,在明月楼醉酒后失态的记忆瞬间充满了她的脑海。   她竟然还扯着裴渊,又哭又闹,甚至还让他当自家的赘婿。   想到此处,明枝的身子一抖,余光悄悄瞟着内室中的男人,正巧撞上了他揶揄的眼神。   瞬间脸色变得爆红,宛若小鼠一般把自己埋在了被中。   裴渊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莫要再害羞了,你还去不去威武将军府了?”   明枝听到此话,猛然从床榻上坐起,着急地穿上绣鞋,就连发髻也是随意地轻挽了一个简单的款式。   “妾准备好了,殿下我们走吧。”   -   虽是夜色降临,但城南的中栾街仍是一片灯火阑珊,星星点点的灯笼照亮了这片街道。   而紧挨着中栾街的威武将军府仿若被黑色的幕布遮盖着一般,已然早早地熄灭了灯光。   明枝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小声说道:“殿下,我们这算不算贼?”   这黑色的衣衫实在是太过丑陋,但更重要的是,这颗树真的好高。   想到此处,她紧紧地环抱着树干,腿脚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她甚至都不敢向下看,而身旁的裴渊却是环臂站在树枝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嘘。”   裴渊仿若寻到了他们的去处,横抱起明枝便朝着一处荒芜的院落中行去。   虽是秋日,但此处的落叶已然铺满了整座院落,甚至都没人来清扫。   而在院落中的一处枣树下,还有着一个新修的秋千。   难不成这威武将军已然有了妻女?   明枝的心中满是忐忑,她求助似地看着裴渊,话还未从口中说出。   砰——   一股巨大的掌风从屋舍的内部猛地推开了房门。   裴渊揽起明枝,侧身点地躲开了掌风所产生的涟漪。   “何等宵小,竟然敢来此处。”   明枝心虚地看着裴渊,她白日只听他说晚上自有法子进去,却没想到是当这不速之客。   要是被抓住,明日他们会不会就被押到官府?   好丢人。   忽然裴渊温热地气息传到了明枝的耳旁,轻推着明枝,他低声说道:“去吧,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若是他没猜错,此处便是舒暖儿曾经的住处,雕刻着四季百花的木窗,还有那垂花门都是一副祥瑞之兆。   尽管年久失修,但仍能从中看到了舒将军对爱女的殷切祝福。   而明枝却不知晓此事,被推至门前,她紧张地扯着衣角,磕磕巴巴说道:“那个,我,你。”   一向话多的明枝却不知说些什么,摩挲着袖口的物什。   她张嘴欲说些什么,但又咽回了肚中。   心中却是满是焦虑和悲伤,不论如何介绍可能都会被李汝赶出门去。   随后明枝侧目看向了裴渊,就那一瞬仿佛坚定了她心中的勇气。   环顾四周无人后,她深吸一口气,端庄地行着世家贵女的礼仪说道:“前英国公慕千盛的嫡孙女,慕明枝求见李将军。”   听到此话的裴渊瞳孔一缩,他没有想到明枝为了求见李汝竟然会暴露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   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毫无顾忌地也告诉了自己。   裴渊一愣后,便又恢复了平日温和的假象。   此事,忽然一道弹响使得正房中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只听里面那人硬气地说道:“慕千盛的孙女来见我作甚?白日的那张花笺是你送来的?”   明枝应道:“是,她临终之间还有话要对您说。”   屋内瞬间便陷入了寂静,在明枝以为又要被赶走时,便听李汝的声音仿若更疲惫了些:“进来吧。”   李汝明明还不到不惑之年,头上的青丝已然白了一半,就连额角也有着一道深至眉骨的伤疤。   尽管英雄迟暮,但他猛得抬眼看向明枝,她的后背竟生了几分寒意。   随后他不屑地看着裴渊说道:“三殿下为了见我一面,也不必这般大费周折,你们走吧。”   明枝却瞪大了双眼,焦急地说道:“不不不,是我要随着殿下来寻你的。我五岁进宫后,便被舒姨母养在宫中。”   而裴渊仿若真的就像明枝说的那般,他款款行礼后应道:“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深谙朝堂险恶的李汝自是知道裴渊心底的阴险,但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却是被他的假象欺骗了。   在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李汝的声音便温和了几分:“小丫头,三殿下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妾。”   李汝听完后,脸色一沉愤恨地把茶盏摔落在地上。   这朝中众人重文轻武,因着那皇帝老儿心底的一番忌惮就要把武将赶尽杀绝。   若是英国公府还在,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不是高门望族的媳妇,便是那朝中新贵的当家主母。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抬眼看着明枝怯生生地看着他,心底的怒火便熄了几分,语气也稍微温和了些,淡漠地说道:“她进宫那年,给我递了书信,说要与舒家断绝关系。我曾在归朝后,还潜入云翠宫悄悄看过她一次,她却紧闭房门,不愿见我一面。”   纵使是拼上舒家满门的荣耀也要让她从宫中出来,但舒暖儿却不愿。   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心痛不已,他自是知道舒暖儿不愿连累舒家,但舒家已然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在她进宫没多久后,他的义父舒山将军便死在了西南边陲的战场上。   明枝看着李汝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的样子,修长的手指却紧紧地攥着椅子上的雕花。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蓝色的布包,小声说道:“虽然她没说要给您,但我觉得应该是给您的。”   李汝脾气一向急躁,但他从明枝手中接过布包的时候,却带了几分犹豫。   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件绣着龙凤呈祥的正红色盖头和一对牛皮缝制的护腕。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那个小牛皮的护腕,上面俨然还刻着他们之间的约定的小符号。   若不是明枝的口音随了她一贯是那江南吴侬软语的语调,他定是不信这个布包的东西。   而那个红色的盖头却是分外的晃眼,李汝感觉自己的眼里分外酸涩。   此时他的声音已然不复刚开始的强硬,如今却带了一丝哽咽:“我记得她是不会绣这些的。”   “因为姨姨在这宫中总要打发时间啊。”   明枝仍然记得她那时眼里满是悲伤,幼时的她却只是羡慕既会武功又会刺绣的姨母。   如今回忆起来却满是哀痛。   而听她讲述完的李汝刚毅的脸颊上滑过几滴泪水,倏然间,他笔挺的肩背似是弯了几分。   伴随着几分痛彻心扉的呜咽,他的嘴角便渗出了几分鲜血。   明枝见状慌张地拿起手中的锦帕:“您,您没事吧?”   “无事,可以给我细细讲讲她的事情吗?”   明枝曾经以为这个红色的盖头是赠与她新婚时的礼物。   因着每日思虑过重,郁结于心,舒姨母在绣这个红色锦帕的时候身子便愈发的不行了。   就在绣完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久久都未能苏醒。   直到冬至那日。   京城冷冽的寒风夹杂着漫天鹅毛的大雪,舒暖儿醒来了。   她的脸颊已然凹陷了下去,但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冲着贴身侍女云挽说道:“把我的帕子拿来。”   明枝自是知晓她已然到了弥留之际,捂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泪水却顺着脸颊不停地在往下流。   舒暖儿见状,努力地勾起嘴角安抚道:“枝枝莫哭,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去寻我爹娘了,还有你娘也等了我许久。”   明枝只得呜咽地点着头。   舒暖儿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那个鲜红的锦帕,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罢了,本来是打算随我入土,我这一生终究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个留着也无用了,烧毁吧。”   随后她久久地注视着西南方向的天空,轻声说道:“那人的心思一向重,只怕待我死后,他仍未娶妻,枝枝你若见着他,便让他放下吧。”   舒暖儿的神智似乎越发的不清晰,她的嘴里又开始呢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你来娶我。”   随后在葬礼上,明枝偷偷藏下了那个喜帕,她觉得那人应该知道舒姨母在宫中的故事。   明枝的话已经讲完了,但李汝却深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舒暖儿,彼时春日的微风夹杂着细碎的微雨。   两人的情意却久久都未能宣之于口,结果却等来了西南蛮夷攻打边陲的消息,   因着威武将军府一向管理严苛,两人隔着一扇垂花门诉说着少年少女的情意。   舒暖儿一向大胆,但是此时却是分外羞涩,她鼓起勇气,凑在门前,小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你来娶我。”   愣头青一般的他还没能回话,里面的姑娘便羞怯地拎着裙子跑开了。   李汝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是她临终的最后一句。 第十三章   在舒暖儿捅破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后,还未等他回应。   西南急召,他便随舒山将军回到了战场。   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像噩梦一般。   先是舒山将军被敌人的暗箭射伤,而后便是舒暖儿被急召进宫,却没想到第二日皇帝便驾崩了。   李汝恨那座皇城的每一个人。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让这片土地被蛮夷攻陷吧。   堂堂戍边大将誓死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着土地上的城池和百姓,但却护不住自己的女儿和未来的妻子。   但看到因着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心底那一丝邪恶的想法便灰飞烟灭。   自那之后,他便很少回京。   他守护的不是裴家的天下,而是那个姑娘心心念念的西南。   李汝回过神来,眼底已然布满了血丝,他沙哑地说道:“慕家丫头,多谢你了。”   明枝眼眶已然泛红,沉默地摇了摇头。   李汝思索了半分,坚定地说道:“丫头,帮我唤三殿下进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谈。”   在明枝马上要推开房门前,他又说道:“慕家丫头,那位三殿下的城府深不见底,既然他为了见我一面,能把你带来,改日便会把你拖下水,定要小心。”   明枝丝毫不懂李汝的意思,分明是她缠着裴渊来此地,怎会是裴渊的计谋呢?   这番圈圈绕绕使得明枝晕了头,她思索了片刻,便把李汝的话抛到了脑后。   室内。   李汝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三殿下,面上一副无害的样子,竟然有能力突破他在威武将军府的布防。   此人不可小觑。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因着我活不了几个月了,你此番前来莫不是为了兵符归属之事。”   裴渊见他识破了自己的计划,也不屑于继续伪装成那副温和的样貌,淡淡应道:“正是。”   当李汝要见他时,心底还有一丝疑虑,但李汝这般开门见山,他便知道了自己有与他商谈的筹码。   至于这筹码是什么,就等这位西南的威武将军说了。   如他预料的一般:“三殿下,我本不屑于参与你们所谓的夺嫡之争,况且这兵符本就是交予陛下的。如若你能帮我寻着一物,那兵符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裴渊狭长的眉眼一眯,应道:“能为将军效力是我的荣幸。”   前些日子林州水灾贪腐案还被他的父皇按在御前,如若西南再被大皇子收入麾下,那他胜算便又低了几分。   他的兄弟不足为惧,为大皇子撑腰的皇帝才是他算计的对象。   -   明枝轻摇着秋千,心底却是在担忧着裴渊,若是两人详谈不欢,李将军动手怎办?   嘎吱---   她抬头望去,只见裴渊推门而出,眉宇之间竟染上了一抹郁气。   她急忙行至他的身旁,担忧地问道:“可是李将军寻了你的麻烦。”   不仅没有,而且他的要求甚至有些简单。   裴渊摇头,轻柔地抚着明枝的额头说道:“无事,我带你去中栾街逛逛,这里的夜市会有你喜欢的小玩意儿。”   明枝把舒姨母临终的嘱咐办妥之后,便没有了牵挂之事。在听到裴渊的话后,她的眼底瞬间亮了起来。   -   出了威武将军府便是以繁华著称的中栾街。   白日与京城其他街道并无分别,但在夜间,此处却是一片灯火阑珊,五彩的灯笼挂在街道的四周。   昏黄的灯光使得此处多了几分意境。   明枝已然换上了一袭绯色的褶裙,就连发髻也是简单的轻挽,她兴奋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公子,我想要这个泥塑。”   “那个莲花灯我也想要。”   。。。。。。   明枝仿若脱缰的小马驹在街道上四处游走,纵使裴渊武功再高,就在这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无济于事。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行至一处卖面具的铺子前,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丝熟悉的记忆。   她好像来过此处。   而摊位上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明枝,说道:“这位姑娘可有想要的面具,老婆子已经在这里开了十几年了。”   高高挂在墙面上的荷花状的面具竟是分外眼熟,她指着问道:“那个怎么卖?”   老夫人的脸上仍是一副笑意,说道:“看见那个挂在面具下的小绣球了吗?只要能套出,那个面具便是姑娘的。”   小绣球?明枝细细看了半天,才看到那个还没有拇指大的圆状物体,她吃惊地说道:“这般小!”   忽然一个带着黄色面具的男子走到了明枝的身侧,他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个莲花面具久久没能移开眼神。   虽说来中栾街的人基本都面带笑意,但明枝却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抹悲伤。   面具男当机立断地买了一个套圈,在围观的一位公子说道:“那个绣球刁钻的很,小郎君切莫中了这个老婆子的圈套。”   而在面具摊位旁边的买糕点的老伯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这么多年能套中那个面具的人屈指可数。   就在众人都在等他铩羽而归时,只见那个面具男随手一抛便套住了那个随风摇动的绣球上。   速度快到有些人泼凉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面具男的功夫惊呆了。   周围的人瞬间发出了惊呼声。   明枝却有一丝难过,这般制作精良的莲花面具终究不是她的。   而追来的裴渊却是难掩怒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低声说道:“枝枝,你若是再乱跑,我便不带你出来了。”   自是知道错了的明枝,轻扯着他的衣袖,眉眼低垂,愧疚地说道:“公子,我错了。”   枝枝?   面具男听到此话,侧目看了过去,只见那名女子身着一袭绯色裙,面容却是分外清秀。   虽然是在认错,却依偎那人的怀中,脸上带着些许娇憨,讨好似地看着那人。   裴渊见她又是这般装着委屈的样子,也不忍再次责怪,便牵起她的衣袖,郑重地说道:“老老实实跟着我,如若不从,那藏在床垫下的话本就要成为小厨房的柴火。”   “好吧。”   被拿着心爱之物威胁的明枝只得跟着裴渊离开此处。   倏然间,明枝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得抓住,她身子先是一惊,心中满是疑惑地朝后看去。   抓她手臂的人正是那个拿了莲花面具的面具男。   明枝的脸颊瞬间被气得爆红,她愤愤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公子竟然这般无礼!”   面具男却久久地盯着她的脸庞仿若在看些什么,明枝的气便愈发的大了。   裴渊发觉身后似是出了问题后,看到此幕后,眼底染上浓厚的暴戾。   他的东西竟然有人敢妄动。   面具男察觉到裴渊浓厚的杀意后,他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甚是不妥。   “对不起,方才看姑娘似是喜欢这个面具,那便送给你吧。”   方才的小插曲使得明枝对面具男的影响一点都不好。   此人甚至轻挑,但她也好想要那个莲花面具,两方情绪的撕扯使她久久未能说话。   而裴渊却不丝毫不愿明枝接到除他之外,任何男子赠与的物什。   在听到那人装模做样地赠与后,他出声嘲讽道:“她已嫁为人妇,怎是你可沾染的。”   明枝却惊讶地看着裴渊,“嫁为人妇”这种话是可以随意说得吗?   妾室怎可这般称呼,但明枝心底却有了一丝欢喜。   而那个面具男似是被裴渊的话惊到了,他说出的话都有些破音,但却努力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什么?她已经嫁给你了?”   裴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道:“正是。”   话毕,他便牵着明枝离去了,只留面具男一人在风中凌乱。   “好家伙,听说你去调戏良家妇女了?”一个身着华贵的公子哥揽住他的肩膀,嘲笑道。   而面具男的情绪却分外低落,他看着手中的莲花面具,呢喃道:“她竟然已经嫁人了。”   -   行至路上,明枝已然忘却了刚才的小插曲,仍旧满心欢喜地逛着街道。   当走至夜市的尽头后,灯笼昏黄的光亮已然暗了下来。   而最后一个门可罗雀的铺子便是一对老夫妻开的馄饨摊子。   香油和猪肉的香味传到了明枝的鼻尖,她宛若小狗一般,湿漉漉地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   但裴渊还记着刚才的事情,他眉眼仍是带了几分阴郁,但明枝却未看出。   他颔首同意后,明枝便冲着老人家说道:“店家,两份馄饨。”   这个铺子虽然小,但是分外干净整洁,两位老夫妻合作干活却是分外默契。   但在裴渊的眼中却满是油污,他甚至都觉得桌面上食物都没法入口。   明枝在他身边呆久了,自是知道他心底的厌恶。   她从怀中取出锦帕,仔仔细细擦拭了一番,试探地说道:“公子,我给我您擦干净了,坐吧。”   裴渊不情愿地坐下后,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他一向是不信所谓的情爱,真情这般的东西都是建立在合作,利益之上。   刚才那人的武功并不低,他心底却是生出了一丝不确定。   罢了,若是有人来夺走他怀中之物,那便杀死好了。   裴渊看着面前吃着馄饨,眼睛都舒服地眯了起来的明枝,试探地问道:“若是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吗?” 第十四章   听到裴渊的话,明知忽然被馄饨的汤汁呛到,她边咳边说:“公子,您对我这般好,我为何要离开您?”   她不懂为何裴渊总是这般担忧,身为侍妾她又怎会轻易离去,该担忧被抛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他日后会被封王,会有正妃,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罢了。   裴渊轻抚着她的后背,眉眼之中却满是挥洒不去愁绪。   明枝见状,轻抚着他微皱的眉头,低声说道:“公子自是明枝一辈子的公子。”   而在这个小摊位上的屋顶上却有着两个男子,他们密切注视着下面的明枝。   在看到明枝触碰裴渊时,其中一位面具男子长叹一声后便离去了。   裴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凌厉的眼神瞬间望向他们之前的藏身之所。   -   与此同时,在深夜的酒肆中。   摘下面具的男子,一脸苦闷地看着桌上那个莲花面具,情到深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而他身侧的公子的面上满是不解:“怎得如此苦闷,当初我们在朔北遇到敌人突袭都不见你这般忧愁。”   面具男吸了吸鼻涕,再也没比他现在更颓丧的表情了,心中的苦闷越想越难受。   看着面前的酒盏实在是不过瘾,他举起酒坛往嘴中吨吨吨地灌了下去。   就算是再好的酒量也抵不住这般过量饮酒,世子爷赶忙抢了下来说道:“别别别,天涯何处无芳草。”   面具男带着哭腔趴到桌上,呜咽地说道:“那是亲妹妹。”   “纵使是情妹妹也得注意身体啊。”   面具男小声地说道:“一个爹娘的亲妹妹,你胡乱说些什么。”   世子爷眼睛瞪得巨大,凑他耳边小声地说道:“不不不不,你们家不就剩你一人了吗,你切莫认错。”   “没有,我妹妹的耳后有个宛若蝴蝶般的红色胎记,她真的与我娘长得很像。”   此人便是英国公慕千盛的嫡孙,慕明然。   当年英国公替贤妃的母家求亲作保,结果整个慕家一夜之间被屠。   慕家的两个孩子却被人悄悄送走,慕明然则改头换面,以平西侯在战场上捡来的义子周然存活于世。   平西侯的世子陆综便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两人自小在朔北长大,随着定北侯在战场上厮杀。   周然在战场上多次遇到危难之际,心中坚定地想着他定要为整个慕府平反,不可以就这般死去,他靠着愤怒和不忿活到了今日。   没想到他嫡亲的妹妹竟然还存活于世,更没想到她早已嫁作他人妇。   心底的悲伤便溢了出来,不由得在心中哀嚎道:“爹娘,然儿对不起你们。”   世子爷陆综眉目紧锁,想起明枝身边的那个男子却是分外眼熟,他谨慎地说道:“你派人再去查查,若不是你的妹妹别空欢喜一场,况且她身边那人我看着眼熟得很。”   周然不屑地说道:“不就是京中的公子哥,从皇城上掉下一块石头便能砸死一堆那样的人。”   世子爷陆综觉得并没有这般简单,但他又说不上理由,只得安抚着自己的好兄弟。   周然的情绪又崩溃了,嘴唇猛得下垂,泪水如同水流一般往下流:“我妹妹竟然嫁人了。”   话毕,他便晕了过去。   -   草木黄落,阴阳交替。   宛若二月花般的霜叶垂挂在枝头,似是金子的落叶铺满了乡间了小路,万年长青的松柏仍是满眼的绿,世人皆叹秋日寂寥,而如今的落云山却是一片阑珊。   裴渊的别院便位于落云山脚下。   坐在树枝上的明枝,鹅黄色的裙摆随风飘散,她随手摘下身旁的红彤彤的苹果,随性地用帕子擦拭一番,便吃入了嘴中。   她长这大,从未见过满山的黄叶以及如此多的果树。   在宫中自是不许让主子看见落叶,每日时时刻刻清扫便是那重中之重。   如今有闲情看山看水却是别有一番诗意。   而裴渊坐在这颗树下,如文人墨客那般,不知是在写还是在画些什么。   其身形修长,发带随着微风在身后随意的飘散,明枝一贯喜欢裴渊俊俏的样子。   如今这般她却又看待了,甚至还发出嗤嗤的笑容,未了,她从树上摘下一颗果子,冲着裴渊喊道:“殿下,接着。”   裴渊仰头看着明枝的脸上满是娇俏,宛若被滋养的木芙蓉般艳丽,他的心情也被她感染。   本是为了沉下自己心的裴渊 ,在画这落云山的景色,这般看来却是人比景美。   在他手下寥寥几笔,一副工笔美人的画像便跃然纸上。   明枝似是差距到裴渊正在画她,意欲下去观赏一下。   却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去了。   原本是她想坐在树上关上此处的景色,裴渊把她放上来后,便下去了。   如今只得再求助于他:“殿下,殿下,把妾放下来可好。”   裴渊心底却有了一丝逗弄之意,他端起手中的茶盏,轻笑道:“枝枝这般胆大,那便自己下来了。”   明枝此时却慌了神,樱桃小嘴微嘟,娇声说道:“唔,殿下!大魏最好的三殿下,快把妾放下来。”   裴渊听着明枝的吹捧却有几分满足,继续说道:“枝枝就这般诚意吗?”   明枝自是知道了裴渊心中所想,便继续夸道:“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殿下,您是这世间独一份的俊俏,快点把枝枝放下来吧。”   她的腿好像有丝发麻,裴渊却怎么也不放她下来。   她眉眼一转,便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声音哽咽地说道:“殿下是不要枝枝了吗?”   裴渊却没想到明枝竟然被他逗弄到哭泣,但周围多了些采摘的农户,他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施展轻功。   只得唤了最近的那位穿着短打正在采摘苹果的农户,借用他的梯子把明枝抱下来。   倏然间,他接触到了农户的手掌,结实的触感却是分外熟悉。   他并未言语,便顺着梯子坐到了明枝的身侧。   “莫要哭了,中午我让厨房给你炖肘子。”   明枝察觉自己的肚子已然发出了咕噜的声音,瞬间放下手,欣喜地说道:“真的吗?”   她的脸颊上并未有任何的泪花,面上却是难掩喜悦。   裴渊此时才察觉自己被骗了,轻刮着她的鼻梁说道:“你竟然敢骗我,今日便只吃些素食冷静一下吧。”   明枝却是慌了神,扯着裴渊的衣袖,又用头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娇声说道:“枝枝错了。”   随后两人便从梯子走了下去,农户带着斗笠眉眼微低,低声说道:“恭送殿下,小主。”   此人皮肤黝黑,面容老实,一向话痨的明枝却多了几分攀谈之意。   她坐在裴渊的身旁的椅子上说道:“你有多大了,有孩子吗?在庄子上,管家每月给你们发多少银子呀?”   那人不卑不吭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如许多的农户一般,他爹早早便去世了,娘却是个能干的,一手把两兄弟拉扯大,也娶了媳妇。   却没想到好景不长,媳妇生下孩子后身子虚弱便不适合再做农活,孩子也是体弱多病,他只得来此寻些学徒的工作。   明枝听完后,心底却是染上了一抹悲伤,从怀中取出一点碎银,说道:“你且拿去吧。”   见到此话,农户满含泪水地跪地谢恩。   而裴渊却在旁边观察着此人,眼底却是有了一抹讥笑。   -   京城中有一套前朝亲王留下的宅院,位于皇城根脚下,因着其样式奢华,却久久都未分给旁人。   皇帝却把此处分给大皇子当作他纳侧妃的院子。   门外皆是一片锣鼓喧天,就连街巷都挂满了绣金丝的红色灯笼和绸缎,入目便是一片鲜红。   围观的百姓,齐声冲着府邸的门口高声喊道:“恭祝大殿下喜得侧妃。”   话毕,那小厮们便冲着门外随意的抛洒着银钱,百姓们则蜂拥而聚取抢夺一番。   若不是来参加宴席的人知晓是纳侧妃,旁人还会误以为是娶正妃。   而明枝坐在车轿内却有了一丝害怕。   自从上次在宸华宫后,明枝便惧怕出席这样的场合,尤其还是那凶狠的大皇子的纳侧妃的宴席。   一想到美女蛇郭贵妃也有可能来,她的身子便止不住的发颤,小声说道:“妾能不能不去。”   裴渊却笑道:“莫怕,今日皇帝老头和贵妃不会来,你且把心放在腹中。”   听到此话,明枝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行至府邸的大门时,明枝见着眼前的景象却是分外疑惑,小声地问道:“殿下,今日不是纳侧妃吗?怎么看着像话本上说的娶妻一般。”   裴渊应道:“自是侧妃的娘家位高权重,以娶正妻之礼纳侧妃,也是常见。”   今日成亲的主角便是定北侯的嫡女苏冉,自从那日与裴渊在醉仙楼决裂之后,她便心如死灰,只得在家安心待嫁。   她一向厌恶那大皇子那丑恶的嘴脸,裴渊也不愿救她走出火海。   越临近那所谓的纳侧妃的日期,她的心底便越发的难受。   她埋怨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愤恨地说道:“都是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便要赔上我的一生。” 第十五章   定北侯虽然穿着喜庆,但面色却是铁青:“把小姐送上花娇。”   老定北侯则是靠着赫赫战功,在血雨腥风中被封侯爵,如今传到他的手中全靠着祖宗基业来撑着门楣,家中子弟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只得以这种法子来巩固定北侯府的地位。   而侯夫人却是不忍女儿嫁入皇子,侧妃说起来好听,说到底还是妾。   她满含热泪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心里的想法根本拗不过固执顽固的老爷,只得哽咽地说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侯夫人甚至都说不出娘家可以给你撑腰之类的话,说完便用帕子不停地擦拭着面容上的泪水。   苏冉抬头看着定北侯府的牌匾,这从内里已然发烂的地方不值得她怀念。   冲着父母敷衍的行礼后,便大跨步走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花轿上。   -   而在大皇子的府邸中。   明枝看着大皇子身着一袭喜服,面上满是洋溢着笑容,甚至还带着些许谦卑,甚至都没有半分架子,迎着宾客。   她见周围并未有人看她,便从席间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桃酥,悄悄吃着,小声地说道:“殿下,大殿下今日怎么了?”   裴渊却是知晓他那皇兄心中的小九九,今日往来的宾客皆是朝中大臣。   自从大皇子在上朝之日突然发狂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后,朝中重臣便对陛下寄予厚望的皇子产生了怀疑。   大魏一向是立嫡立长,这中宫无子,便只得从长子先来。   裴渊轻抿着手中的茶盏,见自己的大皇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不自在,讥笑道:“可能今日成亲吧,他自是欢喜。”   明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司礼官高喊道:“吉时已到。”   明枝对这嫁娶之事分外感兴趣,宫中没有这般,只能在话本中了解。   纵使文字描绘地再多,都不如亲眼一见。   只见被侍女搀扶的新妇行至厅中,她身着一袭金丝银线绣成的绯红色嫁衣,头戴一顶镶满宝石的凤冠,就连眉眼前都是金丝形成的流苏。   此时看着新妇手持翡翠手柄的红色团扇,一步一缓地走来,明枝的心却是砰砰直跳。   试问这世间女子怎会不期待自己的婚仪,明枝的眼中满是羡慕之意。   虽是以娶正妻之礼纳侧妃,但终究与三书六聘娶来的正妃不同,只需给正妻行礼敬茶即可。   这是明枝第一次见到大皇子妃,只见她身子娇弱,眉目之间满是愁容,纵使用厚厚的胭脂遮盖,也难掩其疲态。   而侧妃的眉目之间也是一副冷静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给大皇子妃敬茶。   明枝却是感觉奇怪,大皇子妃不觉得难过而侧妃也不觉得此乃欢喜之事,两人冷漠的样子宛若在参加别人的婚礼一般。   思索一番,她只得把这归于贵女从小养成的教养。   “圣旨到!”   忽然属于传旨太监那尖锐的声音传到了厅中,而府邸内的侍人仿若准备好的一般,抬上了香案。   众宾客则按着位份和品级尊贵的排序行至府邸的门前,恭敬地蹲在此处,等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长子裴润敦厚守礼,亲贤礼士,屈己待人,德备才全,实乃上天之德。承天顺意,今封大皇子裴润为一品瑞王,钦此。”   这样就成王爷了吗?   明枝看着大皇子接旨后,众位宾客冲他齐贺,那声音却是震天响。   她想怪不得众人都想拥有那世间尊贵的权势。   明枝无聊地看着四周,倏然间,她竟与大皇子妃四目相对,只得行礼福身祝贺。   哦不,现在是瑞王妃了。   睿王妃身形消瘦,眉眼微低,并未回应她的行礼后,便从她与裴渊的身侧缓缓离去了。   明枝心念道:“若是一阵风便会把她倒。”   接受了一圈祝福的大皇子,穿着一袭红色的喜服,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明枝的心脏倏然间便砰砰直跳,上次他差点把裴渊打死,上上次便是在冷宫给他下药。   她的手心都生出了冷汗,她轻扯着裴渊的衣袖,示意他离开此处,却不见他回应。   正如她预料的一般,瑞王穿过人群停在了他们的面前,明枝只得低头行礼,嗓子却仿若被糊住一般,声音细小甚至都听不清。   裴渊却笑着说道:“恭喜皇兄。”   那瑞王也一反常态,并未刁难裴渊,一副好兄弟的样子,轻拍着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上次哥哥身为兄长误伤了你,你切莫记在心上,本王特意备了厚礼向你赔罪。”   裴渊浅浅行礼道谢后,瑞王便离开了此处。   明枝长舒一口气后便放心了,但因着太过于紧张腿脚酸软,竟然在起身时跌到了裴渊的怀中。   裴渊搀着她的胳膊说道:“竟是这般没出息。”   “妾这是害怕!不是没出息。”   就在众人再次返回花厅的时候,裴渊一把揪住了明枝,小声警告道:“腿脚不便,切莫走太快。”   明枝应道:“殿下,那侧妃娘娘今日是不是很是欢喜,毕竟今日是人生中的大日子。”   欢喜?像他们这种被裹挟与权势之中的人,成亲也只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裴渊不愿告诉明枝真相,便哄道:“那时自然,若是女子能嫁有情郎,那便是最欣喜的日子了。”   听着裴渊的描述,明枝眼中的羡慕之意便愈发的浓厚,一双杏眼也睁得圆溜溜地看着周围的布置。   “啊,王爷不要!”   忽然一声急促的尖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一名身着宝蓝色碎花衣衫的侍女,衣衫破裂,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瑞王。   京中的贵女见状,赶忙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又存了几分探听之意。   这众人都在席间,怎么就一瞬此人便撕扯开了侍女的衣衫,欲行不轨之事。   而瑞王却是脑中忽然产生了邪念,竟然实施了出来,他的眉眼之间也满是困惑。   忽然一位身居高位,头发花白的老臣,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满目怒容,宛如枯树皮的手指,愤怒地指着瑞王。   怒斥道:“王爷前些日子打伤三殿下,今日还要当众行不轨之事,礼义廉耻呢!”   这位老臣是当今圣上的太傅,而诸位皇子也曾在幼时听过他的课,众人不敢议论此事,但自是不惧怕瑞王。   明枝却是担心这位老人家的身子,生怕他一激动便晕了过去。   裴渊眼中却是有着一丝困惑,但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看着面前的闹剧。   此时被斥责的瑞王心底却是点燃了一股无名之火,却是越燃越旺,听着侧妃还在他的身侧哽咽地哭泣声,愈发烦闷。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掌,抬手便打向了那位老臣。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厅中久久都不能散去,众人的眼中满是震惊。   而那位老臣因着撑着拐杖并未被瑞王打倒在地,胸脯却是在不停的上下起伏。   倏然间,老臣从口中喷射出一股鲜血后,便直挺挺地晕倒在了鲜红的地毯上。   而那位老臣的儿子御史大夫罗云,见自己的父亲倒地不起,满眼都是发红的血丝,横抱起老臣,愤恨地说道:“就算是大行皇帝再次也要对我父亲且留三分薄面,殿下未免太张狂了些。”   话毕,便抱起老臣领着家眷离去了。   裴渊看着仍然跪在地上哭泣,身子却止不住发抖的侧妃苏冉,心中却是有了一丝猜测。   瑞王已然被线人下足了药物,只需他使用些引子,便会如同瑞王打他那日发狂。   按理说怎么都应该在明日发作,今日竟然出现了此等事情,虽然天助他也,但此时终究是存了些疑惑。   这个苏冉有些猫腻。   而一些带着女眷的宾客见状便寻了理由赶忙离去,他们家都是好姑娘。   万一那瑞王再次发狂玷污了姑娘们清白的身子可不好。   坐在马车上,明枝却长叹一声说道:“殿下,妾第一次见婚礼便成了这般样子,真是遗憾。幸好今日咱们还算是平安。”   裴渊应道:“他今日纳妃,自是不会在意你的,平白无故担心这般久。”   明枝眼睛却是睁得巨大,并不同意地应着他的话:“不是不是,妾是在担忧殿下,每次与那大皇子相遇,殿下总是会受伤。快两个月之前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日后定要离他远些。”   裴渊的心头却是一暖,这么些年他身边的人总是推着他往前走,却从未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今日明枝的话,却是一股暖流流进了他的心间。   他轻抚着她额间的碎发,问道:“若是他当了皇帝,那我们岂不是更糟糕。”   听到此话的明枝却是眉头紧锁,思索一番后,孩子般说道:“那我们就搬去封地,天高皇帝远,总不会天天盯着咱们。”   “是啊。”   因着从城中行至京郊的路途太过长远,明枝还不到别院,便在马车上沉沉睡去。   裴渊轻抚着她若鹅蛋,细腻滑嫩的脸庞,便陷入了深思。 第十六章   琉璃灯盏地光芒微弱地照耀着屋内的一角。   躺在雕花木窗上的姑娘正睡得分外香甜,宛如樱桃般的唇角微抿,就连梨涡也浅浅的显现了出来。   明枝感觉自己穿过了长而黑暗的通道,仿若庄生梦蝶一般,倏然间,有人轻拍着她的肩膀。   “小姐,小姐醒醒。”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海棠花的帷帐,心中满是疑惑。   因着裴渊喜爱竹叶,长华宫的寝殿和别院的寝室皆是绣着竹叶。   而她侧目看向身边的小丫鬟,也是分外陌生,当她正欲询问一番。   她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道:“宝珠,让我再睡会儿。”   明枝看过许多的话本,脑海中皆是神鬼精怪,莫不是夺了她人的舍。   思索到此处,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僵。   不能说话,不能控制身体,她觉得自己完了,会不会已然死了,那裴渊可怎办?   若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明枝想着自己可能已经哭出了声,但如今只能被迫躺在这般暖和的被中。   约莫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原身终于翻身而睡。   就那一瞬,明枝看到了窗柩的光影。   她猜着日头已然到了寅时,若是按着往常她早早便苏醒准备侍奉裴渊。   想必原身定是世家贵女,可以想赖床到几时都可以。   此时她的心间涌上了羡慕之意,不用起床做早工,真好。   忽然她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得掀开,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到了明枝的耳边:“若是再不起身,那便取消婚礼吧,反正我们也不甚喜欢女婿。”   成亲?女婿?   这两个关键词仿若重磅炸药一般点燃了明枝的脑海。   刚刚还沉寂在自己已然死去的悲伤和不用做早工的羡慕中,如今竟然能体验亲身成亲。   当她成为裴渊侍妾的那天,她便知晓自己此生不会有这般机会,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之喜。   但听着贵妇的言论似是不喜欢新姑爷,明枝便对那个神秘的新郎官产生了好奇。   她在心中催促道:“快起,快起。”   原身嘟囔地说道:“阿娘,我这就起身。”   明枝坐在镶着七彩贝母雕花镜子前,她愣住了。   比能亲身参加婚礼更加震撼的事情,可能就是穿到了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贵女身上。   明枝眼神发愣地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一双杏眼和丹唇皆是自己的。   “枝枝,我们英国公府自是可以护你一辈子,纵使你爷爷已然年老,但你父亲和兄长仍是满身荣耀,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欺辱你,那便回家,阿娘给你做主。”   身后贵妇絮絮叨叨地讲述着。   听完此话,明枝眉眼一低,心底的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听完贵妇的话语后,她已然知道原身便是她自己。   也许是时间变了。   或许是她在梦中。   或许五岁那年英国公府被屠都是大梦一场,皆是假象,就像此时,她的娘亲还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已经整整十二年了,时间久到她已然忘记了祖父祖母,父母兄长的样貌。   今日便是彻底地回忆了起来。   当明枝想扑到贵妇的怀中,放肆地哭泣一番,却真的可以控制身体,冲了出去。   贵妇嘱咐的话语嘎然而止,随后微笑着轻抚着她的额头:“莫要哭了,自从你父亲承爵后便去了朔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被他看到娇娇女却是个小哭包怎好?”   明枝眼角噙着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英国公夫人,想要把她的脸仔仔细细地刻在心间。   随后便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呜咽地说道:“阿娘,我好想你。”   英国公夫人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品性,被老爷子和老夫人宠得娇气得很,今日却是哭得如此委屈。   想必是真正离开家,便有些不舍。   她先是一愣,正欲说些什么,身边的喜婆婆便促道:“夫人,小姐,吉时已到该上妆了。”   英国公夫人轻抚着明枝的脸颊,柔声说道:“莫怕,阿娘一直在。”   被迫与母亲分开后,明枝的身体便再度僵硬,她又不能控制自己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   看着自己素净的小脸逐渐变得明艳了几分,额头间的花钿和脸颊两侧珍珠的配饰都使她的眉眼变得分外娇贵。   当装着婚服的雕花描金的樟木箱子被侍女轻柔地打开时,明枝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件金丝银线绣成的龙凤呈祥样式的正红色婚服,就连那领口处的缠枝纹和石榴纹都是熠熠生辉。   明枝心中的遗憾便又多了几分。   若是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她便仅仅会安心地在小池中享受着这一汪清泉,不会去奢望一些不属于那更广阔的一番天地。   但今日她却在想,若是自家并未被皇帝屠杀,那她的生活便不会寄人篱下,不会成为侍妾。   她想嫁给裴渊,成为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而非是成为他的侍妾。   想到此处,浓浓的遗憾蔓延到了她的心间。   穿上婚服的时候,她看着原身欣喜地旋转着裙摆,真的是分外好看。   此时英国公也来到了此处,他的眼中满是欣慰:“我们枝枝长大了。”   明枝随着原身的视线,看到了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父亲。   父亲老了,眼角间的皱纹多了几丝,就连皮肤也是一片黝黑,但眼底仍是一副刚毅。   她是父亲心心念念了几个月得来的娇娇女。   听舒姨母曾说,她出生那日,他的父亲比哥哥出生那日还要高兴。   因着太过兴奋,一向以威猛的大将军竟然在下马的时候,歪了自己的脚。   一瘸一拐也要到产房去看看他的女儿,还曾扬言要打断一切觊觎她人的腿。   但终究是未能如愿,还未看到她长大,未看到她及笄,家便没了。   此时见到年长了十多岁的父亲,明枝的眼中满是浓浓的眷恋。   她也是有父亲出嫁的女子了,而她的父亲也能如愿送她出嫁。   被明枝一直盯着的英国公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自己养大的女儿竟然要嫁作他人妇。   纵使昨夜已在夫人的怀中默默流泪了许久,但在外人的眼中英国公的尊严可是不能丢。   他冲着外面呵斥道:“然儿,快点来背你妹妹去前厅。”   大魏一向有规矩,新嫁娘从出了闺门脚便不能沾地了,于是背着新妇的人一向都是家中兄弟。   听到是兄长后,明枝的心间便又兴奋了几分。   她的兄长是这世间最好的兄长,会带她去摘祖母的荷花,被罚之后还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会温柔地摸着她哭丧的小脸说道:“枝枝莫哭,快拿上荷花去玩吧。”   记忆中的少年郎也不知长大会变成怎样。   “哥哥,你若不进来,我就要生气了。”此时原身忽然说出的话,使得明枝一惊。   心头却是忍不住地在笑,看来兄长也不愿意让她嫁人。   她对那个未知的新郎官便又多了几分好奇,也不知是何人竟能惹得她不顾父母兄长的阻拦都要出嫁。   慕明然今日专门穿了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就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比那新郎多几分帅气。   明枝看着自己的兄长的身高仿若比裴渊还要高上几分,眉目之间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的后背虽然不甚宽厚,但却是分外给人安全。   原身把脸颊轻柔的靠在兄长的背上,悄声说道:“哥哥莫要担心,枝枝定会顾好自己的。”   慕明然却是装作不在意地说道:“谁会在意你,待你回门之后,小爷便要回朔北了。”   从闺房到英国公府的大门,此时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明枝还在贪恋着兄长带着体温的后背,已然便到了褐色的大门前。   好在英国公府的牌匾还在,没有鲜血,没有枯骨,只是她的婚礼而已。   她朝着头发已然花白的祖父母长拜叩首之后,便被兄长放到了花轿中。   倏然间,她手腕上多出一个累丝的金镯,原身低头仔细端详,这工艺却是分外简陋。   一瞬间,她们知道了这是兄长专程制作的。   原身呜咽地说道:“哥哥。”   慕明然也不想在妹妹面前流露出一丝不舍,他怕惹得她伤心,对着轿夫和喜婆婆说道:“时辰到了,起轿吧。”   明枝还沉浸在见到父母兄长的恍惚之中。   若是庄周梦蝶,那便让她再多当一会儿蝴蝶吧,若是再次过完此生她也不会后悔。   但一想到她的余生没有了裴渊,心中却在隐隐作痛。   而这十里红妆,从英国公府到新郎官的府邸皆是满目的红色,小厮和侍女朝着围观的百姓抛洒着大量铜板。   听着周围的百姓皆是在感叹英国公府财大气粗,嫁妆足足有那九十八抬。   虽然明枝控制不了原身,但此时的她仿若真的是在自己的婚礼上。   心间的欣喜和焦虑在花轿经历颠簸,在停下来后,便愈发浓烈。   此时明枝看着花轿中处处皆是由金丝绣成的龙凤呈祥,腿脚都仿若在发软,甚至不知此时自己该作甚。   忽然一道无镞之箭射-到了她的绣花鞋旁,随后喜婆婆便伸手进来,高声说道:“还请新嫁娘下轿。”   此时她要嫁的人,便站在喜轿之外等着她出来。   明枝感觉自己的心间仿若揣了一只白兔,总是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虽然能亲身体验成亲,但没有裴渊在她身边,总是多了几丝寂寥。   明枝既带着些许悲伤又对未知产生了莫大的紧张。   而原身仿若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她的手指便紧紧地攥着衣角,手掌上的汗水都沁湿了嫁衣上的凤凰纹饰。   喜婆婆见她迟迟都未出来,谄媚地再次喊道:“新嫁娘下轿。”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掌伸了进来,这双手与刚才喜婆婆胖乎乎的有福之手不同。   而明枝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新郎官的双手,还不等她思索半分,原身便欣喜地抓了上去。   那人的手掌却是分外的眼熟,就连手心都会带着些许灼人的温度。   明枝透过团扇的缝隙,悄悄看向新郎官,心中此时已然燃起了烟花   真的是他! 第十七章   这是明枝第一次体会到喜极而泣这个成语所描绘的感情。   她心中的小人已然在心间疯狂地跑跳,呐喊,甚至还想哭喊出声。   她看着他的眼眸中含着宠溺的目光,仿若她便是他一世的人间烟火。   没想到兜兜转转仍是成了裴渊的妻子。   熟悉的眉眼以及眼底的温和俨然是她熟悉的样子。   看着他穿着一袭红色的喜服果真是更加的俊朗,衬得他的面容宛若宫中的桃花一般。   而原身也是分外欢喜,她总是透过团扇看向自己的新郎官。   倏然间,她们的手心忽然被他轻柔地抓挠。   明枝心道:“莫不是殿下嫌弃原身太过于放肆。”   尽管明枝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却把她的脊背挺直,乖乖地窝在原身中。   本以为就算是娇养长大的自己也是这般看待,但却令明枝没有想到的是。   纵使原身一手持扇,一手在握着裴渊的手掌,面上仍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却没想到她竟然在背地里使劲扣着裴渊的手心。   仿若要把他对她做的事情,百倍还回去,甚至还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裴渊也是轻咳一声后,便从原身的身上挪走了视线,但耳廓却是绯红一片。   少年少女朦胧的情谊皆在此展现的一览无余,就算是简单的视线触碰也会羞涩而慌张地挪开视线。   在明枝看来,这般甜蜜的情形竟是比长华宫胖师傅做出的桂花蜜还甜。   比她珍藏的话本还要触及到她的内心。   明枝如今便是明了,自小娇养长大的自己,自是不会像她这般谨言慎行。   看着两人行走在府邸院落所铺设的红色地毯上,仪态皆是上乘,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副金童玉女,结果他们还在暗搓搓地在手心中你来我往。   明枝不由得笑出了声,她的心底满是欢喜,而眉眼之中满是羡慕和祝福。   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在司仪官的高喊中,明枝仿若亲身经历了与裴渊的婚仪。   拜天地,喜酒,却扇诗以及共饮合卺酒。   一对红色龙凤喜烛在几案中摇曳生辉,象征着多子多福的花生,红枣,桂圆摆满了整间屋子。   就连她所坐的床榻之下都有着许多的物什,明枝甚至还看到夹在被褥中的金瓜子。   世人皆道那人生四喜其中一喜便是那洞房花烛,而明知想到她与裴渊初次却是仓皇中带着些手足无措。   不禁笑了起来。   就在明枝窝在原身的身体中苦恼地思索怎样与看自己与裴渊的活春宫时。   倏然间,婚房的房门被人重重地撞击开,发出巨大的声音宛若旱天雷一般惊人,就连屋内的红烛和琉璃灯盏也被猛地击碎。   屋内瞬间一片漆黑,从门吹到窗户的风声甚至还会发出诡异的声音。   明枝隐隐约约地看着帷帐后的黑色人影,正缓慢地朝她走来。   绛色的帷帐被风吹得破碎,明枝瞬间慌了神,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是,是谁?”   紧张和疑惑的情绪占据了明枝的心,正欲询问一番,却发现自己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看着那人愈发的靠近,明枝强撑着酸软的腿脚便要从床榻上下来,往屏风处躲避。   却没想到因着婚房等了裴渊许久,腿脚已然酸麻,下肢一软,眼看着就要扑到在地。   忽然一个带着檀香味道的怀抱把她揽了起来,低哑地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裴渊。   明枝仿若狸奴一般,轻蹭着他宽厚的胸膛,眼中噙着破碎的泪花,小声说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在经历过婚礼的各个仪式后,明枝对裴渊的依赖的程度更加上升了。   裴渊仿若从黑暗中走出的一盏明灯,缓解了她心头的恐惧。   纵使黑暗会吞噬一切,只要有裴渊在她的身侧那便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当明枝娇怯地仰头看裴渊时,忽然她的瞳孔一缩。   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慌张,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您。”   此时裴渊乌黑的墨发已然披散在身后,唯有绣着竹叶的正红色发带还在虚束着。   他眼眶泛红,眼底满是鲜红的血丝,发白的脸庞仿若死灰一般,嘴角还留着鲜血。   当人被吓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连挪动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明枝躺在裴渊的怀中甚至身子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倏然间,她似乎都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呜咽地胡乱喊叫着。   明枝看着裴渊眼底满是冷厉,睥睨地看向她,就连触摸她脸颊的双手都分外冰凉。   “都是棋子罢了,莫要这般认真。”   此时,裴渊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刺骨的话,眼神却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就在他说完此话后,她们的婚房仿若崩塌成许多的碎片,漂浮在她的周身。   就连她的父母兄长也化作了一片细碎的碎片,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仿若轻吻告别一般,便化作了万千尘土。   明枝的情绪仿若崩溃一般,虽然不能言语,但泪花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嘴里呜咽地哭喊着。   而裴渊却轻抚着她头顶的发髻,淡漠地说道:“哭什么,我的好王妃。”   那是一支累丝镶嵌珍珠玛瑙的风头钗,被一双修长的手猛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明枝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身子仿若坠入悬崖一般,那种恐怖的失重感包裹着她的全身。   “啊---”   终究是一场大梦。   明枝喘着粗气,昂头看着头顶的竹叶,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试图控制一番。   是她,是在五岁时候被屠了家族的明枝。   她额头时不时地冒出豆大的汗珠,周身满是寒意,身子甚至在吃止不住的颤抖。   刚才的梦境似是春日繁花般美好,但最后裴渊怎会变成那种恐怖的样子。   她想起梦境中出现的父母兄长,还有满头华发的祖父,情绪便瞬间崩溃。   她满目泪花,环抱着腿,蜷缩在床脚,扑哧一声便嚎啕大哭。   倏然间明枝收住了泪水,似是从她醒来,便没有见到裴渊。   她慌张地摩挲着床铺的另一侧,又赤脚踩在地板上呼喊着,都没人回应。   屋子甚至都有着空荡荡的回音。   明枝想起梦境中冰冷到极致的裴渊,她披散着头发,随意地披着披帛,眼眶泛红便冲了出去。   -   皎洁而又纯洁的月光却洒在沾染着鲜血的青石板上。   裴渊斜斜地歪靠在红木圈椅上,手指按揉着太阳穴,眉目之间满是狠厉:“既然这般不说实话,那便杖杀。”   而跪在他座下之人分明是昨日他们在落云山下的庄子上遇到的那个农户男子。   此时他黝黑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满是鞭痕,就连嘴角也在不停地渗出鲜血。   宛若一条落水狗趴在地上。   “殿下冤枉啊,我勤勤恳恳为庄子干活,上有老下有小,怎会是细作。”   裴渊却是嗤笑道:“若是有朝一日轮回,记得告诉你的主子,我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染指的。文舒,处死!”   文舒提着闪着寒光的重剑,冲着那人的胸膛猛地穿刺了进去。   当他再次抽出时,带着铁锈味的鲜血顺剑锋飞溅了出去。   那人还未来得及呼唤,已然魂归天际。   好陌生。   这是明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渊,他身着一袭玄衣,平日带着温和的眼神,此时却是分外暴戾。   那溅出的鲜血仿佛都把皎洁的月色都要染红,而裴渊虽是坐在抄手游廊下的圈椅上,却像能夺人生死的君王一般。   唇齿之间便是死寂。   明明这个农户在裴渊逗弄她时还递了梯子,他的家中还有着病弱的妻子和孩子。   怎么就随意地处死了。   当明枝轻扶着垂花门行至裴渊书房的院落时,便听到了他处死的言论。   又想起刚才梦境中满是鲜红的鲜血和那根扎在她胸口的风头钗。   明枝浑身都在颤抖,身子仿若深入冰窖般,捂着嘴便呜咽地哭了出来。   声音虽是细弱,但这院中具是武功高强之人。   拿着剑的文舒听到了明枝哭声后,便慌张地把剑扔在了地上,吞咽了口水后,试探地说道:“殿下,是明小主。”   裴渊瞳孔一缩,侧目看着明枝的身子仿若风中飘摇的树叶来回摆动。   见此状况,他便知晓了明枝看到了,一贯温和的面具在此刻已然荡然无存。   但裴渊还是想尝试一番。   他踏着落叶施展着轻功飘到了明枝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伸直她的面前。   “枝枝莫哭。”   却不见明枝有任何的动作,他再次尝试向着往常一般轻抚着她头顶时,明枝眼里噙着泪花,猛地躲开,眉眼之中满是恐惧。   她好怕。   此时的明枝已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梦里裴渊杀了她,现实中裴渊也是这般残忍。   仿若在下一秒裴渊便会用着华贵的风头钗刺死她。   铁锈的味道便愈发得浓郁,恰好月色洒在了他们的身侧。   明枝看着裴渊的脸颊上似是有着一滴鲜血,她转身便要跑走。 第十八章   裴渊一把抓住如风中残荷一般的明枝。   平日娇嫩的脸颊上,如今满是泪痕,就连那会说话的杏眼,如今也是满是害怕。   明枝察觉到自己每试图挣脱一下,裴渊抓着她的手腕便愈发紧,甚至还有些痛。   她轻声喊着裴渊的名字便哭出了声:“殿下。”   裴渊仍是一副温和的样子,柔声说道:“刚才那人是坏人,枝枝莫怕。”   明枝摇摇头,意欲后退一步。   没想到这一番小小的动作却激怒了裴渊,他已然不在乎自己的伪装是否暴露。   只要一想到明枝要离开自己,心中的怒火便止不住的在燃烧。   猛地扯过明枝的胳膊,把她圈在怀中,深吸着她发间的香粉味。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枝枝若是想离开我,那便去问问阎王吧。”   明枝听到此话后,身子止不住地在颤抖,耳边的碎发已然被吹至脸颊附近。   眉眼微低,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裴渊以为自己说得话被明枝听了进去,他嘴角微勾,揽起明枝的腰肢,横抱着她,仿若抱着自己所属物一般。   “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还如往常般对枝枝好,就像我们在洛云山下的果园里,带你轻嗅着青草的香气,给你画最美的工笔图,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我的身旁。”   在送明枝回去的路上,她乖乖地窝在他的怀中一声不吭。   不对。   若是明枝不在乎,她那善谈的小嘴便会给他讲述着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从他为了坑害大皇子服用了改变经脉的丹药后,太阳穴处总是阵阵的发痛。   明枝那吴侬软语的强调却是分外让人沉醉在其中。   看着抄手游廊上的灯笼透出斑驳的光洒在她的身上,裴渊脚步便轻了许多。   行至寝室中,裴渊缓缓地把明枝放在床榻之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意欲抚着她带着泪痕的脸颊。   不知想到了什么,在马上就要触碰到的时候,他猛得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明枝却是感觉自己头脑发昏,身子甚至发软,就连胸脯喘气都费力了许多。   她好累,不想睁开眼睛,甚至都不想见到这世间的所有人。   裴渊从床榻内侧轻柔地拿起绣祥云纹样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侧便转身离去了。   -   端坐在氤氲而起充斥着水汽的浴桶中,裴渊眉眼微低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在他身侧服侍的文舒自是知道主子现在愁绪满头。   “殿下,莫要在思索了,明日奴才再去给明小主讲讲,她一向善解人意,自是知道殿下的苦衷。”   话毕,文舒看着裴渊如玉般的身体上满是旧时的疤痕,从贤妃娘娘去世后,殿下在宫中的日子总是分外难过。   就连穿衣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被其他皇子公主,甚至连一些老恶宫人都要欺辱他。   殿下长成这般着实不易,文舒在心中暗叹。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文舒的话,他拿起皂角反复地擦拭着手指。   纵使他并未亲自动手,但总觉得手上沾染了那人肮脏的鲜血,他不愿意用这双手去轻抚明枝柔嫩的脸颊。   纵使手指已然干净,直到手指已然被水泡得发白发皱。   倏然间又想起方才明枝看着他的脸,原本仿若闪着星辰的眼眸中微余害怕。   他又用皂角擦洗着自己的脸颊,但此时却是分外轻柔,因着明枝喜欢他的面容,不可轻易伤害。   他闻着自己的身上已然没有了血腥铁锈味道,眼眸微低,低声问道:“我身上可有味道?”   文舒却还是沉浸在心疼主子的情绪中,恍惚听到一句话后,便再次问道:嗯?您说什么。”   “罢了,李汝将军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吗?”   文舒神带着些许尴尬,纵使他跟着主子的吩咐干了许多的事情,但今日这个却是有些违背纲常伦理。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影三已经去了,大抵就是这几日了。”   “嗯。”   ---   因着四时之景不同,百姓们总是愿意在闲暇时呼朋引伴来落云山游玩。   山上不仅可以去凌云寺烧香拜佛,品尝斋饭。那寺庙后方还有一条潺潺的溪流。   就在众人在山路上游玩时,有两人却是分外奇怪。   一个身形瘦弱力气却是蛮大,若是细细观察一番便能看到他的左腿却是有些跛。   另一位老先生的衣衫却是分外奇怪,华发中参杂着些许乌丝,与大魏许多老叟发型不同,他额前的头发竟是都编成了许多股小辫,随意地披散着,就连眼睛都看不清楚。   若是家中养了长毛犬的人,却是分外熟悉。   只听那老汉说道:“不去,我,不,去。”   听到此话的跛子,手劲便大了几分,老汉察觉到自己新做的衣衫马上就要被扯坏,眉眼一转,狡黠地说道:“若是你主子能放过老汉,我马上治好你的腿。”   这话文舒已然听了不下三遍,第一次因着些许心动,结果被他毒到浑身发麻,硬生生在床榻上躺了三日才缓过来。   文舒义正言辞地说道:“您切莫想逃走了,今日不是我主子看病,还请你随我走一趟。”   那老汉听到此话,胡乱地在山道上蹦跶,随后拿起手中的药锄重重地打到了文舒的额头上。   气得哇呀呀地说道:“谎话都是谎话。”   文舒见他手中的衣衫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被撕扯断。   而围观的百姓却是愈发的多,他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他不孝,亦或是不敬长辈。   文舒见那老汉软硬不吃,眉眼一转,便飞扑到了他的腿上,仿若步禁般扒在他的身上。   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嚎啕大哭道:“先生,我家小姐已然病重,世人皆道那杏林春满,先生妙手回春,您怎么会如此狠心,求求您了,我家小姐就快不行了,已然没有机会去请城中的郎中了。”   百姓听到文舒的这番哭诉便心软了几分,冲着老汉指指点点似是不满意他怎会这般冷情。   老汉看着周围的人似是马上要侮辱他般,手指都气得发颤,指着文舒,意欲说些什么,结果又愤恨地甩开袖子,生气地说道:“前方带路!”   此人便是那西南巫医苏达莱,大皇子发疯以及裴渊为了见皇帝而吞下改变经脉的药物皆是他的手笔。   苏达莱自是不愿意掺和在什么朝堂之上,都怨他年轻时太过仗义,被裴渊的外祖姜运救了一条命之后,他便立下誓言。   “您救了我一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苏达莱的地方,我定会义不容辞。”   救他的这位好兄弟没有找来,结果一个自称是他外孙的人,拿着他们的信物寻了过来。   想到此处苏达莱看了看床上的女子,轻轻摇了摇了头。   造孽啊。 第十九章   按着原定计划本来今日应该启程回宫,谁料已然过了巳时还不见明枝起身,文舒只得派侍女前去唤人。   侍女蹑手蹑脚的进入帷帐中小声唤道:“小主该起身了。”   只见她的额头滚烫,嘴里还说着胡话,眉目之间满是痛苦,平日清秀中带着些许珠圆玉润的脸颊上,经过了一夜仿若消瘦了许多。   见此情景只得赶忙唤了郎中和裴渊。   近乎把城中的郎中都请遍了,都没有人能诊断出明枝的病情,只得按着她头痛医痛,脚痛医脚。   在侍女不停地擦拭着她的身子和灌下退热的汤药后,体温降至正常温度却已然未醒。   唯有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郎中,眉头紧皱捋胡子说道:“此番症状老朽年轻时见过,这人啊,要么是极度的悲喜交加亦或是受到巨大的创伤便会沉睡不醒,靠此来逃避生活,救不了了。”   文舒问道:“那您见到的那个病人呢?”   “没过半年就死了,老朽第一次见他还是痛苦地呻-吟,临死前已然嘴角微勾。可能这世间没有留恋的人,梦中自有他编织给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文舒把老先生的话汇报给裴渊的时候,他正在写着提交给皇帝的奏折,手指一顿,一滴浓厚的墨点便沁湿了书写整齐的奏折上。   他甚至并未抬头,淡淡地说道:“去找找苏达莱,莫要让她死了。”   文舒领了命便离去了。   而裴渊的身体却是未动,却在刹那之后,那手中的狼毫已然断成两截。   明枝啊明枝,就算我骗你在前,你竟然打算先抛下我。   休想!   ---   裴渊这小子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每次不是要毒疯别人,便是要祸害自己,一向待人为善的苏达莱却是分外地不愿来此处,更何况每次“请”他的手段却是分外不同。   今日当他看到明枝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不屑地说道:“莫不是你主子又祸害的?别人家的好姑娘竟然被折腾成这般。”   骂骂咧咧地把手指缓缓地搭在明枝的脉搏上。   而文舒却是悻悻然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裴渊,心道:“苏大师,您下次可以直接骂的,让我这小奴才在中间实属为难。”   苏达莱身为西南巫医之中登峰造极之人,今日诊脉却是用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文舒的心情逐渐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达莱的面容,当他摇头时,他紧张地问道:“我们小主怎么样了?”   此时裴渊虽然面容上仍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在听到文舒的问话后,原本虚扶着扶手的手掌此时却是紧紧攥着,就连身子也缓缓向前倾了些。   苏达莱对裴渊他们的行为很是不齿,嗤之以鼻道:“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她怎会受到如此大的创伤。”   文舒在裴渊的身边久了,且不说是长袖善舞,总是能说会道也没有问题,但苏达莱犀利地提问却使他支支吾吾,没敢说出口。   “她看到我杀人了。”   此时裴渊石破天惊的话语,使得在床边的两人一惊。   苏达莱听到此话,身子一震,低声斥责道:“小子,你们能不能积点德,人在做天在看!”   文舒小声应道:“那是细作,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苏达莱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应道:“好呀,你们都是伶牙俐齿,我这老汉自是吵不过你们。但这丫头却是难醒。”   文舒眉目紧皱:“为何?”   “这病啊又唤作醉梦,很好听的名字吧!还是我师祖取的。想当年啊,前朝破灭后,一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以及世代忠于皇帝的将军们自是不能接受这国破家亡的局面,其中便有几个人得了这睡病。他们用遗留下的人脉寻到我师祖,便发现了这类病症…”   苏达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竟是一句都没有说到重点。   裴渊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絮叨:“能不能治。”   苏达莱甩着额前的小辫子,学着裴渊冷冷的语气还带些阴阳怪气的强调模仿道:“能不能治?自是能,但是会有后遗症,若是轻些,记忆便会混乱,若是重些,可以去城南买棺材了。”   “几成把握?”   “五成。”   裴渊能在深宫中活到今日全是靠着赌,赌赢了,他便能活下来,若是一朝输了,那便只能沦为御花园的花肥亦或是郭贵妃的狗口中的美食。   五成,已经很多了,不论怎样,他只要她活着,哪怕是死也得在他的身旁。   逃离?   苏达莱的眉目却是紧锁,他再次重申道:“她这般沉睡自是不会死,但你可知当年那些强行唤醒的人,不是疯了,便是傻了。说得好听些是脑袋出了问题,若是难听些便是疯子。若是她身子撑不住我的药剂,那便只得去奈何桥上寻了。”   裴渊并未看向他,径直地站起身来,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说道:“治!”   苏达莱瞥了裴渊一眼,嘟囔道:“真是个疯子。”   ---   明枝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有些酸痛,她紧张地环视着四周,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   “我就说会成傻子你不信,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看着床榻旁边的老头正在劈头盖脸地骂着一个瘦弱的男子。   他们在说她吗?可是她记得自己是谁啊。   她不满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正欲反驳一番,忽然想到娘亲说不可轻易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会有拍花子的把她抓走。   忽然屋内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明枝悄悄仰着头朝外看去。   裴渊身着一袭宝蓝色绣银丝的衣衫,就连那发冠都是分外典雅奢华的羊脂玉,就连那眉目之间都温和了许多,俨然是一副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的翩翩公子样子。   文舒暗念道:“这顶发冠好像被殿下说过太过奢华,好像被束之高阁,今日怎得突然寻到了。”   就在他疑惑时,明枝仿若脱缰的小马驹,赤脚跑到了裴渊的面前,湿漉漉的眉眼中满是欣喜,就连那手指都不知该放到何处,只得攥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夫,夫君。”   夫君?   明枝的一番话使得苏达莱和文舒瞳孔一缩。   完了,真的傻了,殿下应该不会杀了他们吧。   而裴渊只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在明枝的惊呼中,横抱起她,带着些许沙哑地嗓音说道:“走,我送你回床榻上。”   他已然做好了明枝会疯会傻的事实,如今这般却是正如了他的意。   一辈子都会依附着他,不会逃离。   明枝的眉眼此时却是一片绯红,她轻扯着裴渊的衣衫,窝在他的怀中,小声说道:“我的头有些痛。”   裴渊像往常一般轻抚着她的头顶,温和地说道:“这个老先生便是郎中,让他给枝枝看看。”   苏达莱却是裴渊这般装模做样的恶心到了,竟然还叫他老先生,以前可是都叫老头的。   但他一向心慈,阴阳怪气地瞥了裴渊一眼,便搭在了明枝的手腕上。   “不对,我这药剂当真是完美,按理说最多傻了,不可能会头痛,可是她之前还服过什么药剂。”   裴渊自是不懂,文舒却思考了一会,在苏达莱的耳边悄悄说道:“避子药。”   苏达莱掐指一算,嘱咐道:“停了,这药性相处冲,幸而发现的早,要不然人就没了。对了,这两日静养,让她乖乖躺着,切莫颠簸,要不然这头是止不住的疼。”   明枝感觉身边的人都好奇怪,这个老头奇怪,就连裴渊也很奇怪。   她的心情却是有着些许紧张,见那白发老头离去后,她扑在裴渊的怀中,随后悄悄露出眼睛。   恰好与裴渊的视线撞到,四目相对,满是情意。   “夫君,我想我爹娘了,明日是我回门的日子,你定要备好礼物带我回英国公府。”   裴渊不停地把玩这明枝细腻柔嫩的小手,在听到此话后一愣,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我自是省得。”   忽然他的手掌却被明枝的小手轻轻抠动,那轻柔到仿若被蝴蝶亲吻一般,触碰到了他的心尖一般。   而那双小手却见他没有回应,抠动的力气便大了几分,裴渊却笑出了声,但眼底满是寂寥。   他知道明枝愿意沉浸在其中不愿苏醒的美梦究竟是什么了。   回门,成亲,英国公府。   那便是英国公府并未被屠,她仍是被娇宠长大的贵女,而不是在冷宫打扫卫生的小小宫女。   到了适龄的年纪也许会遇到了他,他性情温和不偏执,愿意在任何时候都会宠着她。   还会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与他成亲,会在鞭炮声中拜堂,会在洞房共饮交杯合卺。   四目相对,情到浓时,燃烧整夜的红烛便会见证那一夜的缱绻缠绵。   明枝一向喜欢他温和,竟然在见到他杀人后情绪便会崩溃。   他不知自己之后该以何种身份见她。   忽然两人的温情被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明枝从他的膝间坐起,裴渊问道:“何事。”   门外的侍卫急匆匆地喊道:“殿下,陛下急召您回宫!” 第二十章   原本斜靠在裴渊肩旁处的明枝却是缓缓坐起,眉眼之中满是困惑地问道:“殿下?陛下不是已然给你封王了吗?”   被质问的裴渊甚至都没有迟疑,仿若轻抚着狸奴般,抚摸着明枝发丝:“不,是你记错了。我们的亲事还没举办,我也并未册封为王爷。”   明枝却是愣住了:“不对,我还记得你在成亲那日穿着缠枝纹的喜服,就连我头上的发冠都是累丝镶嵌珍珠玛瑙的风头钗。”   风头钗?好像裴渊拿着这个扎到了她的心脏。   明枝想要再细细思索一番,太阳穴处仿若被针扎的刺痛,她双手捂着头,不停的甩着,随后她感觉痛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裴渊伸出双臂揽着情绪已然濒临崩溃的她,轻吻着她脸颊,哄道:“莫要再想了,我的枝枝,待到我们成亲那日,你想要的我定会给你的。”   在裴渊温热的怀抱中,明枝在半梦半醒间觉得他的身边便是那人世间风景最美好的样子。   就像她七岁的时候,随着母亲进宫,见到那个被人欺辱瘦弱的小皇子。   幸好这么多年他都在她的身边。   但明枝不知道的是,这都是她给自己编织的梦境,她仍是被屠尽家门的孤女。   -   文舒见派去唤裴渊的侍卫久久都未回来,便前往了明枝所在的院落。   刚踏进垂花门,他见裴渊眼神中满是温情,就连那关闭房门时都是分外轻柔。   随后当他转身时,眼里便满是暴戾和冷漠。   “殿下,因着大殿下在纳侧妃那天打伤了老臣罗汉,今日他的儿子御史大夫罗云率领整个御史台的大臣齐上奏折,弹劾大殿下,就连您都被牵连进去了。”   裴渊讥讽地说道:“按理说那罗汉罗云两父子可是一根死骨头,怎么今日还把我牵扯进去了。”   “奴才不知。”   听到文舒的回话后,他揶揄道:“你不知?想必是你不敢说吧,上面那位总想置我于死地。走,启程回宫。”   文舒想着苏达莱刚才的吩咐,问道:“那明小主呢?”   裴渊仿若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淡淡地说道:“一并带走,我愿意宠她,但却不可以挡住我的路。”   他仿若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弄辆舒适的马车。”   当听到他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宫的消息,苏达莱却是愤愤地冲进了裴渊的书房。   推门便骂道:“你这小子能不能积点德,你们中原人总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裴渊却是正坐在书桌前,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气得他径直地扔下一瓶丹药后,说道:“这个玩意儿可以缓解些头痛的副作用,吃多了就会有依赖。”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裴渊却是看着桌面上的小瓷瓶陷入了沉思。   --   当明枝坐在车轿上时却是分外的兴奋,就连眉眼都在上扬,一会儿左摸摸,一会儿右看看。   嘴角的梨涡也浅浅的显露了出来。   听着侍女说她已然在这个庄子待了许久,如今便能回家见爹娘,纵使千金也难买她的好心情。   她转头一看,只见裴渊的神色却是不甚欢喜,面容之间满是淡漠,就连嘴角都在微微向下。   “殿下,可是不开心?”   裴渊在这庄子上便是最大的主子,没有皇帝和他那愚蠢的大哥,就连那夕阳都比宫中绚丽了许多。   此等小事他本不愿多说,但今日他却想试探一番。   “自是因为我那大哥,宫中情势你又不是不知。”   明枝听到此话后,眼角满是心疼,坐在裴渊的身侧,柔声说道:“殿下,有枝枝陪着你。”   裴渊眉眼低垂,便再次问了那句话:“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不会。”   明枝说完后,裴渊手掌紧握仿若马上就要出鞘的宝剑一般。   而她却是没有察觉到此等情形,她斜靠在裴渊的肩颈处,脸颊逐渐变得绯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和崽崽们自然是会陪你一辈子,啊不,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裴渊紧握的手掌缓缓地放了下来,眉眼满是柔情,手掌轻抚着她的秀发。   若不是明枝回应地快,他怕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   倏然间,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车轿动了起来。   裴渊的这处京郊别庄位于落云山脚下,山路坎坷,就连这马车都是在不停的颠簸。   若是不常坐轿之人,都会觉得有些许天旋地转,更不必说是明枝才被西南巫医治好。   按着苏达莱的原话便是:“她的脑袋里仿若是豆腐一般。只要有些许晃荡便会头痛,不养两旬根本缓不过来。”   此时马儿的嘶鸣声,车轮滚压到石子咯噔的声音,以及落云山上鸟儿的鸣叫声,仿若噪音一般传到了明枝的脑中,深深刺痛着她的神经。   若是在寻常的官道上暂且忍耐,但此时这山路却是分外坎坷,她的身子也在随着车轿不停地晃来晃去。   明枝察觉到自己的头愈发的痛了,感觉额头上的筋都在一跳一跳。   忽然经过了一阵巨大的颠簸,她再也忍受不住,胸口传来的阵阵恶心,使得她在车轿上不由得干呕了出来。   