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死遁后偏执皇子火葬场了》   作者: 锯梨   简介:   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赵芸嫣失怙失恃,她被姨父姨母关在小偏院里养至及笄。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生得水灵娇怜,眉眼如画,只是性格温婉怯弱,人人可欺。   贵妃表姐突然惹出事端,赵芸嫣被迫进宫代之受刑。   她伤得奄奄一息后被扔进冷宫等死。醒来时,她看见清风朗月气质矜傲的年轻皇子冷眼睨她,“你真蠢。”   江以衎对赵芸嫣冷言冷语,但赵芸嫣依旧感激他喜欢他。   她愿意剜心头血给他制药,做他府里无名无分的侍妾。   偶尔,江以衎会朝她勾起浅笑,赵芸嫣心甜如蜜,她对他来说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   直到江以衎抛弃了她——   进京向皇帝祝寿的乌孙王子抱拳仰首,求娶他在五皇子府邸一见倾心的绝色少女。   皇帝望向江以衎:“老五不会不舍得吧?”   江以衎神色平淡无澜,“既然乌孙王子喜欢,那便把她送过去好了。”   当夜,赵芸嫣满脸血泪跪伏在江以衎脚边恸哭:“殿下,乌孙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他们!”   江以衎漠然垂眸,“我会亲自送你去和亲。”   西域苍茫,在赵芸嫣和乌孙王子大婚之夜,王妃帐火光四起。   江以衎眼底绯红冲进火海抱出少女的尸首,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剜下乌孙王子觊觎赵芸嫣的双眼,囚禁整个乌孙王族给她陪葬。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芸嫣,江以衎(kan)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打脸真香火葬场   立意:树立平等、正确的爱情观  ? 第1章   二月末,长安皇城寂静,冰凌结满檐廊,飘雪铺满青砖,苍穹灰暗,寒风割面。   流霭宫院子里,司礼监的太监在青砖地面上摆了一张红木太师椅,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两捆黄褐色的麻绳,另一个太监手执黑色马鞭。   这鞭子从柄端到鞭梢逐渐变细,抡圆后抽在人身上即刻皮开肉绽,是司礼监听了皇后的吩咐后特意挑选的。   金碧辉煌的正殿内,地龙正暖,神仙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丝毫不觉寒意。   轻纱帐后,宠冠六宫的荣贵妃软着腰肢倚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拉住赵芸嫣手心微汗的柔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一年未见,芸嫣越发温婉动人了。”荣贵妃的声音亲和,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眼前这位表妹的面容。   少女雪肤莹白,杏仁般的眼睛清澈灵动,琼鼻樱唇,容颜娇若芙蕖,体态纤秾合度,嫩白光洁的天鹅颈下,碧色冬袄勾勒出完美的胸线。   饶她是宠冠后宫的大美人,也不得不承认长开了的赵芸嫣美极,美得妩媚而不自知,难怪她相貌平平的亲妹妹敌不过这小狐媚子。   赵芸嫣敛首低眉,乖顺地奉承不熟悉的贵妃表姐道:“娘娘天人之姿闭月羞花,芸嫣方才都看呆了。”   赵芸嫣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被赵渠和刘夫人送进宫替贵妃表姐受刑。   这是她头一遭进宫,她坐得双膝并拢,拘束到大气不敢出。   銮金香炉氤氲,飘散的熏香带着甜腻的味道钻进赵芸嫣的鼻腔,她一直垂着眸,浓密的羽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偶尔回话时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荣贵妃。   “娘娘,”宫婢迈着莲步上前,“司礼监的公公把东西准备好了。”   赵芸嫣身躯僵住,她知道马上就要受鞭刑了,贝齿紧咬下唇,睫羽颤得厉害。   “带三小姐去外面。”荣贵妃看见赵芸嫣无助瑟缩的模样,心中冷笑,她松开手,轻推了一把赵芸嫣,假意安抚道:   “芸嫣别怕,本宫会请来最好的太医为你疗伤。”   赵芸嫣的双腿如有千斤重,她颤巍巍地起身,内心惶恐,但跟着婢女出去前仍不忘曲膝向荣贵妃行告退礼。   雕镂花纹的檐廊下,赵芸嫣被宫婢扒掉冬袄,只剩下单薄的白色中衣,在凛风中抖若筛糠。   灰暗的天空依旧飘着雪,轻如鹅毛的雪花落在地上。   半个月前,流霭宫被搜出藏有魇镇皇后的黄纸符文,尉皇后大怒,命司礼监按宫规处置荣贵妃,鞭刑二十,禁足三月。   但荣贵妃仗着盛宠,哄得皇帝开了先例,同意让她的妹妹赵芸嫣进宫替她受刑,算是给皇后及其显赫的母族一个交代。   皇后气得磨牙凿齿,吩咐宫女让司礼监挑结实的鞭子。   既然荣贵妃动不得,那便拿她的妹妹出口恶气。   霜寒刺骨,地上的雪花不消一瞬便被人踩成一小滩清水。   手持马鞭的太监上前,他在看清赵芸嫣浓桃艳李的容颜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不消片刻,他便垂下眼眸,面无表情道:“奴才奉旨行事,小姐请吧。”   地面方才扫走积雪,湿气袭人,赵芸嫣被按住肩膀跪下去,水渍穿透她的下裳,料峭寒意浸入骨髓。   她的手腕和细腰被麻绳牢固地捆在太师椅上,两个太监大力锢住太师椅,以防她挣扎时乱动打偏。   赵芸嫣面向流霭宫正殿跪着,太监的深蓝色棉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到。   手持马鞭的太监抻了抻鞭子,对一旁的人说:“计数。”   他手腕转动,用力扬起马鞭。四周阒静,只听见咻的一声,鞭子迅速地落在赵芸嫣柔软单薄的脊背上。   “一,二,三,四,五……”   赵芸嫣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吃痛地叫出声来,火辣钻心的痛感持续从背后传来,她白色中衣上隐隐透出血痕,眉心紧蹙,鲜嫩的唇色逐渐苍白。   “十,十一,十二……”   密密麻麻的鞭子抽在她身上,赵芸嫣冷汗涔涔,发丝黏在脸颊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鞭刑还在继续,莹白的雪花飘在赵芸嫣乌黑浓密的藻发上,她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口被寒风一吹,柔软的身子慢慢变僵硬,瞳孔放大,意识混沌。   “十八,十九,二十。”   一炷香时间的鞭刑终于结束了,太监们解开了赵芸嫣手腕上的麻绳,当解开她腰间的粗绳时,还带下了一条中衣碎片,露出血烂发乌的皮肉来。   他们把赵芸嫣扔在地上便离开了,荣贵妃这才慢悠悠地抱着袖炉披着红狐氅走出。   她方才在殿中听见赵芸嫣凄惨的哭声,心口跳得慌乱。后宫的女人如履薄冰,幸得她有皇帝的隆宠庇佑,否则跪在雪地里受鞭刑的人就是她了。   赵芸嫣呼吸微弱地趴在地上,她手腕上的勒痕青紫,后背上的猩红血迹绽成数朵触目惊心的雪梅,周身都萦绕着甜涩的血腥味。   荣贵妃用袖子掩住口鼻,随口吩咐宫女把赵芸嫣拖下去收拾干净,她不想看到半死不活的躯体。   两名粉袄小宫女一前一后抓住赵芸嫣的手脚抬走,她们俩平时就做脏活累活,贵妃娘娘对这位伤势严重的三小姐一点都不担心,为三小姐上药换衣服的苦差事自然落到她们头上。   “等等。”荣贵妃瞥见地上一滩血迹,细线般的血丝顺着冰水流淌,晕出殷红的墨来。   荣贵妃再次开口吩咐:“给她换上宫女装束,不要上药,直接扔进冷宫。”她的语气如冰霜,毫无一丝亲情。   赵芸嫣生得太美,又勾走了她亲妹妹赵姝姝的意中人,只有赵芸嫣死在冷宫,她才没有威胁,赵姝姝才能和迟二公子顺利定婚。   小宫女低头称喏,加快步伐抬走赵芸嫣。   荣贵妃满意地收回视线,宫人们已经抬来水桶拿着糜帚清理地面血迹。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流霭宫再度恢复平静。   荣贵妃盯着她玫色滚金绣边袖口下价值千金的翡翠镯子,镯子通透洁净,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这是皇帝赏的,她能逃脱鞭刑也是皇恩,她要牢牢地抓住皇帝的心,诞下皇子,向皇贵妃的位子爬上去。   至于替她受刑的赵芸嫣,荣贵妃毫不在意,他们家养了赵芸嫣这么多年,这是赵芸嫣理应报恩的。 第2章   通往冷宫的青石小路上,宫女鸢儿为后妃装束的女子撑伞遮雪,眼看附近越发僻静,她心头微颤,“娘娘,我们还是回宫吧。”   “本宫让你说话了吗?”女子的声音清冷,周遭气场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寒霜剑,冷厉莫测。   鸢儿抖了一下,她腹诽女子,不过是个失宠无子的婉仪,连月不得皇上召见,脾气却越来越大,只会拿她出气。   嫽婉仪带着鸢儿来到冷宫外一处隐秘的破败凉亭,四周灌草丛生,枯树遮蔽。   嫽婉仪突然扣住鸢儿的手腕,笑着问:“你的主子怕是气得不行吧?”   以为抓着机会惩戒荣贵妃了,结果荣贵妃向皇帝撒个娇,就变成妹妹受刑了。   鸢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面露惊恐,手腕被嫽婉仪大力攥住,挣扎不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奴婢、奴婢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皇后怎么挑了你这个蠢货放在本宫身边?”嫽婉仪嗤笑,用另一只手掐住鸢儿的脖颈。   “你的主子还得感谢本宫,那些黄纸符文是本宫放进流霭宫魇镇荣贵妃的,现在倒成了荣贵妃魇镇皇后的证据。”   “娘娘不要……”鸢儿呼吸被桎梏,脸色闷紫,她受尉皇后之命监视嫽婉仪已有数月,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今日突然狠下杀心?   “你早上笑得太丑了,本宫看着心烦。”似是猜到鸢儿在想什么,嫽婉仪撩起长睫,施施然回答她,手上力气猛地加大,没一会儿鸢儿就断气了。   她松开手,任由鸢儿的尸首僵硬坠地,面上平静无澜,似乎杀人一事之于她是家常便饭。   凉亭外的青石小路上传来人声,嫽婉仪掩了身形,一双艳光湛湛的美目透过枯树灌木向外看去,是两名粉袄小宫女一前一后抬着一名女子急匆匆地向冷宫方向赶去。   那被抬着的女子身上裹着厚实的粗布毯子,距离太远,嫽婉仪只大概看见她一张素白皎洁的面容,眼眸紧阖,约是死了。   冷宫荒草萋萋,皑雪覆着歪斜的砖瓦,断壁残垣,殿宇死寂,放眼望去,没有一个活物。   当今裕帝曾将胡婕妤、温才人、刘美人多位后妃打入冷宫,下令不给吃喝,没过多久这些后妃便衰亡而终。   各个宫殿犯了错的宫女太监受刑后也被扔进冷宫等死,司礼监会定期运走尸首扔到宫外的乱葬岗去。   此地怨气太重,两名粉袄小宫女咽了咽口水,匆匆忙忙地把赵芸嫣放到角落处一间还算干净的小屋里。   没有木床,她们捡了些稻草铺在地上,望着裹在毯子里的失去知觉的绝色少女,双双叹息。   “她就算醒过来,这里没有吃的喝的和药物,她伤得这么重,还是会死的。”   “这就是人的命,她的命和我们一样不好,没什么可说的。”   “别耽搁了,快回宫去,万一娘娘责怪我们太慢,又要挨罚。”   二人最后怜悯地望了一眼赵芸嫣,随后急忙离开。   暗中跟来的嫽婉仪瞥着小宫女跑远了的身影,方才现身上前。   她踢开门走进小屋,在少女面前蹲下,伸出长指放在少女的琼鼻下试探呼吸,气息微弱,但仍活着。   嫽婉仪仔细打量起少女,她乌黑顺滑的长发被裹在褐布毯子里,雪腻的肌肤苍白到几近透明,柳叶眉娇媚婉转,浓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泪痕隐隐,凄艳动人,堪称绝色。   宫里竟然还有这般美人?嫽婉仪挑眉,看着半死不活的少女,忽然想到什么,拉开毯子,解开她身着的粉色冬袄宫装,又把浑身发热的少女翻过身去掀起她的亵衣,果然看见她单薄的脊背上鞭痕伤口溃烂,还有黏腻的血丝正在渗出。   原来是替荣贵妃受鞭刑的赵家妹妹,嫽婉仪勾唇一笑,用完了就把人扔进冷宫自生自灭,心可真狠。   但她见过更狠的人,荣贵妃的作为也就不稀奇了。   屋子里扑满了灰尘,嫽婉仪秀眉微蹙,也不替赵芸嫣穿好衣裳,只随手将毯子搭回她身上,款款起身,准备离开。   空有美色的蠢货,死了也好。   冰冷的风灌进小屋,嫽婉仪抬脚跨过门槛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旧毯子里的一团起伏。   姐妹相残,该是多有趣的事呢?讥嘲的笑意漾上她的嘴角,她浓黑的眼中情绪翻滚,晦暗难辨。   *   冷宫走水了,角落的木制小屋燃起雄雄烈火,慌忙赶来的宫人们火急火燎地取水灭火,呛鼻浓烟被寒风吹向西边的殿宇。   桦宫,嫽婉仪把换上了鸢儿鹅黄袄装的赵芸嫣扛至西耳房,她的动作粗鲁了些,赵芸嫣被扔至硬邦邦的木塌上,后背伤口磕到,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哼唧声。   “真是麻烦。”嫽婉仪掸了掸手,方才她又是把鸢儿拖进冷宫,又是给赵芸嫣换上鸢儿的宫装,临走前还跑了冷宫好几处地方收集灯油引火,才折腾好一切把赵芸嫣带了出来。   嫽婉仪正坐着歇息,双眼凝视着榻上细柳一样不胜娇弱的少女,发现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泛上反常的红潮,用手覆上她光洁的额头,烫得厉害,看来是发烧了。   得赶紧给她处理伤口喂药膳,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人带出来,死了就功亏一篑了。   嫽婉仪方才起身,耳房小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看向门口。   一身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阔步走进,他的身量挺拔颀长,冰冽的眸子扫过嫽婉仪,落在榻上赵芸嫣苍白的小脸上,眼底平静无波。   “这是谁?”他的声音似冬日冷霜,疏离,淡漠,毫无温度。   “本宫在冷宫捡的,美不美?”嫽婉仪抬了抬下巴,轻斥:“你没长手啊?踹门干什么,吓死本宫了。”   男子撩起薄薄的眼皮,侧眸睨她,“这里是我的宫殿。”   “知道是你的宫殿,除了你,还有哪个皇子住冷宫附近?”嫽婉仪嗤笑一声,走到门口,又是砰的一声把木门给踹着关上。   “江以衎,来仔细看看,这是荣贵妃的妹妹,够美吧?等她的伤养好了,本宫就把她献给皇帝,凭她的姿色,夺走她姐的宠爱不是问题。”   嫽婉仪折返回到木榻边的绣墩上,她艳丽的脸上浮现快感,“姐妹为争宠而相残的戏码,本宫迫不及待。”   江以衎的视线凝在赵芸嫣泛着红热的玉容上,漠然道:“把她带回你宫里去养。”   “那可不成,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冷宫扛出来,把她带回我宫里,皇后的眼线立马就知道了,那个善妒的女人怎会允许这么个大美人留在宫里?”   榻上的赵芸嫣烧得迷迷糊糊,后背的伤痕凝着血痂,痛得她娇喘一声。   少女的嗓音甜美绵柔,如泣如诉,江以衎微怔,随即视线转向嫽婉仪,“冷宫是你纵火烧的?”   “是啊,是本宫烧的。”嫽婉仪边说边探手去摸赵芸嫣洁白光滑的额头,蹙眉道:“这姑娘烧得厉害,得赶紧降温上药,可别烧傻了。”   她觑了一眼站着的江以衎,见他没有动作,于是叹道:“行吧,本宫捡回来的人,本宫去叫淳安和阿念来服侍。”   嫽婉仪开门出去了,江以衎再次望向榻上少女,她小脸涨红,饱满的桃花唇瓣轻轻张合,发出清浅的低哼声。   江以衎没有兴趣俯身去听她在说什么,迈开长腿就要离开,恰好遇上风风火火带着淳安和阿念回房的嫽婉仪。   江以衎不被皇帝待见,皇子满十六岁后大都被赐了府邸,只有他仍住在冷宫西边小小的桦宫里,就连侍者都仅有淳安和阿念二人。   淳安一袭浅绿色冬袄,端着一盆热水,臂弯搭着巾帕,恭顺地走进耳房。   阿念端了一托盘的瓷瓶药物和装着温水的杯盏放在矮几上,逼仄的耳房一下子站了四个人,阿念察觉到他们殿下的不悦气息,放下托盘后立即退了出去。   