泪花在眼中不停的流转,她迷离的眼中看着裴渊虽然面露关心,却丝毫不抱抱她。   她揪着马车上的垫子,哭着说道:“我,我不要你了。阿娘带枝枝回家。”   想起自己的阿娘,明枝的胸口便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但心中却是疑惑,怎会如此?明明阿娘就在英国公府等她回家。   此时明枝扶着车架泪眼婆娑地瞪着他,就连今日轻挽着的发髻以及上面的珠钗都散落在车内,鬓边的发丝混合着泪水沾在她的脸颊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裴渊缓缓地把她捧在怀中,小声说道:“可好些了?”   在明枝的心中,她娇生惯养长大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委屈,她倔强地别开头不愿看着裴渊。   两人就这般僵持在车轿中。   随着在路上颠簸的时间逐渐变长,明枝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仿若马上就要去奈何桥上一般。   她痛哭着瘫倒在裴渊的身上,就连那嘴唇也微微发白,她气若游丝地低吼道:“裴渊!把我送到英国公府,我不要你了。”   她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今日会变成这般   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渊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就连那眉眼中满是愤怒。   声音却是分外温和地说道:“枝枝。你若再说一遍。”   明枝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裴渊,在她的印象中裴渊自幼便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就连她撒骄打滚,他都会温柔地看着她,然后帮她收拾烂摊子。   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莫不是不想与她成亲,亦或是有了新欢?明明他早就把聘礼搬到了英国公府。   她眉眼之中满是委屈,丹唇微启,狠狠地咬上了裴渊的虎口,呜咽地说道:“你说过要娶我,你还说过一生一世唯有我一人,我怎么一觉醒来这世间便变了。”   不是世间变了,而是明枝变了。   自幼失去父母的她,性子坚韧,但又被宫中规矩所束缚,恪守本分,端庄守礼。   如今明枝因为被苏达莱强行唤醒,成为了自己编织梦境的对象,那个从未遭遇被屠家族的嫡小姐,她的性子便娇软了许多,甚至都敢直呼裴渊的姓名。   裴渊却是强硬地掰开她的嘴,把手中的两枚丹药喂了进去,随后便放开了她。   明枝噙着泪花刚想吐出,但这个丹药却是入口即化,她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人,窝在马车的角落,一个人呜咽地哭诉道:“我想回家。”   但这药却是有奇效,还未等明枝继续哭,她的头痛便缓解了许多,甚至连嗓子中想吐的感觉也都消失了。   裴渊的眉目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芝兰玉树,他轻刮着她的鼻头,说道:“还要骂我吗?那苏老先生说让你在最头痛时吃才管用。枝枝竟然把我骂成这般。”   但苏达莱的嘱咐却是:“在上车前便吃一颗,提前预防,吃多了会有依赖。”   裴渊硬生生让明枝挨了许久的头痛。   明枝却带着眼角破碎地泪花,想起刚才自己不雅的行为,竟然一直在骂裴渊。   她的心底却是染上了一丝愧疚,裴渊一向对自己很好,怎会故意害她,想到这里,明枝默默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信你。”   裴渊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病态的偏执,随后在明枝看向他时,化为了眼底的那一抹温柔。   明枝悄悄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仿若家中狸奴般,把头放在裴渊的膝上。   她想自己定是着了魔,怎么会讨厌裴渊还说出那种话,当真是不应该。   日后定要对他更好些。   因着哭泣时的疲惫以及额头还在隐隐作痛,明枝在裴渊的怀中便沉沉睡去了。   -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红墙黄瓦却是分外眼熟,她为何是在宫中而非英国公府。   看着日头还是晌午,怎么裴渊已然不见了?   对了,她的爹娘呢?   作者有话说:   (我第一次写这么复杂,不知道你们看懂女主的状态了没有)   作者警告男主:喂,你越耍手段,追妻的时候越惨! 第二十一章   今年的气候却是分外反常,虽是暮秋,但天上的炎日却是灼烧着厚重的青石板。   自从回宫后,裴渊便赶往了皇帝商议政事的议政殿,跪在殿前通报后,也不见内里任何人来开门。   纵使裴渊武功高强,但终究是肉体凡胎,还不过一刻钟,他的膝盖便是泛起阵阵灼热,甚至还有些发痛。   他的面色却是丝毫都未曾改变,笔挺的跪在烈日下。   负责守门的小太监见状,小声地凑到裴渊的面前,低声说道:“殿下,您且忍耐些,瑞王爷在半个时辰前才进去。”   裴渊颔首示意。   同样都是受罚,皇帝那不成器的长子却可以在清凉的殿内,而他这不受宠的皇子却只能在炎炎烈日下。   况且这件事明面上与他并无瓜葛,虽然瑞王发疯是他暗自下的药,但打伤那功勋卓著的老臣又不是他吩咐的。   他那偏心的父皇总想给他的爱子寻个垫背的,毕竟未来的太子可不能有任何的缺陷。想到此处裴渊的心中满是不屑。   忽然一个拎着药箱的太医行至了裴渊的身后,他低声行礼道:“参加三殿下。”   此人便是小谭太医,皇帝安排在太医院的心腹,上次裴渊装病危便是小谭太医施针救治。   裴渊却没有理他,仍旧跪在原地。   小谭太医也并未觉得尴尬,对着守门太监说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请平安脉的时辰到了。”   而守门的小太监谄媚道:“您且在此等候,奴才去通报一声。”   还没半盏茶的时间,那小太监便走了出来。   “殿下,谭太医,陛下请您们进去。”   在跪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裴渊刚刚使劲站起身,身子便一个踉跄马上便要摔倒。   小谭太医赶忙搀住他的小臂,淡淡地说道:“殿下自从上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虚弱,可多练练五禽戏来增强体质。”   “多谢。”   裴渊摩挲着手中的纸条,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当议政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时,从门缝中便是吹了阵阵清凉,裴渊燥热的脸颊得到了些许缓解。   殿内错落有致的摆放了许多的冰盆,就连他那跪在正中央的皇兄面前都有一盆。   在他行礼后,便跪在了瑞王的身侧。   倏然间,皇帝愤恨地把桌子上物什都摔到了地上,冲着他们喊道:“逆子,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仿若不解气般,朝着瑞王扔出了一堆折子:“罗汉可是三朝元老,你莫不是疯了,你看看御史台上的折子都要把朕的书房都要填满了,逆子!”   奏折虽然四角尖锐,却不至于伤人。   而裴渊鬓角却被皇帝扔出茶盏砸破了,瞬间鲜血顺着脸颊流到了地毯上。   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不论他干什么事情你都是讨厌的,甚至会愈发的厌恶。   皇帝就是这般,尽管裴渊什么都未做,仅仅是行礼恕罪,他也是分外恼火。   ---   而今日的长华宫却是闹翻了天。   明枝看着面前的事物满是陌生,她端坐在裴渊正殿的椅子上,眉目紧锁。   面前的桌子上却是摆满了她爱吃的食物,香气扑鼻不由得使人食指大动。   她悄悄吞咽下被馋出的唾液后,面上却是一副世家贵女所独有的高贵。   罗织嬷嬷却是疑惑她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就连平日只爱穿些简单的衣裙,竟日却是穿上了她柜中最华丽的那条。   她耐着性子说道:“小主,吃些东西吧。这人不进膳可是要生病的。”   明枝仿若听到什么惊天话语,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嬷嬷,声音尖细地说道:“小主?谁是小主?”   罗织嬷嬷也蒙了,应道:“自然是您啊。”   小主这词,这宫中除了皇帝的妃妾,那便是皇子的妃妾。毫无疑问,这个嬷嬷的意思便是她是裴渊的妾室。   端坐在椅子上的明枝再次坐直了身子,挺着胸膛,眉目之间满是娇矜,郑重地说道:“我可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裴渊怎会让我为妾!”   听到此话,罗织嬷嬷瞳孔一缩,赶忙张望着四周,四下无人后,便赶忙关上了正殿的大门。   罗织嬷嬷走到了明枝的身侧,捂住了明枝的丹唇,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嘘嘘嘘,这事老奴知道,小主莫要说了,若是被他人知道那便是杀头的罪过。”   防止明枝再嚷嚷,她再次说道:“小主若是听进去老奴的话,便点点头。”   明枝的心中却满是疑惑,他们英国公府世代荣耀,就连她的兄长都是在战场上立过战功之人。   而且这个老奴为何这般不尊敬她,真是没有规矩!   被逼无奈下,她只得颔首示意,随后她眉眼一转,眼里透出些许狡黠地问道:“嬷嬷可知英国公府发生了什么?”   罗织嬷嬷虽然知道些实情,但却不敢在宫中讲些大不敬之话,只得应道:“您去问殿下吧,老奴不知。”   明枝只得装作啜泣的样子,擦拭着眼角低落的泪花,随后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正殿的大门。   这是罗织嬷嬷第一次见明枝有这般神情,平日她一向谨言慎行,今日仿若变了一个人,变得分外娇气,兴许是殿下带她去了英国公府曾经的府邸了吧。   罗织嬷嬷从桌前端了一碗鸡丝粥,安抚道:“莫要难过了,尽管英国公府就剩你一人还在世上,你也要好好活着。人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就剩你一人活着,就剩你一人还在世上。   人活着才有希望。   罗织嬷嬷的话仿若一把重重的铁锤砸到了明枝的头上,她的记忆中好像窜出了一些别的物什。   为什么英国公府的牌匾被人扔到了地上,为什么她的周身满是鲜血。   血腥味包围她的全身,就连院落内也满是哭喊声,惊呼声,甚至还有怒骂声。   不对,明明阿娘还在等她回家,父亲才承袭了祖父的爵位,就连兄长也才从朔北回来,要来参加她的婚仪。   明枝感觉自己脑海中满是春节的鞭炮一般,她的眼前满是鲜红,是血,不对,是她的成亲的现场。   她哭着捂着头,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头痛欲裂地痛,使她重重地把自己的头砸向了桌子。   罗织嬷嬷见状却是分外慌张,只得大喊道:“老李头,快去唤太医。”   太医?药?   对了,她的药呢?裴渊手里的那个精致的小瓷瓶,他怎么还不回来。   裴渊顶着鬓边被皇帝砸伤的伤口,刚踏进宫门,便看见了老李头着急地便要往外走,而正殿内满是哭喊声。   “莫要去了,我有药。”   本以为明枝的情绪已然好了许多,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快了几分。   踏入殿内,只见她蜷缩在椅子的旁边,眼底满是破碎的泪花,就连额头也被撞得通红。   一向粉嫩的小脸如今却是一片惨白,她已然认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拿起手边的茶盏便扔了过去,好在裴渊及时躲了过去。   “乖乖枝枝,来张嘴吃药。”   一道带着磁性而低哑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耳中,她的心便安定了许多,就连头部的剧痛也缓解了几分。   随后那人冰冷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无力起身的明枝感觉自己的眼前清明了许多。   她慌张地握着裴渊的双手:“那位嬷嬷说我家就剩我一人了,是真的吗?我为什么是你的侍妾,我们不是马上就要成亲了吗?”   裴渊横抱起瘦弱的明枝,使她全身都窝在他的怀中,他缓缓地坐在床上。   明枝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间,仿若幼童一般趴在裴渊的脖颈处,仿若没有安全感,等着裴渊的回话。   “枝枝可信我?”   裴渊察觉到怀中的姑娘轻轻地点头,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世人皆道那英国公府已然没了,但其实你的族人已然迁至了漠北,若是你想他们,可以写信。我知你一向聪慧,你父亲的字体你定是识得的。”   明枝刚刚吃下了缓解头痛的药物,因着裴渊每次自己拿着药物,使得她把安心的药物和裴渊连接在了一起。   如今他这般谎话竟使得明枝信了几分。   她趴在裴渊的耳侧,嘟囔地说道:“那侍妾又是怎么回事。”   裴渊察觉到明枝喘出温热的气息仿若钩子一般,吹到了他的耳旁,他深邃的眉眼逐渐变黑,就连声音也沙哑了几分:“自是因为枝枝是我在这世间的最爱,只得先以侍妾的身份进来。我发誓,唯有枝枝一个妻子。”   听着裴渊的誓言,明枝苍白的脸颊染起了阵阵绯红,就连耳垂也是如同血一般。   她似是察觉到了裴渊的体温似是在升高,暧昧的情意在两人的身间流转。   明枝羞怯地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裴渊的胸前,轻嗅他身上的檀香味,小声应道:“殿下,枝枝甚是欢喜。”   裴渊缓缓抬起明枝的下巴,使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他的眼中毫不掩饰他对明枝的占有欲。   四目相对,唯余情意二字。   当裴渊俊俏的脸颊逐渐靠近她,他的眼中满是羞人的情意,明枝心尖的小兔在砰砰乱撞,满眼都是羞怯。   她忽然看到裴渊鬓边的伤痕,又想起方才她扔过去的茶盏。   柔软的小手轻抚,带着些许歉意的说道:“对不起。”   这分明是皇帝在议政殿砸到的,裴渊并未纠正。   抓住她仿若挑逗的小手,随即轻吻后,把她的双手紧紧地箍在头顶。   裴渊轻笑着伏身向前,含住了明枝意欲说话的唇齿,在她的耳边说着那羞人的情话。   虽是秋日,但帷帐落下后,殿中便是一番春意。   -   “殿下,这是婚书?” 第二十二章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柩洒进了屋内,屋内的帷帐仍是层层叠叠如水流般垂落在地上。   屋内的香炉升起袅袅的薄烟。   明枝的头钗和裴渊镶白玉的腰带纠缠在脚踏上,两人价值几十金的衣物随意地仍在地上。   当天边既白时,两人才将将入睡。   明枝身体仿若有着一座西洋钟般,尽管她的脑海还未清醒,但身子却已然苏醒。   迷茫地看着头顶绣着竹叶的帷帐,似是记忆瞬间回笼,她羞怯地把自己的小脑袋埋到了锦被中。   当她想侧身看看裴渊熟睡的容颜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竟是半分都挣扎不开。   明枝若是见过那冰冷的毒蛇绞杀猎物,便会知晓此事与她的现状别无二致。   裴渊睡眠一向浅,明枝的呼吸声开始变化的时候,他已然清醒,只见这丫头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沙哑声音在明枝的耳边说道:“怎么不多睡会?”   听着裴渊的声音,明枝想起昨夜他们二人颠鸾倒凤在殿中甚是放肆,她的脸颊瞬间涨红。   “殿下,我想喝水。”   裴渊的怀抱却越发得紧,他低声说道:“昨夜分明说好要喊我什么,今日怎么就忘记了。   明枝听到此话脸颊却是分外滚烫,昨夜她眼里噙着泪花,在他的引诱下不停地喊着夫君。   她仿若狸奴般蹭了蹭他宽厚的胸膛,娇声拒绝道:“我们还未成亲,不可不可。”   “那枝枝让我高兴些,我便放你离去。”   明枝听到此话后,思索了半日也未曾想到她该做些什么,忽然她想起话本中小妖精的行为。   裴渊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明枝的小手捂住,他的心中满是疑惑,也不知现在身为贵女的明枝究竟会做些什么。   忽然带着茉莉花香气的丹唇撞到他的唇角,他的心中瞬间一震。   他还未细细感触,那个小家伙宛若小鼠般就要溜走。   裴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见小丫头的眉目两侧都是一片绯红,羞怯的样子甚至都不敢直视他。   “这样就要走了吗?”   他轻笑出声,便再次吻上了明枝的一抹丹唇,甚至比方才如蜻蜓点水一般更加激烈。   下床后的明枝看着自己的嘴唇满是红肿,娇嗔地瞥了一眼始作俑者。   --   用过早膳后,裴渊便前往了书房,这两日的事情属实太多,他只得唤了文舒来细细商讨。   一张印着海棠花纹的正红色请柬放到了裴渊的书桌上,他疑惑地问道:“是谁要成亲?莫不是我那大哥又要娶侧妃了?”   此事太过违背纲常伦理,文舒只是应道:“您看看便知晓了。”   裴渊带着猜测打开请柬,苍劲有力地写道:“两姓为好,永结同心,两情相约,唯有今朝,至死不休,此情不渝,十月十五威武将军府,李汝。”   至死不休,此情不渝?   裴渊似是读懂了这词中的含义,询问道:“所以他让我们从皇陵中偷偷挖出舒太妃的骨灰便是这般?”   文舒沉默地点了点头。   裴渊却笑出了声:“这李汝竟是这般深情,为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竟然能做出这般,竟然把美人看得比这诺大的江山更重,太过愚蠢。”   文舒又想起李将军的嘱咐,说道:“殿下,李将军需要一份小主写的婚书。”   在大魏婚书一般是由着新婚夫妻自己来写,但舒太妃已然去世许久,在这世间未余明枝一个亲人,只得由她来撰写。   裴渊颔首同意了,他又吩咐道:“日后在长华宫,唤她主子。”   文舒先是一愣,在一瞬后又恢复了平静,他继续汇报道:“昨日陛下大发雷霆让瑞王殿下与您停职反思。今日瑞王殿下便唤了太医院不当值的太医全去了罗府,意欲赔礼,但是他连门都没有进去。”   裴渊淡漠地应道:“那罗汉身子可好?”   “不好,太医说若是挺过这几日便好了,若是不成,那就得准备寿材了。”   裴渊却是不屑地说道:“瑞王情绪失控殴打亲弟,而后还殴打老臣,此乃大忌,若是林州水患左相和瑞王勾结贪了赈灾银能绕过皇帝,让朝臣知晓,此事便成了一半。”   他的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便被敲响了,随后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姑娘偷偷侧目看了进来。   明枝本想寻些纸笔给远在漠北的爹娘写些家书,这宫中太大了,只有裴渊会护着她,她的心绪总是不宁,只得以这种方式给爹娘讲述。   谁料裴渊和文公公正在谈论公事,她小声地问道:“可是打扰你们了?”   裴渊见明枝仿若偷鱼的狸奴般可人,他眼中瞬间满是笑意,应道:“并未,文舒马上就要走了。”   文舒其实还未汇报完公事,但听着主子的意思,只得先行告退。   此时书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明枝看着裴渊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衫甚至好看,就连那握着笔的手指也是分外秀气。   她一时间楞了神,随后又想起自己贵女应有的矜持,轻咳一声便恢复了正常。   裴渊心底却是有着些许庆幸,他今日在衣橱前在玄色衣衫和水蓝色之间犹豫了几分。   想到此处,他眼里噙着笑,伸手唤她过来:“来我这里,还有事情需要你帮我。”   明枝行至书桌的内侧,之间桌面上摆着一张洒金红底的纸张,就连那印花都是祥云纹样。   “殿下,这是婚书的纸张?”   她的心间满是欢喜,难不成是她与裴渊的婚礼,想到此处她的嘴角的梨涡也若隐若现。   但裴渊的话却给她炙热的心脏泼了一盆冷水,之后却满是焦虑。   “明日便是威武将军李汝的婚礼,他的妻子是你的至亲之人,此份婚书便由你来写。”   虽然现在的明枝的记忆都是她给自己编织的,但这美梦中仍然有着舒太妃的身影。   她慌张地问道:“他要娶谁?为何是我至亲之人,他不是快死了吗?”   她破碎的记忆似是在舒姨母这里恢复了许多。   明枝思索了片刻都未想出答案,随后朝着一个极其违背纲常伦理的方向想去。   她捂着嘴,眼里满是震惊地问道:“莫不是,莫不是她?”   裴渊颔首,他轻拭着她的泪花,安抚道:“莫要哭,明日便是大喜之人,哭花了脸可是分外难看了。”   明枝又想起了舒姨母在临终前轻声嘱咐道:“那人的心思一向重,只怕待我死后,他仍未娶妻,枝枝你若见着他,便让他放下吧。”   她的嘴里又呢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你来娶我。”   明枝看着裴渊桌面上的婚书,眼角瞬间流下了一滴泪,在心间默默说道:“他回来娶你了。” 第二十三章   裴渊见状,也并未挪动身体,仅仅是把她揽入怀中,让明枝坐在他的膝间轻声安抚道:“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切莫哭了。”   明枝以为裴渊在说明日要参加婚宴,感受着裴渊传来的体温,心头的烦闷便歇了几分,明明她对舒姨母的记忆不多,但今日却是这般悲伤。   她怎么也思索不到缘由。   看着面前洒金红底的纸张,明枝的手却是分外颤抖,想了许久都没有没办法写出规整的字体,反倒是这纸却浪费了不少。   倏然间一阵温热的气息传到了她的颈边,她的后背瞬间被他圈在怀中,他带着磁性的轻笑传到了她的耳畔。   明枝感觉自己的耳尖瞬间宛若灼烧一般,就连脸颊也满是绯红。   裴渊冰凉的手掌紧握着她的小手,温和地说道:“我来带着枝枝写,权当是我们的婚书。”   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带着些许慵懒,一字一句地念着婚书中应写的内容。   “今日两姓结亲,永结为好,鸾凤和鸣,比翼双飞,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以此婚书为证。”   在裴渊牵引着她的手,婚书中虽然是一副簪花小楷,其中却又蕴含着些许张狂和恣意。   明枝觉得甚至满意,就在要填写新婚夫妇名字时,裴渊却拦住了她,指着一个仿若墨点的地方,说道:“枝枝还是重写一份,那李将军可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此时明枝的心绪已然缓解了许多,她照着与裴渊一同写的那份自己重新誊抄了一份。   仔细检查一番后,她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小声说道:“殿下,我想给我爹娘给封家书,你可借我些纸笔?”   自从裴渊说起英国公府的众人都迁至了漠北,思念父母的心情便愈发的浓烈,终究是路途遥远,只得遥寄书信。   裴渊心知自己骗了明枝,但终究是不忍戳破,他的面色依旧如常,应道:“拿去吧,写完记得让文舒帮你邮寄。”   明枝欣喜地捧着纸笔便离去了。   而裴渊看着那张由自己和明枝一同书写的婚书陷入了沉思,他轻轻抹掉了那个伪装成墨点的黑色纸屑,无意识地流露出了一抹浅笑。   随后他看着那张要赠与李汝的那份,因着紧攥纸张,就连手尖都是泛白。   他的眼中满是寒意,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大力了许多,就在纸张濒临撕裂之际,他对西南重兵兵符的渴望终究是跨过了对明枝的占有欲。   他的眉目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轻抚着刚才那份差点被撕裂的婚书。   -   城南的中栾街是这京城中繁华的地方,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便是威武将军府。   今日小巷中满是红绸,红纱,就连绣着海棠花纹样的灯笼都挂满了这整条街。   大红的囍字随处可见,甚至一向喜静的李汝将军,今日都请来了杂耍以及唱戏班子。   那热闹声甚至都传到了另一条街巷。   世人皆道,李汝将军老树开花,喜得美娇娘便这般大张旗鼓。   但他们不知的便是,她还未出阁时总是喜欢热闹,犹记那年元宵佳节,她缠着他,绕过府邸的守卫,悄悄溜出了府邸。   结果因着人流攒动,摩肩接踵,还未等他回神,她便一溜烟的消失在人海中。   就在他焦急难耐时,一个带着虎头面具的姑娘,轻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地说道:“师兄,你的武功可要再长进些了。”   罢了,终究是前尘往事了。   明枝今日专程穿了一袭绯红色百蝶扑花的衣裙,随着裴渊刚踏入门口,她便被侍女领到了女宾所在的宴席旁。   尽管舒姨母教授了她贵女该学的所有礼仪规矩,若是按着以往,但明枝自是会胆战心惊。   今日她却是不怕,编织的梦境中明枝便是被英国公府娇养长大的贵女,怎会惧怕这种场合。   她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好后,便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但总有些不速之客意欲挑衅一番。   明枝看着面前的贵妇满脸都是愤恨,就连脸颊上都有着些许的疤痕,似是要在她面前经过。   但是忽然转头朝着她投射出了不善的目光,甚至还带着些许怨恨。   随她而来的侍女轻声说道:“主子,这是瑞王爷新纳的苏侧妃。”   明枝满是狐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会对她这般恶意,她悄声问道:“我可是得罪过她?”   侍女摇头。   “她与瑞王感情可好?”   侍女不知怎得回答,小声地应道:“大抵是不好的,前些日子郭贵妃心疼瑞王殿下,苏侧妃好像犯了什么错,足足在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   明枝还未说话,她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惊呼声:“这位夫人若是冲撞了我们侧妃可好!”   只见一位身着墨绿色衣衫的夫人,慌张地看着地上破碎的茶盏,以及苏冉苏侧妃的衣裙,她满目都是焦急。   慌张之中,她连连道歉,奈何她的腔调却是江南地区的方言,在做的诸位只会说官话的夫人却是不懂的。   显然这位夫人是因着丈夫的晋升,才到京城,并无三五好友,就连诸位夫人都不太相熟她。   舒姨母和云挽姑姑便是自幼在江南长大,而变成孤女后的明枝被她们养在身边却是懂江南的方言。   但此刻的明枝却是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自己分明自幼长在英国公府。   此刻却是分外疑惑,她居然可以听懂。   但她一向明媚热心,见此状况,便迈着步子行了过去,行礼问安后解释道:“这位夫人说她不是有意的,还望侧妃娘娘息怒。”   苏冉本欲寻着事拿乔自己侧妃的身份,但当她看到裴渊那个捧在怀中的侍妾居然出头,便愈发得愤怒。   “我这一尺百金的衣裙,被浇上热水,可是你们这群破落户能赔的起?”   那位夫人只得再次赔罪,这京中的花费实属太大,她与夫君还未来两个月,钱财便花了个七七八八。   苏冉见两人低着头颅不停在道歉,心中却是有股莫名的兴奋,她趾高气昂道:“看着你们周身竟是没有一件能赔得起,那便拿你们的手赔吧。”   明枝却是分外气愤,她正欲辩驳一番,只听一道清脆的孩童,大声地说道:“母妃,苏娘娘又在欺负人了!”   作者有话说:   婚书改编自网络中的民国婚书。 第二十四章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衫,梳着两个发包的小姑娘,约莫才有五六岁的样子,朝着她们这边高声说道。   因着年龄还小,虽然脸上满是气鼓鼓却不失仪态,但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却是分外可爱。   听着小女孩的称呼,明枝已然明了了,这便是瑞王唯一的孩子,由正妃嫡出的郡主。   长相真是十足十的像了她的母亲,也不知那瑞王是怎得生出这般可爱的女娃。   而她身旁的贵妇只是淡淡地瞥了这里一眼,瞳孔一缩,扶着丫鬟的手一步一缓地行到了她们的面前。   就在众人惊叹的眼中,款款牵着那位江南口音的夫人,半行礼道:“想必这位便是江南总督的夫人了,真是抱歉,是我管教不严,让您看了笑话。”   江南总督?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竟然穿着这般朴素。   想到此处,诸位夫人的眼中满是鄙夷和轻视地看着苏侧妃,她刚才愚蠢的行为仿若跳梁小丑一般。   更有甚者,与苏侧妃一向不对付的夫人,轻声说道:“侧妃娘娘快快给人家夫人赔罪吧,看看那如玉般的手却是被这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   而苏侧妃却愣在了原地,她现在仿若炙烤在火炉上,每个人的眼中都透着她的愚蠢。   她觉得自己最近是分外的不幸,先是裴渊拒绝她,而后便是在纳侧妃的婚仪上,瑞王出了岔子,今日却是得罪了堂堂的二品官员夫人。   一想到宫中那个郭贵妃,生得一副狐媚样子,竟然还敢说她是灾心,让她在冰冷的地砖了足足跪了几个时辰。   今日她却怎么也低不下头,仍是高傲地仰着头,气愤地哼了一声后,便甩袖离去了。   瑞王妃却是分外都不觉得尴尬,赶忙唤了贴身丫鬟,拿来了备用的玉露膏,仿若贴己姐妹般说道:“夫人切莫怪罪,这是我备给平阳的药膏,还未打开,您先用着,来日我定登门拜访。”   按理说已是总督的夫人,社交交流定是极好,但明枝却看着夫人的脸颊瞬间通红,小声地说道:“多谢王妃。”   瑞王妃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这位夫人不善言谈,便寻了由头离去了。   明枝看着总督夫人对她报以温和的微笑后,眼中满是感谢。   “这个姑娘,今日多谢了。”   明枝只觉得此乃举手之劳:“夫人客气。”   倏然间,府邸的门前忽然传来三声敲鼓的声音,分在两个厅堂的男宾和女宾纷纷行至了花厅,按着各自的品级便坐入了席间。   当他们落入座中时,明枝眉飞色舞地悄声将给了裴渊听,嘴中仍是滔滔不绝。   而裴渊的眼眸却是微闪,轻刮着她的鼻尖说道:“多亏你了,要不然总督夫人可是分外尴尬。”   正巧他方才在男宾处正想着法子与那江南总督李言结交,那人油盐不进,不喜美色,甚至连家中都是分外贫寒,实乃清官。   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被瑞王和他外祖左相郭润吞了半数的林州赈灾银的事情便会传到朝堂。   届时,一个狂躁会打伤亲弟,老臣以及吞了国库银子的皇子,不知他那父皇还会不会保他。   只要他心爱的皇子倒台,之后便好办了。   他觊觎那权力之巅的位置已然许久了,只有权力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才能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裴渊想到此处,便再次轻抚了明枝的额头,他柔声说道:“枝枝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还未等明枝回应,那震天响的鞭炮声便在府邸中响了起来,庭院中的锣鼓声仿若要直冲云霄一般。   明枝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似是与近乡情更怯一般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许害怕,她害怕看到她的冰冷的木制牌位。   裴渊察觉到了明枝的身子似是缩了起来,便往她的身侧挪动一番,虚扶着她说道:“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明枝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未等她平复下心中的情绪。   李汝便身着了一袭正红的喜服站在了垂花门前,他的面容依旧刚毅,平日中仿若鹰眼的眼中,此时却带了些许的少年郎才有的些许害羞。   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一个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将军,便是与敌军在战场上厮杀都是毫不畏惧,勇往直前。   今日却是分外的激动,他甚至还寻了女子染黑头发的膏剂,他如今的身子已然撑不了几日了,已然卧病在床了许久,他还专门在四下无人的院落中,慢慢练习着如何行走。   明枝看着李汝将军的身形仍在微微晃动,但步伐却是分外坚定,当他行至宾客面前时,坐在他们身后追随着李汝出生入死的武将,堂堂八尺大汉甚至有人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而其他人却是分外疑惑,怎么只有新郎官一人,不是说有娇娇娘吗?   只见李汝行至中央,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似是珍藏了许久的牌位,与其他牌位不同的是,这上面仅仅是写着李汝之妻。   众人哗然,原来今日是冥婚。   一些传承数代的簪缨世家自是不愿来参加冥婚,先是一位老先生觉得李汝此人甚至粗俗,瞥了他一眼,便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去了。   之后或是带着歉意,或是理直气壮,就那一瞬,厅中众人便离去了一半有余。   如此来看,身处高位的便只剩裴渊,瑞王妃以及江南总督夫妇。   那些坐在后侧的武将见状,拎着酒瓶,也不顾是非恩怨,填补起了前排席间的位置。   其中一位面嫩的小将军,喊道:“真是一群读书读多了的呆子,那么多为国捐躯将士的牌位,小爷可见多了。”   将军们纷纷应和道:“那是!我们见过的尸体比他们见过的马还多。李将军,还请速速开始吧,我们自会为您撑腰。”   守护西南这么些年,似是因着年龄大了,这般情形他自然是料到了,面容却是分外沉静。   他强忍着身子骨中钻心的痛,冲着在座诸位高声说道:“李某感谢诸位拨冗参加我的婚礼,更感谢诸位同僚的义气。”   说着说着他刚毅的脸庞上,便流下了一热泪,此时他的胸膛中涌出的感激,感恩仿若喷射而出的火焰一般。   他便继续往下说道。 第二十五章   “在座的诸位,也许李某之前在官场上多有得罪,但还是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宴。我自幼便被舒老将军收养,他对我养育之恩,提携之恩,来日结草衔环也难报其恩情,这杯酒不敬天,不敬地,我敬义父,若是有朝一日能再次相见,我还是愿意做您的义子。”   李汝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了些,就连有着些许苍白的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   而在座的宾客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曾经受过舒老将军提携的将士们心头便愈发的难受。   世人皆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除了在沙场作战的将士们,没有人能知晓其中的心酸。   明枝拿起手中的绢帕轻拭着眼角的泪花,她的英国公府也是这般,满门的荣耀皆在战场,想到此处她的胸口便阵阵发蒙,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   而李汝豪爽地一饮而尽后,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咳喘声,仿若要把肺咳出来,就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一向硬挺的身子此刻却佝偻了许多。   在他身旁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眼中满是担忧,正欲扶着李汝,他却一把甩开:“无事。”   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努力再次挺起自己的胸膛,却已然无力,只得缓缓地扶着桌子说道:“我自幼便喜欢一个姑娘,在西南的时候,她却得病去世。我想着在我死之前能给她一个名分,来日我们躺在一个棺材中,也不辜负这世的良缘。”   随后他轻拭着怀中被摩挲了许久的牌位,一向刚硬的眼神中,此刻却满是温情。   若是细细看,便能看见舒暖儿亲手绣给自己的喜帕此刻被李汝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   一个刀疤脸的将军流着泪猛然站起身,端着手中海碗大的酒盏,豪气地说道:“俺老赵是个粗人,不论前路如何,还是祝您新婚大喜。”   “多谢赵兄。”   忽然唢呐声响彻云霄,这曲子虽是听着喜庆,但又带着些许凄凉。   司礼官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又有一位穿着暗红色衣衫的神婆亦或是摆渡人,朝着皇宫所在的正北方向,高声喊道:“前路皆是无名路,小姐还请你快快走。”   说着说着她从衣袖中甩出了正红色的纸钱,仿若春日柳絮一般飘洒在天空,就像新嫁娘出阁般,那满目都是红。   伴随着唢呐的哀鸣,这一场婚仪开始了。   明枝眼角的泪水,仿若珍珠一般不停地掉落在了裴渊的肩膀上。   她的眼神满是迷离,她甚至都不记得婚仪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李汝将军在高朋满座中与舒姨母结为了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裴渊的手轻拍着明枝的后背,安抚着她悲伤的情绪,但是眉眼之中却满是冷冽的审视。   李汝这番话明里暗里都透露着告别的含义,他们作为交换的物什--舒太妃的骨灰,他已然帮他弄到了手,那虎符之事也不知会如何交付。   忽然一阵啜泣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他侧目看向身旁的总督夫人也是哭成了泪人了一般。   江南总督李言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妻子,轻贴着她被泪痕流过的脸庞,用着蹩脚的江南方言安抚着。   李言却是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头欲探寻一番,结果看到了三殿下居然在安抚他的侍妾。   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因为侍妾的哭泣而变得手足无措,就连眼底目光都是分外的柔和。   裴渊感受着李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挪开后,他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江南总督李言与其妻子甚是恩爱,就连妾室都未曾有。   裴渊又想起方才明枝帮助了李夫人,一个完美的计划便在他的心中逐渐浮现。   而明枝却是察觉到似是有人在她的身后久久地凝视着。   她回头看去,却是并未看到任何一人。   ---   婚宴结束之后,裴渊牵着她冰冷的手,一步一缓地在往门前行去。   明枝已然没有了思索的情绪了,她仿若行尸走肉般,情绪之中满是哀伤。   见着周围已然没有了宾客,她定在原地,不愿再往前。   她看着裴渊宽厚的后背,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方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释放。   须臾只见,她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侧带着些许凉意的檀香味,嚎啕大哭了起来。   泪花仿若夏日的暴雨一般,说下便下了起来,甚至还格外地猛烈。   裴渊自是知道她的心中难受,但一向冷情的他却是不知为何女子们都这般感性。   毕竟人都是要死的,像李汝这般胆敢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与一个死去的太妃成亲,已是愚蠢至极。   但这般不合时宜的话却不能当着明枝的面说。   他想着明枝最喜爱他温和的假象,柔声安抚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而明枝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哭得不能自已。   她趴在他的怀中,哽咽地说道:“殿下,我要他活着。”   纵然他能办到的事情很多,但违背自然的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枝枝莫哭了,李将军的身子在镇守西南时,积劳成疾而又有了新疾,他的娘子想必已然在奈何桥旁等了许久了。”   “会的,若是有朝一日我先殿下一步,便会在那忘川河旁,奈何桥旁等着你,你定要记着找到我。”   裴渊一向认为枯骨无觉,死去便是死去了。而明枝却看了许多的话本子,自是认为人有着前世今生,她竟然就这般随意的把自己未来的生生世世都许给了他。   明枝的这番话使得他的心尖猛地被触动。   情到深处,他俯下身,用身上的披风环抱着她,轻吻着她的眉间,低喃道:“我的枝枝。”   明枝听着裴渊跳动的心脏,仿若小兽般,愈发贴近了他的怀抱,迷离的眼中满是裴渊深情的神色。   而在远处偷看的一个侍卫却气愤得拔着树皮,愤愤地说道:“那是我的枝枝。” 第二十六章   平西侯世子陆综拎着这个侍卫的衣领便要往前裴渊处走去,他却惊恐地抱着树干说道:“世子,尽管小时候我欺负过你,怎能要恩将仇报!”   “你不想近距离看看她吗。”   听到陆综的话,化名为周然的慕明然一向明亮的眉眼却垂了下来,低落地说道:“不敢去,我家败落之后,没有想到她竟然被送到了宫中,还成了不受宠皇子的一个小小侍妾。若是我家没有被屠,枝枝定是要择着京中最芝兰玉树的公子为婿。”   想到这里,一向坚韧的他却流下了一滴热泪。   “罢了,把你怀中的东西都拿出来,我托人给你送去。真是丢人,明明想去见她还不敢。”平西侯世子陆综调侃道。   他缓缓地把揣了许久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绯色布包从怀中取出。   其中的物什便是他精挑细选了许久,便是那三皇子意欲追查也不会查到他的身上。   他甚至挑了一箱子衣裙首饰甚至连琴棋书画所需的器物也备了许多,但终究是无法给她,只得从中拿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些。   -   这天气说变说变,就在他们马上要行出威武将军府时,倾盆大雨却落了下来,裴渊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明枝只得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氤氲的雾气雨幕之中等着裴渊回来。   “小姐,这是有人送您的。”   忽然一个脸圆鼓鼓的侍女把一个绯色的布包塞到了她的怀中,还未等明枝问话。   侍女仿若田间的鸡崽一溜烟便跑走,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明枝面前时,还有一道余声传了过来:“不会害您的,都是好东西。”   明枝只得走至一处长廊下,放下手中的油纸伞,缓缓地打开手中的包袱。   当打开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轻了许多,眼睛圆滚滚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里面放着一对镶珍珠金制步摇,还有一对仿若能压断她手腕的金镯子,其中还有许多无价的首饰都仿若杂物一般堆放在包袱内,当她翻到最底下的时候,一叠厚厚的银票浮现在她的眼前。   这般珍贵的物什怎会是给她的,难不成是送错了?   明枝的心中满是疑惑,手下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心道:“切莫给别人弄乱了。”   忽然心尖闪过一道亮光,她猛地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垂花门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人似是没有料到明枝会猛得抬头,他面色一沉,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自从明枝被苏达莱从梦境中唤醒后,她对自己的认知便出现了偏差。   她不是那个五岁时被屠了整个府邸的孤女,她认为自己是在英国公府自小养大的娇贵嫡女,有父母,有兄长,且自幼与裴渊一同长大,情到浓时,正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不知怎得明枝觉得此人与她嫡亲的兄长别无二致。   明枝见那人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的心底满是慌张,撑起油纸伞,踏着水花便追了出去。   因着心急如焚甚至连伞都未撑好,微凉的雨水打满了她的全身,就连绣花鞋上也满是雨水。   忽然被地上的凸起的石子绊倒,她手中的油纸伞也斜斜的歪在地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紧紧地攥着地上的杂草,试图仰头看去时,眼睛却被睫毛上的雨水遮住了视线。   她的声音哽咽了,冲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呜咽地说道:“哥哥。”   在察觉到明枝摔倒的那一刻,周然的身子一顿,心头便越发得堵,甚至就想肆无忌惮地返回去,抱起她,哄哄她。   尽管明枝的声音非常的微弱,但周然却听清了那从雨幕中传来的一声呼唤。   她是他们英国公府盼了许久的娇娇女,他七岁后的人生便有了她的参与,幼时她一向娇气得很,就连手指抓到泥土,那哭声仿若要把京城震塌,如今却是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他不能停下,不能回头,但泪水却是与冰冷的雨滴混合在了一起。   --   明枝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但坐马车时仍是要吃裴渊怀中的药。   但今日在回宫的路上明枝却异常困顿,她强撑着精神,仍是迷迷糊糊地说道:“殿下,看好这包东西。”   还未嘱咐完,她的身子一歪,便斜靠在了裴渊的身上,粉嫩的脸颊满是柔和的睡意。   裴渊温和地眼底满是算计,眉眼仿若豺狼一般,他随意地翻动着绯色的布包,看了良久也看不出般大手笔究竟是何人所送。   明枝除了他之外便没有了亲人,裴渊又想起今日李汝托孤的话,他摩挲着袖口处的铁质令牌。   约莫便是他了,   裴渊想起前些日子吩咐的事情,他冲着车外询问道:“文舒,水汀那处的房宅可都备好了?”   “殿下,一切都办妥了,皆是按着寻常人家娶妻的规格备好的。”   听到文舒的回话后,他收敛起了眼底的寒意,轻柔地抚摸着明枝的脸庞,沉声说道:“睡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之后他又紧紧掐着明枝纤细的脖颈,温和地说道:“只要你老实呆着,我不介意多宠你些。”   明枝在睡梦中却是半分危险都没有感受到,甚至还蹭了蹭裴渊掐着她脖颈的手。   裴渊觉得这是明枝的回应,一向俊俏的面容此刻却带着些无声的癫狂。   --   忽然一阵梅香窜进了明枝的鼻尖,晕晕乎乎还刚睁开眼睛,她便被一个粗鲁的妇人推搡着。   “小姐醒醒,今日可是您的好日子。”   好日子?莫不是今日小厨房煮了锅子还是炖了肘子。   明枝带着期待满心欢喜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一幕却使她瞠目结舌。   这是一个布置精巧的房间,就连帷帐都是她喜欢的绯色,上面绣着的纹饰却是木芙蓉的样式。   仿若一个未出阁姑娘的闺房,就连香炉中的袅袅细烟都是带着凝露的花香。   尽管此处分外舒适,但既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与裴渊在长华宫的寝殿。   环顾四周的侍女和嬷嬷,她竟是一个都不识得。   思索到此处,明枝心脏开始狂跳,她慌张地看着四周,心中满是害怕,莫不是被人绑架了?   那现在裴渊在何处?   明枝想起自己看过的话本,里面被绑架的娇小姐,要被捆得不能移动,不是被勒索便是被侮辱。   像她这般情况,不仅好吃好喝地供着,竟然还给她梳妆打扮,莫不是要被拐至山寨当压寨夫人。   明枝小声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侍女仿佛是哑巴一般,根本不回复她的话,依旧是自顾自地忙着。   此处连个铜镜都没有,她看着侍女给她脸上扑上了绯红的胭脂,就连那唇脂都是大红色。   还未等她看着衣裙的款式,她的眼睛便被一抹红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   此时明枝的心情却是分外的低沉,她竟然这般就被人拐走了,甚至还要被蒙着眼睛,莫不是绑匪怕她记住路线,亦或是那人面容实属太丑。   想到此处,明枝已然把那绑匪和丑陋的癞□□联系了起来,她想起裴渊那俊俏的容颜以及一向温和的姿态,她的泪花便浸湿了布条。   还未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忽然她被人背了起来,心中一紧,便不由得惊呼出声。   而背她的婆子嘴里还喊道:“今日嫁良人,便是一世安。”   明枝听到此话,便哭得更厉害了。   她想爹娘哥哥,想裴渊,他们怎么还不派人来救她,要是再晚一步,她便成了丑陋的癞□□的妻子。   被安放在轿子上后,刚行至半盏茶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明枝的眼前被红布蒙着,但此时的嗅觉却是分外的灵敏,此处似是在河边,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那群人丢下她一人后,便离去了,她的手被捆着已不知该去何方。   就在她紧张的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眼前的布条忽然被人撤下。   在许久没有接触到光亮后,明枝的眼前一黑,她却希望自己不要看到茅草屋中的绑匪。   在心中安抚了自己许久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一幕却是使她惊呆了。   没有茅草屋,没有臭气熏天的绑匪。   因着今夜是十五,皎洁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若闪着金光一般。   此处是河流的一处凹陷处,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一处在山旁的小潭。   红色的灯笼星星点点地装饰着这处,就连树上的红绸都别有一番意境。   而她脚下的一处红色的地毯,笔直地通向了那黑暗中。   而站在一旁的喜娘见她满是泪花,笑道:“老婆子我见过的新嫁娘可不少,哭吧,毕竟这辈子只结一次亲。”   此时明枝却满是疑惑,她并未回应,而那喜婆推着她的后背,催促着她走向了那红毯的尽头。   “红的尽头便是那良人所在之处。”   明枝手持着一柄玉骨扇,每行十步,便有一个侍女,朝着她的头顶抛洒着绯红的花瓣,其中还混着些许翠绿的竹叶。   她心底便隐隐了一个猜测,就连情绪也激动了几分。 第二十七章   黑暗的尽头便是一座精致的宅院, 临河而建,白墙黑瓦,分外雅致。   在大门上挂着一对大红色的灯笼, 由金丝线绣成的囍字赫然在上,随处可见的便是大红色的囍字, 甚至连门槛上都有。   虽是夜晚, 但这院落的景色却是一览无余,而那坐在石桌前的俊俏公子却是分外熟悉。   原本哭丧着脸的明枝, 此时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甚至连眼角都渗出几滴晶莹的泪花。   不论是五岁被屠了全家,被舒太妃养在宫中的明枝, 还是记忆错乱认为自己是从小被养在英国公府, 父母阿兄皆在人世的慕明枝。   她们最期待之事便是成为裴渊的妻子。   今日却是圆梦了。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那人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喜服,由红纱制成的罩衣竟是显得分外英俊, 在镶白玉发冠后的红色发带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   他的眉眼之中满是温柔和宠溺。   “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漏夜前来?”   听着他不正经地腔调,平复了激动心情的明枝却是分外的气恼, 他竟然瞒着她, 方才还以为被匪贼绑架了。   她嘟着樱桃小嘴, 气恼地说道:“既然公子不欢迎, 那我便离去了。”   她转身便要朝着门外走去,身上的珠串也在叮叮作响。   明枝这般耍小性子,裴渊却是很少见到,之前明枝总是恪守礼仪, 如今这般便是生动了许多。   他快步行至她的面前,拦着马上就要离去的明枝, 笑道:“姑娘可是恼了, 是在下的错, 不该瞒着你。”   明枝却款款行礼说道:“是小女子性急,怎会怪罪公子?”   听着这般不善的语气,裴渊自是知晓明枝是真的气恼了,他嘴角的笑意仍是不减,他从喜服的怀中取出一支玛瑙珠链,温柔地给她挂在脖子上。   明枝惊讶地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珠串,这是正妻才享有的。   在大魏成亲,夫家便会给女子的家中准备红色的饰品,若是寻常人家便是那朱砂制成的手串,在皇室则是红宝石亦或是玛瑙的珠钗。   这般贵重的玛瑙珠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就算是瑞王还是大皇子时,娶妻的红色物什也仅仅是一颗红玛瑙的坠子。   她仰着头满是震惊的看着裴渊,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眼底满是如水般的情意,眼中只有她一人。   此时明枝的眼中满是酸涩,她的眼角泛着盈盈的泪光,扑在了他的怀中,呜咽地说道:“你怎么能对我这般好。”   裴渊却轻抚着她的头顶,带着磁性的嗓音,凑到她的耳边,耳语道:“那娘子可愿意原谅为夫。”   明枝感受着裴渊温热的鼻息呼在了她的耳畔,一瞬间她的心中便砰砰直跳,就连脸颊上也满是绯红一片。   带着羞红的脸,轻轻地点头。   倏然间,她瞬间离地后的失重,使得明枝心尖慌乱,才发现他横抱起她,明枝赶忙环着裴渊的脖颈。   明枝才知自己又被他逗弄了,嘟囔地说道:“我可值千金,你切莫把我摔了。”   那人却她的头顶发出爽朗的声音,应道:“夫人之命,为夫怎敢不从。”   --   行至花厅之后,裴渊便把她放了下来,此处便是拜堂之地。   红色的薄纱以及绸缎布置在花厅的四角,就连桌子上也满是苏绣制成的红色织品,立式的琉璃灯盏上也蒙上了一层红纱。   入目便是满眼的红。   在庭院中丝毫不惧的明枝,在此处却有了仿若游子归乡那般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她谨慎地轻抚着面前的一切,成对摆放的小臂粗的龙凤喜烛,以及象征着美好寓意的成对拜摆放着的桂圆,花生,红枣以及石榴。   忽然在这堆物什其中一张洒金红纸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分明是昨日她与裴渊一同书写给李汝的婚书,那字体便是簪花小楷之中带着些裴渊独属得潇洒之意。   当初因着沾染了墨点而被裴渊收了起来,她自己又独自书写了一份给了李汝。   明枝细细端详了一番,上面却是丝毫都没有墨迹,就连装裱的工艺都是上乘。   原来昨日骗她皆是为了今日,她紧攥着木框的手指却在泛白。   胸脯却在止不住的起伏着,鼻头发酸,泪花便止不住的往下流,原来裴渊背着她做了这般多的事情。   裴渊看着明枝满脸都是泪痕,拿着桌上绢帕,轻拭着她的眼角,柔声说道:“莫要哭了,我们该拜堂了。”   因着两人的父母的身份皆是敏感,他们便以天地为媒,在喜婆满是欢喜的话语中朝着天地再三叩首。   “礼成,送入洞房。”   明枝察觉到裴渊再次横抱起她,心中泛出的幸福都要溢满整个院子。   --   正红色的帷帐仿若流水般垂落在地上,成对的龙凤喜烛在默默燃烧着。   而明枝被裴渊缓缓地放在了床榻上,她发冠上的流苏已然垂至脸颊两边,显现出她绯红的脸颊。   而裴渊眉眼之中却满是端详,他看着明枝羞怯的脸颊便知晓了今日这简单的成婚,便会使她更加死心塌地地跟在他的身侧。   两人的距离靠的如此之近,明枝甚至闻到了裴渊身上散发的檀木香,想起方才的礼仪结束后,她已是裴渊的妻子,软糯地小声说道:“夫君。”   说完后,便愈发害羞地把头埋在了裴渊的颈窝。   裴渊自是知晓今日只不过是演给明枝的一场戏罢了,她喜欢,那他便陪着她演下去,但正妃的位置却是不能给她。   若是一旦出事,那政治上的姻亲同盟可是比这虚无缥缈的情爱更加值得。   但既然登场了,他便要继续演下去。   裴渊亲吻着明枝嘴角,捏着她的下颌,使她那双杏眼与他对视,柔声说道:“你不记得以前的往事了,那我便再说一遍。”   “枝枝,是我心之安处,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裴渊的这番话使得明枝的情绪越发激动,心中的小潭仿若被天外飞石一般,荡起的涟漪都要溢了出来。   明枝看着裴渊的眉眼中满是情意,她知道自己已经陷了进去,她可能再也离不开裴渊了。   世人皆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明枝心中似是下定了决定,她趴到了裴渊的身上,尝试着亲吻着他的嘴角,绯红的眼中满是莹莹的闪光,她悄声说道:“殿下便是枝枝一辈子的夫君。”   裴渊深邃的眼睛逐渐愈发漆黑,他回吻着明枝挑逗的唇角,明枝的这一番话便是如了他的愿:“定不会负了佳人的一袭话。”   明枝还未应,她那泛红的唇角便贴上了白玉冰凉的物什,还未等她询问一番,那火辣的烈酒入了喉。   她被呛得猛地咳嗽,而裴渊却是爽朗地笑了出来,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这合卺却是不得不饮。”   而明枝的酒量微浅,这般烈酒已然醉了。   在亲吻之中,裴渊唇齿之间的烈酒仿若又灌进了她的嘴中,她噙着泪花满是迷离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世人皆道:“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整夜的喘-息声竟是使得明月都藏在了云雾之后。   --   裴渊虽然一向温和待人,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但床笫之间的占有欲却是极强,甚至都带着些许粗暴。   两人在天边既白之时才将将入睡。   辰时刚到,明枝便被帷帐外说话的商谈声吵醒了,她迷离的眼睛懵懵地看着头顶绣着芙蓉的正红色帷帐。   她的身子仿若被马匹来回踩踏一般酸痛,就连伸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连嗓子都是沙哑。   还未等她唤人,裴渊披着白色的寝衣便掀开了帷帐,看着他的身上满是自己的抓痕以及被咬破的嘴角,她轻咳一声,便害羞地扭转了脑袋。   已然经历了这么多次,明枝依然会秀红的脸使裴渊不由地轻笑道:“枝枝可是看到了自己的罪证。”   裴渊缓缓地扶起明枝,让她坐在自己的膝间,依靠着他的胸膛:“可是累极了。”   明枝颔首,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疑惑地问道:“殿下怎么起这般早。”   尽管与裴渊结为了夫妻,但明枝仍是不适应叫他夫君,仍旧唤他殿下。   裴渊狭长的眼睛微闪,几案上端起一碗参汤,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给明枝,无奈地说道:“昨日喜娘说,这边成婚第二日便要去京郊的明月寺中给掌管姻缘的神仙敬些香火,但我想你身子这般乏困,那便算了。”   裴渊劝阻的话却激起了明枝的意愿,她紧握着裴渊冰凉的手,眼中满是祈求道:“殿下,我们去吧。”   “那你的身子。”   明枝自是不怕,逞能地说道:“自是可以的,殿下我们去吧去吧。”   裴渊似是被明枝磨得也没有了劝阻之意,便应了,赶忙唤了文舒备好舒适得车马以及吃食。   ---   深山的树林高耸入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细碎碎的洒在山中的石板路上,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如同丝竹般,传入他们的耳中。   在石板路的深处,便是明月寺的所在地。 第二十八章   在距离寺门还有些许距离的时候, 窝在裴渊怀中补觉的明枝似是听到了车窗外的说话声。   她迷离的眼睛看着裴渊,小声地说道:“殿下,发生了何事?”   裴渊左手轻抚着明枝的后背, 右声缓缓拉开车窗帘子上的一角,见着那位扶着夫人的郎君, 他的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声音却仍旧温和地说道:“莫怕,待我前去看看。”   而江南总督李言却是分外恼火, 原本今日便是难得的吉日, 说好要与夫人一同去明月寺祈求姻缘顺遂,以及儿女平安康健。   谁料这车架刚踏入山门, 车辕便因为老化而断裂, 如今这般情形,是既回不去, 去寺庙还有很远的路途。   因着明月寺距离京郊甚远,一向有所求的人们也不愿来此处, 走投无路的李言只得让夫人先从车厢下来。   刚欲呼唤一番, 便遇到了一座没有挂着府邸名称的车架, 还未等他开口求救, 那里面的人便行了出来。   那人面容之中满是疑惑,却带着一丝震惊,温和地问道:“李大人可需要帮忙?”   在着狭窄的山路中遇到定是有着些许阴谋,李言沉浸官场多年, 便暗暗猜测了这位三殿下意图拉拢之意。   但他一向不忍让夫人受苦,他眉眼微沉, 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说道:“竟是三殿下, 是下官失礼了。”   “大人客气, 我见您这车架出了些问题,不知大人要去往何处,我的马车还能带您一程。”   这句话由裴渊说出来,那是他善良好客,若是他说出来,便会欠了三殿下的人情。   李言如是说道:“下官的内人一向爱些风花雪月的玩意,意欲去明月寺游玩一番,谁料这车竟然出了问题。”   裴渊的眼中瞬间闪出一抹亮光,随后眉眼之中又满是羞涩,轻咳了一声后,脸颊竟然也变得绯红,他不自然地说道:“我,我今日也是,去此处,夫人可以与我的爱人一同坐在车中。”   我的爱人?   李言见裴渊的脸皮竟然如此的薄,宛若他当年一般,虽然对他的目的仍存了些许的疑虑,但防备却减轻了几分。   明枝简单地梳妆打扮之后,便再次见到了李夫人。   那位在李汝婚宴上被苏侧妃刁难的夫人。   她欣喜地牵着她的手询问道:“夫人可受到了惊吓,自从昨日一别,也不知您身子怎样。”   李夫人一向不善言谈,但明枝却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车架才刚刚行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车外骑着骏马的两位便听到了此起彼伏,仿若银铃一般的笑声。   李言对裴渊依旧存着疑虑,试探地问道:“里面那位可是殿下的正妃?”   裴渊眉眼微低,沉声道:“不是,但我大抵不会娶其他的女人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李言与他的妻子,自幼相识,正所谓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就连感情也一直很好。   裴渊此人看着满腹心机,竟是个痴情之人,李言对他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而后在路途中,两人或多或少的谈论起朝中大事以及边关问题,李言竟是惊奇地发现,这位殿下深藏不露,竟是一个有大才之人。   既然这位殿下刻意接近,那他从江南带来的那事,这位殿下兴许能解。   李言便默默地等着裴渊话锋一转,相约下次见面。   但裴渊的话语中皆是京中的风土人情以及应当注意的习俗礼仪,看着明月寺的大门已然出现了两人的面前。   裴渊竟是没有一份要挽留亦或是再私下相约的意思,甚至还有礼的告别,他只得轻咳一声后,应道:“殿下慢走。”   李夫人却是被明枝讲诉的话本故事吸引到了,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再见了。   看着裴渊和明枝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凑到自己的夫君小声说道:“相公,你看明姑娘头上的那个红色发带,我在车上轻瞟了一眼便识得那是男子成亲时的发带,看来这个三殿下当真是极其的喜欢她了。”   在听到夫人此言后,李言心中仍是揣着江南那件大事,疑惑地问道:“那位小夫人可与你相约?”   “并未。”   此时李言对裴渊的顾虑与怀疑便彻底消散了,看来今日之事都是巧合。   罢了,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明月寺虽然古朴却不失庄重,院中有一颗硕大的桂花树,上面亦或是因着陈年老旧泛白,亦或是整洁如新的红色布带仿若要把枝干都要压弯一般。   似是有着陈年传说,传闻在此树下用红色布条写下名字的男女此生此世永不分离,永结同心,相伴偕老。   从寺庙门口到这颗桂花树下,距离却是分外的近,但昨夜他们二人胡闹至天边既白,明枝在路上与李夫人说话也消耗了自己的精神。   此时已然浑身酸痛,就眼皮都在互相打架,她强撑着精神,努力瞪大眼睛,虚弱地说道:“殿下,快寻个布条,我们也要写上去。”   裴渊本不信这世间的神佛,就在他意欲推脱时,却看到了李言夫妻在拜完殿内神仙后,也行了过来。   他看着李言的眼中满是担忧和审视,此时裴渊便知晓自己的计划已然成功了。   以退为进,方为谈判之道。   还在等着裴渊回话的明枝,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脚腾空而起,霎时间她身上的睡意,已然荡然无存。   她紧紧地抓着裴渊的手,惊呼道:“殿下,殿下,放我下来。”   裴渊却是爽朗地笑道:“枝枝不是想要求姻缘顺遂,那我便把你托起,自己系上总归是要真诚许多。”   他的手虽然修长而骨节分明,但此刻却是分外的牢靠,明枝感受着裴渊双手紧紧撑着她的身体,心中的不安便消散了几分。   她扯下自己发髻上的红色缎带,这便是昨夜裴渊戴在发冠处的那一条,缓缓地挂在了一根粗壮的枝桠上。   明枝再次踩在地上的时候,眉眼之中满是娇嗔:“你你你,下次不可这样了,定要告诉我几分。”   裴渊半蹲着用绢巾擦拭着她细嫩的脸颊,随后有轻抚着她的额头应道:“娘子说的是。”   明枝却被这句娘子说红了脸,她满目都是绯红,似是在环视着周围。   结果却在树的那头看到了李言夫妻,她想到裴渊这般沉着声音唤她,定是被她们发现了。   她仿若狸奴一般,害羞地埋到了裴渊的披风中。   裴渊自是知晓李言再次,但他仍是装了一副惊讶的样子,面容却仍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对李言颔首。   “三殿下,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帮助,以及明小主帮我夫人解围一事,我已长春阁定下了包间,明日午时还请您来赏脸。”   李言如此谦卑的话,使得裴渊愈发的确定,鱼已经上钩了。   他在行礼时,狭长的眉眼闪出狡黠的光芒,应道;“李大人客气。”   而明枝自从沉睡被唤醒后,身子便一向不好,但头痛却是很久都未发作了。   刚回到长华宫,明枝已然感觉太阳穴处仿若几十根针扎一般,痛到无法呼吸,眼里中不停在渗出生理性的泪花。   苏达莱已然失踪了许久,而裴渊刚到宫中就被皇帝匆匆叫走了,罗织嬷嬷只得在唤了宫中太医来看。   自从贤妃娘娘出了那种事情之后,宫中的太医便不愿来此出诊,但奈何今日长华宫给的太多了。   “小主身子似是透支了,太过疲惫,又引起了旧疾,不必喝药,休息几日便好。”   罗织嬷嬷看着明枝捂着头在床榻上来回翻动,心中确实分外心疼,她又焦急地问道:“我们小主就要一直疼?”   老太医无奈地颔首。   ---   议政殿   香炉中的细烟缓缓地升起,殿内是分外的寂静。   皇帝眉目低沉,端坐在御座之上,甚至都看不清情绪,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而瑞王和裴渊却笔直地跪在殿内。   没有问话,也没有回话,就连守门小太监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紧张的气氛在瑞王的周围环绕。   而裴渊的眼中却满是无辜,心中却已然嗤笑出声。   霎那间,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急匆匆地敲门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裴渊察觉到瑞王的身子似是抖了几分。   皇帝并未说话,只是挥手示意,那人却在刚跨过门槛,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声音中带着些许张皇失措:“陛下,罗大人已经去了。”   原本跪着笔直的瑞王,仿若被书中精怪吸干身子一般,顺便变得萎靡颓丧。   皇帝轻敲桌面的手却停了下来,呵斥道:“你大抵是不知礼义廉耻,也不知贵妃平日如何教导你,朕现在看见你便烦心许多。”   他又问道:“小周子,此事可有瞒住。”   瑞王在纳侧妃的喜宴上殴打老臣本就不齿,罗汉的身子本就行将朽木,被瑞王这般一打,竟是躺在床榻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皇帝派小周子去罗府看着,一旦出事消息定要封锁拦截,就算是下圣旨也要拦住。   听到他一向威严的父亲竟然还在保他,原本颓丧的瑞王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欣喜。   “陛下,已经瞒住了。”   裴渊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   就在瑞王以为无事发生,他依旧是一品王爷,依旧可以继承皇位时,他奢靡的生活依旧可以继续时。   在第三日上朝时却出事了。 第二十九章   江南总督携户部尚书, 工部尚书,吏部尚书一同上书。   “关于林州水患赈灾银,臣等有事要禀。”   李言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官服, 一身正气地站了出来。   原以为自己的日子一如往常,李言的话仿若土龙般炸到了瑞王的心间。   他的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就连额角也在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看向任何地方。   而皇帝却是嘴唇微抿, 眉眼微低, 眼中却满是寒意,但语气依旧淡淡地说道:“准。”   李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个带着些许红晕的白色绸缎, 手却轻柔了许多。   当一切都呈现在面前时, 众人才看清这居然是一封万民书,上面印满了大大小小红色的手印。   随后工部尚书从怀中取出一本登记在册的账簿, 户部尚书取出当初拨下去款项的银两,李言则是取出林州当地接受赈灾银的记录。   原本拨下足足两千两雪花银, 各大官员克扣本就正常, 但这次传到林州只余不到两百两, 剩下十不足一。   而林州在春夏两季本就容易频发洪涝, 结果户部拿出修建堤坝的银两与林州的对比,也仅剩下十不足一,才导致此次水患如此严重。   林州一座江南的城池,足足被淹了半座, 城外百亩耕地,死伤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李言若是想在京城老老实实的混日子, 他自是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不参与, 不了解,不关注。   但当他去到林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着那里被沾染着泥土的洪水覆盖,牲畜乃至于人的尸体都漂浮在水中。   满目苍夷,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   他深切的记得从殿试出来,成为状元后,站在宫中高高的石阶上,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此事却是对上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王爷,李言已然做好了下狱的准备。   他沉声说道:“此事牵连重大,不仅涉及左相郭济山以及瑞王殿下,还请陛下明查。”   他拿出派人层层搜抽查出的证据,递到了皇帝面前,并且简要说明给诸位在场的大臣们。   因着派系不同,但都迫于皇帝的威严不敢发声,阶下仅有老皇叔荣亲王一人愤愤地说道:“郭济山,李大人所言具是真的吗?”   左相郭济山是玩玩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学生竟然会背刺自己,仅仅就是因为那几千两的银子。   沉浸官场多年,他早已摸清了皇帝的性子,面色依旧如常,镇定地说道:“陛下,臣冤枉,这李大人莫不是回京就是来诬陷老臣。臣一身殚精竭虑为了江山社稷,怎会做出此等糊涂事。”   李言所呈证据确凿,皇帝默然了许久,微微抬眼,在一瞬间从御座上把手中的折子悉数扔到了左相的身上,不怒却让人感受到重重的威严。   完了,陛下是真的生气了,郭济山的党羽们在心中暗暗想到,更有甚者身子已然在止不住的颤抖,从后背冒出的冷汗已然浸湿了衣衫。   在一片寂静之中,裴渊忽然发出巨大的咳喘,他的眉目微皱,就连唇角也渗出了几滴鲜红的血液。   在他身侧的四皇子悄悄递过去了一块绢巾,小声说道:“三哥,你身子可无碍?”   裴渊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位三殿下的身子一向很好,自从上次瑞王发狂差点把他打死后,在上朝时,却总是止不住的咳喘。   而前些日子被迫压下父亲丧仪的罗云却是分外的气愤,他一身正气意欲报效国家。   谁料皇帝不仁,左相郭济山把持前朝,而郭贵妃狐媚圣上操纵后宫,很显然这次定有瑞王的牵连,事到如今,皇帝却仅仅是问察左相。   若是瑞王真的登上皇位,江山社稷实属难保啊!   “陛下,臣上奏。”   此时皇帝已然把控不了朝中局面,诸位臣子已然都在等着他的处置,意欲上奏的罗云大抵也是这般。   “准。”   在说完此话后,裴渊明显察觉到皇帝一向笔挺的后背竟然弯曲了些许,他在心中暗念道:“真是一个好爹。”   罗云的意图已然明显,他本就报着以死明志的心,谁料皇帝竟然应允。   他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瑞王殿下先是在早朝时突然发狂打伤自己的亲弟三殿下,而后又在纳妃的婚宴上打伤我的父亲,可怜我父亲三朝老臣,便是先帝在时也要礼重三分,如今却是奄奄一息只怕命不久矣。”   罗云说道父亲时激昂的情绪便低落了下来,眼睛中满是泪花,不愧是御史大夫,进言的本领就是那旁人学不来的,况且还给皇帝留了几分余地,是半分都没说出他父亲已死的消息。   而后话锋一转,就连声音都变得凌厉了许多,斥喝道:“郭济山竟然诱惑瑞王殿下私吞赈灾银,真是罪无可赦!遥想当年,开国□□数次强调以廉治国,你竟然敢擅自违抗。”   罗云话音刚落,诸位朝臣便在朝会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皇帝见此状况已然群情激愤,他眉眼微低,重重地拍向了桌面,因着殿中分外空旷,此等声音仿若旱天雷一般。   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眉目之间满是怒气,甚至还带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带着怒气说道:“大理寺协助御史台彻查此事,郭济山押送大牢,其亲眷一律不许出府,瑞王降爵位降至郡王,禁足府邸,郭贵妃将为嫔位。”   他看着面前的逆子越想越气,甚至手指都气愤到颤抖,而后甩袖离去。   在太监高声呼喊退朝的声音中,诸位大臣缓缓离去,李言在离去前与裴渊对视后,胸中满是澎湃之意,果然这位三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他为民请愿,而三殿下大抵就是排除异己了,无所谓,一次合作而已。   在深宫中的郭贵妃却是恨透了李言,明明是出自相府的嫡出千金,如今竟是像市井泼妇一般。   精致的发髻已然散乱,碎发随意的飘在耳边,就连一向妩媚的眉眼如今也满是愤怒。   她歇斯底里地砸着殿中的珠玉之物,随后仿若脱力一般,瘫坐在了圈椅上。   眉眼之中满是忧伤,哽咽地说道:“不会的,陛下是欢喜我的,要不然我在扬州当瘦...”   侍女却是左相派来专程负责提点贵妃的,眼见贵妃马上就要说出一些辛秘时,她赶忙插话说道:“娘娘,慎言!”   ----   而在瑞王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纵然瑞王依旧唤作瑞王,但现在成为郡王他已然与皇帝之位渐行渐远。   因着瑞王生活奢靡,便早早与正妃分房而睡,况且这府中的院落之多,她便挑选了一处雅致且远离瑞郡王及其侍妾侧妃的院落。   看着仍在秋千上欢喜的女儿,王妃自是不怕瑞王倒台,毕竟那人对她做出的承诺,便是保她们母女一生平安。   她本是礼部尚书周启唯一的嫡女,奈何当初名动京城,却被癞□□盯上,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郡王让自己的外祖郭济山向父亲施压,就这般她就不情愿的嫁给他。   她性子一向淡薄,但当女儿三个月的时候,起了一身绯红的疹子,额头也是滚烫,因着郭贵妃不喜外孙女,她连唤太医的权力都没有。   恰巧遇到那人,他给了她两个选择,是要女儿还是要夫君。   思索至此,王妃嘴角浅笑,果然他不负她的期待,只要能有一日摆脱这座牢笼,她手中的积蓄足够女儿能荣华一生。   忽然一阵尖叫声传了过来,打断了王妃思路,她眉目微蹙:“是何人在此?”   侍女应道:“是苏侧妃。”   苏冉成为侧妃后,一向讨厌与郡王接触,如今他被削了爵位,却是分外难受。   王妃却是丝毫不在意,当初在纳侧妃的宴席上,郡王理应不该出事,她每次下药都有计量,这次却分外暴躁地打了老臣罗汉。   事后,她细细筛查一番后,种种迹象一律指向了苏侧妃,甚至还在陪嫁丫鬟的屋内寻到了一些登不上台面的寻欢之物。   此事她便压了下来,听着那女人仍在尖叫,淡淡地说道:“随她去吧。”   --   长华宫。   天边的泛着橘色光芒的晚霞已然被厚重的夜色所吞噬,原本应该早早归来的裴渊却是丝毫不见人影。   明枝的身子已然缓解了许多,但总是稍显疲惫,她端坐在桌前却是怎么也不愿进膳。   “主子,您先垫垫,这饭菜已然热了两三回了。”   新分来的小丫鬟宝珠劝道。   明枝揉着还会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沉声说道:“莫要劝了,我再等等。”   她话音刚落,便在宫门口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瑞王被降了爵位,她的心中却是暗暗的欣喜,专门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奈何他却迟迟未归。   看着面前的男人上朝时便离去了,今日回来竟然还换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就连头上的发冠也是分外的雅致。   他似是醉了,脚步都有着些许的轻浮,明枝赶忙上前搀扶着他,正欲小小埋怨一番,她却闻到了裴渊身上飘来的脂粉香。 第三十章   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一瞬间仿若置身于数九寒天之中, 浑身冰凉,张嘴欲询问一番,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当两人坐到桌前时, 裴渊见饭菜仍是一副没有动过的样子,眉目紧锁, 询问道:“你身子最近不好, 怎么不按时用膳?”   明枝原本强撑的精神被此番关心的言论击破,她嘟囔着说道:“还不是为了等殿下, 殿下今日不归也不派人来传个信儿。”   裴渊今日甚至高兴, 但又怕触了皇帝的霉头,便与几位相熟的大臣包了一座画舫, 在其中饮酒相商。   因着前些日子他被停职在宫, 每日与明枝一同进膳便成了日常,今日却是忘记传唤一声。   他满是歉意地应道:“是我让枝枝久等了, 想怎么罚我都成。”   明枝听到他这般温柔的话语,强忍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哽咽地说道:“你身上为何还有脂粉味?”   若是没有出现记忆错乱的明枝闻到裴渊身上的味道, 仅仅是会默默的告诉自己不可动情, 不可离他这般近。   她只是个没有家世的孤女, 怎能会让未来的王爷独宠自己一人。   但如今的明枝却是认为自己从小被娇养长大,英国公府也未败落,性子自然娇气了些。   裴渊揶揄却道:“枝枝可是吃醋了,这长华宫中竟满是酸味。”   明枝见他竟然这般讨厌, 娇弱的小手便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肩头,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愤愤地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娶别的女人, 我可是不依的!”   