嫽婉仪在托盘里翻翻找找,从一只润白瓷瓶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捏在手中,“救不救得活,就看这颗清丹的了。”   她用细指捏住赵芸嫣软弹的腮帮,把药丸送进少女口中,淳安连忙端着温水给赵芸嫣服下。   赵芸嫣头脑迷糊,但仍感觉得到有人在给她喂药。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清泪来,母亲临终前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要听娘亲的话。她的身体受潜意识控制,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药丸咽了下去。   “还挺乖,喂什么吃什么。”嫽婉仪捻了捻手指,睨向一旁岿然不动的江以衎,“帮本宫养着她,等她伤一好本宫就把她带走。”   “她哪儿受伤了?”江以衎面无表情,盯着赵芸嫣泛红眼角的那滴晶莹的泪滑过雪肤,落在她如纱如缎的发丝上。   嫽婉仪没多说,利落地把赵芸嫣柔嫩的后背上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展示出来,猩红的血丝缓缓渗透,少女的一缕卷曲的长发搭在背上,更显凄楚动人。   “看吧,受了鞭刑,也不知道背上会不会留疤。”   江以衎的目光落在赵芸嫣约素的细腰上,就算被鞭痕狰狞,仍能看出少女雪白的肌肤和纤美的曲线。   他移开绸黑的眸子,又看见赵芸嫣被勒得青紫的细致手腕,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   “就走了?不再看看?”嫽婉仪冲着他的背影嚷道,嗤笑一声,吩咐淳安把房门关上,淳安手脚麻利,还给房内烧起了炭火。   “淳安,”嫽婉仪开口问道:“你们殿下最近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淳安拧着铜盆热水里的巾帕,“殿下还是老样子,奴婢守夜时能听见殿下心悸的喘声,但殿下全都自己压下了。”   嫽婉仪眼睫轻眨,江以衎的心悸好不了也算件好事,他不能近女色,否则把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身边,她真不放心。   “好了,本宫回了,你要照顾好这姑娘,本宫之后再来看她。”   淳安恭敬地领命,嫽婉仪临走前,再次吩咐了句:“若她醒了,就说是你们殿下救了她。”   赵芸嫣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尚不清楚,宫里人人都求自保,她可不想落人把柄。   淳安点头,屈膝福身道:“奴婢明白,奴婢恭送婉仪娘娘。”   作者有话说:   衎(kan):快乐,刚直,安定,和适自得的样子。 第3章   荣贵妃派人把冷宫走水的消息传回赵府,赵渠和刘夫人得知赵芸嫣被大火烧成一具焦尸,默然良久。   “贵妃娘娘真是。”赵渠摇头,遗憾道:“本可以把那丫头送给权贵做妾,现在好了,人没了,还怎么结交权贵?”   “没了就没了,你还可惜哪?”刘夫人冷哼一声,“想想咱们的亲闺女姝姝吧,她为迟二公子流了多少泪,我看赵芸嫣死得挺好,早些去和她爹娘团聚,别赖在咱们府上。”   提起赵芸嫣的爹娘,赵渠眼中闪过精光,指挥侍女道:“带人去偏院,把三姑娘藏着的紫檀木盒给我找出来。”   那里面有赵芸嫣母亲留下的值百金的镶宝石金簪,他眼馋得紧。   “对了,把三姑娘身边那个老婆子赶出去,赵府不养闲人。”既然赵芸嫣死了,她身边的人更不能留下。   侍女领命退下,破旧的小偏院里,陈阿婆双手揣在冬袖中,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栅栏门扉,日夜等待她的小姐回来。   但她没有等到赵芸嫣回来。陈阿婆被小厮拽着衣领强行拖着扔出赵府,她苍老的面孔露出如裂纹般的慌乱,顾不得一把老骨头被摔在地上的痛意,挣扎道:   “小姐,我的小姐呢?你们把我的小姐弄到哪儿去了?”   “三姑娘死了。”小厮冷漠地回答,抬脚踢开手脚并用想爬进来的老妇人。   “不会,小姐不会死的。”陈阿婆惊惶失措,疯狂摇头,簌簌泪水从她无神的眼中落下,干枯的双手撑在覆着一层薄冰的地面,重重地向小厮磕头。   “求求你,告诉我小姐去哪儿?求求你,老婆子求求你了!”   小厮身形一顿,没再踢她,转身准备阖上赵府大门,他看见无助的老人爬满皱纹的额头磕出鲜红的血痕,染红了一大片冰面。   他略有动容,嘴唇微张,但赵渠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把赵芸嫣被烧死在冷宫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他移开眼,插上了兽首门的门闩,宅院深深,再也听不见陈阿婆凄厉的哭喊。   四周冷寂无声,陈阿婆停下磕头的动作,颤巍巍地爬起来坐在赵府门口。她身上的灰色冬袄沾染了石砾灰尘,手肘、双膝和小腿处被湿冷的薄冰浸透一大片。   小姐死了?那么娇俏鲜活的小姐死了?陈阿婆空洞的眼睛一串串地落泪,干涸的唇瓣剧烈地颤动着,放声悲鸣。   雨雪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陈阿婆的体温逐渐下降。   她想着赵芸嫣明艳的笑颜,想着多年前府里没出事时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父亲获罪后一朝长大的小姑娘,母亲去世后坚韧痛苦地活下去的少女……   全都没了,赵芸嫣死了,死在才及笄半年后的这个凛冬。她死的时候,会有多害怕?   陈阿婆的眼泪一直流着,天色渐暗,她坐在檐下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等着她的小姐回来。   次日清晨,小厮打开大门时,一眼发现身体僵硬的陈阿婆,她苍老发皱的脸上血泪凝结,悲戚的眼睛睁大,死不瞑目地盯着巷口,似是在等什么人归来。   *   赵芸嫣昏迷了半个月,江以衎容她住在西耳房,但对她不闻不问,只有淳安每日过来照料她,为她背后的伤口敷上药粉,喂她喝下药膳。   嫽婉仪抽空来看了她一次,啧啧称奇:“这姑娘的求生欲真强,正经药方都没一张,靠普普通通的药膳就能把高热降下去,是个狠角色,以后争宠肯定行。”   榻上的赵芸嫣正梦魇着,眼前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她迷迷糊糊地看见父亲和哥哥被套上枷锁发配边疆,一向坚毅的父亲无声地落泪,哥哥的眼睛红肿不堪。   她被母亲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抓父亲和哥哥,却始终碰不到他们的衣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上囚车,日光灰暗,二人的脸庞越发模糊,她再也看不清了。   “爹爹,哥哥……”她在梦里低声呢喃,晶莹的泪珠扑簌而下,浓密卷翘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饱满的樱唇微微翕动,素手下意识抓紧棉布被褥,指甲边缘都泛起了白泽。   爹爹,哥哥!赵芸嫣猛地睁眼,梦境中二人惨死流血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魂,脉搏剧烈地跳动,意识回笼,她才注意到她躺在异处,头顶是圆木横梁,身上盖着的是陌生的被褥。   “姑娘醒了?”淳安惊喜地凑近,嫽婉仪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赵姑娘醒过来,有点可惜。   赵芸嫣的瞳孔聚焦在淳安白净清秀的小脸上,她的嗓音低哑着问:“这,这是哪儿?”   “这里是桦宫,姑娘别怕,你安全了。”淳安端来一碗温水,用小勺喂给赵芸嫣喝下。   赵芸嫣流露出不解的神情,淳安想起嫽婉仪的吩咐,柔声解释:“殿下把你从冷宫救了过来,让你在这里养伤。”   赵芸嫣敛眸,她想起来了,在她昏迷的时候,的确有人塞给她一粒药丸,她潜意识想活下去,于是主动发力把药丸咽了下去。   但她是在流霭宫晕过去的,怎么会到了冷宫?殿下又是谁,为什么会好心救她?   淳安凝视着赵芸嫣妩媚的眼睛,她才刚醒,带着些呆愣和懵懂,娇憨可爱。   于是淳安放下装着温水的小碗,凑到赵芸嫣身边,娓娓道来:   “荣贵妃娘娘让人把你……丢到冷宫,”淳安回忆着嫽婉仪的描述,看见赵芸嫣霎时绯红濡湿的眼睛,心下不忍,缓了缓,才继续道:   “五皇子殿下把你从冷宫救到这里,你昏迷了有半个月,是我一直在照顾姑娘,姑娘可以唤我淳安。”   赵芸嫣心中酸涩,贵妃娘娘不喜欢她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后背伤痕的疼痛和心尖的刺痛席卷而来,她的素手攥紧被子,珍珠般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淳安慌了,连忙从怀中掏出绸帕,为胸口一起一伏哀恸的少女拭泪。   她哭得伤心极了,淳安在心中叹气,贵妃娘娘怎么狠心到把受刑重伤的妹妹扔进冷宫?赵芸嫣被嫽婉仪送过来后整整发了两天高烧,如果不是服了药,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哭了一会儿,赵芸嫣紧咬唇瓣把眼泪咽下去,她的神智逐渐清明,杏眸含泪问道:“淳安姑娘,我想见五皇子殿下一面,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能麻烦你向殿下禀报吗?”   这位皇子愿意救下身无长物的她,必定是位好心善良的人。   淳安点头答应,既然赵芸嫣醒了,嫽婉仪又回宫殿了,她理应去向殿下禀报,起身去寻江以衎。   房间温暖寂静,赵芸嫣想坐起来,甫一动弹,背后渗骨的痛楚像针扎似的袭来。   她忍着疼痛爬坐起来,看见两只手腕上还印着浅浅的青紫勒痕,转过头去,不再看伤痕累累的身体。   房间很小,床头边是一张矮桌,上面布满了各式瓷瓶,淳安方才喂她喝水的小碗和勺子也在桌上。   她轻轻靠在床头,渐渐习惯了隐隐作痛的后背伤痕,目光移向小屋门口,默默地等待来人。   身份尊贵的五皇子殿下救了她,她该怎么回报救命之恩?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房内炭火温暖,她昏昏欲睡。半个时辰后,木门打开,淳安把江以衎请了进来。   榻上的少女靠坐着,细密的羽睫耷拉下来,柔顺浓密的黑发垂至腰际,整个人恬静而娇丽。   淳安咳了一声,赵芸嫣陡然惊醒,眉目凌厉的年轻男子一袭黑缎锦袍立在塌前,眸色清冽,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第4章   赵芸嫣被他清凌凌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   江以衎单手负后,身姿如玉松般峻拔,浓密黑亮的墨发用一条绸布束成马尾倾泻在肩头。他瓷白的面庞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优美,气质清贵倨傲、昳丽深邃。   他身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赵芸嫣眨了眨眼睫,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赵芸嫣被江以衎的美姿仪怔住,她被姨父姨母养在小偏院里,及笄后除了因意外见过一面的迟侯府二公子,其余外男一个都未曾见过。   皇子都生得这般好看吗?赵芸嫣唇瓣微启,发现他眉心微蹙似是不耐,她连忙掀开棉被跪在榻上想要行叩拜大礼。   但因卧床时间太长,她双腿发麻,身形不稳栽到一旁,薄肩重重地磕在木榻倚靠着的坚硬墙壁上,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火辣刺骨,眼泪唰的一下流出。   江以衎没有动作,他把赵芸嫣的笨拙慌乱之举看在眼里。   少女卧榻半月,素白轻盈的小脸又小了一圈,微微上挑的杏眸显得更大了,她的眼尾红通通的,似是染了烟霞,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淳安吐了吐舌头,忙上前去扶赵芸嫣。   赵芸嫣此刻穿着的是淳安的白色中衣,她身形纤瘦,削肩细腰,中衣松垮地穿在身上,齐腰长发流淌至腰际,散发着凌乱撩人的病弱美感。   江以衎垂眸,看见少女柔顺的发丝落在春雪般白皙的锁骨上微微晃动。   赵芸嫣刚被淳安扶住跪好,她仰着娇嫩的小脸凝视江以衎,水润的眼睛里盈着一捧泪,柔美的嗓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向江以衎跪拜道:   “臣女叩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   “你真蠢。”江以衎打断她的话,睨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这种空有美色任人拿捏毫无手段的女人,还误以为是他救了她,但他懒得解释,总归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误会便误会吧。   嫽婉仪还想着用这女人去争宠?江以衎锋利的唇角翘起讥嘲的笑意,怕是承宠一次后就被皇后弄死了。   赵芸嫣发怔地看着他,年轻男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是在嘲讽她,她搭在被褥上的葱指微蜷,嗫嚅道:   “殿下说得对,臣女的确蠢笨不聪慧。”   江以衎剑眉一挑,榻上少女很乖顺地低下长睫不敢与他对视,清甜的音色放得软软的:“臣女会报答殿下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躲在他的桦宫苟延残喘,若非嫽婉仪和他有些交情,他早就把人扔出去了。   赵芸嫣偷偷抬眸,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他削尖的脸庞低下,一双绸亮深静的眼睛恰好与她对视,赵芸嫣呼吸凝滞,春心颤动,白皙的脸颊漾出桃花般的红晕来。   她赶紧垂下螓首,心口如小鹿乱撞,贝齿轻咬下唇。   眼前清逸俊朗的男子救了她,收留了她,还让人照顾她,这几年来除了陈阿婆,再没有人对她这般好。   江以衎皱眉,稚嫩又弱小的赵芸嫣只让他觉得无趣,他拂袖,转身离开。   在赵芸嫣的视线里,她看见江以衎的黑色衣袂和锦玉黑靴消失,茫然抬头,房内只剩下她和淳安,娇若芙蕖的面容浮现怅然的失落之色。   “你别在意,殿下就是这个性子。”淳安坐到木榻上,提起被子搭在赵芸嫣身上。   淳安被卖进宫后就在桦宫服侍,其余宫殿的宫女们不屑和她来往,侍卫阿念又闷得慌,现在赵芸嫣来了,她有个小姐妹作伴,心中很是欢喜。   更何况赵芸嫣长得娉婷妍丽,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格外招人喜爱。   赵芸嫣攥着棉被,忐忑问道:“淳安,殿下为什么要救我?”   淳安张了张嘴,她觉得贸然说出嫽婉仪想把赵芸嫣献给皇帝争宠的事实有些不妥,况且这是主子们的事,主子们都没提,她一个婢女还是守口如瓶为好。   于是她抬手帮赵芸嫣理了理鬓间发丝,避开少女清澈干净的目光,回答:“殿下心肠很好。”   赵芸嫣抿唇,江以衎如水墨画就的出尘眉眼再次浮现在她眼前,她心中突然生出羞怯,脸颊发烫,低头以防淳安看出异样来。   角落的褪色旧铜盆里煨着的木炭闪烁着火星,淳安的双眼晶亮道: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无聊,每天干完活就只有侍弄花花草草,宫里根本没人和我聊天说话。”   “为什么?殿下身边其他服侍的人呢?”赵芸嫣记得荣贵妃的宫里有乌泱泱的一群下人,江以衎身为皇子,应当同样尊贵。   “我们殿下喜静,宫里只有我和侍卫阿念服侍。”淳安暂时不敢把江以衎不受皇帝待见的事实说给赵芸嫣,还是等熟悉了再咬耳朵说悄悄话吧。   偌大一个宫殿,只有两个人侍候?赵芸嫣顿时觉得淳安好辛苦,她抬手为淳安揉捏肩膀,难为情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呀,你来我高兴着呢!”淳安享受着赵芸嫣的按摩,心里美滋滋的,有这么个如花似玉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作伴,她喜欢得紧。   “我明天起就和淳安一块干活。”白吃白喝还受人家照顾,赵芸嫣心中有亏欠,想主动回报。   