见明枝这般孩子气的话语, 裴渊自是不愿打破这般美好的氛围,他含着情意的目光看向明枝,轻柔地刮着明枝的鼻头,宠溺地说道:“夫人所言甚是,这长华宫有你一人已然足已。”   裴渊四两拨千斤的话使得明枝原本紧张到手脚发凉的情绪变得舒缓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些许甜蜜。   明枝已然忘记了询问那脂粉香的主人。   -   一番云雨之后,明枝的精神已然消耗殆尽,眼皮似是在打架一般,在半梦半醒间她好像看到裴渊坐了起来,漠然地看着寝殿中的地毯。   她披散着长发,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从后背缓缓的抱住了裴渊。   因着他的后背分外宽广,虽说是抱,但却是趴在了他的背上,听着他后心传来踏实而有力的心跳,明枝感觉自己分外安心。   “殿下可是睡不着。”   裴渊侧身把明枝抱入怀中,不带着任何情-欲,轻吻着明枝的脸颊,满目都思索,他淡淡地应道:“无事,只是觉得多年敌人竟然就这般退场了,虽然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但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些许成就。”   明枝自是知道裴渊说得便是瑞王殿下,啊不,现在是郡王爷。   她蹭着裴渊的胸膛,摆弄着他垂至她身侧的发丝,并未说话。   裴渊似是陷入了回忆,仿若讲话本的语气讲着自己的故事。   “自古这宫中便是踩低捧高,自从我母妃去世后,这宫中的饭菜便不会再往长华宫送,甚至连宫人们的吃食都没有,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抢了一个小太监的包子后,却意外闯进了贵妃的宫殿,那会我看着她身边的犬崽吃得都是牛乳和蒸鸡。”   裴渊已经并未再往下讲了,但明枝却是猜到了之后的事情,一个饿极了的人,莫说是坏了饭菜,便是那狗食也会去抢。   裴渊的脸颊一向俊俏,但与面容不同,他的身上总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鞭痕,细细想来,那便只有年幼时被打伤的痕迹。   想到此处,明枝却是分外的心疼,她撑起自己的身子,脸颊轻贴着裴渊的脸颊,小声说道:“日后枝枝自是会陪着殿下的。”   裴渊紧紧地环抱着明枝,轻吻着她的额头,他心中那股无名的惆怅仿若消失殆尽,他吹灭了烛火后,柔声说道:“睡吧。”   明枝再睡前,在心中暗念道:“日后定要对裴渊更好些。”   --   自从瑞王被降为郡王之后,裴渊之前被皇帝安排在翰林院清闲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裴渊正在礼部清点着之前的奏折和账簿,忽然一个穿着朱红衣衫的少年郎捧着一大册奏折和本子冲了进来,他的头顶还有一个不停学舌的黑鸟。   他的额头满是硕大的汗珠,放下东西后,身子还在止不住的喘息:“三哥,我是半分都不会,但父皇却是给了我这般多的工作,只让你在这里讨清闲,我可不依!”   “不依,不依,祝您吉祥,小四,你要气死为娘了。”   那雀儿的嘴却是叽里呱啦的到处乱讲,一会学着四皇子的话,一会又冒出了淑妃娘娘教训儿子的话。   四殿下裴清,便是如他的名字一般,每日的愿望便是成为一个清闲之人。   他自幼便不爱读书,喜好爬树摸鱼,自从在某一年的春季在树枝上掏下一窝鸟雀,从那之后,便喜好了此物。   若是在簪缨世家,那便是不肖子孙,但宫中皇帝除了大皇子外,其他子女从不管教。   在裴渊记忆中温柔贤淑的淑妃娘娘,为了让他戒了此物,硬生生打断了三根藤条。   而今日四皇子拿来的书册以及账簿才是他大哥最核心的东西。   裴渊在心中讥笑道:“皇帝啊皇帝,你就是要扶持一个喜爱花鸟的闲散皇子,也不愿把这滔天的权力给他半分。”   他淡漠地应道:“不管,你且满满熬吧。”   听到此话的四皇子,鼻涕泡都被气了出来,他装着哭腔呜咽地说道:“看看我的小鸟都要在这书卷中烦死了,它想出去飞飞。”   此时一位大人却斥道:“这是那里鸟,把我珍藏的书册都咬坏了。”   “嘎嘎嘎。”   鸟儿似是得到了关注,在这屋内一边嚎叫,一边盘旋。   “烦?它好像挺快乐。”   “啊啊啊啊,好尴尬,不管了三哥,这里就拜托你了。”   四皇子伸手接住盘旋的鸟儿一溜烟地便离去了,甚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   同样被关在宫中的郭嫔,自从被降了位份,就连皇帝也不来她这里。   她便如那枯萎的花朵一般,没有半分色彩,眉目之间也多了些许愁闷。   她摆弄手中的玉如意,看着桌面上的菜色甚至都没有平日的一半好。   就连那上贡的胭脂米,如今依然变成了普通的白米,她气愤地甩下玉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侍女安抚道:“娘娘莫慌,待到郭大人洗刷了冤屈,从牢中出来,我们便给那御膳房和皇后那处些教训。”   她的言论似是取悦了郭嫔,她带着傲气应道:“不错,我那名义上的父亲终究是有用的。”   但她话音刚落,一个侍女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并未行礼,慌张地说道:“娘娘三堂会审结束了,奴婢听说郭大人所犯重罪十二条,条条皆是死罪,陛下法外开恩,来年秋末处斩。”   啪---   郭嫔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侍女,她手中的白玉如意已然落地发出尖锐刺耳的身影。   她张皇失措地看着面前通传的侍女,声音中满是颤抖:“骗人,你骗人,郭大人可是宰相,他可是我爹。”   通传侍女只是默默地屏退了众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娘娘,事已至此,便只能破釜沉舟,还望您和大皇子配合。”   与此同时,这份信件的一模一样的誊抄的版本已然放置在了裴渊的书桌上。   他带着不屑一顾打开此物,看着里面的计划却是不禁笑出了声,真是愚蠢,想要刺杀皇帝,直接继位为皇,这般破绽百出的计划怎能完成。   大哥啊大哥,弟弟便祝您一臂之力了,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此从瑞王被禁足在府中后,裴渊既承担了自己那部分,还要负责收拾四皇子的烂摊子。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明枝还未起身,裴渊已然出门,当她沉沉睡去时,裴渊才将将回宫。   她已经好久都未见到他了,心中总是有着些许想念。   也许相思便是一种病,她最近就连食欲都大了不少,看着面前自己爱吃的肘子,她眯着眼睛满是享受。   倏然间,她的额头被人轻拍,睁开眼却看到了裴渊已然回来了。   今日却是分外的早,她欣喜地拉着他的手,赶忙让他坐下,又招呼着小厨房的胖师傅再添几道菜。   “殿下今日怎得这般早?”   裴渊却佯装生气地说道:“既然夫人不欢迎,那我便去书房了,今夜也不回来了。”   明枝却是不依,她已然好久被未抱着裴渊了,她伏身向前,把自己嵌进裴渊的胸前,小声说道:“没有没有,枝枝甚是想念。”   自从那日成亲之后,明枝便是全身心的依赖于裴渊,她觉得他们的情意自是比天长,比地久。   她的头顶传来了裴渊带着磁性且低沉的声音:“既然想念,过两日便是秋弥,你可愿与我同往?” 第三十一章   明枝的眼中在那一瞬间仿若天边的星辰般闪烁, 她欣喜地抱着裴渊的小臂应道:“自是愿意!”   明枝还未等着裴渊回应,她的身子仿若在一瞬间被闪电击中一般,随后她的脑中便生出了阵阵刺痛, 仿若被针般疼痛。   她的脸颊瞬间变得仿若墙面般惨白,生理性的泪花顺着眼角不停地在低落。   好痛, 每呼吸一下都太阳穴处都会猛地刺痛, 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吸都不上来了。   忽然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地把她捧在怀中,低沉且舒适地声音似是在不停地安抚她。   霎那间, 似是有什么片段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为什么英国公府的牌匾被人扔了下来, 为什么满目都是鲜血?   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被送入了宫中?   不对,不对。   明明英国公府还在, 她分明是在父母的怀中娇养长大的姑娘, 不是孤女。   “英国公府早就没有了。”   忽然一个沉在心底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脑中,混乱的记忆已然开始在打架。   她甚至已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裴渊看着明枝噙着泪花, 在他的怀中仿若受伤的小兽般在低声呼喊声,甚至还嘴中不停地嘟囔着“我究竟是谁?慕明枝是谁, 明枝又是谁, 英国公府呢?”   仿若被丢弃在外的狸奴幼崽般, 眼中满是绝望和悲伤, 手脚也在不停的挥舞着,他甚至拦不住明枝在捶打着自己的头部。   明枝却是沉浸在两个记忆的缝隙中无法逃脱,忽然一个微苦的丸药塞进了她的口中,入口即化。   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便响起:“枝枝自是我寻了许久的珍宝, 英国公府的嫡女。”   裴渊心中却是满是紧张,但却不在面上显露, 他横抱着明枝, 轻抚着她的后背, 嘴角凑到了她的耳边不停的讲述着自己的情意。   纵然他愿意宠着明枝,但明枝此般却是刺痛了他的心,心中的酸涩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裴渊只得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归结于属于自己的物什竟然这般容易坏。   是的。   在他的心中,明枝只是一个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宛若狗崽亦或是狸奴般的宠物。   看着她这般痛苦,他记得苏达莱送他可解百毒的丸药似是有些许作用,只得先给她吃一颗。   此时明枝的神智已然清醒了许多,睫毛上满是泪花,迷离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她才发现,桌子上的膳食全被摔到了地上,就连那裴渊的眼角都有着一道划痕。   明枝已然忘记了刚才记忆的错乱,现在还是那个被娇养长大的记忆占据了上风。   明枝看着裴渊的眼中满是担忧,她似是明白了此处皆是她一人所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了。”   裴渊虽然担忧,但却还在想着如何骗明枝,如今见她竟然忘记了,心中自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无事,快起来吧。”   被明枝刚才扯到地上的裴渊,腿脚已然发麻,酸麻地甚至都没有力气把明枝捧起,只得松开手让她自己起来。   而明枝却是以为裴渊生气了,甚至都不愿抱抱她,她噙着的泪花便彻底地哭了出来,趴在裴渊的怀中不能自已。   “殿下莫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丢弃你。”   这番话却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   裴渊一句简单到甚至带着敷衍的话语,明枝却是已然想到,等到他们都入土后,这满是情意的话定要刻在她的墓志铭上。   ---   瑞王府中。   “什么,你说裴渊前些日子去包了一所画舫?”苏侧妃面容中满怒气地瞪着地上的侍女。   侍女本是在抄手游廊下与同伴在浅聊着贵人们的事情,甚至连声音都是分外的小,还未细细讲完。   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叫道:“你!给本妃好好讲讲。”   侍女本就是负责浣衣,平日哪见过这般阵仗,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跪在地上,身子却是止不住的在发颤,就连声音都是在颤抖:“侧,侧妃。”   苏冉自是忘不了裴渊那满是寒意的眼睛,还有他送给她那一对累金丝的流苏步摇,虽然他们之间满是交易,但一想到他不救她,心中便满是憎恨。   本以为裴渊满心都是他那小侍妾,但今日这个侍女的一番话却是使得她更加彻底地看透了裴渊。   包画舫上甚至还有户部尚书的女儿,想必过不了多久他那长华宫便会有真正的女主人了。   他就是一条美丽的毒蛇,不知会蛰伏多久,但总会给人致命一击。   苏冉若有所思地便朝花园的地方离去了,而那个侍女却是缓缓起身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她见周围无人,便施展出轻功,踏着枝干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行去。   那人身长而立,站于护国寺枯黄的桃树下,他竟是也生了一副丹凤眼,眉眼之中却是比裴渊要柔和了几分,但左侧的额角竟是有着一条两指长的伤痕。   “办好了?”   “是的主子,且看围猎那几日,定会要了他的命。”   ---   天边既白。   瑞王府已然乱成了一团,因着主子被禁足在府中,他们日常的活计也少了许多,况且此处围猎瑞王也并未在礼部列的名单上。   本以为会清闲,结果主子却出事了。   府邸的正院中不停传出侍女们慌张的声音,更有甚至还在悄悄哭泣。   瑞王妃一向平淡的性子也是起了几分疑心,眉目紧蹙地问道:“王爷如何?”   端着被血染红水盆的侍女,啜泣地说道:“殿下的身子满是冰凉,就连口中也吐出了不少的鲜血,郎中说若是身子还不能回归正常的温度,便让奴婢们备好寿材。。。”   侍女之后的话王妃便是知晓,她巴不得瑞王快快去见他先祖,这样诺大的瑞王府便是她一人说了算。   但想起瑞王昨日才唤了两个侍妾去房中,怎么清晨起来就这般,真是晦气,莫不是肾虚?   想到此处她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冰凉身子?   瑞王妃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 第三十二章 (二合一)   瑞王妃在心中嗤笑道:“那落云围场中的行宫便是出了名的温泉圣地, 竟然在打这般注意。”   她也不愿进去,只是静静地坐在抄手游廊下看着他们的戏,这可比年末唱大戏的还要好笑。   霎那间, 寝室内传来了一阵惊呼,那哀嚎声仿若马上就要起灵一般。   见着这般, 瑞王妃酝酿了一下眼中的泪花, 让它恰到好处的噙在眼角,满目哀伤地冲了进去。   将将打开房门就被屋内浓厚的苦药味直冲鼻间, 她捂着鼻子, 装作一副哀伤的样子,掀开帷帐。   瑞王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 那脸颊竟是一片惨白, 嘴唇干涩就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他眼底满是留恋地说道:“婉娘,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平阳,竟然让她有这样一个父亲。”   瑞王妃此时仍时不信, 这么多年也不见有所悔改, 怎么会在一夕之间仿若变了一个人, 但她似是被触动了。   她面容满是哀伤到极致的样子, 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地说道:“王爷,您莫说这些胡话。”   瑞王听到此话便笑了出来,而后嘴角的鲜血便止不住的,这鲜血铁绣的味道混合着草药的苦味, 仿若命不久矣一般。   “婉娘,我悔啊, 想必父皇和母妃定不会原谅我这逆子, 酒泉之下我怎能安息!”   说完, 他便咳喘地愈发厉害,在一瞬间便昏迷了过去。   见到此景,瑞王妃似是被吓到了,她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甚至险些被裙摆绊倒。   她慌张地攥着侍女的手,声音都带着嘶哑说道:“拿着我的令牌,快去宫中禀报父皇和母妃,再派一队人速速去把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请来。”   说道此处,她的心间似是安定了许多,随后满目怒气地看着在地上跪着的两名侍妾,怒斥道:“昨夜你们不知勾着王爷干了些什么肮脏事,把她们关至柴房,随后处置。”   侍妾一向对这仿若摆设般的瑞王妃不甚尊重,今日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般严厉。   此事不管王爷是否能醒,她们都难逃一劫,想到此处额间的汗滴便猛地往下流。   她们重重地磕着头,更有伸着抱着王妃的绣花鞋,哀鸣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王妃却是置之不理,任由小厮把她们拖了下去。   看着躺在床榻上万般虚弱的瑞王,她轻拭着眼角的泪花,呢喃道:“我去求求佛祖,定要王爷早日康复。”   在行出寝室前,她忽然回头,满目都是深情,捂着嘴角便匆匆离去了。   似是被一阵微风就要被吹跑的王妃,在离开瑞王的院落后,她挺直腰背,甩开侍女的手,依旧优雅端庄,刚刚还哀伤的眼底此时满是嘲讽之意。   还想打感情牌,真是恶心的男人,既然这般想见皇帝,那她便给你这个机会。   ----   议政殿   四殿下磕磕巴巴地汇报着今日职务的进展,说着说着眼睛便飘向了裴渊的脸上。   看着他一副正义凌然,完全不帮他的样子,心中已是哀嚎一片。   皇帝却是知晓这个四子只爱溜鸟赏花,对国事家事具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真是扶不上台面,竟然劝让老三帮他。   他声音低沉却已然带着些许怒意说道:“你看他作甚,他的脸上写了字吗?也不知带你学习的那些老臣可有朕这般耐心,朕多看你一眼便会生气!”   四皇子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儿臣定会好好学习。”   “再让老三给你干,你那些犬鸟朕便唤人一并焚烧殆尽,滚出去!”   皇帝的这番话却是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四殿下,他吸了吸鼻子,眼中的泪花已然泛了出来,哽咽地说道:“儿臣知晓。”   他看着四子似是有所悔改,看着仍跪在地上的裴渊,与对四皇子孜孜教诲不同。   他甚至都没有对裴渊近日的表现做出些许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看,只是淡漠地说道:“下去吧。”   还未等他行礼告退时,郭嫔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素白色的纱衣,闯入了议政殿,悲号声打破了议政殿的寂静。   她娇弱到仿若柳条般的身姿,绯红的眼角满是哀伤,不停在地上磕着头,哽咽到不能自己地说道:“陛下,瑞王府来报,我们潾儿,我们潾儿。”   说道此处,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满是悲伤,她沙哑地说道:“我们潾儿快不行了!”   皇帝听完此话,一改之前对裴渊淡漠地姿态,眉目之间甚至都带着些许慌张:“怎会如此!”   话毕,赶忙搀扶着郭嫔行了出去。   见此状况,裴渊的嘴角微扬,眼底却是冷冽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   因着今年暮秋分外长,明明已是初冬,但仍时一副秋高气爽的样子。   大驾卤簿竟是分外的恢弘,禁卫军首领以及左右大将在前引架,士兵们按着排兵布阵的规矩,手持多色旗帜,对牌以及分外高大的□□行在皇帝的玉辇前。   由二十八名强壮的太监抬起的玉辂也是分外的震撼,其上的华盖具是由金丝绣成,其上的黄金装饰数不胜数,就连奇珍异宝也镶嵌了许多。   王公大臣及其亲眷,士兵,侍女以及侍人的数量加起来约莫有上万人之人。   这般浩浩荡荡的队伍产生的轰鸣声,以及时不时有号角长长的呜咽声竟是增添了些许皇家威仪。   明枝却是欣喜地看着端坐在车内的裴渊,看着他今日穿着一袭骑装竟是分外的俊俏,与平日的芝兰玉树不同,竟是确是增添了些许英气。   想到此处她尽难以抑制地嘴角勾了起来,就连手中珍爱的话本跌落在车内也不在乎。   裴渊的心中本是在想皇帝今日这般奢靡,国库都要快被他耗尽了,历数各代帝王都有围猎之意,但他今年这般竟是足足花费了上万两白银。   林州水患的赈灾银却将将千两,还被他那蠢钝如猪的长子吞了十中之九。   想到此处,他眉目之间满是寒意。   倏然间,一道浅笑地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本以为明枝是在看话本看到兴奋之处。   谁料他转头侧目,却对上了她仿若闪着星光般的眸子,眼底满是深情。   与之前对视便会羞红脸的她不同,今日却是分外的理直气壮,他笑着说道:“今日怎得这般开心,竟是连女儿家的羞涩都少了几分。”   明枝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一眨地问道:“殿下觉得我今日可有不同。”   裴渊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她的衣衫一如往日穿了一件绯色绣木芙蓉的流光裙,发髻上面的一对步摇发簪也是熠熠生辉。   他伏身向前,轻刮了她的鼻尖,挑逗道:“莫不是新戴的这一对步摇。”   她今日翻遍了首饰盒也寻不到合适的发簪,却在一个锦帕中寻到的这个这个双步摇却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听罗织嬷嬷说这是裴渊第一次送她的发簪,宝贝了许久却是一次都未带过。   因着她记忆出现了偏差,竟是丝毫都记不起这事,但罗织嬷嬷一向对她甚好,只得信了她。   谁料裴渊竟是毫不记得,心中却是有着些许悲伤,就连方才兴奋的小脸都垮了下来,嘟囔地说道:“殿下真是健忘,罗织默默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首饰。”   裴渊思索了许久也未想起此等物件,看着明枝的脸庞满是沮丧,只得把她揽入怀中,轻吻着她的额角,凑到她的耳畔边,轻声说道:“自是我的错,待秋弥结束,定要备上大礼向我这嘴角都要挂油瓶的小娘子赎罪。”   明枝却被此番浓厚情意的话羞红了脸,她把脸埋入裴渊的胸膛,小声呜咽了几声后,宛若蚊鸣般说道:“夫君自是天下第一等好的夫君。”   刹那间,裴渊的衣衫上一贯用的檀香传到了明枝的鼻尖,曾经令她安心的味道,今日却是分外的恼人。   她的身子甚至都忍不住的在颤抖,就连头都痛了许多,她心间忽然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赶忙推开裴渊,干呕了起来。   被激起眼角的泪花也在止不住的流,眼眶都在泛着绯红,虚弱地靠在裴渊的身上。   见她这般难受,裴渊的心间却是升起一股无名的酸涩,明枝自从被苏达莱唤醒后身子总也不见好,今日想必还是这般。   他从怀中取出解百毒的丹药塞到了明枝的唇间,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想必还是之前的病症,我手头只有这枚丹药可以缓解你身上的病痛,我们枝枝真是受罪了。”   他本就凉薄,见明枝的身体已然好了许多,便不再关心了,手中狼毫笔却是在不停地写着什么。   虽然围场的位置距离京城骑马仅需两个时辰,但今日这般多的车架却是缓缓地行驶了三个半时辰之久。   从白昼行至了夜间,看着行宫已然在他们的眼前出现,身子骨都分外酸涩的夫人们搀扶着侍人的人,虽带着些许踉跄却仍是一副端庄的样子。   而明枝的身子不爽,已然在车架中沉沉睡去,竟是怎么也唤不醒,无奈之下,裴渊便用大氅抱着她行了出来。   今日不知怎得,他看着明枝熟睡的容颜,心间竟是升了一起难以言喻的情绪,仿若怀中便是他的一切。   而此处的深情落在苏侧妃的眼中却是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今日平阳那小丫头似是身体不适,王妃无力照顾躺在床榻之上的瑞王,此等重任只得交付与她。   分明是来散心,结果白日硬生生伺候了他一天,想到此处苏侧妃对裴渊的怨恨愈发的深了。   “娘娘,明夜还有要事办,您快去休息吧。”   侍女小声的嘱咐使得苏侧妃的心间阴霾便散了十之八九:“裴渊啊裴渊,你且等着。”   而月光洒在那侍女的脸庞,她俨然就是那个神秘人安插在瑞王府的细作。   而此时瑞王缓缓从床榻上醒来,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吞服后,身子便轻快了许多。   此物当真是至宝。   父皇,是您对儿子不义,就莫怪儿臣明晚对您下手了。   裴渊也在书房中部署着自己的势力,想尽一切办法帮着瑞王下手。   时机成熟,那便是他帮他的好父皇清君侧的时候了。   月宫洒下的余晖,照耀在这小小的行宫中,竹叶疏影洒在白墙之上,竟是分外雅致,但掩藏在其下的肮脏却是不被人知晓的。   瑞王,裴渊还有那幕后意欲瓮中捉鳖之人,齐聚围场,这秋弥想必是比往年要多了几分精彩。   -   “巳时已到,阵列起!”   皇帝穿着一袭骑装,端坐在九龙衔珠的宝座之上,皇后以及诸位妃嫔具是盛装出席。   不善骑射的王公大臣皆坐于观礼台,看着台下的诸位少年郎以及将军们勇夺魁首。   而今日第一项便是皇帝考校诸位将士,曾经□□皇帝草根出身,且善骑射,对于点兵拨将自是独到之处,但大魏延续至今,重文轻武,皇帝仅仅是看看将士们排兵布阵,在说些场面话即可。   在沙土飞扬之中,上万将士们队列齐整,精神俱佳,约莫几十个号角在长鞭的敲击在地上声为号之后,一起吹响。   这般数量号角产生的轰鸣声,直至冲进了在座诸位的耳中。   将士们群情激昂,而文官却是难能见到此景,也是从中生出一股对国家深切的感情。   皇帝已然见惯了此等场面,面色依旧如常,甚至还有着些许不耐烦。   而盖着毯子虚弱的依靠在椅子上的瑞王,眼中却满是贪婪,一想到今夜的行动已然万无一失,他激动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紧紧攥着扶手的指尖已然泛白。   他闭眼暗暗掩下了心间的激动,听着将士们斗志昂扬呼喊的声音,他已然想到了自己登基时的盛况。   明日,他便是大魏的主子,这般土地唯一的帝王!   而坐在角落的明枝却是察觉到有人总在时不时地观察她,她环顾四周也寻不到。   心间隐隐地升起一丝害怕。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而在观礼台后侧禁卫军驻守之地, 周然身着一袭玄衣,久久地凝视着自己嫡亲的妹妹。   纵然相隔甚远,但他却是觉得明枝的脸颊似是消瘦了几分, 心间隐隐产生了一丝担忧。   而他身旁的平西侯世子陆综,揪着他的衣领, 悄声说道:“走吧走吧, 我父亲还等着明日一早在朔北见到咱俩,看够了我们就离去吧。”   明枝的位份在观礼台中是最低的, 她身形又一向娇小, 坐在末尾仿若透明人一般,他生怕自己的妹子被人欺辱。   周然在临走前, 仍是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娇小的人儿, 不知怎得,他最近甚是心慌, 就连大敌压境也没有这般慌张。   他在心中却默默地发誓,待他下次从朔北归来, 便是枝枝与他相认之时。   神情却是带着几分忧虑, 也未看前方, 竟是意外绊倒了前方之人, 周然冲着面前的少年郎连连道歉。   谁料当他转过身来,眉目之间虽是英气却也带着些许的柔和,那耳垂上的洞,全然昭示了这分明是一个女娇郎。   她穿着一袭男装, 眉下的一枚小痣竟是使得周然心间猛然跳动,就连行为都慌张了许多。   “抱歉, 这位公子, 我这侍卫却是个鲁莽的, 还望公子赎罪。”   陆综一向靠谱,见周然这样子仿若见了狸奴的硕鼠一般,心底却是已然笑出了声。   伪装成少年郎的姑娘却是毫不在意,他们刚才的鲁莽,爽朗地说道:“无事无事。”   话毕又凑在缝隙中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打马射箭的少年郎中,甚至还在指指点点。   而周然眉目低垂,看着面前的姑娘和远处在观礼台上的枝枝,他紧握着拳头,似是下坚定了内心,便猛地离去了。   而随着他一同回朔北的陆综却是遭了殃,周然疾驰着骏马在官道上,在行出数十里后,仿若泄了气一般,他喘着粗气,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还未等陆综询问,他便低声说道:“妙妙是英国公府还在时,我祖父给我定下的姻亲,因着她比我大了两岁,在及笄的前一年便要定亲,那时什么都不懂,但如今想来,我还是欢喜的。”   若他还是国公府小公子。   罢了,皆是前尘往事,慕明然已然死了。   --   天边的云霞已然变得绯红,黑夜马上就要吞噬了围场。   数十的号角声再次吹响,惊起阵阵鸟鸣,甚至还有猛兽时不时传来悲伤的哀鸣。   今年围猎大会已然落下了帷幕。   每年皇帝总会赐予魁首些许金银珠玉,更有随性的帝王甚至还赐予一个心愿。   但明枝却毫不在意,因着在观礼台上坐了一日身子已然困乏,她强撑着精神在人流涌动中寻找着裴渊的身影。   参与围猎的少年郎居多,裴渊身材高挑,一袭深蓝色骑装在其中却是分外显眼。   他的眉目仿若水墨般悠远和温和,纵使人流涌动,但裴渊深邃的眼眸中只有她一人。   裴渊却见明枝一袭绯色的衣衫端坐在席间,其礼仪具是上乘,但眉眼之间却是带着几分娇憨,樱桃般的红唇微抿,竟是盯着他一直在傻笑。   霎时间,他起了几分逗弄之意,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生看。”   明枝却是被此话羞红了脸,埋在他的怀中,意欲反驳道:“我那时盯吗?公子这般芝兰玉树还不许小女子对看几眼吗?”   她话音刚落,脸颊却是被什么物什戳住,倚靠在裴渊怀中的身子却是僵硬了。   她心也随着那物什砰砰直跳,眼中满是震惊地问道:“殿下,你怀中是什么?”   裴渊脸上却是流露出些许温柔,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白团,它似是受到了惊扰,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枝。   竟是一个小奶兔。   受到惊吓的明枝,瞬间泄了下来,眼中满是欢喜地看着裴渊。   这般毛绒绒的小动物,摸起来定是异常舒适,但又生怕惊扰了奶兔。   她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将将触碰到它的绒毛,正欲伸手再抚摸时,奶兔不知怎得,竟然直接蹦到了她的怀中。   明枝虽是喜欢,但它如同小炮弹一般的弹射,却使得明枝一惊,心都被吊了起来,她声音都带着些许张皇失措:“殿下,它,它。”   裴渊却是笑道:“枝枝不是一向喜欢那话本中的玉兔精,如今出现在眼前竟是这般害怕。”   眼见那兔子从她怀中离去后,她眼中满是嗔怒,小小地捶打着裴渊地臂膀:“殿下莫要再吓我了。”   裴渊笑道:“我打猎时见到此物想着你定是欢喜,既然这般不喜,那就把它做成兔毛手套罢了。”   明枝一向心软,但那小家伙莫说做手套了,便是做几根手指都勉强。   她只得嘟囔地阻止道:“罢了,就让它好好活着,殿下切莫再打它的注意。”   因着最近她心间总是不安,窝在裴渊的怀中便是唯一可解,他身体传给她阵阵的热量,使她在一瞬便睡了过去。   裴渊看着她熟睡而愈发娇嫩的脸庞,甚是可人怜爱。   他冰冷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褪去伪装的裴渊眼中满是冷冽的占有欲。   ---   月上枝头,掩藏在月色下总是有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勾当。   明枝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醒来,环顾四周也未看到裴渊的身影,心中却是有着淡淡的失落,她本不是依靠男子之人,但最近却总是希望裴渊能陪在她的身侧。   压下心间的失落后,还未行两三步,倏然间一股檀香味窜进了她的鼻尖。   这次竟是意外的凶猛,心间那股恶心竟是怎么也压不下,直冲喉间,生理性的泪水也在一瞬间流了出来,不停地干呕使得明枝感觉自己的腰要被折断一般。   侍女焦急地看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端着茶盏说道:“奴婢,奴婢这就去请殿下回来。”   明枝轻摆着手制止了侍女的行为,她咳了两声,虚弱地说道:“莫要唤他,想必是今日在观礼台吹了些风,伤了脾胃罢了,若是打扰了他当值便不好了。”   忽然一道嘲笑的女声已然传了进来:“当值,莫不是和那户部尚书的嫡女在月下幽会吧。”   苏侧妃故意穿了一袭花团锦簇分外华贵的衣衫来拜访明枝,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她昂着头仿若一只战斗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昂地行到了明枝面前,她身旁的侍女斥责道:“见到我们侧妃娘娘还不快快行礼。”   明枝眉目微蹙,苏冉这般嚣张跋扈地前来,自是有所依,她还未思索出缘由,以及应对的办法,她的膝盖便被那侍女狠狠揣了一脚。   扑通一声---   她腿脚一软,瞬间便跪倒在地,身子甚至屈辱地趴在了地上,她自是倔强,强撑着身子便要起来。   那侍女的力气竟是出气的大,朝着她的后背又踹了一脚。   被迫压在地上的明枝,一双杏眼满是愤恨:“纵使你是侧妃,但随意处置皇子的侍妾大抵是会受罚的吧。”   苏侧妃却扑哧笑出了声:“笑话,现在还在等着裴渊来救你吗?况且我今日前来可不是杀你,是想让你看看,那有情人变心是有多快。”   明枝心间满是怒火,脸上的怒气已然毫不掩饰,但心间却是带着些许慌乱。   “你别跪着了,给你们小主简单梳妆一番,一盏茶之后我们便走。”   苏侧妃看着明枝的侍女吩咐道。   --   落云围场本就处于山林的边缘,近处有平原,远处有山林,一条仿若丝带般的小河,贯穿在其中,那景色四时皆不同,甚美。   明枝此时却是没有了半分赏景之意,她心中五味杂陈,终究是怒火占据了上风。   她扭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身上的麻绳,愤愤地说道:“侧妃的礼数便是这般吗?”   苏冉看着已然行至了树林的深处,只是裴渊和那贵女还未前来,她便让侍女解开了绳索,轻抚身旁的树干,眼底满是狡黠地说道:“你莫恨我,我只是让你认清每日与你共枕之人罢了。”   苏侧妃看着明枝仍是一副不停劝地样子,竟然转身体便要离去。   忽然她发丝上闪烁着光亮的步摇引起了她的注意。   苏侧妃先是一愣,眉目微锁,倏然间便捂着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甚至连泪花都闪了出来。   明枝觉得此人的精神定是出了问题,怎会如此发疯,竟是连世家贵女的仪态具无。   在约莫过了半盏茶后,苏侧妃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嗤笑道:“我还以为裴渊对你能有多么深情,如今看来竟是连发簪都不舍送你,你头上的这对步摇是我退他的。”   明枝觉得她大抵是疯了,甩开她的衣袖,不屑地应道:“娘娘想必是需要去看看太医。”   “你竟是不信,若是你细细看过发簪,那累金丝海棠下却是有一颗绯红的朱砂,上面还用隶书写了一个心字。”   苏冉的这番话使得明枝身子一僵,她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身子微微摇晃。   没错,她说得没错。   明枝不信,裴渊怎会把赠与旁人之物再次赠予她,虽是反驳但语气已然弱了几分:“这世间万千,若是撞了款式也不无可能。”   苏侧妃见她这般执迷不悟,忽然看着远处行来了两人,她揪着明枝的衣领,指着那处说道:“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当初在宸华宫的宫宴上对你说‘吾心安处’的男人。”   宸华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细想,河岸边发生的事情却是令她分外的痛心。   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衫的世家女子随在裴渊的身后,其眼中满是欢喜,似是在与裴渊攀谈。   而裴渊也换上了一袭宝蓝色的常服,发冠皆是分外雅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温和。   篝火的光影在他们的脸颊上微闪,他们的衣衫也是分外的和谐,这般才子佳人的景象映在明枝的眼中却是分外刺眼。   裴渊不知从怀中取出何物竟然递给了她。   明枝垂下眼眸却不愿在看,只得在心中暗暗地安抚自己,裴渊已然与自己成婚,每日温和且有礼地对待自己,她怎能怀疑他?   但她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一阵微凉地风吹过她的后背,瞬间染上了一股寒意。   苏侧妃见她已然信了几分,便继续说道:“裴渊面上看着芝兰玉树,像个正人君子,这人啊,不伪装自己怎么能在宫里活下来,他就是一条冷血的蛇。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想必你们长华宫不久之后便有真正的女主人了。”   女主人吗?   明枝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许多裴渊说过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环绕。   ...   “枝枝,是我心之安处,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有你一个折腾我便自顾不暇了。”   “今日两姓结亲,永结为好,鸾凤和鸣,比翼双飞,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以此婚书为证。”   ...   明枝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痛剧烈,那般剧烈的痛使得她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就连呼吸都分外急喘,她感觉自己的神智都困顿了许多。   头仿若被撕裂般难受,就连肚子也在隐隐作痛,她眼中的泪花却是止不住的在往下流。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远处的裴渊,似是揽住了那个贵女的腰肢,就连脸颊都凑到了一起,真是分外惹眼啊。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一阵的记忆闯进了她的脑海,脑海中仿若被千万只虫蚁啃咬一般,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她无声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手下的力气却是越发的大。   吓得苏侧妃惊慌失措道:“你,你莫疯了。”   她本无害人之心,但明枝却是仿若得了疯病一般,见此状况,她便仓皇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几滴微凉的雨滴低落在明枝的额间,她噙着泪花看着远处已然没人的地方。   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英国公府早就没有了,父母兄长皆在十二年前已然被杀,裴渊也不是她的青梅竹马。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孤女罢了。   明枝想到这里不由得仰天长笑,但泪花却是不停在滴落,心间却疼痛难忍。   她现实的记忆开始回笼,与裴渊相遇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脑海中重演。   让她决定把自己心交付出去的发簪,心心念念了许久都未曾佩戴的珍贵物什,竟然什别人退给他的。   明枝想到此处不由的嗤笑自己的天真。   她又想起那日在别院,裴渊满是冷冽地杀死了那个农户,眉目之间满是讥讽。   是啊,这才是他。   但明枝的脑海中又想起他在树下给她画的那副工笔美人图,还有刚才赠与的毛绒绒的幼兔,还有他专门在水汀处办的婚仪。   那入目的红皆是她心之所向,两人在月光下穿着喜服许着一生一世的承诺,如今想来皆是骗她的。   明枝笑着笑着泪花宛若珍珠般流在地面上。   他究竟想怎样?   --   明枝已然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情绪面对裴渊,她恍惚地行在围猎场地外围,一步也不愿踏进别院中。   “枝枝!”   一个冰凉的小手捂住她的眼睛,听到熟悉的声音,明枝觉得自己已然哭干的泪珠便再次地落了下来。   而她背后的姑娘却是被吓到了,她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双手紧紧地攥着明枝的小手,磕磕绊绊地问道:“可是我方才手劲太大,弄伤你了?”   此人便是在医女馆当值的昭昭,她此处便是随着太医院来到此处,没想到刚刚背着药箱才回来,便遇到了明枝。   那时明枝在思虑自己与裴渊的情意时还来问过昭昭。   明枝又想起当时昭昭劝诫她的话,她却并未听进去,但终究是小女儿的情绪压过了理智,如今这般都是她咎由自取。   已经压下的情绪便再次爆发,她趴在昭昭的怀中,不停地在啜泣。   昭昭却是分外疑惑,明枝一向乐观开朗,怎么这般情绪化,莫不是被那劳什子三殿下给欺负了?还是身子不爽?   想到此时,她赶忙搭在明枝的脉搏上,细细断了许久,甚至还带着些难以置信。   她再次搭上,眉目之间却是紧蹙,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枝枝,你还在喝避子药吗?”   明枝眼神满是恍惚,愣愣地摇着头,似是因为避子药与那个西南巫医的药效相冲,裴渊便停了。   昭昭却是分外担忧,就连声音中都带着些许哭腔地说道:“这孩子可怎办?若是个女儿且好,但若是庶长子,正妃定不会容他的。”   心间已然满是伤痛,明枝听到此话,思索了许久才明白昭昭口的话。   她轻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回忆起前些日子自己身子的异常。   竟是有了这个小家伙吗。   想到此处,明枝却是燃了几分希望,她便知晓了自己未来该怎办,此事定不能让裴渊知晓,就算是跪下求他,也要默默带着孩子离开此处。   什么劳什子庶出子女,这个孩子会是他们慕家的下一代,他们一同去江南看花,去漠北看大漠孤烟,去西南看山水,终究是好时光。   明枝身子似是有了些许力气,刚才已然疲惫的眼中却闪出了兴奋的光芒,她坚定地说道:“要留下他。”   在离去前,昭昭自是知晓明枝一贯畏苦,专程把保胎药做成蜜丸给她带了些许。   但却没想到这个丸药竟然会要了她的命。   --   裴渊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会被人发现,他没有想到瑞王竟然下计暗害于他,也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   今日本是瑞王那个蠢猪意欲毒害皇帝,他便顺水推舟,再渔翁得利。   谁料他将行至皇帝的龙帐意欲见证这对父子命归皇泉,却在一瞬间便被人捉了起来。   但瑞王也没得了好处,被他一起拖下水,只等禁卫军抓到那下毒之人,瑞王这登不上台面计谋便会破灭。   他可不信瑞王真与皇帝勾结,其中定有猫腻,毒是一定下了!   啪--   忽然一巴掌扇到了瑞王的脸颊上,皇帝已然虚空的身子又踹到了裴渊的身上。   他看着皇帝的眉眼中满是震怒,就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你们这两个逆子,竟然谋害于朕!”   两人齐声说道:“儿臣冤枉!”   此时皇帝的帐篷中一片寂静,唯有众人浅浅地呼吸声。   裴渊自是不怕,此事与他并无瓜葛,那下毒之人定是瑞王的亲信,看着他如今抖似筛糠的样子都分外的好笑。   瑞王却没想到裴渊竟有后招,他额头的汗已然在滴答,看着他的母妃已然满目惨白,他想今日大抵便是自己的祭日了。   弑君莫说是斩立决,就算是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而皇后衣袖下的手指却是紧紧地攥着扶手,她面上虽是一副怒色,但心间却是带着些许关心,裴渊可是她的合作对象,若真是他干的可怎办?   她心心念念的太后之位便要交给那个蛊惑皇帝的狐媚子,她的女儿万一又皇帝送去和亲怎办!   就在众人的心绪纷飞四散之时,禁卫军首领身着一袭戎装踏了进来,声音硬朗地说道:“启禀陛下,下毒之人属下已然抓捕。”   皇帝眉目皆是淡漠地说道:“带进来。”   “是”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或是紧张或是哀伤或是不屑。   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被拖了进来,她的脸颊已然被鬓边散落的碎发所遮盖,浑身具是被鞭打的痕迹。   只需这一眼,裴渊便认出了这般是明枝,他的心尖已然满是慌乱,但他却面上仍是一副淡淡地样子。   他自诩自己算无遗策,但今日却是屡屡失策,见到明枝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也是局中之人。   这盘棋,他输了。   瑞王悬着的心却是掉落了下来,就连声音都硬气了几分:“此人究竟是何人竟然敢陷害儿臣,还请陛下彻查!”   皇帝摆了摆手,一个侍女前去扒开明枝的碎发,当她的面容显露在众人的面前时。   那侍女惊呼道:“这,启禀陛下,这是长华宫的人,是三殿下的侍妾。”   裴渊瞳孔一震,细细端详了许久,而后慌张地跌坐在地上,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父皇明查,怕不是李首领抓错了人,她只是一届弱质女流。”   皇帝却是震怒道:“若是朕死了,你便是可以继位了。”   禁卫军首领自古便是皇帝的心腹,莫说是抓错人故意陷害,在他心中已然是裴渊派人毒害他。   毕竟贤妃就是他在裴渊的面前下旨处死的,纵使他才七岁,想必也是记恨上了。   更何况裴渊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都两说。   想到此刻,皇帝心中的怒火已然燃至头顶,他挥手便扇了裴渊一巴掌,斥责道:“细细讲来,你究竟是怎样让你的侍妾来下毒的。”   在回帐篷的路上意外被陌生人碰撞后,明枝在恍惚之间,便被人抓了起来,甚至还鞭打与她。   听着皇帝的话,明枝便是知晓了现在的处境,裴渊机关算计这么多年,竟然还有失足之时。   裴渊只是固执地跪在地上叩首道:“儿臣冤枉。”   皇后似是发觉了此事马上就要被皇帝盖棺定论,她紧紧攥着扶手的手指愈发发白。   不行,不能就这样,裴渊不能死,她还要当太后!   皇后却眼尖地看到了明枝怀中一个破碎油纸包,她厉声说道:“彩云,去看看她怀中究竟是何物。”   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粒褐色的丹药。   皇后眼睛一亮,面上仍是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说道:“陛下要不派小谭太医前来看看这究竟是何物?瑞王殿下一向敦厚守节,三殿下一贯温和守礼,他们怎会对您下毒,莫不是此女不知是何处派来的细作。”   被降为嫔位的郭贵妃却是听懂了皇后口中的弯弯绕绕,此事若是能在内部处理便是最好,若是她的潾儿因着疑似给皇帝下毒,便没了储君之位怎办!   此时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心底默默地达成了一致,那便是脏水都往明枝的身上抛。   这宫中可没有人是干净的。   明枝仿若提线木偶般被人拖来拖去,那小谭太医从一侧出来时,便读懂了皇后的画外之意,他是裴渊安插在皇帝身边最后一颗棋子。   主子定是不能死的。   当他轻嗅着这枚丹药,心间猛然跳动,眉眼低垂,在掩藏了眼底的震惊后,应道:“启禀陛下,此物便与皇上焚香炉中的毒药乃同一种。”   皇帝再次询问到裴渊:“逆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明枝看不清裴渊的面容,但却能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件与户部尚书嫡女幽会的那件。   只听他一贯温和的声音,此时竟带了些许冷漠地说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床边人究竟是何人,儿臣并不知晓。”   说完,他重重地朝着皇帝的方向叩首。   明枝听着那声音仿若一把寒刀重重地插在了她的心尖,裴渊的话却是在他们之间牢牢地画了一道分割线。   若是在此等时刻,她还看不清这帐篷中的局面,她便白白受了舒太妃那么多的教导。   裴渊的话仿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底已然对此处失望已久,眼角的泪花也在不停地闪动,她哽咽着便凄凉地笑了出来。   皇后却是不解,斥责道:“你笑为何意?”   “你们太虚伪了。”   明枝轻抚这小腹,眼中满是不舍。   抱歉啊,不能带你去看江南的微风,飞燕,荷花,这般早早便要随着去见英国公府的众人,终究是母亲无能为力。   她的眼中满是悲悯,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跪坐在地上:“虚伪到让人恶心,我自知今日已然难逃一劫,终究是有些话想说出来。”   皇帝只是浅浅颔首。   “庚子十月,英国公为保贤妃母家,结果却被满门屠杀,陛下这么多年,我的家人在夜间没有来寻您吗?”   明枝似是天真的话却惹怒了皇帝,此事便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此事被人再提,却有了几分恼羞成怒之意。   他震怒道:“小平子,去把这碗药给她灌下去。”   此时的明枝已然被太监牢牢的抓住,她呜咽地控诉道:“我慕家满门忠烈,二十三位将军皆为了你们的皇位战死沙场,竟落得这般地步。”   明枝被太监紧紧捏着嘴,苦涩的汤药已然被灌进了她的喉间,洒出粘腻的汤药沾染在鬓边的碎发。   但明枝趴在地上仿若落水狗一般,一双晶莹的杏眼却是分外的闪耀。   这药刚入喉便如同被火烧一般,仿若石子般坠入她的小腹,她紧紧抚着自己的胸膛,她看着裴渊笔挺的背影,就是这样。   他曾这般在宸华宫护着她,也曾在月老的祝福下与她结为夫妻,终究是孽缘,都是谎话,都是骗子。   她似是察觉道自己的身下流出了许多的鲜血,也顾不得毒药正在侵入她的骨髓,深入她的身体。   明枝眼中噙着泪花,趴在血泊之中,小声地呢喃道:“娘的宝宝。”   在一阵剧烈地疼痛后,她嘴角便开始不停地往外涌着鲜血,她漠然地看着裴渊,他甚至都不曾看她们母子一眼。   这一世,终究是错付了。   若有来世,那便形同陌路,再也不见吧,我想好好活着。   “陛下,已经死了。”   “拖下去。”   皇帝却是沉浸在明枝刚才斥骂他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慕家之事本就是他当时年少轻狂所犯下的错。   她想杀他的理由自是充分,皇帝却是想起裴渊,只见他眉目低垂,也看不清情绪。   莫不是为了那罪臣之女还在悲伤?   他冷冷地问道:“老三,你可伤心。”   裴渊的声音亦如往常,叩首应道:“伤害父皇之人便是罪大恶极,儿臣并不伤心。”   从早上的围猎一直到晚上这番折腾,他的身子已然疲惫,抚着太阳穴随意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们。   裴渊似是因着跪了许久,起身时踉跄了几分,他漠然地看着地上还未清理的血泊,似是楞了一会,便径直的离去了。   --   京城的冬日却是到来的分外早,还未至十一月,一觉醒来已是忽如春风来,梨花满枝桠,入目便是一片白雪。   长华宫的寝殿却是宛若春日般温暖,曾经屋内满是绣着竹叶的帷帐,如今却绣满了海棠,那绯色的帷帐似是有娘子亦或是姑娘居住一般。   裴渊却是笔挺地躺在床榻的一侧,神智还未清醒,他便听到了耳畔便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唤:“殿下,该去上朝了。”   上朝?不想去与他们虚与委蛇。   尽管熟睡了一夜,但他的身子仍是酸痛和疲惫,一向俊俏的脸颊上也满是胡渣,眼底满是血丝,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   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位身着绯色绣着金菊的姑娘站在帷帐之外,背对着他,正忙碌备着他上朝衣衫的样子却是分外的可人。   他伸手唤道:“莫要忙了,快过来。”   看不清面容的姑娘,在一瞬便冲进帷帐扑向了裴渊的怀中,仿若狸奴般蹭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才从被窝中出来的余温,勾着他的脖颈,小声说道:“殿下,你真的该去上朝了。”   他扶起那姑娘的脸颊,在她粉嫩娇软的脸颊上亲吻道:“枝枝莫要再撒娇了。”   被裴渊满是情意的眼神这般注视,明枝的脸颊似是在微微发烫,就连耳垂也仿若红得滴血。   裴渊最近总是难以入睡,每日到半夜才将将入眠,明枝见他的神色都黯淡了几分,眉目之间满是担忧:“殿下该好好歇息了。”   裴渊的意识忽然清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床榻上猛然坐起,冷冽地眼神看着面前的明枝,淡漠地说道:“不必,你已经死了。”   在被他点破之后,明枝眼中的泪花瞬间喷涌而出,原本绯红的亵衣已然变成了那日绯色的衣裙,就连裙摆处也被溅满了鲜血,她额间的碎发在风中肆意的摇晃。   嘴角处流出鲜血却是分外的多,裴渊的鼻腔甚至都充满了铁锈般难闻的血腥味。   明枝的身子在逐渐从透明中化为虚无,裴渊冷眼看着她的哭喊,在最后消失之前,他听到了明枝最后的哭喊声:“你为何不救我!”   没有权力,我们都会死。   “殿下,殿下,您醒醒。”   裴渊沉下心来,再次睁开眼睛,罗织嬷嬷担忧地脸庞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依旧是绣着竹叶的水蓝色帷帐,香炉中缓缓升起的袅袅细烟,具是他喜爱的檀香味,就连手边都摆放着他昨日才放置在身侧的书册,俨然是他在长华宫中的寝殿。   他眼眸低垂,看着窗户外面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的大雪,心间便愈发冰冷。   裴渊已然察觉自己的精神似是不太正常,但他却把这归因为自己仅仅意外失去了一条心爱的狗并未休息好而已。   他的正妃定是会给他登上皇位助力的最佳人选。   罗织嬷嬷眼角的泪花却分外醒目,自从明枝去世已有约莫四十多日,她总是看见殿下在自言自语,一会儿仿若情人般你侬我侬,一会又似雷霆般震怒。   有一日,她在三更半夜猛然惊醒,轻抚着胸口缓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忘记检查小厨房的炉子是否熄灭。   她赶忙披上衣衫意欲探查一番,结果还未行至小厨房,却听到了寝殿后侧传来了阵阵笑声。   虽是信神佛总会保佑,但她却是分外害怕劳什子鬼,又怕是闯出什么贼人。   她只得抄起手边的烧火棍,强压下心间的恐惧,一步一缓地行至寝殿后的竹林。   却没料到裴渊穿了一袭白衣水墨单薄衣衫,端坐在石凳上,眉目之间满是柔情,一边与空气交谈,一边下着手中的棋子。   刹那间,她眼中的泪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罗织嬷嬷捂着嘴甚至都不敢大声哭泣,生怕惊扰了裴渊。   待了良久后,她甚至都不敢唤太医前来,只是默默地烧起暖炉,放置在他的身侧。   罗织嬷嬷因着身子不爽利,并未随着他们去围猎,仅仅是在宫中看着这清冷的长华宫。   却在她的衣橱处发现明枝备好的包裹,里面俨然是赠与她的一副护膝。   结果却在殿下回宫的人马中并未见到,文舒在她的逼问下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   她猜明枝没有了,但却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罗织嬷嬷的目光,他漠然地看着侍女手中那件水绿色的长衫,眉目紧锁,不满地说道:“把衣橱中浅色的衣衫都扔了。”   因着明枝总是喜他穿得一身素净的样子,如今她已然离去,一向孤寂的他怎会随一个死人摆布。 第三十四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却是分外的急, 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吹打着长华宫老旧的门窗。   裴渊身着一袭玄衣,眉目之间满是烦躁, 他似是许久都未休息好,眼底的乌青却是分外显眼, 就连眼底也满是血丝。   手中文书每一字都是他认识的, 但却怎么也看不到眼底,心底总是出现若有如无的焦虑与疲惫。   放下手中的狼毫竹笔, 他缓缓闭上眼睛, 试图让自己的身子变得轻松许多,沉下心来, 想着与瑞王的仇恨以及他这么多年卧薪尝胆。   长华宫的书房, 约莫有十尺高的书架。上面放置了许多的书籍,从四书五经到史书游记, 裴渊无不读过。   书房,幼时是他坚苦读书之所, 待到母妃去世时, 便是他的避难之地, 如今却是他在密谋江山之地。   其中的端砚, 笔洗以至于摆放着盆栽他都分外熟悉,若是心中无事,在此沉思便是分外雅致。   倏然间,在墨香与雪花清冽的气息中, 一道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传到了他的鼻尖。   这是错觉吗?   裴渊不愿睁眼,他依旧闭目感受着寒风吹动着他的身体, 单薄的外衣已然不能御寒, 但他却分外喜欢, 只有这般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但那股隐隐约约的茉莉香已然越发的浓烈,似是在他的身侧一般,紧紧包裹着的身体,就连疲惫了许久的身体已然放松了许多。   那味道夹杂冬日的寒风中却是清冽了几分,仿若安神汤药一般,裴渊似是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然乏困。   不,不能睡。   裴渊强撑着自己的精神,摇着头似是想驱散这般浓厚的睡意,但终究是无力。   “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枝枝。”   他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明枝穿着一袭水绿色的衣衫站在屋中的柱子后。   她歪头悄悄看着裴渊的表情,似是察觉了裴渊不喜她的出现,又怯生生地把头转了回去,但她的裙摆却显露在外侧,绣鞋轻转,似是察觉了身子还在外侧,又努力把自己缩了起来。   裴渊没有发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明枝躲藏之地,世人皆道,人死之后,总是会有一个或几个遗愿,不愿离开这人世间。   他忽然重重地拍向桌面,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明枝却是被这般声音吓到了,只见她躲藏在柱子后的身子一颤,随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殿下,你不要枝枝了吗?”   曾经在床笫之间,裴渊总是愿意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惹人怜爱的样子,但听着今日明枝的哭声却是分外的刺耳,就连心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捂着胸口,眉目之间满是暴戾,这般不受控的感觉却是分外惹人厌恶。   裴渊随手拿起手边的端砚和书册,朝着明枝躲藏的那根柱子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   明枝却是愣在原地,她似是不解裴渊怎会如此对她,一双明媚的杏眼具是困惑和难受,噙着泪花的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小声说道:“你曾经说过枝枝是你心之安处,怎么却不要我了。”   明枝的话语再次激怒了裴渊,他凌厉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砸向了木桌。   没有一丝技巧似是泄愤一般,把手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一瞬间,曾经修长而又秀气的手指已然布满了血迹,骨节处的伤口却是分外吓人。   明枝的眼中满是担忧,方才却是估计裴渊的心情,但如今却是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冲到他的面前,轻抚着他受伤的手背,哽咽地说道:“求求你,快唤太医,莫要气了,我不求你来看我了,这般大的伤口这可怎办!”   明枝口中的话再次使得裴渊的心脏隐隐抽动,终究是已经死了,还来找他干什么!   裴渊猛然把桌面上的书册全都掀翻在地,随后他颓丧地坐椅子上,指着门的方向,怒斥道:“滚出去。”   还未听到明枝的回应,他的手臂却被人缓缓触碰,然后微微晃动。   怎么还未离开?   裴渊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便朝着身后那人狠狠地扇了上去。   啪--   那人猛然跪在地上却并未求饶,只是沉声说道:“殿下,您醒醒。”   因着今日有不得不去的要事,文舒只得打扰裴渊难得的清净,敲了许久的门也未见人应,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说话声,甚至还带着些许怒气。   他只得推门进入,原本清晨他才打扫过的屋子,此时却是一片狼藉,书册和漆黑的墨汁混在一起,就连重要的公文也随意的扔在地上。   他便知晓,裴渊又出现幻觉了。   前些日子他还能分清现实和幻觉的区别,但最近这段日子却是严重了几分。   甚至对着幻觉中的明枝吵架,暴怒,甚至还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幸而今日只是骨节受了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   他看着裴渊的手指骨节处缓缓低落的鲜血,熟练地默默拿出金疮药和白布。   裴渊似是缓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迷蒙的眼神已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说道:“何事?”   文舒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请柬,应道:“殿下,威武将军李汝去了。”   --   李汝死了。   那个不可一世,在临死前用手中的兵符与裴渊做了一笔生意,只为了换回舒太妃骨灰的李汝死了,他与心爱之人一般都是死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中。   他似是在前一日察觉了自己身子的状况,专程让自己的义子从衣橱中取出他在成亲当日的那件朱色的喜袍,还让侍女替他梳上最近京城世家公子最流行的发髻。   因着病了许久,眉目之间已是满是疲态,但今日却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五年了,舒太妃去世已有五年了,但他已然十年没有见过她了,那个会甩着鞭子训马,但却在情意中分外娇羞的姑娘。   他在西南风吹日晒,眉目虽是刚硬,但终究抵不上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又怕再见到舒暖儿时,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但他已然沉沉老去。   曾经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终究是带着些许怯意,但转念一想,这世间已然没有他所在意的人和事。   恩师和心爱的妻子都在地下,他们终会相聚,想到此处,李汝的脸上已然带着些许温和。   他抱着怀中的牌位,因着抚摸了许久,上面的木刺以及不平和的地方已然泛着些许润亮。   那牌位上的喜帕俨然便是那件明枝偷偷从舒太妃的衣物中藏下,递给他的那条。   李汝端坐在他们一同长大的院子中,一向硬朗的面容,此时眼中蕴含着满是情意与不舍。   李汝虚弱地坐在舒暖儿曾经居住的院落中,轻抚着窗柩上的菱花,眉目之间却满是不舍,这承载着他少年时记忆的府邸,在他死后,终究是别人的了。   倏然间,几片鹅毛状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手心,那丝丝凉意却是使得他的神智愈发的清醒。   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困顿便染上了他的心头,坐在抄手游廊上的李汝,看着他曾战斗了一辈子西南的方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枯骨无觉,终究是一片虚无。   ---   “殿下,到了。”   裴渊缓慢地睁开双眼,听着周围的哭声眉目微蹙。   他的精神却是更差了几分,眉眼之中满是疲意,但眼神依旧凌厉。   在行下马车之后,裴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前来吊唁的人们,那些人虽在悄声交谈,但裴渊的神经却是分外紧绷,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仿若在敲大鼓一般,震得他神经都在颤抖。   裴渊随意地看着四周,忽然一个娇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瞳孔猛然一缩,心脏猛然抽动,眼中凌厉地看着远处站在威武将军府邸吊唁处的明枝。   与上午时水绿色衣裙不同,她却是换了一件素白的衣衫,背影满是默落,身子却是分外的娇弱,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却是难掩其悲伤。   看着周围人已然离去,她便行至厅中,长跪在蒲团上,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么,说着说着仿若与父母失散的孩子一般,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当裴渊回过神时,却看到明枝已然行至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五章   漫天飘散的白色纸钱, 在府邸随处可见的纸扎,以及纯白色的灯笼,以及白黑相间的对联都在昭示着故人的离去。   而明枝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衣裙站在他的面前, 一向清秀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未涂口脂的唇角已然是一片惨白。   飘散的纸钱甚至在她的裙摆处堆积, 身后便是漆黑的棺木, 若是忘却这是李汝的灵堂,此处仿若是明枝的葬礼一般。   原本已然止住的泪花, 明枝在见到裴渊的一刹那便再次流了下来, 眉目微转,眼中满是委屈和对故人的不舍。   她想起裴渊似是不喜她的出现, 只得留着眼泪站在他的面前, 忽然从灵堂中传出一阵极度哀伤的哭声,被感染了的明枝心中分外委屈。   正欲向往常一般扑进裴渊温暖的怀中, 大氅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呼出温热的气息, 四目相对, 满是情意, 还想听他温和的声音, 想要让他轻抚着她的额头,安抚她甚至抱抱她。   裴渊却是眉目紧锁,冷淡地轻瞟了她一眼后,她每向前一步, 他都要向后退一步,他们之间虽然只隔了五步, 此时却如同天堑一般、   裴渊的行为却是如同冬日冰刀一般狠狠地扎到了她的心间, 她绝望地看着裴渊, 心底地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她不信裴渊怎会这般冷情。   她急忙向前多跑了几步,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身子却是穿过了裴渊。   原本还在心底埋怨裴渊的她,似是却是愣神了,怎得身子会穿过别人,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次尝试着触碰裴渊,结果还是那般。   裴渊见她这般天真,眼中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波澜,他只是淡漠地说道:“滚。”   明枝在听到此话之后,情绪却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似是不相信裴渊刚才的话语。   她歇斯底里地说道:“不,你不能对我这般。裴渊,你救救我。”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径直地便要往前走去,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看向明枝。   明枝见他马上就要离去,习惯性地伸手便要拉住他宽大的衣袖。   怎料这次却是结结实实地抓住了。   她眼中满是欣喜,正欲说些什么,裴渊却是不耐烦地甩开衣袖,使得她扑倒在地。   霎那间,明枝似是知道了裴渊对她的态度,她的衣裙瞬间从素白变成了绯色。   是她在被灌下毒药时穿着的那件,裙摆后一大片的鲜血已然干涸成褐色,而散落在衣裙上星星点点的血点却是如同腊梅一般。   曾经满是笑意,总是微翘的杏眼如今已是满满的绝望,她趴在地上,在地上嗤笑着自己,眼中透明的泪花已然变成了鲜红的血泪。   哭着哭着便不顾仪态地仰天大笑,她的声音尖锐地仿若要来追魂索命一般,还带着些许哭腔地说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努力地使自己跪在灵堂的前方,重重地磕着头,声音中满是恍惚地说道:“舒姨母,是枝枝错了。”   明枝甚至不顾额头上的鲜血,眼中已然没有了光亮,颠三倒四地说道:“枝枝不该与人为妾还付出了一腔真心,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该听您的劝,小册子上都写了。情爱都是假的,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裴渊听到此话,不知为何心间却是阵阵刺痛,径直向前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转身便朝着明枝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的明枝见他返回,眼中已然不在欣喜,眼中满是漠然,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她蜷缩在抄手游廊下的廊柱下,声音中满是慌张地问道:“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何必再来。”   忽然她脖颈被裴渊狠狠地捏住,那人使出的力气却是愈发的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被捏碎一样。   “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在电光火石之间,明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裴渊的眼前,他似是晃神一般。   定睛一看,眼前仅仅是一个威武将军府的侍女,她跪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地看着裴渊,微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殿下,奴婢知错。”   文舒似是察觉到了主子恢复了正常,朝着那个侍女使出了眼色之后,她便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裴渊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在长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手心,想要自己再清醒些,但心底却是无端生出了些许空空的感觉。   不,他没错。   --   从威武将军府出来后,方才还在飘雪的天气,如今竟是放晴了,太阳从云层之中投射-下的光柱竟是使人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裴渊似是又看到了明枝的背影,淡漠的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嘴唇也在微微向下。   明枝似是察觉了有人在看她,她满心欢喜地转头看向身后,侧目之中满是娇憨,她冲着裴渊挥手,似是在告别一般。   因着距离太过于遥远,他甚至都听不到明枝究竟说什么。   当他再次眨眼的时候,明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文舒见殿下又愣在了原地,以为他又陷入了幻觉,正欲呼唤他时,只听裴渊淡淡地说道:“走吧。”   -   “殿下,您今日怎么了?”   裴渊今日出宫并不全是为了祭奠李汝,而是在围猎那夜便与户部侍郎的嫡女相约在今日。   前些日子,瑞王被降为郡王时,他与自己门下的幕僚以及几位大人为了避免被人探查,专程包了画舫意欲商谈一番。   谁料酒过半巡,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端坐在轻薄的薄纱之后,弹着手中的五弦古琴。   裴渊看着户部尚书眼底的骄傲,便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但他却并未想对他们妥协。   因着江南总督拿出的那份账簿,便是户部尚书派人九死一生提供的,尽管他只是一个皇子,但终究会被裹挟。   他一向以利益为重,莫说是自己的正妻之位,便是伤害他的身子便也无所畏惧。   但在画舫中他的心底却是有了些许慌乱,不知这从何而来的内疚感。   他仅仅是虚与委蛇了一番,想着与她浅聊一番,几个月后再寻些缘由,或是再纳妃时使些手段,不能促成此段婚事。   忽然裴渊想起那日,明枝早早便备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色,还专门穿的分外隆重,就连她一向不爱戴的珠钗也戴了许多。   但她的身子才将将好了许多,甚至连头痛都时不时的在犯,也许她端坐桌面上满心期待的等他归来。   他却爽约了,还换了一袭华贵的常服去赴约。   当明枝噙着泪花满是委屈扑进他的怀中,声音中满是委屈地询问着脂粉的主人时。   他竟然只是四两拨千斤一般随意地糊弄了过去,现在想来她定是十分在意的吧。   想到此处,裴渊感觉自己的心底满是酸涩,就连心脏也在微微刺痛,他不自觉地轻抚着胸口,恍惚地看着刚才明枝挥手的方向。   闻婉性子却是分外的雅淡,她看着裴渊晃神的样子,却只是柔和地询问着情况。   户部尚书的嫡女闻婉是京城最端庄贤淑,温文尔雅的姑娘,幼时同与府邸公子一同进学,谁料却被夫子大加赞赏,   诗书礼乐皆是精通,在与各位夫人小姐的聚会中其仪态举止具是上乘,甚至还未及笄便帮着母亲管理诺大的家宅。   到了及笄之后,她的亲事总是一拖再拖,谁知当她在十七岁这年却遇到了裴渊,本以为他如同传闻中一般怯懦。   谁料交谈一番后,才知他是心中有沟壑,胸中有江山之人,以她浅薄的学识便能断定他定是这天下的主人。   更何况他为人温和,莫说现在是一个小小的皇子,若是他一朝成为了江山的主人,她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她本就知道裴渊有一得宠的侍妾,但母亲自幼对她的教导便是别在乎这些腌臜玩意儿,更别说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若是她日日生气,那后宫中的妃嫔岂不更多。   但今日裴渊竟然对她分外的冷淡,频频愣神,闻婉却是分外不满,但她一向以贤良淑德为准则,只得询问。   在听到她的呼唤后,裴渊收敛了眼神,虽然今日穿着一袭玄衣分外凌厉,但嗓音却是依旧温和地说道:“姑娘可有选好。”   闻婉见他短暂地便恢复了原状,便以为他是忧心于朝中之事,应道:“殿下若是还忙的话,我们便离去吧。”   裴渊却是径直地到珍宝阁的掌柜面前,彬彬有礼地说道:“把这位姑娘挑中的这几款头面都包起来。”   闻婉却是一愣,这未免也太过贵重了,珍宝阁的珠钗本就昂贵,每支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设计,能有一珠钗都是分外欣喜,莫说是这般多的头面。   她婉拒道:“不必买这般多。”   裴渊只是淡淡地应道:“无妨。”   日后他便不会再见她了,就当是给予她的补偿罢了,尽管这京城也并未谈论起他的正妃之事,就当是买一清净。   而不知情的闻婉心底已然异常的欣喜,甚至对裴渊的喜爱也多了几分。   她随手从中取出一套,递给裴渊,温柔地说道:“既然殿下这般客气,就莫怪小女子借您的情,还劳烦您把此物送给妹妹,毕竟日后还在日日在长华宫相见。”   裴渊听到此话一愣,眉眼微垂,便知晓了闻婉的话外之音。   因着当初在宸华宫为了使得皇帝察觉不到他的野心,专程破了规矩带着明枝赴宴,甚至还在众位朝臣贵妇之间假意宣出了他对明枝的情意。   甚至全然不顾她可能会被皇帝处死的结果,就那般随性的带着她去,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终究是使她被郭贵妃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   他已然记不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只记得明枝浑身是伤,带着啜泣声窝在他的怀中,甚至都未怪罪他使她遭受这般苦难,却在紧张着他被皇帝砸破的鬓角。   真是愚蠢,愚蠢到现在竟然没了性命。   因着皇帝遇刺一事事关重大,处置明枝的消息却是并未传出,而闻婉为了讨他欢喜,还专程赠与明枝一套。   他袖下的手指紧攥成拳,喉结在上下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时机不对,他不能在这时候就弃了闻婉。   他已然压制不住心中莫名的酸胀,只得拿起手边的头面,装模做样地说道:“闻姑娘,朝中还有些许事并未处理,我派人把你先送回去,我便先行一步了。”   闻婉以为猜到了裴渊心中地忧心事,便端庄地应道:“不牢殿下费心了。”   看着闻婉的车架已然离去后,裴渊强撑的精神便愈发的脆弱,甚至恍惚地连身子都在左右摇晃。   文舒赶忙搀扶着他的小臂,裴渊眼中却分外不满,他怒发冲冠,甩开衣袖,便脚步虚浮地朝着一个位置走去。   中栾街一向是这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人流涌动,摩肩接踵。   裴渊的脚步虽然踉跄,却速度却是分外的快,文舒怕他再出现幻觉,却怎么也追不上去。   裴渊一人行在这街道上,看着周围的店铺虽是熟悉但有带着些许陌生。   他侧目想要看着明枝的身影,但却怎么也寻不到,他张望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她。   想起明枝一向调皮,也许是她又溜走了,上次就是这般仿若脱缰的小马驹般欢快。   耳中小贩的声音,路人呼唤亲朋好友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甚至愈发的吵闹,他的头愈发的胀痛甚至连神智都恍惚了许多。   “殿下,我们去买些话本好吗?”   倏然间,明枝的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之声,仿若天家仙乐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裴渊慌张地在周围寻着,却怎也寻不到,甚至周围的路人都躲离了他的周围。   转头看去,怎料牌匾上的四个大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李氏书坊。   -   当文舒寻到裴渊的时候,他的神智似是没有什么问题,与书坊掌柜的交谈也一如既往,只是买的东西却是昭示了他现在的不同。   面前姑娘家喜欢的话本子却是堆了半人高。   书坊的掌柜却是熟悉这位大主顾,搓着手,谄媚地说道:“这位公子可真疼夫人,上次还带着夫人,这回竟是自己前来了。”   裴渊眉目间都是温和,他嘴角浅笑道:“她不知跑去了何处,我便替她买了这些。”   尽管与人沟通没有问题,但文舒却是察觉出了裴渊现在的不同,不知这算是更严重了,还是情绪轻了几分。   若是之前只是出现了幻觉,他先是同幻觉中的明枝谈情,而后便与她争吵,气极了还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就如同今日在威武将军府中,错认了侍女。   现在却仿若没有了幻觉,仅仅是觉得明枝还活在这世上,难道他在演戏吗?   文舒不敢唤裴渊,只是默默地拎起他买的话本,搬到了马车上。   -   回宫之时,天边的云霞已然染上了些许绯红,甚至照到宫墙上都是分外好看。   裴渊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他侧目看着文舒搬运着手中的话本,心中却满是欢喜。   方才他们在中栾街分散之后,她定是随着马车先回到了长华宫。   今日云霞这般绚烂,她定会穿着一袭绯色绣满百花的衣裙,随着看门的老李头端坐在宫门的石阶上,做了一盘梨子糕,托着腮,欣喜地等他回来。   