淳安心道奇怪,她听嫽婉仪说赵芸嫣是荣贵妃的妹妹,理应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但怎么相处下来,赵芸嫣比她这个丫鬟还谨慎卑微?   宫里秘辛多,她猜赵芸嫣身上大概也有不为人知的事,又想起少女雪白肌肤上触目惊心的鞭痕,对赵芸嫣的怜惜更添几分。   “好呀,你下床走走,对伤口恢复也有好处。”   赵芸嫣朝淳安感激一笑,她知道她后背上的伤痕可怖,但她不在意这些了,她现在只想好好报答江以衎的救命之恩。   *   春分时节,一场春雨带着湿润的水汽润泽长安城。碧云渺然,万物复苏,大内皇宫里的桃花杏花含苞绽放,窈窕佳人们换下冬袄,开始穿上春衫。   荣贵妃有孕的消息一夜传遍后宫,禁足之令随之取消。   次日巳时,嫔妃们在给尉皇后请安时,掌事大宫女沐竹失手打碎了一只水晶杯。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毛手毛脚,奴婢该死!”沐竹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自己去领罚,荣贵妃怀着皇嗣,若是受到惊吓出了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坐在最前方的荣贵妃听了皇后的话,细指拢了拢尚未显怀的小腹,嘴角微翘:   “沐竹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失手打碎个杯子无伤大雅,臣妾年轻健康,有陛下钦点的太医照料,皇嗣必会平安诞下,不劳娘娘忧心。”   在场嫔妃们的心均是一紧,荣贵妃说她年轻健康,无疑是在讽刺尉皇后上了年纪,才刚刚怀上就敢这么张狂,可见皇帝对荣贵妃的专宠。   “本宫当年怀太子的时候,也仗着年轻健康,但生产时何尝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荣贵妃是头胎,更要小心。”   皇后端庄地笑着叮嘱,嘴上温和,心中恨不得剖开荣贵妃的肚子一尸两命。   “就像这水晶杯,”皇后目光向下,“美丽的东西总是易碎的,荣贵妃,你说是不是?”   荣贵妃拿着绢帕捂嘴一笑,美目盼兮道:   “娘娘,臣妾昨个儿刚得了陛下的赏赐,其中有一只乌孙国进贡的琉璃杯。这琉璃杯怎么摔都摔不坏,可见美丽的东西也有坚固的,明日请安臣妾把琉璃杯带过来,给娘娘和各位姐妹瞧个稀奇。”   坐在荣贵妃斜对方的嫽婉仪听着皇后和荣贵妃你来我往,为了个老皇帝在这儿争风吃醋,还上赶着给老皇帝生孩子,大魏的女人真是可笑。   皇后被荣贵妃呛得厉害,她面上不显,暗里早已不悦,直接掠过荣贵妃,看向嫽婉仪道:   “说到乌孙国,八月万寿节会有乌孙使团来向陛下贺寿,嫽婉仪见到故国来人,倒可解解思乡之苦。”   皇后的话在嫔妃中激起一池涟漪,妃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前两年乌孙国还联合匈奴在边境挑衅我们,怎么今年突然主动来向陛下贺寿了?”   “听说乌孙去年下半年遇上一场大旱灾,举国之力扛过去了,国库现在空虚得很呢。”   “也是,不像我们大魏地广物博,有苍天保佑。”   叽叽喳喳的女声中,嫽婉仪兀自怔怔出神。   她以乌孙公主的身份被送到大魏和亲已近十四年,那些刻意压下的伤痛在听到皇后的话后如岩浆般喷涌而出,把她自以为坚硬的心灼烧得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说:   嫽婉仪的名字取自西汉政治家、外交家冯嫽,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随解忧公主下嫁乌孙,很有才干和远识。 第5章   赵芸嫣在桦宫当起了侍女,淳安匀给她两套缃色宫装,她个子和淳安差不多高,只是受刑卧榻后清减了不少,中衣和宫装裁剪了一圈才合身。   日子平淡静谧,虽然淳安没提,但赵芸嫣还是慢慢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江以衎为何会住在冷宫不远处的这所偏僻小宫殿里?   这里不像她曾去过的勾栏雕漆、富丽堂皇的流霭宫,而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小宅子,青瓦红檐,古朴灰暗,一副任凭岁月侵蚀的样子。   江以衎住在主院,她和淳安住在西配院的两间小耳房里,侍卫阿念住在东配院,常常不见人影,整座桦宫岑寂得可怕,仿佛被皇宫遗忘在了角落。   赵芸嫣几乎见不到江以衎,守夜是淳安和阿念轮着来。淳安说江以衎卯正就会去练马场,中午回来就进书房,直到子时一刻才回房就寝,常年如此,鲜少有变。   那他是一个上进的皇子,赵芸嫣这样想。   但淳安表情复杂,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陛下对殿下不闻不问,殿下心悸的毛病有好多年了,从来没见太医院来人看过。”   赵芸嫣绞着手里的帕子,有一瞬间觉得江以衎和她同命相怜,但很快,她便赶走了这个念头。   江以衎再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是尊贵的皇家血脉,而她一个罪臣之女,如何能与皇子相提并论?   赵芸嫣还好奇江以衎的母妃去哪儿了,淳安只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江以衎的母妃是谁,宫里对江以衎的身世讳莫如深,无人敢提。   淅沥细雨把宫墙墙角浸得发褐色,三月末的一场倒春寒,淳安突然病倒了。   赵芸嫣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担忧焦灼,房里虽有装着各式药丸的瓷瓶,但她不敢乱用药,只好跑到东配院去找阿念求助。   阿念在看到她时有些诧异,脱口问出:“赵姑娘,你还没走?”   赵芸嫣面含不解,又带着忐忑,“我应该去哪儿?”   看来嫽婉仪还没对她说出实情,阿念随口揭过了这个话题,在来到西耳房给淳安找到降烧药后,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照顾淳安的赵芸嫣。   少女肤色赛雪,睫毛卷翘而纤长,眼眸波光潋滟,仙姿佚貌,娉娉袅袅,纯洁迷人。   或许嫽婉仪说的要把赵芸嫣献给皇帝是假,把她留给他们殿下才是真?   江以衎有心悸,不易近女色,但身为男子,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况且江以衎容许赵芸嫣在桦宫住了下来,是不是也看中了她?   赵芸嫣察觉到阿念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莫名心慌,侧首朝阿念讨好地微笑。   少女的笑颜娇俏轻柔,带着春雪化水的美好气息,阿念心念一转,看向榻上烧得迷糊的淳安,对赵芸嫣道:   “淳安病了,赵姑娘这几天替她为殿下守夜吧。”   闻言,赵芸嫣绞着铜盆中湿帕的素手一滞。片刻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应答:“是。”   阿念开始给她讲规矩:“殿下喜静,你守夜就坐在屏风后的胡床上,不要有动静。除非殿下唤你去服侍,你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上前。”   “是,芸嫣记下了。”赵芸嫣把拧干的湿帕子叠好后搭在淳安的额头上,默默记住阿念的话,紧张而期盼,过了这么久,她终于能够见到江以衎了。   *   主院不大,书房和卧房紧挨着,黛蓝的夜色晕着新月的银白光辉洒在院子里,风吹过展叶萌发的连香树,卷起女子缃色的潋潋裙摆。   一切仍是静静的,赵芸嫣掐着时辰踏进主院,她端着一盏高脚油灯,在步入灯火通明的卧房前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才轻推开房门。   清冽的沉香气息扑鼻,赵芸嫣向角落看去,一只銮金兽形香炉燃着香,缥缈的烟气从兽口中氤氲而出。   原来江以衎身上的沉香味道是从这儿来的,如水一般的温柔笑意在她的唇边细细慢慢地荡漾开。   她把高脚油灯放在桌案上,净室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抬眼望去,是刚沐浴完的江以衎。   他一身交领墨色寝衣,露出的瓷色肌肤白得晃眼。赵芸嫣心神一荡,飞快地移开视线,落在江以衎的面容上。   他神情恹恹,浓睫微垂,湿透了的墨发蜿蜒倾泻在身后,好看的唇瓣抿成一条线。   赵芸嫣连呼吸都放轻了,福身行礼道:“臣女给殿下请安。”   江以衎听见她甜美的声音,目光从她缃色的裙摆往上移,少女腰若约素,体态秾纤合度,莹白的小脸润泽了许多,不似在病榻上那般瘦弱。   “怎么是你?”他的声音冷淡,不含一丝起伏。   赵芸嫣捏着细白的指尖,不敢抬眸与他对视,小声回道:“淳安病了,臣女代淳安守夜。”   江以衎不置一词,坐在了案前乌木椅上,手执书卷翻看。   赵芸嫣这才抬头,看见他湿漉漉的瀑发,左右张望,从水墨屏风旁的架子上取来干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走近,抬手用帕子包住他的湿发,轻轻地绞拧起来。   见江以衎仍专注地看书,没有不耐的表示,她才舒了一口气,继续为他擦头发,谨慎得连一根发丝都不敢扯断。   江以衎才用凉水沐浴过,但他周遭的冷气却迅速被灼烧的心脏烫热。   一到夜里,心悸的毛病就会出现,他知道因何而起,不过现在没有解法,只能任由它折磨。   已经习惯了心口好似有数只红蚁啃噬般刺痛,江以衎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翻了一页书卷,身旁女子身上清爽浅淡的幽香隐隐传来,他灼热跳动的心脏竟奇异地放缓。   江以衎偏过头轻嗅,离赵芸嫣的纤腰近了几分,那股夹杂着春雪化水的甘醇清香越发浓烈,他漆黑的瞳眸目光沉沉,扔下书卷,似是在思索什么。   赵芸嫣正认真地为他拭发,猝不及防被书脊砸在乌木桌案上“啪”的一声吓到,赵姝姝发脾气时朝她乱扔东西的胆颤记忆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是江以衎把书卷扔下了,还好她拿着巾帕的双手仍保持着原状,没有扯到男人的头发。   因赵芸嫣后退了一步,那股解药般的清香瞬间淡了不少,江以衎的心脏复又灼烧起来,他的眉宇浮现戾色,伸出大掌勾住赵芸嫣的腰肢,用力把她带到自己面前。   赵芸嫣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栽坐到他紧实的大腿上,男人灼人的气息把她裹挟得透不过气来。   他的大掌握着她的腰,碰到了结痂的伤口,刺痛瞬间袭来,赵芸嫣不由“嘶”了一声,晕红的雪腮倏然煞白。   江以衎想起她背后狰狞的鞭痕,放开她的腰,改为扶着她的手肘。   赵芸嫣伤口的疼痛过去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浑身僵硬地坐在江以衎腿上。   她细白的指尖还勾着巾帕,想着定是扯到江以衎的头发了,连忙松手,巾帕软趴趴地掉在地上。   她细软的耳尖慢慢红透,讷讷道:“殿下,您怎么了?”   江以衎睨着近在咫尺的赵芸嫣,看见她鸦羽般的卷翘长睫轻颤,莹白雪肌浮上烟霞红锦,水红色的唇瓣紧抿,低下头不敢看他。   暖黄色的烛光给二人周遭镀了一层旖旎,阿念刚踏进主院,眼力极好的他一眼望见菱格窗棂上倒映着的男女抱坐在一起的亲密姿态,他白净的脸唰地红了,默默退了出去。   原来殿下早就看上赵姑娘了,他真笨,应该早点让赵姑娘去为殿下守夜。他蓦地想到,明天是不是应该给赵姑娘端碗避子汤来?   阿念的脸又红了几分,算了,这种事殿下没吩咐,还是别自作主张,赵姑娘长得那般美,说不定殿下有意要纳她,那还喝什么避子汤?   江以衎听见院子里阿念细微的脚步声,他放开了锢住赵芸嫣玉臂的手,用修长的食指卷起她的一缕发丝勾在手上,“你用的什么香料?”   赵芸嫣看见她的发丝被粗粝带茧的长指把玩,小脸红得能滴出水来,她轻咬下唇,软声回答:“臣女没有用香料。”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抬头,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适龄男子,江以衎的指尖还缠着她的头发,做着这样亲密的动作,但他的眉梢眼角却干净得纯粹,似乎对她只有探究,没有像迟二公子那样恨不得生吞活剥她一样的欲.念。   赵芸嫣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江以衎和普通男子的确是不同的。他疏离高贵,就像她小时候在凉州雪山上见过的雪莲一样,生于悬崖峭壁之上,清雅高华,凛然无双。   “把衣服脱了。”江以衎盯着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赵芸嫣红透了的娇靥上露出震惊、迷茫和不敢置信来。   “我、我……”赵芸嫣心跳炸开,紧张得结巴起来,与眼眸绸黑幽深的年轻男子对视,连骂他一句登徒子的勇气都没有。   江以衎的手指撇下了她的发丝,那缕发丝卷翘着搭在少女绵软的起伏上,他抬手把人从他腿上拎起来,音色微冷:“穿着中衣,去暖床。” 第6章   赵芸嫣被净白清瘦却有力的大掌攫着手肘推起来,她慌张地站稳,退后半步与江以衎拉开距离,脚不小心踩到巾帕上,耳根通红俯身捡起帕子。   待站好后,她不顾害羞,清透的水眸直楞楞地低下,凝神望着矜贵疏离的男子,心跳如擂鼓,声音低弱:“暖、暖床?”   纤弱少女扭捏的芙蓉面映在江以衎凌厉的眼瞳中,他挑起眸光,“别自作多情,只让你暖床。”   他的语气凝了一层细霜,凉意沁人。赵芸嫣抿唇噤声,偏过螓首,看见不远处那张整洁的楠木大床,攥紧衣袖,赧然地小步挪过去。   软塌上置着一只竹叶银丝绣纹的云锦枕头和一叠单薄光滑的玄色锦衾,赵芸嫣从来没有靠近过异性这般私密的空间。   江以衎身上的沉香气息在床榻间若有似无,源源不断地侵入她的鼻息,她羞得眼白都红了,把巾帕搭回架子上,才按照江以衎的吩咐脱下宫装暖床。   素手覆上宫装的第一粒螺纹扣,细嫩的葱指轻轻一戳,扣子便从钮门松开,露出缃色外裳里温软洁白的中衣来。   她颤巍巍地挪动玉手往下移动,开始解第二粒扣子,眸光瞄向重新拿起书卷细读的江以衎。   他眉宇温敛,莹黄灯盏的静谧烛光偎在他周遭,给他镶上一层云雾般的烨烁华光,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赵芸嫣的心弦,她突然不是那么紧张了。   她三两下脱掉宫装和绣鞋,只余一身白色中衣和素袜,动作轻巧地钻进玄色锦衾。她不敢枕在江以衎的绣纹枕头上,于是把宫装叠成方块充当枕头。   避开背后伤痕,赵芸嫣微侧着身子躺在江以衎的床上,她的身体和半张小脸都缩在锦衾中,只余一双盈着水光的晶亮瞳眸,正盯着头上的缎质幛幔发怔。   被褥上有江以衎身上清冽的沉香味,赵芸嫣努力平复东西摇荡的心旌,她想起江以衎问她用了什么香料,拎起中衣衣领轻嗅,她怎么没有闻到味道?   她掐着细指,心头数种复杂滋味翻涌。她很感激江以衎,愿意竭尽所能回报江以衎,但他一来就让她脱了衣服暖床,就像在使唤一名姬妾一样。   不过很快她便打消了委屈,她这条命都是江以衎救回来的,帮他暖床,不也是一种报答他的方式吗?   加之此前淳安也偷偷告诉过她,江以衎是个不近女色的人,也就不可能突然对她产生旖旎的想法。   如此思索一番,赵芸嫣倒觉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结打开,她的身子也放松下来。江以衎的床榻虽不软和,但也不硬,可被衾实在太单薄了,只穿着中衣的她不由得蜷缩成一团取暖。   江以衎盖得这般薄,他夜间不冷吗?   赵芸嫣好奇地侧头去看桌案边的年轻男子,夜里春日的余寒尚在,江以衎只穿着一件单薄清凉的墨色寝衣,宽肩窄腰,修长挺拔,好似未觉任何凉意。   觉察到她的目光,江以衎从书卷中抬眸,寒潭般的眼风扫向床榻。少女姣好盈泽的小脸从他的玄色被褥中探出来,粉颊嫣红,弱质芊芊,局促地朝他扬起一个讨好的甜笑。   榻上美人柔弱可欺,寻常男子多会心猿意马,但江以衎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眼底平静无波。   唯一例外的是身边没了赵芸嫣的体香,心悸和灼热复又袭来,体温上升,交领寝衣没有遮住的胸前肌肤泛起红热。   赵芸嫣眼眸弯弯,依旧朝江以衎笑着,只见他神情冰冷地垂眸,目光回到书卷上,像是她不存在一般。   她惘然落寞,心里仿佛丢掉了什么东西似的,一点点收敛了笑意。   白日里照顾淳安有些累了,现在夜已深,她又躺在床榻间,饶是陌生的环境让人精神紧绷,但她潜意识把江以衎归为值得信赖的人,身心渐渐松弛,困意袭来,她试着努力睁大眼睛,眼皮却止不住打架,很想沉沉睡去。   