若是见着他买了这般多的话本,眼中定是如同天边星辰般闪烁。   想到此刻,裴渊不自觉的便浅笑了出来。   忽然一道不善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老三,哥哥真是佩服你。”   瑞王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出现了裴渊的耳边,原本在嘴边的浅笑便收了回来,眉眼中满是厌恶地看着他。   “还请皇兄让开。”   重夺盛宠的瑞王却是分外的高昂,仰着头颅便不愿让他过去,话语满是挑衅之意:“还得多谢你那小美人,若不是她,父皇也不会让本王这般快得回到朝中。”   此时裴渊脑中满是混沌已然不知瑞王所言究竟为何意,但文舒却是察觉了瑞王的画外之音。   这一路上他已然知晓了裴渊现在的潜意识中还不承认明枝已然去世,若是被瑞王一朝揭晓,那后果可是不可估量的。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册行礼问安:“王爷,我家殿下今日身子不爽,来日长华宫定会备上厚礼赔罪,我们便先行离去了。”   瑞王却是趾高气昂根本不停文舒的话,他仿若街边流氓一般,一脚踹开了他们身侧的书册,包裹书的宣纸散开之后,谁料里面竟是一堆话本。   瑞王先是一愣,随后见着裴渊眼底的寒意要杀死他一般,忍俊不禁,仰天长笑道:“莫不是你还有看这女儿家话本的习惯,现在装着这副深情给谁看。老三啊老三,你竟然在宫中藏匿罪臣之后,幸亏父皇已然处死了她,要不然你这小命都难保。”   裴渊原本因着瑞王踢到书册而分外生气,谁料听到他的话,却是笑了出来,不屑地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明枝分明还在长华宫。   瑞王却是察觉了裴渊的不对劲,他眉眼微缩,试探性地说道:“你难不成疯了?醒醒吧裴渊,你那侍妾已经死了一月有余。”   裴渊却是楞在了原地,眉目之间满是困惑,甚至还带着些许迷茫,这是瑞王在裴渊长大之后便很难看到的神情了。   竟是疯了。   瑞王一想到自己这个弟弟总是爱与他作对,轻咳了一声后,嘴角微勾道:“真是可怜清秀的美人,那时我还派人去看了一眼。啧啧啧,七窍流血当真是血淋淋,脸都是一片紫青,当真是骇人,她身上贵重的珠钗以及那衣裙上的刺绣都被人撕扯地七七八八,侍卫仿若拎着死狗一般把她扔到了乱葬岗。”   他已经竭尽所能地描述出当初的场景,本以为裴瑜是铁石心肠,与他这般久的床榻之人被毒死竟是一点事都没有,谁成想他竟是疯了!   裴渊听着瑞王的描述,眼眶愈发地泛红,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已然发白。   此时他的脑海中仿若有着两个小人在不停的争吵,一个在大喊着瑞王在骗人,枝枝分明在长华宫等着他回来,他今天清晨在威武将军府还见到她了,而另一个却是冷言冷语地说着明枝早就死了,被他杀死了。   他的脑袋似是承受不住这般吵闹,他捂着头,踉跄地冲倒了瑞王面前。   只见他的眼底已然布满了血丝,凶猛地扯着瑞王的衣领,低吼道:“你再说一遍,她已经死了!”   裴渊这般便是如同疯狗一般,但瑞王却是毫不害怕裴渊,他轻抚着裴渊手下的衣领,淡淡地说道:“你若是疯了,就别碍着本王的路。就算是再说一边又何妨,你那小侍妾已经死了,没有了,懂吗?” 第三十六章   瑞王的这番言论使得在暴怒边缘的裴渊瞬间冷静下来, 他木然地看着瑞王,脑中似是还在思索着这句的意思。   不,不会的, 她不会死的。   他的眼中充满了迷离和慌张,就连手中的力气也少了几分, 周身仿若置身于数九寒天之中, 手指满是冰凉。   瑞王见他这番情景,不由地笑出了声, 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狂妄:“裴渊, 你若是真疯了,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若是厌恶一个人的时候, 那便是怎么看他都觉得分外讨厌。   裴渊就是这般。   现下他看着瑞王的嘴脸却是分外的丑陋,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分外刺耳,他也顾不得平日在宫中一贯温和的伪装, 抬手一掌便打向了瑞王的胸脯。   在一瞬间,瑞王仿若秋日的落叶般被击倒在地, 他的脸色瞬间泛白, 肋骨似是被他打折, 身子一动便隐隐作痛。   他扶着胸口缓缓坐起, 眉眼之中满是震惊,就连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裴渊的武功这么会这般高强,难不成真的意欲谋反?   看着裴渊的脸色已然一片乌青,满眼都是暴戾, 甚至连嘴角向下的角度都像极了父皇。   还未等他讨要公道亦或是询问之时,裴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瑞王紧攥着拳头, 砸向地面, 心中暗念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中, 定要你好看!”   --   夜色已然逐渐吞噬了长华宫,但在竹林深处却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光芒虽弱,却也照亮了这片小天地。   罗织嬷嬷放下手中的琉璃灯盏以及臂弯处的小竹篮,里面满满登登塞了不少物什。   她的神色满是慌张,看看月亮门处似是无人进来,又想起今日清晨文舒说起殿下今晚约莫要在别院居住。   思索到这里,她的心便安定了下来,长华宫距离其他宫殿的位置都是最远的,一向也不会有人来,主子也不在此处,此事定不会败露。   掀开竹篮上的绸布,只见里面竟是摆放着不少香烛,黄纸,纸钱,一碗梨子糕以及明枝衣橱中一件绯色的衣物。   此物皆是她偷偷在采买之时,出宫带回来的祭祀之物,这宫中等级森严是万万都不许她做出这般事情。   罗织嬷嬷看到此物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就连视线都模糊了许多,她捂着嘴甚至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火折子点燃了铜盆中的衣物,火光瞬间照亮了此处的角落,噼噼啪啪的火花在四处飞溅。   罗织嬷嬷边往其中放置着纸钱,声音却是分外的沙哑,她哽咽地说道:“你的雕花小匣子我都收起来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寻着英国公府的墓地,定会把它安置在你父母的身旁。我看到你给我缝制的护膝了,先下天冷了,却是分外的暖和。”   白色的纸钱在火盆中逐渐化为灰烬,罗织嬷嬷不知想起什么,情绪竟是异常的悲痛,她哽咽地继续说道:“这宫中的夜太黑了,我在此磋磨了这么些年,甚至都看不到有白昼的那一日,这是我第二次悄悄在宫中做这事了。老人常说,满七之后便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间,但我总觉得每日在地府排队的人那般多,枝枝你若是见着贤妃娘娘,记得让她切莫担忧。”   说着说着,她便噤声了,手边的香烛和纸钱已然烧成了灰烬,那盘梨子糕上已然布满了许多星星点点的黑灰。   当罗织嬷嬷收拾好物品,踉跄地转身,一个黑色的身影却出现了她的面前。   甚是诡异的样子,使得她不由地惊呼出声,也看不出究竟是何人,但她却知晓自己自私在宫中祭拜的事情暴露了。   赶忙跪地,甚至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裴渊却是感觉自己的头分外的疼,似是被马匹踩踏过一般,他看着刚才罗织嬷嬷祭奠的地方,眼中却是难掩其哀伤。   他已然搜寻了长华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明枝的身影,当他已然失落到极点的时候,却听到了竹林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定是明枝,她一向喜欢与他在竹林中的凉亭中对弈。   一定是她。   裴渊仿若溺水之人想要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忽视了头痛的带来的困扰,他甚至都不敢说话,怕惊扰了佳人。   他甚至都不知手该方向何处,悬着的心却是怎么也放不下,缓缓踱步至那人的身后。   不是明枝。   他看着被火光逐渐吞噬的白色纸钱却是分外刺眼,而罗织嬷嬷的话更加证实了瑞王所言。   她真的死了。   裴渊感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脑海中的记忆在逐渐回笼,他紧紧地抓着身旁高耸的竹子,心脏跳动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刺痛感在逐渐加强。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甚至连眼眶都在泛红,他眼角的泪却是不停地在流,心中的哀痛已然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楞然地看着天边的弯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的泪花还未止住,但却仰天长笑,笑声中夹杂着些许嘲讽。   终究是他作的孽。   罗织嬷嬷见他这般心间却是分外哀伤,裴渊是她自幼养大的,若他是簪缨世家的公子,定是这京城独一份的好儿郎,但当他成为皇子的那一刻,便伴随着杀戮和淘汰。   她自知从贤妃娘娘走后,裴渊的心底已然压抑了许久,但今日这般的情绪失控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未等她安抚一番,便见裴渊在她面前踏着轻功离去了。   -   “殿下,殿下!天色已晚,宫门已锁,万万不可出去啊!”   裴渊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快马,见着宫门前的侍卫在拦截,眼中瞬间染上了阵阵寒意,他甚至都未言语,只是手持马鞭狠厉地甩了出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面前如人墙一般的侍卫便被打伤了一片,剩下之人胆颤手持宝剑胆颤地看着裴渊,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殿下,真的不可出去,会被陛下怪罪的。”   裴渊已然没有了与他们商议的心思,鞭子抬手便冲着他们再次甩了出去。   他看着唯一一人,冷漠地说道:“要么开,要么死。”   裴渊的神经已然断裂,他强撑着精神疾驰在前往落云围场的官道上。   在围猎结束的那晚的景象不停在他的脑海中重演,甚至连明枝嘴角流出的鲜血都分外清晰。   他发疯似的鞭打着座下的马匹,心中却满是慌乱,但先下他只想看看她。   从皇城到落云围场区区三十公里,若是按着往常,骑马仅需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但裴渊今夜却是发疯一般的驱使着马匹,短短一个时辰便到了。   白雪覆盖着无人认领的枯骨,生人的进入使得鸦雀猛然惊起,发出阵阵哀鸣。   此处随意地散落着白色的纸钱,以及破败了许久的经幡,难闻的尸臭味却是使人泛起阵阵恶心。   裴渊却是径直地走了进去,眼中已然满是慌乱,他看着面前四散的白骨,心脏的刺痛已然愈发的频发,急促地喘息使得他连呼吸都有着些许困难。   他跪倒在地上,颤抖地手指四处翻找那个笑起来明媚的姑娘。   平日舞文弄墨修长的手指,此时已然沾满了伴随着蛆虫的泥土,他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满目通红地扒拉着地上的死-尸,沙哑地呢喃道:“枝枝我错了,我给你赔罪,我日后定不会纳正妃了,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不会诓骗与你,我不去争权了。”   裴渊的眼底已然满是绝望,他不顾白骨和尸-臭,仿若身在其中与它们融为一体。   因着距离那日约莫过去了四十九天,他固执地相信明枝定是在等他接她回家。   但一夜过去了,当他翻找便乱葬岗整个的整个死-人坑,却是一丝一毫都未寻到。   没有了,那个喜欢穿绯色衣衫的姑娘,甚至连一块枯骨都没有留给他。   此处却是万分的寂静,裴渊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却是在此处释放了出来,头痛的剧烈已然抵不住他内心的伤痛,他并未使出一丝技巧和内力,仅仅是使出浑身的蛮劲重重地砸向树干。   想要身体的疼痛来遮盖心底的哀伤,但终究是无力。   当他意识到自己情意的时候,斯人已去。   甚至还是他的默认使得下属们在皇帝身边推波助澜,都是他造的孽。   裴渊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变成了一潭死水,甚至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漠然地行出乱葬岗,却意外踢到了一个灰色的物件,潜意识中却是觉得此物分外眼熟。   擦拭干净后,这居然是明枝曾经最喜爱的那只绣花鞋,上面还绣着白兔拜月的景象。   但现在上面的白兔已然沾满了褐色的血迹,甚至连上面曾经在鞋头镶嵌的珍珠也消失不见。   裴渊却是捧着此物,眼底流下了一滴泪花后,把它如若珍宝般放进了离心脏的地方。   我们回家。   -   听着禁卫军的首领已然把殿下夜闯宫门的事情告诉皇帝后,一夜未眠的文舒却是分外着急。   此事就算是有合理的解释,也至少要打五十大板,裴渊现在的情绪甚至都不稳定,文舒都不知此处该怎办。   当他如同无头苍蝇在宫中乱撞之时,一个行迹可疑地宫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怯生生地探着头,看着长华宫内地情况,在发现没有人后,正欲嘟着嘴离去之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揽了下来。   因着一夜未眠,眼眶甚至乌青,眼底却是通红,原本梳洗整齐的发冠已然斜斜地歪在一侧,发丝肆意地散在脸颊地两侧,就连胡茬也生了出来。   文舒一手抓着这个小宫女,一边行礼,话语中满是担忧地说道:“殿下,您去哪了?”   裴渊却如同死人一般,仅仅是转了转眼睛,并未回应文舒的话语,只是看着被他压着的小宫女,话语都满是沙哑地说道:“这是谁?”   昭昭却是满目委屈,她原本和明枝约定了日期,却久久都未见她前来,也不知明枝同三殿下说了那事没有,她也不敢透露,只得小声地说道:“我来寻明小主。”   在听到明枝明枝之后,裴渊的身上似是多了一股活气,他并未看向昭昭,只是淡漠地说道:“日后别来寻了。”   在宫中沉浸多年的昭昭在听到此话后,眼睛瞬间瞪得巨大,甚至在一瞬间便泛着泪光,她想甩开文舒的臂膀,去问问裴渊,明枝究竟去哪了?   但她一介弱女子怎是文舒的对手,两人却在推搡之中,一个油纸包裹地物什却掉了出来。   文舒见状,瞳孔一缩,这个包裹不就是明枝在围猎那日被发现的药丸的包袱吗?   因着他们还未有机会与小谭太医接触,现在一模一样的东西却是出现了他们面前。   裴渊却是眼底一黑,伸手便擒住了昭昭细嫩的脖子,甚至连手劲也在不断加大,低哑地声音仿若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一般:“你究竟是谁,此乃何物!”   昭昭感觉脖颈处的鲜血已然不能流向身子的各处,她甚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个曾经温和的三皇子杀死。   她噙着泪花,扒着裴渊的手应道:“我要见枝枝。”   裴渊重重地把她甩在地上,声音中不带着任何一丝情感地说道:“她死了。”   听到此话的昭昭却是难掩悲痛,也不顾脖子上的伤痛,刹那间便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中的哀伤传遍了整个长华宫。   文舒见她只知道哭泣却是一丝都不说此乃何物,他看着裴渊似是要下死手,便推搡着厉声呵斥道:“这究竟是什么?”   昭昭似是恍惚了,迷离的眼睛看着面前一袭黑衣的男人,她嘶哑地说道:“安胎药。” 第三十七章   文舒眉目微皱, 声音中带着些许震颤地问道:“究竟是什么回事,快点速速讲来。”   昭昭看他们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怨恨,她自是知道他们不信, 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若是撒谎,那便五雷轰顶, 不得好死!”   说完, 便把油纸包着的药丸全都扔到了文舒身上,便哭着跑走了。   听到此话后, 文舒紧张地看着裴渊, 他近日本就精神不好,甚至还频频出现幻觉,   谁料裴渊的身子依旧笔挺转身朝着寝殿方向的走去。   倏然间, 他停在了原地,迷离的眼睛已然布满了血丝, 忽然捂着胸口,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文舒赶忙上前搀扶, 刚刚碰到裴渊的臂膀, 便被他用力一把推开。   站在裴渊的身后, 他甚至觉得裴渊的身子都佝偻了许多, 脚步也愈发虚浮。   裴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向了寝室,伴随着吱呀声中,他关上了房门。   -   裴渊心底一向骄傲,因着他已不是幼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皇子, 此时心中的哀伤却是抵挡不住,却不愿在属下面前表露出来。   他刚刚关上房门, 似是泄愤一般把桌上的茶盏全都甩到地上, 眼眸之中满是愤恨, 就连手指也愈发冰凉。   他的精力似是在此刻耗尽,忽然颓丧的坐在地上,没有光芒的眼神已然是一片落寞。   霎那间,他的嘴角微勾,甚至露出了一丝浅笑,但修长而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攥着地上破碎的瓷器。   唯有身体之痛,才能掩饰了心底那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哀伤。   这宫中实在是太冷了,他已然忘记了自己年幼时踌躇满志的样子,甚至因着仇恨,他把唯一对自己好的姑娘害死了。   围猎那夜,她也许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去,小手牵着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腹部,柔声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怎料却是一杯毒酒送走了她和孩子。   裴渊木然地看着寝殿中梳妆台上的红色发带,眼角的泪水却是一滴一滴在往下落。   都是报应。   既然他的人生已是这般随意,那便再随意些吧。   -   长华宫的众人已然在寝殿的门口守了三日,还不见裴渊出来,文舒的心底却是满是焦急。   莫不是殿下在寝殿中出了什么事吧!   罗织嬷嬷却是丝毫都未担忧,她面无表情地绣着手中还没有手掌大的小肚兜,但绣品却是已然沾染上了些许不专心的鲜血。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裴渊依旧穿着三日前那件玄色衣衫,眉目之间却是越发深邃,发丝散乱地披散在身侧,就连胡茬也生出不少。   虽是带着些许颓意,但周身似是越发淡漠了许多。   其实文舒并不怕裴渊寻死,因着他的意志坚定,本就不是这般人。   他最怕的还是殿下疯了,只得试探性地问道:“殿下?”   裴渊的声音已然沙哑:“无碍,今夜子时,我要在书房见到暗部首领和谭太医,我母族的旧部和幕僚的亲眷一律安排在深山老林中。”   文舒听到听到此话眼中满是震惊。   这是要行动了。   --   又是一年夏日。   明明前些日子惊蛰雷声阵阵,就连春雨也愈发多了许多,甚至连空气中都带着些许微寒,但转眼已是一年夏日。   近日荷塘的芙蓉却是开得正好,微黄中花蕊伴随着绯红的花瓣也在随风摇曳。   这般暖洋洋的太阳,正是一年好时光。   但魏文帝的身子却满是冰凉。   他浑身虚弱无力地躺在整个国家中最至高无上的寝殿中,身边具是明黄色的物什,但嘴角甚至留着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实在是恶心。   他嘴歪眼斜地看着坐在身侧的男子,含糊不清地嘴中似是在喊:“逆子!”   裴渊却是端着侍人呈上的茶盏,眉目之间已然满是淡漠,举止之间满是独属于世家公子般的芝兰玉树,但唇齿之间说出的话语却是分外冷冽:“自从母妃去世之后,我便恨透了你。”   皇帝自是知道裴渊心底的怨,但终究是裴渊这些年总是一副温和无害甚至还带着些许懦弱的样子,使得他才对这个可能不是皇子龙孙的儿子放下了戒备。   想到此处,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剩呜咽声。   裴渊便自顾自地继续讲道:“我母妃乃是将门虎女,但自幼却是个安静温婉的性子,一朝入宫也非她愿,但你既然愿意宠她,你怎得许郭贵妃那个扬州瘦马害死了她,什么私通外男,你生于后宫,竟是连这般陷害人的手段都分不出吗?”   “甚至连我外祖家都冠上了莫须有通外敌的名号,你莫不是疯了!”   说道此处,裴渊狭长的眼眸一眯,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看着皇帝那般讨人厌的样子,他甚至一丝一毫都记不起皇帝幼时对他的宠爱。   记忆深处全是皇帝默许郭贵妃和瑞王磋磨他,甚至连饭食都没有,他只得与狗抢食。   想到这里,裴渊心中的怒火愈发的浓烈,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向了皇帝的脸。   还想挣扎的皇帝却是楞了,他成为这九五至尊已然多年,这天下没有人敢忤逆他,近日却是被这逆子打了一巴掌。   裴渊却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卷轴,眉眼之中已满是淡漠:“对不起了父皇,这天下如今是我的了。”   说完此话后,他狭长的眉眼看着抖似筛糠地宫人,淡淡地说道:“你们还不好好伺候陛下,切莫让他死了。”   “诺。”   --   还是寻常的时辰,诸位大臣已然身着朝服站在宸华殿中,但等了许久都仍是不见皇帝前来。   原本安静如初的宫殿中,在一人交头接耳时,众人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倏然间宸华宫外仿若神佛降临一般,一瞬间的雷电猛然从天空中闪下,这殿中在那一瞬仿若白昼,震天撼地般的雷声传到了他们的二中。   忽然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面目表情地行了进来,手中随意地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他仿若踏着雷电进入。一时之间,诸位大臣纷纷禁言。   沉浸于朝堂的大臣们,终究是嗅到了些许不同,他们看着九龙御座上的空位,以及前些日子才被贬到封地的瑞王位置。   便是头脑再不灵活的人也读懂了其中的改天换日。   裴渊狭长的眼眸扫视着殿内的所有人,把手中的圣旨随意一抛,径直地坐到了皇帝的皇位之上。   御史台一心忠于皇帝的大臣们的眼中却满是愤愤:“三殿下,你岂能坐到那里。”   他甚至都不想理他们,只是随意地说道:“与你何干?”   而那圣旨上的内容也在不停地传阅,上面地大意约莫便是皇帝身体不适,封三皇子裴渊为太子,从即日起开始监国。   以为要迎接新帝的老臣们却是松了一口气,在他们心中只要合规矩,便是喜爱鸟兽的四皇子来此也能当皇帝。   但御史台的死脑经却是分不清状况,仍旧斥责着裴渊:“三殿下若是不合规矩,我们便是不服的,陛下乃当今天子,昨日身子还算是康健,怎得今日便不能起身了。”   他以为裴渊性子依旧温和有礼,甚至还会用长篇大论甚至以理服人,但他错了。   裴渊听着此人甚是聒噪,本欲挥手唤侍卫把那人拖走关几日。   “殿下去岁还未娶妻便宠爱妾室,甚至无德!”   裴渊听着此话,眉目微低,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手腕处的佛珠却是从衣袖处滑落了下来,强压了许久心中的怒火在此时便发泄了出来。   他站在阶上,睥睨着看着阶下的大臣,眼中已满是寒冽,暴戾地说道:“处死。”   看着那人满是震惊地看着他,裴渊继续问道:“还有人有异议吗?”   刹那间,阶下识相的大臣们皆跪地叩首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   而偏远山村的破旧泥土院中,在婆子的吼叫中,女子隐忍的痛苦中,以及一位老婆婆的期盼中。   稳婆的脸颊已满是汗水,她心疼地看着产妇,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已经整整一天了,这孩子却是还未产出。   而产妇似是读懂了稳婆的情绪,她似是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就连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尽管过了许久,她的心间依旧带着钻心的痛,好想回家,回那个大宅子。   但老婆子却是察觉了产妇的迷离,她紧紧地捏着她的手,按着她的人中,小声说道:“丫头,不敢睡,想想你那负心汉。”   产妇想到此处,心中只是滔天的恨,她紧紧攥着床榻上的被褥,似是使出了巨大的力气。   在雷电闪过云端的一刹那,新生命诞生了。   稳婆捧着手中浑身青紫的孩子,却是没有一丝喜悦,她接生了那般多的孩子,这般弱小的却是第一次见。   “是个姑娘。”   女子在孩子还在腹中来回翻滚时并未哭泣,甚至痛到极致的时候也没落泪。   但她切实地看到那个羸弱的小女孩躺在身侧时,欣喜却带着些许担忧地泪花却是低落在她的襁褓上。   她轻贴着小姑娘绯红而又瘦弱的脸颊,小声说道:“阿娘会护你一辈子的。”   稳婆看着孩子的乖巧样子却是分外怜人,但这屋子却是分外寂静了些。   她的瞳孔紧缩,手指却是拍带着孩子的屁股,颤抖的声音满是遗憾地说道:“这孩子怕不是。”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好忙,答应大家的五千也不够,我发小红包补偿大家,还望大家原谅我(呜呜呜,跪地求原谅)。 第三十八章   四年后。   在空旷的山林中, 夏日的蝉鸣也显得分外嘹亮,鸟雀时不时发出的声音在护国寺中却显得分外禅意。   夏日的暑气仿若被墙面隔绝,在这间没有窗棂的屋子却满是阴冷和潮湿   数以百计的蜡烛形成星星点点昏黄的烛光却是驱散了其中阴寒。   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持三根香烛, 仿若做过千百遍一般,缓缓地把香烛插进了香炉中。   他手腕上迦南香的佛珠相较与四年前已然变得润了许多, 但一向虔诚的信徒亦或是祭拜亲人的信徒皆会跪在蒲团上, 乞求着神佛,但此人却是久久地站立在原地, 看着面前地三个牌位, 眉眼之中满是寂寥。   手指也在无意识地拨动着上面的珠子。   倏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叩声,那人沉声说道:“进来。”   伴随着沉重木门的推开, 在漆黑中一条光线也愈发的扩大, 直至照到了男人的脸上。   裴渊的眉眼微眯,语气中满是不满地问道:“何事?”   听到此话的文舒, 神经却是紧绷了起来,自从掌权之后, 裴渊总是在每月寻几日去护国寺小住。   料想当初, 御史大夫罗云脑筋一向不够活泛, 仅仅是为了弹劾朝中官员一事, 甚至不惜来护国寺寻裴渊。   世人皆道太子裴渊还是皇子之时便温文有礼,厚待官员,终究是文字游戏罢了,若是用百姓的话来讲, 那便是老好人的性子。   而罗云心底这是这般想,甚至都觉得裴渊见他便是理所应当。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 裴渊不仅没有见他, 甚至还让人把他扔出山门。   而后他才知晓裴渊掌权那日, 一向温和的三殿下,唇齿轻碰直接处决了几位反对他成为太子的郭相党羽。   朝中官员不知裴渊来护国寺究竟为何,但经过罗云一事,除非天塌下来,他们决计不会来寻他的。   文舒想到此处,擦拭了额头渗出的冷汗:“江南五县在一夜之间忽然流窜了许多土匪山贼,江南总督派重兵,甚至都没有办法镇压。”   裴渊听到此话后,不满的情绪已然溢了出来,低声斥道:“自从李言成为京官之后,现在的江南总督莫不是白吃俸禄的。”   文舒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铁制的三角令牌上的狼头使得裴渊淡漠的眼中惊起了一丝波澜。   “殿下,那群匪徒似是有人操控,行兵极为诡异,不屠杀村庄,不烧杀抢掠,仅仅是来挑衅官兵的。这是在交战之后发现的,江南总督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奴才想着此事事关重大,只得来寻您。”   这狼头的铁质令牌便是北蛮新王的标识,若是真的是他,那这件事便变得麻烦了许多。   裴渊沉思了一会,说道:“江南是不得不去了。”   话毕,他正欲离去,眉眼之间却满是不舍的看着面前的三个牌位,似是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便大步转身离去了。   文舒心中却是分外的难受,配位上俨然写着吾妻慕氏明枝之牌位,先慈安氏舒然之牌位。   而旁边另一个小牌位上却并未写出名字,仅仅是写了吾之爱子。   那时的记忆便再次浮现了他的脑中,   “殿下,为何不给小主子起个名字 。”   “不知是男是女,若是起错了,她不喜怎办?”   -   一层薄薄的云雾覆盖在临江之上,雨后混着江水的味道闻起来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裴渊站在船头,感受着江水间的潮气吹拂这淡薄的衣衫,一向阴郁的情绪了便好了几分。   霎那间,似是被雷电击中一般,他感觉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下,而后就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他却仍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眉毛微蹙,放缓了呼吸,自从明枝死后,他便生了这心悸之症,终究是报应,也不知百年之后,明枝再见他时,是否会原谅他。   想到此处,他便再次拨弄着手中的迦南香的佛珠。   自小到大,他是不信乞求这漫天神佛便会获得怜悯和疼惜,这都是愚民所信仰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当他走投无路时,不乞求上天原谅他的过错,若是这世间有地狱的话,他定是会下地狱的。   不信佛能拯救他,不信神能洗刷他的罪孽,只是希望若有下辈子,她们能欣赏够这世间的花香,所谓的功德,全都给他的母亲,他的枝枝以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   因着在临江附近的码头上岸甚是引人注意,文舒只得在距离闹匪患最远的一处小山村上岸。   此处虽说是山村,却是分外雅致,还未行几步,便看到了一大片荷塘,在微风吹动下缓缓摇曳,不愧是江南好景色。   裴渊此次出门仅仅带了文舒一人,他一改玄色亦或是暗色的衣衫,此时却换上了水蓝的丝制长袍,就连镶白玉的发冠也甚是雅致。   文舒恍惚之间,仿若又见到了那个活着的殿下,而非明枝死后仿若行尸走肉一般的他。   在他们面前荷塘中的乌蓬船上,突然窜出一个穿着绯色衣衫,水绿色衣裙,约莫三,四岁小姑娘。她仿若芙蓉生出的小精怪一般,甚是可爱。   她面容之间虽是柔和,但眉眼却是略显英气,脚边摆放了许多的莲蓬和荷花,她仍是不知足地在勾着最大的那个莲蓬。   此时裴渊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毕竟那莲蓬的高度甚至比她的身高还高。   但女娃却是有自己的办法,竟是完整地把莲蓬捧在了怀中。   见状,文舒不禁感叹道:“公子,这依山旁水生出的娃娃自是厉害。”   裴渊颔首。   就在他们欣赏着其中的景色,停在水塘中央的乌篷船却是在快速的摆动。   定睛一看,那个双丫髻的小姑娘抱着一捧荷花和莲蓬,摇摇欲坠地挂在船边,因着身子娇小,她的绣鞋已然踏到了水边,眼中已经满是绝望,泪花却在不停地往下落。   裴渊的心间猛然一揪,还未等文舒前往,便踏着荷叶,使着轻功,一把捞起那个马上就要掉入水塘的小姑娘。   她幼小的身体揽入怀中时,他紧张的心跳才缓缓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姑娘似是被吓到了,被他揽入怀中的一刹那,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仿若怕被抛下的小兽一般。   在落地之后,小女孩仍是不敢睁眼,他只得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好了,你该回家了。”   小姑娘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已然无碍,挣扎着从他怀中落地,眉眼之中满是感激。   她从莲蓬中挑挑拣拣了一个最大的递给裴渊,嘴角微微上扬,她脸颊处的小梨涡却是使得裴渊晃神。   当他意识回笼之后,那个小女孩已然捧着荷花和莲蓬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   县城中的茶馆便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裴渊和文舒便早早点了一盏茶穿了一袭粗布的衣衫来探查一番。   但此处终究是离匪患太过遥远,百姓传来传去的消息甚至都比不上他在京中调查的多。   无奈之下,只得离去。   行在县城的街道上,此处的青石板的地面上还有这些许微绿的青苔,小孩子们在街头巷尾随意的奔跑。   追逐的孩子在转弯时,没有看到裴渊一行人,眼睛睁得巨大,便撞了上去。   文舒斥喝道:“怎得这般不小心。”   裴渊却是丝毫不在意,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让孩子们离去了。   还未行出半条街,裴渊忽然停了一下,狭长的眉眼一眯,从自己的怀中寻了许多,也并未找到荷包。   果然。   文舒瞳孔一缩,眉眼之中满是震惊,因着他与裴渊的功夫却是不低,能在他们手下偷到荷包,竟是贼中好手。   “文舒,去追回来!。”   徐县并不大,甚至他们还未仔细搜寻,便找到了刚才的那伙小孩。   也许是天生坏种,也许是教养不当,他们此时正把他的荷包栓在一根棍子上,似是当作战利品一般兴奋。   但是拳脚之下却是在踢踹着两个孩子,甚至嘴中满是污言秽语:“小哑巴,小哑巴,没爹疼,娘却是狐媚子。”   被踢的其中一个小孩却是愤愤地喊道:“不许你们说安安!”   他似是受够这群小痞子,挣扎着站起来,似是要反抗,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又被重新打弯了腰。   但他身下的小姑娘却是丝毫都未受伤。   在人头耸动之中,裴渊似是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竟是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勾莲蓬却差点跌落在湖的女娃。   细细想来,她竟是在跌落之时也并未呼喊出声,竟是口不能言。   裴渊想起护国寺的方丈总是在说些缘啊,因果之类的东西,想必就是今日吧。   他眉目低沉,厉声呵斥道:“速速把我的东西换回来,如若不然,定是会把你们扭送官府。”   那群小孩却是满不在乎:“你报啊,我们才不怕!”   见他们这般不怕死的模样,裴渊却是笑了,眉眼之中已然满是狠厉:“没关系,若是想死,我也可以办到。”   小崽子们却是被他狠毒地话语吓坏了,把他的荷包扔出去,撒腿便跑了出去。   而被打的小男孩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缓缓扶起护在身下的小姑娘,语气满是怜惜地说道:“安安可有被打到?”   小姑娘此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双杏眼已然满是通红,没有委屈,也没有害怕,其中满满皆是滔天恨意,似是要把刚才那些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她咬着嘴唇,重重地摇头。   裴渊从小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他半蹲在小女孩的面前,轻抚着她的额头,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莫要怕了,他们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小女孩却是愣神了,她侧目看着面前的男子,眼中满是惊讶,似是在说:“竟然又是你。”   但她心间的委屈却被这个救了她两次的陌生人驱散了,她强撑的精神似是在这一刻崩塌了。   孩子一般都是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此时小女孩却是忍不住了,她猛然扑进了裴渊的怀中,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了,只是泪花却侵湿了他胸膛处的衣衫。   裴渊的身子在安安抱着他的时候,已然变得僵硬,但心间却是柔软了几分,他抚着她的头顶。   此时他已然想到若是从旁系中寻个新生的孩子来养兴许也是不错的。   一道粗犷的男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安安,可是那群杂碎又欺负你了,爹抱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咳咳,看到有人猜出来了,各位姨姨们莫担心,安安会被治好的! 第三十九章   裴渊看着一位穿着粗布短打, 皮肤黝黑,眉目也分外深邃的农夫走了过来。   怀中的小娃在听到那人的声音后,身子一僵, 随后便从他温暖的怀中退了出来,伸手便要那人抱。   农户强壮的臂膀一把把小女孩扛在肩头, 他甚至都未与他说些道谢亦或是质疑的话, 转头便离去了。   裴渊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些许厌恶,他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行为, 似是没有冒犯到小女孩。   方才护着小女孩的男娃似是意外, 他大喊道:“四叔,安安妹妹, 你们等等我!”   小女孩却慌张地从怀中的布兜中, 取出一个约莫两个巴掌大的木板,用炭笔急忙写下了“谢谢您”三个大字。   因着四叔的脚步异常的快, 安安把字写得巨大,把板子高高举过头顶, 朝着裴渊的方向。   安安看着逐渐变成了蚂蚁似的裴渊, 也不知他是否看到了她的谢意。   裴渊看着小女孩笨拙地表达着她的谢意, 他的心间似是有一股暖流涌过。   而在一旁的文舒却是察觉了一丝不对:“公子, 方才那群小贼人不是说小姑娘没有爹吗?”   在听到此话后,嘴角还带着些许浅笑的裴渊,忽然表情凝重,他一贯不是乐于助人之人, 但他的脑中忽然想起护国寺文祥大师的话。   “这世间种种皆有因果。”   虽然他救了两次小女孩的命,但若是因着这一遭使她落入歹人之手, 便是他的罪过了。   他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眉眼微沉道:“走, 我们追上去。”   因着那农户的脚步实属太快,在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中以及出城之后的山林小路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们二人在走到一处山村之后,便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此时裴渊的心中已然对这个农户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两年前京中曾窜出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皆是为了绑架朝中重臣的子女以此来讹诈钱财以及朝中密信。   想到此处,裴渊眉眼紧缩,嘴角微抿,他张望着远处的翠绿的山林。   站在村中唯一进出县城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农户皆是方才那人的打扮。   因着他与文舒的打扮甚至富贵,丝绸绣银丝的长袍与他头顶珠玉的发冠与此处山林的土路分外的格格不入。   农户皆是避开他们行走,甚至都没法问话。   “明枝,你要去何处?”   倏然间,一个豪爽村妇的声音传到了裴渊的耳中。   又是幻觉。   原本紧张小女孩情况的裴渊,此时的情绪便低落了许多,他甚至不敢去张望那幻觉的所在地。   他眉眼微低,但手中转动佛珠的速度愈发的增快。   而康健的文舒却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此话,他看着被村妇喊话的那位姑娘的背影也甚至相像。   与明枝一般的身高,甚至连脚下的莲步也分外相似,仪态行为也是一模一样。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向那位女子,又慌张地转头看向情绪异常的裴渊。   不是错觉。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位女子马上就要消失的背影,说道:“公子,你也听到了是吗?不是幻觉,是真的人!”   修长手指尖的佛珠停住了,手指却是紧紧地捏着其中一枚珠子。   他缓缓抬头,在看到姑娘背影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身姿仪态别无二致,虽然穿着粗布裙,但其中刺绣的海棠具是她曾喜爱的。   裴渊感觉到曾经与明枝一起死去的心脏又重新焕发了生机,砰砰直跳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脑海。   他的眼眶周围已然满是绯红,额间的青筋也隐隐爆起。   若真的是她,他还不知该怎样面对她,若不是她,他心底的满心的期待便会如同死去江河遗留下的河床一般,满是干裂。   看着那位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他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疾步追了上去。   “明枝,我...”   姑娘正欲身旁的婶子笑着说着村中的趣事,忽然被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   她缓缓回头,面上满是疑惑。   就连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停滞了,裴渊感觉周遭的声音都化为了虚无。   当她的面容缓缓地转了过来,他感觉自己悬着的心脏再次化为死寂。   死了就是死了,心底的一丝侥幸已然化为了浓厚的哀伤,重重地包围着他。   那位陌生姑娘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寻我?”   裴渊收敛了自己发愣的眼神,带着歉意行礼道:“是我错认了,叨扰了姑娘。”   在她们离去之后,裴渊深邃的眼眸仍是看着她的背影,甚至当她们转过山林之后,他仍是遥望着那里。   眼中满是缱绻缠绵的情意和如山般厚重的思恋。   “公子,我们走吧。”   当裴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然走进了这个位于江南边缘的小山村。   鸡鸣狗叫甚是热闹。   因着已到午时,每家每户升起的袅袅炊烟也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转身便朝着村口走去。   倏然间,裴渊的脚步停止,他的瞳孔猛然缩小,就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晃,身子已然变得满是冰冷。   若说方才去探查那人心底已然有所思索,如今面前笑吟吟正从农户的怀中接过孩子的女子仿若出现过无数次的幻觉一般真实。   她的眉眼似是长大了许多,不复在宫中一般梳着高耸的发髻,穿着华服,带着华贵的珠钗。   仅仅用红绳把头发绑成粗-长的马尾,再用一根木簪缓缓挽起,虽是荆钗布裙,眉眼之中自在却是比在长华宫多了许多。   她满是欢喜地抱着怀中的孩子,笑吟吟的样子却是在他的梦中出现了许多次。   不应在此处,应该红墙黄瓦的长华宫门口。   裴渊的眼眶已然泛红,他微微摇头,唇齿轻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怕这是幻觉,亦或是与方才一般认错了人。   一项杀伐果断的太子爷犹豫了,空欢喜的感觉实在是太痛了。   “公子,真的是主子。”   文舒的眼中已然存了些许的泪花,他的左腿已然瘸了许多年,每每到冬季便会痛上几分,明枝不仅给罗织嬷嬷做了护腰的褥子,还给他做了一副护膝。   是长华宫对不起她。   裴渊在听到文舒的话后,抬头只剩了明枝抱着孩子的背影,那个农户似是离去了。   他疾步行过去,一把抓住了明枝的手臂,看着她明亮的杏眼,声音已然满是沙哑地说道:“枝枝,随我回去。”   刚进村子的大榕树下,明枝在听到了阿婆们在讨论着方才站在村口俊俏的两位公子时,心间已然一颤。   从夏平的手中接过安安的时候,她已然看到了那人,大抵四五年了,终于还是找到她了吗?   明枝却是丝毫都不想再见裴渊,甚至都不想回去那个被支配,没有一丝尊严的皇宫。   若是两年前,她对裴渊满是怨恨和憎恶,但时间却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抚平一切伤痛。   如果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明枝,被裴渊这般深情的眼神看着,大抵是会羞红了脸,甚至心间仿若小鹿乱撞。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她的心底已无半分波澜,唇齿轻启道:“您认错人了。”   不带一丝感情的话,仿若利刃般刺进了裴渊的心中,他张嘴欲说些什么,尝试了许久也未说出声。   愈发沙哑的声音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给慕家翻案了,你随我回去,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安安在明枝的怀中却是半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着裴渊,眉眼之中满是欢喜,手中的炭笔刷刷地书写着:“娘,这个叔叔救了我。”   眼里满是欢喜地等着她娘道谢,但明枝看到后,却是在心间感叹兜兜转转终究是缘,她不仅没有欣喜,眉眼也愈发冷淡,紧紧地搂着安安,淡漠地说道:“谢谢您救了我的女儿,我已经嫁人了,还请您别在纠缠了。”   裴渊听到此话后,似是感觉自己置身于数九寒冬之中,心脏也在隐隐抽痛。   他的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捏着明枝手腕的力气也在增大,脑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神智。   五年了,一切皆有可能。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仿若被沉重的大山压着一般,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他甚至都未细想,脱口而出道:“枝枝,我错了,与那人和离,我们回京。”   明枝看着他这般深情的样子甚至好笑,迟来的深情吗?   “若是您有了新妇,便不会在怀念民妇了,往事如烟,就当我已经死了吧,您还是高高在上,而我便如这杂草一般肆意生长。”   “枝枝,没有别人,唯有你一人。”   明枝听到此话后,眼中对裴渊愈发的布满,嗤笑道:“你的承诺还是这般轻贱,随意地便能说出口,莫不是我慕家又有你需要利用的地方了吗?然后事成之后,再如同围猎那日一般吗?”   她所遭受的苦难,并不愿在女儿的面前细细简述,但裴渊却如苏冉所说一般,是一条冷血甚至会反咬恩人一口的毒蛇。   裴渊这些年本就深陷于自责中无法自拔,甚至夜不能寐也是常谈,精神已是分外脆弱。   听完明枝的话后,身形已然在微微晃动,一向笔挺宽厚的后背,此时已佝偻了一些。   明枝见他紧握着自己手似是松了些,她甩袖便抱着孩子离去了。   裴渊看着她逐渐远处的背影,想起之间每每都是自己上朝离去,当他回首时,还能看着明枝总会在他的背后带着浓浓情意。   他倏然低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是流出了几滴泪珠,终究是因果报应。   慕然回首时,她已嫁作他人妇。   -   幼崽总是能分辨出大人的喜怒哀乐,在明枝怀中的安安,却是察觉了阿娘的情绪在遇到那个叔叔后分外低落。   她虽是年幼甚至都不会说话,也无法帮助明枝减轻她的哀伤,只得挣扎着要下地行走,减轻她的疲劳。   还在晃神的明枝察觉了安安似是要跌落,便把她往上抱了抱,但此举却是引起了小家伙的不满。   她捏着明枝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又指了指地上,一双杏眼已然把她的诉求都说了出来。   明枝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温和地轻抚着女儿的额头,安抚道:“娘没事,你身子弱,我把你抱回去,回去了你在咱们院中再走。”   她自知裴渊不会对她怎样,但他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为了防止他对安安不利,只得抱在怀中。   安安得到明枝的回应后,乖巧地把额头贴着她的脖颈,轻嗅着属于阿娘的味道,便沉沉睡了过去。   明枝的院落便是在这村寨最偏远的地方,因着当时她孤身带着女儿来此定居,此地民风淳朴,她靠着些许银钱才买了一处院落,但终究是容不下寡妇。   “呦,小寡妇,又去勾搭男人了?我给你们讲,方才我在村中的石桥上,可是看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贵公子对她拉拉扯扯,哎呦,真是羞人。”   村中妇人和婆子总是会聚集在一处要么说说自家的事情,要么就是在讲别人家的闲话。   明枝刚行至村中磨盘处,便听到了铁锤娘粗俗的话。   三年前刚来此处定居时,安安身子甚弱,她只得不停地往返于县城中去采买药材。   当带着满身的疲惫抱着孩子,却听到此话之后,心间满是委屈和震惊。   她强忍着泪水,疾步走回了家中,紧闭着自己的房门,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安安,一双如同葡萄般透亮的小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   抱着女儿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自幼便是生在英国公府,就算她进入宫中成了侍女,也从未听过这般粗俗甚至恶意满满的话。   但现在的她却是毫不在乎,这个铁锤娘就是因着她并未看上她的儿子,自那之后,莫说是恶意了,甚至还会造谣她。   平日她一贯是毫不在意,因着方才对裴渊的一腔怒火没有发泄出去,今日这铁锤娘却是实实在在地踩到了她的痛处。   明枝径直地走了过去,抬手便扔了她手中的饭碗。   被砸了饭碗的铁锤娘愤怒地看着明枝,站起身来便要与她拳脚相对:“你这死寡妇,竟然敢砸了老娘的碗。”   明枝嘴角微勾,讥讽道:“这人说闲话多了,可是会有报应的,听说你那不争气的儿子看上了勾栏舍的姑娘,你儿子约莫三十了还未成亲,就你还把他当成宝。”   勾栏舍?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围坐在周围的婆子们听到此话后,有人嘴角微勾,更有甚者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着铁锤娘的爹便是这村中的村长,她自幼便是趾高气昂,不是骂这家的男人,便是骂那家的姑娘。   一向敢怒不敢言的村妇们,看着铁锤娘落荒而逃的样子却是开怀大笑。   其中一个瘦弱的村妇,小声说道:“你得罪了她,日后在村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明枝低眉笑道:“我约莫要离开此处了。”   裴渊已然发现了她在何处,莫说时不时来纠缠,便是来打扰也是分外困惑,还不如趁早离开此处。   -   裴渊感觉自己的心脏仍在隐隐地抽动,被文舒搀扶着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眉目之间虽是有着淡淡的担忧,但嘴角却是微微的勾起。   “文舒,她真的活的。”   “是的殿下。”   裴渊忽然想起明枝方才说她已然嫁人了,眉目之间的寒冽似是要冰冻了整个屋子。   明枝说得没错,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若嫁给了那个农户,那便派人杀了,小女孩倒是可以留着。   明枝只能是他的,若是她不走,那便迷昏带走。再唤宫中人把长华宫妥善修葺,这样她永永远远地可以陪在他的身侧,就算是笼中雀又何妨。   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得陪他在冰冷的陵寝之中。   他冲着文舒缓缓摆手,吩咐道:“去查查枝枝究竟嫁给了谁,还有这些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舒应后,便离去了。   裴渊看着窗外的落日,忽然想起了与明枝第一次相见那日,兜兜转转他们再次相逢了。   一夜未眠。   裴渊若是查出了安安是他的女儿,把她抱走怎办?   想到此处,明枝心底的不安使得她一夜未眠,看着女儿熟睡的脸颊,除了这双杏眼,三庭五眼竟是与裴渊别无二致,若是长大些便会越发明显。   老话常说:“女娃总是会多像父亲一些。”   她的安安却是连性子都像了裴渊,聪慧中带着些许偏执,喜爱之物定要牢牢护着,不喜之物便是送她也不会要。   看着她因着炎热而踢翻的小被子,似是要醒来一般。   明枝拿起手边的蒲扇,轻柔地扇着微风,暗念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天边既白,明枝便把女儿早早唤醒,拿起早已准备的小背篓,把幼小的她背在身后,上了山。   就在明枝前脚刚走,裴渊已然行至了她的院落前。   他今日专程穿了一袭竹青色丝绸长袍,同色的发带和发冠也是分外雅致,俨然是一副翩翩君子,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样貌。   还未行至门前,他紧着捏着手中的信笺,心间却是分外的紧张和欣喜,他侧目问向文舒:“孤可有不妥之地?”   文舒自知殿下所言何事,他奔波了一夜先是给殿下寻了雅致的衣衫和发冠,又暗探了明枝这些年的近况。   就在临出客栈前的一盏茶时间内,他已然照了三回镜子,就连问话也问了五次。   “殿下,自是人中龙凤,今日却是愈发俊俏。”   裴渊深吸一口气后,怀着惴惴不安地情绪,敲响了明枝院落的大门。   手中的信笺已然查清了明枝在这江南小镇的过往,她刚来此处便带着还在襁褓中不会哭的哑巴女孩,这几年也并未成亲,也并未嫁人。   就连帮助她的农户,也是她在三月前认识的。   想到此处,裴渊心间隐隐有了一个期待,他已然死去的心脏似是重新在胸膛中跳动,既然没有成亲,那他们便可以继续。   想起对他天然亲近的小女孩,他甚至在想:“既然明枝康健的活了下来,那安安会不会是他的女儿?”   她那么小,那么软,甚至还未到他腰间。   想到此处,裴渊的情绪似是愈发的高涨,尽管眼中虽有泪花,但终究是欣喜的。   但断断续续的敲门却没有人开,裴渊狭长的眉眼微眯,一把便推开了房门。   只见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甚至连人影都没有。   此时他的心仿若从高台之上直跳而下,就连嘴角噙着的笑容也消失殆尽。   文舒看着屋内的物什还都在,赶忙说道:“殿下,主子身上没有多少银钱,她的东西还都在。”   倏然间,还未等他回话,一个黑衣人跪在了裴渊的面前:“主子,今日江南总督邀您在平洲城密谈匪首之事。”   裴渊眼神满是留恋地看着此处,在离去前吩咐道:“看着此处,若是有人回来,速来报我。”   -   夜已漆黑一片。   明枝在深山中猎户曾经居住的茅草屋中躲了一日,尽管那里已被她擦拭得分外干净,但安安的身上仍是起了不少红色的疹子,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她,还时不时地挠着自己的身体。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要面对。   明枝给安安换了一袭干净的衣裙,把她塞进香暖的被窝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在月光的照耀下,在林中疯玩了一日的安安便陷入了睡眠。   她缓缓地闭上寝室与正堂之间的房门,拿着一个锦绣的盒子,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便缓缓地坐在了木凳上。   静候那意料之中的客人。   吱呀--   随着这扇破旧的木门被不停的被推动,明枝看着木门上修长而又带着些许惨白的手指,心间却是有着些许怨怼。   当木门全被推开的时,裴渊身着深蓝色绣银丝广绣的长袍,头戴一支白玉发钗,蓝色的发带和其余的头发都散在了身后,面冠如玉,芝兰玉树,泛红的眼眶,久久地凝视着她。   他似是没有料到明枝正端坐在堂前静静地等着他,但转念一想,明枝本就是聪颖的性子,怎会不知他的所为。   明枝看着裴渊身着的衣裳具是她曾喜爱的那般,便知晓了他今日来的目的。   “想必太子殿下已经把我调查清楚了。”   裴渊眉眼低垂,颔首应道:“嗯,随我回京。”   “殿下和那户部尚书的嫡女没有成亲吗?若是有了正妻,何至于纠缠与我,就当我死了。”   裴渊在听到此话时,瞳孔一震,此事并未流传开,他反问道:“你如何知晓?”   明枝却是被此话气笑了:“殿下如今敢做不敢当了吗?”   “不,当初皆是权宜之计,我并未有娶她的意愿,皆是为了拉拢户部尚书,当初扳倒瑞王,他功不可没。”   “所以,还在围猎场后的山林间与她幽会?”   明枝说完后,看着裴渊的面容,心底的怒火便止不住的往上涌。   裴渊自知自己错了,丝毫没有狡辩,只是静静地听着明枝的质问。   他一向低沉的声音此时也带了些许沙哑:“是我对不起你,自从你走后,我总是会出现幻觉,似是察觉到你还在。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了,你可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发誓,若是一朝登基,这后宫中不会有任何的女人。”   明枝听到此话后,淡淡地说道:“殿下嘴中说出的话,从不做数。”   裴渊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安安是我的女儿吗?”   明枝却是笑了:“不是。”   还未等裴渊回应,明枝便再次说道:“当我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前一刻钟,却看到了孩子的爹在与别的女子幽会。这本是个满心欢喜的事情,就算它是庶出的孩子,我也不在乎,因着这是我慕家的下一代。我甚至还拿了保胎的丹药想要它长久地能在我的小腹中。”   “真是好笑,你的幕僚指鹿为马的本领也是厉害,保胎药竟是可以说成毒药。那毒药被灌到我的喉咙时候真苦,仿若吞了火炭一般,真是灼人,身体里的每一处都仿若被搅碎,重建,再搅碎,再重建。我那时绝望地想,你看看我,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皇权就这般诱人吗?我甚至都感受到孩子在我的小腹中缓缓流出。殿下,你还记得龙帐中的那一滩血吗?接受现实吧,它早就随着当初的明枝一起死去了。”   明枝唇齿轻启,硬生生把自己撕裂了许久的疤痕再次剖给裴渊看,甚至要他把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安安是她的在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绝不允许被他人抢走。   裴渊听到此话后,身子已然在微微发晃,眼眸中已然布满了血丝,他这些年的每一日皆在悔恨之中,半分都不敢回忆围猎那日的场景。   今日听完后,心脏的刺痛已然愈发的明显,满眼通红,声音嘶哑地说道明枝:“那安安是谁的孩子?”   “与你无关。”   裴渊似是被此话激怒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手指紧紧地攥着桌角,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安安睡觉的寝室,低吼道:“明枝你就这般扎我的心,你便要为了一个天生残疾,甚至哑巴的小丫头抛弃孤吗?”   他通红的眼眶看着明枝,眼角似是有着些许晶莹。   倏然间,明枝气愤地端起手边的茶水便泼到了裴渊的脸颊上,专程为了来见明枝唤人制作的衣衫,此时已满是狼狈。   明枝气愤的胸膛已然不停的鼓动,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莫要这般说她,我们已经不可能了,况且我这农舍自是盛不下太子殿下这尊大佛,还请您速速离去。”   裴渊修长的手指甩去了脸上的茶水,看着明枝的背影,仍是守礼有节地冲着她行礼道:“抱歉。”   随后便脚步虚浮地离去了。   -   在裴渊离去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她似是有些后悔,心间满是焦急但手脚却分外轻柔地推开里屋的门。   果然,安安已然苏醒,甚至魂不守舍地看着明枝,见她进来后,神情慌张地便要她抱。   但手中仍是捧著书写的小木板,慌张地把写好的东西给明枝看:“阿娘,我不是你的宝宝吗?”   明枝紧紧地抱着安安,似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声音坚定而有力地说道:“安安自是娘生的宝宝,方才的话皆是骗那人的,莫慌莫慌,阿娘摸摸毛,吓不着。”   安安却是不信,阿娘一贯都是温和,甚至连她做错了事情都没有惩罚过,不像隔壁的哥哥总是被他的娘亲拿着棍子追。   她继续写道:“阿娘骗安安。”   明枝把拿起床榻上的小被子,缓缓地盖在她的身上,安抚道:“我自知你一向聪慧,虽然才将将满四岁,但神智却是与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我不会骗你的,你自是从我的腹中生出的孩子,你脖子后的胎记,便是我的一模一样。”   安安被此话说服了,她窝在明枝的怀中却是分外的有安全感,她思虑了许久,还是写下了这句话:“那个叔叔是爹爹吗?”   爹爹这个词实在是太过熟悉而又陌生,她自幼便听着周围的孩子叫,但她却怎么也没有。   她也想被爹爹举在头顶,骑在他的身上,若是她被人欺负了爹爹还会不顾一切来救她。   当她和大胖哥哥被小流氓们欺负时,那个叔叔却是如同话本中的将军一样,从天而降,再次救了她。   那时她想,若是他是爹爹就好了,他的怀抱既暖和又是香香的。   当她听到裴渊反问时,心底也满是疑惑。   但阿娘之后说的话,却是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原来爹爹之前不要她们了,好像还很坏。   明枝在女儿满是疑惑的眼神中,轻轻点头。   安安一向聪慧,她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但此刻她又心中又有了一丝慌乱。   她看着现在居住的房舍,就算是放到宫中便是拿来当柴房都会显得分外寒酸。   她轻抚着安安的额头,思索了良久,缓缓说道:“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安安摇头。   “他是大魏最有权利的人,三五年内他便是这个国土唯一的皇帝。”   安安虽是知晓皇帝的意思,但终究是太过年幼,还是迷迷糊糊,她写道:“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吗?”   明枝笑道:“傻丫头,皇帝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官,一般的县令是不会见到他的。”   她此时已然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女儿的手中,若是跟着她,虽然不缺宠爱,但物质上终究给不了她很好。   她自私地想把女儿揽在怀中,陪着她。   但若是她长大成人记恨她怎办?若是她想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怎办?   虽是从她生出的崽,但天地之大,她不应在此一隅之地。   想到此处,她的声音已然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是他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终究是第一个孩子,靠着他对我的愧疚和对你的怜悯,你若是随他回京,能住大房子,周围会有许多陪你的宫女,会嫁给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而非跟着娘,在这农户土房之中。”   安安听着明枝的话,却是以为明枝不要她了,撑着她的臂膀站了起来,便紧紧地搂住了明枝的脖颈。   没有哭泣声的哭却是分外惹人疼,感受着安安如同露水般的泪珠不停地低落在她的身上。   她眼角的泪花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滴在了安安还带着些许奶香的小衣裳中。   安安粉嫩的小手胡乱地擦拭了眼睛,拿起自己的小板子,分外认真,一笔一划地写道:“娘去哪,安安就去哪,他不是安安的爹,安安不认他!”   -   翌日,明枝才起身,便看到了旁边已然荒芜许院落,却是在一夜之间变得分外整洁。   就连桌椅家具所用的木材具是上乘。 第四十章   明枝牵着安安刚踏出家门便看到了这番景象, 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人居住,不用细想便知是裴渊的手笔。   她连一丝余光都未曾看向那处,径直地牵着安安往私塾的方向前行。   安安却是从未见过华丽漂亮的家具, 眼睛却是圆溜溜地在看着那处。   忽然一个木制鸠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约莫只有她的两个手掌大, 还有精致的络子挂在鸠鸟的周围, 银制的小铃铛在小车被拖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分外悦耳。   安安的眼神却是怎么也挪不动, 面前的人也不是她那坏人爹爹, 此人笑起来嘴角处的梨涡却是分外的可爱,约莫是个好人。   明枝看着文舒手中的小玩意依然把安安迷住了, 眉眼微低, 淡淡地说道:“文舒,你去告诉他, 我是不会和他回去的。”   正抱着鸠车的安安听到此话后,便知晓了此人也与坏爹爹是一伙的人, 瞬间便把怀中的玩具扔了回去。   捧着玩具的文舒却是分外的尴尬, 他依旧露着八颗牙齿, 秉着礼仪, 说道:“主子,这个和殿下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买来送给小主子的。”   明枝听到此话后,嘴角浅笑道:“大可不必了, 她不是裴渊的孩子。”   文舒本以为这水到渠成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来了一个急转弯。   昨夜裴渊专门在镜前, 挑选了许久的衣衫和发冠, 尽管面容中依旧冷淡, 但他却感受到了裴渊心底的欣喜。   谁料他半夜十分才将将回来,酒量甚好的殿下竟然醉了。   他面容上满是绯红,喉结上下滚动,眼底悲伤却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深不见底。   文舒赶忙搀扶这他,谁料他甩袖便把他推到了地上,摇摇晃晃行在客房内。   还未行几步,他的身子忽然佝偻,紧攥着胸膛处的手指泛白,甚至连醉酒导致绯红的双颊也变得如同蜡般惨白。   文舒慌张的从携带的木匣中寻丹药,在从瓷瓶中倒出时,颤抖的手指还跌落了几颗药丸。   还未等他给裴渊递过去。   倏然间,裴渊捂着嘴,爆发出巨大的咳嗽声,似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但因着咳嗽却又使得心脏也在隐隐作痛。   虽然屋内的灯盏发出的光芒分外微弱,但文舒却是看到了裴渊手指间滴落的鲜红色液体。   “殿下,您的情绪不可再有剧烈的起伏了,就连酒也不可沾染。”   文舒端着水和药丸赶忙递到了裴渊的面前,他的眼中却满是担忧。   因着当时给还是大皇子的瑞王下药,甚至以身作饵,吃了那般多伤身的丹药后,在五年前明枝去世之后,过度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勾起了心间的疾病。   这么多年都未寻到苏达莱,只得用太医院开的舒缓的丹药细细养着。   自从裴渊登上太子之位后,其手段便是分外的雷厉风行,就是御史台那帮难缠的老家伙也不敢随意弹劾,但现在的裴渊仍是笔挺地端坐在椅子上,但文舒却是察觉出了他的脆弱。   “文舒,明日去把她附近那家买下来。”   话音刚落,裴渊便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文舒再看看明枝的背影,便知晓了裴渊昨日的伤痛。   -   这村中的私塾是村中唯一的老秀才开的,他性子甚至古怪,甚至还有些许迂腐,明枝费了大力气才把安安送去读书。   因着知道安安天生残疾后,她早早便教安安习字,那时年幼的她只会一字一字的往外写,甚至胡乱写。   安安幼时总是娇怯,不愿意学习,甚至连书籍都偷偷藏了起来。   有一日江南下了许久的暴雨,甚至连雨量都大得惊人,因着淋了雨,受了风寒,她猛然昏厥在地。   安安赶忙撑着比自己还大的伞出去唤人,但因着她说不出话,甚至连写字都成问题,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泪花,支支吾吾地指着家的方向,扯着人便要往过去。   经此一事后,安安似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就连平时不喜写的大字也会耐着性子写完,甚至还会多谢几张,稚嫩的脸上多了些许的认真。   她每日斜挎着明枝给她绣了白兔追月的大荷包,里面放着炭笔,一块小木板,还有个小帕子。   她知道,这个大荷包便是她与这个世界沟通的唯一的方式,她的娘亲一贯柔软,她自是要快快长大,护着娘亲。   在被送到私塾之后,她却并未进去,固执地看着明枝的背影逐渐消失后,正欲转头离开,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不善的声音。   “你这小丫头不是被苟夫子给退学了吗?”   -   徐县的县城却是与京郊周边的县城不同,多了几分烟火的气息以及独有属于江南傍水的民居。   在城内小河旁满是停靠的乌蓬船,因着如今是正是瓜果丰盛之时,农户们便早早带来东西前来售卖。   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好不热闹。   而明枝却是摸了摸怀中干瘪的钱包,一双杏眼满是遗憾地看着新鲜瓜果,便径直朝着城内唯一一座绣坊走了过去。   裴渊满目之间满是愁绪,醒来后也不知文舒去了何处,他的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   打开窗户意欲驱散屋内的郁气和愁闷,依靠在窗前,听着江南人独有的吴侬软语,他的心绪似是都平复了许多。   霎那间,被爬山虎包围着的石桥上行过一个身着粗布裙的姑娘,她长而粗的乌黑辫子被一条红布和一根粗糙的木制发簪紧紧地盘在脑海。   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裴渊也顾不得身子仍是不爽,紧皱的眉头在此刻也舒展开来,就连略显疲态的脸上似是雨后初晴般开心。   她的衣衫虽然不复皇宫中华贵,但面上的愉悦和舒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尽管世人皆说那江南遍是如玉般的姑娘,但此处踏着微风,因着阳光而来的女子,却是此处最美的风景。   他看着明枝的身影逐渐靠近了他所在的客栈,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踏了出去。   若是能遇到,就算是明枝不原谅他,能寒暄两句也未尝不可。   他却是又想起明枝昨夜甚至冷漠的态度,心间却是仍在隐隐作痛。   他眉眼低垂,脚步却是后退了几步,看着她背着竹篓的身影逐渐靠近他的位置,他赶忙转过身体,仿若与店家交涉的江南公子哥一般。   “阿婆,要两个云糕。”   忽然明枝娇俏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周身的一切声音似是都被静止一般,他的耳中如今却只有明枝软糯的声音。   裴渊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似是在克制什么,但身子却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往后。   客栈的店小二却是满是疑惑地问道:“公子身子可是不适,您的脸色可不太好。”   裴渊嘴角噙着笑,微微摇头,他甚至都不想说话来打破此刻的美好的时光。   听着明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裴渊看着她的背影,便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徐县唯一的一处绣坊,却承载了县城附近村落所有的买卖,不论是制好的衣衫,手帕,荷包,亦或是定制的衣裙皆有所涉猎。   明枝穿着一袭粗布衣裙踏入此地却是有些格格不入,但她却毫不在意。   往常都是在后门交易,但她敲了许久的门都未有人开,只得来柜台询问一番。   毕竟若是今日兰绣坊不收走她的东西,那未来一旬她与安安的日子却是难过了几分。   从背篓中取出一个干净整洁的包袱,当其中的物什呈现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却是引起了一片轰动。   识出她针法的姑娘的眼睛瞪得巨大:“你是兰绣坊的绣娘吗?”   明枝却是异常惊讶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平日按着店家的吩咐绣些绣品贴补家用。”   那位圆脸的姑娘似是寻着宝一般:“你这帕子都是多少钱,今日我全包了。”   明枝在听到这位姑娘这般豪气之后,她的眼睛瞬间一眨一眨满是闪烁:“平日店家都是五文一条,这里一共二十条。”   而在柜台采买的夫人小姐们眉眼却是一震,但却并未出声。   那圆脸姑娘在听到明枝此话后却是气急,冲着刚刚出来的店家说道:“你们这般黑,这么好的帕子却是五十纹一条卖给我。”   明枝这才知晓自己的帕子竟然这般值钱,想到自己已然卖了两三年,心底的怒火却是燃了起来。   但转念一想,终究是她自幼并未与市井之人打过交道,甚至刚去村中居住,每每被暗地中说闲话,都会默默地抱着安安哭。   明枝在和圆脸姑娘交涉一番后,便以三十文一条的价格卖了出去。   在圆脸姑娘离去前,她轻扯着明枝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的绣品可是这城中难得见到的新鲜货,你可会绣嫁衣?我过几日便要出嫁,但终归是要我绣上几针,若是你来能给我的嫁衣绣些新鲜的花样,想必便是极好的。”   明枝本不欲答应,绣多了眼睛满是酸涩,听闻年老的绣娘总是一身的疾病,但在看到圆脸姑娘给出的价钱后,明枝觉得自己可以!   “姑娘可是在何处居住?”   “我住县衙后面。”   听到此话后,明枝已然了解了这位便是县令那马上要出嫁的掌上明珠。   但这般大的官职,出手也如此阔绰吗?   裴渊躲在一侧的小铺子上,俨然把她们的对话听了十足十,他轻抚着身上的荷包。   那个曾经被此处的小畜生们偷走,又被寻回来的那个,便是明枝绣了许久特意给他的。   翠绿的竹叶上有一枚小小的海棠花瓣隐隐约约依偎在一起。   那时他却是毫不在意明枝的小巧思,当他回首往事,蹲坐在明枝的衣冠冢前,却是发觉了她深藏在其中的爱意。   那又能如何能?人已经没有了。   但此刻裴渊在听到她们对话后,手指却是不受控制地抚着手腕处的佛珠。   长华宫就算是再贫穷,她都没有因着钱财而发愁,更不必说还要养活一个孩子。   裴渊看着明枝已然离开了绣坊,他仰头看了兰绣坊的牌匾后,便随着她的脚步离去了。   明枝揣着怀中的六百文似是偷了粮食的硕鼠一般欣喜,她虽然有着些许积蓄,但总是分外微薄。   等她攒够了银子,便可以出发去京城寻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再给安安看看嗓子。   尽管她已然接受了安安不能说话的现状,但她心底却是隐隐觉得此乃胎里带来的毒。   明枝手指紧攥着荷包,对裴渊的怨恨便又多了几分。   “在想些什么,怎么迟来了一日。”   春山书坊的老板生得一副笑脸,就连年龄似是与她相差不多,唯一不足之地却是左侧的额角有着一条两指长的伤痕,在明枝还在思索着安安时,他的声音却是打断了她的沉思。   “没什么,昨日家中出了些急事所以迟了。这是我誊抄的话本和书册。”   明枝从背篓中取出最后一个包袱,她的笔力一向上乘,莫说是簪花小楷,便是行楷,草书也略懂一二。   之前在她走投无路时,此处的老板却是能雪中送炭,伸出援助之手,她心底却是分外感激。   而书院老板却是丝毫都不查验明枝誊抄的书册,随意地从抽屉中取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明枝却是惊讶道:“你给错了。”   书院老板却是未回话,他的目光朝着远方一瞟,又似是亲昵地凑到了明枝的耳边小声说道:“多谢你带他来。”   在明枝还未出言制止时,又恢复了常谈,一副懒散的样子说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他这般亲昵的态度却是使得明枝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赶忙往柜台相反的方向后退了两步。   而裴渊却是眼睁睁看着明枝才被那个行迹不轨的店家调戏,怎料却是在意外后退之时,撞到了一个身穿书生长袍之人的怀中。   “明姑娘,近日可好?” 第四十一章   明枝听到熟悉的话语后缓缓地转过身去, 眉目间也带了些许喜悦。   只见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衫的男子,似是书生一般,虽然身着贫寒, 但眉眼之中却带着些许坚定,嘴角浅笑地看着明枝。   “顾大哥, 今日怎得没有在书院读书。”   顾奕然被明枝问话后, 眉眼微低,脸颊上染了些许绯红, 但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嗓音却是带着些许磕磕绊绊地应道:“书院今日休息,我便出来采买一番。”   而在他们身后春山书坊的店家却是嗤笑道:“休息吗?明明我今日才见王院长急着去教书, 书呆子, 你不怕她的夫婿来寻你吗?”   明枝听到此话后,眉间微蹙, 自打她来到此地定居之后,便对外声称自己的夫婿已然去世, 依着寡妇的身份带着安安。   此人怎知裴渊已然来到此地?   顾奕然看着明枝微微愣神的样子, 却是以为店家挑起了明枝心底的伤心事, 他满是不满地说道:“挑人伤心事, 非君子所为。”   春山书坊的店家却是随性地挑了挑眉,应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娶明姑娘为妻,我定会给你包个红包。”   但他含在口中却有一句未说出口:“希望你还有命要。”   而被挑出心底小心思的顾奕然却正了衣冠,拿起在怀中揣了许久的梅花银簪, 抱着一层绢巾递了上去,郑重地说道:“我自知我乃一穷酸书生, 给不了姑娘太多东西, 但终归是我的一片心意, 不知姑娘可愿?”   站在远处的裴渊却是听到了此话,他手指紧攥着手腕处的佛珠,克制着自己的力气,似是杀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顾奕然。   而明枝却是被顾奕然说出的话愣住了。   因着安安幼时身子虚弱,就连哭声都没有,每逢变天总会突发热疾,她只得背着她寻着县城的医馆来救治。   但终究有些时候总是三更半夜,甚至有事还会下着瓢泼大雨,自幼她便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甚至连重物都不曾抬过,莫说是要抱着亦或是背着几十斤的孩子走十几里的山路。   明枝还记得那夜甚是漆黑,就连她手中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四周满是寂静,她甚至还能听到野兽的吼叫声。   稀稀疏疏的雨打在地上,她缓缓地行走,但心中的害怕和担忧如同溢出的茶盏般,烧灼着她的内心。   她紧紧地抱着还在发着热的安安,似是想安定猛烈跳动的心脏。   倏然间,她的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在马上就要跌落山间的时候,她把身子猛然蜷缩,护住了胸前的小姑娘。   身上的雨披和披风也不知掉到了何处,被雨水浸透的身子似是在逐渐发冷,她努力地撑着自己的身子也无法动弹。   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热气在逐渐消散,她的神智也逐渐不清,似是又回到了云翠宫,回到了英国公府。   似是又回到与舒太妃在宫中的那段日子,明枝感觉身子愈发暖和,好像宫中的银丝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安安的嘴巴猛然咬住了明枝,微微的刺痛,惊醒了明枝。   