春夜天色浓黑如墨,绣花针般的细雨漾荡飘落,皇城万籁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赵芸嫣已然浅眠,连江以衎来到榻前都未能感知。   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低首看着熟睡的少女,她枕在叠好的缃色宫装上,没有拆开的发髻略显凌乱,柳叶眉下,长而细密的睫羽在下眼睑处投落下撩拨人心的阴影。   她睡得安然踏实,呼吸均匀清浅,为妍丽的面容增上一丝娇憨。   她在自己的床上睡得这般香甜,被心悸折磨得数年睡不成一个好觉的江以衎眸色微冷,清润的声音变得低沉:“滚起来。”   被声响惊醒的赵芸嫣陡然睁开眼睫,一眼看见立在塌前脸色不佳的江以衎。   她怔忪片刻,忙不迭跪坐起来,对自己睡着了一事格外赧然。她双手搭在腿上,垂首认错道:“殿下恕罪,我再也……”   少女一身温软的洁白中衣,小脸被玄色锦衾衬得莹润发光,江以衎耐心告罄,握住她细嫩脆弱的藕臂把人拽下床来。   赵芸嫣惊慌地用手拉住江以衎的衣角想保持身形稳定,她沁凉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他穿着寝衣的身子,被他灼热的体温吓了一跳。   她在地上站好后连忙松开江以衎的衣角,手背上似乎还余留着他烫人的温度,她埋首眨眼,语含担忧:“殿下是在发高热吗?”   “不该问的别问。”江以衎随手拿起她放在枕边的宫装塞进她怀里,口吻冷淡:“认清你的身份,去守夜。”   深色的斜纹布大帐被江以衎抬手打下来,帷幕厚实,隔绝了赵芸嫣的视线,她心中一涩,趿拉上绣鞋,抱着宫装朝床榻屈膝行礼:“是,臣女记下了。”   她快步走到屏风后的胡床边,把睡得乱糟糟的发髻整理好,套上了宫装,而后依次将房内的火烛吹灭,只留胡床边一盏小小的豆形铜灯。   黄色暖光暗淡,她坐在胡床上,双手抱膝,睡意全无,开始尽职尽责地为江以衎守夜。   榻上的江以衎在一片黑寂中嗅着少女留下的清香,灼热散去,心悸舒缓,他眉宇间的凌厉淡了几分,没想到空有美色的弱女子对他有这般大的作用。   暗夜把感触放大,幽香抚平烦躁,窗外连香树梢的阔叶之上,微风轻拂,雨声叮咚。   一盏水墨屏风相隔,江以衎静静入眠,赵芸嫣用手托腮,专心温和地守夜,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长夜漫漫,细雨潺潺,黛蓝色的天空渐生微光。卯时未至,江以衎便睁开眼睫,一夜安眠,他搭上脉搏,发觉跳动平缓,不由怔然。   锦衾中还残余着赵芸嫣身上的浅淡香气,他的唇角少见地勾起点点笑意,掀被起身向净室而去。   整夜未眠,赵芸嫣困得迷迷瞪瞪的,她用五根玉指支着下巴小憩,螓首耷拉着,骤然听见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赫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江以衎不染凡尘的玄色衣袂。   她缓缓抬头,对上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的灼灼凤眸,羞窘地咬着舌尖站起来。   “殿下恕罪,臣女又睡着了。”赵芸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像她这样不称职的守夜侍女,不知道江以衎会不会生气。   她一点点抬头去看他的神情,却发现他神色舒然,眸光漾满清辉,褪去了凛冽,竟让她觉出几分温文尔雅来。   江以衎低眉凝视着赵芸嫣,把她的赧然尽收眼底,她身上的清幽香气不减,江以衎音色温润:“你很好。”   什么?赵芸嫣茫然地睁大杏眼,她脚边的豆形铜灯暖光幽暗,灯芯即将燃尽,跳跃着发出哔剥声。   她清透的瞳仁中倒映着江以衎俊逸的面庞,他忽然靠近一步,用长指勾起她散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轻嗅。   赵芸嫣顿时面红如酥,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   江以衎轻笑一声,扔下她盈泽的发丝,“回去睡吧,今后都由你暖床。”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赵芸嫣心中忽地泛起一阵涟漪,她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雪白玉指勾起方才他嗅过的那缕发丝放在鼻下,她依旧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回想江以衎方才的神态和语气,他似乎心情不错?而且他不仅没有怪罪她,还关照她让她回去休息。   甜蜜的柔情覆上心头,赵芸嫣的唇畔弯起好看的弧度,她走到窗前,打开支摘窗,清新宜人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   苍穹雨势停歇,云气回荡,院里那棵连香树被洗濯得清气萦绕。东方未曙,天空中一小片金色的云朵正慢慢地消散。   看来今天天气会很好,赵芸嫣眼波流转,既然为江以衎暖床能让他心情舒然,那她愿意天天为他暖床。 第7章   皇家练马场,日曜东升,天光逐渐明媚,草木茵茵,空气清凉。   江以衎跨坐在黑色骏马上低头整理牛皮护腕,银色软甲包裹着他坚实有力的胸膛,少年身姿笔挺,脊背傲然卓绝。   不远处有一拨人骑着马悠哉溜达,江以衎耳力极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迟兄怎么最近不见人影,好似还消瘦了不少?”一个年轻男子发问。   “别提了,咱们迟兄痛失美人,黯然神伤着呢。”另一人使了个眼色,示意结束话题。   众人无言片刻,被唤作迟兄的年轻男子长叹一口气,曦光照在他耷拉着的细眼睛上,更显萎靡不振道:“可惜,可惜啊,那么美的美人就这么没了,死前怕还是个小雏儿吧。”   赵芸嫣曼妙有致的身段和羸弱带媚的姿容反复在脑海中浮现,迟祺勒紧缰绳,忿忿不甘道:“爷看上却没玩到的女人,她还是第一个。”   迟祺是侯府的二公子,父亲任户部尚书,兄长领兵护卫皇城,他从小备受宠爱,长大了流连于花丛中,爱采撷美人。   前段时间与荣贵妃的妹妹赵姝姝相看,正嫌赵姝姝姿色平平时,却不想突然看见了路过的三姑娘,美人容貌倾城,迟祺看得眼睛都直了。   旁人好奇:“这位三小姐是何来历,以前怎么没听说贵妃娘娘竟有两位妹妹?”   和风撩动江以衎鬓边的碎发,他把护腕的最后一粒暗扣扣好,挑起漆眸,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好弓箭,从箭筒中取出一只寒光奕奕的箭矢。   “罢了罢了,”迟祺想起圣眷正浓的荣贵妃和赵府将赵芸嫣草草下葬的情景,话锋一转道:   “春狩的帖子发下来了,咱们还是抓紧练练吧,省得给老爷子丢脸。”   他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箭羽破空而来。迟祺只觉银光晃眼,连忙缩紧脖颈抱头躲避,箭矢从他和另一人之间擦过,闷声扎进后面的褐色树干上,险些中箭的二人均是一颤。   “谁那么不长眼哪!”迟祺惊吓后暴怒,瞪大眼睛夹紧马肚,气势汹汹地朝前方的黑衣男子奔去。   江以衎摩挲着手中箭簇上的雕纹,看见赶过来的迟祺等人面容紧绷忿恨,他的神情依旧寡淡不变,再次将箭矢搭上长弓,瞄准了迟祺的方向。   “五殿下!”迟祺忍不住便躲边喝道:“你险些射中我了!”   江以衎手腕一转,咻的一声将利箭向长空放去,一只棕色攀雀哀鸣着掉到迟祺马下,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断气了。   “是么?”江以衎将长指在护腕上擦了擦,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迟祺,“这只鸟送给迟公子压惊。”   迟祺气到脸色涨红,“五殿下,迟某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为何要戏耍迟某?”   江以衎微眯着眼睛打量迟祺,他玉冠锦袍,身上虽有纵欲之气,但容貌也算上乘,可惜言语肮脏,令人生厌。   “我眼中只有猎物,并未注意到迟公子。”江以衎的声音如冰霜般清冽,漫不经心道:“迟公子是参加过狩猎的人,应该知道刀剑不长眼。”   迟祺心中憋着一口气,痉挛的大手握成拳,但他碍着江以衎皇子的身份不敢发作。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打圆场:“是,我们不打扰殿下。”随后拉着迟祺一道驭马离开。   待马匹跑远了,迟祺才“呸”的一声讥讽道:“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子这么横,他无官无爵的,有什么了不起!”   “迟兄息怒,五皇子性情古怪,咱们还是别和他一般见识。”   “本公子还就和他结上梁子了!”迟祺声音尖锐,勾起一个冷笑,“他那小破桦宫,可以再破一点。”   他回头望了一眼江以衎,身形峻拔的皇子正朝另一个方向扬鞭疾驰,束成马尾的瀑发随风流泻。   日光刺眼,迟祺觑了觑眼,脸上出现一种掺杂着轻蔑和放肆的表情。   *   醇苦的药香盈满室内,赵芸嫣顶着眼下淡淡的青色,搬了只杌凳坐在淳安床边,手拿小匙一勺一勺地将碗中汤药喂给淳安。   “你真好。”淳安眼眶湿润,以前生病时她都自己默默熬下来,从不曾受人这般细致的照料。   “我卧榻的时候,淳安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赵芸嫣未施朱脂的粉润唇瓣笑意盈盈,她用绸帕轻轻擦拭淳安嘴角的药汁,蹙眉道:“是不是很苦?可惜没有蜜饯。”   淳安摇头,江以衎不喜甜食,尚食监那群见风使舵的宫人更不会主动给桦宫送点心,她自打进宫就再也没吃过蜜饯,早已习惯了苦涩的药味。   虚掩的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踢开,赵芸嫣心口一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侧首向耳房木门望去。   华美浓艳的女子黛眉凤眼,鼻梁高挺有英气,殷红的唇瓣微微上翘,她一身紫缬襦锦缎长裙,双臂挽着芙蓉色披帛,只身大步走进。   赵芸嫣看得呆怔了,女子对她挑了挑眉,笑意扩大:“哟,下床了,气色恢复得不错呀?”   “奴婢拜见嫽婉仪娘娘。”淳安颔首行礼,轻轻推了推赵芸嫣的手肘。   赵芸嫣反应过来,她直愣愣地站起来,朝嫽婉仪福身请安道:“给嫽婉仪娘娘请安。”   她低下眼睛,视线中只有嫽婉仪缀着花鸟暗纹的紫色绸缎裙摆。突然来了位妃子,赵芸嫣轻抿下唇,仍未散去的苦药味钻进鼻腔,她忐忑至极,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免礼,别拘束。”嫽婉仪用细指勾起赵芸嫣精巧白皙的下巴,凑近几分细细端详,少女象牙般莹润的肤色白里透红,厚重的睫毛扑闪着,眼瞳又黑又大,偶尔带着些许怯意看她一眼。   嫽婉仪很满意,她笑得畅然,顺手捏了一把赵芸嫣鲜艳光滑的脸蛋,手感细腻软嫩,她不由称赞道:“挺好,神态和韵味也有,不是木头美人。”   赵芸嫣不明就里,用求助的眼神偏头看向病榻上的淳安,未待淳安开口,门外传来一道清泉击石般悦耳的男声:“少嫽,出来。”   嫽婉仪转身带着薄怒嗔道:“江以衎,你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她一边骂一边抬脚走了出去,赵芸嫣柳叶眉微蹙,眨巴着眼睛想透过白色窗纸看清外面的场景,但她只模糊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似在交谈什么。   江以衎和这位英气浓艳的娘娘那么亲密吗?不仅直呼她的姓名,两个人还毫不避嫌地单独待在一起。   赵芸嫣走到门口,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凌厉尊贵的玄衣男子和裙摆飘飘的美艳女子渐渐走远,他们步伐一致,午后的暖阳打在二人的青丝上,折射出润泽的光华。   她默默收回视线,重新坐到床边的杌凳上。淳安拍了拍赵芸嫣的手臂,问低落的少女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赵芸嫣勉力咧嘴一笑,按捺不住疑惑开口:“嫽婉仪娘娘和殿下关系很好吗?”   “好像挺好的。”淳安点头,似在回想,“几年前我刚进桦宫服侍的时候,殿下和娘娘就经常来往了。”   赵芸嫣捏紧手中绸帕,犹豫要不要再问时,听见淳安的感慨声:   “我也觉着奇怪呢,娘娘和殿下不应该避嫌吗?但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娘娘时不时来找殿下,偶尔给殿下带些好吃的,殿下一般都会赏给我和阿念!”   淳安露出开怀的笑来,赵芸嫣没再多说。她垂眸,嫽婉仪和江以衎并肩而行的画面仍在眼前,她无意识地绞着手帕,黑白分明的杏眸茫然而落寞。 第8章   “有事说事,别磨蹭。”熏着沉香的书房里,嫽婉仪寻了只梨花木椅坐下,她捻了捻染着凤仙花汁的嫣红指甲,眸光转向江以衎。   江以衎的玄色骑装外还套着软甲,显然刚从练马场回来,大概是阿念那小子通风报信,她还没和赵芸嫣说两句话呢,就被江以衎一路从西配院带到主院来。   沉香醇厚的气息往江以衎的鼻息中钻,虽然白日里心悸灼热之症不会出现,但他莫名怀念昨夜锦衾里赵芸嫣轻软干净的香气。   他敛眸,长指一粒粒拨开牛皮护腕的暗扣,将其取了下来。   “我要留下她。”   江以衎略微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嫽婉仪惊诧的目光猛地投向他,瞬间明白他要留下的是谁。   “你想得美,她是本宫救下来的,是要用来争宠的,留在你这儿干嘛?暴殄天物?”   她的口气带着嘲弄,葱指在扶手上叩了叩,眼波一转,站起身来凑近江以衎,露出很有兴味的神气推了推他有力的臂膀,揶揄道:“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的美色了吧?”   嫽婉仪黛眉一挑眼神暧昧,接着絮叨:“但你这情况,也没办法和人家做些实质性的事情……”   江以衎冷冰冰地剜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江沉勉,昏庸好色。”   江沉勉是皇帝的名讳,嫽婉仪被江以衎利刃似的目光和极其轻慢的口吻噎住了,“既然你没看上人家,那留下人家干嘛?”   少女柔软纤腰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江以衎低眉,张开手掌,看着因常年骑射而长了一层薄茧的粗粝指腹,嗓音放平:   “八月万寿节戎骄糜会带着乌孙使臣来,我要赵芸嫣留在桦宫,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江以衎蓦地提到乌孙国,嫽婉仪直接怔住,唇瓣翕张,说不出话来。   一阵沁凉的微风从大开的圆形雕花窗吹进,如水波般拂动二人的墨发和衣角。   嫽婉仪抬手别了别鬓发,睁大眼睛凝视心思深沉的皇子,反问道:“以你现在的地位,能给我什么?”   江以衎低声笑了,他风神出众的眉梢眼尾溢满张扬逼人的凌厉傲气,全然不像一名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   他的音色悠哉漫然,眼尾一挑看向少嫽,“嫽婉仪娘娘,你只能相信我。”   被他捉弄的态度惹得微恼,嫽婉仪眉心紧蹙,她来到大魏皇宫十四年,除了从乌孙国带来的心腹,能相信的的确只有江以衎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放松妥协道:“成交,五殿下。”   春风吹动树叶发出飒飒声,江以衎转眸看向窗外,院子里碧色的连香树遒劲高壮,枝叶扶疏若盖。这么好的大树长在破败的桦宫,着实可惜。   “对了,”嫽婉仪拿出一只玉瓶置在桌上,“这是祛疤药膏,给赵姑娘带的。”   瓷色瓶身温润,江以衎收回视线,随手拿起把玩,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想到赵芸嫣跪坐在耳房木榻上盈盈可怜地向他叩拜的模样,放下玉瓶道:“她以为我救了她。”   嫽婉仪一点即通,她神色不变,无所谓道:“那就当做你救了她呗。”   杳霭流玉,金光熏染长空,嫽婉仪离开了,俊朗的年轻男子脱下软甲,把祛疤药膏扫进袖中。   *   夜色泼墨而至,皇四子江焕灯火通明的华丽府邸中,迟祺忿忿不平,倾筐倒箩地抱怨道:   “四殿下,你不知道那个江以衎有多狂!早上在练马场,我根本没招惹他,他像犯病了似的拿着弓箭对准我,还射了只死鸟到我面前,太猖狂了!”   足有一人高的透明琉璃大笥前,江焕目光炯炯地盯着里面正在吞食粉色幼鼠的黑鳞甲褐色花纹蝮蛇,语气散漫:“五弟本来就有病,你和他计较什么?”   数只粉色幼鼠发出吱吱的惨叫声,颤颤巍巍地向角落爬去想逃命,却被蝮蛇粗壮的尾巴毫不留情地卷着送入血盆大口,寒光烁烁的毒牙一口咬死一只幼鼠。   迟祺放低姿态面庞堆笑,“我这不是被他气到了吗?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吃饱了的蝮蛇吐着长信子,肚子涨得鼓起来。江焕暗红色的唇挂着温润的笑,吩咐侍者将蝮蛇取出来。   迟祺骇然地退后两步,饶他见过多次江焕宽仁守矩的外表下有着能将这些带有毒性的飞禽走兽训得服服帖帖的狠厉手段,他依旧提心吊胆,生怕这些畜生暴虐的野性发作。   江焕伸手抚摸着盘在桌上的蝮蛇,笑容中带着诡异。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偏头觑向躲在桌后的迟祺,“你想教训他?”   迟祺一愣,忙不迭点头,“是,我想小小地惩戒五皇子一番。”他的细眼睛精光一闪,“我想借殿下的白蚁一用。”   江焕府邸里有各种毒物,他养的白蚁咬合力和破坏力极强,放一箱白蚁进桦宫,准让江以衎欲哭无泪。   “你还真是狠毒,想对五弟的住所下手?”   迟祺腆着笑脸,五官端正的脸上全是谄媚,“只是小小地出口气而已。”   他心思转动,继续道:“荣贵妃的妹妹已经对我动心了。”   “是么?”江焕正色看向他,“挺好,抓紧时间提亲去吧。”   迟祺想起赵姝姝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心中慨然,但侯府将储君的赌注压在了这位老谋深算的四皇子身上,荣贵妃盛宠,想要结交荣贵妃,只有替江焕打通赵府的关系。   迟祺恭顺地作揖点头,江焕露出闲散悠然的笑容,吩咐家奴道:“带迟公子去偏院,他想要多少只白蚁,就给他装多少只白蚁。”   *   桦宫,江以衎卧房里的沉香气息淡了不少。房内烛光昏暗,赵芸嫣躺在楠木大床上盖着锦衾,杏眸骨碌碌地转动,波光宛转,咬唇不敢让困意侵袭。   净室里的水声渐息,她视线瞄向阔步而出的江以衎,湿漉漉的墨发搭在他的肩头,他英挺的轮廓被黯淡的暖光衬得越发靡艳。   赵芸嫣羽睫扑闪,下床套上春衫,取来干净巾帕向倚坐在桌案前的年轻男子走去。   “我给殿下擦头发。”   清甜润泽的香气摇曳而至,江以衎靠在椅背上,任由赵芸嫣动作。   她的手放得很轻,绞拧头发没有给他带来一点不适,江以衎低着眼皮,“你很会伺候人。”   赵芸嫣小声回答:“只要殿下不嫌弃就好。”   她乖得让人觉出几分可爱来,江以衎眸光转向乌木桌上的瓷色玉瓶,“那瓶药膏是祛疤的,你拿回去用吧。”   赵芸嫣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玉瓶瓶身散发着晶润的光芒,她眼眸弯起,桃花唇畔绽放出欢欣的笑容,没想到江以衎这样关心她。   午后因嫽婉仪到来的郁闷和疑惑一扫而光,她拿好帕子,走到江以衎面前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   “殿下待臣女这般好,臣女多谢殿下,臣女会更加用心地伺候殿下。”   少女眼底晶亮,白皙饱满的脸颊染上绯红,霞姿月韵,光彩夺目。   江以衎很少见到这样灿烂纯真的笑容,他眼中滑过一丝笑意,闻着赵芸嫣身上能抚平他心悸和燥热的干净香息,觉得留下她也还行。   江以衎若有似无的浅笑在赵芸嫣眼中镀了一层霞光,仿若冰冷的高山雪莲煨上了暖人的温度,她心间柔情徜徉,说不出的温热裹上心头。   为江以衎擦干青丝后,赵芸嫣又回到榻上暖床。她侧身,目光温婉地悄悄凝视着江以衎宛若玉树般的清正身躯,她觉得江以衎真好,还会关心人,不似淳安说得那般疏冷无情。   心口像融化了一层蜜似的甜润,赵芸嫣巧笑嫣兮,能遇到江以衎这样的救命恩人,是她这几年来最大的幸运。 第9章   暮春时节,新绿满院,晨曦云影移动,微光漫天。   连香树粗壮的褐色树干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蚁虫,围成了一条惨白色的衽带。   赵芸嫣刚从主院卧房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衽带上下摆动着,她奇怪地凑近,发现竟是成千只白蚁。她自幼就害怕蛇鼠蚁虫,瞬间头皮发麻,惊叫一声慌张地往后退。   江以衎一炷香前离宫去了练马场,赵芸嫣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提裙小跑绕开连香树,想去找阿念求助。   尚未踏出主院,便见阿念提着一只漆花食盒匆匆赶来。   “阿念!”赵芸嫣吓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素手指向连香树,“怎么办?树干上突然冒出好多蚂蚁!”   “赵姑娘别慌。”阿念自看见他们殿下和赵芸嫣亲密地抱坐在一起后,对她亲近了不少,安慰她道:“殿下让我过来处理了。”   原来江以衎离开前就看到了白蚁,赵芸嫣抿了抿唇,白蚁蠕动的恶心画面还在眼前,她踯躅着不敢再跟上去。   “你很怕?”阿念注意到她恐惧的神态,向她摆摆手,“赵姑娘回东配院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赵芸嫣低声应下了,她耷拉着眼角离开主院,疑惑好端端的连香树怎么会引来这么多蚂蚁。   *   夜晚,墨黑冷廖的天空中星点锦簇,赵芸嫣手提琉璃灯,心有戚戚焉,绕开连香树一大截,步伐快速地走过院子迈进主卧,她掐着时辰来给江以衎暖床。   江以衎这次没有在净室里沐浴,他穿戴整齐坐在外寝交椅上,不算华贵的绸黑流光锦缎衣袍把他衬得神秘尊贵,劲瘦的腰间扣着一条青色玉带,一只镶金匕首别在腰际。   他浓密漆黑的乌发用一根普通的绸布束起,超世绝俗的脸庞神色恹恹,眉宇间散发着掩饰不住的骇人阴戾,再无昨晚的松弛亲和。   赵芸嫣搁下琉璃灯,颤着睫毛紧张地行礼:“给殿下请安。”   灯火通明的卧房,江以衎能看见赵芸嫣屈膝俯首时嫩白脖颈下一片雪团般的肌肤,他眸色淡然,让赵芸嫣到他身边来。   江以衎周身散发着冷冽不悦的气息,偏偏他精致优美的唇瓣红得靡靡生色,赵芸嫣只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盯着脚尖,轻盈地走到他身边。   越靠近他,越能感受他的燥热。赵芸嫣按捺不下担心,垂眸小声问道:“殿下身体不适吗?”   她不懂医理,完全没有把淳安说过的江以衎有心悸的毛病和他入夜后便会发高热的症状联系起来,仅凭着常识判断江以衎状况不对。   美人玉体生香,江以衎心跳降缓,灼烫散去。他很满意赵芸嫣的身子,想起她被少嫽从冷宫救过来那日血污发烂的单薄后背上的鞭伤,抬眸问她:“你的伤口好了么?”   赵芸嫣欣喜又酸楚,江以衎不顾他自己身体不适,反过来先关心她的伤痕。她吸了吸鼻子,“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房外忽地传来了阿念沉稳的声音:“殿下,人抓着了。”   抓着谁了?赵芸嫣受惊,连忙去看江以衎的表情。江以衎把镶金匕首从腰间取了下来,声音似冰雪般卓绝无情:“带进来。”   房门打开,阿念拖进来个手脚被麻绳缚住、嘴里塞了一大团粗布的小太监。小太监奋力挣扎着,却在看见江以衎冰冷容颜的那一刻如一条死鱼般停下动作。   宫里人都谓五皇子乖戾阴狠,以前有拜高踩低的太监宫女欺负不受宠的五皇子,没多久就被发现死得惨不忍睹,连眼珠子都被挖了出来。   小太监胆寒,瑟缩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见势不好主动向江以衎求饶,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赵芸嫣没见过这场面,她呆怔怔地站在江以衎身旁,看着阿念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小太监按在地上跪下,踩着他的小腿,依照江以衎的吩咐把小太监口中的粗布拽了出来。   “五殿下,五殿下!”小太监满脸畏惧,浑身打颤,涕泗横流,俯身歪歪斜斜地磕头道:   “奴才受人指使,奴才有苦衷,奴才不想害殿下!”   江以衎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匕首,他没心情听废话,直接问道:“谁指使你的?”   小太监这才从地上抬头,砖石地面和他的额上均是一片晕开的殷红血迹。赵芸嫣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江以衎反手勾住腰间衿带拉回他身侧。   她莹白的耳垂唰地红透了,低头看见江以衎贴在她腰上的长指不疾不徐地离开,心口被撞了一下,又酥又麻。   跪在地上狼狈的小太监和站在一旁的阿念也看到了这一幕,小太监直楞楞地仰头顺着赵芸嫣缃色的裙摆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欺霜赛雪、含羞带怯的绝美容貌。   小太监看得呆滞了,什么时候五殿下身边被指来这么美的宫女服侍?   阿念正感慨他们殿下和赵姑娘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时,发现小太监半天不回话,还直勾勾地盯着殿下的女人看,立刻手刀带风打在他的脑袋上。   小太监冷不丁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手脚被缚住的他失去平衡歪倒在地上,阿念直接用脚踩在他脸上,厉声喝道:   “说!谁指使你投放白蚁的?”   “殿下饶命!大人饶命!奴才说,是迟二公子,迟二公子!”小太监痛得五官扭曲,把迟祺给他的好处抛之脑后,想着还是先保命为紧。   听到迟二公子的名字,赵芸嫣瞬间瞳孔一缩,当日被迟祺攥住手腕不让她走的剧痛,还有他闪着贪恋精光的轻薄眼神,无一不使她恐惧。   但她同时格外茫然,为什么迟祺要往桦宫投放白蚁?   江以衎把匕首拔出刀鞘,他并不惊讶是迟祺指使的,觉得这人上不得台面,只会用投放白蚁这种阴暗手段来恶心人。   阿念看见匕首出鞘,脚下力气大了几分,直接踩住小太监的脖颈。小太监脸色涨红,粗喘着求饶。   江以衎转动匕首,手腕一掷,寒光森森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小太监的大腿上,痛得他大声哀嚎。   寂静的夜里,小太监尖锐的惨叫声让赵芸嫣寒毛竖起。阿念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小太监拎起来,沉声警告:“不想死就闭嘴。”   小太监煞白的脸上印着阿念的脚印,他识相地忍着剧痛闭上了嘴,插入匕首的大腿传来蚀骨疼痛,却仍不及看着如阎罗般遍布肃杀之气的五皇子的那张俊美的脸让人心生惧意。   江以衎低声笑了,散漫的视线落在小太监扭曲的面容上,他将长指叩在交椅扶手上,缓声道:“知道怎么向迟祺复命吗?”   “奴才知道,奴才什么也不会说!”小太监心头一喜,这是五皇子要放他一条命的前奏。   “你倒是个聪明的。”江以衎忆起院子里的连香树被白蚁啃噬得褪了一层树皮的模样,戾气渐生,“把匕首拔下来。”   小太监张大嘴,背上冷汗涔涔,他连出声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阿念三下五除二粗暴地解开了捆着他双手的麻绳,小太监颤巍着手扶上镶金匕首的手柄,瞄了一眼江以衎淬了寒冰似的神情,心一横,咬牙使劲拽着手柄将匕首从腿肉中拔了出来。   鲜血溅了满地,赵芸嫣眉心紧蹙抬手捂唇,她心中惶然,她突然觉得她对江以衎毫无了解,原来这样狠戾凶残才是他的常态吗?   小太监撑着一口气把匕首刀刃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还跪坐着把砖石地面溅上的血迹也擦掉,这才双手捧着匕首举过头顶呈给江以衎,“奴才再也不敢了!求五殿下宽恕!”   江以衎拿过匕首收回刀鞘中,吩咐道:“把他扔出去。”   这是留他一命的意思,小太监松了一口气,咚咚地向江以衎磕了两个结实的头,然后被阿念提着丢出桦宫。   寝卧安静下来,莹黄灯盏晶莹明亮,江以衎起身向内室款步走去。   赵芸嫣咬着下唇,方才小太监被凌虐的惨状还在眼前,她有些发怵,提起十二分精神迈着莲步跟在江以衎身后。   内寝没有点熏香,赵芸嫣正奇怪着,冷不防听见江以衎沉静而随意的声音:   “你和迟祺是怎么一回事?” 第10章   赵芸嫣动作凝滞,她没有细想江以衎怎么知道迟祺与她有过牵扯,讷讷地把一切和盘托出:   “回殿下的话,迟二公子和荣贵妃娘娘的亲妹妹相看,我偶然路过,被迟二公子看到了。”   迟祺嚣张而狂热地摸着她的手背的记忆浮现,赵芸嫣咬唇呢喃:“迟二公子……为人很轻浮。”   江以衎垂眸睨着脸色畏怯的赵芸嫣,无视她低落的情绪,问她:“你不是荣贵妃的亲妹妹?”   他派人去查过赵芸嫣的来历,但赵府将赵芸嫣隐藏得很深,信息极少,索性直接问她。   寄人篱下被欺凌的苦涩回荡在脑海,赵芸嫣细密的羽睫一颤一颤的,哽咽着摇头:   “我不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我的娘亲和荣贵妃的娘亲是姐妹,父亲去世后,姨父姨母主动把我和娘亲接到长安一起住。”   然后逐渐霸占她父亲留给她娘俩的财产,娘亲死后,姨父姨母把她从侧院赶到小偏院去住,从此对她越发苛刻。   少女泫然无助,薄肩微抖,江以衎却漠然得无动于衷,接着问:“迟祺有多喜欢你?”   赵芸嫣的眼前蒙了一层水光雾霭,她眨了眨眼,江以衎孤傲酷厉的眉目逐渐清晰,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仍乖顺地回答:   “迟二公子不喜欢我,他只是……想让我做他的妾室……”   赵芸嫣没再说下去,她在赵府被迫学了很多侍候男子的技巧,她从迟祺疯狂的眼神中只看出赤.裸裸的欲.念,没有一丁点纯粹的珍惜,这当然不是喜欢。   房内阒静下来,江以衎目光稍凝,迟祺想让赵芸嫣做妾,那便是喜欢赵芸嫣的意思。   眼前的女子除了能缓解他的心悸和灼热,在其他方面也大有用处。   *   又过了几日,春意愈发浓重,午后甚至微热起来。   连香树叶摇曳着,赵芸嫣心疼树干的褐色树皮被白蚁啃掉了一层,拜托阿念弄了些肥料埋在树下土壤里。   淳安的风寒彻底好了,病中被赵芸嫣细心照顾,二人的关系又亲密了许多。   现在每夜都由赵芸嫣守夜,白日里淳安总催着赵芸嫣休息,心疼她不让她干活忙碌。   有时她们俩拿着杌凳坐在檐廊下,双双盯着长着青苔的石板路发呆,或是仰头看着碧蓝色的苍穹,偶尔飞过一两只鸟雀,她们都能开心得叽叽喳喳。   桦宫是冷清无聊的。这日酉时,阿念突然抱着一身裙裳和水粉胭脂踏进东配院,让赵芸嫣换好衣服扮好妆后跟他走。   赵芸嫣和淳安面面相觑地接过,进入耳房,将裙装展开,发现是一条水红色月华裙,袒领开得很低,还好有一条轻软的绫布银花披帛搭在外面。   赵芸嫣不明就里地脱下保守的宫女装束,换上这套尽显她妖娆纤窈身姿的衣裳,淳安眼前一亮,帮她系好腰间束带,婀娜灵秀的美人一身水红色裙装,衬得她如同雪团般娇俏。   淳安一边赞不绝口,一边为赵芸嫣描妆拢发。阿念带来的胭脂里还有丹蔻,涂在赵芸嫣嫩白如削葱的柔荑指甲上,淳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望着她颀长挺拔的天鹅颈下一片皑雪肌肤和若隐若现的起伏,叮嘱道:   “芸嫣,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   赵芸嫣觉得让她这样打扮好生奇怪,还没来得及问,阿念就在门外匆忙催促,她只好和淳安告别,跟在阿念身后离开了桦宫。   皇宫红瓦高墙,她坐上了一辆马车,阿念驾着马车,二人一路从角门离开。   出宫了?赵芸嫣内心雀跃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守在角门前的佩刀侍卫的身影越来越小,阿念挥动马鞭的声音不时传来,速度加快,长安城热闹宽阔的街景逐渐呈现在眼前。   香气四溢的小饭馆、各色衣料布匹店、杂耍艺人、惬意自在的行人……都让赵芸嫣心头一热。   她在赵府生活时不被允许出府,进宫后更与外界隔绝,没想到这次突然让她出宫了。   马车停在牌匾上用金笔题名的揽月楼前,酒香醇厚,人声鼎沸。   赵芸嫣被烟火气感染,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前方的马车帘幕蓦地被人撩开,一位身量高大的清隽男子走进车厢。   赵芸嫣抬眼望去,原来是平常装束的江以衎。他穿着祥云暗纹玄色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翠色玉佩,在看见赵芸嫣这身水红色纱裙打扮时喉结上下一动,随后神色如常地坐到她对面。   “殿下!”赵芸嫣兴奋地唤他,美眸光彩流溢,“您怎么带我出宫了?”   她背后是藏青色的车帘,更衬得她的肌肤瓷白如雪。   江以衎闲适地倚在软枕上,看着赵芸嫣那张施了脂粉后更加摄人心魂的小脸,薄唇一张一合:“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他停顿片刻,赵芸嫣忙不迭点头:“芸嫣一定好好为殿下办事!”   少女的语气真切又诚挚,还真是个没心眼的笨蛋。江以衎长指从袖中夹出一小个药包向赵芸嫣递去,“把迟祺引到青楼,让他喝下掺了药粉的水。”   赵芸嫣耳边轰的一声,欢喜和兴奋瞬间褪去。   她茫然地接过药包,看见江以衎昳丽的脸上冷绝的姿态,心念电转之间想通了为什么前几天夜里江以衎要问她迟祺有多喜欢她。   对迟祺的畏惧染上心尖,赵芸嫣捏着药粉的细指微微打颤,低声问:“他喝了这个会死吗?”她不想害死人。   “不会死。”江以衎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赵芸嫣怯懦瑟缩的模样映入他绸黑的眼眸,他径直起身坐到赵芸嫣身旁,抬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要入夜了,江以衎的心悸和灼热渐渐出现,赵芸嫣冷不防被他圈在怀里,男人霸道灼烫的气息将她层层包裹。   若是往常,她必会羞得满脸通红,但现在她心情正低落着,只嗫嗫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江以衎搂住她柔弱无骨的细腰,馨香又绵软,用另一只大手捏住她精巧白皙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杏眸与他对视。   他用粗粝带茧的指腹摩挲着赵芸嫣娇嫩细腻的肌肤,唇齿间吐出热息:“先勾引我试试。”   江以衎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赵芸嫣脊背僵硬,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让她勾引他?   “快点,”江以衎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清冷的声线略显不耐:“勾引迟祺前,我要看看你会不会勾引男人。”   原来是这样,赵芸嫣抿了抿唇。   她已经见识了江以衎的狠戾,又记挂着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于是放下内心的挣扎,回忆着在赵府学的那些技巧,慢慢凑近他美瓷般的脖颈,在他颈侧吐息如兰:   “殿下……”她压下了羞耻心,声音如水继续撩拨道:“殿下疼疼芸嫣吧。”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江以衎没有任何反应,颤巍着藕臂犹犹疑疑地攀上他的脖颈,整个人靠在他宽厚的胸膛,用头在他肩膀处轻蹭着,“殿下……”   “你就这么点本事?”江以衎嗤笑一声,“迟祺要去赴约,你有能耐把他勾走么?”   外面人声嘈杂,不大的马车空间里气温上升,赵芸嫣又羞又窘。她咬紧红润的唇瓣,缓缓挺直身子,一不做二不休,抬高下颌凑向江以衎风华俊朗的脸庞。   她柔软的唇瓣带着湿意轻轻碰到了江以衎的脸颊,江以衎眸色不变,只加大了揽在她腰间的力度。   赵芸嫣垂着杏眸蜻蜓点水地亲着,却懊恼地发现江以衎依旧不为所动。   怕达不到他的要求,她的娇唇慢慢往下,就要吻到他的唇角时,心中一慌连忙避开,庆幸还好没有碰到他的唇瓣。   江以衎坐怀不乱,赵芸嫣羞赧得快要哭了,她朝着江以衎的凤眸看去,只见他眼底平静无澜,完全没有被撩拨到的迹象。   “殿、殿下……”赵芸嫣泪光隐现,攀在他脖颈上的素手和纤弱的身子有想逃离的架势,却发现握在她腰间的大掌更加用力,不容反驳的冷声传来:“你太没用了,继续。”   赵芸嫣腰肢酸软,翦水秋瞳里映着的江以衎的面容逐渐模糊,被斥得心口一颤。   她低下头,用手抵他的胸前,唇瓣顺着他的下颌一点点往下,最后亲在他的喉结上,紧张地伸出香舌轻轻舔舐。   方才一下,她就感觉到江以衎胸膛下的心脏跳得厉害,但他呼吸清浅正常,赵芸嫣迷茫地抬起头,“殿下,这算勾引成功吗?”   她撩拨的手段太生涩,江以衎只有一点感觉,他看着赵芸嫣那张浓桃艳李的脸上满是纯情的羞红,越发觉得她是个空有美色的蠢货。   江以衎抬手拨开她撑在他胸前的纤纤玉手,幽暗难辨的眸中浮起好笑的神情,悠哉的声线却让赵芸嫣止不住发抖。   “我教你应该怎么勾引。” 第11章   赵芸嫣脊背酥麻,十根葱指交缠在一起,凝着江以衎掠着微光的上挑凤眸,她水汪汪的眼睛睁大,看见他侧脸上还有她亲吻后留下的浅浅的嫣红唇印,耳根通红。   她和江以衎身子紧贴着,江以衎还要教她怎么勾引男人?这算什么事情?   赵芸嫣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抬起臂弯间的银花披帛遮住颀长颈项下惹眼的皎皎春色。   江以衎眸光睨着她,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直接从她的素手中抽出她用来遮挡胸口的银花披帛。   水红色的月华裙衬得赵芸嫣的肌肤白得晃眼,她低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江以衎转动手指将披帛裹在指间,朝她的唇瓣而来。   哪怕隔着细腻的刺绣,江以衎的指腹仍能感觉到赵芸嫣唇瓣温软的触感。他以手代唇在她唇齿间捻抚,发现怀中少女随着他的撩动在细细战栗着。   赵芸嫣就像一只被拔掉爪牙的小兽,瞪着濡湿的杏眼,满脸可怜态地仰视着他,丝毫不敢反抗。   这种将人玩弄于掌心的感觉很好,江以衎用长指弄花赵芸嫣桃花唇瓣上的朱脂,声线清冷地指导她:   “亲脸有什么用?学着点,直接亲他的嘴唇。”   赵芸嫣被他的长指搅弄得唇齿发麻,她口齿不清地嘤咛一声。江以衎停下动作,放下指间的银花披帛。披帛上不仅染上了绯色口脂,还隐约有晶亮的水渍。   赵芸嫣面红耳赤翻手遮住了那一块地方,她从来没有和男子亲吻过,现在看见江以衎光润秀致的手指,脸红得直冒烟。   “放聪明点,青楼就在揽月楼对面,把迟祺拉去二楼最里面那间,她们不会拦下你。”   江以衎漫不经心地吩咐着,他不指望赵芸嫣能只身完成任务,只要她把迟祺勾进满春院,那便足够了。   赵芸嫣磕磕巴巴地遵命,她想成为对江以衎有用的人,哪怕内心抗拒出卖色相行事,依然愿意为了他去做。   马车车壁被人叩响两次,阿念在发出提醒迟祺来了,江以衎顺手扶了一把身体软绵的赵芸嫣,“去吧。”   赵芸嫣轻咬下唇,撑着他有力的手臂站起来,行礼后走下马车,顺着阿念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带着小厮从街那头晃悠走近的迟祺。   她紧张得发怵,一个劲儿给自己鼓劲。她黑亮的杏眸看了看对面的满春院,三层小楼灯火辉煌,正门口有好几名烟柳女子娇笑着挥舞鲛绡揽客。   定睛一望,她们穿着的裙裳和她身上这件水红色月华纱裙除了颜色不同,其余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是让她扮作青楼女子……赵芸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再多想,抿唇迎向迟祺而去。   阿念目送赵芸嫣离开,然后上马车撩开帘幕,对江以衎禀报:“殿下,人手都安排好了,迟二公子一进满春院就把他打晕吗?”   “等等看吧。”江以衎掀了掀眼皮,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动静越小越好,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把人引到二楼去。”   主子的吩咐手下只需照办,阿念拱手遵令,但心中仍有疑窦不解。   清心寡欲的殿下都能勾着赵姑娘的腰带把人拉近他身边,必然对她另眼相待,但现在怎么让赵姑娘去向别的男子投怀送抱,还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抬眸想看看江以衎的神色,瞠目结舌地发现他们殿下清逸俊朗的脸颊上布满一串淡红色的暧昧的……吻痕。   江以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面容霎时变得靡艳妖冶起来。   阿念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原来殿下让赵姑娘去勾引别人之前,先在马车里把赵姑娘尝了一遍啊。   江以衎睨着神色恍然的阿念,“你怎么了?”   阿念低下头,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双手奉上,“殿下脸上有痕迹,擦擦吧。”   要是这幅模样出去,殿下不近女色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江以衎剑眉一挑,神色如常地接过帕子轻拭脸颊。不消片刻,他垂下视线游移在染着暗昧红痕的洁白绢帕上。   少女嫣红唇瓣轻覆在他颊边的触感似乎犹在,他将帕子丢到地上,男欢女爱真是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   入夜后灯光烁烁,街边热闹欢腾。   不过数十米的距离,赵芸嫣的脊背已经凉透了,她用指甲掐着葱指逼迫自己不要怕,她要好好完成江以衎的吩咐。   街那头,迟祺不甘不愿地朝揽月楼走去。他和赵姝姝定下婚约了,按照大魏的规矩,定婚后的男女要单独吃一顿晚膳。赵姝姝兴奋地定在了今晚,迟祺无所谓,只觉得烦。   揽月楼将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满春院。   皇帝和权贵们慕美色,长安城里的青楼生意极好,里面的花娘们个个水灵灵的,比骄纵咋呼的赵姝姝招人疼爱多了。   但赵姝姝有个好姐姐,荣贵妃独得盛宠,又怀着皇嗣,整个长安城,属荣贵妃的娘家吏部侍郎赵府最为炙手可热,就连皇后的母族尉老首辅一家子都得往后排。   与赵姝姝结亲,既攀上了荣贵妃的关系,又完成了四皇子的吩咐,不算一桩吃亏的买卖。   反正把赵姝姝娶回去做正妻,他还可以纳美人做宠妾。   这个打算很妙,但迟祺倏然流露出遗憾的表情,他对在赵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三姑娘念念不忘,红颜薄命,真是可惜。   迟祺将目光从满春院收回,迎面而来一个冰肌玉骨的女子,她穿着满春院的水红色月华裙,面容娇艳,身姿窈窕,又羞又怯地朝他看来。   周围人来人往,迟祺怔在原地,他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迈着莲步越来越近的女子,脑子里轰然不敢置信。   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没能吃到的赵家三姑娘吗?迟祺眼中升起一团欲.火,咽着口水大步上前,直接掐着女子的细腰将人按进自己怀里。   赵芸嫣对上迟祺狂热亢奋的眼神,害怕得浑身一颤,她的腰上传来男子大掌的温度,整个人踉跄着被他拉进他的怀中。   “你没死?”迟祺贪恋地盯着赵芸嫣桃润的绝美容颜,不顾路人吃惊的眼神,用手在她腰间逡巡着。   “公子,”赵芸嫣低下头,不愿认下自己的身份,声音发抖:“我们去满春院吧。”   迟祺皱眉,难道这不是赵家三姑娘?只是个长相极为相似的花娘?   但他很快把疑虑抛之脑后,总归是个投怀送抱的大美人,焉有让美人独守香闺的道理?   于是迟祺让小厮去揽月楼告诉赵姝姝改日再一起用膳,他今夜迫不及待要和美人共度良宵。   揽月楼二楼临街的房间,玫瑰雕花窗大开,月辉盈盈皎皎,赵姝姝探着头往街上看,她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上尽显期待。   迟二公子风流蕴藉,她如愿和他定了婚,每天都泡在蜜罐子里。想到马上要和他共进晚膳,赵姝姝的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   大街上路人如织,赵姝姝从人群中一眼看见贵公子打扮的迟祺,正咧嘴笑着,突然发现他把一个穿着水红色月华裙的女子搂在怀里!   赵姝姝瞬间气得脸都黑了,哪里来的狐媚妖精勾引她的未婚夫?她不顾侍女阻拦,站起身子,眼神凶狠地紧盯迟祺身边的女子。   她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看见迟祺和那名女子亲密地搂抱着朝满春院走去。原来是青楼的狐狸精,不知廉耻!敢对她的男人投怀送抱。   二人走进满春院,身影消失在赵姝姝眼前。赵姝姝满腔妒火,挥手把一桌子佳肴扫在地上,瓷制餐具砸得哗哗响,房间里服侍的几名侍女都吓了一大跳。   “小姐,您消消气吧。”赵姝姝的贴身侍女梅枝也看见了迟祺走进对面的满春院,她小心地开口,安慰怒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赵姝姝。   “消什么气?!”赵姝姝瞪了她一眼,头上的簪花珍珠流苏步摇直颤,跋扈又嚣张:   “跟我去对面,我非得打死那个小浪蹄子不可,看她还敢在大街上勾引男人!”   梅枝和其他几名侍女面面相觑,她们这位小姐心眼小脾气大,敢忤逆她的下人下场都可惨了,是以她们不敢阻拦赵姝姝,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出了揽月楼。   途中她们还碰到了迟祺派来的小厮,未待小厮开口,赵姝姝就拎住他的领子,喝道:“说!那个狐狸精是谁,你知不知道!”   “小的,小的不知道!”小厮哭丧着脸,赵姝姝气势剽悍,又有个受宠的贵妃姐姐,他可惹不起。   “哼。”赵姝姝撇撇嘴角放开他,扫了一圈凑热闹的路人,尖声招呼道:   “大家作证,我的夫君被贱人带到满春院去了,看我不把贱人抓出来划烂她的脸!”   四周叫好和起哄声响起,赵姝姝得意地笑着,带着侍女就往满春院大步走去。   满春院三楼的一扇镂花窗前,江以衎面无表情地垂眸睨着张扬骄横的赵姝姝,他想到赵芸嫣那副细弱芊芊的卑微模样,转身向房外而去。 第12章   赵芸嫣一路畅通无阻地引着迟祺来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迟祺瞄见那张红色斜纹布大帐层层峦峦掩映的胡桃木床,眼睛噌地一亮,反手关上漆红木门,将赵芸嫣柔弱无骨的身子抵在门上。   “公子,我们先喝杯茶吧。”赵芸嫣指尖战栗,缩成一团想躲过迟祺的侵袭,却被他握住细腰禁锢在他怀中。   “喝茶前,让爷先尝尝你的味道。”迟祺伸手捏住赵芸嫣嫩白小巧的下巴,双眼迷离地凝视着她勾人心魂的容颜。   少女细密的羽睫振颤着,绯红的桃花唇瓣清莹可人,正待他采撷。   房间火烛昏暗,赵芸嫣的脊背被木门硌得吃痛,一双素手抵在迟祺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哀求道:   “我想喝杯水,喝了水我们再继续吧。”   “喝个屁!爷可没工夫和你磨磨蹭蹭。”迟祺憋得急了,他看出赵芸嫣的不情愿,心里啐她当婊.子还立牌坊。   他轻车熟路地挑开她腰间束带,急不可耐地将手绕到她背后去解水红色月华裙的系带。   “不要……”赵芸嫣彻底慌了,男人炙热气息喷在她的脖颈处,她吓得语不成声,唇齿间发出细碎的求饶:“求求你,等一等……”   迟祺没有停下,赵芸嫣裙裳的蝴蝶系带一条条被他拉开,她绝望地阖上眼睛,失声痛哭起来。   房间的隔音极好,外面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哭声。赵芸嫣像是被遗弃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尽的绝望把她淹没。   “好香好软。”迟祺埋在赵芸嫣的发丝间嗅着她清甜不俗的香气,语言轻浮已极。   赵芸嫣浑浑噩噩,她泪眼婆娑,泪珠涟涟。她不仅没有完成江以衎的吩咐,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心死如灰。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只听砰的一声,一只大肚花瓶猛地砸向迟祺的脑袋。赵芸嫣惊恐地睁眼,看见血丝从迟祺额上流下。随后,男人闷声坠倒在地,僵硬的身体再无动静。   赵芸嫣眸中水雾缭绕,她劫后余生般抬起手用力拭了拭眼眶,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向黑影看去。   