明枝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许自己睡过去,强忍着脚上的剧痛,抱着安安重新走上了山路。   在她的力气即将耗尽,马上便要昏厥的时候,却看着到了远处似是有着微黄的光芒。   那人便是早早准备回城中温书的顾奕然。   若那时没有他,也许她们母女早就离世了,自那之后,明枝便每每在进城之时,会带着村中的特色亦或是她做的物什。   但她却从未想到顾奕然会娶她,因着这村中之人大部分都嫌弃她是个寡妇,明枝心底小小的悸动便迟疑了。   她低眉摇头,并从背篓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说道:“顾大哥,我们不可能的,你是个举人,日后还有大好的前途,而我只想与安安在这一隅之地安稳过日。”   顾奕然方才似是嫁娶之言,具是在他心间细细揣摩了数日,但他也猜到了明枝会拒绝,便爽朗地说道:“那就当我送给妹子的礼物,多谢你的梨子糕。”   正当他准备伸手去接油纸包中的梨子糕时,忽然一个修长的手指从中一把夺了过去,甚至还朝着他的胸膛猛然一击。   顾奕然虽然在家中会做些农活,但终究不是裴渊这般只会狠毒狠毒招式的对手。   被击倒后,顾奕然的嘴角渗出一滴血丝,他抚着胸口,正欲坐起身来,一个温热的小手扶了过去。   明枝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巾,似是怕碰碎珍贵的瓷器一般,擦拭着他的嘴角,焦虑地说道:“你的身子可好?用不用去看郎中?”   被明枝扶起的顾奕然看着对面眉眼之间满是冷漠甚至满是杀意的男人说道:“我与无冤无仇,你是何人。”   裴渊却是一丝目光都未看向他,凌冽的眼神看着明枝抚着顾奕然的双手。   语气中带着些许乞求说道:“枝枝,随我回去。他能给你的,我能千百倍的送给你。”   明枝却是半分眼神都未看向裴渊,听着顾奕然断断续续地咳喘,仍是焦虑地问道:“我扶你去医馆。”   裴渊的威亚却是使得顾奕然身子一颤,他被明枝搀扶起身后,郑重地行礼说道:“既然这位公子已是欢喜,明枝姑娘之人,为何要出拳伤人,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裴渊听到此话,却是仿若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凌冽地说道:“你也配?” 第四十二章   明枝却是行至裴渊的面前, 不复刚才对顾奕然的温和,冷脸说道:“他配不配也不是您说了算。现下还请您让开,我们要去医馆了。”   她甚至说出此话时都未看向他, 只是如同陌生人一般,漠然地看着远方。   裴渊在衣袖下摩挲着佛珠的手指却是停了下来, 他看着明枝穿着一袭墨兰色的布衣, 搀扶着那个书生,小声地询问着他的伤势。   对他竟是如同陌路旅人一般陌生, 他甚至从明枝的面容中看不出一丝憎恨和爱恋。   他在衣袖下的摩挲着佛珠的手指却是停了下来。   人的情感千变万化, 无恨无爱才是最为可怕。   想到此刻,裴渊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又被冷冽填满。   时间仿若在他的身侧停止了一般, 他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增快的心跳,隐隐作痛使得他连身子都未曾挪动。   他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眉眼之中也流露出淡淡地疯狂。   倏然间,裴渊的眉目紧锁, 似是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般, 他抚着胸口, 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因着明枝离他的距离较近, 他的动作在第一时间便被她看到,就连飞溅出的血液也滴溅在她的衣衫上。   明枝的呼吸都慢了一拍,搀扶着顾奕然的手指也无意识的使劲。   她正欲询问一番,忽然脑海中显现出这些年她逐渐相同的事情-一个能以雷霆之势登上皇位之人, 怎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人。   那次被瑞王在朝堂鞭打,险些丧命, 内务府甚至都连丧仪都备下了, 细细想来, 皆是他层层的计谋。   想到此处,因着明枝的心便又冷了几分。   顾奕然身为读书人,自是心怀天下,心胸宽广,尽管裴渊对他言语粗鲁,他仍旧担忧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没事吧,要不一起去医馆看看?”   裴渊还未说话,明枝的声音便传到了他们的耳中:“不用管他,大抵也是想装模做样引得人关心几分。”   话毕,明枝便推开裴渊摇摇欲坠的身子,搀扶着顾奕然,朝着路的那头离去了。   而裴渊的脸色却愈发惨白,心头的刺痛也愈发的明显,他的身体自是有了些许的问题,刺痛和吐血也皆是真的,但心底却是切切实实地想着让明枝关心他几分。   他回忆起那年,躺在床榻之上无法动弹,深夜的明枝总是喜欢那些话本,在琉璃灯盏微弱的灯光下,软糯地念着上面的话语,甚至还会趴在他的胸膛之上,乞求着他不要去死。   终究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万事皆空,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看着明枝逐渐远处,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甚至都不受他的控制,仿若脱线的风筝般,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一时之间气从胸中来,嘴角再次涌出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而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是把手心都攥出骇人的伤疤。   -   在离开了书坊之后,顾奕然顾及着明枝的名声,也不好再让她搀扶,毕竟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他红着脸,扯着受伤的身子,自己一步一缓地挪动着。   热气蒸腾着街道,明枝擦着额头发丝逐渐留下的汗水,尽管过了几年苦日子,但终究全凭绣活和誊抄赚钱,脸颊依旧是粉嫩,晶莹的汗水从她的鬓角落下,顾奕然竟是看呆了。   在微微愣神之后,似是察觉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他轻咳一声,安抚道:“明姑娘可是被方才那人吓到了吗?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恶霸,只知强取豪夺,甚至半分礼法都不遵守。”   明枝却是沉默了许久,半分话都未说出声来,她看着顾奕然的脸上满是关心的神情,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   许久都未有人给她出头了,就连裴渊每次替她打抱不平皆是他计谋的一部分,半分真心都没有。   明枝的心头一软,一番酸涩的情绪染上了心头,被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属实想讲给他人,从而获得安抚和依靠。   但顾奕然读书却是一把好手,若是因着她,得罪了裴渊,属实是她的罪过了。   罢了,皆是前尘往事,只能烂在她的肚子中,不可牵连上任何人。   顾奕然以为说出了明枝的伤心事,还未想到该安抚些什么,医馆的牌匾便出现了他们的面前。   浓厚的中药味在充满了这片空气,细嗅甚至还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今日医馆的病人却是分外的多,明枝看着许多人胡乱的倚靠在就诊处的椅子上,其身上还有这些许血迹。   陪在一侧的家属仿若逃难一般,还背着巨大的竹篓,沾染着泥土的手指不停的抚着伤者的额头,蜡黄的脸颊上也满是绝望。   顾奕然与他们的伤势想必,甚至还算甚是轻微。   明枝看着正在简单处理伤势药童的脸色甚是凝重,她试探地问道:“苏小师傅,这是怎得了?”   因着安安身子虚弱需要时常来医馆调理,明枝便是此处的常客,便与其中的药童分外相熟,甚至还时不时带些自制的糕点。   药童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都是从江南五县的郊区逃难来此的。”   明枝却是疑惑地问道:“江南五县一向以富庶著称,怎会需要逃难此处?”   被医治伤者的家属眼含热泪抽泣地说道:“最近不知从何处窜来了一股山匪,甚是吓人,我们村里的壮丁都被抓走了,不服从的一律斩首,我们都是农户人,从未得罪过谁,怎得就遭此劫难了!”   农妇的话却是使得顾奕然的心头染其了一股怒火:“官兵未去吗?就放任他们烧杀抢掠。”   “去了,但又能怎样,山匪实属厉害,官老爷们也伤亡了不少。”   农妇说着说着满是皱纹的眼睛便紧闭了起来,不愿再交谈了。   药童却看着伤者的伤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明枝亲眼看着伤者的胸脯逐渐微弱,就连气息也弱了几分,忽然手指紧攥,便撒手人寰了。   在农妇爆发出巨大的哭喊着,明枝的心头便紧了几分,她想起前些日子村中粗狂的卢四叔在把安安递到她的怀中后,便去了江南五县探亲。   他是这村中木匠的徒弟,身上总是带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上面还有一个铁质的狼头。   想到江南五省的山贼,明枝暗暗地为他担忧了几分。   因着裴渊出手攻击顾奕然并未使出全力,紧紧是伤了些许经脉,只需吃药静养几日即可。   明枝的心便安定了下来,顾奕然却想起方才医馆中发生的事情,行在无人的街道上,轻声说道:“希望宫中的贵人们,可以赶快处理了这事,百姓才是国之根本。”   此话却是点醒了明枝。   原来他不是寻到了她,而是为了江南贼匪。   她紧绷的心情便松缓了许多,熟悉裴渊行事风格的明枝,便应道:“大抵是会的。”   -   而被明枝送到隔壁村中进学的安安却是被出现了些许问题。   安安刚被送到书院却久久都未曾进去,看着明枝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便转头要离开此处。   一个身材肥硕的小男孩挡住了她的去处,因着她胎中不足,自幼便长得小了许多。   面前的人却是如同一堵墙一般,站在了她的面前。   此人便是李铁蛋,李家村的恶霸,也是这个小学堂中除了安安学习最好的人。   因着他的母亲生了四个丫头,才得来这一个宝贝儿子,奶奶爷爷总是把最好的东西供给他,姐姐们夫家彩礼中的好东西也被他据为所有,便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前些日子,因着他与别的孩童打赌,声称要捉弄夫子一番,安安却是毫不在意。   谁料她的书桌中却是出现了李铁蛋捉弄夫子的玩意儿,而那时夫子的胡子已然被他们割了下来,睡醒之后,满是怒气地来寻人。   原是这村中让女儿读书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有的在定亲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这课堂中却是只剩下安安一个小姑娘。   夫子的脑子中甚是酸腐,不愿教安安这一个女娃,就算他知道此事是李铁锤所为,但他自是得罪不起李铁蛋那个疯婆子一般的奶奶。   计从心中来,就算是有人作证不是安安所为,那夫子也寻着此等由头把安安撵出了书院。   安安虽然年龄尚小却是懂得明枝养她分外艰辛,愣是半分都未曾透露。   此时却是又被李恶霸堵在了墙角。   “你这小哑巴不是被撵出书院了吗?”   此时安安看着满是凶狠的样子,仿若书画中形容的恶狼一般,不断地朝着后面再退,但眼神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寒冽和恨意。   李铁锤看着安安的眼神愈发的恼火。   就在安安以为他要伸出拳头打向自己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形矫健的小男孩挺身站在了明枝的面前。   “李铁蛋,我看你是欠揍。”   李铁蛋一向是这小学堂中的小头目,此时却被面前的李宴下了面子。   尽管李宴的父亲是卸甲归田的士兵,还学了几招军体拳,他一贯是打不赢李宴的,但身后的小弟已然看着他。   他不能输。   倏然间,两人便滚在地上打了起来,尽管不慎雅观,但明显能看出李宴略胜一筹。   刚行至课堂的夫子见到此目,怒斥道:“都给我停下。”   就这样,被撵回家的小家伙便又多了一位。   安安嘟起的樱桃小唇仿若能挂油瓶一般,面上甚至不满,拿着手中的炭笔不停地在木板上写道:“你怎得这般莽撞,你爹会揍你的!”   李宴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呵呵地挠着头说道:“没事,谁让那李铁锤欺负你。”   忽然小学堂中传来了夫子讲学的声音,安安急忙牵着他蹲在窗口,束起耳朵细细的听着,就连手中的炭笔也在书册上不停地记录着。   与安安的认真好学不同,李宴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就连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了几分,在夫子有节奏的讲解中,以及温暖的环境中,他昏昏欲睡地撑着自己的头。   文舒从窑家村出来,专程行至李家村去寻木匠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这番景象。   他远远地看着安安和那个昏昏欲睡小男孩的样子,嘴角却是难得勾了起来。   不由得想起贤妃娘娘刚逝世的那年,殿下的生存环境急转直下,曾经被皇帝分外喜爱的皇子,却是被人污蔑是皇妃和奸夫所生。   在没人帮他辩驳,甚至伸冤的时候,他和裴渊如同幽魂一般在宫中随意地混吃混喝。   那时他们还会躲在国子监的窗户下听着太傅讲学,因着国子监祭酒是个心肠柔软之人。   尽管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不仅没有赶走,还会偷偷在小厨房中备些吃食,旁边还放着一本与皇子们一模一样的书册。   去年,这位启蒙和指导他们的老师驾鹤先去,裴渊不仅亲自前去悼念,甚至还给予了他们家族无尚的荣耀。   想到此处,文舒缓缓地行了过去,从怀中拿出方才在县城中采买的糕点,缓缓地伸到了他们的面前。   睡眼朦胧的李宴还以为是睡梦中的物事变成真的,把头伸过去便咬了一口,还未等他在品尝第二口,忽然一个重重地巴掌,便拍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子一个机灵,猛然惊醒,看着面前的满是笑意男子手中的绿豆糕已然缺了一口。   他紧张地吞咽下还带着绿豆香味的口水,看着安安。   安安本以为被阿娘发现了,心脏猛然跳动,但转头却看到了那个坏爹爹的手下。   她的眼中瞬间充斥了寒意和冷冽,甚至还有着些许不满,周身的气息仿若被冰冻了一般。   被小姑娘这般眼神看着,文舒的心脏却是不受控制的一跳,就像他做错事情,裴渊看他的眼神别无二致。   他擦了擦被吓出的些许冷汗,使自己的面容露出最友好的微笑,应道:“你们怎得不进去。”   安安本欲骗骗文舒,但还未写完,李宴快人快语地说了出来:“我们被撵出来了。”   安安瞬间凌厉的眼神便扫向了李宴。   “这不是吃了人家的绿豆糕,不好意思嘛。”   被安安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索性便用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示意他们继续,他不会再插嘴了。   安安却是愤愤地再次写道:“你不可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你就是山里的癞-□□!”   文舒却是被小女孩的比喻笑道了,看着她脸颊上满是认真,他把怀中剩余的绿豆糕塞到她的小包内。   他蹲下身来,眼中满是认真地说道:“我发誓,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却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大人总是说一不二的。   -   “殿下,就是这般。”   安安却没想到白日才应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文舒,转头便在深夜告诉了裴渊。   裴渊已然心力交瘁了许久,江南五县的事情还未处理,明枝的事情却是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尽管他还是端坐在桌前,处理着从京中传来的重要事务,但脸颊却是有着几分惨白。   他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那小丫头与他毫无关系,仅仅是明枝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个娃娃。   一向冷情的他,却是丝毫不在意除明枝以外别人的事情。   他随意地挥手说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着裴渊却是丝毫都没有理解了他的意思,文舒沉声说道:“殿下,安安甚至聪慧,小小年纪便识得不少字,而且她现在可是明主子的心头宝。”   话已至此,就算是不懂计谋之人也应该了解了文舒所言。   裴渊自是省得,便是讨好那个小丫头来哄明枝随他回京,既然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酸夫子赶走,那便再请一个师傅来。   他转着手中的扳指说道:“你去隔壁村再寻个房子,外表朴实,但内里皆是好上好的家具,顺便再请个夫子来,明日我去看看那个小丫头。”   -   明枝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然升了上来,放下手中的笔墨,行至床榻前,把窝在其中的宝贝安安挖出来。   她睡眼迷离的看着明枝,眼神也满是涣散,软软的身子仿若没有筋骨一般,趴在明枝的怀中。   她小小的身子在明枝的怀中蹭来蹭去,明枝便知晓了这个小丫头总是睡不够,不想起床去学堂。   她安抚道:“娘亲的宝贝,该起床了。我只你已然识得了许多的字,但若是不通文意却是玩玩不可的。”   安安仍是趴在她的脖颈处,轻嗅着独属于娘亲身上好闻的味道,不愿起身。   明枝便继续说道:“那个夫子实在是酸腐,什么女戒女学你都可不学,光听他讲讲诗书,过不了几日,娘便带着你搬家,这样便有更好的夫子了。”   安安听到此话后,如同葡萄般乌黑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小拇指高高竖起。   明枝便知自己的这一番话,正中了安安的下怀,同她拉钩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若是变了,娘便是小狗。”   说完后,安安的心绪便舒缓了几分,她自是不怕那酸夫子,但终究是不想让娘亲伤心。   这样只需瞒她几日,便不用再假装去上学了。   尽管明枝的活计都是在家中完成,但终归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学堂,每每都要亲自送过去。   在行出家门的时候,看着旁边被裴渊买下的那间小院没有半分动静,她的心情便安心了许多。   而安安今日却是分外奇怪,摇头晃脑地环视着周围,似是在寻什么人一般。   正当她意欲让明枝停在此处等候时,一个面容黝黑,但却分外精神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他的手中胡乱拿著书册和包袱,嘴中还叼着黄色的窝头,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   明枝这才知晓安安今日竟是寻到了一同去学堂的小伙伴,她曾经觉得安安的性子孤僻,总是一个人玩,但李宴却是给了她一个意外。   只见他站定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双洁白的牙齿裸露在外,笑着说道:“明姨,我同安安妹妹一起上学,你莫要再送了。”   安安松开明枝的手后,颔首示意她可以离去了。   明枝自是知晓安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得笑着送他们离去了。   李宴尽管今年才七岁,但说谎却是分外困难,他牵着安安的小手,刚行去几十步,黝黑的脸颊便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脸色不好地说道:“幸好我们走的快,要不然明姨就发现我撒谎了。”   安安却是咬着唇,眼里满是狡黠的目光,笑着指了指他猛跳的心脏。   又指了指自己的,似是在说他不行。   李宴却是被安安这举动气道了,他别开头,装作生气地说道:“那我不帮你瞒明姨了。”   他本就喜欢舞刀弄枪,因着父亲是卸甲归田的士兵,耳熏目染之下,一心想要征战沙场,为国战斗。   身为家中独子的李宴在看到安安粉嫩的小脸,以及如同黑色的鹅卵石般眼睛,便想要把她抱回家,认她当妹妹。   之后他为了能与安安对话,一向不喜读书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的学习。   安安学习的速度实属太快,他甚至只能深夜挑着油灯学习,李爹爹见状,兴奋地打了一瓶黄酒,祭祀了家中的祖宗,还打了一条大鲤鱼送给了明枝。   见人便说自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多年竟是要出一个读书人。   从那之后,这村中的孩子便无法与安安对话了,只有李宴能识字。   两人悄悄躲在小学堂外面的枣树后,看着其他的小童都陆续进去,甚至连夫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们才弯下身子悄悄地行至了窗下。   安安便再次拿出书册和炭笔写写画画,眉目之间满是思考,甚至在夫子说的解释与她理解不一样的地方,悄悄画上记号。   而李宴却是手持一把桃木做的小剑,回忆着李爹爹曾经的英姿,手却是在不停地挥舞着,半分都没有学习之意。   随着日头逐渐升了上来,就连墙角的阴影也逐渐消失,终究是八月,还未等一刻钟,暑气便紧紧的包裹着他们。   李宴却是早有准备,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一柄巨大的荷叶,遮盖在两人的头顶。   从而缓解了些许的热气,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还未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愈发的炎热。   李宴扯了扯安安的衣袖,小声说道:“安安,我们走吧。我爹去县城了,要不你先去我家躲躲。”   安安却是分外执拗,她在小板子上写道:“不,还要听他讲完,晚上我要考你。”   李宴无奈之下,只得翻开书册,听着夫子如同老和尚念经一般的声音记着笔记。   但终究是他一向贪图玩乐,竟是半分都听不懂,甚至都跟不上酸夫子的讲述。   心中已满是焦急,伴随着暑气的蒸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却是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后背渗出的汗液已然把衣裳给浸湿了,但手持巨大的荷叶却是在给安安扇着淡淡的微风。   安安察觉到李宴的行为,嘟着嘴不满地把他的手挪到他的身侧,示意他给自己扇就好。   但李宴在此事上却是分外执着,他趁着安安转过头继续记笔记的时候,再次给她扇着。   他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是得了暑热也不会像安安一般,要卧床许久甚至还要喝苦药。   就这般,安安执拗地把荷叶推走,李宴又再次扇过去。   反复数次后,安安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怒视着李宴,这人怎么半分都不心疼他自己。   李宴流着汗,眉眼之中还是闪烁,黝黑的脸颊露出白亮的牙齿,甚至晃眼。   打哈哈道:“没事,我不热。”   安安见他如此执着,便拿起炭笔在小木板上写道:“你别这样了,我不喜。”   一双杏眼中满是责怪。   李宴却是知道安安虽然刀子嘴但心底却是分外柔软,他笑着应了下来,但手中却是并未停下扇风。   劝阻了多次,李宴仍是不听她的话,安安只得转过身去,继续去听着夫子的讲学。   奇怪的是,按着他的习惯,今日定是会把这篇文章讲完,但学堂中的声音却是停了下来,甚至还传来了小童们读书的声音。   安安心底满是疑惑,她在心底犹豫了许久,随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悄悄地站起身来,朝着学堂中偷摸地看去。   谁料,一张满是褶皱甚至比干旱时的河床还要破碎的脸,猛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同杏色一般的面容却是把趴在窗口的安安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她手指瞬间脱力,心脏砰砰直跳,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一瞬间便跌落在地。   老夫子一脸的铁青地看着他们,怒斥道:“你们这是偷盗老夫渊博的学识!”   李宴却是丝毫不怕,尽管他的个子没有老夫子高却仰着头,护在明枝的身前,反驳道:“你个老不羞,你那些之乎者也,真是老掉牙,怪不得现在还是一个酸秀才,没有考上举人。”   他的这般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戳住了老夫子心头的痛楚,仿若愈合了许久的伤疤被人反复撕裂一般。   他气着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一般,就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声音也颤颤巍巍地说道:“你!老夫今日不揍你,就对不起书中圣人!”   他摇摇晃晃从手边拿起一根抵着木门的棍子,朝着他们站立地方向扔了过去。   安安见状,慌张地背起自己的小布包,李宴赶忙牵着她便要跑走。   怎料这路途甚至崎岖不平,他们甚至还未跑两步,安安便摔倒在地,李宴见状,赶忙伏在她的身上。   安安一双杏眼却是瞪得巨大,瞳孔却是紧缩,看着那个如同成人臂膀一样粗的木棍朝着他们的飞来。   她心底升了浓厚的仇恨,她想若是李宴出了任何问题,定要让这个老头子血债血偿。   李宴却是双眼紧闭,腿在微微发颤,但身子却是如同铁板一般挡在了安安的面前。   他感觉时间仿若停滞不前,甚至过得还分外缓慢。   但不应该这么慢吧?   李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却见一个身形笔挺的男子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似是抓住了那根粗大的棍子。   呲-啪--   李宴却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侠士骨节分明的右手,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但手掌却是猛然发力捏碎了那个棍子。   他甚至顾不上当前的情景,双膝跪地甚至还抱拳,小脸上满是认真地说道:“侠士,请收我为徒吧!”   面前小男孩能保护明枝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儿,竟是有几分大丈夫之气,他现下的行为却逗笑了他:“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他低沉的声音传到了安安的耳中,她心跳的速度却在悄悄的加快。   原来是他救了他们。   安安轻抿着嘴角,从李宴的身后探出头去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尽管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女儿,但却总能在危机时刻救她一命。   从当初差点掉入荷塘,又被街头混混欺负,再到今日。   但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夜被他弄哭的娘亲,她对他的几分期待已然随着蝉鸣声坠入了夏日的深渊。   她眼底的光芒瞬间变得几分了冷漠,甚至都不愿看向他。   裴渊却是察觉了安安对他的冷淡,伸出宽厚的臂膀,还未她回过神,便把她报到了怀中,一股独属于奶娃娃的奶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尖。   她幼小的身子却是分外的软,如果忽视她的手指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若是陌生人来人,那便是一副父慈女孝的美好场景。   裴渊却是对面前的酸老头没有半分友好,他漠然地说道:“既然这般爱打孩子,那便去牢里体验几天吧。”   而李宴因着有侠士叔叔的依仗,他冲着愣在原地的酸老头,做足了鬼脸。   裴渊本意送他们回村,却没料到两人竟是紧紧一直地扯着他的衣裳,竟是半步都不许他往前。   他短暂地思索了一番后,便知他们被夫子撵出学堂后,并未与父母说,所以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只得在外面带够了时间,到了平时下学的时辰再回家。   想到此刻,裴渊浅笑着说道:“既然你们不愿回家,那便去我的宅子吧。” 第四十三章   安安听到此话后, 心间却是有着一丝慌乱,若是被娘亲发现她去了坏爹爹家,伤了她的心怎办?   但是如果不去坏爹爹家, 被娘亲发现她被夫子从学堂撵出去也很伤心。   她现在宛若站在独木桥的中间,一头有着凶狠的豺狼, 另一头则是狠毒的虎豹, 去哪里都是问题。   裴渊却是察觉到了安安的神色似是发生了变化,小脸上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他的心底难以控制地也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 玩弄人心的太子殿下,此时却不知面前小女孩的想法。   但想起文舒的话, 他继续说道:“我知你们一向好学, 被学堂赶出去后,又不知该去向何处。我虽然学识浅薄, 但终究是比你们学堂的夫子懂得多,他每天在一隅之地, 怎知鸿鹄是怎得飞翔?”   李宴听到此话后, 欣喜地看着裴渊, 甚至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彩, 他揪着裴渊的衣角,激动地说道:“大侠,你能不能教我功夫,你方才实在是风采过人, 英姿飒爽!”   此时被李宴夸上天的裴渊,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 他自幼从暗阁学到的武功皆是些步步杀人的招式, 怎会去教小娃。   此时两人便看向了怀中的安安, 李宴激动地蹦跳说道:“安安,我们去吧,这个侠士看起来是个好人,你不是也有书本上不懂的知识吗?”   安安却是抿着嘴唇,眼里满是防备地写道:“你住在何处?若是把我们拐走怎办?”   此时他们已然行至了村中的一处院前,与学堂同在一条巷子。   因着学堂与他们不在一个村中,此处却是分外隐蔽。   裴渊推开褐色的木门,冲着怀中的安安应道:“我便住在此处,若是你想走,我现在便把你们送回去。”   听到此话的李宴却是慌了,他装着哭泣的样子,抱着裴渊的大腿,呜咽地说道:“侠士,我回去会被我爹打死的,安安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此时的安安却是分外心动裴渊方才说的话,因着夫子总是在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含糊地讲诉,又想起阿娘说起,他似是这天下最大的官,那应该可解她的问题。   又看了看李宴满是期待的眼神,安安在心中暗念道:“只是利用这个坏爹爹。”   裴渊还在等着怀中安安的回应,只见她趴在他的肩颈处,缓缓地点头同意后。   他的心底自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但又被之后的刺痛所惊醒。   安安仿若小兽一般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脖颈,似是要咬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   但她终究年幼,疼痛的感觉却是不甚明显。   裴渊自认自己并未得罪过这个小女孩,若是有狗胆敢冲他咬一口,他定会让扒掉那畜生的皮,但此时他的心底却是半分都没有讨厌这个小女孩。   但也没有多喜欢。   在文舒冲着他们行过来的时候,裴渊便把怀中的安安塞到他的怀中,吩咐道:“你带他们先去歇息,我去沐浴更衣。”   此时文舒的眼中满是诧异地看着主子脖颈处的咬痕,还未等他询问,安安便再次咬上了他的手指。   一向能言善辩,长袖舞扇的总管大人,已然顾不上疼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小人,笑道:“你们怎么被主子接回来了?”   李宴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稚嫩的嗓音说道:“你竟然告诉别人,坏叔叔!”   咬着文舒手指的安安也连连点头。   缓过神来的文舒已然知晓了裴渊的意思,面上板正地发誓道:“我可不是那般不守信用之人,你们误会了,我们近日才买下此处的屋子,原是今日打算置办些东西,我既然能碰到你们,主子定是可以的,绝非我告状!”   听着他这般义正言辞,好糊弄的李宴插着腰说道:“好吧,那我便信了你。”   但安安却是对此处充满了不信任,从墙外看着与村中的宅院并无区别,但内里却是另有乾坤。   凭她浅薄的知识,却也能区分出好家具与坏家具的区别,甚至连放在他们身侧的糕点都比县城中最贵酒楼要好看许多。   她的心间满是惊恐,就连手指也克制不住地在抖,她湿漉漉的眼神仿若初生的小兽一般,试探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文舒见她这般谨慎,只得安抚道:“我们不是坏人,你切莫惊慌。”   换了一身水蓝色衣衫,白玉发簪插在发髻上的裴渊却是行了进来。   因着沐浴之后,裴渊的容颜似是柔和了许久,就连水蓝色的衣衫也衬着人分外的玉树林风,芝兰玉树,而非方才一袭生硬的玄衣可比。   裴渊看着安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是愣神了一般,便知晓了明枝养的孩子竟然与她的审美别无二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双鱼戏荷的玉佩,挂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沉声说道:“既然你愿意与我学习,此物便当作我们初见的见面礼罢了。”   他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暗蓝色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柄还闪着寒光的匕首,上面还有着一个虎头样式,若是成人拿着似是些许幼稚,若是给孩童,此物却甚至危险。   他冲着李宴说道:“此物太过于危险,先暂存在我这里,只得在我的院中玩弄,带你武艺达到了我的要求,便彻底送给你。”   李宴眼中满是坚定地应道:“好的,师父!”   “文舒,看好你的好徒弟。”   “啊?”   文舒和李宴一起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李宴看着面前瘦弱甚至还带着些许跛脚的娃娃脸叔叔,仿若他一撞便会骨折一般,真的能教他吗?   “别小看他,若是能学会十中之五,若是一朝参军,那成将拜相便指日可待,但若是你一朝误入歧途,我定会亲手解决了你。”   裴渊劝解的话愈发的重,甚至连性命都在下注。   李宴却是毫不畏惧,他仰着头,说着独属于小少年的意气风发:“不必您处决我,待我长大定会去前线保家卫国,为国征战。”   裴渊笑着应道:“那我定会在京城好好宴请你。”   安安捧着与她小手一般大的玉佩,看着裴渊与李宴的互动,他身上由内而散发出的上位者气息使她不由自主的刻在了脑海中。   她想起阿娘说他是比县令还大的官,那坏爹爹可能是个大好的县令吧。   村中的男人们和孩童中总是嘲笑着李宴的梦想,对于小小的窑家村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种田大。   李宴的鸿鹄之志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分外的可笑,更何况是一个小屁孩的梦想,更不会放在他们的心上。   当明枝被裴渊拎著书桌前,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竟是如同在沙漠中行了许久的旅人般,如饥似渴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刚触碰到小兔子模样的镇纸,便猛然收了回去,她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上许多的裴渊。   裴渊见她这般谨慎,便知明枝教得甚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他想尽管这个丫头不是他的女儿,若是明枝能与他一同回去,便是封个公主又有何妨。   想到此处,裴渊便拿起狼毫笔,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千字文的大字,一笔一划皆是楷书,但其中的风骨却是分外的潇洒。   安安看着裴渊笔走龙蛇的笔迹,心中却是有了几分羡慕之意。但之后裴渊拿出她怀中书册,给她解惑以及讲解却是分外独到,不仅用浅显易懂的例子给她讲解清楚,甚至还会引导她从其他的地方思考。   安安便如同锦帕一般,不停地吸收着裴渊传授给她的知识,心中对他的仰慕之情便愈发的浓厚。   裴渊一向讨厌孩童,甚至觉得他们不仅吵闹还甚至愚笨,却没想到安安却是惊人的聪慧,他讲解的东西皆是在他七、八岁时才悟到的。   若是安安为男儿,待她年满十五时,连中三元也未尝不可。   -   夜色马上就要吞噬到橘色的彩霞时,便到了日常需要下学的时间。   安安和李宴被文舒送到窑家村村口的时候,她看着裴渊站立在远处的身影,却是淡淡的遗憾,她甚至还想再听他多讲讲。   圆溜溜的眼睛中流出的不舍如同小勾子般。   但情绪总是外放的李宴,却是揪着文舒的衣角,小声地说道:“师父,你明天定要等我,万万不可搬家,我好欢喜!”   他觉得甚至瘦弱的文舒如同一个宝藏一般,不仅剑术,□□皆是上乘,就连兵法也略懂一二,他揣着文舒送给他的兵书,仿若护着珍宝一般。   “安安!”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因着夜色已然降落了下来,但他们却是知晓便是明枝在唤。   文舒松开他们的手,便冲着反方向离去,而裴渊的身影早已消失。   此时却裴渊的留念之情却被阿娘的声音给驱散了。   看着阿娘穿着一袭粗布衣裳,就连发簪也是从她有记忆起,便戴着她的发丝间。   安安此时却是觉得自己背叛了阿娘,如同黑宝石般的眼睛一瞬间便充盈了泪花,跑到了她的怀中,蹭着她发丝间的茉莉香,眼泪却是悄悄地落下。   明枝却以为小丫头在学堂受了委屈,便安抚道:“怎得今日这般难过,可是在学堂受欺负了?”   李宴牵着明枝的手,高声说道:“明姨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妹妹受伤的!”   明枝嘴角浅笑着,抚着李宴的头顶,应道:“走吧,今日我买了只鸡,你端回去一碗和你爹一同分食。”   两个孩子在听到今日吃鸡之后,安安连难过都顾不上了,硬是要从明枝的怀中下来,两个小童牵着手便往家跑。   明枝看着两人小人的情绪如同山中的晴雨般,竟是说变就变,笑着喊道:“你们慢些。”   安安一向好学,总是把学堂未学会的东西拿回来询问她一番,但她虽是在舒太妃的云翠宫该学的物什都学了许多,但说文解字,读懂文义却是差了许多。   若是一朝见着顾奕然,她还会拿着文章询问一番,但今日这个小人竟是乖乖地早早上床。   小小年纪便学会地皱眉,今日却是难以抑制地开心,她披着床单,在床上玩耍。   拿着湿润的绢巾给安安擦拭着脸颊,明枝问道:“娘的女夫子,今日不看书了吗?”   安安抿着嘴,摇了摇头。   -   明枝觉得安安变了,就连李宴好像也变了。   因着夫子对女子分外苛刻,安安在清晨总是不愿进学,需要哄上许久才可以,但今日却是一唤便起,甚至连嘴角的饭粒都没有擦净便着急地往外走。   而李宴也早早地来到她们的家门前,唤着安安,甚至都不需要她去送,两个小人儿便着急地跑走了。   明枝猜想,大抵是被先生训斥了,明日约莫便会一如既往。   但之后的一周,两人竟是出奇的一致,莫说是赖床,甚至还会早起进学。   就在明枝缝补着安安的小衣裳时,却从其中的兜兜中发现了一个一个由废纸叠成的纸鹤。   明枝笑着暗念道:“这小丫头竟是学会了这小玩意儿。”   在触摸着这张纸的质感时,明枝的神经瞬间紧绷,甚至连手指都在发抖。   方才轻松愉悦的情绪却是瞬间消失殆尽。   这是专供宫中贵人的松香纸,一张千金,怎会在安安的衣裳中出现。   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   明枝颤抖着拆开那个使得她胆颤的纸鹤,甚至在拆开的时候,都失手掉落了好几次。   纸张展开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上面一笔一划分外熟悉的楷体字却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是裴渊。   这纸分外巧妙,不仅有着裴渊的字体,下面稚嫩的笔画却是明显能看到安安已然学到了裴渊字体中的风骨。   她的后背瞬间生出了许多的冷汗,攥着纸便朝着安安学堂方向的走。   刚刚行至李家村,便看到了安安学堂小伙伴,竟是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玩耍。   她慌张地问道:“你们怎么没有进学?”   小童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先生被抓进大牢了。”   明枝心底的慌张便有多了几分,裴渊究竟想干什么?原本他们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官道,他突然的出现已然打破了她平稳宁静的生活。   莫不是安安被发现是他的女儿了吧?难不成他想掳安安回京城?   想到此处的明枝感觉自己的头隐隐胀痛,甚至眼前已是一片眩晕,她强撑着精神问道:“你们可见我家安安?”   小童们自幼便在村中玩耍,莫说是村中新来的人家,便是后山有几只新下的小兽,他们都一清二楚。   其中一个曾经被明枝送过梨子糕的男孩,便拎着她行至了一处褐色大门前。   “姨姨,就是这里,我早晨才看到华安和李宴进去了。”   说完,小童便离去了。   在知道孩子的去处后,明枝的心头的怒火已然烧至了头顶,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拍打着大门,似是要把气全出到大门上一般。   而内里的人却姗姗来迟。   明枝看着褐色的大门在面前逐渐打开,文舒诧异地面容却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冷冽地眼中满是寒意,带着怒气的嗓音说道:“安安可是在你们这里。”   文舒正欲说些什么,但明枝已然没有了继续与他纠葛的心情。   她冲进院落中,却是看到了此处的与众不同,狭小的院落中摆满了缩小版的兵器,甚至在枣树下还有一个新制的秋千。   才将将行了几步,眼前的一幕却是使得明枝心中的空虚便多了几分。   大开着窗柩前的窗户中,裴渊身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头戴银质的发簪,身前坐着的安安一袭绯色的小衣裙,在他低沉柔和的嗓音中,频频点头。   裴渊半环抱着安安,握着她的小手,似是在写着什么诗句。   因着明枝的距离他们的位置较远,他们周身的宁静甚至平和却是半分都未打扰,也许是天生的父女之情,一向冷清的裴渊竟是愿意教导安安。   明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但她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快步行至了他们面前,猝不及防地抱着安安便要离去,甚至连一丝话语都不愿与裴渊讲。   裴渊在明枝敲门时便猜到了她已然知晓,但却没想到她仍是一般狠心。   他行至她们面前,拦住了明枝的去路,沉声说道:“瞒你并非我的本意,我们可否沉下心来谈一谈。我已经派人去寻苏达莱了,安安的嗓子若是有救,你可愿与我回京。”   明枝泪眼婆娑地看着裴渊的眼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围猎那日,裴渊放弃她的神情。   此时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心底满是裴渊要抢走她的孩子。   啪--   明枝秉着呼吸,在众人惊讶地眼神中抬手便扇了裴渊一巴掌,哽咽地说道:“别再撒谎了,你以为骗了我一次还能再骗第二次吗?”   此时李宴也出现在了明枝的面前,还未看懂现在什么情况的李宴却抱住了明枝的大腿,他傻笑道:“姨姨,被你发现了,前两日多亏裴叔,要不然我们就要被夫子打死了,姨姨你怎么哭了?”   听到此话后,明枝噙着泪花,看着被她打了一巴掌,面容已然变得分外冷淡的裴渊,质问道:“又是你做的局吗?”   “不是。”   “局,什么局?都是因为李铁锤,安安被他诬陷,我就知道夫子一向讨厌安安是个小姑娘,便寻了由头把我们赶走了,后来我们偷听他讲课被发现,他就要拿那么粗的棍子打我们,幸好裴叔救了我们。”   李宴绘声绘色地讲诉了那天发生的场景,明枝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局还是意外。   明枝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应道:“不劳烦您帮我照顾孩子,过不了几日我们便要搬走了。”   裴渊却是眉目紧锁,他眉眼微垂,抬手便攥住了明枝纤细的手腕。 第四十四章   明枝感觉裴渊攥着自己的手腕在愈发的增大, 看着他手背上的手指的紧绷和青筋暴起。   她自是知道裴渊心中所想,不外乎便是想要强迫她留在此处,明知心中的怒火便愈发的浓烈。   “若是要强迫我回京城。。。”   还未等她说完, 裴渊松开了她的手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文舒, 送客。”便转身离去了, 甚至连对客离去的礼仪都没有。   明枝看着他这般诡异的样子,甚至连一丝风度都没有, 莫不是傻了亦或是疯了。   她轻哼了一声后, 便抱着安安离去了。   裴渊甩袖离去的样子,就连文舒也轻擦了额头上的汗水, 大抵他们都以为殿下要强取豪夺, 甚至要强迫明枝。   可能是这么多年的思考使得殿下的行事风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但他心底大抵是会难过的吧?   想到此刻, 他赶忙追了上去,却看到了裴渊的嘴角却是勾着一模浅笑, 心情似是还不错的样子。   文舒心中暗想道:“莫不是殿下心脏又不适了?还是已然悲伤到极致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控制不住了。”   他试探地问道:“殿下, 明主子已经走了。”   裴渊颔首表示自己已然知晓。   他方才在听到明枝的话后, 心头自是升起了浓浓的怒火, 但当他看着安安脸上流露出的些许遗憾,他便知晓自己还有机会。   果然文舒所言甚是,明枝自是舍不得这个捡来的孩子。   “待明枝回京后,给你加俸禄。”   文舒却被裴渊所言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必裴渊已然有了解决之策,他只得连声应道。   行在乡间的小路上, 李宴试探地看了看明枝, 嘴角紧抿, 似是生气的样子,而安安却是紧紧地攥着自己衣袖上的绣花,手指不停地绕来绕去,他便知晓安安心中却是分外紧张。   他轻咳了一声,扯着明枝的衣袖,带着歉意和讨好地说道:“明姨,你莫生气了。那个夫子太坏了,分明是别人捉弄的他,非说是安安妹妹所谓,我们两个气不过,”在义愤填膺之后,他的气势便小了几分,“我们便被夫子撵出来了,也不想让我爹和你知道,只得去裴叔家了。”   安安此时粉嫩的脸颊也鼓了起来,举着手中的木板,上面写满了许多的“我错了,对不起。”   她甚至怕明枝不看她,还专程把牌子举到她的面前,紧紧地贴着明枝的脸颊。   此时明枝看不见前方的路,耳边还都是李宴的碎碎念,她被这两个孩子的模样气笑了。   她挪开木板,柔声问道:“幸而他还是个君子,分外坦荡,若是被心怀不轨之徒把你们骗走,你让我去何处寻你们?”   明枝的话却是使得李宴沉默了。   但安安却是小小地抿着自己的嘴唇,心中满是羞愧,在与裴渊相处了这一周的日子,她却是分外的喜欢他,甚至还会在小木板上偷偷写着所有关于父亲的称呼。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穿着一袭竹青色的长衫,透过窗棂斑驳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他身子甚是笔挺,拿着朱红色的狼毫小笔,一字一句地批改着她的大字和小文章。   李宴的父亲曾经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他便是窑家村最会打猎的好手。而桂花的父亲是村中的木匠,经他之手的木头却是分外的精美。   安安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也许他会打猎,也许他是个木匠,也许像村中月儿的父亲一般,会在回家后对着她亲亲甚至举高高。   裴渊的出现却是满足了她心底莫大的期望,她的爹爹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不仅会武功,还会给她讲诉诗书礼乐,句读词义。   他温和有礼甚至对她甚好,唯一遗憾的便是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想到此刻,安安的情绪便低了许多,随后在归家的路上,她拿着板子朝着李宴询问道:“李叔叔和李婶吵架了,你会难过吗?”   李宴半分思索都没有,兴奋地说道:“不会啊,他们吵架了我爹就顾不上打我了。我奶奶活着的时候,说过‘大人的事情要交给大人解决’。”   安安听到此话后,眼睛瞬间迸发出闪光,尽管她不知娘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终究有过情感的。   于是她偷偷藏了裴渊的笔记的纸条,伪装成一个折纸,之后发展的事情便在她的计划之内了。   她这些日子一面沉溺于裴渊对她的教导,心中的另一面却是分外焦虑,她又怕伤了阿娘的心。   安安今日还专程穿了一袭她喜欢的花裙子,若是他们的关系还不能和好,也许就是最后被一次见裴渊了。   想到此处,她紧紧地抱着明枝的脖颈,尽管与她猜测的别无二致,但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明枝轻抚这她的后背应道:“若是你想与他学习,我自是不会拦着你,但我与他之间却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安安听到此话后,在板子上写道:“你们不能和隔壁桂花爹娘一样吗?”   桂花爹娘总是吵吵闹闹,白日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两人嚷着要和离,但到了晚上却是分外的恩爱。   明枝在回想起那日围猎之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沙哑地说道:“不可能了。”   此时安安却对自己爹娘这段过往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但每次在提似是在戳明枝的伤疤,她不想看到明枝难过的神情。   “对不起,日后我不会再问了。”   明枝看着安安这般内敛懂事,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应道:“不用道歉,我还真希望你可以和村中顽皮的孩子一般给我惹点麻烦,而非把心事都放在心上。”   安安没有再写,只是用自己白嫩的小手,擦拭着明枝意欲落下的泪珠。   -   这件事情仿佛在母女二人之间并未发生一般,唯一不同的便是,安安不再需要去学堂了,明枝却是不停地收拾着家中地物什,意欲在给县令家的千金缝完嫁衣,便要搬家。   今日便是要去县令府邸去询问花样,量身材尺寸的日子,明枝再次问向坐在树下看书的小姑娘:“你真的不随我去吗?”   安安摇了摇头,有指了指隔壁的桂花家院落。   此时正在搭衣赏的桂花娘,看着她们母女的僵持,笑道:“小安安快来姨姨家,前些日子我家狸奴才下了崽,快来看看。”   她又对着明枝说道:“这般暑气,孩子也想来我家,便莫要领着了。”   桂花一家对明枝平时多有照顾,听着桂花娘豪迈的邀请,明枝只得应下,但今日心间总是有着隐隐的慌乱,她再次嘱咐道:“婶子,切莫让安安随着外人离开了。”   在桂花娘连声应道的声音中,明枝便踏上了去往县城的道路。   县令的千金一贯分外风趣和热情,在她到来的时候,甚至还备了些许点心,听着她家中还有一女,还包了点心。   之后才知晓她的婚仪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她母亲的教导中,成为主母仅仅就像是店铺的掌柜一般,莫把夫君当成天,便会过得好上许多。   其实县令千金的嫁衣已然备好,但终究是差了几笔画龙点睛的花样,在商讨之后,明枝便抱着布料离去了。   此时乌云已经低低地压了下来,呼吸中都是泥土的味道,明枝见状,采买了一些蔬菜和肉,便急忙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明枝想着安安一向喜爱甜食,如今县令府的这些点心兴许她甚至喜爱。   转过一处小河石桥,便是她的家。   映入眼帘的一切却使得明枝瞳孔紧缩,眼睛瞪得巨大。   她的家似是被山贼围剿,不值钱的东西被人胡乱地扔在门外,就连木门上也有一道被砍透的刀痕。   她浑身瞬间变得分外冰冷,手指也在止不住的颤抖,她丢下身上的竹篮,慌张地跑进家门。   声音都分外嘶哑高声喊道:“安安,你在哪里。”   久久地回荡在这个曾经温馨如今破败的院落。   明枝在屋内惊慌地寻找着,甚至连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都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   兴许是裴渊抱走了,没有孩子的尸体那便还能寻得到人。   又想起前些在离家之前,桂花婶子的话,明枝似是又燃起了希望,若是仅仅扫荡了她的家,那安安兴许还在隔壁。   但当明枝急忙跑到桂花婶子家的时候,面前的一切却使得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桂花婶家并未像她家一般被人破坏,但面前的墙上却是被墨汁画了一朵巨大的而分外妖艳的花朵。   地上还有着些许血迹,满目的鲜红印在了明枝的脑海中,她捂着逐渐胀痛的头。   英国公府与围猎那日的景象不停的在她的脑海中的闪过,不同时段的鲜血在她的脑海中来来回回。   明枝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莫要再陷入回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倏然间,一道微弱的呼唤传到了她的耳中。   莫不是安安?不,安安不会说话。   当掀开诺大的竹篓时,桂花婶子浑身虚弱地躺在地上,胳膊上似是被砍了一刀,鲜血沾染着泥土混在衣衫上。   “妹子,快去找孩子,安安被一伙山贼抓走了。”   她虚弱的声音传入明枝的耳中仿若被雷击中一般,她的眼前一黑,甚至连身子都在摇晃。   她紧紧攥着桂花娘的衣衫,颤抖地问道:“领头之人可是一个公子哥样貌的人。”   桂花娘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不是,是一个壮硕的男子。”   此时唯一的猜测被否定,不是裴渊。   明枝只得背起桂花娘,眼中噙着泪花,掏出了许多的银子,便要往叫车去县城。   她要去报官,去找一切她能寻到的人。   -   虽是下午,但天边的乌云仿若紧压在人们身上一般,明枝在把桂花娘送到医馆后,便跑了县衙。   她强撑着精神,瘦弱的胳膊紧紧地敲打着褐色沉重的大门。   一盏茶。   一炷香。   一刻钟。   明枝已然不知敲了许久,甚至连一个给她开门的人都没有,她想县令千金那般热心,大抵是县衙中的人去了村中。   她抱着一丝期望,手掌已然拍着满是血印,但这木门却是一动不动地竖立在此处。   就在明枝脑中唯一紧绷的弦马上就要绷断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肥硕的门童,揉着眼睛,甚至都未看清前方的人,便咒骂道:“不知道爷爷在午觉吗?敲什么敲?”   明枝紧紧把身子卡在门缝处,揪着门童的衣袖,哽咽地说道:“我的孩子被山贼抓走了,求求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   她的哀伤和悲痛却半分都没有影响到面前的门童。   他看着明枝满是泪花的脸颊,甚至还有着些许厌恶,他斥喝道:“我们是县衙,又不是看孩子的,去去去,赶紧离开这里。”   听到此话的明枝却是愣住了,她却丝毫不让,仍然让自己的身子卡在门缝中,哀求道:“县令难道不应该为百姓做事吗,求求你们,派人去找找我的孩子,她甚至都不会说话。”   门童却是再也没有耐心听明枝说话了,他抬脚便揣向了她的小腿,伴随着一道吱呀声,县衙的门便紧紧地关了起来。   明枝趴在地上,眼眶已然满是绯红,豆大的雨滴间接性地掉落在她的身上。   暴雨即将就要来临,震天响的雷响回荡在空中。   她已然没有时间再去悲伤,提起裙子便往县城的中间寻去。   走街窜巷的卖货郎,采买的人们都在遮盖着头顶的雨水,都在往家中跑着。   唯有明枝在与他们相反的地方跑着。   “你们书房的老板可在?”   “抱歉,他今日出门了。”   “顾奕然可在书院?”   “明姑娘今日可是来的不巧,考前他去探亲了。”   ......   当明枝寻遍了整个县城能寻到的人,却没有一人给她寻到孩子。   此时瓢泼大雨已然落了下来,狂风中夹杂着豆大的雨滴,仿若天上破了一个洞一般。   县城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也是空空荡荡的,明枝仿若行尸走肉一般,踉跄地行在街道上。   曾经她觉得着县城可真小,甚至都没有皇宫的一般大,但如今却是如同整个大魏一般大。   她弄丢了自己的乖女儿,她甚至都不知去何方寻。   冰冷的雨滴砸在她的身上,但身子早已置身数九寒冬一般,衣衫已经被打湿,她的眼睛也被雨水遮盖了,甚至连路都分外模糊。   雨水和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地流着,她甚至不敢想安安现在的处境,只得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她那般聪颖,定会在一个小角落等她接她回家。   待明枝徒步走回家的时候,雨水仍是在下个不停,她的脚已经麻木。   在行至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穿着披风斗笠的人。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明枝也顾不得自己之前的顾虑,快步便要跑道他的身边,但今日终究是步行了许久,她的腿已是酸软发麻,刚迈出步,身子便止不住的向前倾倒。   裴渊才骑着骏马,从江南五县匆匆赶来,原想着在明枝的家门前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的身影。   但面前的一幕却是使他分外震惊,家中的物什依然被砸的七七八八八,甚至连床榻上的被子也被人砍碎。   他紧紧攥着手腕处的佛珠,他额头的青筋在止不住的跳,甚至连心脏也在隐隐作痛。   她终究是背着他离去了,甚至连一丝情意都没有。   瓢泼大雨甚至把他的神智都带走了,他克制着自己快要发疯的身体,静静地待在原地,执拗地等着。   但明枝湿漉漉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死去的心脏已然重新活了过来。   但看着她憔悴甚至满是疲惫,眼底满是血丝,呜咽地奔向他的时候,他赶忙抱着即将摔倒的明枝。   明枝已然顾不得与裴渊的纠葛,她已经力竭了,这世间只有裴渊能帮她了。   她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着裴渊的衣领,眼神中满是紧张,眼角的泪花也在止不住的流。   “裴渊,安安被人掳走了,你去救救她,她还那么小,甚至都不会说话。”   但明枝接下来的话却是使得裴渊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求求你,殿下,你想让我怎样都可以。安安是你的女儿,你一定要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随机发小红包 第四十五章   明枝虽然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却是察觉到了裴渊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甚是僵硬。   她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但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眉目却是在微微紧锁。   见此状况, 明枝怕他觉得自己骗他,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 哽咽地说道:“一定要找到她, 她真的是那个差点被毒药落胎的孩子。”   裴渊并未回应,只是轻柔的把身上玄色披风裹住明枝淋雨之后还在微微发颤的身子。   他沉默地横抱起明枝, 转身便走向了文舒在此买的院落。   这番情景使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宸华宫, 被贵妃欺辱之后,裴渊也是这般抱着她回宫。   但此时她却半分都没有旖旎之意, 心底的慌张已然溢出到脸上, 淋雨过后还泛着寒意的身体也没有被裴渊温暖的体温所暖和。   被放置在床榻上的时候,明枝看着帷帐上绣着的青绿色的竹叶, 以及床榻上比云朵还要柔软的床褥,仿若置身与长华宫一般。   “你先休息一番, 我定会把孩子寻回来的。”   裴渊略带沙哑的说完后, 便朝着门外离去了。   明枝的心底却是在不停的打鼓, 眼睛也随着裴渊的背影, 她好害怕,她怕裴渊不信她说出的话,看着周围的陈设,明枝又怕裴渊仿若骗她。   毕竟他曾经骗过她许多次。   明枝踉踉跄跄地追了下去, 在裴渊马上就要离开屋子的时候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却意外发现了他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你的手?”   裴渊抽出了他冰凉且满是血腥的手掌, 横抱起赤脚踩地的明枝, 简单应道:“无碍, 在回程的路上不小心擦伤了。”   明枝见他面容依旧如常,也顾不得再关心他,着急地说道:“带我一起去寻女儿,她看不见我是会害怕的。”   裴渊思索了片刻,便把她抱上高头大马,绣着暗纹的玄色披风紧紧地裹着她冰冷的身子。   他看着明枝娇弱且憔悴的样子,心脏却是在隐隐作痛。   方才她说的话却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心脏已然在砰砰直跳,就连鼻尖也在泛着酸涩。   原来那个被他曾经称过“小哑巴”的小姑娘,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的心脏已然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安安却总是在他的心间跳动。   倏然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围猎那夜,曾经在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会惊醒,每每想起都是心间仿若被无数根针扎一般,刺痛得难以呼吸。   他想起那些被他除去,杀掉的人,从会有那么几个在临死之前,双眼瞪得巨大,然后嘴中都是恶毒的诅咒。   现在诅咒应验了。   因着那碗毒药,安安从生下来便不会说话,若是他早些察觉的心,这般聪慧的掌上明珠,便是把江山都赠与她又有何妨。   终究是他造的孽。   想到这里,裴渊的心肺已然承受不住他的情绪这般波动,气血翻涌,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幸而今日的大雨冲淡了血气的味道,   而明枝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揪着裴渊胸口的衣裳,木然地嘟囔着:“那夜可真冷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惨白的雪已然覆盖了我整个身体,小腹也是隐隐作痛,我以为孩子没有了,但又怕被你发现,只得顶着寒风,衣衫褴褛地往外跑。待她在我小腹中满六个月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裴渊听着明枝的话,泛红的眼眶看着自己怀中娇小的姑娘,嘴唇轻抿,意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得沙哑地说道:“对不起。”   明枝听到此话,眼眶中一滴泪花却是悄然地掉落,满是血丝的眼睛,带着嗔怒和怨气狠狠地瞪着裴渊,她咬着牙说道:“当孩子不会出声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她出生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我的小臂长,浑身铁青,柔弱的仿若马上就要离开这人世一般。但襁褓中的她却是分外的努力地挣扎着,呼吸着这世间的空气。”   明枝永远也忘不了安安出生时的样子,那时她的精神和情绪都分外的糟糕,在知道孩子甚至都活不下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想随她去了。   也许是意外,当她的泪珠在跌落在安安的脸颊上,孩子瘦弱又带着些许微黄脸颊上,浅浅的梨涡露出来,就是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给了她坚定的决心。   趴在裴渊的肩膀上的明枝,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受的罪,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又想起女儿现在又不知所踪,她狠狠咬向了裴渊的脖颈,似是要咬下他的肉一般,哽咽地说道:“我寻遍江南最知名的郎中,话到嘴边唯有一句,‘胎中带来的哑疾,药石无医’。”   明枝似是说累了,她的声音又回归了沙哑和平静,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砸到了裴渊的心间。   “这江南一共有八个县,你可知这里的寺庙一共有几座?三十三座。每一座我都去祭拜过,在青石板上三步一叩首,不求我此生能有多么的幸福安乐,只求这天下的奇迹终有一日会落在安安的身上,能让她开口说话,你可知这世间对女子有多苛刻,就算安安能识会写,但终究是一个哑巴姑娘。都怪我,我应该抱着她去县城,不该让她去邻居的家中,都是我的错。”   裴渊听着明枝的话,狭长的眉眼却是在不经意在间滴了几滴泪珠。   感受着胸前的姑娘似是哭得脱力而逐渐疲惫,他沙哑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定会寻回她,好好补偿你们母女。”   在回到县城的时候,裴渊横抱着疲惫而木然的明枝,把她放在床榻上,冲着紧急召回的文舒和暗阁的暗卫,沉声说道:“文舒,召集所有的暗卫在最快的时间内寻到小主子。”   穿着一袭黑夜的暗卫在领了任务之后,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文舒却是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上好的金创药,意欲脱掉裴渊的衣物给他上药。   裴渊却制止了。   “你为何不惊讶?”   文舒看着主子布满血丝的眼眶,想着他胸口被敌人刺伤的伤口,应道:“因为小主子和您太像了,甚至连爱吃的甜点都是别无二致,就连瞪我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吓人。除了眼睛与明主子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女版的殿下。”   想起小丫头曾经依靠在他的身上,伴随着淡淡的奶香,一双杏眼满是期待地等着他讲诉的词义和论据。   裴渊摇了摇头,克制了自己对安安的想念,沉声吩咐道:“若是在天亮之前寻不到孩子,暗卫首领便换人吧。”   文舒急忙应道:“是。”   -   昏暗地烛光微弱地照亮着屋子中的一角,陈旧的客栈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   水绿色的帷帐缓缓仿若流水一般垂落在地上,屋内的香炉燃起的袅袅细烟散发出淡淡宁神的花露香。   裴渊简单地给自己胸前的伤口简单的上药,在服用了缓和心脏的丹药后,便静静地端坐在明枝的床前。   眉眼之间满是不舍,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睡得不安慰的明枝。   这几年的的风霜似是使得她变得愈发成熟,眉眼似是张开了,不像以前一般看着总归是是个小姑娘的样子。   因着哭得脱力,便沉沉睡了过去,但却眉头紧锁。   “啊---”   在一道尖叫声中,明枝猛然坐起,手指慌张地扫着床榻,半分都没有寻到女儿。   她额头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在往下落,嘴中喃喃道:“安安呢?安安去哪儿?”   她做噩梦了,孩子丢了,被坏人掳走了。   忽然她触碰到一个冰冷的手指,还未仔细回想,便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拥入了怀中。   她轻嗅着熟悉的檀香味,眼中的泪花便再次跌落:“我弄丢了孩子。”   裴渊轻抚着她的头,还未说话,门外便传来了文舒激动的声音:“公子,寻到了。”   文舒被唤进来,便看到了明枝的眼睛已经哭得分外红肿,一双杏眼却是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在明主子的邻居家发现的墨色花朵的记号是伪造的,不是山贼的。明主子似是得罪了一个名唤铁锤的人,他唤了狐朋狗友,勾结县衙的捕快,把小主子放到了关押重犯的监狱。因着太阳依然出来,此地还在闹事之中,暗卫已然不便进去,只得靠您去了。”   明枝却是听懂了,与她同村的铁锤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污辱她,甚至还想娶她为妻。   想必是前些日子她在村口得罪了他娘,才惹得此祸患。   还未等裴渊说话,明枝便焦急地问道:“安安身体可好。”   “那人群还未来得及对小主子施刑,小主子精神和身体甚好。”   明枝含着泪的眼睛便忽然闭了起来,强撑着的身子瞬间一软,便晕了过去。   裴渊冰冷的手指轻抚着明枝细嫩的脸颊,满是情意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   忽然胸口一阵刺痛,他眉头都未皱,便径直朝着门外行了过去。   -   天边的日头已然升了起来,若是按着朝廷的时辰,此时已然上完早朝,各位朝臣便往自己的办事之地行去。   但此时裴渊的眼睛却是寒冽地看着紧闭地县衙大门,为人父母官竟是这般放肆。   文舒冲着使出全身的功力拍打着这个比宫门还要厚重的门板。   他拍打的声音甚是有节奏,但裴渊却是越听火气愈大,想起安安还在潮湿的重狱重,他周身的冷气似是瞬间进入数九寒冬一般。   在裴渊的耐心马上就要耗尽的时候,门缓缓地打开了。   “你们是哪位?”   文舒拿着手中的册子高声说道:“江南总督郭玉郭大人,派我们前来,提审重狱中李氏女。”   胖门童听到江南总督的名号,眼睛瞪得巨大,吞咽了几次口水,细细辨认了文舒手中的提请令皆是真的,他一改平日趾高气昂的态度,谄媚地说道:“这位大人您请,您请。” 第四十六章   裴渊背着手仔细的观察着挂在中堂上的一副山水画, 笔墨浓淡皆是上乘,就连装裱的木头都是上好的黄杨木。   此乃前朝书画大家张云山的精品之作,就算是放在京城的珍宝斋也卖出的银钱也不下千金。   “大人, 您请用茶。”   此时一道妩媚到发腻的声音传到了裴渊的耳中。   端茶侍女看着面前的这位大人容颜甚是俊俏,若是被他一朝看上, 那便是做妾室又有何妨。   她眉眼一转, 故意的裸漏出她细嫩的肌肤,身姿摇曳, 扭动着分外纤细的腰肢端着茶盘便要往裴渊的身侧靠近。   却没想到。   裴渊抬手便扬了她手中的茶盏, 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她的下颌,满是寒意的声音说道:“告诉你的主子, 莫要再耍花样, 若是再不出来见我,小心他的乌纱帽。”   说完后, 裴渊似是扔腌臜东西般,把那个身姿妩媚的侍女扔到了地上。   侍女也顾不得拾起地上的瓷盘, 浑身颤抖, 慌张地便跑出了厅堂。   与此同时, 一个身形干瘦, 眉眼仿若鼠蛇的男子,带着谄媚地笑意行了进来。   “家中侍女不懂事,竟然惊扰了大人。”他行礼后,便笑着说道。又冲着管家说, “把刚才那个贱婢处死。”   裴渊此时眉目微皱,长袖下的左手指转着佛珠, 沉声说道:“不必, 扰她一命。”   县令看着裴渊的神色甚至威严, 看着方才的瘦马竟是没有惹得他半分波动,只得连声应好。   他似是不确定,缓慢地踱步到裴渊地身旁,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我听门童说大人此番前来是带着总督的任务,可否让下官看看相应的文书。”   县令捧着文书,连连惊叹道:“这位大人年岁不大,竟是总督亲派之人。”   裴渊听烦了他此番不着边际的话语,话语中已然带来些许不耐烦之意:“看够了便下文书,让我进去。”   县令仍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摸着他半白的山羊胡,把江南总督的文书,缓缓放在怀中,脸上一副怎得这般着急的样子,说道:“不不不,听闻大人前来,下官专程在县中最好的酒楼定了一桌菜,大人从江南府舟车劳顿来此,定是受累了...”   他似是拖延时间的话语还未说完。   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渊利落地从腰侧抽出一柄软剑,剑锋直指面前的县令。   “若是耽误了我的时间,先斩后奏你可试试。”   县令却是被这番情形吓到了,之前每每来此的官员都躲不过他这五关六将,待他们吃饱喝足,他这里的罪证早就收拾稳妥了。   但面前之人的眼神甚至血腥,暴戾地看着他的样子,仿若他已经是一具尸体,况且他已然感受到长剑冰冷的剑锋已然刺伤了他的脖颈。   腿脚酸软,而后摔倒地上,伏在地上,行大礼道:“大大大,大人,我这就办,这就办。”   “不必,唤你的师爷,让他把东西拿来,若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办妥,你就去和阎王喝茶吧。”   县令忽然抬起头,不知冲着何处,高声喝道:“放箭!”   密密麻麻如同磅礴大雨一般的弓箭,冲着裴渊和文舒的方向射了过来,而县令早就不知躲到了何处。   裴渊眉目紧锁,胸中的怒气却是愈发的大,一个芝麻小官竟然拥有如此多的兵器。   他手挽剑花,提剑连连接着冲着他射来的箭雨,在与其中一只箭擦肩而过的时候,裴渊清楚的看到了上面刻画了草原王的印记。   他狭长的双眼微眯,竟是如此。   “公子!”   倏然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弓箭射-到了他的后心,裴渊被强大的冲击力激起了一口鲜血。   此时的裴渊仿若一只被激怒的雄狮,满是暴戾的眼睛看向了躲藏在八仙桌下的县令。   他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中来的一般,冷冽而又锋利:“徐州县令勾引匪徒,对民不忠,还要刺杀孤,重重罪数皆是十恶不赦。”   剑起血落,县令瞪着满是恐惧的眼睛摔落在地,也许在他死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小官,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文舒捂着胳膊上的箭上,轻触着裴渊玄色衣衫后背上的伤口,焦急地说道:“公子,您的伤。”   裴渊的脸色已然变得微微泛白,他抬手说道:“无碍,我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也敢来杀孤,你去寻他身上的信物,我们去重狱寻孩子。”   当他们拿着县令尸体上的玉佩往外走时,才发现此地的丫鬟侍人早就不知去向了何处,此地空空如也,想必早就被草原王把控了。   裴渊心中暗念,蛇鼠之辈,他定会把这个掩藏身份的草原王揪出来。   -   当黑暗吞噬了阳光,便只剩下蛇虫鼠蚁在潮湿,闷热,甚至还散发着恶臭的环境中四处乱窜,甚至还会发出嘈杂的声音。   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一个身形肥硕的狱卒举着一壶上等佳酿,轻微地晃动发出的声音使他分外愉悦,他就着壶嘴,一饮而尽。   而在他身旁身形瘦高的狱卒眼里满是渴望地看着胖子,渴望他能分一杯羹。   在胖子一饮而尽后,还发出了长嗝:“真是好酒,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还能让咱们兄弟饮几杯。”   瘦子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昨日被送来还是分外狂躁,甚至还咬伤了他的小臂。   今日却是出奇的安静。   “胖哥,这个死丫头不会是死了吧?”   胖子听到此话后,肥硕的脸颊都在震颤,他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冲着小姑娘的身体用力地踢了一脚。   安安的余光却是看着那人在踢自己的一刹那,便顺势扑到在地上,手指紧握成拳,又缓缓地坐了起来。   此时她的位置已然朝着这狱中唯一一扇窗户愈发靠近,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眼神中满是坚定。   而胖子见她仍然还活着,吐了一口唾沫,斥道:“你若是敢死,老子便把你扔到乱葬岗。”   安安此时已满是疲惫,因着一夜都未敢入眠,她只得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使得自己不能睡去。   此时只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把手中的布条扔出去的时机。   刹那间,如同黑夜的重狱,伴随着吱呀声的开启,使得一阵刺眼的阳光照到了安安的身上。   她看着胖瘦狱卒满是谄媚的行了过去,冲着来人溜须拍马,就在他们似是在谈论什么的时候。   安安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着窗户口扔了出去,就在她庆幸着自己并未被发现的时候。   忽然一个带着恶臭的手掌紧紧地掐住了她细嫩的脖子,那人奸细的声音嗤笑道:“死丫头,还想耍什么花招,这里可是重狱,就算是在闹市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在哪里。”   安安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男子,眼里的怒气似是要杀死面前的男人般。   男人见安安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气急了,抬手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冲着安安的脸颊扇了几个巴掌。   看着她曾经的细嫩如琼脂般的脸颊,如今却是肿胀的猪头一般。   他仰天长笑道:“你要怪便怪你那死活不从了我的娘吧,要不是她把我去窑子的事情告诉全村,你也不至于受这罪。”   安安气得咬着嘴唇把脸颊扭到一边,半分都不想看他。   铁锤却是缓缓把她放下,沾染着泥土的手指挑逗的动了动安安肿涨的脸颊。   奸笑着用腰侧的夹子,从怀中的竹篓取出一个条状物,把那物放置在距离安安五步之外的地方。   “这可是七彩星斑蛇,若是晾干之后,便是上好的药物。但我听说若是被它咬上一口,那便是神仙来了都难活。”   安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条毒蛇的方向,她感觉自己的视力都比平时要好上不少。   那蛇突出的信子,冲着她的方向在缓慢的挪动,而那铁锤却是环臂站在远处凝视着此刻的情景。   真是有趣。   小孩的身体总是比常人热上许多,而被困了许久,甚是恼怒的蛇便把安安当作它首要攻击的对象。   安安的心底已然慌乱成一片,但眼中的神情却是意外的坚定,似是鹰眼一般看着蛇前进的方向。   在一触即发之际,蛇腾空而起冲着安安冲了过去,而安安紧咬牙关,细嫩的手指猛然抓住了蛇的身躯。   从出生开始,都没有见过杀鸡的姑娘,在一瞬间竟然把身子滑溜的毒蛇给捏死了。   就在众人满是惊叹地看着安安捏死的蛇后,那蛇却似是并未死透,用着此生最后的一丝力气,咬到了安安的手背。   此时的安安却是愣住了。   坚强了许久的心在猛然崩塌成碎片,心底的委屈仿若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她眼中噙着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   她感觉到自己被蛇咬到的手背仿若被扔到火堆中一般,甚至灼热。   安安想起方才铁锤说得话,她可能要死了,那娘亲怎么办?   她心底满是酸涩和不舍,这辈子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她的神智逐渐模糊的时候,重狱的铁门被人猛然踢开,那刺耳的声音甚是恐怖,她缓缓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那处。   一个穿着披风的男子,背着光站在阳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但凭着相处了这些时日,安安知道这是她的父亲。   她小小的身躯忽然全身发冷,她鼻头已经满是酸涩,安安冲着裴渊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而裴渊看着安安幼小的身躯已然蜷缩至狭小的角落,粉嫩娇俏的脸上已然满是巴掌的印记,就连她的身旁还有一条死蛇的身躯。   他的怒火已然烧至了头顶,暴戾的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看着面前的三人,他眉眼微低,提剑便行了过去。   而安安被裴渊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已经不是方才沉着冷静,能一把抓住毒蛇,就为了一线生机的人,而是和平常姑娘一般要撒娇求抱的姑娘。   她感受着裴渊身体的温度,被裹在他的披风中,满满的皆是安全感。   真好,死前还能被爹爹抱着。   她微长的睫毛上还带着些许泪珠,但神智已然不太清楚,她扯过裴渊的手,在他的手掌上着急地写道:“我被蛇咬了,马上要死了,你要对阿娘好,若是你们日后有了别的孩子,一定要记得安安。”   在仔细分辨着安安写得字后,裴渊的身子瞬间一僵,他狭长的眉眼中满是震惊,颤抖的手掌已然透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翻找着安安身上的伤口,沙哑地应道:“爹爹定不会让你死的。”   在听到此话后,安安满是安心地蹭了蹭裴渊的胸膛,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浅笑。   她不是野孩子,她现在是有爹的人了,若是能给李宴炫耀一下就好了。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被毒蛇咬伤的手背被裴渊的嘴唇轻碰,他似是在吸走毒蛇的毒液。   她的眼中满是慌张,摇着头制止着他行为,但是他却不管不顾的吸着伤口,然后吐出。   裴渊却笑道:“莫要害怕,你睡一觉醒来便会见着你的娘亲。”   他的手指似是戳中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却是控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裴渊身后的的箭伤,心脏的疼痛,以及方才吸了细微的毒液,使得他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在门外的文舒却是见裴渊抱着安安疾步走了出来,还未他问话,裴渊抢过他手中的马匹,说道:“把明枝速速送到江南总督的府邸,孤先行一步。”   裴渊封了安安的经脉,制止了血流流动的速度,穷乡僻壤之地没有医治毒蛇之毒的郎中,但是前些日子,他却知晓江南府却是有一位能治蛇毒之人。   从徐县到江南府,若是骑着骏马依着平常的速度,约莫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但裴渊却是把手中的马鞭都要甩烂,一个时辰便到达了江南府。   -   当明枝坐着马车到达江南总督的总督府时,心底已然满是慌乱,她不知裴渊为何带着孩子疾驰来此。   莫不是安安受伤了,亦或是有什么生死关头,或是断腿断脚?   在路上问了文舒无数遍,但具体情况他一概不知。   明枝越想越害怕,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也顾不得旁人的问话,只是一味地问道:“裴渊在何处,见我的女儿了吗?”   侍女似是猜到了明枝的问话,疾步带她行到一处院落,在穿过一片花园,绕过月亮门,便看到了裴渊环臂站在门前,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的方向。   明枝见状揪着裴渊的衣袖,慌张地问道 :“安安怎么了?”   裴渊却是沉默地靠着抄手游廊上的柱子,并未回应明枝,他说不出口,甚至也不敢说出口。   他怕明枝紧绷的神经会猛然绷断,方才他透过门缝看着安安幼小的手腕被郎中用着锋利的小刀划开。   那一瞬间他似是又回到了明枝被灌下毒液那夜,满目的鲜血,满眼都是哀伤和悲痛。   他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不甚规律,他紧紧转着手腕处迦南香的佛珠,在心中默念着五年之中背诵了无数次的佛教经文。   此等痛彻心扉的感觉,似是感觉心都要剐下来的感觉,便让他一人承担。   明枝却是见裴渊的脸色在逐渐变白,仿若猜到了什么,她却如同方才安安抓蛇一般镇静,坚定地看着房门地方向,但心中却是在乞求着已经去世的父母兄长可以救救安安。   倏然间,房门被推开,明枝赶忙上前问去:“孩子怎么样了。”   “老朽的名头可砸不了,再喝三日驱毒的汤药便可痊愈。”   此人话音刚落,裴渊心中紧绷的神经似是松了下来,在众人面前猛然吐了一口鲜血,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   裴渊感觉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似是长长的睡了极度舒适的一觉。   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的触碰,比西南进贡的丝绒棉还要柔软。   倏然间,那个手指似是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写着什么,他细细察觉,竟是写了许多中关于父亲的称呼。   竟是他的小小姑娘。   若是围猎那事没有发生,能参与她的成长也许是这世间一大幸事。   幸好她还活着,年龄尚小,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说:   请狗男人珍惜现在的小温情,小心小小姑娘知道以后,你立马变后爹。 第四十七章   此时阳光正好, 但绕过屏风便能问道浓郁的汤药味,一个小家伙弯着腰,背着侍女和侍人, 悄悄潜入了这间屋子。   但门外的侍卫却是把她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安安试探地伸出脖子看向帷帐内躺在床榻上的人,见他还未醒来, 便放心了走了进去。   她脱下自己小小的绣花鞋, 爬到床榻上,仔细地看着面前男人的样子。   他紧闭的眼睛和浓厚的眉毛甚是锋利, 薄唇却是因着在病中而是一片灰白。   安安又想起裴渊抱着她的手指甚至宽大, 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他的手指。   似是在碰什么珍宝一般,她轻柔地触碰着裴渊的手背, 想起在重狱中她曾在他手上写的话。   她仍然记得裴渊紧紧搂着她的臂膀在微微颤抖, 但是分外的宽厚和安心。   他说:“爹爹不会让你死的。”   他还用嘴吸取了她伤口的毒液。   他抱着她策马疾驰。   想到此处,安安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躺在裴渊的臂膀和身体之间,手指却是在他的手背上写着她不敢在他清醒时写出的称谓。   裴渊强撑着眼皮的困顿和乏力, 缓缓地睁开眼睛, 因着透过帷帐而愈发柔和的日光,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着面前的小小姑娘。   她的头顶上细小的容貌似是在阳光的照耀下, 发着光一般。   带着宝宝奶香味的小小身躯在他的臂膀内,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若是明枝能原谅他,一家三人聚集于床榻之上,就算是看了千百次的帷帐, 那时想必也别有一番光彩。   忽然他止不住的咳喘惊吓到了窝在他臂膀内的小小姑娘。   安安猛然回头,看着他疲惫的眉眼带着些许笑意看着她, 她的心脏猛然被触动, 但又想起什么, 慌张地便要跳下床榻离去。   她还未行动,裴渊   安安却是被裴渊看呆了,她抿着嘴便要离去,却被裴渊宽厚而又宽广的臂膀一把搂住。   心间却是带着隐隐的期待和慌张,她从未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父亲靠得这般近。   “嘶--”   裴渊在抱着安安的时候,意外扯到了自己的伤口,而在微弱挣扎的安安现在也安静了下来。   她眉目之间满是着急,在他的手心中写道:“可是我弄伤了你,要唤郎中前来吗?”   裴渊的手心却是被小姑娘的手指触碰的分外痒,此时他后背的疼痛却是抵不上女儿在怀中的幸福。   他摇了摇头,因着昏睡了几日声音沙哑地说道:“无碍,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安安细细地写道:“你已经睡了一周了,我前两天便好了,阿娘还做了许多的好吃的吃食。”   写完,便从怀中的小荷包中取出一枚糖莲子,手指紧紧地捏着,看了看裴渊的嘴唇又看了看他的手指。   罢了,安安思索一番后,把糖莲子喂到了裴渊的唇间。   裴渊先是一愣,随后便张嘴吃了进去,表皮的糖衣尽管被安安的手指捏化了许多,但还是很甜,仿若一阵糖水浇到了心间一般。   他想起些什么,便继续说道:“你功课可有不懂的地方,便拿著书册尽管来问。”   偷吃了一颗糖的安安,在听到此话后,眼睛仿若天边的星辰一般瞬间闪出些许光芒。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感谢的方式,便依着平日喜爱娘亲那般,在裴渊触不及防之下,亲吻了他的脸颊。   裴渊却是楞住了,一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此时却露出了罕见的笑意,若是细细看来眼神还在发楞。   他眉眼微低,继续说出了从醒来便想了许久的话语:“你,你能唤孤声父亲吗?”   现下安安觉得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自然是可以,手指刚抬起。   倏然间,文舒如同往常一般给昏睡中的裴渊来更换伤药,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苏醒。   委屈地撇着嘴呼喊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而安安却是被他这番夸张的样式吓到了,还未写下裴渊心之所想的称谓,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被打扰了父女情深的裴渊心间仿若被堵着一股气,沉声说道:“扣你一个月俸禄!”   -   在接下来的半月,裴渊吩咐文舒给安安买了足够多学习的书册,还有半人高的话本统统送到了她们母女的院子。   在第二日,安安便捧着捧着一堆书册和一小碟梨子糕,又来到了裴渊的居所。   她眯着眼睛自己吃着梨子糕,还把盘子往裴渊的方向推,裴渊看着在书册上安安标记不识的地方,但心思全放到了梨子糕上。   他不敢奢望这是明枝专程给他做的,在送入嘴中的时候,只得暗叹道:“都是沾了女儿的光。”   但在之后的一周,梅花枣泥糕,枸杞炖鸡,甚至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药膳都被来问学的安安带了过来。   看着手中花样甚至美观的梅花枣泥糕,他想到了在长华宫之时,被舒太妃宠在心间的明枝,竟是连下厨做饭都不会,随着罗织嬷嬷学竟是把小厨房都给点着了,每日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食物给宫人们品尝。   未了,竟是没有一人再愿意食。   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带着襁褓中的安安,还要学习这般多做菜的品种,也没有人来帮她,他心间对自己的憎恨便多了几分。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侧,吃得大快朵颐的安安,眉目之间的愁绪便多了几分。   自从那日醒来后,安安似是因着他面前性子腼腆,一次都没有写出父亲亦或是爹爹这两个词汇。   倏然间,文舒捧着一堆文书快步行了进来,行礼后,沉声说道:“殿下,有密报。”   安安见裴渊似是要开始忙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小主子,小主子,这里还有你的玩具!”文舒赶忙唤道,也没有唤回安安的身影。   文舒从一堆文书奏折中取出最重要的两册,缓缓地放到了的面前,沉声说道:“殿下,草原王的身份暗卫们似是有所发现。”   话音刚落,裴渊眉目紧皱,嘴唇微抿,刚想与文舒商议片刻,便听到了门外侍卫的传唤声。   “殿下,明主子求见。”   在听到明枝名字的瞬间,裴渊紧锁的眉目便舒展了开来,面容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但手中笔墨的墨点却是显出了他此刻的心底的慌乱。   他正欲让文舒看看自己面容和衣衫可有不妥之处,便听文舒已然急火火地说道:“速速请进。”   明枝仍是穿着前些日子的一袭布衣,已然不复在宫中甚是累人的莲步,却仍是仪态端庄地行了进来。   自从安安苏醒之后,她便没有再来看过裴渊,就算此次是他救了安安一命,但心中的芥蒂仍然无法越过,只得让安安时不时地带些补血的药膳来感谢他。   兴许是卧床昏迷了几日,裴渊今日的脸颊仍是带着些许惨白,似是被雕琢出的下颌线也越发的明显。   想起今日的目的,她挪开了大量裴渊的视线,淡淡地说道:“我来向你告别。”   裴渊本以为明枝心中似是原谅了他,今日兴许是来破镜重圆,他在心底已然想了许多回复她的情意缠绵之话,但明枝的话语却是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为何,你不适已然答应孤要回去了吗?”   明枝眉眼微低,话语中仍是坚定地说道:“我已然没有阻止你和安安的相认。殿下,你还没有认清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听到此话的裴渊心底仿若被千万把锋利的寒剑刺中一般。   “孤的心已然分明,也知错了。到时宫中也并未有任何的女人,你会是唯一的皇后,我们一家便可在宫中生活。”   裴渊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语中却难显焦虑。   听到此话的明枝却是笑了,她嘴角带着些许笑意,裴渊甚至以为明枝要同意了他的承诺。   但她之后的话却是搅动了他心底满满地懊悔和悲痛。   “殿下,你可知我这么多年都在后悔什么?若是当初并未对你动心便好了,此时我也不会有这般苦楚。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那碗毒酒有多苦,有多痛。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一个时辰前才知晓自己怀了身孕,结果转头就被灌下了毒酒。兴许了苏达莱曾经给我的丹药救了我一命。但现在,殿下我不求能入主椒房,只求我们母女能安稳活着。”   明枝说完此话后,心间似是痛快了不少,看着裴渊的脸颊已然变得分外惨白,她的心间却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但想到裴渊的承诺一贯都是骗人的,到时骗她回宫后,若是再有了别的妃子,那她和安安若是和宫中无数失宠的宠妃一样,那还不如潇洒地在这充满人间烟火而非处处规矩之地活着。   裴渊轻抚着自己的心脏,手指却是紧紧地攥着,他沙哑地说道:“孤自是有办法让你随我回去。”   此时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连窗外鸟鸣的声音都听得分外清楚,明枝正欲说话,便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一阵惊呼。   “小主子,你要去哪里!”   此时,屋内两人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安安听到了。”   明枝觉得前尘往事皆是她与裴渊的纠葛,孩子这般小不便告诉她了,她在来之前,还专程吩咐侍女看着安安。   谁曾想还是被她听到了。   而裴渊也不顾会扯到自己的伤口,踏着轻功便在院落中寻着安安幼小的身影,怎料寻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他眉目之间满是焦虑,江南总督的府宅庭院较深,甚至还有许多假山湖水,若是她一朝跌落,甚至连呼唤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想到此刻,他急忙唤文舒让在此处的暗卫统统开始寻找。   而明枝想到安安每日总是欣喜的带著书册去寻裴渊,每每回来都甚是开心,甚至还会悄悄询问裴渊的名字,今日发生的事情却会伤到她幼小的心灵。   还未到一刻钟,暗卫便传来了消息,安安悄悄躲在了假山之中的缝隙中。   暗卫唤了许久,她也不曾出来。   裴渊自知自己对孩子多有亏欠,便疾步行了过去,看着她未藏好的绯色的绣花鞋,放下一贯冷冽的语气,轻声说道:“安安,你的娘亲担忧了你许久,可否出来安慰一下她?”   他看着安安的小脚往前伸了一步,随后却又伸了回去,他便知道安安是真的生气了。   此时明枝已然赶了过来,连声呼唤道:“安安,快来阿娘这里。”   明枝想到安安的心思便是随了裴渊一般执拗,专程站得离裴渊远了些。   安安似是看了看她所在的方向,提着裙摆,便扑到了她的怀中,粉嫩的小脸上已然满是泪珠,小小的身体在不停的抽泣。   裴渊正欲往前行一步,看看安安的情况,却看到了她年幼的眼眸中满是厌恶地看着他,平日中的那分孺慕之情也消失殆尽。   他的心中已然知晓了安安所想,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便转身离去了。   明枝却是看着裴渊一向笔挺的身板似是弯了许多,落寞的行在夕阳下,她只得在心中轻叹一声。   随后又想起因着自己的失误,竟然使得孩子这般年幼便知晓了上一辈的恩怨。   她轻抚着安安额头的发包,小声说道:“我知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但终归是我与他的恩怨。你切莫气坏了身子,小小年纪不必为了大人的事情忧愁。”   安安的心底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的流。   她分明已经寻到了父亲,他甚至比别人的爹爹更加的优秀,更加的强壮,更加的博学多才。   怎料他居然这般对待娘亲,甚至还让娘亲喝下毒酒。   想到此处她心底与裴渊血缘相系的感情已然消失殆尽,剩下的微余失望。   他不配做她的父亲,她的爹爹。   似是哭累了,安安在明枝的背上已然睡了过去。   在行出裴渊的院落时候,倏然间,一个宽厚的大手似是把孩子从她的背后拿走。   明枝面露慌张的神情,张嘴便欲问话,便看着裴渊制止了她。   他横抱起熟睡的安安,只是缓缓地行在她的身后,甚至连一丝话语都未曾讲。   但明枝却是看透了他心底的落寞,他用着余光看着面前的道路,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和安安。   在回到院中,明枝以为性子一向偏执的裴渊意欲干些什么,但他却半分话都未曾讲,只是缓缓的把安安放置在床榻上,轻抚着她的脸颊,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玉兔子的玉佩和一叠银票塞到了明枝的怀中。   明枝还未拒绝,裴渊已然行出了她的院落。她知晓,裴渊同意了,同意让她走。   但她的心间却是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惆怅。   -   清晨的鸟叫唤醒了床榻上熟睡的安安,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明枝的侧脸,便亲昵的扑了上去。   被闹醒的明枝,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安安的情绪似是还算正常,沙哑地说道:“你心底总是藏着许多的事情,从未在面上表露,你莫担心,我们今日便走,我在府城寻了一处宅院,收拾一下便可搬进去。”   安安微微的颔首,明枝便知晓她猜中了她的心思,她抱着安安就像幼时常常抱着她那般,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部,试图给予她安心和安慰。   明枝在收拾行囊的时候,文舒带着一群侍人,拿了许多的大樟木箱行了过来。   文舒的眼里也满是不舍,但明枝的心意已决,他也只得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事。   “明主子,这都是从快马从京城运来给你们的衣物和玩具,里面皆是京城最时兴的物什。”   “你知晓我的性子,给我的那部分都拿走吧,把安安的那份留下就好,终究他还是安安的父亲,该给的东西可不能少。”   文舒张嘴便欲说些什么,安安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似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脸色微沉,随手拿其面前的一个木制小鸭子便扔了出去,与此同时,她还从怀中扔出了裴渊赠与她白玉兔子的玉佩。   随着玉佩清脆的落地声,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也出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我爹爹,我没有爹爹。”   屋子大门也被她和侍女猛然关住。   文舒见状,在心中暗叹一声,拾起破碎成五块的玉兔和那张纸条,铩羽而归。   裴渊见到此物,眼中的落寞和悲伤却是久久都未曾散去,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仿若是在问文舒:“是孤错了,她就这般恨孤吗?”   身为局外人的文舒,轻叹道:“毕竟明主子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况且也被您骗过一次,怎会把心意轻易交付。”   裴渊只是轻嗯一声后,便把安安打碎的东西,用小匣子装起来,放置在一边。   -   府城的街头巷尾却是比徐县的县城要大上许多,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竟是别有一番感觉。   明枝搬到了城南的一处小巷子,此处虽然不甚繁华,但此处却是距离城郊的村落分外的近。   每日清晨都会有婆姨拿着家中种植的蔬菜水果,山货来此处售卖。   明枝总是喜欢拎着竹篮看着才出笼的包子和热气腾腾的云吞,听着街头巷尾的叫卖声,烟火气大抵便说的就是这般。   “来两个肉包子。”   明枝从荷包中取出铜板,便看到了卖包子的不适往常的男子,而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   她好奇地问道:“今日怎得换了人,婆婆,平日是您的儿子在卖吗?”   婆婆听到此话后,眼眶却倏然泛红,一瞬间便滴落了几滴泪珠,她强压下心中的哀痛,操着明枝听不太懂的口音说道:“姑娘,你可不知道那山贼的厉害,他把我们村中的壮丁全都拉走了,还烧了我们村好几处宅院,也不知我的儿子现在是死是活。”   又是山贼。   明枝听到此话,眉头微皱,她只得多买了些包子,多给了老婆婆些钱财。   在她思索着山贼之祸的时候,忽然她的衣角被安安轻轻扯动,明枝以为她想要买什么东西,正欲询问。   倏然间,一道清亮的男声出现在了她的耳畔边:“明姑娘,好久不见,你怎得也来府城了?”   明枝抬头望去,顾奕然眉目浅笑,仍是穿着一袭破旧的衣衫,欣喜地冲着她们挥手。   行至面前,他还微微蹲下,对着安安说道:“小姑娘似是看着比前些日越发张开了。”   “我早就想要搬家了,想着去县城还不如来府城,便带着安安来了此处。”   不知为何,明枝并不像让顾奕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得撒了谎诓骗他。   明枝见到顾奕然一副书生气的样子,竟是不由得想到了她才认识裴渊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般文质彬彬的样子,就连衣衫的颜色也分外相似。   “姑娘,姑娘。”   顾奕然在她面前晃动的手,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赶忙道歉道:“抱歉,方才在想一些事情,并未听清你在说些什么。”   顾奕然仍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不耐烦地说道:“我来府城探亲,本欲赶早离开,但遇着明姑娘,可否去你家谈口水喝。”   因着顾奕然救过她们母女的命,尽管她曾经对他小小的心动过,这般不过分的理由,却是万万都无法拒绝的。   而安安却是对顾奕然也丝毫不反感,之前不懂的诗书具是他来解答的,一双小小的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顾奕然熟练地扛起安安,使得她坐在他的肩头,他的眼睛余光似是瞟向了一处,嘴角微勾,冲着安安说道:“走,我们回家!”   而隐藏在暗处的裴渊却是察觉了顾奕然不善的眼光,他自认他的武功应该比一个书生要高强许多,但此时他却对这个顾奕然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但看着顾奕然扛着安安,明枝拎着竹篮,说说笑笑的样子,裴渊手指紧攥,眼里却是流露出了逼人的杀意。   他掩藏在暗处走着熟悉的路,随在他们的身后。   抱着孙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婆婆看到这个新来的邻居,笑着说道:“呦,可是这户的男主人回来了。”   明枝却是被婆婆说得甚是尴尬,正欲否认依照往常说出自己寡妇的身份,顾奕然却噙着笑意开口说道:“是啊,互为邻居,之后有相帮的地方,还得劳烦您了。”   顾奕然没有否仍的态度,却是使得安安紧紧揪着他的头发,明枝只得尴尬地推门而入。   如此同时,文舒紧紧抓着裴渊的胳膊,生怕他抬手便要杀了此人。   裴渊的眼中满是寒冽,拇指上的扳指已然被他捏得粉碎。   “公子,息怒啊。这个人有猫腻,不可杀,不可杀。若是被明主子知道了,她大抵也会不高兴的。”   裴渊心头的愤怒在听到明枝名字后,便熄灭了几分,他沉声问道:“此人是什么来历?”   文舒悄声说道:“顾奕然本是徐县的举子,但此人应该不是顾奕然,他应该与草原王有关,因着他在部落的职位属实太高,我们的人也探查不出来。”   听到此话后,裴渊的嘴角微勾,既然不能杀,那他便有了大作用。   一颗半人粗的梨树竖立在小院内,下方还有着一套木制桌椅,上面落了些许绿叶。   而正对面便是屋舍,除了在一旁的厨房,便只有一间屋舍供人休息。   在院落中的顾奕然,看着被明枝收拾得分外得整齐得小院,还饲养了几只小鸡,随口说道:“这鸡看着还没这般小,怎得想养这些东西。”   明枝从屋内端出一个茶碗,放到屋外的小桌上,应道:“安安见着喜欢,便养来了,若是一朝叨扰了邻居,便只得把它拿来炖汤了。”   顾奕然听完便笑了,只见他的眼里满是认真的说道:“过一周便是府城一年一度的游山日,此处后山的风景甚好,但似是因着山匪便推迟了好些,我昨日从姑母处得来此等消息,我们可以一同去游玩。”   听完此话后,明枝看了看安安悄悄地门槛上看著书册,自从离开裴渊后,她生怕安安的情绪出现问题,细细想来游山日城中的百姓们皆会上山游玩,也不怕孤男寡女的名声传了出去,还能带着安安前去游玩一番。   想到此处,明枝连连应下,但在顾奕然离去前,揪着衣服上的绣花,嘱咐道:“下次不可再说是我的夫婿了,若是耽误了你成亲怎办 !”   顾奕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无碍,传出去你有夫婿,那心怀不轨之人便不会来叨扰你们母女了。”   -   在送走顾奕然之后,明枝正从自己的竹篮中取出自己采买的食物,门外却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明枝心中暗念道:“莫不是顾公子落下了什么东西,还是忘了说什么?”   当木门打开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却是裴渊。   还未等他说话,明枝便要紧闭院门,但她的力气终究是太小了,裴渊伸手一推,便从门的缝隙中行了进来。   而安安在见到来人是裴渊的那一刻,脸色一沉,拿着自己的书册便走进了屋内,顺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屋子的门给关上了。   此时站在院内的两人心间都不由地轻叹一声。   明枝没好气地说道:“大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不同的事情,若是太子殿下实属太闲,可以看看贫苦百姓的生活,来我这里干嘛?”   裴渊眉目紧锁,沉声问道:“方才那人与你说什么了?”   “天下的确是你的天下,但我与别人的交谈为何要告诉你?”   眼看明枝便要推开屋内进去,他赶忙抓住明枝的手腕,沉声说道:“因为他似是匪首的幕僚!”   明枝听到此话眼里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甚至还轻笑出声道:“殿下,你的谎言真的好拙劣。” 第四十八章   裴渊便知明枝不信他的话, 紧攥着她的手腕沉声说道:“孤句句所言皆是真的。”   明枝却看着他的眼睛,眉眼里露出一丝认真,就在裴渊以为明枝信了他的话时, 却听她说道:“好的,殿下这般威武怎会骗我一个弱女子呢?毕竟当年在长华宫说心悦我, 唯我一人之类的话, 可能都随风吹走了。”   裴渊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嘴角也不自然地在向下抿, 他想到他们母女的安危, 便继续嘱咐道:“那人心思不正,穿着一副书生的样子, 但行走之间却分外的轻盈, 你切莫要多注意些。”   明枝面无表情地端起一盆水,泼到了裴渊的脚下, 嗤笑道:“太子殿下,竟然害怕一个小小书生, 就算是排除异己, 也不必这般早。”   啪--   被安安关住的房门, 明枝打开之后, 便再次重重地碰上。   站在院落中的裴渊,心中却是莫名生出了一丝委屈和愤怒,不断起伏的胸膛,此时也使心脏莫名的生出疼痛   倏然间, 裴渊感觉自己的眼睛仿若被黑布遮住一般,天地之间皆是一片黑暗。   他沉下心来, 试图紧闭双眼, 而后在平复心绪之后, 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已然拉下面子去寻她,告诉她顾奕然的身份,却没有想到明枝竟然对他如此冷淡。   他手指紧攥,便转身离去了。   而悄悄在门缝处观察的明枝,见到此景,心间却是莫名生出一丝心疼之意。   但在短短一刹那之后,看到揪着她衣裙的安安,对裴渊的那份心疼和怜惜便消失殆尽了。   她正欲与安安说话,便听到了传来了阵阵的敲门声。   明枝试探地问道:“是谁?”   “枝枝,是我。”   在听到裴渊的说话声后,安安的眉头又紧皱在一起。   怎得又来了?   此时的明枝已然不愿与裴渊说话,想着她不给他开门,过不了多久,他便会离去。   裴渊却是半分都没有进来的意思,他再次敲了三下房门,喉结也在上下滚动。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眉眼微低,隔着门,淡淡地问道:“枝枝,你还心悦我吗?”   语气虽然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裴渊的手指却是在微微颤抖。   “不了,早就不喜欢了。”   从门内传来的话语却是使得裴渊自嘲一笑,而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方才被明枝气到离去后,还未行两步,刹那间,脑海中便回忆起长华宫的时候,明枝从不吝啬对他的爱意,那时她满心满意都是他。   如今却是这般冷淡,不知她还爱他吗?   应该是不会了,她对他的恨都比爱要多。   裴渊在心中短短地思索了一番,已然得出了结论,但身体却鬼使神差地返了回去。   那便还有一丝丝地爱意都足已让他度过这般漫长的余生。   想起明枝方才斩钉截铁的话,心中满满溢出的酸涩却使他心中满是难受。   眼眶也克制不住的泛红,他真想不顾明枝的意愿,把她强掳回京,把她关在如今金碧辉煌的长华宫,就算是带着满腔的恨意,也要在他的身边。   忽然一阵犬吠声,唤醒了他逐渐残暴的神智,身子微微晃动,看着天上飞过的一只喜鹊。   他紧攥着手腕的佛珠,眉眼微低,身子也带着些许颓势便离去了。   -   裴渊的脑海中总是在回响着明枝的话语,想起安安给他似是断绝关系的纸条,心间也分外的难受。   刚和文舒行至江南总督府的门口,便看到了要急匆匆出门的总督大人,段华玉。   “参加殿下。”   裴渊并未回应,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说道:“今日沐休,这般着急要去往何处?”   段大人被问话后,一向能言善辩的官员,如今面上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就连手指也尴尬地不知要放在什么地方。   他面上露出了一阵憨笑:“殿下,那个,我,啊不,下官的夫人想吃城西的糕点,下官这就要去买。”   “为何不派人去买?”   段大人听到此话后,尴尬的表情瞬间消失,一脸认真地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这女子啊一旦生气,送什么不重要,重要是你付出了真心实意。”   裴渊听到此话后,似是被打通了思路,嘴唇微抿地点着头,拍了拍段大人的肩膀,沉声说道:“不错,去吧。”   看着段大人的身影,文舒说道:“殿下,您整日处理政务,这段大人每隔几日便会和夫人产生冲突,就算吵赢,也会去亲自下厨亦或是亲自去买夫人喜爱之物。”   裴渊听到文舒的话,推搡的心情便好了许多,沉声吩咐道:“一会儿,我列个单子,你去给我寻来上面的物什。”   “是。”   “苏达莱寻到了吗?”   文舒正欲离去,便听到了裴渊的问话,应道:“派出去的暗卫目前发现了苏达莱在三个月前救治过的患者,约莫过不了几日便能寻到了。”   在听到文舒的回话后,裴渊心中已然产生了隐隐的期待,若是安安的嗓子好了,不知她可会原谅他。   -   两周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刚给安安寻了一个书堂,她的活计还未寻到,便到了与顾奕然相约游山的日期。   天边既白,明枝看着身侧安安的睡颜,轻吻着她额头,轻柔地推动着她的小肩膀,低声唤道:“安安宝贝,今日要出去玩,莫要再睡了。”   安安却是睡眼朦胧地看着窗外,趴在明枝的肩头,仿若没有骨头一般,被明枝摆布地穿上粉色的衣衫,细嫩的头发,小小地梳了两个发包。   拿上早就备好地竹篮,牵着安安的小手,刚行出街巷便看到了顾奕然的身影。   她欣喜地挥了挥手说道:“我还专程早出来一会儿,竟没想到你已然到了。”   顾奕然却笑着说道:“让女子等候,非君子所为,”他抱起还带着些许睡意的安安,抚着她的头顶,小声说道:“这是谁家的小闺女,还未睡醒?”   安安听到此话,气鼓鼓地嘟着小嘴,紧紧地捏着顾奕然的脸颊。   他眼睛一眯,便夸张地发出痛苦地哀嚎,求饶道:“哎呀,哎呀,是我错了。”   倏然间,他们的笑声便传遍了整个街巷。   而在他们身旁一个简陋的马车上,裴渊却是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木块和刀具,他的周身瞬间充满了寒意。   他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顾奕然抱着安安,对着明枝油嘴滑舌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在他的眼中,顾奕然的存在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殿下,明主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文舒的话语唤醒了裴渊,他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应道:“跟上去,孤倒要看看这个顾奕然要干什么。”   府城虽说是游山日,但若是往前追溯几百年,那便是一年一度的拜佛节,但随着历朝历代对不同宗教的扶持亦或是打压,如今便唤游山日。   除了能看到山路两侧的农副产品亦或是城中的小玩意,那便是去佛渡寺去乞求福祉。   今日大抵是这个小土包一般的山,最热闹的一日。   行至山脚下,马车便无法通行了,众人只得呼朋引伴地行在山路上。   看着此处这般热闹,裴渊的心中却满是担忧,此处易攻不易守,若是一朝草原王伪装的山匪一旦前来,纵然他派下士兵把守此处,但终究是不堪一击。   此处的百姓属实太多了,就算是官府已然下令制止今年的游山日,奈何还有敢于官府作对的乡绅,从自己家的土地上,收钱放人进去。   无奈之下,江南总督只得派兵前来。   而明枝和安安却是第一次见这般热闹的场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明枝,圆溜溜地眼睛看着遍地的小鸡小鸭的雏鸟,手指试探的戳着它们的小脑袋。   买鸡仔的大妈,看着明枝穿着一袭粗布衣衫,但身形举动仿若大户小姐一般,也不知该怎得叫卖,只得试探地说道:“小姐若是喜爱,可以买回去一只。”   与此同时,安安却蹲在明枝地身侧,看着在一个竹篮的长毛白色的团子。   那幼崽似是害怕,把身子紧紧地缩成一个圆球,就算是安安的小手在不停地抚着它的后背,半分也不把头露出来。   当娘的怎会不知女儿的想法,安安不停地抚着那狸奴崽子,明枝便知道她想要买回去。   “安安,我们走了。”   果然,她话音刚毕,安安也不起身,嘴角微抿,圆溜溜地杏眼,满是渴望地看着她。   今日明枝便下定决心,因着被她可怜的眼神看久后,心思便会动摇,她沉声说道:“待你再长大些,我定会同意,今日不可,你前些日子买的鸡仔还在家中。”   被阿娘拒绝的安安,小脸再一瞬间便垮了下来,无奈地拉着明枝的手,离开此处卖狸奴的摊位。   但她的手指却是悄悄抚着身侧的小荷包。   此处人头涌动,摩肩接踵,明枝猛然转身,竟然发现顾奕然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内。   她试探寻找一番,却被人流拥挤只得往前走。   但是,明枝却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是这般震惊。 第四十九章   随着人群的涌动, 明枝牵着安安被人们裹挟着往前走,甚至连转身都无法做到。   她努力侧目看着后方的人群,呼喊着顾奕然的名字也不见有人回应。   明枝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人流进入了佛渡寺。   阳光透过树叶的影子照在略带斑驳的红色围墙上,浓厚到不能呼吸的香火味飘散在空中。   百姓们人人都手持三柱香, 质朴的脸上透露着虔诚, 不论男女老少皆是有所求,但这般多的苦难人, 大抵是满天神佛皆是不远去渡罢了。   裴渊现在寺门口, 看着明枝和安安皆是穿着粉色的衣裙,尽管未带珠钗, 但她的背影仍是仪态万千, 绰约风姿。   看着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合十手掌, 虽然并未看清她的脸颊以及思索她心中所想。   但想起那日她梨花带雨,朦胧的眼神中满是哀伤地诉说着她的祈愿。   归根到底都是他的罪过。   裴渊眉眼微低, 看了看文舒手中的竹篮, 正欲追寻她们母女的身影, 但就在她思索片刻后, 便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明枝看到一个身着天蓝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了排队祈福的人中,但他似乎并非要去找她,而是朝着另一侧走了过去。   于是明枝便带着安安疾步追了上去, 眼看着那人的脚步愈发的快。   在绕过古老的廊柱和屋舍之后,那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明枝的面前。   因着此处距离前方祭拜之处较远, 虫鸣声在空荡荡的院落上空盘旋而挥之不去。   一种诡异而又恐惧的寒意深深地包围了明枝, 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安安, 此时也紧抓着她的衣角。   咯--吱--   一道沉重旧门推动的声音惊扰一方栖息的飞鸟,明枝害怕的心情已然被马上要见到顾奕然的愉悦所取代。   正欲前行几步去看响声传来的地方,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强行捂着她的嘴,把她拖至了一边。   明枝的心瞬间悬了起来,眼睛瞪得巨大,心脏也在砰砰的跳,仿若在击鼓一般。   “嘘,莫要出声。”   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传到了明枝的耳中,使得她七上八下的心跳也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而同样被捂着嘴的安安,却是性子起来,愤愤地咬了裴渊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魁梧男子,从那道门中走了出来。   他对着门内的侍从吩咐道:“好生对待我们的客人,他是一个好中原人。”   刹那间,一个轻微到模糊的落石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明枝的身子瞬间变得分外僵硬,她缓缓朝后看去,竟是假山上一处脆弱的石头落了下来。   但终究是在他们藏身之所。   一步,两步,三步。   明枝听着那人的脚步声离自己越发的近,身子也在止不住的发颤。   在那人马上就要通过拐角,就要看到他们的时候,裴渊双臂揽起母女二人腾跃而起,使之趴在屋檐上。   明枝看着那个壮硕魁梧的男子如饿狼一般的眼睛扫视了一番后,只看到落叶在他面前缓缓落下。   阴晴不定的男人举起手中的弯刀,愤愤地砍向了身旁的廊柱。   明枝见状,身子瞬间一抖,她甚至都看到了那人刀尖上的一抹鲜红。   裴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宽厚的手掌缓缓地轻抚着她的背。   此时紧抱着安安的明枝,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坚实可靠的感觉。   正当她恍惚时,那个坚实可靠的臂膀却悄然离开了她的身后。   只见那壮汉进门之后,裴渊缓缓掀开屋檐上的青瓦,侧身看着屋内的情况。   原本是香客亦或是居士来此短居之地,内里陈设皆是独属中原的雅致。   此时魁梧男子身上所携带的肃杀之气却是与此处分外格格不入。   他却压低声音,轻言细语道:“顾先生可有办法破解我们被官兵围堵的困局吗?”   “有,但是诸位这般请我前来,可是有些许不太礼貌了。”   顾奕然一改平日的欢脱且羞涩的性子,与粗人对峙却是丝毫不落下气势。   明枝听着顾奕然的话,脑海中忽然涌现出裴渊前些日子说出的话。   难道顾奕然真的是草原王的幕僚吗?   明枝一双杏眼瞪得巨大,脸上满是吃惊的看着裴渊,安安却是眉头微蹙,虽然是个孩子,但表情却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看着明枝的神情,裴渊便知晓明枝已然信了他的话。   他摇了摇头,又指向了屋内。   魁梧大汉听着顾奕然的言论,带着些许雾霭的眼睛瞬间一震,在砰的一声后,那人便单膝跪地,手抚着胸口,眼中满是赤诚的说起咒语一般的话。   顾奕然嘴角微勾,似是被他的行为所取悦。   他沉声说道:“最近一个月,官兵头子似是请来了擅博弈,兵法之人,已然把我们逼得连连败退。既然江南五县攻不进来,那边另辟蹊径,徐县有一处山林甚是诡异,若是被官兵发现此处有大量山匪,我们便可…”   “屠尽他们!”   裴渊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了他们浅显的计谋,无非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渊在心头暗暗思索,他仅仅是去寻明枝怎么便能如此意外的听到草原王的计划。   而但那魁梧男子食指上的红玛瑙戒指,却是彰显了他在草原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他心中却隐隐觉得些许蹊跷。   把明枝和安安送到她们住所的街巷后,裴渊正欲往前踏一步,却被一脸不满的安安堵住了去路。   曾经与安安相处了几日,裴渊便知晓了安安的性子。   若是她不愿谅解他,执拗的性子却是怎么样也不会让他过去的。   裴渊看着还不及他腰侧的小小姑娘,心中却是暗叹一声,轻抚着她的头顶。   看着她似是要喷出火的眼睛,裴渊从文舒的手中递给明枝一个竹笼,便骑着马疾驰而去了。   明枝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当她缓缓地掀开盖在笼子上的绣花蓝布时。   一个长毛团子俨然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这分明是白日安安想要了许久的小狸奴。   明枝看着裴渊的背影,心中的怒气便再次点燃。   原来今日不拖泥带水,这般快的离开竟是因着这个小东西!   安安却是被小家伙柔软的身子再次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着它粉嫩的爪子在空中胡乱的抓着。   她的小手刚触碰到小团子细腻柔软的绒毛,眉头微皱,便猛地伸了回去。   原本火冒三丈的明枝,气愤于裴渊这般宠溺安安,但当她看到安安这般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喜爱时,她的怒火仿若被浇了一盆冷水,已然消失殆尽。   “它这般小,你那不靠谱的爹既然把它扔我们,那安安便把它带回去吧?”   被明枝安慰的安安,却是执拗不要,不停地摇着自己的头,但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明枝只得学裴渊的样子,把小狸奴塞到安安的怀中,强迫她抱着,便领着她回家了。   --   佛渡寺的厢房内。   一双修长的手指戴着红玛瑙戒指,手指轻点桌面,眼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才裴渊偷看的地方。   顾奕然嘴角露出诡秘的微笑,冲着魁梧大汉说道:“既然大魏太子入局,那我们便可消除叛党了。”   魁梧大汉也不复方才恐怖的神情,连连点头应道:“王上说的是,我们本欲伪装成山匪来学习铁器,种植,医学等大魏先进的技术。结果和我们合作的达瓦西竟然屠杀无辜的人,还带走了我们部分的军队,真是该死!”   顾奕然眉目紧锁,利多说得没错,他刚进中原便与人合作,现在想来那人手段是异常的狠毒,甚至都掌控了他一半的军队,他的长相都与裴渊有着几分相似。   细细想来大抵也是宫中的人。   但大皇子被裴渊羁押,二皇子早早病逝,裴渊便是三皇子,四皇子不成器,每日只爱花鸟鱼虫。   难不成是异性王?   顾奕然已然想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但此时的行动,却是他在暗暗部署。   方才他与利多说的所谓计谋,不管裴渊会不会包围他,都给了他们谈判的机会。   他要与裴渊合作,夺回兵权,从而回到草原。   -   在一处分外华丽甚至奢靡的院落内。   方才顾奕然说的话却是一句不差的被装到信封中,呈现在了黄花梨木的长桌上。   一个面容惨白,左眉处还有着一道疤痕的男人,面露嘲讽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笑话,一个小小草原部落上的王,竟然还想拜托我的控制!”   一个身着妖娆的女子趴伏在他的身上,端着茶盏,娇滴滴地说道:“您息怒啊,那草原王当真是有野心,竟然还想脱离您。”   那人眼睛瞬间透露出寒意,轻柔地抚摸着女子的躯体,唇齿之间却冷漠地说道:“既然我们尊贵的草原王已经给裴渊提供了一条路。那我们也不好让他空手而归。裴渊啊裴渊,等着我给你准备的大礼。” 第五十章   咚咚咚--咚咚咚---   天蒙蒙亮,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明枝。   她睁着迷离的眼睛,看着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而被吵醒的安安却是捂着耳朵, 嘟着小嘴,翻身把自己埋到了小被窝中。   明枝心里却是分外奇怪, 套上衣裙, 冲着院门外喊道:“是谁?”   门外却传来了一道小男孩慌张而急促呜咽声:“明姨,我外婆摔倒在地没法起来了, 求求你帮我送她去医馆。”   明枝听到此话后, 心间猛然一动,隔壁住着是祖孙二人, 阿婆总是笑眯眯地坐在院落门口, 每每当她外出归来,阿婆总是会把自家小院种植的蔬菜给她塞上许多。   一想到许多上了年纪的身子骨仍然硬朗的老人, 仅仅是在摔了一跤之后便撒手人寰。   明枝脚下的速度便快了许多,想起安安睡在屋内睡觉无人照顾, 因着前些日子被贼人掳走后, 她便总放心不下孩子。   转身回去用小背篓背起还在瞌睡的安安。   门外的催促声愈发的急切, 明枝感觉自己已然看到了小男孩满是泪珠的脸颊。   但当她打开门一刹那, 根本没有什么小男孩,只有一个漆黑的麻袋套到了她的头顶,神智与意识瞬间丧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   明枝缓缓转醒, 昏昏沉沉的意识还没回笼,倏然想到自己似是被人绑架掳走, 猛然坐了起来。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她的眼睛被人用黑布蒙了起来。   她的心却仿若打鼓一般, 太阳穴也在砰砰地跳。   发现并未有人训斥她后,明枝试探地把眼前的黑布扯开。   微弱的阳光直射进她的眼睛,经过短暂性的失明后,明枝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奢靡马车内,车上软垫用得是一寸百金的蜀锦,昏暗的环境用着拳头大的夜明珠来照亮,甚至扔在地上的纸张都散发着淡淡幽香。   当她转身向后看,发现了同样被蒙住眼睛扔在车内角落的安安。   她一动不动地斜靠着车架,粉嫩的小手上满是淤青,就连身上的衣裙也粘满了灰尘。   明枝感觉自己的心脏仿若被人紧紧捏住,她赶忙抱着安安,手指颤颤巍巍地伸至她的鼻前,微弱的呼吸使得明枝放下心来。   明枝摘下她眼睛上的黑布,话语中满是慌张,但语气却哽咽而又轻柔地呼喊道:“安安,醒醒。”   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明枝。   明枝强撑的精神瞬间放松下来,感受着小家伙在她的手心写道:“娘,我们像小兔子一样又被抓走了。”   在如此紧张地氛围下,安安俏皮的比喻却是使得明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轻抚着安安的背部,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小声问道:“别怕,有娘在。”   安安却是用她幼小的双臂回抱着明枝,学着明枝的样子,也抚着她的背部,在她背部写着:“安安在,阿娘不怕。”   母女之间的温存还不到片刻,原本没有颠簸的马车倏然停了下来。   马车内瞬间又染上了恐怖的阴影。   当车帘被黑衣男子掀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神情,声音也不含一丝情感地说道:“慕小姐,我们主子有请。”   话毕,他的手上再次出现了两条黑布。   明枝眉头微皱,不满地说道:“这般无礼,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冷面男子没有说话,仿佛他刚才说得话都是被人设好的一般,之后的礼貌便消失殆尽。   伸手便扯出明枝,强硬地把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扯着她向前走。   当安安同样被扯到冷面男子的身旁时,她面上表现出一副无害可怜的样子,却在冷面男伸手绑她的时候,愤愤地咬了上去。   当然,安安还是没有成功。   —   啪——   当厚重的木门被关上的时候,明枝感觉自己似是身处于花厅。   她的身旁似是放了一杯茶盏,淡淡的茶香宛若钩子一般窜到了她的鼻尖。   忽然一阵轻微到难以察觉的声响引起了明枝的注意。   她冷静下来,沉声说道:“千金难寻的余香银尖端给我这般平民,当真是以礼相待。”   明枝的反讽却是使得座上之人不由得笑了出来。   “平民女子可分不清这是何方茶叶,是我那属下对慕小姐不太友好,我这就让人狠狠惩处。不请自来是某的错,还望慕小姐原谅在下。”   倏然间,明枝眼前重现了光亮,她轻轻摇头试图摆脱眼睛重新见到光亮的不适感。   但她的下颌却是被面前的男人紧紧捏着,在看到那人的容貌后,明枝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男子与裴渊竟是生了五成像,从眉眼到唇角都是分外相似,尽管裴渊生性冷漠,但从骨子中仍是有着些许文人风骨,形式举动皆是克制自己的本心。   而面前的男人眉眼轻佻,举动皆是奢靡,浑身上下都透出浓浓的暴发户姿态。   那人察觉了明枝的惊讶,嗤笑道:“也就只有这张脸能给你看看了,是不是和你那情郎一模一样。”   他癫狂的样子,使得明枝并不愿理他,她眼眸低垂却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面前人手指上的红色小痣。   “这痣可是象征着财富和智慧。”   青山书坊老板的话却猛然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明枝惊讶地看着眼前人,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青山书坊老板?”   那人转着手中的清润透亮的白玉扳指,嘴角微勾道:“慕小姐当真是火眼金睛,正是在下。”   “你究竟想干什么?”   “自然是要把我亲爱的弟弟裴渊引过来。”   明枝听到此话后,她把皇室和贤妃娘家这般年龄的公子都过了一遍,如今只剩下一人。   早逝的二皇子!   看着明枝的眉头越来越皱,看着他的眼睛也愈发震惊,他便知晓明枝已然猜到了。   他捏着她的下巴,眉目凌厉,唇齿却分外温柔地说道:“没错,都是因为我那父皇。我出生那天,钦天监被郭贵妃买通,说我是什么魔头降世,要早早去除。幸而我那亲娘舍不得,便用死婴掉包,结果她还没认回我,就早早死了,真是可怜。”   被迫听了皇室秘辛的明枝,眼睛却是瞪得非常圆:“你为何不去皇宫,绑我做甚。”   听到明枝的话语后,他仰天长笑道:“皇宫?我可是要杀死裴渊去当皇帝,小小的王爷怎会入我的眼。”   明枝已然不想理他,尽管她与裴渊有着些许纠葛,但平心而论裴渊手握朝中精兵,怎会是他这么一个山大王能撼动的。   明枝抱着安安,轻抚着她的背,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们离开?”   二皇子的眼中却是闪出一股狡黠的目光,他见不得明枝这般淡然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裴滦。不知慕小姐还记得五年前围猎那场闹剧吗?”   在听到围猎后,明枝的心脏感觉漏跳了一下,而安安也紧紧地攥着明枝的衣衫。   “与你何干?那都是我与裴渊的事情。”   “与我何干?”二皇子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其行为举止甚至连丝毫礼仪规范都没有,“那是因为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我,哈哈哈哈。”   听到此话的明枝,她感觉自己的身仿佛被冰冻一般,她缓缓转过头去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你就没有想过为何愚蠢大皇子的线人会朝着你的方向跑去?为何你会莫名其妙被禁卫军抓住?裴渊本想着抓住大皇子的线人,便能处置了他,但如果这个线人被强加到你的头上,他们都是瓮中的鳖。”   二皇子越说越癫狂,明枝的身子却是越发的寒冷,她看着二皇子却是分外讨厌,抬手便把手边的茶盏泼到了他的身上。   这件屋子瞬间变得分外寂静。   二皇子用着锦帕擦拭掉脸上的茶水,不屑地说道:“不过裴渊的所为也在我的预料之内,毕竟一个韬光养晦的皇子,他要是亲自认下,那忘川河上便会多了一对怨偶。”   他又绕着明枝走了两圈,啧啧说道:“不过你没死,却是预料之外。还是要多谢你这次引他过来,你猜这次裴渊会选你还是他的九龙宝座?”   此时明枝的心已然在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本以为围猎那日,她被当成给皇帝下毒的刺客,被禁卫军抓皆是裴渊所为。   他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甚至不惜为了权势抛下她。   现在这个所谓的二皇子竟然说,当初她被误抓都是他的手笔。   明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脑海中却是在回想着那日的场景。   原来按着裴渊的计划,本应抓住是真正下毒之人,当着皇帝的面揭露后,大皇子变会彻底失势。结果被二皇子设计后,禁卫军抓的人变成她,大皇子和裴渊都被皇帝猜忌。   当日她就和裴渊的命运紧紧地绑定在一起,但他的幕僚却在他的默许之下,硬生生地让她背上黑锅,甚至被灌下毒药。   明枝捂着自己头,愤愤地看着离去的二皇子,又回想起裴渊。   现在细想当初只有两种结果。   一、裴渊甚是爱她,为了保她,认下这个罪,他们命赴黄泉。   二、便是让她背锅,把他们的关系彻底撕裂,他便能活下来。   明枝越想越头痛,眼中也噙着泪花,紧咬下唇,似是把安安揉在身体里一般,抱着她。   恨了裴渊这么多年,如今竟是另有隐情,她的心也在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流,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怨他了。   这种仿佛被山雷劈了般的感觉,当真是难受。   明枝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碎了,通红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天边的云霞。   仿佛当初她被大皇子赐给裴渊当侍妾那天。   忽然一个小小的手掌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花,笨拙而又轻柔。   明枝握着安安的小手,亲吻着她的额头,小声说道:“对不起,当初若是能避开他的陷阱,你定是个康健的孩子。”   安安却绷着脸,小手强迫明枝看着她,在明枝的手心写道:“往前看,别回头!”   安安的话却是把明枝从犹豫且悲伤的心情中拉了出来。   罢了,爱恨都随风而去吧,如今速速离开此处才是正解,不知这个疯子究竟想干什么。   —   夜色笼罩住这片雾障的树林,裴渊身着一袭银白色的战甲身处其中,身后便是由二百人组成的小队,负责随他深入。   此处便是顾奕然所说的徐县树林。   前些日子在江南总督府中,裴渊与江南总督以及一众将军,开始商讨起他在佛渡寺中听到的谈话。   在经过观察地图以及派侦察兵探访之后,徐县树林的确是如顾奕然所说的那般,非常容易成为围堵之势。   若是官兵从徐县树林的外侧包围,便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些性子急躁的将军们,兴奋地便要带兵前往,但是另一些将军却是和裴渊思索的一样。   他怎会这般容易就能遇到如兔子有三窟般的草原王,甚至还能听到他幕僚的谈话。   两方意见开始争执,裴渊被他们吵得甚是头痛,斩钉截铁道:“那边里应外合,文将军带一队人包围外圈,由孤带一小队人马深入腹中,由内向外突围。”   听到裴渊如此涉险,江南总督段大人一直冲着文舒使着眼色,但文舒却是知晓主子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默默的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今夜便是顾奕然所说的屠杀之夜,裴渊看着远处挂在树枝上的一轮圆月,细细想来今日竟是中秋节。   他握着手中的宝剑,想着今夜结束之后,定要悄悄把怀中的两个小玩意儿放置在明枝的门前。   忽然一只惊鸟略过他们的上空,裴渊眉目凌厉,挥剑向前。   随着此处的寒意愈发的大,众人的眉毛和睫毛上都粘上了一层露珠。   在行了短短一刻钟之后,忽然从草丛中窜出一群身着墨绿色衣衫,训练有素的士兵。   裴渊却是眉目紧皱。   按理来说应该是突然冲着他们袭击,以达到屠杀的效果,但现在面面相觑,却是有了几分谈判之意,他挥手制止了意图攻击的官兵。   果然。   忽然在对方官兵的簇拥中,那日在佛渡寺与顾奕然交谈的魁梧男子行了出来。   而顾奕然也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见魁梧大汉沉声说道:“放下武器!”   见此情景,果然证实了裴渊所想,对方特意设计来邀他前来。   带着象征着草原王身份的红玛瑙戒指的魁梧大汉,继续说道:“不知本王的态度,能否与太子殿下商谈?”   裴渊却是嘴角微勾,抬手便把剑锋指向了顾奕然,浅笑道:“草原王殿下还是待孤不诚,既然正主在此,何必寻个傀儡。”   顾奕然先是一愣,随手笑着拍手道:“太子殿下好眼力。”   被拆穿的魁梧男子把手指上的红玛瑙戒指,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戴上戒指的顾奕然冲着裴渊郑重地行了一个草原独有的大礼,沉声说道:“求太子殿下救臣一命!”   顾奕然此番话却是把自己的部落心甘情愿的归属于大魏。   “起来说话,细细讲讲为何?”   顾奕然一字一句地讲述着他原本打算来江南学习大魏先进的技术,结果与二皇子合作之后,他竟然率领着他一半的士兵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完全违背了他的意图。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寻求裴渊的帮助,他只想让自己草原上的臣民过得更加富足,既然裴渊在短短五年内能把国家治理的这般好,那他附属于大魏又有何妨。   裴渊听完顾奕然的话后,疑惑地问道:“为何你生了一副中原人的样子,况且孤记得我那二皇子很早便逝世了,若是你骗孤?”   顾奕然拿出怀中一条已然陈旧的锦帕说道:“我的母亲便是三十年前和亲的平国公主,而那二皇子,您若是见了定会相信我的话。”   顾奕然话音刚落,一支闪着寒光的箭便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原本和平谈判的氛围刹那间变得紧张起来。   而在山谷的内侧便传了一道清亮的声音:“我亲爱的三皇弟,若是想见哥哥,那便来见见吧。”   裴渊却是沉着冷静地说道:“冒名顶替皇家血脉,按律当斩。”   远处的声音却笑道:“斩?那我先斩了这个这个真皇室血脉的小丫头,不知道你的选择会不会还和三年前一样,”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传出一阵惊呼,肆意辱骂道:“你这死丫头,竟然敢咬我。”   “呜呜。”紧接着便是一道急促呼喊的女声,她似是被人蒙住了嘴,只得发出呜咽声。   是明枝和安安!   在听到她们声音的一刹那,裴渊淡漠的面具瞬间被打破,只留下满脸的震惊。   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然悬了起来,就连心脏也在不规律的跳动着,他已然不顾身旁的士兵和顾奕然的人马。   他神色慌张地一跃而起,踏着树木的枝干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而顾奕然在听到明枝的声音后,也鞭打着自己的骏马奔跑而去。   当他们行至树林的尽头后,一个硕大的石盘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明枝和安安已然被放在了圆盘的最中间。   此时明枝的绯色衣衫已然粘满了尘土,而安安的额头却是在止不住的流血。   明枝已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已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方才这个装置开启的那一刹那,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惨死在她的面前。   她的内心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所覆盖,眼眶中的泪水却是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正如五年前的那般,那时她根本不怕死,普天之下,她的亲人都已回归尘土。   但是看着怀中的安安,她的心却是止不住的泛出满满的酸涩。   霎那间,她看到裴渊身着一袭闪着寒光的银色铠甲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仿若话本中英雄的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明枝强忍的泪花在一刹那猛然落下,她哽咽地说道:“你别过来,此处有陷阱。若是可以的话,你定要护安安一时世安乐。”   裴渊紧攥着手中的长剑指向了现在圆盘另一面的男人。   皎洁如银的月光撒在那人的脸颊上,与他有五分像的脸颊却是从侧面证实了顾奕然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草原王殿下,您竟然背着我另寻盟友,我可是会不高兴的。还有尊贵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你可还满意我给你的大礼?”   此时的裴渊却是半分都没有想要与之对峙的情绪:“放了我的妻女,若是你有所求,我自会满足。”   二皇子却是被裴渊这般低姿态满足了,他晃了晃手中由黄金制成扇骨的折扇,轻佻地说道:“那就跪下求我吧,不献出来点诚意怎么行?”   而明枝听到此话,紧紧抱着安安的手却是无意识地在使劲。   裴渊幼时已然遭受了郭贵妃许多磋磨,成年后他的性子却是与安安别无二致,执拗固执且带着文人的傲气。   让他下跪,已然是一件不太可能得样子。   就在明枝短短地思索过程中,她看着一向身姿挺拔,根本不会低头的裴渊,此时却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只听到他再次说道:“这般可以吗?”   二皇子却笑了:“五年果然是会改变一个人。三皇弟还不快谢谢我,当年要不是我把老大的线人换成你那小侍妾,你也不会破釜沉舟一举当上太子。”   听完此话的裴渊却是怒了,原来五年的他算无遗策的纰漏竟是出现在了这里。   他抚着胸口,提剑便欲从圆盘的中间把母女二人抱下。   却被站在一侧的顾奕然拦了下来,他吞咽了口水,慌张地说道:“你别去!那个玩意儿不见血是不会停下来的!”   裴渊却一把甩开他,沉声说道:“五年前的选择已经足够我后悔一辈子。”   明枝的眼角却是流出了许多如同珍珠般的泪水,她哽咽地说道:“裴渊,我只求你把安安带走就好,好好活着,别死。”   裴渊看着明枝眼眶已是一片绯红,他沙哑地说道:“枝枝莫怕。”   当他踏在圆盘上的一刹那,无数由弓箭,□□组成闪着寒光的箭雨便朝他射了过来,甚至脚下的石盘也有长剑从下方刺出。   他心底猛然一惊。   裴渊挥着外祖家传的剑法,形成一个诺大的屏障,当他看着明枝和安安的位置却是丝毫不受箭雨的影响,他高高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正当他打算退出圆盘,另寻他法再去救明枝和安安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分外酸软,就连脚步也踉跄了许多,神智也变得分外模糊。   忽然一个刺痛,他看着他的手臂已然被一根□□刺穿。   而对面二皇子狂笑道:“来了就别走了,来年待我登基,定会给你的坟头撒上一抔黄土!” 第五十一章   明枝却是分外惊慌, 曾经总是伴笑意的明眸,现下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在往下流。   她看着裴渊努力用剑鞘支撑着的身体,眼睛却是一片迷茫, 而弓箭已然准备好了下一轮攻击。   她的心却是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当她恍然看着周围的环境时, 现下已经不允许她再悲伤了。   她撑着自己身子, 努力使出最大的声音喊道:“裴渊,往左走三步便能退出此处。”   明枝自知裴渊轻功高强, 况且顾奕然也在裴渊身旁, 他只要迈出一步,顾奕然便能从树梢中捞起裴渊。   若是当圆盘再次启动的时候, 莫说人, 便是飞鸟和神仙也难以越过此处。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五岁那年全家都死了, 就只剩她一人苟活至今,五年前又被人设计, 被裴渊抛弃, 现下又是生死攸关之时。   她已然听到了树林中惊起的阵阵寒鸦声, 寒气已然渗入到她的骨子里, 这一切都如同阎王爷的催命符一般,她嘴角浅笑,眼中的泪花却是止不住的流,不就是去死吗?   而她怀中的安安却是仿佛一个火团一般发着高热。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安安的脸颊上, 紧紧抱着她,仿若把她揉到身体中般, 小声地说道:“抱歉, 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伴随着诡异的轰鸣声, 她看着半人高的弯刀朝着她的方向缓缓移动,其速度分外缓慢,但威力却是无穷。   而裴渊那侧忽然爆发出一阵如旱天雷般的巨响,黄灰色的尘土瞬间飘荡了起来,眼前的视线已然被尘土都遮了起来,而弓箭此时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射/了进去。   明枝愣愣地看着满天灰尘,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停止跳动,方才二皇子已然扔了一名下属去圆盘中体验。   当灰尘飞尽之后,莫说是活着,四肢俱全都是侥幸。   明枝此时的心底却是分外的纠结,她在心底默默地期盼着裴渊可以逃出生天,纵然他曾经抛弃了她,但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却是分外的残忍。   但另一方面,她看着面前的沾着鲜血的弯刀已然举到了她的头顶,她在心中暗暗想道:“若是裴渊未能存活,他们一家便可在奈何桥相见了。”   明枝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她紧紧地挡在抱着安安,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的前方,缓缓地闭上眼睛,流着泪水等待着死亡的镰刀。   噗--   刹那间,一道痛苦的闷哼声出现在了她的头顶,似是有水珠喷-射到她的脸颊上。   因着她跪在地上,明枝却看到裴渊的左腿已然被炸伤,血污和泥土混合在伤口的两侧,在月光照下的那一刻,她甚至看到了裴渊小腿伤的腿骨。   她的泪珠却是在一瞬间又流了出来,哽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怨怼:“裴渊你为什么不走,就像五年前那样放弃我们,这样你还是站在权力之巅的人,现在你会死的。”   裴渊苍白中带着血污的脸颊,努力朝着她扯出一抹微笑,但又扯动了伤口,眉头紧皱,他嘶哑地说道:“枝枝莫怕,我在这里。”   明枝才发现裴渊的眼神却是带着些许朦胧,大抵已经被炸伤了,她心底的酸涩已然溢了出来。   裴渊却冲着外侧喊道:“顾奕然,你要是能把她们母女护送出去,孤的私兵定会助你完成愿望。”   此时已然准备助裴渊一臂之力的顾奕然喊道:“不用你嘱咐,本王也会护好她们的。”   裴渊举着剑的双手已然快扛不住了,他听着周围的风声和弩-箭飞过的声音,算准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扯下自己银甲上的披风,揽住她们母女冲着顾奕然的方向扔了出去。   明枝却是看着裴渊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后手中的剑鞘似是在地上试探着什么,在电光火石之间,地上的圆盘似是在一瞬间崩塌,飞溅的石子都砸了十米远的地方。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渊的身体消失在碎石之中,而□□却丝毫没有停止,她的身体已然酸软,颓丧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道:“裴渊,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裴渊!裴渊!”   而安安却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她的小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那个会在她耳边说这句读词意,会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写大字的坏人,死了。   此时的明枝感觉自己的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仿若这如芥子般世界马上就要毁灭,她似是看到了裴渊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浅笑着敲着她的头。   不,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宛若惊弓之鸟的明枝,此时哀莫大于心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若被人捏碎了一般,就连她的头都像被铁匠不停地敲打,她通红的眼睛似是溪流,泪水源源不断地在往外流。   顾奕然却是发现了什么,他惊喜地说道:“这个装置被破坏了,我们能逃出去了。”   神智模糊的明枝却是听清了这句话,她心碎如泥的心却被这小小的希望唤了起来。   明枝脚上的绣花鞋也不知丢到了何处,她赤着脚也不顾此处到处都是刀刃和利箭,噙着泪花跪在裴渊消失的地方,手指不停地搬运着破碎的石头。   嘴里却是不停地呢喃道:“裴渊,你欠我的还没换完,你要死了,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了。你不是喜欢权势吗?你死了,皇位怎么办。”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子便缓缓地软了下来,而站在身后的文舒却是喘着气,背着明枝,冲着他身后的官兵吩咐道:“定要寻到殿下!”   被安排在外围包抄的文舒却是没有想到,此处竟会出现这般大的事情,在听到一道震天响的轰隆声,他便知道出事了。   他看着在顾奕然怀中的小主子,小声地安慰道:“明主子被我点了穴道睡了过去,小主子先随我回府吧。”   安安已然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文舒身后的明枝,脑袋却是无意识地在点着。   -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柩,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在侍女的帮助下,走进这个挂着绯色帷帐的寝室内。   她樱桃小嘴微微嘟起,掰着手指不停地在数着日期。   五日了,她的阿娘已然昏睡了五日了,她又凑到明枝的脸颊旁,轻柔地试探着她的鼻息。   她不信郎中的话,便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明枝的床前看着她,在心底中默默给她讲着故事。   此时在床榻外侧的手指却是悄然的动了一下,而安安却是察觉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明枝的脸庞,但明枝却是半分都没有醒来的意思。   安安却嘟着嘴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明枝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环视着四周的环境,倏然间,裴渊挡在她面前的景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慌张跑下床榻,走出门外才发现,此处便是前些日子,她在江南总督府中的住处。   但裴渊嘴角流着鲜血的样子,她却是顾不得细想,抚着抄手游廊,强撑着酸软的小腿,冲着裴渊的院落行去。   会不会她做的一场噩梦,就像那年在长华宫中,她的记忆总是会出现偏差。   但行至裴渊寝室的门前,她看着门外的侍卫却是比往常多了一倍,她轻声问道:“他在里面干嘛,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吗?”   士兵仍是一动不动地把守在此处,半分话语都未与明枝说,仅仅是把寝室的房门给打开。   当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扑面而来分外厚重的草药味,药味之足甚至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站在门前明枝却是不敢进去了,尽管此处没有任何缟素,但裴渊却是整个国家的核心,若是丧期瞒报也是有可能的。   她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冷,眼泪也在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她好怕看见裴渊的尸体。   而在厚厚的帷帐后,却是出现了抱着孩子的身影。   此时明枝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期待,就连心也紧张地悬了起来。   当帷帐掀开地一刹那,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眸却是多了几分哀伤和失望。   文舒抱着安安行礼,惊喜地小声说道:“明主子。”   安安扑着便要明枝抱,但她此时身子酸软却是半分都没有力气,轻柔地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文舒却是明白了明枝的意思,低声说道:“您先进去看看吧,殿下的情况很不好。”   明枝紧紧攥着衣角,当帷帐打开的一刹那,面前的一幕却是使她的心彻底碎成粉末,通红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人。 第五十二章   裴渊脸颊微凹, 一向凌厉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疲态,如同行将就木一般,曾经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上此刻也满是灰白, 薄唇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如今虽是夏天,但是他身上的被褥却是比数九寒冬中盖得还要厚, 而屋内的火盆已然布满, 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浪扑到了明枝的身上。   明枝眼角的泪珠却是止不住的在流,神情却仿若冻住了一般, 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他看起来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 裴渊身强力壮,就连武功也是十足十的好, 他总是骗她, 此时约莫也是骗她回心转意亦或是这都是他设下的陷阱,过不了几日就像当初骗皇帝那般缓缓醒来。   明枝坐在床边, 手指缓缓地推搡着他的身体,甚至连安安都会觉得轻柔的力气, 裴渊的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 似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一般。   她吓得赶忙收手, 却又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冰冷的感觉仿若被冻了数万年的寒冰一般, 明枝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仿若在触碰珍宝一般,慢慢地把他甚是寒冽地手掌放回了被中。   