跳动的烛光将来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冶艳的五官深邃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冷峻而又危险,赵芸嫣却从这一片坚冰中体会到坚实可靠的温暖。   她不顾礼数,径直扑进他热腾腾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我、我没能让他喝下掺着药粉的水……”   温香撞了满怀,江以衎眸光微凝,他劲瘦结实的腰被赵芸嫣抱住,她哭花了的小脸埋在他身前,耳畔持续传来她小兽般无助泫然的凄楚哭声。   他平生最烦哭哭啼啼的女子,此刻冷着一张脸,却因为赵芸嫣身上淡雅好闻的气息没有推开她,反而拎起她月华裙背后的两根系带,亲手打了个结。   这样的动作像是他在拥抱住她,赵芸嫣骤然意识到她衣衫不整,连忙撒开抱住江以衎腰身的小手,脸蛋通红退后一步,快速地整理着装。   干净的香气远了几分,江以衎敛眸,赵芸嫣白皙锁骨上斑驳的红痕和齿印映在他眼底,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发现她满脸泪渍,还在一抽一抽地啜泣,心下烦躁,不冷不热道:   “你又没失身,有什么可哭的?”   他的语气低沉单调,赵芸嫣以为他因为她唐突地扑进他怀里而生气了,三下五除二系好裙子,湿漉漉的睫毛垂下,哭得酸痛的眼睛用力逼退泪意,讷讷道:   “对不起殿下,我不哭了。”   她挪了一下脚步,碰到了昏倒在地的迟祺的身子,吓得她心跳骤停,稍微红润了些的脸色陡然发白。   大理石地面上除了脑袋流血的迟祺,还有花瓶碎片,赵芸嫣唇瓣翕张,捏着指头问江以衎:“他怎么办?”   江以衎让赵芸嫣站远点,随后伸手在门梁上轻叩两声,便有阿念带着三个蒙面黑衣人进来,恭谨地向江以衎行礼。   三人把迟祺拖到胡桃木床上,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黑色漆花食盒,余下阿念颔首立在江以衎面前拱手禀报:   “赵姝姝想硬闯进来,赭娘子带人拦下了。但赵姝姝在门口撒泼,打了好几位花娘,还说她会让荣贵妃求皇帝下令抄了满春院。”   先是迟祺,后是赵姝姝,赵芸嫣精神疲乏,心中惶惑不安,她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最害怕与赵府的人碰面,万一赵府的人强行把她抓回去,她又该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以衎,他气度无双的眉宇淡然沉着,“随赵姝姝去吧,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荣贵妃恃宠而骄,皇后的父兄正紧盯着赵府,赵姝姝的未婚夫定婚没几天就逛青楼,这么大的丑事,有脑子的都会藏掖住。   江以衎凌厉的眼风忽地扫向一旁懵怔的赵芸嫣,玩味地想赵姝姝和赵芸嫣谁更愚蠢。   一抹嘲弄的颜色从他眼底划过,赵芸嫣浑然不觉,她低着头靠近江以衎,现在只有待在江以衎身边,她才是安全的。   闹了这一出,已近亥时,宫门早就落锁了。阿念再次开口:“殿下今晚去私宅吗?”   “不。”江以衎缓慢启唇:“去三皇子府上。”   今晚不回桦宫了吗?赵芸嫣水眸浮现疑色,但她知道轮不到她发问,只乖巧地跟在江以衎身后,惊讶地看见阿念推开挡在墙前的云杉木屏风,机关移动的细微声音传来,暗室密道徐徐打开。   *   密道出口不过是大街另一面的一家小酒肆,他们本可从满春院大门出去,但念及赵姝姝还在外面大吵大闹,阿念谨慎起见,打开密道让江以衎和赵芸嫣出去。   方才进入房间,一地瓷器碎片和昏迷在地的迟祺让阿念认识到,他们殿下原来那么在意赵姑娘,居然为了她亲自动手。   阿念撩开马车帘子,让江以衎和赵芸嫣一前一后上车。他再次感叹,殿下对赵姑娘的确是不一样的,都把她带着去见三殿下了,这般特殊的对待,其他女人从未有过。   马车向着三皇子的府邸平稳驶去,车内光线晦暗,赵芸嫣双膝并拢坐在江以衎对面,她脑海里回放着她衣衫凌乱扑进江以衎炽热怀中的画面,后悔当时怎么那样冲动无礼。   幸得夜色掩映了她的羞窘,赵芸嫣平复凌乱的心绪,抬手摸了摸被迟祺亲吮啃咬的颈侧和锁骨,一阵后怕袭来,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发出的声音在辚辚的车轮声中极其微弱,但江以衎耳聪目明,以为她又要哭了,心生厌倦,冷声朝她斥道:“不许哭,我最讨厌女人哭。”   江以衎的口吻凶中带狠,赵芸嫣被斥得发懵,连委屈都不敢有,嗫嚅着回答:“是,我不会再哭了。”   少女乖顺听话,江以衎的脸色稍缓,而他的心莫名刺痛一下,想来又是心悸发作,他眸光阴沉,让赵芸嫣坐到他身边来。   赵芸嫣起身坐了过来,现下她对江以衎除了感激,还生出了依赖之情,打心底愿意听从他的吩咐。   带着水汽的清甜香气钻入鼻息,灼热渐渐褪去,心悸被柔纱抚平。江以衎眉心舒展,随口问赵芸嫣:“你说,赵姝姝会蠢到把迟祺定婚没几天就逛青楼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么?”   赵芸嫣想了一下,赵姝姝的性格睚眦必报,她一定会把迟祺进青楼一事怪罪到花娘们身上,她不会觉得是迟祺经不起诱惑的过错。   赵姝姝为什么那么偏爱迟祺?赵芸嫣也没想明白。   之前在赵府时,赵姝姝和迟祺相看,迟祺却对她流露出情.欲,赵姝姝吃醋又哭闹,带人扇她耳光说要毁了她的脸,烧炭都备好了,幸好赵渠赶来拦下了赵姝姝,否则她的这张脸早就坏了。   念及此,赵芸嫣攥紧银花披帛,低声回答江以衎的问话:“臣女以为只要赵渠没拦住,赵姝姝就会把事情闹大。”   江以衎饶有兴趣地侧眸看她,这笨蛋对赵姝姝了解得挺深。   接着,他用清润如醴泉般的声音说出残忍的话:“若是迟祺告诉赵姝姝是你勾引的他,赵渠把你抓回去后会怎么处置你?”   他直击赵芸嫣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角落,光是想想笑面虎赵渠和刘夫人的阴险手腕,赵芸嫣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水濛濛的杏眸求救般地投向江以衎。   “我不要被抓回去,求求殿下收留我,我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握着她的软肋,听着她低声求救的绝望声音,江以衎心情很好,悠悠开口:“任何事?”   像是堕入深渊前有人朝她抛去一线希望,赵芸嫣强撑着不让泪花流下,毫不迟疑地点头:“只要殿下开口,芸嫣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她的命都是江以衎救下的,就算豁出这条命报答江以衎,她都心甘情愿。 第13章   马车停在三皇子江之让的府邸前,等候已久的小厮提着灯笼上前与阿念交谈。   阿念知道府里情况后,隔着帘子向江以衎禀报:“殿下,太子殿下也在府里。”   江以衎眉目一沉,锐利的目光射向赵芸嫣,她穿着招摇的水红色月华裙,脖颈下裸露着大片芙色雪肌,本就昳丽的小脸上了妆,尽管江以衎对她没兴趣,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模样妖艳绝伦。   赵芸嫣被他带刺的眼神看得胆战心惊,小声唤道:“殿下?”   她的声音轻软娇气,像一只羽毛似的在人的心尖上撩动。江以衎忽地生出一股烦躁,抄起叠放在旁的衣裳扔到她脸上,“换上衣服,收起你的媚态。”   他没有控制力度,赵芸嫣被砸得闷哼一声,水光潋滟的杏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她怎么就媚态了?   “快点,磨蹭什么?”江以衎剑眉一拢,冷声催促。   赵芸嫣连忙展开衣裳,今日出宫江以衎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她了解了他没有耐心的性情,不敢再招他不快,拿开臂弯间的披帛,飞快地把宽大的黑色侍卫长袍往身上套。   她的右手才刚伸进长袍的袖笼里,就听见江以衎低冷的嗓音:“你是蠢货吗?听不懂换上衣服的意思?”   赵芸嫣转头看他,江以衎的脸色阴沉,气息不悦,比在桦宫审问投放白蚁的小太监时还可怕。赵芸嫣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把手从袖笼里抽出来,颤着睫毛小心翼翼地开口:   “要脱了衣服再穿吗?”   江以衎冷哼一声,凝着寒气的眼神落在赵芸嫣懵愣的小脸上,这样蠢笨的女子,若不是她对他有用,他早就让她滚蛋了。   最好利用完了把她送回赵府,江以衎嘴角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让她被亲人折磨,可比被外人折磨有趣得多。   不仅没有等到江以衎的回答,赵芸嫣还被他冷诮的神情吓了一跳,怕是让他等得不耐烦了,赵芸嫣压下羞耻心,赶快将手伸到背后去解月华裙的系带。   几个蝴蝶结很快拆开了,还剩一个死结,她急得小脸闷红,怎么拽都打不开。   没有办法,她只能楚楚可怜地面向江以衎求助:“殿下能帮帮我吗?”   江以衎觑了她一眼,用大手掰动她细弱的肩膀,让她单薄的后背面向自己,幽冷的眸光看见系带死结,那是他在满春院房间里亲手给她系的。   他可不会轻柔的动作,蛮力一拽就拉断了系带,顺手将赵芸嫣推到马车坐塌上。   赵芸嫣差点摔下去,她吓得骨颤心惊,听见“嘶拉”一声,她背上一凉,竟是江以衎直接把月华裙从后面撕开了。   洁白的中衣下,少女袅娜的曲线骤然闯入眼底,江以衎从赵芸嫣雪白笔直的小腿一直往上看,视线停在她秀致的细腰上,喉结一滚,圈住她的腰把人拎了起来。   温热的大掌只隔着一层中衣贴在她腰间软肉上,江以衎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钻入鼻息,赵芸嫣羞得咬住舌尖,绯红的脸颊低着,心脏跳得砰砰作响。   拎着她坐起来后,江以衎毫无留恋地放开了她的腰,他可不想抱她,只觉得她脱个衣服磨磨蹭蹭的,不如替她把衣服撕了算了。   “快点。”他沉声命令。   赵芸嫣不敢再慢,窸窸窣窣地把破烂的裙裳换下,在江以衎颇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穿上了黑色的男子长袍。   宽松的袍子把她的蒲柳身姿掩住,江以衎这才带着她下了车。   马车外,阿念和小厮默默地站在几米远的地方。   阿念借着灯笼的火光仔细去瞧江以衎的脸,方才衣裙在暗夜里被撕碎的声音太令人浮想联翩,他不得不替江以衎注意仪容。   还好,这次他们殿下白玉般的脸颊上干干净净,没有吻痕。   三皇子府邸的漆红兽首门敞开着,府内灯火璀璨,阁楼殿堂,宏伟辉煌,气度泱泱。   赵芸嫣跟在江以衎身后往里走,她看着一路锦石缠道,烟柳池塘。明明都是皇子,为什么江以衎只能住在破败的桦宫?   她的心被拧成一股绳,在替江以衎难过。   不远处有琉璃灯盏萤萤耀耀,人声渐近,是三皇子在送太子出府。   江以衎停下脚步,朝江铄道:“太子殿下。”   江铄杏黄蟒袍加身,微眯着眼,“是五弟啊,孤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   他深不可测的眼风扫向躲在江以衎身畔埋着头的赵芸嫣,淡笑道:“五弟什么癖好?让美人扮成侍卫服侍?”   “太子见笑了,她可不是什么美人。”   江铄未把江以衎不冷不热的话放在心上,他对用得着的人是宽容的,面色如常道:   “春狩之后,孤会亲自挑几个大美人送给五弟。”前提是江以衎把事情办好。   太子要送美人给江以衎?赵芸嫣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酸涩难捱,她紧抿唇瓣,听见江以衎清润泰然的声音传来:   “多谢太子殿下。”   他接受了?赵芸嫣发懵,淳安不是说江以衎不近女色吗?下午在马车上他坐怀不乱的样子还在眼前,他怎么变得对美人来者不拒了?   江铄离开了,赵芸嫣随江以衎走到一间花厅,回过神来时,发现下人们都在外面候着,只她一人跟了进来。   她以为自己失神时没听见吩咐,正局促地往外退了一步时,被江以衎拽着细弱的手臂往前拉。   “殿下,疼!”赵芸嫣的骨头被他捏住,嘶了一声。   江以衎眉心蹙起,“你怎么这么娇气?”   被他一斥,赵芸嫣眼眶瞬间红了,但想到是她自己走神没听见吩咐,不敢有委屈,踉跄着跟上前。   三皇子江之让把江以衎对赵芸嫣的坏脾气尽收眼底,他盯着赵芸嫣泛起水渍的杏眸,温声道:“小姑娘娇气点正常,以衎,你别总凶她。”   江以衎瞥了一眼赵芸嫣,她眼眶和琼鼻微红,此刻正用贝齿咬着嫣红唇瓣,一副盈盈凄楚的模样,他旋即冷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在马车里让你收起媚态?”   满厅灯火耀耀成光,赵芸嫣心里更难受了,她垂着眉眼望向脚尖,掐住指端不让自己哭出来,鼻音浓重道:“对不起殿下。”   “你看你把小姑娘吓成什么样了?”江之让向江以衎叹气道:“以衎,你对她好点。”   为什么要对她好?江以衎漠然地忽略了江之让的话,转向赵芸嫣让她过来。   赵芸嫣抬头,琉璃灯灿然得晃了她的眼。她侧眸看见一身雪白乘云绣襕衫的江之让,他容貌高贵,面含和善的笑意,气质高雅亲近。   她又看向江以衎,光线勾勒出他桀骜不驯的面容,他浓睫下绸黑疏冷的瞳仁正一眨也不眨地与她对视。   如果说江之让是暖春拂柳,那么江以衎就是寒冬时节的泉中冷玉。赵芸嫣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提起十二分精神待命。   “三哥,你闻到了吗?”江以衎嫌赵芸嫣不够近,拉住她腰间宽松的布料把人往前带。   江之让闻到了赵芸嫣身上那股清幽如兰的气息,他略一思索,问道:“赵姑娘,你小时候服过什么药吗?”   赵芸嫣站在坐下了的江以衎身前,她的绣鞋差一点就抵住了他的筒靴,当着江之让的面,她有点难为情地挪了挪步子,轻声回答:   “回三殿下的话,我有一年常发高热,家人按郎中的方子,去雪山采了百年的高山雪莲给我熬药喝。”   那是她父亲获罪前一年,赵芸嫣羽睫轻颤,记忆里母亲和哥哥亲手为她煎药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但如今全家就只剩她一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百年的高山雪莲?江之让神情清明,点头道:“这样的稀世药材的确可能让人的体质发生变化。”   江以衎随手拉过赵芸嫣的嫩白柔荑伸到江之让面前,“她的手很凉,这也是她的体质特征么?”   赵芸嫣被他牵着,男子的力度紧贴而来,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和指腹有一层粗粝的薄茧,这样亲密的触感让她白皙的脸颊刹那间发烫。   江之让看着江以衎毫不在意男女大防的举止,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江以衎向来随心所欲,也不去管他,修长双指搭上赵芸嫣腕间查看她的脉象。   他细细诊断一番,心中了然,以医者的慈悲之心叮嘱赵芸嫣:   “你替荣贵妃受鞭刑那日受了风寒吧?桦宫没有什么疗养的药物,你的鞭伤虽好了,但身子亏损,我明日给你开一副药方,记得按时服下。”   赵芸嫣受宠若惊,她不动声色地从江以衎手心抽出她的手,感激地朝江之让屈膝行礼:“臣女叩谢三殿下!”   掌中的小手自己溜走了,江以衎盯着赵芸嫣温婉恳切的笑容,觉得刺眼,语气一寒:“你是我的侍女,你管自己叫臣女?”   赵芸嫣冷不防被问住,又听见他音色极冷补充:“你的父亲是哪位大臣?”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深深地扎进赵芸嫣的心底,她的父亲是罪臣,她现在是侍女,她早就没了自称臣女的资格。   大颗眼泪一滴一滴地从她杏眼里滚出,她的眼眶酸得发疼,胡乱抬手去揩,压抑着哭腔:   “对不起殿下,奴婢错了。” 第14章   她的哽咽声灌入二人的耳朵,江之让叹气,对无动于衷的江以衎道:“你这是何必呢?”   江以衎睨着赵芸嫣濡湿的睫毛和哭花的脸蛋,有什么可哭的?她不就是个奴婢么?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因他的注视而越发慌乱的赵芸嫣,唇角勾起一抹阴沉的微笑:“你若是不想做奴婢,那我把你送回赵府,你觉得怎么样?”   赵芸嫣猛地一颤,心里惶惶乱跳,脸色瞬间苍白。   她不能回赵府,回去就逃不掉被送给权贵做妾的命运,还有赵姝姝要是知道她勾引迟祺去青楼的事,她肯定会被赵姝姝打死。   她双膝一软,跪在江以衎脚边,颊上挂着珍珠般晶莹的泪珠,仰头含泪哀求道:   “奴婢错了,奴婢不会再惹殿下生气了,求求殿下不要把我送回去……”   少女卑微又渺小,绝色容颜异常凄惶。