明枝没有回头,仍然看着裴渊的裴渊,低声问道:“郎中怎么说。”   文舒放下怀中的安安, 轻声应道:“发现主子的时候,他已然陷入了昏迷。主子重伤的事情不便往外透露, 江南总督已然寻遍了江南所有的名医, 却也只得用上百年的人参吊着, 郎中只是说道 ‘生死有命,备下丧仪之物来冲喜’。”   冲喜?   明枝的脑海已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尽管屋内被火盆熏得甚热,但明枝的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沙哑地问道:“我不信,你们定有主意,莫不是此次还是骗我?”   文舒缓缓低下了头,没有言语,却从身旁的书桌上取出一个沾满了锈红色印记的荷包。   “原本殿下打算在中秋那日,连夜赶回去送给您,结果却被所谓的二殿下袭击,现下也只得由奴才转交了。”   明枝的手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个荷包,俨然是当初她在长华宫之时,专程绣给他的,上面的翠绿的竹叶已然被磨得发白。   当荷包被打开的一刹那,里面的东西却是使得明枝和安安都看楞神了。   一个手工雕琢的木制海棠花的发簪,尽管不算精巧,但从雕刻的印记来看,却是足以见得那人的仔细。   而另一个却是被安安摔坏的白玉兔子,现下已然被人用金丝和银扣镶嵌了起来,已然不如之前生动,但沾了血迹的白兔却是让安安的眼眶泛红。   “他自己弄的吗?”   文舒颔首应道:“江南总督的段大人告诉殿下要用真心去做,便从能工巧匠处学习了许多。”   明枝的情绪已然分外低落,她把沉香木的发簪随手一扔,嗓音中带着些许冷漠说道:“当年也是这般,总是想着法子对我好,现在你都要死了,就莫要再骗人的真心了。”   明枝猛然起身,文舒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抱着安安走出了此处。   文舒却是在心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冲着天边的方向,默默地祈祷。   -   深夜,文舒揉着自己的脖颈,神情中满是颓废,自从殿下重伤不醒之后,他不仅要负责派出暗卫去寻苏达莱,另一方面还要以裴渊的语气写诏书去稳定京中的情况。   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阵微弱的声响从裴渊的寝殿中传出,文舒手指紧攥,缓缓踱步上前,眉目之间满是杀气。   裴渊在朝中得罪了许多功臣权贵,他的许多皇叔甚至花下重金派出重重杀手。   想到此刻,文舒脚下的步伐便快了许多,尽管裴渊的周身有暗卫和侍卫,凡是都有例外。   站在门外的侍卫看到了文舒紧张的情绪,手指轻柔地指了指里面,顺便发出了噤声的手势。   文舒透过窗柩,看着屋内的不速之客却是有着些许意外。   明枝缓缓地坐在了裴渊床榻下的脚踏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满是伤痕的脸颊,额角也被纱布包裹,屋内这般寂静,她甚至都听不到裴渊呼吸的声音。   她的身子猛然一颤,在探到他鼻息的一刹那,明枝的心便放了下来。   看着和宫中分外相似的琉璃灯盏,明枝的嘴角却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趴在裴渊的床榻边,蹭着他的手指尖,感受着他分外冰凉的身子,轻声说道:“骗子,你该醒了。”   重伤的裴渊却是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   “安安总是背着我来看你,但她却是半分都不敢与我说,她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   明枝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只是轻拭着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在被你放弃被灌下毒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爱了,在知晓安安不是个康健孩子的时候,我恨透了你。你看看你,如今这般是要干什么,让我愧疚吗,但我的心仿若刀割一般。裴渊,我们的帐要一笔一笔算,你不能死,你要活着。”   明枝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了许多,但当情绪发泄完后,满屋的寂静却是她分外惆怅。   她拿起那个白日被她扔下的海棠发簪,缓缓地簪在发髻上,沙哑地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力地说道:“当年在长华宫也是这般,我每夜给你守夜,当时只怕自己会被殉葬,但又哀伤于你年纪轻轻便要撒手人寰。现下,不论你是否骗我,只求你能醒来,好好活着。”   明枝看着裴渊的面容,一滴泪水顺着满是泪痕的脸颊顺势低落在了裴渊的手背上。   就那一瞬,明枝看到了裴渊的手指似是在微微发颤,她紧张地捂着嘴,静静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终究是无事发生。   明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嘲一笑道:“是我眼花了,你怎会醒来,若是骗我,那便再多骗些时日吧。”   她固执地相信,裴渊定是又在欺骗她,就如同在长华宫那几日,装得分外相像,甚至连皇帝都信了。   明枝看着窗外挂在树梢的月牙,手掌却是被手指抠破,只有在心底骗自己,这一切都是裴渊做的局,过不了几日他定会醒来,健壮的样子都可以去猎虎豹。   但裴渊在圆盘装置崩塌前对她安抚的浅笑,却是久久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演绎。   她仿若又置身在那里,孤立无援地抱着女儿,只有裴渊身着一袭银甲,如同她曾经默默期盼过的那般,宛若话本中的英雄,不顾一切去救她们。   结果丢了自己的命。   明枝脚步虚浮,眼神满是悲伤地走出了寝室,看着文舒似是想要与她说些什么,想起晌午郎中说的话,她缓缓抬手呕7说道:“我是不会同意备下丧仪之物的。”   文舒却是搀扶着她的小臂,欣喜地眼中却是散出希望的光芒:“明主子,暗卫十八所寻到了苏达莱,他现在就在京城,请不来他,我们便要计划着走了。”   就在文舒以为明枝会欣喜的时候,她的眼眸在一瞬间却是变得分外凌厉,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分外的不寒而栗。   文舒轻声说道:“明主子?”   明枝却是紧攥着文舒的衣袖,沉声说道:“为何这般巧?难道又是你们的计划,裴渊莫不是又在骗我,哄骗我。”   文舒却是在一瞬间便知道明枝所想,他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奴才们已然寻了苏达莱好多年,尤其是在小主子的哑疾之后,殿下又派出了一支队伍去寻找。”   就在此刻,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声,明枝甚至都未往里看,气愤地挥袖离去。   而文舒左看看裴渊的寝室,又看了看明枝离去的方向,眉宇之间的焦虑却是分外显眼。   心底却是暗暗念道:“难不成这真的都是殿下的计谋?”   他犹豫了片刻了,便冲进了裴渊的寝室。 第五十三章   清晨的鸟雀却是醒得分外早, 叽叽渣渣的声音竟是把一向喜爱赖床的安安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便要朝着明枝的方向伸手要抱抱,手臂伸了许久竟是没有人回应。   她揉了揉眼睛,吃力地掀开帷帐, 却看到明枝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衣服,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 托着腮看向手中的海棠发簪。   明枝的神思还未回到身体, 忽然感受到身体被一个小小身子紧紧抱住。   竟是一夜过去了。   她轻抚着安安的鬓边的碎发,小心翼翼地问道说道:“你可原谅你的父亲了?”   安安先是点了点头, 随后又摇了摇头。   明枝便知晓了安安的心思, 她也是这般,昨夜看到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 所有的纠葛已然消失殆尽。   二皇子那般心狠毒辣之人自是不可能是裴渊的手段, 他不顾性命之危救她们母女,她的心间已然被猛然触动, 但他竟然又装死骗她。   想到此处明枝心底却是分外生气。   就在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侍女推开门后, 只见文书气喘吁吁地冲着她的方向行礼说道:“明主子, 主子要见您和小主子。”   明枝却是半分不愿, 她淡淡地说道:“既然把戏被拆穿, 那便没有要见的必要了。”   什么都不知情的安安却是分外急躁,她从明枝的怀中窜出,揪着文舒的手便要往裴渊的院落走去。   明枝无奈之下,只得陪着。   -   明枝本以为是简单的见一面而已, 却没有想到在裴渊的寝室门口竟然站了两位重臣。   不仅有江南总督段大人,还有看着因是赶路而满是疲惫的两广总督。   当文舒抱着安安行到院落内的时候, 他们的视线齐聚在安安的身上, 甚至还带着些许尊敬。   明枝却是万万不愿进去见裴渊, 她便坐在抄手游廊上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依旧散发出浓厚的中药味的房门。   此时明枝的心情已然被这般隆重的情景所触动,她昨夜曾经坚定的相信此事是计谋,但却被两位总督眉间的焦虑触动了大半。   她后背的冷汗已然把内里的衣衫打湿,微风一吹也在止不住的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见文舒抱着双眼通红的安安走了出来,她的小手不停的抹着眼角的泪花,眼里还带着些许迷蒙,腰间却是挂着一个裴渊常常佩戴的龙形玉佩。   还未等文舒说话,她便推门走了进去。   一如昨夜,屋内的温度如同站在最炙热的夏日中的中午一般。   明枝手指微颤地掀开一层一层保温的帷帐,高高悬着的心脏仿若停止跳动了一般。   当她站在最后一层帷帐之前,她犹豫了。   若是裴渊骗她,她还能甩袖离去,但若是他真的病入膏肓,她心中汹涌的情绪都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她年少之时遇到的那个芝兰玉树的公子,怨过,恨过,也爱过。   “枝枝竟是这般胆小,连见我一面也不愿。”   沙哑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耳中,温和的话语中依旧带着些许宠溺。   “你,你身子可好?”   明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磕磕绊绊问候道。   裴渊在吃了苏达莱给他的最后一粒补药之后,勉强可以维持现在的清醒,但在明枝进来的一刹那,他似是感觉自己的神智渐渐模糊。   他紧紧掐着手心,使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些许调笑的语气说道:“可能不太好,你一向喜爱孤俊俏的样子,现下却幸而你未见到孤满脸病容。”   难不成裴渊又在骗她?   明枝并未回应,而裴渊却继续说道:“既然文舒他们寻到了苏达莱,那便去京城给安安看看嗓子吧。孤给女儿的玉佩可以保你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侍卫禁卫军皆不会阻拦,若是痊愈之后,你们想去哪,孤自是不会阻...”   明枝还等着裴渊继续说下去,忽然一道鲜红的液体喷射到她面前的帷帐,瞬间绯红的星星点点如同梅花一般,撒在上面。   明枝也不顾心中的顾及,猛然掀开帷帐,眼前的一幕却是使她惊呆了。   裴渊身子斜歪在雕花木床的床柱上,眼眶满是乌青,眼睛紧闭,鲜血却是一滴一滴地从嘴角落下。   她瞬间便慌了,从怀中拿起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滴,惊慌到甚至尖锐地声音冲着外面喊道:“文舒,文舒,快唤太医。”   触碰着裴渊冰冷,软弱无力的身子,明枝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裴渊这般景象,竟是与当初在村中看到快要死亡的猎户别无二致。   而蜂拥而入的郎中和侍人似是对这场景分外熟悉,他们的行为甚至不带着丝毫的慌乱,宛若训练有序的士兵一般。   紧抱着安安的明枝,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内处理的情形,坚定地站在原地。   文舒却怕明枝见到裴渊的伤口甚是难受,劝道:“明主子,这般情形昨夜已然发生了两次,屋内血污不堪,还请您和小主子去耳房等候。”   明枝欲把怀中的安安递给文舒,但她却紧紧攥着她的衣领,半分都不要离去。   “罢了,终究是她的父亲。不必了,你去忙吧。”   文舒怎么劝,明枝仍是维持着看着床榻的姿势,无奈之下,只得离去了。   当郎中把裴渊身上层层的被褥掀开的时候,明枝这才知晓他竟然受了这般重的伤。   他浑身上下都被白色的绸布紧裹,但渗出的鲜血竟是染红了床榻,左腿处的伤口甚至可以清晰可见到白色的腿骨。   明枝捂着安安的眼睛,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在往下流,她不想打扰正在施针的郎中,嘴却是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这腿可还有救。”   那白胡子的老先生眼睛微闭,沉声说道:“可以。”   明枝高悬的心被此话缓缓放下,但他之后的话,却是使得明枝的泪珠宛若波浪的浪花一般。   “若是神仙来了,可治。这腿骨已然粉碎,若是能治好,下半辈子也得拄拐了。”   明枝想起了裴渊总是腰背挺直,长身而立,就连皇位都不许有残疾的皇帝,如今腿竟是要废了。   明枝的情绪已然崩溃,她把脸紧紧地埋在安安的衣裳内,使得自己的哭声不要打扰了郎中。   郎中见她这般,意欲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得劝道:“要不你先去拜拜佛吧,他能不能再次醒来都是两说,更别提腿脚了。”   文舒见明枝听外此话后便愣住了,赶忙劝侍女把她们护送回寝室。   -   佛堂昏黄跳跃的烛光照射在明枝的身上,她木然地摩挲着手中的珠串。   迦南香的佛珠已然被原主摩挲的分外油润。   明枝看着佛像慈悲的神情,但心底却是半分都不信此物,她曾今再佛前苦苦乞求舒太妃的病可以痊愈,甚至还抄写了九十九卷佛经,但却在大雪纷飞的一日,舒太妃便撒手人寰了。   她还求过上苍,有朝一日能让安安的哑疾可以痊愈,但终究是她的一厢情愿。   现在裴渊的身体已然油尽灯枯,她不想再求了,已经哭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此处。   忽然想起了文舒昨夜的言论。   “苏达莱已然被寻到了。”   在备着回京物什的文舒,正欲派人通报明枝,却见她神色坚定的走了过来。   文舒怕明枝的情绪会影响了身子,只得轻声说道:“明主子,主子这些年忧思过度心脏总是刺痛,再加上此次爆炸伤了心肺,奴才准备启程回京,不知您?”   “何时走?我一同去。”   明枝自知文舒对她带着些许怨怼,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裴渊,他这般强壮,定是不会死的。   文舒见状,眼中一瞬间散出一道光芒,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欣喜地说道:“启禀明主子,殿下此时才施了针,况且已是下午,奴才预备明日卯时启程。”   明枝身子缓缓往屋内看了一眼,一滴泪花流下,轻嗯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   安安坐在马车中,看着周围地景色,疑惑地写道:“我们不是要去随他们去京城吗?”   满眼疲惫的明枝轻抚着安安的脑袋,柔声说道:“自是要去,但你不想和李宴告别吗?”   安安在听到李宴的名字后,小杏眼中顺便变得分外苦恼,一边是救了她命的父亲,而另一半便是她的小伙伴。   也许这就是大人的苦恼吧。   明枝看着安安长叹一口气后,便知小姑娘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   村中的诸位婶子在她刚来的时候对她帮助良多,还有那县令千金的婚服还在她这里。   当初也不知安安是从何处被裴渊救出来,他们便匆匆离开了徐县,希望还能赶得上她的婚期。   但她们的马晨刚行到在徐县的城门前,明枝却是被面前的景象吓到了。 第五十四章   一向人烟稀少只有往来人们的城门口, 此时却分外的吵闹,孩童的哭闹声,夫人的尖叫声, 甚至还有男子粗狂的辱骂声。   还未等她掀开窗边的竹帘细细查看一番,便感受车马忽然向后, 车厢也猛然被人撞到。   今日驾车的车夫自是文舒从暗卫中寻来的好手, 这般状况却是分外少见,只听影八低声说道:“夫人, 我们被流放的犯人撞到了车马。”   明枝掀起帘子意欲看看究竟是何人, 却从一群身着褴褛的囚犯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而撞她马车的女囚也分外年轻,明明是一摸一样的囚服, 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是分外的妩媚。   而那女子在见到从车架中走出的人是个女子之后, 眉目之间瞬间闪过一丝恼怒,随后便被可怜的神色所取代, 娇柔的声音高喊道:“夫人救命,奴婢无父无母, 被县令买到府中后受尽了苦头, 怎得流放抄家还要拉上奴婢。”   她每说一句便冲着明枝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说出的话语也是字字泣血,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怨怼。   若不是明枝方才看到了她满是心机的眼神,只怕便要被她的话语给欺骗了。   远处的县令千金见状,她仍是一副仪态俱佳的样子,但却一脚揣到了妩媚女子的身上。   “苏柳儿, 当初你可是哄着老头要把我家给什么鳏夫,现下他也死了, 你装得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你既然享受了老头搜刮的民脂民膏, 现下报应来了, 那便要受着。”   明枝从车厢中取出两个布包,在影八的搀扶下走下车架,依旧如同她每次见县令千金那般,缓缓行礼道:“好久不见小姐了。”   县令千金见到明枝却是猛然一惊,她依旧洒脱地说道:“明姑娘不必再叫我小姐了,唤我的名字落然即可。”   明枝拉着她已然粗糙的手,对着看官犯人的士兵说道:“我想与她说一盏茶的话可好?”   那魁梧大汉正欲拒绝,影八学着贩夫走卒的样子,给他塞了一袋银钱。   大汉掂量了一下,觉得里面数额分外多,装着满不在意地放到怀中,大喊道:“就一盏茶,快些。”   明枝颔首把县令千金拉到街边的茶棚,轻声说道:“我家出了些事情,不知你竟然成了这般。这喜服你拿着,上面的金丝银线具是上乘,此去山高水长皆用得上。”   县令千金轻抚着明枝绣好的凤凰花,一向乐观开朗的她此时一滴泪珠却猛然掉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道:“你还记得我们一同看过的话本吗?”   明枝颔首。   “要上京赶考的书生意外行至荒芜之地,被人欺辱,甚至连盘缠都被掳走,意外却撞到了上山拜佛的富家小姐。他们被众人在佛堂的深处悄悄亲吻,说着不被外人道的情意。结果那个书生考中进士之后,却抛弃了富家小姐,另娶了大官的嫡女为妻。”   明珠轻声复述之后,县令千眼中的泪花宛若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嫁衣之上。   她哽咽地说道:“其实富家小姐的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甚至还准备出资让他去京城,怎料却在订婚宴上,书生久久都没来,他们都说他已经跑了,拿着千金的钱跑了。看起来是个负心汉的故事,其实那个书生早就被富家小姐的父亲给杀死了,就因为他的女儿是他联姻的工具,一个工具不需要别的情感。”   此时的明枝却知道了这故事俨然便是县令千金真实经历的故事,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万万没有想到开朗的县令千金竟是遭遇了这么多。   她那处怀中的绢巾,轻拭着她的泪花,紧紧环抱着她的身体,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想哭便哭出来了。”   富家千金却是没有想到,当自己落魄之后,唯一一个来安慰自己的竟是她曾经的绣娘。   她哭着说道:“明姑娘,我真的以为他去娶了大官的嫡女,我宁愿他真的去娶了别人。我恨了他整整三年,当我那猪狗不如的父亲死后,我才知道宁郎死了,他死在了我们订婚的那天,是我害了他,他饱读诗书,就是因为爱上我才被我父亲杀了,丢了性命。”   明枝感觉自己的肩头已然被县令千金的泪珠所浸湿。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听着官兵已然在催促,明枝从怀中取出一袋银钱,塞到她的怀中:“一定要拿着,人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哭得泪眼婆娑的县令千金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拿起装着喜服的布包说道:“我要这个便够了,明姑娘你可有胭脂?”   明枝从荷包中只取出一个用了许久的胭脂和口脂:“我让车夫再给你买一份,这个我已然用了许久。”   县令千金噙着泪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多谢你了,我此生最大的懊悔便是没能同他一起白首,现在我被流放逃出了那个宅院,你要恭喜我喜结良缘。”   明枝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想起县令千金曾经对她说的话:“这世间的情爱是多数人都寻不到的宝藏,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被父母安排,如同吃饭就寝一般,平凡而冷淡的过完一生。若是你有爱你入骨之人,定要好好珍惜。”   明枝想起还躺在床塌上昏迷的裴渊,心间便隐隐作痛,看着从车架内偷偷探出头的安安,轻声说道:“既然已然见完了这位姑娘,我们去和桂花娘,李宴告别之后,便速速回去好吗?”   安安不懂她娘为何这般感伤,只得连连点头。   -   自从安安离开了徐县,李宴已然许久都未去学堂了,尽管他爹给那个老不羞的夫子送了许多猪肉,奈何他总是无心学习,就连文师傅教给他的功夫也落下了许多。   李猎户无奈之下,只得教他些猎户以及中草药的知识,他不愿让儿子参军,但在这村中总要会一些手艺。   如今只得期盼他快快长大,娶个媳妇便能安稳过一生。   正在家中喂猪的李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车马的声音,手上沾得猪食再身上蹭了蹭,便跑了出去。   “李宴,你爹呢?”   从马车上下来的明姨和安安却是要把他的眼睛给晃瞎,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县城中最好的兵器一样。   明明还是一样的安安,一样的明姨,但是换了一身华贵一副的她们却是如同庙里说得仙女一般。   再看看他穿了许久甚至还沾上猪食的衣服,瞬间脸颊变得爆红,嘴里嘟囔道:“安安,你要来应该提前告我一声,我好换一件帅气的衣物。”   明枝却被他此话逗笑了,正欲往前走,却被安安拦了下来,看她的意思大抵是要与李宴说些孩子们的私密话,她让影八从马车中搬下一大袋面,一大袋米,对着他说道:“李宴,我们要走了,这是给你爹的。安安,我在车中等你。”   “明姨,这也太贵...”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安安捂着嘴拖到了屋中。   两人面面相觑,李宴也不知说些什么,现在的安安看起来比员外的女儿穿得还好,他揪着衣角甚至有着几分羞怯之意。   安安自幼便没有朋友,李宴便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从怀中取出两本书塞到李宴的怀中,拿起小木板写道:“一本是文叔叔给你的,另一本是我从父亲的书房中偷拿的。”   李宴听到安安寻到了父亲,欣喜地说道:“安安,你父亲对你可好?”   安安颔首却也顾不得说太多,继续写道:“那本是兵法策略,上面还有父亲的标注,待你成了大将军,我在京城等你。”   李宴却被安安的这番话给说懵了:“京城?安安你要去京城吗?”   安安点头,她和文舒都觉得李宴是个练武的好把式,若是一朝成将,他便能实现成为大将军的梦想。   她继续写道:“父亲病了,我要走了。”   说完,安安便匆匆走了出去,她不愿再看李宴,就怕心底的不舍从眼中溢了出来,当车马行起来的时候,安安听着身后的李宴喊道:“安安,京城那么大,我该去哪寻你?”   不必寻我,我们终会相见的。   安安似乎听着身后没有动静,强撑的精神便泄了下来,趴在明枝的怀中满是沮丧。   明枝笑着说道:“既然舍不得你的小伙伴,为何不多说一会,甚至都不让他见到你这般样子。”   安安在心中应道:“被人看到难过的话,会丢人的。”   桂花娘当初在安安被人劫走的时候,被人砍伤,现下她们家中也没有人,明枝依旧给她们家放了两大袋米面。   安安不解地写道:“为何不给些钱财?”   “我给了。”   安安一瞬间便知晓了明枝的意思,若是直接给的话,一向老实的庄稼人终究会被拒绝,那一定是塞到了米面之中。   -   翌日,抱着还在昏昏欲睡的安安,明枝看着身后的城门愈发遥远。   在江南待了五年,终究是要回京城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千年之后,众人发现李宴大将军的兵法风格和大魏功绩最高的皇帝魏武帝甚是相似,一瞬间众说纷纭。   “魏武帝是他老丈人,还不许学学吗?”   “你胡说,李宴被封将军的时候还没有娶公主。”   (李宴:感谢当年媳妇的馈赠,感谢岳父,感谢岳母。) 第五十五章   天边的太阳缓缓升起, 驱散了秋日清晨的淡淡寒意,一队去朔北采买皮货的富商队伍在官道上疾驰往北。   明枝坐在马车中才发现其中的隐秘之处。   一架拉货的长马车,其中放置了厚厚的被褥和江南最名贵的锦缎, 就连车辕也被改装成军中所用的款式,尽管只有两批骏马在拉, 却是分外都感受不到颠簸。   既然隐藏了身份不会太张扬, 又可以让裴渊安稳回京   因着早起赶路,甚至连身上的衣衫还是寝衣的安安, 小小地蜷缩在裴渊的身旁, 困顿的明枝也不敢睡着,生怕安安一脚踢到裴渊的伤口。   明枝缓缓地打开竹帘的装置, 使得阳光可以撒进这个分外昏暗的车厢内。   树影和阳光洒在安安的小脸上, 紧闭双眼的小姑娘越发生得像裴渊了,就连性子也随他大半。   明枝拿起手中的绢巾, 缓缓擦拭着裴渊干裂的嘴角,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呼在她的手指上, 现下只要没有恶化便是好消息。   原是文舒来此伺候裴渊, 但明枝看着他乌青的眼底, 便揽下了此活, 她看着这头熟睡的安安,又看看那边裴渊紧闭的眉眼。   密闭空间中的平静,却是她从生产完安安之后,从未经历过的。   那时也是坐着镖车来到徐县, 宛若鹅毛般的大雪厚厚地落在她的身上,本意是替帮助她生产的婆婆去寻娘家, 结果她便阴差阳错的留在了那里。   就在明枝沉思之时, 倏然见车队停了下来, 文舒也被人请了过去。   明枝怕秋日的凉风吹到裴渊,也不敢掀开门帘,冲着外面的侍女,低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侍女前去探了一番应道:“启禀主子,前面似是有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挡住了去路。”   明枝的脑海瞬间一惊,她忽然想到了昨日才见到的县令千金,以及她递给她鲜红的嫁衣。   她颤抖的手指缓缓掀开帘子,甚至在走下马车的时候,身子都在发软。   穿过围堵的人群,她还未看到那个女子的面容,但她身上绣着凤凰花的嫁衣却出现在她的眼中。   明枝听到周围有人说道:“这凤凰花是两广地区才有的,莫不是逃婚到此。”   分明是昨日她亲手递给她的嫁衣,现下已然被被泥土和铁锈般的锈迹覆盖,鲜红的嫁衣上只有金丝在微闪。   “大抵是从山上跳下来的,真是可惜了。”   文舒见她似是相识,恭敬地问道:“明主子,此女的身边还有一个乌黑的腿骨,似是过了两三年一般,现在该怎得处理。”   明枝现在细细想来县令千金说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对这世间的告别。   原来她早已带上了宁郎的遗骨,准备好了今日。   明枝沉默了许久,眉眼微低,沙哑地说道:“那里有颗杏树,把他们埋在那里,就写宁氏夫妇之墓。”   当车队再次出发的时候,明枝还未来得及伤感,便看到一向昏睡的裴渊眉目紧皱,脸上皆是痛苦之意,含糊地喃喃细语,她却半分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渊自从昏迷之后,他仿若坠入深海一般,身子愈发的沉,而远处的明亮之处也愈来愈远,无力和恐慌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欲伸手去撑自己的身体,但终究是没有一个可支撑之物,只是不断在往下落。   此时的他却平静了下来,他已然立下了遗诏,交代了一切事务,现下就算是王朝倾覆也能护得明枝母女一生安乐。   忽然他的身边围绕了许多蝴蝶样式的光点,托着他的身体在不断向上,甚至距离光芒愈发的近。   一阵刺眼的光芒直射进他的眼中,在一阵眩晕之后。   在漆黑的夜里宛若绒絮般的雪花飘落却是分外显眼,裴渊伸手轻触着雪花的冰凉。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却是分外熟悉,环顾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时不时还传来了阵阵猛兽的叫声。   他似是站在了一处乱葬岗中。   倏然间,一个漆黑的小石块飞溅到他的脚下,顺着它飞来的方向。   裴渊望了过去,被雪覆盖下一双粘满泥土手指正在努力撑起身体   当雪被从身体上剥落的那一刻,鹅黄色衣衫上绣的海棠花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裴渊瞳孔猛然一缩,这俨然便是围猎那夜。   而这个浑身在颤抖,试图使虚弱的身子从雪中起来的女子便是他日思夜想的明枝。   他疾步向前,微凉的手指伸手便要抱住柔弱的明枝。   但猛然地拥抱竟然使得他从明枝的身体中穿过了,他尝试了数次,也无法真实地触碰到明枝的身体,她也根本看不到他。   裴渊看着满脸血污的明枝从死尸中站了起来,一向天真娇俏的脸颊已然满是绝望和迷茫。   她仰天看着满目的白雪,手指轻抚着小腹,宛如银铃的笑声响彻了整个乱葬岗,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在流。   “裴渊,从今之后我与你再也不要相见了,是我太傻了。”   站在明枝面前的裴渊,却是听得分外真切,他泛红的眼睛中满是自嘲之意,一滴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看着明枝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浑身的衣衫已然破碎,赤脚踩在初冬的雪地中。   裴渊想起暮秋之时,京中尘沙满地,就连气候也比往年冷了不少,但他终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莫说是最尊贵的银丝碳,便是普通的炭火都没有。   明枝的手脚总是在秋日中变得分外冰凉,那时她的身子甚是不好,头痛也时不时地在犯。   娇气地连一丝冰冷都不能沾染,每每入睡之时,她总是爱把自己地身子窝在他的怀中,手指塞在他的衣衫之中,宛若偷腥的狸奴一般,轻笑道:“殿下,可是我的汤婆子。若是没了你,我可就夜不安枕了。”   那时他只是笑着蹭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尽管未曾言语,但终究是浓情蜜意染上心头。   看着她被冰雪冻得通红,猜到石子被划伤的小脚,她却一声不吭,眼里满是漠然地在往前走,嘴里却是执着地在嘟囔着什么。   “阿娘,枝枝想回家了。”   裴渊看着明枝虚弱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但他却是一步都离不开此地,眼眶周围也满是红晕,手指紧攥,鲜红的血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雪之中。   还沉浸在情绪之中无法自拔的裴渊,感觉自己的后背似是被人推了一把,不能挪动身体的他踉跄了几步。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不在猎场的乱葬岗中,此时一排褐色的茅草屋映入他的眼中。   他发现自己的身子似是可以挪动了,他看着周围已然使一片生机勃勃的村庄,看着枝繁叶茂的景象,已然从冬日传到了夏日。   从方才的情景中出来,裴渊已然知晓了自己仍是在梦中,也许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却是明枝切切实实经历过的。   浮生若梦,大梦三千。   世人皆道,人在油尽灯枯之前,自己的一生总是会以话本子的形式在面前闪过。   裴渊觉得他这般大抵也是临死之人对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留恋了。   正当他在周围寻找着明枝的身影时,一道熟悉的喘息声出现在他的耳边。   “婆婆,我可能要生了。”   裴渊猛然回头,在最尽头的茅草屋外,看到了明枝熟悉的身影。   她原本巴掌大的脸颊如今消瘦甚至都能看到下颚的骨头,一双杏眼看起来也愈发的大,身形消瘦,但肚子却是出奇大,仿若一不小心便要爆炸一般。   似是因着马上就要生产,她的眉目之间满是痛意,身下已然流出了一滩液体。   他赶忙走过去,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婆婆冲着隔壁的茅草屋喊道:“杏子娘赶快去叫李婆子,她接生过。”   婆子吗?   纵然是夏日时节,但此处入目却是黄土,黄沙,甚至连茅草屋都甚是寒酸。   看着明枝紧咬着嘴唇,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却是止不住地在流,她缓缓抚着老婆婆的手臂回到屋内。   裴渊看着明枝的身下已然有着不少鲜血,时不时的惊呼声,使得站在门外的他,心中满是担忧和焦虑。   他紧紧攥着门框,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在明枝进入房中的时候,他又被禁锢了身体。   当稳婆匆匆赶来的时候,明枝在屋内已然没有了惊呼声,而裴渊的额头也如在屋内生产的明枝一般。   尽管已然知晓了安安会平安出生,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害怕再次失去她。   万千世界,总有变数。   他忽然摸到了手腕中的佛珠,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想起方丈曾经说过的话。   猛然间,他双膝跪地,眼眶通红地默念道:“孤此生造了许多地罪孽,但稚子无辜,妻子更是被我诓骗,若是有罪,那便罚孤一人。”   心中还默念着在失去明枝的五年中,抄写了无数次的佛经。   曾经他坚信命由己定,但为了他此生最在乎的人,他愿意去违背自己的意志。   山中的天气总是如同孩童的面庞般,阴晴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伴随着几声巨大的雷声,倾盆大雨瞬间落下。   裴渊仍然孤寂地跪在原地,瓢泼的大雨已然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仍是如同山一般。   他听着明枝在屋内忍痛的惊呼声,每次传出来的声音就像刀割一般,他的心上狠狠地扎去。   “姑娘,醒醒!醒醒!”   屋内传来急促地呼喊声使得裴渊的心高高悬了起来,他撑起已然跪麻的双腿,踉跄地跑到房门处。   “昏过去了,就连气息也便弱了,这可怎办,快去叫郎中!”   裴渊听到此话,手指却是紧紧抓着门框,现在他似是被什么东西禁锢,根本进不去,心中的焦虑已然溢了出来。   他愤愤地敲打着门框,但终究是无人听到,无人看到他。   从焦虑,哀伤以至于到现在满是悲伤。   裴渊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然承受不了这般大的状况,他木然地看着太阳西降又东升。   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门外,身上已然满是露水。   他觉得自己定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明枝离开了才知道自己爱了,兴许孩子真的把明枝一起带走了。   想到此处裴渊沾满露水的睫毛微颤,喉结也在上下活动,手已然无力地垂落在身子两侧。   也好,反正他大抵已经死了,一家三口在奈何桥边终会相聚。   婆子的一声惊呼,使得木然的裴渊转动了眼睛。   “出生了,出生了,是个女儿。”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巨大,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一滴泪水,终究是平安出生了,不知明枝怎样?   只听内里传来了虚弱且单薄的声音:“她这辈从华字,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康健,就叫华安。”   裴渊的嘴角微勾,他仿若看到了明枝抱着小小襁褓中还未有小臂长的安安,她的眼中可能满是温柔地看着这个才来到世间的小姑娘。   但他眼中却是无尽的哀伤,终究是因为他的过错使得安安自小便不会出声。   屋内的人似是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在明枝忽然爆发的哭泣中,他的身子忽然酸软,额头也在发昏,在不受控制的神智中,他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刺眼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中,裴渊睁开承重的眼皮,看着面前的明枝已然满是泪痕,而身旁的安安已是五岁的样子。   他还没死,竟是回到了现实吗?   应该是那件事还未做完,文舒依着他之前吩咐用烈药再次把他唤醒。   明枝看着裴渊似是大梦转醒一般,沙哑地调笑道:“还能看到你们,真好。” 第五十六章   橘色的晚霞照在狭小的驿站之中, 因着路途遥远,入夜之后只得停在此处暂时修整一番。   裴渊也被放置在驿站的寝室之中,明枝坐了一日的马车已然浑身酸软, 看着无精打采的窝在她怀中的安安,轻声说道:“可是要带你去洗漱入睡?”   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忽然安安似是来了精神一般, 猛然从她的怀中坐起, 一溜烟似的跑到了远处。   那里正是裴渊的寝室,而文舒捧着一盘药剂和绷带正欲进去。   “小主子, 你不可以进, 奴才是去给殿下换药,伤口不是您能看到的。”   安安从小布兜中取出一块小木板, 快速地写道:“你定能让他醒来, 我上次看到了,你不能骗我!”   此事太过于隐秘, 裴渊也吩咐过不可让外人知晓,文舒只得哄骗道:“主子的病只有神医来了才会救治, 奴才怎会?”   安安也未写新的话, 仍然举着小木板给文舒看, 不依不饶地要随他一同进去, 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扯着他便要往里走。   忽然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掉落在了安安的脚下。   恰好明枝走来拾起递给文舒,却见他的脸色却是分外难看。   文舒赶忙放下托盘,把卷轴和文书塞入怀中, 仰着他的娃娃脸,笑着解释道:“明日要路过怀王的封地, 这是要给他的折子。”   原本明枝对文舒所做之事毫不关心, 但他这般快速的解释却是使得她的心中染了一丝疑惑。   “既然你去换药, 为何要拿上这般重要的东西。”   明枝的一番话使得一脸平静的文舒,在一瞬间便胯了下来,他的心底根本不愿做会损坏裴渊寿命的事情,但他的吩咐又不得不从。   文舒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后,沉声说道:“还请您先进来,但是小主子不可以。”   听到此话后,安安脸颊气鼓鼓的,小手用小木板敲打着地板抗议。   明枝想起裴渊现在的状况,那便是看一日少一日,若是能救回来也好,但若是他一朝离去,那此生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想到此刻,明枝感觉自己的心似是被钝刀子割一般:“让她去吧,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性子便是与裴渊别无二致,自幼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更何况那是她的父亲。”   屋内   一颗绯红的丹药出现在了明枝的面前,她疑惑地问道:“此乃何物?”   “能让殿下醒来的东西。”   听到此话的明枝眉目瞬间舒展,连连说道:“那便用,那便用。”   文舒沉重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把手中的丹药塞到了裴渊的口中,才缓缓解释道:“此乃消耗人精气的药物,人自然是会醒来,但是之后的日子人会越来越消瘦,这是透支了未来几日的精气。”   明枝听到此话后,原本期待裴渊醒来而愉悦的情绪,瞬间被无边际地恐慌所染上心头。   她似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文舒,慌张地便要从他的嘴中扣出那粒丹药,但入口即化的东西怎会让她这般轻易的拿出。   被迫接受这个现实的明枝,冲着站在远处的文舒质问道:“为何要这般做。”   文舒只是一脸冷静地说道:“殿下的吩咐,属下不得不从。”   躺在床榻上的裴渊脸色已然变得绯红,但是唇齿之间却是一片乌青。   药力似是太过迅猛,裴渊的眉目紧皱,手指紧紧地扣着床榻,身子却是因着疼痛而蜷缩成一团,额角的冷汗也在止不住地往下落。   明枝见他这般模样,心底的哀伤却是难以言说,她心中堵着的情便要在此刻发泄出来。   她的声音尖锐且哀伤地说道:“你们疯了,裴渊疯你也跟着他一起疯,怎会有人嫌弃自己命长。”   文舒沉声说道:“自是为了这天下。”   而安安也被此时的裴渊吓到了,她紧紧搂着明枝的腿,眼中晶莹且滚圆的泪水一直在落。   蜡泪流满了整座烛台,窗外的鸟雀已然唤醒了天边的太阳,穿过窗柩的阳光洒在了床榻之人的面容之上。   明枝搂着熟睡的安安在床榻之上斜歪着,而文舒却是一动不动地盯了一晚上。   明明应该在吃过药之后就该醒来,但是一夜过去了,却没有半点动静。   忽然干瘦的手指在微微颤动,文舒急忙拍着明枝的肩膀,小声唤道:“明主子,主子大抵是要醒了。”   明枝却是倏然便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满是清明,显然并未睡着,她抱着安安便坐在了裴渊的床边。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指抚着衣裙上的褶皱,重新挽起了略微散乱的发髻。   大抵是好看的吧。   若是他离开了这世间,想必便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了。   明枝想到此处,紧紧抱着怀中的安安,眼泪却是在脸颊中留下了无数泪痕。   手指微微挪动,睫毛微颤,狭长的眼睛也缓缓地睁开了。   只见他的眉宇之间满是疲惫,但眼中的流露出的温柔却是分外的温和,眼睛弯弯,沙哑地调笑道:“还能看到你们,真好。”   安安却是抿着小嘴哭了出来,也顾不得裴渊身上都是伤口,小小的身子趴在他的胸口上,尽管没有声音,但是裴渊却是感受到了她难以言语的哀伤。   “裴渊你可不可再疯一点,你想不想活了!”   明枝流着泪却说出气愤地话语却是使得裴渊浅笑了起来,这般情景便知到明枝知道了他损害寿命也要醒来地命令。   他并未言语,只是缓缓抬手,想要抚着明枝毛茸茸的头顶,但手臂却没有半分力气,仅仅是抬起了微弱的距离。   明枝却是知晓了他的意思,她低头触碰到他的手掌,脸颊别开,一丝都不愿看他。   但此时的裴渊看着趴在床榻上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头顶,心底的幸福却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此刻便好了,天荒地老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死亡,没有病痛。   裴渊忽然对自己此生追逐的权力产生了质疑,但他既然行在此路之上便没有退路了。   希望他替她们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枝枝,孤曾经做了许多的错事,但当孤醒悟之后,却没有了机会再次抱着你,亲吻你,你是这世间顶好的姑娘,是孤短暂人生之中唯一心悦之人。”   明枝却是流着泪听着这似是临终遗言般的话,她哽咽地应道:“我不会因为你救了我,快死了就原谅你。待你死后,不出七七我便带着孩子改嫁。”   “好,长华宫以及孤私库的东西便拿来当你和安安的嫁妆可好?”   裴渊温和的话语却是使得明枝想起了从前坐在他怀中宁静且安稳的生活。   她似是又回到了那里,帷帐之中的小天地便是独属于她和裴渊的一切。   话本,调笑,以及说不完的话。   倏然见,心尖上一阵刺痛提醒着裴渊时间的流逝,他拍着明枝的肩头,虚弱地说道:“枝枝,孤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先带着安安出去,孤要吩咐文舒一些事情。”   安安却是趴在裴渊的身子不愿离去,在明枝的劝阻之下,她在裴渊的手心小小地写了一句话之后,三步一回头地便离去了。   裴渊一愣,再次回顾着方才小姑娘写的话。   “父亲,你可不可活着。”   他难以置信地说道:“文舒,她方才唤我父亲。”似是说服自己一般,他沙哑地声音便笑了出来,但心肺终究是受到损伤,他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殿下!”   裴渊却挥开文舒的手:“拿纸笔和圣旨来,既得妻女,此生无悔。”   享受了片刻宁静且幸福的时光之后,他觉得自己此生已然无憾,但对明枝却是有着无穷无尽说不完的爱意。   此生没有机会,那我们来生相聚吧。   裴渊眼角留下的一滴血泪滴落在了一张花笺之上,他却不愿让她看到,寥寥几笔之后,一枝海棠跃然出现在纸上。   当明枝再次看到裴渊的时候,他已然再昏迷了过去,曾经他的呼吸还算是平稳,但却在此次醒来之后,他的呼吸愈发得微弱,就连脸颊也愈发凹陷,如同雪人一般冰冷的身体却是怎么也捂不暖。   灰白甚至宛若死-人般的脸颊却是吓得明枝时不时地便要触着他的鼻息。   就在裴渊的身子快要到极限之时,红墙黄瓦仿若囚笼一般的宫城却出现了她的面前。   而安安却是对此处分外的好奇,此处的景象就像书中说得黄金制成的屋子一般,上面闪烁的宝石却是使得小姑娘分外好奇。   明枝看着长华宫的牌匾在经过一番整修之后,上面苍劲有力的大字显然便是裴渊的笔迹。   一切都变了,曾经穷困潦倒甚至连墙皮都会剥落的长华宫,现在却是分外的崭新,还带着几分雅致。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且难以置信的声音:“明主子?” 第五十七章   明枝牵着安安的小手, 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罗织嬷嬷拎着食盒,曾经乌黑的发丝已然白了大半,眉眼之间的皱纹也愈发的深, 她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激动。   明枝嘴角带着浅笑与故人再见的淡淡欢喜,应道:“嬷嬷身子可好, 我们已然数年都未曾相见了。”   “好好好, 都好,快快随我进来。”嬷嬷牵着明枝的手便要长华宫走, 她的视线却被明枝身旁的小女孩所吸引, “这位是?”   罗织嬷嬷一向谨慎,她知晓明枝一别多年, 多是身不由己, 能被皇帝悄无声息地弄走还能活下来,明枝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裴渊性子却是分外偏执, 掳走了明枝和旁人的孩子这般违背常理之事,也是做得出来。   明枝却把身旁的安安往罗织嬷嬷的方向推了推, 应道:“自然是他的孩子。”   听到此话的罗织嬷嬷, 已然浑浊的双眼瞬间染了一层薄雾, 她扶着腰蹲下身来:“老奴问小主子安。”   安安却是第一次遇到老婆婆给她行礼的情况, 手指努力地推着她的身体,试图让她站起来,眼里满是求助的看着明枝。   “嬷嬷快起来吧,安安自幼住在村落, 并未见过这般大礼,若是她会说话, 现在已然是叽叽喳喳唤您了。”   罗织嬷嬷欣喜的眼神瞬间被明枝此话所震惊, 她的泪水不断地滴落, 在看到安安似是被她吓到了。   “无碍,我们小主子定时这皇城最尊贵的女子,若是贤妃娘娘在世,定是会万分欣喜的。”她赶忙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快快进来,殿下成了太子殿下之后,他便在昭阳宫居住,那里距离前朝近些,老奴不愿前往,就守在了长华宫。”   明枝想起方才文舒把裴渊安置在长华宫的寝室中,应道:“他现在已然在这里了,在江南,我们被人掳走,裴渊为了救我们受了重伤,现下已然……昏迷不醒。”   明枝尽量用最轻柔且无碍的语气去说,她仍然记得当初裴渊装病快要死的时候,罗织嬷嬷只是听到侍人的禀报便晕了过去。   但如今罗织嬷嬷只是沉默片刻,说道:“这五年之中,殿下位高权重,不论是皇室之人还是江湖派来的杀手不计其数,去见阎罗王也是常有的事情。”   话毕,她便领着明枝和安安去往了她曾经在长华宫的房舍。   当房门推开的那一刻,明枝却是被内里的装饰惊到了。   集百花制成,价值千金的凝露香在屋内的角落中升起袅袅细烟。绯红色的帷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仅是寻常人家常用柳木制成的雕花木桌上摆放数十个蜀锦制成的匣子和无数的漆盒。   雕花木架上明黄色薄水烟金凤凰曳地长裙,同色系镶满珍珠的绣鞋则静静地摆放在一边。   看着这件衣衫的规格,明枝便知晓了这是太子妃的规格,甚至谕制了。   看着地上堆满了裴渊摆放的奇珍异宝,她的心中已然是生出了淡淡的惆怅,而安安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多的玩意。   她摆弄着地上放着的小木马,眼里满是渴望地想要尝试但想着守礼切勿乱动别人的东西,只能看着明枝。   当她抚着小马的上镶嵌的黑曜石时,忽然看到了上面的刻画的字:“子鸾。”   原来是另有所属。   罗织嬷嬷看到此景,打开了地上其中的一个樟木箱,满是感慨地说道:“当初不知道小主子是皇子还是公主,便制了两份衣衫,都是老奴用宫中最软的布料制成的,现下正是穿这些衣衫的好时节。”   安安看着罗织嬷嬷似是在说自己,她指了指这个小木马。   “那也是给您的,这是殿下亲手制成的,上面还写了他给您取的名字,现下已然是不需要了。”   原来他也是期待过她的出生。   倏然间,寂静的长华宫被一道嘲笑地声音所打破。   “老汉可是不看死人的,那个臭小子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文舒无奈而又着急地说道:“还请您看看我们殿下。”   明枝也随着他们的背影追了进去。   -   裴渊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上满是灰白,嘴唇上甚至没有一丝血丝,明明方才还有微弱地呼吸,现在却只有微弱而急促的出气。   俨然是一副要归西的样子。   明枝看到此处心尖却满是心疼,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手紧紧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怕打扰了苏达莱。   文舒一向镇静,现在眉宇之间也满是愁绪。   正在把脉的苏达莱眉头却是紧紧地皱在一起:“他这几年究竟干了什么,心脉竟然损伤如此严重。”   “这几年殿下根基不稳,朝中之事多烦忧,纵是刺杀之事足足经历了几十次,再加上伤心欲绝,强压在心底不被外人知晓,当奴才发现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已然没有了救治之术,只得用舒缓情绪的药温养着。”   文舒的话语之中虽然淡漠,但传到明枝的耳中却是分外震惊,她曾以为他登上权势之巅之后定是会舒心许多,这偌大的皇宫甚至大魏皆是他的掌中之物,却不了这是位高极寒之地。   苏达莱听完此话后颔首,掀开裴渊身上厚厚的棉被,解开他衣衫的一刹那,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却是微微发颤。   他身上陈旧的伤疤却是布满了胸膛,甚至连心口处几公分的地方都有一个圆形的伤疤,若是再近几分,那便是阎王亲自来取他的命。   新伤覆盖着白皙肌肤上泛黑的陈旧伤疤,干涸的褐色血液在左腿白色的腿骨之上。   苏达莱抚着胡须,频频点头却并未言语,当他缓缓落定之后,眼睛却是闭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却是使得明枝又焦虑了几分:“您定是有办法的,是吗?”   “命是有的治,但腿可能就废了。”   明枝却是半分都想象不出一向骄傲矜贵的裴渊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腿废的景象,她便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他的福气了,人是不可贪心的。”   苏达莱边说边拿起手中的金针,扎满了裴渊的身体,就像木桩之上满是弓箭一般,就在他最后一针扎进去的时候。   裴渊连急促的出气声都没有了,平静的样子就像死去一般。   明枝的瞳孔紧缩,她带着哭腔趴到了裴渊的床榻边,手指却是没有感受他一丝鼻息,呜咽地说道:“他这是死了吗?”   “老朽都说不会死了,这是封住了他身体的各个穴道暂时陷入了假死的状态,你们定要派人看守在此处,不可让人乱动金针,要不然就真的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来。”苏达莱满是轻松地说完后,拿着纸笔写了足足五页的药材,递给了文舒,“上面的东西全部备齐,给老汉,第一页的药要熬上整整三大锅,三日之内弄不齐,你们便准备丧事吧,老朽要走了。”   话毕,苏达莱起身便走出了屋子。   他的脚步甚至快,明枝走出屋内,抱起安安便急忙唤他:“苏神医,苏神医。”   苏达莱却是眉目紧皱,在看到明枝的那一刻却是舒展开,思索了片刻,挑逗着明枝怀中的小姑娘说道:“你曾经晕倒后,臭小子唤我救治过你。”   明枝气喘着应道:“是的,不知您那时使用了什么汤药使得我在喝下皇帝的毒药之后,还能活下来,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大抵是胎中带毒,从出生之后便不能言语。”   苏达莱看到安安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也没有拒绝,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喉咙,对着明枝说道:“大抵是臭小子把我给他解百毒的药剂曾经给你吃过,所以无碍。这个小丫头的嗓子也是可治的,现下莫急,一切都要等着臭小子醒来。”   安安听到这个老爷爷可以让她说话之后,眉眼之中满是欣喜,就连小泪珠也止不住地落,在小木板上急速地写道:“谢谢您。”   苏达莱看到后,轻抚着她额头说道:“做善事做多了,便会积德。老朽略懂几分面相,我看你与你父亲一般,都是问鼎天下,人中龙凤之人,若是日后你见到我的后人,能帮衬一把自是好的。”   安安听不懂前几句后,只懂了要帮衬老爷爷的后人,小小的脑袋连连点头答应。   而明枝却是以为苏达莱因着裴渊的病情甚是棘手,无暇顾及安安,尽管还需要时日,但得到苏达莱的承诺之后,拎着裙子便对着他行大礼:“多谢您。”   -   这三日却是比平日三旬还要慢。   文舒每日看到不到人影,但长华宫却是被两口大缸熬制汤药的味道所充斥,而明枝却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裴渊的寝殿。   现下便是最后一夜了,明枝在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无事,明日裴渊便可被救治了。 第五十八章   依旧是那盏琉璃灯, 仍是长华宫的寝殿,躺在床榻之上还是裴渊,而此时的明枝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稚嫩, 傻乎乎地会捧着话本哭泣。   夜晚的昏暗和寂静包围了整个长华宫,明枝发愣地坐在脚踏上, 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装病的时候, 她也是在守夜,嘴角不禁浅笑了出来。   手指顺着脚踏的角落缓缓地触碰, 谁料真的摸到了她当年藏在这里的书册, 心中竟生出了隐隐的兴奋感。   裴渊一向不喜她去读些甚至诡异的故事,但这个鬼小姐和书生的故事她甚至喜欢, 裴渊曾经扬言要烧了此物, 无奈之下,她只得偷偷藏了起来。   五年了, 都没有被发现,长华宫打扫的宫人可真不仔细。   泛着微黄陈旧的书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明枝心中却是带着淡淡的疑惑又转头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裴渊。   此物竟是没有一丝灰尘, 尽管她并未看几次, 但书册却是泛着淡淡的书香。   她翻动著书卷, 里面却是被人用小楷字细细密密标注了许多,仿若就像秀才学习的书册一般,就连书册的空白页也细细密密写了许多。   这话本原是一个富商小姐,因着父母之命要被迫嫁给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子, 在成亲前一夜肝气郁结竟是昏死了过去。她的魂魄竟然跑了出来,在茶棚遇到了去往京城考试的书生。   书生先是害怕而后又被富商小姐的才学所吸引, 两人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相守相伴, 满腔的情意全都献给了对方。   谁料书生一朝成为状元, 骑着高头大马时,富商小姐的魂魄竟然离奇失踪了。   而书生也被皇帝相中,即将要成为当朝公主的驸马。   故事讲到这里,话本便结束了。   而作者却在最后一页写道:“世人行事皆是不可控,本文已然结束,最后一页空白留给读者续写。”   当时明枝看到这里的时候,在心底却是足足咒骂了作者许久,不论结局怎样,总归要结束。   她当时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去写,但现在最后一页却被裴渊写满了。   他撰写批文一向写得一手行楷,她甚至都识不得其中的大部分字体。   但面前续写的文章竟是用着分外工整的小楷。   裴渊赋予故事的结局则是,富商小姐从家中醒来不顾一切奔向了书生,而身为新科状元的书生因为违逆皇帝的赐婚被下放到荒芜的县城,两人在路途之中再次相见。   “宛若初见时的心动一般,书生在余生的日子,看着怀中的妻女,他每一刻都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纵使没有了权势,但这世上孤寡之人却有了一个家。”   裴渊续写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思虑了良久,执笔不知良久,在最后还沾染了一滴墨点。   他后悔了。   同样是面临欢喜之人和权势,裴渊替书生选择了一条他当初错失的道路。   “裴渊,你后悔了是吗?围猎那夜若是你做了不同的选择兴许我们现在却是过得不同的人生。也不对,当初要么我死,要么我们一起死,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世事难料,前看今朝吧。”   明枝用着分外轻柔的声音冲着裴渊说道。   她把额头靠在裴渊的手指尖上,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眼泪却是猛然落下来一滴。   恨过,也欢喜过。   当他们想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却遭遇了这等事情,终究是世事无常。   “若是你醒来,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明枝此话并未说出口,却在心头暗念了许久。   倏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连通报都没有。   明枝缓缓抬头看向门外,心头满是疑惑。门外自是有士兵在把守,就连屋顶上方也有几个暗卫在轮流看守,怎得传来敲门声。   她忽然想到了安安,安安每次前来士兵不会阻拦,而且她也发不出声音。   难不成是梦魇了,亦或是受委屈了?   想到此刻,明枝急忙掀开重重帷帐,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外的寒风吹了进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士兵也瘫倒在地。   糟了,有刺客。   明枝第一次经历这事,心脏已然跳到了嗓子眼,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雕花木床处的第一个帷帐处。   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身影已然高举匕首,那闪着寒光的刀刃晃着明枝的眼睛都睁不开。   那人似是看到了帷帐之后的女子,粗声说道:“你若离开,我定会饶了你。”   明枝却是觉得此人的声音甚是耳熟,她的身子抖似筛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她想起,当初她的意识模糊的梦境中时,认为英国公府的众人都还在世,她嫡亲哥哥的声音便是这般。   “哥哥。”   明枝试探地冲着那人说道。   自从五年前离开京城之后,周然便没有了明枝的消息,但边关战事吃紧,他也不敢妄自回京。   结果当他回来的时候,经过重重调查,明枝早已被皇帝处死,扔在乱葬岗中,而太子殿下的精神也郁郁寡欢,就在他常去的寺庙佛堂之中,也发现了明枝的牌位。   慕家上下五十几口人已然被老皇帝尽数屠杀,就在他寻到嫡亲妹妹之后,还未相认却天人相隔。   他已然顾不得心中的哀痛,便统筹计划了此事,裴渊若是死了,那便死了,就算这江山倾覆也与他无关。   但身后的女子身影却是分外耳熟,死而复生皆是话本中的故事,他怎会相信。   “姑娘,我不愿伤你,还请你速速离去。”   明枝在听到周然的话后,便更加确定了这便是她的兄长。   她掀开帷帐,紧紧抱着他宽厚的后背,眼泪浸湿了他后心的衣衫,哽咽地说道:“慕明然,你不可以不认我,你幼时还总背着我去给小伙伴们炫耀,现在怎得这般。”   化名为周然的慕明然,在她娇小的身子抱住的那一刻,便相信了这般是他的妹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也顾不得裴渊,捧着她的小脸:“在我知道你死了,一心满是复仇之意,你可是遭遇了什么。”   明枝心中的委屈此时却是全泄了出来,她不愿让兄长知晓,但委屈却是怎么也拦不住,只是哽咽地说道:“哥哥,不能杀他,这都是我与他的事情。”   这句话传到周然的耳中,却是听到了明枝言语中的委屈,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沉声说道:“你可愿与兄长回朔北?”   明枝还未回应,门外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明枝把周然藏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却是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明枝的怀中。   蹭了蹭她的脖子,便又睡了过去。   周然在看到安安的那一刻,手指却是止不住地在发颤:“枝枝,这是你的孩子?”   明枝点了点,嘴角带着浅笑说道:“是啊,她已经五岁了,名唤华安。”   周然在听到是随着慕家的字辈之后,眼底却是闪过一道泪光,他曾经以为这个家已经散了,在寻到明枝之后,便对京城多了一丝期盼,如今却有了新生,宛若漆黑的泥土中开出一枝鲜艳的花。   忽然他想起床榻上的裴渊:“是他的孩子吗?”   明枝颔首示意,并把安安塞到了他的怀中。   幼小的姑娘宛若娇小的狸奴一般,他甚至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却是感受她柔软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   他心中的怒火也小了几分,此时他已然知晓明枝不愿随他回朔北,便说道:“若是有事,便可去城北的平西侯府寻我。”   听着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声音,他恋恋不舍地把怀中的小姑娘放到枝枝的怀中,就像幼时一般常做的那般,轻抚着枝枝的额头,眼里满是激动的泪水说道:“我先走了。”   若是他一人,死便死了,但现下却是有枝枝和小外甥女,他不可给她们寻麻烦。   当文舒以为遭遇刺客的时候,打开房门却只看到了明枝抱着睡熟的安安,眉眼之中满是疑惑地问道:“明主子,可有贼人前来?”   明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并未。”   文舒却是不放心,走到裴渊的床榻前也并未见到任何异样,心中满是疑惑。   难道迷晕了暗卫和士兵仅仅是来踩点的吗?   -   转眼便到了第四日,文舒已然按着苏达莱的吩咐配好了所有的药材。   三大锅的药剂全都倒在浴桶之中,灼热还伴随着臭气的药水飘荡在长华宫的空中。   明枝捂着鼻子问道:“这真的可以吗?”   正在摘除裴渊身上金针的苏达莱却是啧啧道:“质疑老汉的医术?不治了,不治了。”   明枝连连说道:“对不起,您继续。”   但之后的治疗惨烈的程度,却是使得明枝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 第五十九章   苏达莱把裴渊身上的衣衫尽数褪去, 手持一把极其锋利的小银刀,划伤了他的手腕和脚腕,再把左腿骨上已然溃烂的腐肉全都刮去。   明枝见到此景, 浑身却是止不住地在发颤,也不忍再看, 她小小的后退一步结果却踢倒了琉璃盏。   苏达莱听到声响后, 无奈地摇了摇说道:“若是害怕那便去帷帐外候着,需要你的时候, 老朽自会再唤。”   明枝却是一丝都不敢再看, 退出帷帐,听着内里时不时传来裴渊蒙蒙的闷哼声。   她手指却是紧紧攥着衣角, 眼里满是焦虑的看着那里。   本是文舒进来候着帮助苏达莱, 在施刀之前,他忽然被一群小太监唤走了, 也不知是何等重要之事,竟然使他不顾主子的安危。   “丫头进来。”   当明枝再次进去的时候,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冲到了她的鼻腔中, 而裴渊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苏达莱举着裴渊的左腿说道:“你用纱布和油纸仔细地裹住, 一会药浴之时, 渗进去的药水越少,他的痛苦便越少。”   苏达莱已然年老,这般细致的活计只得交给年轻人,他从怀中拿出绢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看着正在忙活的明枝,沉声说道:“日后他定要细细养着, 天寒地冻, 气温骤降亦或是每逢换季都不可着凉, 一朝高热退不下来,那便回天乏术了。”   在给裴渊包扎的时候,明枝的手脚已然冰冷如雪般,但是裴渊的肌肤却是比她还要冰冷,刚触碰到的时候,她甚至打了一个冷战。   这般近距离看着裴渊已然废掉的左腿,她的眼眶瞬间便充盈了泪水,但这般刺激性的东西却是半分都不敢滴落在裴渊的伤口上。   明枝紧咬着唇,包扎结束后,哽咽地说道:“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之后便是在这药浴中泡上三个时辰,莫要让他乱动,除了头,其他的地方都要泡到。”   明枝却是觉得一个昏睡过去的人,怎会乱动,大抵是多虑了。   昏睡到毫无意识的裴渊被苏达莱塞进浴桶的时候,一切都是平稳且安静。   苏达莱却是宛若被吸干了精气一般,锤着腰揉着头,带着诡异的微笑说道:“三个时辰时候捞出来,再灌上一剂汤药,能苏醒过来便好,老朽可要回去歇息了,你不可离开哦。”   明枝颔首。   在经历了短短一刻钟的宁静之后,裴渊倏然眉头紧皱,身上也变得甚是通红,他似是遭受了什么大罪一般,难以抑制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喊出。   他就像困在笼中的猛兽一般,瘦弱的身子还时不时冲撞着木制浴桶,眉目之间满是难受,但眼睛却是一丝都未睁开。   明枝见到此景心间仿若刀割一般,眼泪宛若珍珠一般滴落,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蒙蒙地难受。   裴渊尽管性子偏执,但终究学得皆是君子之道,如今却是分外不体面的样子却是使得明枝心中隐隐作痛。   她的力气甚小,仅仅是按住裴渊的手臂便以消耗了身体大多数的力气,裴渊的身体却是怎么也不受她的控制。   溅出的药剂都快不够浸泡他的身子,明枝在心中暗念道:“文舒怎么还不来?”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裴渊似是使出全身的力气要从中出来,明枝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臂膀。   泪花却是止不住地流,呜咽地在他的耳边说道:“裴渊,你安静些,我快没有力气了。”   在她话音刚落,裴渊的身子却是停止了下来,明枝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奏了效。   但这终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裴渊在浴桶中痛苦的挣扎愈发的剧烈,娇小的明枝也不慎被带入浴桶。   她的衣衫已然完全湿透,眼眸处的水汽却是显得分外的娇艳欲滴。   明枝却是觉得自己分外狼狈,她靠在裴渊的胸膛处,紧紧抱着他的脖颈。   裴渊现下炙热的胸膛烘烤着她的身子,明枝看着他眉宇之间紧皱,薄唇却是微启,她已然用全身的力气都在控制的裴渊。   但眼见她便要从浴桶之中跌落,明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攥着裴渊的臂膀,在再次回到浴桶之中的时候。   明枝委屈的泪水宛若断线的珍珠一般,不停的跌落,她猛然想起话本之中的故事。   在裴渊短暂的宁静之后,马上就要再来一□□起之时,明枝看着裴渊泛着淡淡血丝的薄唇。   许久都未亲吻,就连触碰到裴渊唇角之时甚至都撞疼了她的唇齿。   明枝的泪水顺着两人唇齿之间滑落,裴渊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手心去对抗身子自发的行为。   “裴渊,你乖乖的可好?”   明枝撑起湿透的身子,亲吻着他的脖颈,用着哄安安一般轻柔的语气说道。   裴渊似是陷入了沉睡了,也并未反抗。   苏达莱卡着时间踏入寝室的时候,却见到了浴桶中泡着两人。   女子紧紧搂着男子的臂膀,斜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氤氲的雾气在两人的身侧环绕。   浓浓的情意却是再次点燃。   他却是煞风景地推着明枝的身体说道:“快醒来,莫要耽误了老朽医治,此人约莫一会便会醒来。”   睡眼迷离的明枝还未察觉自己发生了什么,已然被大力的苏达莱扔了出来。   秋日的一阵微风轻轻吹拂着她湿透的衣衫,却是如同初冬一般寒冷。   明枝看着已然湿透的衣裙,赶忙去屋内重新换上新衣,却在这过程中意外踢到了安安的布娃娃。   因着近日在照顾裴渊,她已然许久都未好好照顾安安,看着裴渊已然脱力了危险。   明枝便去小厨房亲手做了安安最爱吃的枣泥糕,只听说她在尚书房学习。   她并未带侍女,想着会给安安一个惊喜,便一人悄然行了过去。   在跨入门栏的时候,明枝意外在尚书房的门外看到了文舒的小徒弟,只见他张嘴正欲禀报,却被明枝拦了下来。   她悄悄探头向内看去,却看到了国子监的院长,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儒正在教导着安安的学业。   “也不知安安能否听懂,这般晦涩的文章,什么治国理政,怎是一个小姑娘能懂的。”   明枝在心中暗念道。   “好,我们今天的课便到这里。”大儒笑呵呵地说道。   她见课程结束正欲进去,便看到了文舒已然在屋内站了许久,他手持龙纹黄底的诏书,行了过去:“苏院长,不知您是否满意小主子?”   苏大人看着诏书,不知何意,只得如实说道:“自是满意,这般聪颖,若是碧玉无瑕那便是天底下学识最高,最尊贵的贵女。”   文舒对苏大人的言语甚是满意,他打开奏折,拿起安安书桌上的狼毫笔:“您请。”   明枝不知那奏折中究竟写了什么,但苏大人的眉毛胡子却是气得飞了起来:“殿下这是何意?老朽不知。”   “凤凰有朝一日也可以飞上梧桐成为百鸟之王。”   文舒略带暗示的话语却是使得明枝晕晕乎乎,就在苏大人即将拿起诏书,明枝探着脑袋正欲细细观看的时候。   文舒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是谁?”他一向平易近人的娃娃脸上却是闪过了一抹杀意,看向了雕花木窗外。   “师父,是明主子。”   在小同子禀报之后,明枝带着些许尴尬行了出来,拎着食盒说道:“是我打扰了你们吗?”   文舒的脸颊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和局促,他一把夺过苏大人手中的诏书,淡漠地行礼说道:“奴才改日再来。”   此时的明枝却是察觉出了那个诏书似是与安安有关。   她拦住要出去的文舒,沉声问道:“文舒你一向坦诚,今日究竟是何物竟要背着我?”   文舒向后退了一步,意欲离开明枝的抢夺范围,他正欲虚与委蛇一番,却不料被身后的安安拿了过去。   知道事情全委的安安认为此事娘亲应该知道,便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明枝心中却是觉得分外好笑,约莫不就是册封安安为公主,亦或是给她些封地亦或是别的,此等诏书有何要藏?   但当黄底龙纹的诏书缓缓展开在她的面前时,明枝却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渊疯了,他彻底的疯了。   “......孤有爱女,名唤华安,聪颖淑慧,德才兼备,乃有大能者,今册立为皇太女,封镇国公主。”   他竟要安安继承他这孤高而寒,满是杀戮的九龙宝座。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侍人急促地禀报声:“明主子,文公公,殿下醒了!” 第六十章   裴渊手指微微颤动, 眼睛也缓缓睁开,他看着头顶上绣着竹叶的水蓝色帷帐,俨然便是长华宫的景象。   耳边却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殿下, 您终于醒了。”   他吃力地转动着已然僵硬的头,看着床榻边只有文舒一人, 他眉眼微低, 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现下是何年何月?”   裴渊却是被自己开口的声音所吓到,沙哑粗糙宛若被石子划伤一般。   文舒却是看懂了裴渊眼底的落寞, 他轻声说道:“从您上次醒来已然过去了半月有余, 明主子每日都在床前陪侍,今日她意外看到您的诏书后, 便领着公主离去了。”   文舒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的小。   裴渊心底却是涌出一股雀跃之情, 他却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嘶哑地说道:“孤并未问你这些。”   尽管身体疲惫但是心中却是盛开出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花。   他嘴角浅浅勾起, 但猛然间左腿似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窜麻中带着剧烈的冷痛, 裴渊的身子都佝偻起来, 他紧咬着唇角, 眼里满是坚持, 面容上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妥。   文舒赶忙从怀中取出苏达莱给予他的药剂,塞到裴渊的嘴边,焦虑地说道:“殿下,您的左腿情况不太好, 是不是又痛了?”   虽是过了一刻钟,裴渊却是觉得比三个时辰还要漫长, 他的背后已然被冷寒所浸透。   他嘴唇紧抿, 半分也不愿吃下苏达莱止痛的药剂。   “殿下, 您吃了会舒服些。”   已然过去了最痛的时候,裴渊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随意地挥手。   文舒见状便把怀中明黄色的诏书递给了他,若是他死后明枝母女定会被众矢之的,若是新帝仁慈还能给她们一条生路,但这能登上皇位之人,哪有慈悲之辈,斩草除根才是上上之策。   就算他能派去所有的人马,也不一定能护得她们母女周全,万全之策便是扶持安安登上皇位,况且她一向聪慧,定会护好明枝。   想到这里,裴渊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最近可有异常?”   文舒眉眼微低,眼里满是犹豫,还是说了出来:“少将军周然曾经来过您的寝殿,但当时明主子在殿内,奴才曾经问过明主子,她却说方才无人进来。”   裴渊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指尖泛白。   “明主子,现在应该在平西侯府。”   裴渊眼眶泛红,凌厉的眼神扫射过去,沙哑地说道:“为何去哪里?”   “少将军现下住那里。”   文舒话音刚落,便看到裴渊一口鲜血喷射出来,他低声呢喃道:“枝枝,你不可背叛孤。”   随后眉目之间满是寒冽,冰冷地说道:“彻查此人。”   ———   虽是初冬,但正午时分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却是暖洋洋的。   周然今日专程穿了一袭水绿色新制的长衫,就连头上的发冠也是因着太过奢华而存了许久,今日专门从库房中取出的,俊俏的面容上满是欣喜和忐忑。   他看着远处驶来的马车,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车马的门帘猛然被掀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童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眉眼之间满是疑惑。   在短暂地与他对视之后,小姑娘似是确定了他的身份,宛若春日桃花般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笑意,甚至都不顾车马如此之高,飞扑到他的怀中。   周然却是被安安这惊险的举动吓到了,他佯装生气地说道:“第一次见面就吓得舅舅心口疼,你这小姑娘。”   安安却是小嘴一撇,宛若小狐狸一般,笑眯眯地写道:“阿娘说舅舅是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周然本以为是小孩子心性,却没有想到却是小小的试探。   明枝收拾好行囊走出时,便见到此景,眼角却是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在他们还未察觉之时,便悄然拭去。   与上次相见不同,这次却是光明正大的见面,明枝嘴角微微翘起,眼里满是惆怅和释然,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淡淡说道:“哥哥,这些年可好?”   周然却是一把抱住明枝,声音甚至哽咽地在她耳边说道:“好,都好,有你就是家。”   被挤在他们中间的安安却是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气鼓鼓的小脸努力推搡着周然。   在察觉到小姑娘之后,周然哈哈大笑,趁安安不注意,猛然把她扛到肩头,扶着她小小的身躯,高声说道:“坐好,我们回家。”   而在街角一辆朴素的马车内的姑娘,面容却是分外得难堪,手指气愤地把绢巾都给撕烂了。   因着距离遥远,终究是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落在她们眼中却是一幅郎情妾意,家庭美满的和谐画面。   侍女安抚道:“姑娘莫要气了,万一是周公子的表亲。”   “英国公府早就没人了,哪里来的表亲。慕明然真是好样的,平日不声不响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原莱早就娶妻生子。”   苏妙妙嘟着嘴,但眼里却满是失落。   他们分明是定过亲的,她本以为是慕明然是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从而连累她。   但现下不仅不与她相认,还与别的女子生了孩子,那个孩子看着竟与他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苏妙妙越想越气,嘟囔道:“罗朱,本小姐要去乐坊听兰公子的筝。”   罗朱听到此话后,磕磕绊绊地说道:“小,小姐,上次去看兰公子被发现后,咱们足足被禁足了一月有余。”   说完后,她看着苏妙妙的眼底满是气愤和悲伤,只得把之后的话吞了下去。   ---   明枝觉得自己此番决定还是有些不太稳妥,皆是带着一时气急的决定,看着安安开心地揪着兄长的发冠,而他也用手逗弄着安安的痒痒肉。   她停下步伐,脸上带着些许愁容说道:“哥哥,殿下自是知晓我的身份,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明枝的一番话使得玩乐的舅甥二人一同看着她,周然笑着摇着头说道:“三个月之前,殿下本欲替自己的母族与我们英国公府翻案,不知出了何事,他似是离京,所以并未继续。在你递书信来,我便与侯爷商谈,纵然殿下喜怒无情,但翻案之事,内阁已然准备妥当,你大可不必担心。”   安安听到此话后,从自己的脖子之中,揪出裴渊赠与她的龙纹玉佩,把它递到了周然的手中。   俨然是要用此物来保护他们。   周然却是目光凝重,历代帝王皆以龙为象征,纵是疼爱幼女,也不会把此物送给孩子。   难不成要让安安去当储君?   想到此处,周然忽然笑出了声,太荒诞了,不可能成真。   在拜见过平西侯与夫人之后,明枝便与安安住在了周然的院落中。   试问谁家金秋的桂花乃京城第一绝?   那便是平西侯府。   坐在桂树之下,细碎的金黄色小花缓缓地落在他们的酒杯之中,给梨花春又增添了些许芬芳。   明枝微醺的眼睛满是委屈地看着周然,忽然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她捏了自己的脸颊,随后又捏了周然的脸颊。   “不是,你现下便是活生生的人,我也是。”   周然在军中被老兵头子们灌了许多,这点果酒自是不会使他醉倒,但看着自己嫡亲的妹妹已然这般大了,心底却是染上了些许的惆怅。   他坐直身子,一杯酒长洒在地面上。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明然已然寻回了妹妹,你们可以安息了,若是你们在地下的时间走得慢些,我们终会相聚。”   想到偌大的英国公府只剩他们二人,又想起自己受得委屈,明枝微红的眼眶瞬间泛红,鼻头也满是酸涩。   一瞬间她似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五岁那年,在酒精的作用之下,扑在周然的怀里嚎啕大哭,嘴里嘟囔着自己这些年受得委屈。   周然却是越听越气愤,英国公府被屠皆是因着他的母家,竟然还糟践过他的妹妹。   就在他意欲询问一番时,明枝已然沉沉睡去,他轻抚着她的额头,感受着秋日的清风吹拂,这一夜的平静便会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背着明枝,就像幼时常做的那般,走啊走,已然过去了快十五年。   忽然明枝的手脚猛然抽搐,周然以为她睡梦抽搐,结果她却小声地嘟囔道:“裴渊,不许你死。”   哦,死了最好。   ---   明枝在周然的庇护下,还没过了半个月清静的日子,裴渊便寻了过来。   明枝正搂着安安在描写大字时,便听到了侍女的禀报:“明姑娘,大厅有客人在等您。”   在听到此话后,明枝手指倏然一抖,好好的一副帖子却被意外出现的墨迹破坏。   而怀中的安安却是在纸上写道:“阿娘,安安做什么都可以的。”   明枝又想到了裴渊册封安安为储君的诏书,她的心底满是不安与焦虑,但是又想到裴渊怎得这么快便康复,心中却又多了几分欢喜。   情绪如此交错,她摇了摇头,抚着安安的碎发:“娘不要你建功伟业,只要你健康快乐地活着,大抵是你爹来了,随我一同去见他吧。”   安安却是挣脱开明枝的怀抱,冲着门相反的寝室跑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明枝眉目微蹙, 随着小丫头一同踏进了寝室内,裴渊与安安相处的时间甚少,安安一向早熟, 在得知了当年之事之后,总是不愿原谅他。   就在她以为安安对裴渊还带着些许厌恶, 不愿去见他时, 当她踏进房门之时,却看到了身材娇小的小姑娘, 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樟木笼厢中, 左手揪着鹅黄色的衣衫,右手又拿着梅红色的流纱裙。   明枝的眉目渐渐舒展开, 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轻咳一声后说道:“再不去,只怕他就要走了。”   安安听到此话, 一着急整个身子便翻坐到了箱子中,她嘟着嘴, 眼里满是求助, 揪着她最欢喜的一件水蓝色绣银丝的衣裙, 手中还拿着一只蝶戏花的小小发簪。   明枝无奈地一笑, 赶忙给小姑娘换上崭新的衣裙和喜爱的头饰。   -   明枝牵着安安的手,还未走到花厅之中,便停了下来。她的胸口处仿若揣了一只兔子,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现下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渊, 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子不知大好了没?但一想到他竟然让安安去继承他那皇位,她心间便升起了一股浓厚的烦躁感。   她思索之时, 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晃动。   低头一看, 却是安安的眉宇之间也带着些许羞怯, 毕竟年岁尚小,重逢的兴奋便占据了她的心间。   罢了,他终究是安安的父亲。   明枝带着紧张的心情绕过檀木屏风,脚步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当她看到坐在厅间的男子之时,悬着心便放了下来。   不是他,是文舒。   一向喜怒都在脸上的安安,却是耷拉下了小脸,她揪着明枝的手便要往回返。   文舒却笑着上前阻止了安安的行为,说道:“奴才见过明主子,见过小主子。”   “告诉他,那件事我不同意。”   “启禀明主子,那件事殿下会亲自和您说。您暂居于此,殿下怕您起居不便,便唤奴才给您带来了些长华宫的物什。”   明枝看着院落中足足二十箱的东西,裴渊大抵是把他的私库都搬了许多。   她一向不在乎这些身为之物,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文舒笑着说道:“平西侯府终究是不是您的家,您留着吧,届时再搬走便好。”   话毕,他蹲跪在安安的面前,仍然噙着笑意说道:“小主子的嗓子该治了,奴才已然把苏达莱吩咐的药剂带来了,但是他却不愿进来,以为殿下又在欺骗他给旁人医治,还请您移步府外。”   原本平复下心绪的明枝在听到可以治安安的嗓子之后,她的眼中在一瞬间便闪出许多光彩,就连声音也带着些许结巴:“在何处?”   文舒从手边保温的饭盒中取出一碗浓黑的汤剂,此物散发的诡异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花厅。   苦极了。   对味道一向敏感的明枝,却在其中闻到了一丝带着铁锈味血液的味道。   “这里还有血?”   文舒却是眨了眨眼,应道:“苏达莱用药一向奇特,奴才看到他杀了御膳房好几只鸡。”   明枝却是心疼孩子,小小年纪便要喝这般苦药,但安安却是个意志坚定的姑娘,她的嘴凑到碗边,都未停歇仿若在喝糖水一般喝完了极苦的药剂。   她轻拭着嘴角的药剂,眉头微皱,却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哭闹之意。   文舒在心中暗想道:“不愧是殿下看中可继承大统之人。”此物在端来之前,他曾试药浅尝一口,大抵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苦更涩的东西了。   明枝抱着安安走到府门之时,在侧目寻找苏达莱身影的时候,却看到了门口停着一辆分外朴素的马车。   在宫中沉浸了许久的明枝却是看到了此车的车辕和车轮皆是比平常的大了许多。   她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她以为裴渊的身子还未康健并不会来,他真的来了。   明枝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转身问道:“苏达莱不会是没有来吧?”   文舒还未说话,一个苍老且带着些许调皮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老汉在这里!”   闻声而去,只见他趴在街巷的一棵大树上,从中摘下了许多的叶子,就连他毛躁的小辫子上也沾上了许多落叶。   明枝赶忙抚着他,担忧地说道:“您身子不好,唤文舒他们帮您便好了。”   苏达莱见到明枝和安安,满是褶皱的眼角露出了笑意:“无碍,送给你小姑娘,此物乃是秋日的桑叶。这般久未见,就当见面礼了。”   安安接过,福身行礼表示感谢。   苏达莱见她这般乖巧,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流过那辆马车,破口大骂道:“明丫头,老汉快要入土之人,第一次见这般不听话的人。身子还未康健,便着急地要出来,那腿上的白骨还清晰可见,要么直接拆下来去炖大骨头汤,你看看老汉的衣裳都被他扯坏了。”   此时坐在马车内的裴渊却是手指紧攥,脸颊却是分外通红,他只想远远地看她们母女一眼,也不想让她们知晓他在何处。   他不想让明枝看到他这般窝囊废的样子,只得想了这般计策,却没想到苏达莱竟是揭露了他的小心思。   裴渊抚着心口的伤疤,心中却隐隐担忧苏达莱把安安汤药之事说出。   他的手指紧攥着腿上的小锦被,一方面在担忧明枝和安安会不会突然闯进来,另一方面却在担忧苏达莱这个大舌头。   若是他是朝中之人,他定要把他流放荒蛮之地。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若是他不怕死,那便随他去吧。神仙来了也管不了,我不愿见他。”   明枝清脆的声音传到了裴渊的耳中,他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纵然她说不愿见他,但话里却是劝阻之意,她终究是懂他的。   裴渊面带着笑意看着站立在远处的明枝,明枝的眼睛却是并未看向马车。   但她的脸颊却是泛着淡淡的绯红,裴渊可不想她一般,还有着羞耻心,若是他想见她,定会穿着人模人样,芝兰玉树般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既然不愿,那便是他不想让她见到他此刻的狼狈。   在领着苏达莱踏入房门之时,明枝眉目缓缓流转,余光却瞟向了那辆马车,她似是感受到了一股灼人的目光,眼神又转了过去。   裴渊心情却是分外高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问着身旁的暗卫说道:“孤的母家和英国公府之事可准备妥当了?”   “回殿下,妥了。”   --   当苏达莱结束完针灸,再次回到马车上,看到裴渊似是容光焕发的样子,唏嘘道:“嘴硬,老汉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死了,现在又要看文书了。”   裴渊放下手中的文书,淡淡说道:“死不了,孤这心口血还要给安安备好。孤定要给我的小姑娘一个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天下。”   “为何不生个男娃。你这破天下也太操心了。”   “不了,生一个就够了。”   裴渊仍然忘不了自己在梦境中见到明枝生产那日,这般受苦受难之事,只生一个便好了。   届时他定会安排好一切,哪怕安安只是一个守城之君也可安享盛世,她之后的皇帝是谁,那就随它去吧,哪怕王朝倾覆,也与埋在地底他们无关了。   --   之后的日子中,明枝每周都会收到裴渊送来的樟木箱子,里面不是安安喜欢的玩偶玩具,便是赠予她的衣物亦或是话本。   还有每周来一次的苏达莱,他总是拿着血腥味越来越重的药剂给安安喝。   就这般,一个月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洒进他们的家中,明枝还未彻底苏醒,便听到了耳边传来了细碎且沙哑的声音:“阿...娘...”   明枝觉得自己仍是在梦中,仿若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安安唤她的声音,娇软中带着些撒娇的语气。   安安?   明枝猛然张开双眼,心脏怦怦直跳,看着双手托腮趴在床边的她,嘴角却是露出如同春日桃花般的笑意。   明枝颤颤巍巍地说道:“宝贝,你是在叫我吗?”   安安用力地点头,她爬到床上,用着小且温暖的怀抱,抱着明枝,小声地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娘亲,安安爱你。”   明枝感觉自己的心底满是酸涩,但终究苦尽甘来,她搂着安安小小的身子,眼中噙着泪水却是一粒一粒地滴落在安安的身上。   她如珠如玉的女儿终于与平常的孩子一般,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现下她终于康健。   安安看着明枝喜极而泣的样子,小手擦拭这她的泪花,小声地说道:“不哭。”   明枝忽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道:“苏达莱说你半月前应该说话了,你可是瞒了阿娘?”   安安却是抿着小嘴,眼睛一闪一闪地说道:“在...练习...”   明枝以为是当初的毒素太重使得安安的嗓子已然不好,心中焦虑了许久,现下却是放下了心。   她轻抚着安安额头的碎发,抱着她晃动着身体,柔声说道:“没关系,你怎样阿娘都不会嫌弃你。上周听苏达莱的意思,那苦药约莫还得再喝两月,去掉胎里的毒素,你便大好了。”   今日周然沐休,明枝抱着安安便冲着他的屋内,就在他分外困惑之时,被明枝塞到他怀中的安安却是凑到他耳边,小声且重复地说道:“舅父,舅父,舅父。”   “好好好,舅父的好外甥。为了庆祝我们安安康复,舅父领你去逛街可好?”   周然激动地高高举起安安,旋转着她的身子,安安也兴奋地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   时隔多年,中栾街还是这般的繁华,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安安却是第一次见这般繁华之地,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买,窝在周然的怀中,指挥着他前进。   明枝却是在他们身后唤道:“小心别把孩子摔了!”   “周然,我与你恩断义绝!”   忽然出现一个橙衣姑娘气鼓鼓地站在周然的面前,高声说道 第六十二章   安安捧着糖葫芦吃得正香, 坐在周然的头顶看着街市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一会要去那边,一会儿要去这边。   周然也甚是宠她,但另一只手却是护着明枝不被人流挤到, 行至一处桂花糕摊前,明枝和安安皆是用着期待和欣喜的眼神看着周然。   周然无奈说道:“枝枝这般大了, 还是这样。”   摊铺的老婆婆笑着看着他们互动, 笑着说道:“这位爷给夫人买一块吧,老婆子这里的桂花糕可是这条街最好吃的。”   明枝听着她似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正欲开口说话, 便看到了忽一个橙衣姑娘气鼓鼓地站在周然的面前,高声说道:“周然, 我要与你恩断义绝。”   明枝暗道不好, 大抵是哥哥的姻缘。   她正欲解释一番,周然却一反常态冷冰冰地说道:“我并不认识姑娘。”   橙衣姑娘却被他这番冷冽的话伤透了心, 眼中噙着泪花,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莲花纹样的玉佩, 摔到他的身上, 愤愤说道:“正好, 既然你已有妻女, 本姑娘也不愿与你有瓜葛。”   明枝在看到玉佩的那一刻,便知晓了面前之人,便是当初英国公府还在时,给哥哥定亲的姑娘, 永安伯爵府的嫡女苏妙妙。   安安看着娘亲满是担忧的眼神,她又看了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她轻咳了一声, 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道:“舅舅, 要回家。”   这般石破天惊的话, 却使得周然尴尬地站在原地,而苏妙妙止住了泪水,眉眼之中满是震惊。   轻哧一声后,从浑身僵硬地周然身上取过那枚玉佩,径直地走过他的身侧,冲着明枝微微福身说道:“让您见笑了,不知贵府可有宅院,大抵要叨扰您几日了...”   明枝却是第一次见这般胆大的姑娘,她未来的嫂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她忽略了周然快要眨抽搐的眼睛,浅笑着牵着她的手,回礼道:“我现在借住在平西侯府,若是有朝一日府邸建好,定会邀姑娘来住几日。”   苏妙妙见时机不对,便告辞离去了,半分眼神都没有看向周然。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离去,周然一口气缓缓舒出,装作生气的样子,揉着安安的痒痒肉说道:“你这小姑娘,竟然这般就把舅舅卖了!”   安安却是笑着喊着娘求助。   明枝却是知晓哥哥在犹豫什么,当初她家是英国公府,而苏家仅仅是伯爵府,嫁女高嫁。   现下她哥哥的官职仅仅是从四品的少将军,永安伯大抵是不乐意把自己宝贝的嫡女嫁给他的。   她走到哥哥的身侧想安慰一声,却见哥哥揉了揉她的额头,笑着说道:“走吧,你一向爱看话本,哥哥挣了这么多年的俸禄便是给你们花的。”   明枝见哥哥岔开了话题,便不欲再说此事了。   随着夜色逐渐降临,在外面逛了一日的三人拎着许多包袱回到了平西侯府。   当马车刚驶入巷子中,平西侯府的门前却是站了许多的人,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周然却是察觉出了半分奇怪,他左手紧紧抱着安安,而右手揽着明枝给予她支撑。   明枝看着围绕在其中之人却是文舒。   他今日衣裳的等级却是比平日还要高出一级,已然是一副大内总管的样子。   他手持明黄色绣龙的圣旨,在看到他们出现的那一刻,眉眼之中满是欣喜。   他抛下众人,冲着他们三人行礼道:“见过明主子,小主子,少将军。”   明枝心中却是分外忐忑,莫不是要封安安为储君的圣旨下来了,她的喉咙已然因为紧张而发不出声音。   周然拱手应道:“文公公可有要事?”   文舒笑着说道:“少将军今日大喜。”他说完这句话,便向后退了几步,高声说道:“慕明然,慕明枝接旨。”   在听到自己真实姓名被说出的那一刻,周然便知晓了这般是给英国公府翻案的圣旨。   他含着满腔的激动,同明枝应道:“草民,民女接旨。”   他身上的荣耀具是属于周然,当他回归于慕家之时,已然孑然一身。   明枝却是分外恍惚,当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只记得圣旨是裴渊以皇帝的口吻写道,他要弥补犯过的错误,现在要给他们翻案,她的哥哥继承祖父的英国公之位,少将军之位也继续保留。   而她便是慕家的大小姐了。   明枝恍惚地看着文舒,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文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她,笑着应道:“自是,英国公府已然修缮完成,今夜便可入住了。殿下还托我带来了给平西侯的赏赐。”   平西侯在听完圣旨之后,热泪盈眶,冲着天边的方向,高声说道:“老哥哥,你们可以安息了!”   周然看到此景站定在他的面前,倏然跪地,重重地磕了头,声音哽咽地说道:“多谢义父。”   平西侯笑中带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快起来,现在可是英国公的人,再见面,只怕是要我给你行礼了。”   他开玩笑的话使得周然的泪水在黑暗之中倏然落下,他摇了摇头应道:“您是我一辈子的义父。”   在与平西侯告别之后,趁着夜色,慕明然便在文舒的带领之下,回到了曾经的家。   因着夜色漆黑,也收拾不了太多的事情,只得让文舒先把东西都放下,明日再去采买些丫鬟小厮。   明枝抱着安安,遵循着自己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绕过棠花门,透过八角景的窗柩,却看到了自幼居住的梧桐苑内已然点亮了灯火。   明枝从手指缓缓整理了自己的衣裙,把安安放到地上,她轻抚着头顶的发簪,随着脚步越发靠近,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发的快。   明枝靠在门外的拐角处却怎么也不愿进去,安安却是察觉了内里之人。   她也学着明枝方才的行为,笨拙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仿若山林之中的小精灵一般,飞快地跑了进去。   明枝脱口而出说道:“安安小心些!”   之间那人今日穿着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衫,上面似是泼墨般的纹样,衬得人分外俊俏,发髻上一枚透亮的白玉簪。皎洁如银的月色洒下,裴渊仿若从仙宫中走出的人儿一般。   原本紧张的明枝,嘴角却止不住地勾了起来,他果然知道她最喜爱什么,大抵今日也是专程穿了一袭俊俏的衣衫前来。   而安安仿若小炮弹一般,飞扑到裴渊的腿上,就像之前他总会高高抱起她。   他却是猛然一退,踉跄了几步,抚着石桌才稳住了身子。   安安的眼里瞬间染上了担忧,小声地说道:“爹爹。”   她软嫩的声音很小,甚至都会随风飘走,但裴渊却是听到分外真切,他的腿伤都没有那么必要了。   他单手抱起安安,使得身子的重心全都转移在他的右腿上,他激动地说道:“可否再唤孤一声。”   安安却是有点羞怯,她趴在裴渊的肩膀处,轻声软糯地说道:“爹爹,对不起。”   裴渊听到此话,心头既是酸涩又是激动,他蹭着安安柔软的肩膀,应道:“不必对说对不起,是孤对不起你们。”   明枝看着裴渊额头的冷汗已然再往下落,很显然他的身子仍未康复,看着裴渊这般宠溺女儿的情形,她出声说道:“裴华安,你该去睡觉了。”   安安抿着嘴,紧紧搂着裴渊的脖子似是想要寻求爹爹做主,她还想要爹爹举高高。   裴渊却是知晓了明枝的意思,嘴角带着轻抚的笑容说道:“随你阿娘去吧,日后我们总会相见的。”   明枝也不顾他们的难舍难分,横抱着安安把她塞到床榻之中,按着往常一般,用着吴侬软语哼着江南小调,轻柔地哄着安安入睡。   安安本就该睡了,在明枝的催眠曲之下,眼皮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站在抄手游廊之中的裴渊透过窗柩的缝隙看着琉璃灯盏微黄的灯光照在明枝的身上,却是分外的柔和。   这般温馨的情景便是他此生的梦寐以求。   明枝拎着兔毛披风,缓缓踱步走出屋内,看着裴渊的鼻尖已然冻得通红,淡淡地说道:“怎得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腿还未好,便到处跑。”   接过披风的裴渊,眉目微低,眼神微闪。   明枝看着他晃晃悠悠怎么也披不上,但身子却是快要摔倒的样子。   她刚伸手去接,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扑到了她的身上,两人踉跄了几步,险些跌落台阶。   明枝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却察觉到一股温暖的身子紧紧搂着她,身上的檀香味伴着些许药香窜到了她的鼻尖。   不知为何,明枝情绪化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地裴渊带着无辜和歉意的眼神,低声愤愤地说道:“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先是身子未好便跑了出来,现下腿还疼还抱安安那般久,爱惜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明枝柔荑拍打着裴渊的胸口,眼泪却是一粒一粒地滴落在他的胸口上。 第六十三章   裴渊本欲使计, 让明枝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谁料却惹得她竟然哭了出来。   他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用披风紧紧揽着她, 扶着她坐在抄手游廊之上,他抱着明枝, 仿若抱着珍宝一般, 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道:“无碍, 孤不是已然大好了。”   明枝一想到当初他奄奄一息, 惨白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半分血色,又看他现在这般逞强, 泪水便更加汹涌地流了出来。   她被裴渊身上的檀香味所包围, 蹭着他的胸膛,哽咽地说道:“你个骗子, 一贯会诓骗我,我都看到你抱着安安的时候, 左腿都不停地在颤。”   裴渊正欲反驳, 明枝却用一根手指按着他的嘴唇, 继续嘟囔道:“你不可以早死, 你也莫要骗我,莫要嘴硬了。”   他被明枝这番行为却饶得心绪混乱,他看着明枝微颤睫毛上的泪珠分外地惹人怜惜。   裴渊轻柔地挪开她的手指,眼底满是浓浓的情意, 趁着明枝还在啜泣,出其不意地轻吻上了她柔软的嘴唇。   明枝却是一惊, 她感受着对方呼出的淡淡药香味, 心脏却是猛然跳动,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近在咫尺地脸颊。   她的脸颊也猛然变得分外通红,心脏似是要跳出来一般,她并未感受到轻吻的愉悦,脑海中满是羞怯之意。   他冰冷的唇角却带着些许冷冽的药香。   裴渊见她眼睛一动不动,脸颊却宛若秋日的苹果般,甚至连呼吸都分外微弱。   他不由得浅笑出声,一把揽过明枝瘦弱的肩膀,轻嗅着她脖颈处淡淡的香气:“这么这般笨,竟是都不会呼吸了。”   明枝窝在他的怀中,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满是气恼:“你不知羞!”   伸手便要推开他,离开此处。   忽然裴渊发出一阵闷哼声,手指捂着明枝推搡的地方,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隐忍的痛感。   裴渊这般痛苦的样子却是使得明枝慌了神,她慌张地抚着他的后背,颤抖地说道:“可是我方才推到你的伤口了?”   明枝在心中懊悔着刚才的行为,刹那间她的手腕却被裴渊冰冷的手指握着。   他缓缓抬起头,方才的痛意似是未曾出现过一般,嘴角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沉声说道:“枝枝若是再重些,孤只怕要去见岳父了。”   见他似是没事人一般,明枝却是恼了:“你又骗我!”她也不顾裴渊还在抄手游廊坐着吹冷风,推门便踏进了寝室。   就在明枝进门的那一刻,裴渊胸前的衣襟却是渗出了点点朱红,水墨般的长衫此时却仿若梅花在其中点缀一般。   裴渊却在心底庆幸,幸而支开了明枝,要不然她又该担忧了,若是被她发现安安的药剂皆是由他的心头血制成,性子良善的她,大抵是不愿再继续的。   罢了。   裴渊从暗处取出一柄拐杖,眼神留恋着已然熄灯的屋内,看了许久,身子似是僵硬了,他挪动着自己的左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康健之人。   听苏达莱的意思,约莫再这般行走三月,日后看起来定是如同正常人一般,但每逢换季阴冷之时,腿便会刺骨的痛。   他却是丝毫不在乎,有妻有女,已经无所求了。   不知何日可以娶明枝回宫。   裴渊脑海中却在思索此事,却察觉到了身边有着一分杀气,他笑着走出院门。   慕明然手持一柄已然出鞘的长剑,站定在距离他一尺之地,眉眼之中满是不满之意。   他缓缓抬手剑锋对着裴渊时,他察觉到身边的杀气已然达到顶峰,大抵是裴渊的暗卫。   裴渊却是用手指缓缓挪开剑锋,淡淡说道:“孤既能给你荣耀,也可以收回这一切。”   慕明然却是丝毫不惧怕从裴渊身上流露出的威压,他手中的寒剑是在沙场之上浴血奋战过,也见证过击退敌人时的荣耀。   “殿下,臣已然苟活了十几载,哪怕现在赴死也毫不畏惧。但臣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妹妹,若您只是玩乐一番,还请您另觅他人。”   令裴渊没有想到的是,慕明然抽回手中的长剑,重重地跪在地上,一番话语却是使得他心生感慨。   裴渊性情一向冷冽,因着慕明然是明枝的兄长,他才容忍了他用剑指着他。   听着慕明然这番话,他却丝毫不愿回应,径直地走了出去。   此时放置好明枝和安安笼厢的文舒见到此景,赶忙扶起慕明然,低声说道:“您可放心吧,英国公府滔天的福气还在后面。”   滔天的福气吗?   他只要明枝和孩子好好的,若是一朝要被裴渊强掳进宫,他定是头一个不同意。   慕明然越想越气,想着自己妹妹消失了五年,大抵又被这个暴戾的太子殿下骗了。   --   慕明然承爵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世人皆知,皇帝不仁,似是被太子殿下囚禁于宫中。这似是悔过书一般的圣旨定是太子殿下所为。   一时之间,慕明然成了裴渊心腹的消息却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府邸中的拜帖已然堆积成山。   明枝托着腮看着管家整理着拜帖和贺礼,笑道:“哥哥如今可是香饽饽了。”   而被邀请前来的苏妙妙吃着桌上的梨子糕,抱着安安,手持一柄小木剑嘟囔着说道:“哼,有我在,我看谁还敢给说亲。”   容貌俊俏,性子却是暴躁的慕明然却被苏妙妙这番话呛到了,他手指微颤,磕磕巴巴地说道:“哪家女子有你这般大胆?”   “你幼时可是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姐姐,现下却这般不懂礼貌。”   她苏妙妙完此话似是被噎住了,在喝下一盏茶水之后,在看到明枝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安安的爹爹可还在,怎得未曾见过?”   “爹爹说去给安安摘星星。”   安安小声的话语,却使得苏妙妙的脸上带着些许遗憾,这般摘星星,亦或是去远方的话,皆是将死之人给孩子的慰藉。   她轻叹一声后说道:“枝枝,你年岁比我还小。我可听那群姑婆似是要给你牵红线。”   明枝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对啊,你哥哥可是朝中权贵,就算你已然嫁人且带有一女,现在想与你成亲的世家公子可是有许多。”   明枝看着苏妙妙讲得绘声绘色,她笑着说道:“他们怎会看上我。”   苏妙妙托着腮,叹道:“是他们背后的世家看上了你。自从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之后,阴晴不定,甚至无孔不入,现下发现了你们这两个香饽饽可要是要舔好久。说句难听的,娶了你那可是相当于有了免罪金牌。”   裴渊虽然性情暴戾冷冽,明枝却是觉得妙妙说得分外夸张了些。   但是当她被母亲的表姐,现在是五品侍郎夫人的表姨拎去相亲时,才发现是她多虑了,她如坐针毡看着面前的公子。   嘴角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问道:“姨母,不是要去赏花吗?怎么来酒楼了。”   原本被父母挟持而来的王公子,在看到明枝容颜时候的却是短暂地愣神了。   本以为是丑女无盐,谁料竟是沉鱼落雁比沾染上水珠的芙蓉还要美上三分。   原本颓丧的王公子已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对别的小姐在花前月下,说过的海誓山盟。   扯了扯自己带着些许褶皱的衣衫,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沉声说道:“慕姑娘的容颜可是比山茶还要美上五分,就连前朝莲妃见到您,都会羞怯三分。”   明枝听着他这般夸张的话,这般装模作样甚至都没有裴渊十分之一真。   他说出的话好像一碗猪油一般,糊住了她的心,不仅油腻还带着几分恶心。   而她身旁的表姨母脸上却是笑出了褶子,推搡着明枝,以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枝枝,你看王公子可是京城难得俊俏的世家公子,你都丧夫了,就别挑了,姨母看他乃良婿。”   明枝已然知晓了姨母的真实面孔,刚来便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妄她还以为真是亲缘难断。   大抵还是看中了英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想要以长辈的手段拿捏她与哥哥。   想到此处,明枝的心便冷了半截,她甩出姨母手中的衣袖,冷脸沉声说道:“我敬您所以才来,希望您以后切莫这般了,英国公府的嫡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提亲的。”   表姨母听到此话后,原本欣喜的脸颊瞬间瓦解,手帕擦拭着丝毫没有泪水的眼角呜咽道:“我这良苦用心都付诸东流,当初你母亲还拉着我的手,让我照拂你们兄妹,现在却是翅膀硬了,姨母也管不了了。”   这番字字泣血之话却是使得明枝心中的怒火猛然窜起,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长辈了,只不过都是趋炎附势之徒。   她甚至都不想再说话了,推门便要往外走。   倏然间,已然先有一人替她推开了房门,甚至还出声喊道:“枝枝,我们王家明日便会上门提亲。”   明枝却是楞了,她看着酒楼中人皆在望着她站立的方向,她心中的怒火已然烧至了眉梢。 第六十四章   明枝的性子虽然软糯, 但终究是不会这般受人欺辱,曾经她还是一个小宫女的时候,受人欺负也会默默地吞下去, 再寻个恰当的时机悄悄报复。   现在她有了英国公府撑腰,这般辱她清白的事情却是怎都忍受不了。   明枝回忆起舒太妃曾经教导她的一招一式, 抬手便冲着他的鼻梁狠狠打了上去, 高声说道:“不三不四之人,也敢妄想与英国公府攀亲。还有那位骗我出来的侍郎夫人, 还请您自重。”   酒楼中吃饭之人不乏喜看热闹之人, 本以为是烈女怕缠郎,竟是胁迫贵女试图侮辱清白, 更何况英国公府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这不是落魄安平伯府的嫡长子吗?”   “什么腌臜东西都敢口出狂言,今日当真是开眼了。”   .......   今日的小插曲使得明枝更加慎重地对待曾经英国公府的远房表亲, 但是她家的门前总是不乏媒人上门提亲。   就在明枝甚是苦恼的时候,宫中却传来了消息。   北蛮求和的队伍已然抵达了皇城, 明日太子殿下在宸华宫设宴款待。   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带家眷前往。   明枝一向不爱凑热闹, 但这是封闭的英国公府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赴宴当日。   明枝专程穿了一袭绯红色流金镶宝珠的衣裙, 头戴双支金海棠步摇, 一向清秀粉嫩的脸颊今日也化得分外华贵,她缓缓抬起衣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不免出现了几丝惆怅之意。   若是祖父母, 爹娘还在世那便好了,由哥哥一人顶起英国公府的门楣终究是太累了。   世家贵族皆是因为连绵不断才能继续。   忽然她的裙摆被小人轻柔地揪动, 她侧目看去, 只见安安今日也穿了一袭她最爱的绯色衣裙, 细软的头发被镶嵌着珍珠的发带挽起,小巧而精致的绒花发簪却是分外可人。   “阿娘,你今日是不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娘亲。”   明枝看着安安圆溜溜的眼中满是羡慕,小手抚着她裙摆的绣花赞美地说道。   明枝笑着装作吃惊道:“哎呀是谁在说话?让我看看,莫不是水芙蓉成精了。”   听到此话,安安却是笑出了声,扑在明枝的裙摆内,但原本的笑声却猛然被接连不断地咳喘声所打断。   明枝赶忙俯下身子,抚着安安的后背,面露担忧道:“恰好今日随我进宫,便可直接在宫中喝了那劳什子的苦药。”   那药已然喝了有三月,按理来说今日便是那最后一次,但是安安的咳喘之症仍是不好,也不知那鸡血制成的药剂能否继续?   带着这份担忧,明枝领着安安便随着慕明然坐上了去往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城。   --   明枝盛装随着慕明然出现在宸华殿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还伴随着些许的窃窃私语。   她却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径直地走到他们的位置上,身姿笔挺。   因着英国公府乃一品国公府,位于第一排的前列,明枝环视着周围的布置,已然同五年前她第一次随着裴渊前来时的景象不同,曾经金碧辉煌乃至分外奢靡,现在玄色和金色的五爪金龙随处可见,皇室的威严在无意识之间便显露了出来。   而她现在也不是被郭贵妃可以随意欺辱的小小侍妾。   忽然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不善的声音:“一个寡妇也不遮掩着些,竟然出来抛头露面。”   明枝侧目望去,只见在后排一位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满是嘲讽地说道。   在她望过去的时候,青衣女子却与她的眼睛相对,甚至连一丝愧疚之意也没有,轻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安安听到此话,眼里确实升起了一股不满之意,她在心底悄悄推测着此人的位置以及家里的官衔。   明枝确实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情绪变得分外低,她在安安的耳边小声说道:“娘知道你气,但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只要每天快快乐乐。嗯,要么娘给你相看一下,有没有和你心意的小公子。”   明枝这般逗弄调笑的话语确实使得安安的心情又愤怒变成了无奈,她揪着明枝的衣袖小声地说道:“阿娘,我才五岁!”   而身旁的慕明然也听到了方才女子的说话,他已然记下了此女父亲的官衔。   而对于明枝对安安的安抚,他也逗弄道:“要不舅舅给你养个童养夫怎样。”   安安听到此话后,脸颊一瞥便不再理明枝和慕明然了。   他们兄妹俩人却相视一笑,虽然安安年纪小且聪慧,但是他们只想让她在玩乐的年纪能快活些,心底的思虑莫要太多。   “北蛮使臣到!”   司礼官的高声呼喊,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一个身着狼皮短打的,面相粗俗,眼中总是带着打量的目光,脖间的狼牙彰显了他是此次使团最尊贵之人。   他身后还有着五位同样粗壮高大的男子,当他们用着来者不善甚至还有些猥琐的目光看向女眷之时,众位夫人小姐赶忙挪开视线。   明枝却不害怕他们,慕明然凭着在战场上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他们今日可能另有目的。   他抬手便遮住了他们看向了明枝的实现。   “亲王,您的位置在这里。”   身旁的小太监小声地话语仍是没有打断了北蛮亲王的审视,他直挺挺地站在大殿的中央,在对着慕明然和明枝从上到下审视了许久之后,用着不太流利的中原话,阴沉地说道:“原来中原也有太阳一般的女子,甚好甚好。”   慕明然在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占有的意思,他却嗤笑道:“亲王真是好久未见,不知您的手臂可好了些。”   北蛮亲王在一场战役之中被人射中右臂之后,骑射的能力便下降了几分,他却怎么也寻不到大魏军队中罪魁祸首。   原来竟是他。   他先是一愣,似是想起了那年的事情,嘴角微勾,一把甩开他身侧的小太监,狂妄地说道:“原来是你,你且等着。”   明枝见哥哥为了她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她紧张地揪着慕明然的衣角小声说道:“哥哥,别。”   忽然一道低沉且充满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亲王可是对孤的臣子有何不满?”   坐在位置上的诸位大臣,冲着来人的方向,行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枝在心底还在思索着前些日子裴渊的腿还不良于行,今日也不知怎样了,莫不是拄拐上来的?   明枝微微抬头,用着余光却看到了裴渊身着一袭绣金丝玄衣,头戴银色宝珠发冠,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股贵气和威严却是明枝从未见过的。   毕竟他在面对她的时候,眼底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周身皆是温和。   他的腿!   距离上次在英国公府才过去了半月,裴渊那般重伤的腿,现下却是宛若正常人一般,甚至连步履之间都是习武之人的轻快感。   想必是大好了。   “起来吧。”裴渊坐在龙椅之上,慵懒地说道。   北蛮亲王在见到裴渊之后,眉眼之中满是桀骜,但仍是装作一副被驯服的样子,行礼问安道:“见过大魏太子殿下。”   裴渊淡淡应道:“嗯。”   司礼太监见诸位都落定之后,便吩咐宫人上菜。   皇宫宴席的菜色虽然看着夺人眼球,不论多么好的菜都会在等候的途中变得凉。   参加宴席也是为了社交亦或是在太子面前露个面。   当明枝浅尝着自己桌上的板栗炖鸡时,咸香与软糯在一瞬间便融入她的口腔中。   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这菜是热的,就连汤盏中的芙蓉汤仿若刚做好的一般。   明枝眉眼微低,余光却悄悄瞟向了上位的裴渊。他的余光似是一直在追寻着她,在她看过去的时,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的似是触电般的接触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挪开了视线。   大殿之上,耳目众多不易被外人知晓。   今日本是北蛮派了使臣来求和,但裴渊却是没有半分着急的意思,在宴会的歌舞进行到尾声之后,北蛮亲王及其身后的使臣却是坐不住了。   一位略微年长的使臣在向北蛮亲王鞠躬行礼之后,手捧文书走到大殿的中央,带着些许傲慢说道:“太子殿下,宴席也进行到最后了,这是我们的文书,还请您过目。”   裴渊却是持着比他们更高傲的态度,他并未说话,修长的手指微微挥动,文舒接过文书递了上去。   大魏和北蛮的战局依然持续了三年之久,大魏占了六分胜算,而北蛮也有四分。   裴渊在粗略看过之后,随手便把文书扔在了一旁,他手指摩挲着板纸,淡淡地说道:“钦天监前些日子才说起,今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日子。”   既然大魏是瑞雪的话,那北蛮的雪只会更大,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日子只会更难过。   使臣微微颔首道:“所以,我们部落特来求和。”   裴渊听完此话后,嘴角却是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话语之中皆是嘲讽,但语气仍是淡漠:“所以你们就看上了朔北的平,朔两城,顺便还想让孤给你们送一个公主和亲?”   使臣听出了裴渊口中的不满之意,他连忙说道:“我们部落每年还会给大魏供一千匹宝驹,两千只羔羊以及1万金。”   裴渊的父皇以及他的祖父皆是以文治天下,朝中的臣子皆是主和派,在听到北蛮上供的供品之后,好多人皆是有了同意之意。   但慕明然却是知晓朔北的平城,朔城皆是战略要地,虽是两城,但若是被北蛮得手,对于皇城和中原的威胁便直线上升。   他正欲反驳,却看到北蛮亲王仍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径直地走到明枝的面前说道:“殿下,本王觉得这位姑娘便可来北蛮和亲。” 第六十五章   裴渊在听到此话后, 眉眼低垂,冷冽地说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北蛮亲王却是听出了裴渊话语之中的不满之意,但他终究不怕, 毕竟中原有句老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他却宛若顺杆儿爬的毒蛇一般, 指着明枝怀中的安安, 阴沉地说道:“这个小丫头也一便给本王吧,待她长成之后, 给本王当小妾。”   当他话音刚落, 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   当他侧目看向手指时,却看到了安安拿着吃羊肉的小刀狠狠地刺了上去, 虽然年龄尚小, 但眉眼之中的狠意却是半分都不差。   他捂着手,狂妄地大笑道:“不错不错, 性子够烈,本王喜欢。”   北蛮亲王伸手便要去揪安安, 慕明然却是紧紧护着孩子, 不让他靠近分毫, 奈何殿上不许配剑, 他拿起手中的竹箸便要打过去。   “当真是放肆!”   北蛮亲王和慕明然剑拔弩张,正要开打之时,裴渊冷冽且暴戾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北蛮亲王想仗着中原人求和且温良的性格在宴席之上大闹一番,毕竟上一位皇帝便是这般软弱。   当他猛然转过头想说些狂妄之言时, 脖颈却感受到深深的刺痛。   他看着裴渊手持一柄长剑,在一瞬便站在了他的身后, 宛若地狱的鬼魅一般。   北蛮亲王的后背瞬间染上了一股冷汗, 他的武功也不弱, 但裴渊似是更高上他不止一分。   他一身黑衣散发出的威压竟是比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还要狠毒几分,他感受着裴渊冰冷刺骨的长剑已然刺破了脖颈处的肌肤,甚至在缓慢地向前刺。   北蛮亲王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求生的欲望使得他放下狂妄,但求饶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宴席间方才在心底还在试图同意北蛮求和的大臣,倏然间想到了裴渊在登上太子殿下这个宝座的时候也是手持一柄长剑,那时宸华殿鲜血都足足清洗了三日。   兴许是裴渊这些年的脾气好了许多,使得他们忘记了未来的君主并不是一个随和软弱之人。   北蛮亲王身旁的使臣,赶忙跪地求饶道:“还望殿下放过我们王爷,供品之事,我们还可以继续商议。”   裴渊心底升起的怒火却是使得他怎么也放不下手中的宝剑,狭长的眉眼似是在看死人一般对着北蛮亲王说道:“既然你们部落心不诚,那便没有再商议的必要了。”   文舒接过裴渊手中的宝剑,不知轻声说了什么,裴渊撂下北蛮亲王和诸位大臣,淡漠地说道:“孤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坐在其中的大臣们却是没了主意,但裴渊的意思已然明了,禁卫军首领派专门护送北蛮使臣回到驿站。   大臣们却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心底暗叹道:“幸好殿下今日没有杀人,朔北还要继续打吗?这宴席就这么简单吗?”   但裴渊的股肱之臣们却是嘴角微勾,朔北将军们可以动手了。   明枝想着安安今日的药剂还未喝,便想着去长华宫中寻苏达莱,顺便问问他安安的咳喘之症可解?   ---   裴渊走出宸华殿后,在行出一段距离之后,他紧绷的精神似是懈怠了下来,双腿一瞬间便分外酸软,他后背的汗水已然浸透了衣衫,冬日的寒风吹拂过去,甚是冰冷。   在他踉跄了两步,似是要摔倒之际,文舒赶忙搀扶着他,低声问道:“殿下坚持了这般久,身子可还好?”   裴渊沙哑地应道:“无碍,海东青传书,让朔北那边可以准备起来了。”   此从裴渊苏醒之后,浑身酸痛也要挑灯到深夜去批改文书,文舒心底却是担忧,他张嘴想问了许久都没有说出口,今日他劝谏道:“殿下,您的身子可是要先养好些,北蛮五年之内定能解决,怎么这般急?”   裴渊紧攥着文舒的衣袖,踉跄地行至步辇之上,淡淡地说道:“因为死过一回,所以怕了。”   怕死吗?不是   北蛮已然对大魏造成了威胁,不早日除去,终究是心头大患。   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真死了,纵使安安聪颖非凡,但是一代帝王的成长终究需要时间。他要在短暂的时间内尽到一个父亲能尽的责任,给安安准备好一个百姓富足,朝臣皆是有才能之人,那时把一个繁华强盛的大魏交给安安,他才会死而无憾。   他的枝枝前半生已然太苦了,之后便可幸福许多。   一向聪颖的文舒读懂了裴渊话语中的意思,他低眉继续问道:“苏神医已经在长华宫备好了给小主子的药剂,您今天可能支撑的住?”   “可,走吧。”   --   夜色漆黑,安安今日却是散发出了自己浑身的精力,眼皮不停地在上下打架,明枝只得抱着孩子走。   当她踏入长华宫之时,却是察觉到了此处不易察觉地安静,以及铺天盖地的苦药味传到了她的鼻尖。   她把安安放置在右厢房的床榻之上,走出寝室,忽然想起一项喜爱安安的罗织嬷嬷却未出现在这里。   她带着心中的疑惑,顺着药剂的味道却行道了裴渊的寝殿之前,门外站立的士兵却是比平日还要多上几位,在看到她时,侍卫的眼神甚至出现了一丝慌乱。   明枝抬手制止了他们的禀报,   她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莫不是裴渊又受伤了,若是被他知晓了,只怕又会诓骗她。   明枝缓缓推门进去,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鲜血味,她缓慢地踱步上前,眼前的一幕却使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   裴渊身着一袭白色的寝衣,左腿已然比之前白骨裸露的样子好上许多,但看起来却比右腿瘦了许多。   他的衣襟敞开,脸色却是一片苍白,苏达莱手持一柄锋利的刀具,似是在割着裴渊的心口之处,瓷杯中已然低落了一个茶盏底部的鲜血。   而在他们身侧摆放的食盒,却是她分外熟悉的东西。   似是结束了,裴渊沙哑地问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用不用再多喝几日?孤今日听着她还有咳喘之症。”   苏达莱给他包扎着胸口,啧啧道:“不用了,咳喘有别的药剂。你小子对自己可真狠。”   裴渊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枝枝是安安的母亲,她的身上可有此毒?”   正在寻找纱布的苏达莱,却被裴渊的语气笑了:“不用,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吧,别老想着给别人喝血了,也就是你之前吃的药刚好和小姑娘的病相克,这一周一次,足足喝了十二次,也割了你十二次的心头血已经足够了。”   他说完后,还是没有寻到纱布在哪里,他对着外间喊道:“嬷嬷,你见纱...”   他话都没有说完,抬头看去却看到了已然泪流满面的明枝。   苏达莱尴尬地问道:“那个,方才不是罗织嬷嬷进来吗?”   明枝噙着泪花,摇了摇头。   在电光火石之间,苏达莱已经拎着药箱跑了出去:“小丫头,你你你你,你给这个臭小子包扎吧!”   这热闹可不能凑。   明枝眼角的泪水却是一粒一粒宛若珍珠滴落在地上,她似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能跳动了,呼吸都被克制了一般,甚至她的胸口都在泛疼。   她想到裴渊的身体还未大好,已然在每周才刚刚痊愈伤口再次割开给安安制药。   原来前些晚上他来英国公府是真的被她推伤了,不是他在诓骗他。   明枝的哭声先是如同狸奴幼崽一般委屈,哭着哭着便愈发大声,她颓丧地坐在地上,不愿再向前一步。   竟然被裴渊瞒了这般久。   裴渊缓缓穿上衣衫,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身边,也不顾胸口的伤口还在滴血,低声安抚道:“这般大的人了,我们枝枝还这么委屈。”   明枝在听到裴渊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边,泪眼婆娑地赶忙站起,哽咽地说道:“你为何要瞒着我!”   话语之中满是委屈,但她娇小的身子却是搀扶着裴渊在床边走去。   她看着纱布和药粉,哽咽地嗓子已然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是不断地顺着脸颊在往下落。   裴渊见她这般,便拿过她手中的纱布,揉搓着她冰冷的手指,惨白的脸颊上带着浅笑道:“莫要再哭了,今日穿得比洛神还要美艳上三分,现下却哭得像个孩子。”   明枝并未回应,只是泛红的眼眶满是心疼地看着裴渊胸口处的伤口。   “不疼。”   “莫要骗人了!”   明枝似是被裴渊紧握的手指传递了力气,她一边哽咽一边包扎着裴渊的伤口。   看着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要径直地往外走。   裴渊却是看出了她在耍小性子,伸手便扯过了她的衣袖,把他的姑娘紧紧的揽入怀中。   自从大病初愈之后,她便离开了皇城,再次相见便是上次在英国公府,他心底思念却是如同向阳而生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被猛然拽到裴渊怀中的明枝却是吓了一跳,她慌张地便要从裴渊的怀中起身,担忧地说道:“你的伤口!”   她却感受着裴渊的手臂愈发得紧,他富有磁性且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让孤抱你一会儿。”   明枝被这般沉静且温和的话语所安抚,裴渊冰冷的手指轻触着她的脸颊,她却抬手便挥开了。   “裴渊,我的殿下,您下次疯的时候可不可以与我商量一下。”   裴渊却是听出了明枝话语中的委屈和埋怨,自是知晓了她心中的担忧,他忽然笑出了声,凑在明枝的耳边轻声笑说道:“枝枝,可是在心疼我?”   明枝的鼻尖却是泛着酸意,她眨巴着眼睛,不想让泪水在落下,嘴硬道:“没有,巴不得你早点死了,这样我便可以领着安安回江南了,哥哥也有银子,我们还可以买一处……”   明枝还未说完,便被裴渊冰冷的薄唇堵住了话语,随意的畅想便吞入了腹中。   在一瞬间,屋内被暧昧的氛围所包围,裴渊的吻也充斥着掠夺和厮杀之意,满满占有的欲望充斥着唇腔,平静的心也被这意料之外的亲吻所激起了滔天海浪。   明枝的随意说出的畅想却是使得裴渊的眉目微皱,纵然他知晓明枝是在故意激怒他,但心底终究是不愿这般。   裴渊看着窝在他怀中的明枝身子逐渐酸软,他轻柔地离开她如蜜般甜的唇角,看着她眼底羞涩的绯红,仿若夏夜沾上露珠的芙蓉般。   他沉声说道:“生生世世便是我裴渊的一人的妻子。”   明枝在听到此话后,眼中却是噙着一粒泪珠,嘴角却是微微勾起,淡淡地说道:“殿下,我们错过了好多。”   话毕,便离开了此地。   明枝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心脏却是上蹿下跳,她被裴渊的这番话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回应裴渊这句话。   若是五年前,她定会欣喜且羞怯地趴在他的怀中,说些从话本中学来的情话。   但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按理说她应该是欣喜的,但她仿若战场上的逃兵一般。   而在室内的裴渊却是沉默地看着明枝离去的方向,拇指和食指微微摩擦,似是在回忆方才明枝脸颊的触感。   但却在一瞬间,他的手指紧攥成拳,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坚定之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自嘲一笑后,手指缓缓张开,似是接受了什么。   --   朔北   裴渊的手书却是传到了征北大将军的手中,他站在点兵台上高声喝道:“将士们,现在是我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若是一旦成功,我们便可以回家了!殿下在京城已然备下了好酒相待,将士们!冲!”   雷霆万钧的呼喊声在校场上方回荡:“冲!冲!冲!”   ---   开平三十八年冬,太子裴渊假意求和,以北蛮亲王为首的使团赴京,在宸华殿设宴,详谈不合,双方皆愤恨离去。   古人有云:双方商谈,从不开战。   太子裴渊违背祖宗百年规定,派人从后方烧毁了北蛮粮草,重兵压线,北蛮被打得措手不及,仓皇逃窜。   北蛮亲王也在朔北战场上被乱箭射死.   曾有野史记载,太子裴渊不满北蛮亲王在宴席之上侮辱了他的妻女。北蛮亲王还未归国便被他派人暗杀并碎尸万段,他派人伪装北蛮亲王在战场之上刻意露出疲软之态。   之后,短短一月被打退五百里的北蛮宣布投降,并与大魏在朔北平城签订了投降书。   自此,魏武帝裴渊凭此场战役保住了大魏朔北一百年的平静,并为之后的启乐盛世奠定了基础。   --   今年的岁末却是难得的欣喜,不仅北蛮之事告一段落,慕明然便不用常去朔北,而且难得家人团聚于英国公府。   往年皆是她做些安安爱吃的菜式,抱着她等着蜡烛燃尽,便当作一年守岁结束。   今年她专程做了一桌子菜式,兄长从未去过江南,便做了许县人每逢年节常吃的年糕。   明枝刚踏进小厨房,便看到一个宫女慌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明主子,小主子,小主子在宫里出事了,殿下甚是生气,您快去一趟。”   自从安安会说话后,便有了自己的小想法,她一向喜爱书本,也喜欢尚书房的师父,便央着明枝送她去读书。   裴渊知晓她心中的不安,便每日清晨派车来接,到了傍晚时分再把安安送来。   短短一月,明枝已然察觉了安安的逻辑和说话的思路也变得分外清晰,她的心底不由得高兴,但是没有想到却在年末的最后一天出事了。   她被侍女焦急的情绪所引导,连衣裙都未换,头发也是简单的轻挽发髻,鬓边的碎发在一侧飘荡。   当她坐上去往皇城的马车,心底却产生了浓浓的困惑。   什么叫出事了?裴渊是因为安安调皮生气还是因为别人欺辱了安安生气?   当她再次问道宫中侍女时,她只是摇了摇头,怯懦地说道:“文公公便是这般与奴婢说的,其他奴婢不知。”   不对,裴渊总是对安安多有纵容,就算安安犯错也不至于这般生气,那定是有人趁着宫人不注意的时候,欺负了安安。   明枝想到此处心中的焦虑便升了起来,皇城中充满了阴暗的角落,安安还是一个小姑娘,也不知伤到了何处。   但她却猛然想起,自从上次朔北的宴席之后,她便总是避着裴渊,大抵是逃避现实的懦弱心态。   这丝小心思便被心忧安安的情绪所覆盖。   当她慌张地跑到东宫时,宫门内的景象却使得她愣在了原地。 第六十六章   此时的东宫仿若寻常京城的寻常人家, 门外贴着安安写的不甚熟练地春联,宫门外挂着两个金丝绣成的红色灯笼。   稚嫩的楷书,苍劲有力的行书写成的各式福字贴满了东宫的门窗。   而在远处殿前抄手游廊下, 裴渊穿着一袭暗红色水波暗纹的衣袍,虚抱着安安, 他的脸颊上满是平和与耐心, 骨节分明且修长的大手握着安安粉嫩的小手不知在写些什么。   看着他们父女这般融洽的样子,明枝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竟是骗她来此处。   方才心底的一丝怯懦使得她不想上前去, 曾经她对裴渊满是心意,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既然躲了他这般久, 明枝转身便要离去。   裴渊却在明枝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前的时候,便看到了她, 本以为把她逼到这里,怎料她还是不愿踏出这步。   安安却是心头有一丝担忧, 在心中暗想道:“难道是因为与爹爹一同骗了娘亲, 她是不是生气了?”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追了出去。   “阿娘!”   “枝枝!”   明枝的脚步先是一停, 随后便快步走到了轿子中, 因着紧张,心脏却是怦怦跳个不停,她赶忙吩咐道:“回英国公府。”   但轿子并没有动起来,明枝便知晓是裴渊对着车夫下了命令, 毕竟羊入狼口,哪有离开的道理。   随着深蓝色的车帘被人缓缓掀开, 明枝看着裴渊俊俏的面容在她的面前愈发清晰, 今日他暗红色的衣衫仿若嫁娶之日般俊朗, 仿若下一刻便要拜堂成亲一般。   裴渊见明枝的眼神在他的身上久久停留,似是愣住了一般,他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得意的神情。   明枝一向喜欢他的面容,今日他专程挑选了许久,果然还是入了她的眼。   裴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沉声问道:“枝枝在想什么?”   “在想与你成亲。”   明枝无意识说出的话语,却是使得裴渊的心弦被猛然拨动,眉眼之间的欣喜却是比当上太子那日还要强烈。   当明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脸颊刷的一下变得绯红一片,她的甚至都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裴渊都能听见。   忽然裴渊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在逼仄且无法躲避的车厢内,明枝只得紧紧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枝枝,你可知孤有多欢喜。今日骗你本就是孤的错,但除夕佳节家家户户都团圆在一起。纵然这么多年都是孤一人过,但有了你们之后,今年的心底却总是空落落的。”   明枝听着裴渊心脏愈发快的跳动声,她想起方才满是忧心,揪着他的衣襟,怨怼地说道:“方才我真的会被你们吓到去见祖宗。”   忽然裴渊的手指捂住了她的嘴唇,沉声说道:“不可说这般话。”   明枝只得颔首,但裴渊的手却并未放下,只听他继续说道:“孤知你在担忧什么,日后没有妃妾,没有庶子,只有你与安安。这偌大的皇宫只住着我们一家三口不好吗?”   明枝却是被猜中了心底所思,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温暖的小手扯下裴渊的大手,低声说道:“今日我还专程给哥哥做了年糕,安安一向喜欢,我要去再做一些。”   她已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语之中都是磕磕绊绊地胡言乱语。   忽然她的下颌被裴渊轻柔地捏着,她眉眼微低,感受着裴渊淡淡的呼吸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裴渊却是不甚满意,他缓缓抬起明枝压低的头顶,随着明枝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睛却是不敢他。   “枝枝,看孤。”   裴渊轻柔的话语使得明枝睫毛轻颤,事已至此,她再也没有逃避的地方了。   明枝缓缓地看向裴渊,尽管马车之中甚是黑暗,但明枝却意外地发现了裴渊眼底的绯红。   两人的视线在接触的那一刻,明枝又慌张地把眼睛低下。   刹那间,裴渊紧紧地把明枝揽入怀中,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孤真的知错了,枝枝可不可以再给孤一次机会了?”   明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她的思绪似是飞了起来,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裴渊的样子。   那时他们狼狈的就像离群的孤雁一般,他心中自然有他的鸿鹄之志,而她却是深宫之中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现下全都变了。   裴渊已然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他为了她们母女在阎罗殿走了一遭,每逢换季左腿便会隐隐作痛,又给英国公府翻案,剐了十二次心头血给安安治哑疾。   都这般了,那她还在犹豫什么?   明枝在心中暗暗问着自己。   裴渊却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明枝的回应,原本暗暗期待的心却披着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所浇灭,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期待,唯有些许落寞。   “殿下,你真的只心悦我一人吗?”   明枝软糯且微弱的声音从他的怀中发出的那一刻,他的眼角滴落了一粒不易察觉的泪珠。   他赶忙应道:“自然,后宫之中唯有你一人。”   话音刚落,明枝的手中忽然被塞了一张温热的宣纸,想必是裴渊在已然在心口放了许久。   明枝疑惑地问道:“此乃何物?”   “你先打开。”裴渊环抱着她,大手握着她手欲打开此物,明枝却察觉到了裴渊的手指似是在微微地颤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其妹慕氏明枝,贤淑敦厚,温婉淑德实为皇后之上上人选,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前朝后宫唯她一人足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长女,名唤华安,聪颖淑慧,德才兼备,乃有大能者,今册立为皇太女,封镇国公主。”   明枝看着这两张似是写满了圣旨话语的宣纸,她难以置信地说道:“殿下!”   裴渊握着她的手,沉声说道:“孤思索了许久,再多的话语都没有昭告天下来的确切。孤知你忧心安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真的想当储君?”   “那也太危险了,她还小。况且大魏从来没有过公主当储君,朝臣不会同意的。”   明枝想到的事情,他早早便知晓了,他蹭着明枝的额头,缓缓说道:“孤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时,已然想到了安安只是一个公主,但若是皇位传给旁系,孤一旦死去,新帝斩草除根你们也不会有活路,当时只是无奈之举。之前孤似是看到了你生安安那时,也不愿让你再生了,况且我们的女儿一向聪颖。”   “孤自会给传给她一个锦绣江山,她自然能做到一个贤明的君主,但孤却想铺好所有的路给她,只需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当几十年女帝,之后哪怕国破家亡,咱们一家早就在地下团聚了。”   裴渊沉稳且有条理的话语使得明枝慌乱的心脏轻松了几分,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明枝,过不了多久他便要领兵去西北。   纵使谋划再深,他怕这次不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被文舒抱着在车轿外的安安却是听到了裴渊对她的期许,她猜到了爹爹传位给她的无奈之举,但是却没想到她的爹爹却是想给她铺好一切。   安安眼眶微热,扑在文舒的怀中,眼泪一滴一滴地浸湿了他的衣衫,文舒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莫哭了,殿下是真的希望您和明主子可以过得快活些。小主子也莫要有压力,殿下自会备好一切的。”   在裴渊横抱着明枝从马车内出来的时候,安安似是变脸一般,抛弃了方才的悲伤,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欣喜地说道:“阿娘不生气了吗?”   明枝装作生气的样子,轻柔地捶打着裴渊的胸膛,说道:“你们父女若是再骗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们了。”   裴渊放下明枝,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文舒怀中的安安。   他想,什么劳什子权力,什么大魏,面前的小姑娘和小小姑娘才是他的全世界。   分外冷清的东宫,今日却是充满了人间的烟火之气,明枝饮着宫中最好的梨花酿,斜靠在抄手游廊上的软榻上,怀中抱着安安,一阵寒风吹来,她猛然打了一个寒战。   裴渊虽然是看文书,但余光之中皆是她们母女,他赶忙拿起自己身侧的狐裘紧紧包裹着她们母女。   安安的精神已然困顿,却裴渊这番动作所惊醒,她揉着眼睛说道:“爹爹,什么时候放烟火?”   明枝以为只是简单的守岁,却没想到竟然还有烟火,她已然迷蒙的眼睛也充满了期待地看着裴渊。   “既然安安困了,不必等到子时,现在便放吧。”   侍人们在听到裴渊的话语后,便把一小簇烟火的火药堆在了东宫的正殿前的空地上。   安安兴奋得手舞足蹈,明枝一时也来了兴趣,但已然微醺却是没有一丝力气下地,她只得拦着安安,嘱咐道:“不可下去,若是被炸伤了怎么办?”   咻--咻--   烟火被火折子点燃之后,却没有像之前的那般飞射-上天空,在一刹那爆发出美丽的花状。   面前的烟火升起的高度甚至还没有东宫的桂树高,但接连喷射出的小烟火却是宛若火树银花一般。   裴渊坐在远处,看着明枝穿着银白色的狐裘,抱着安安,斜靠在软榻看烟花的这一幕的温馨却是值得此生都不得忘怀。   他拿起手中的狼毫笔,在宣纸之上快速地画着面前的景色,寥寥几笔,一副美人抱孩童赏烟火图便出现在面前。   明枝却是见他不来看烟火,探着头看了过去,她笑道:“还少个你。”   她似是喝醉了,拿过裴渊手中的笔,但她画画的功力不如裴渊,值得花了八成像,肉眼便能看出是两个人画的。   她嘟囔道:“没有画出你的俊俏。”   裴渊却笑着抱起安安,又把笔放到了她的手中,笑道:“没关系,安安来落款,明日便让他们裱起来,放在孤的书房。”   安安却是没有想到这般重要的事情要她来做,她学着裴渊的笔锋,落下了他的名字。   随着印章落下的那一刻,一幅简单的赏烟火图却是在后世拍出了天价。   -   东宫的床榻似是比长华宫的要大,要软些。   这是明枝被裴渊放在床榻之上的第一个想法,她迷离地看着用温热布子给她擦拭脸颊的裴渊,听他说道:“孤去侧殿睡。”   明枝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道:“这个床很大。”   裴渊的脚步一顿,掀开床边的帷幕,眼里满是深情和留恋,亲吻上了明枝软糯的唇,他似是在克制什么。   裴渊看着明枝的意识似是并未回笼,他低声问道:“待孤走了,你会想孤吗?” 第六十七章 (大结局)   明枝的脑海似是没有想通他在说什么, 她皱着眉头,磕磕绊绊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裴渊低眉说道:“去西北。”   明枝含糊地说道:“听起来好远啊,你还会回来吗?”   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裴渊的衣角, 面容仿若含着露水般的芙蓉花,蹭蹭他的衣衫。   裴渊轻抚着她的头顶, 话语之中都是坚定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吗?”   明枝宛若孩童一般努力地颔首,尽管她今日吃了酒, 神志不太清醒, 但心底却是满满的不舍。   她的泪珠立马便落了下来,扑在裴渊的怀中呜咽地说道:“我舍不得你走, 你能不能别去, 我会好想你的,就像南瓜那么大的想念。”   裴渊的心尖已然被明枝这般话所触动。   都值得了。   他嘴角噙着笑, 低声说道:“你有什么愿望,等我回来帮你完成。”   听完此话后, 明枝瞬间从他的怀中窜出, 掀起床边的锦被把自己蒙起来。   裴渊以为醉酒后的明枝想要入睡了, 他便径直起身, 意欲离开时,温暖的小手猛然从被窝之中揪住他的衣角。   声音蒙蒙且低声说道:“等你娶我。”   裴渊的脑海中在一刹那,仿若刚才的烟火一般,这句话就像潺潺的暖流涌入了他的心房, 纵然战场之上的不确定有很多,他已然做好了万全之策, 明枝的这番愿望却使得他哪怕只有一口气, 也要活着回来见她。   他从被子中挖出羞怯, 满脸泛红的明枝,亲吻着她的额头应道:“等孤回来。”   --   正月初一的清晨,总是伴随着爆竹的声响,明枝缓缓睁开眼睛,揉着分外痛的额角,试图让意识回笼。   忽然寝殿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细碎且快速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沙哑地说道:“安安,小心摔跤。”   宛若小炮弹般的安安扑到床榻边,眉眼之中满是焦急:“阿娘,爹爹走了!”   裴渊走了?去哪里了?   “去西北。”   裴渊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端起侍女手中的醒酒汤,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原来昨夜他专程骗她进宫,不仅是为了团聚,更是为了告别。   东宫的侍人皆是裴渊手中的精锐,她随手揪住一个侍女,焦急地问道:“殿下在哪里?”   “明主子,还请上轿!”   倏然间,文舒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待她抱着安安上了辇车之后,接过文舒手中的文书,细细端详一番,已然明白了裴渊此次去西北的意图。   当初在江南五县作恶多端的二皇子,领着草原王顾奕然的一半精兵逃窜到了西北,打着二皇子的名号,试图推翻裴渊的江山。   西北的边防一向固若金汤,奈何二皇子却是有着许多诡异的技法,还传播了□□一般的话语,自封为王,还招揽了一批信众。   此时的西北边防摇摇欲坠,只得身为太子殿下的裴渊亲自去往,稳固军心。   当明枝穿着一袭红衣抱着安安站在城墙之上,裴渊已然穿着一袭银色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越行越远。   这银色的盔甲和当初在二皇子手下救她与安安那时,别无二致。明枝的心尖忽然涌上了一股焦虑,她挥着手高喊道:“裴渊,你记得回来娶我。”   裴渊心尖猛然一颤,他回首向后看时,却发现了明枝抱着安安在城墙上。   相顾无言,只有情谊在视线之间流转。   他久久地凝视着心尖上的姑娘,不舍之情已然流露了出来,他缓缓转回头,不愿再看她。   --   自从裴渊走后,明枝忽然感觉自己的生活变得甚是乏味。   苏妙妙与兄长不知道在除夕那夜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关系似是更进了一步。   慕明然会装作给她买簪子的时候,再从妙妙一支,而妙妙借着探望她的名号,住进了英国公府,毕竟幼时她们的定亲皆是京城之人知晓的。   明枝想,待裴渊回来,定要让他下赐婚圣旨。   而安安总是在最近半夜忽然惊醒,说些什么,爹爹受伤了的胡话。   她的精神已然被折腾得憔悴,轻抿着手中的茶盏,看着垂花门上的发出的绿芽,细算一番裴渊已然走了三月有余。   一个匆忙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边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姑娘,殿下出事了。”   明枝手指微颤,手中的茶盏也应声坠地,她眉目紧皱说道:“出何事了?”   她的贴身侍女皆是兄长买来的良家子,方才被她派去城南买些糕点,也不知听到了什么。   那侍女磕磕巴巴地说道:“现在街上都在传殿下在西北受了重伤,可能快要不行了。”   此事太过诡异,况且裴渊受伤之事不应该对外宣传,她总觉得此乃计谋,但心里却没有底。   她抱着安安,急忙唤上慕明然陪她去皇城之中去询问一下文舒。   -   守在东宫的文舒却是没有料到此番情况,他不停地在地上踱步,与殿下商议的书信已然没有了联系,他的心间已是慌乱,但面容之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慕明然却是忍不住了,他问道:“可是兵书没有传回来,殿下现在没有消息。”   他一语便道破了真相,文舒点头应道。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没有接应之人吗?”   慕明然不愧是在战场之上厮杀过的将军,被看透心思的文舒,看了看明枝,似是坚定了信念,关上了宫殿的大门。   耳朵在门口听了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之后,他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却使得他们愣在了原地。   “殿下可能真的受伤了,殿下此番离京,一是为了西北战事,二则是为了铲除京城之中意图谋反的皇亲国戚。本意传出假受伤的消息去迷惑他们,引导他们进入皇城,里应外合从而一举歼灭,但现在却迟迟接收不到殿下回京的消息,殿下的皇叔们已然蠢蠢欲动,过不了多久便会包围皇城。国公爷,您先带着主子们走吧。”   慕明然起身便要带着明枝与安安离开此地。   明枝心中却是慌了神,裴渊又受伤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他还答应过要来娶她,怎得会这般就被阎王唤去,她的身子已然变得僵硬,她的手指也分外冰冷,无意识地随着哥哥走出了东宫。   但裴渊的安王叔却是早已对皇位有了觊觎之心,他已然封上了皇城所有的大门。   只得他们弹尽粮绝之后,再打着正义之师的名号,入主皇城。   而明枝他们一行人已然无法再回到东宫,纵然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很少,但若是被人一旦发现裴渊暗地里还有嫡亲血脉在,安安甚至连一条活路都没有。   明枝慌张地领着他们又回到了云翠宫,曾经舒太妃久居之所,也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她曾经看着这里的天空想着自己出宫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曾经她在这里的小菜园种植的土豆和红薯已然生成了一大片,后花园枝头的香椿也生了许多。   当初在宫女所被人欺辱,她还攒了许多的新米,皆是为了防止自己吃不上饭,现下这堆东西竟成了他们果腹的食物。   慕明然揽着明枝的肩头,安慰道:“无碍,哥哥哪怕拼了一身性命,也会让你们安全出去的。”   明枝却是漠然地坐在石阶上,眼里噙着泪花问道:“哥哥,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慕明然却是没有一点底,他不信裴渊没有后手,但现在他们被困也是事实。   “不会。”   在之后的半月,他们的日子倒是安稳,但是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安王叔知道了裴渊还有一女在宫中。   顿时之间,到处都是血腥,到处都是杀戮,人人自危。   云翠宫一向偏远,待到叛王的军队搜查到此处时,慕明然已然把明枝和安安藏到了地窖之中,而他留在上面与他们周旋。   “呦,英国公怎会在此?”安王嬉笑且狂妄的声音传了进来。   慕明然却是装作生气的样子,阴阳怪气道:“还不是因为王爷封了此皇城,才使得我没了去处。”   安王却笑着说道:“国公爷说笑了,听闻您的嫡妹曾经是裴渊的侍妾,还育有一女,本王说得可对?”   之后,明枝在阴暗的地窖内听到了刀枪碰撞得琅琅声,鲜血的味道已然传到了她的鼻尖。   莫不是哥哥受伤了?   她的身体已然在浑身颤抖,手指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安,似是要把她刻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明枝已然听不到上面说话的声音,她透过缝隙也看不到一个人。   她放下安安,安抚道:“切莫出声,等我与你舅舅回来接你,你是个乖孩子,日后定要藏住你的锋芒,哪怕当一个傻孩子,你可知晓?”   安安似是察觉了明枝的嘱托,她紧紧抱着明枝,哽咽地说道:“不可以,阿娘不可以走。”   明枝狠心把安安放下,自顾自地走出了她们的藏身之地。   明枝佝偻着身子走到殿前时,却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已然失血过多地躺在地上,探着他微弱的鼻息,感觉着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手却是扯下身上的衣衫在努力地包扎。   倏然间,一阵训练有素似是士兵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明枝的心已然降至了谷底,莫不是安王的人察觉到了她的踪迹。   顿时,她的心已然悬到了嗓子眼,她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她迷蒙的双眼,浑身僵硬地看着背着阳光走来的人。   不是安王,是裴渊!   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轩昂伟岸,芝兰玉树。   不过他的额头还包着白布,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丝,手持一柄还滴着血液的长剑,走到了她的面前。   沙哑的话语之中皆是安抚地说道:“枝枝,孤回来娶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你们可以点番外了!   番外现在打算写大婚,安安和她的小竹马。   (我鸽了一段时间,向小天使们表示歉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