江以衎心情稍缓,用她的软肋拿捏她的感觉很好。   江之让无奈地看着这一幕,他看不懂为什么江以衎热衷于欺辱赵芸嫣。   赵姑娘性子虽软了些,是江以衎讨厌的娇弱类型,但她这么温和乖巧,又对缓和江以衎的心悸有用,何必接连恐吓她一个小姑娘?   赵芸嫣还在低声乞求着,江之让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以衎,夜深了,先去歇息吧。”   江以衎一把将地上的赵芸嫣拎着衣领提起来,向江之让作别后,松开赵芸嫣让她好生跟着。   穿过月洞门,赵芸嫣随江以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绕开假山幽泉,有下人弓腰迎接。   赵芸嫣被领着去暖阁盥洗,她泡在浴桶里哭得肩颈颤抖,咬紧嘴唇不让哭声泄出来。   热水软和地煨着她曲线姣好的身体,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但赵芸嫣的心一片冰凉。   是因为她没有让迟祺服下药粉,所以江以衎不给她好脸色吗?   又是一汪眼泪簌簌流下,她今天哭了太多次了,眼圈灼热酸疼。她难过又害怕,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没办法完成江以衎的吩咐。   良久,水温都变凉了,赵芸嫣还像木桩似的坐在浴桶里发呆。直到有侍女隔着屏风唤她:“赵姑娘,五殿下催你过去。”   赵芸嫣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出声回应一边起身擦干。折腾半天,她忘了晚上要给江以衎暖床了!   换上府里侍女的襦裙,匆忙擦拭头发,赵芸嫣从暖阁小跑着赶去江以衎歇下的寝卧。   夜间风起,空气微凉,檐廊下的灯盏飘摇明灭,她微喘着气推开了卧房的紫檀雕花门。   往内寝走,赵芸嫣看见江以衎坐在软塌边。他的一双凤眸缀着灿灿清辉,冷冽和狠戾全然揭过,好似在桦宫时捧著书卷细读的翩翩公子,仪态挺拔,温文尔雅。   但他一开口,声线还是那样清冷:“你失职了。”   赵芸嫣心口怔忪,迈着莲步快速来到江以衎面前,低头认错:“对不起殿下,奴婢知错了。”   她自称改得倒很顺口,甘美的香气隐隐约约,江以衎把人拽进怀里。   他想清楚了,他把赵芸嫣留在身边做婢女,当然要好好使用她。他对她又娇又弱的容颜没什么贪恋,只有她身上的这味幽香是他需要的。   赵芸嫣毫无防备地坐到江以衎腿上,纱帐摇曳,她今天被江以衎吓着了,没有一分旖旎的心思,只迷茫地问:“殿下为什么要抱我?”   少女娇憨又温吞,柳叶眉下的涟涟美眸扑簌忽闪。暗香勾人,江以衎的神情却沉静至极。他大掌锁住她的细腰,“你失职了,是不是应该受罚?”   受罚?赵芸嫣眼底闪过惧意,她想起了赵府的下人做错事后被杖责赶走的场景,浑身冰冷,嗫喏着不敢说话。   但她仔细去瞧江以衎的面容,他似乎没有惩罚小太监时的戾气。他的大手还握在她腰间,炙热的男子气息将她密密麻麻地包裹着。   江以衎还在等她回话,赵芸嫣脑筋飞快地转动,江以衎让她暖床,总是抱她,她下午在马车亲他时他也没有拒绝,他还接受了太子送的美人……可见他不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床畔气温上升,赵芸嫣玉嫩的小脸红了起来,她慢慢伸出藕臂,像在马车里时那样环住他修长的脖颈,低下螓首,下了决心道:“奴婢愿意服侍殿下。”   江以衎轻笑出声,这蠢笨的女子可真会自作多情。   他打掉赵芸嫣抱着他的双臂,捏住她瓷白软滑的下巴,少女娇丽楚楚,他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你要怎么服侍我?”   赵芸嫣被迫抬头,看见江以衎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和他眼瞳中毫无掩饰的倨傲,她就像一只蝼蚁一样在他掌中求他庇佑。   她放轻呼吸,颤抖着倾身向他唇上吻去。   她想试一试,她要讨江以衎的欢心,她不能被送回赵府。   唇瓣相贴,赵芸嫣屏息,知道该怎么做,但少女的矜持让她困窘不堪,只僵硬地贴在江以衎的唇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江以衎撩起长睫,他没想到赵芸嫣用这种以色侍人的卑贱手段来讨好他,当即皱眉,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拽开。   赵芸嫣疼得嘶了一声,眼角衔泪,难道江以衎不是那个意思?   美人水眸盈盈,床边细长黄铜鹤形烛台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仿佛白玉珍珠伴着细碎金箔,衬得她雪肤更为白皙。   江以衎仍抱着赵芸嫣,一些片段的回忆突然灌进脑海。   在满春院的房间里,她被迟祺强迫时泫然无助的垂泣求饶。她雪色锁骨上碍眼的红痕,温软扑进他怀里时的异样。   此刻她柔柔怯怯地抬眼望着他,娇艳的红唇微张,细腻的触感还停留在他唇上。江以衎心弦一动,“你想亲我?”   停顿一息,他又语气不善道:“我是你能随便亲的么?”   赵芸嫣越来越摸不透江以衎的脾气,她忽地觉得好累,她后悔当时去给他守夜了。如果不是去给他守夜,他肯定想不起东配院还有她这么个人。   她难过得语不成声,挣扎着想从江以衎怀里站起来。   乖顺的少女倏然反抗起来,江以衎眉目一沉,用力锢住她的腰,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狠声命令道:“不准动!”   赵芸嫣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不再挣扎,二人呼吸极近,她想垂头,却又被江以衎掰着下巴抬起来。她噙着泪花,两只杏眸泛红发肿,服软了不吭声。   “给我记住了。”江以衎乌沉的凤眸在她的樱唇上流连,“只许我亲你,不许你亲我。”   说罢,他便低头蛮横地吻上赵芸嫣嫣红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   风雨欲来,浪涛缠绵。酥麻的电流从脊背上传来,赵芸嫣被他的大舌搅动得春心乱颤,他身上的沉香气息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水泽交融,赵芸嫣觉得要窒息了。往后躲的同时用柔荑推了推在她唇齿间作乱的男人的胸膛,却未想他很是不满,用力地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赵芸嫣浑身过电一般,身子软若无骨地瘫在江以衎怀里,发现他好像觉出了乐趣,狠狠研磨她的软唇,时不时还用牙齿咬她。   呼吸越发紊乱,终于,在她快晕过去之前,江以衎退了出去。他扶了一把赵芸嫣,为平息燥热,把头埋到她细致纤颈旁嗅着她的香气。   赵芸嫣累得没有心思去在意他这样亲密的举动了,她在他耳畔微喘着,却猝不及防被他用手捂住唇齿。   她呜呜两声,吐出的热息喷在江以衎粗粝的指腹上,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坐直身子,看着娇靥泛红的少女,收回覆在她唇上的手,低语:“你老实点。”   赵芸嫣神智还未清明,听话地点头,她被江以衎从怀中放下来,跌宕不定的心绪才刚平稳,便听见他缓声命令道:   “别忘了你的职责,快点。”   赵芸嫣不敢忘,她连忙脱下绣鞋钻进被衾给他暖床。今日同往时不同,江以衎就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虽然她穿着襦裙,但总嗅到危险的味道。   于是她一点点扯上被子,把整张小脸盖住,看不见江以衎的脸,她乱撞的心跳才渐渐安静下来。   江以衎嗤笑,亲都亲了,还躲什么?赵芸嫣唇舌间的清甜还残留在口腔,他定了定神,她是他的侍女,有什么不能亲的?   江以衎往床头移了分寸,掀开挡住赵芸嫣小脸的丝衾,无视她惊慌无措的神情,沉声道:   “我明日要去城外围场参加春狩,你留在这里,之后我再来接你回去。”   赵芸嫣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满眼心事,怯怯道:“奴婢想跟在殿下身边服侍。”   江以衎下意识瞥了她落梅般殷红的唇瓣一眼,赵芸嫣的耳尖瞬间浮起娇艳之色,嗫嚅着补充:“不是刚才那种服侍。”   江以衎露出好笑的神情,口气都放亲和了:“你在想什么?”   他顺手摸了一把她柔顺黑亮的长发,手感很好。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不能跟去,你留在这儿,万事听三殿下的安排。”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赵芸嫣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第15章   一连几日,赵芸嫣都在江之让的府邸住着。   江之让宽厚温敛,果真派人给她送药膳调养身子,掺着血燕、人参、鹿茸,把她的气色调得红润通透,捏一把脸蛋就能掐出水来。   赵芸嫣先是感激,然后觉得不对劲,她身份低微,江之让为什么要这样用心款待她?   又过了些时日,江之让依旧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而江以衎一走就没了踪影。赵芸嫣怕江以衎就这么把她丢下了,每天心神不宁,送来的补品都喝不下去。   她托小厮求见三皇子,被告知江之让在江以衎走后没几天也离府去了城郊围场,小厮安慰她不要担心,殿下们春狩结束就会回到皇城。   是日戌时,几名侍卫来到她住的暖阁,行色匆匆催促她跟着他们走。   “赵姑娘,我等奉三殿下之命来接姑娘去围场行宫。”领头的高大侍卫抱拳拱手,客气之余,不掩焦急。   情况似乎很紧迫,赵芸嫣踏上马车前询问出了什么事,但侍卫们缄默不言,只扬鞭驾马向城外飞奔。   一路马蹄不歇,赵芸嫣扶着车壁才能勉强坐好。赶到行宫时已近丑时,夜色让人昏倦,赵芸嫣在看清病榻之人异常殷红的面容时骤然惊醒。   铜盆里黑色的血液散发出腥甜的味道,大块冰鉴堆在房内四角降温,洞开的雕花窗吹进一阵风,满屋又冷又腥。   陈太医一遍遍用凉透的帕子给江以衎擦拭热汗涔涔的俊秀脸容,束手无策叹气道:   “五殿下.体内的噬心蛊被蝮蛇剧毒加强,若是高热退不下去,这条腿也就保不住了。”   他扭头望向雪白衣袍上洇着几丝黑血的江之让,和一行太医一同跪地叩首:“三殿下,臣等学的是正统医术,对西域蛊毒无能为力,求殿下恕罪!”   江之让冷肃地负手而立,他睨着跪倒一片的太医,神情不悦,却没有责罚他们。   他也是学医之人,知道江以衎体内的噬心蛊无药可解。他刚刚还亲自把过江以衎的脉象,阳极阴竭,疾脉横撞,凶险至极,已不是药物能纾解的了。   江之让敛了冰冷的眉目,又恢复温润无暇的模样。他转眸看向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床榻之人的赵芸嫣,她秀致的柳叶眉紧蹙,眼底全是惊惧恍惚。   “你们都出去,赵姑娘留下。”江之让吩咐。   太医们弯腰退出,宫人们端着装着黑血的铜盆路过赵芸嫣身边,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盆黑乎乎的黏腻血液,这些全是江以衎身上流下来的?他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门被带上的那一瞬,榻上高热不断的男人睁开眼睛。   “以衎,”江之让上前,再一次把了他的脉,担忧的语气中隐隐带着责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江以衎心口有数万只红蚁在噬咬,全身的血管在膨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他浑身滚烫,热汗止不住地渗出,清逸的面庞染着一层殷红,薄唇更是红得能滴血。   身体受着酷刑,他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这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江之让叹气,把赵芸嫣唤过来。赵芸嫣跪在床边,泪眼盈盈地望着虚弱的江以衎,差点就哭了出来。   “殿下,您怎么受伤了?”体内的噬心蛊又是什么?   “不许哭!”江以衎烦躁地命令她,赵芸嫣立刻噤声,眨着泪眼帮他换额头上的冷毛巾。   江以衎烫红的脸碰到她沁凉的玉手,就像炎炎沙漠里口干舌燥的旅人遇到了一片绿洲。   绿洲让人流连,江以衎抓住了赵芸嫣想撤开的素手,握着把她的手捂在他的额头上,嗅到软绵清新的香气,他浑身的灼热都降了一层。   赵芸嫣局促地动了动手指,迷茫地看向江之让。   江之让面色如常,江以衎的蛊毒无药可解,今夜能不能退热,就寄托在赵芸嫣身上了。   于是叮嘱她好好照顾江以衎,尤其不要碰到他被毒蛇咬伤的右腿,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偌大的内寝只余他们二人,床帏纱帐被夜风吹拂,卷起潋潋波纹,赵芸嫣的襦裙挡不住冰鉴的寒气,她打了个冷颤。   额上的素手指尖蜷缩,江以衎懒得看赵芸嫣一眼,吩咐道:“上来。”他需要她的体香。   上、上塌?赵芸嫣瞬间把手缩了回来,江以衎的玄色寝衣都被汗水打湿了,这么热还要她暖床吗?   但江以衎眼神阴森,细密纤长的浓睫上缀着汗珠,红得绮丽的嘴唇抿出一条不近人情的线条,他的身体是热的,但周遭气息冰得骇人。   赵芸嫣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脱下绣鞋,江之让刚才说江以衎很危险,她害怕他出事,她什么都听他的。   初夏蝉鸣吱吱,赵芸嫣在江以衎的吩咐下把襦裙也脱掉了。她只穿着洁白的中衣,小心避开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小腿,跨过他未盖被衾的身子,自觉地靠墙边躺下。   “起来。”江以衎踢了她一脚,“把床帏放下来。”他可不想被人看见他在床上抱着个蠢笨的婢女。   放下床帏不会更热吗?赵芸嫣把疑惑压在心里,爬起来解下床帏系绳。厚实的纱帐挡住了烛台灯火,眼前一下子昏暗朦胧起来。   江以衎看着那道倩影缩回了墙边角落,他大手一捞,拎着赵芸嫣抱了个满怀。温软又冰凉的身子贴着他,阵阵幽香钻入鼻息,噬心之痛减缓,江以衎很满意地单手揽住赵芸嫣的细腰。   “不许乱动。”他冷声斥道想躲开的赵芸嫣。   和只穿着寝衣的江以衎紧密相贴,赵芸嫣耳尖都红了,他的热气一点点渡给她,她被冰鉴寒气冻得冷冰冰的身子暖和起来。   但赵芸嫣担心抱在一起更让江以衎高热不退,埋在他颈侧闷闷道:“奴婢担心殿下,这样抱着,殿下不热吗?”   “闭嘴。”江以衎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腰,听见她疼得低呼一声才放开。   她的话显得他有多想抱她似的,等他的噬心蛊解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愚蠢又爱自作多情的女人赶走。   夜渐深,赵芸嫣睁大眼睛,她发现江以衎的体温渐渐降下来了。她小心地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真的退烧了。   她欣喜地支起身子去看江以衎的脸,他的面色从薄红恢复为瓷白,他那浓密鸦羽般的长睫遮掩的凤眸平静地阖上,呼吸清浅均匀,好似睡着了。   赵芸嫣悬了一整夜的心落到实处,她替江以衎把额上的一缕发丝拨开,正纠结要不要下床时,被人拽着长发跌回榻上。   床榻柔软,赵芸嫣仍闷哼一声,肯定是她的动作吵醒江以衎了,于是不敢乱动,靠在他身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   黎明的天空还未泛起鱼肚白,江以衎像平常一样卯时刚至便睁开眼睛。   他身边的女人突然哼唧一声,江以衎乌沉的眸子看过去,赵芸嫣睡得又香又甜,莹白的小脸与他咫尺之近。柔顺黑亮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皎皎春光。   一股无名火升了起来,他昨晚怕是烧得神志不清,居然允许赵芸嫣在他身边睡了一晚!   脸色阴沉下来,江以衎拎着赵芸嫣,毫不留情地把她扔下床。   从柔软的床榻砸到僵硬的地面上,赵芸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蒙地清醒过来,她顾不得疼痛,用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担忧地向床帐里询问:   “殿下,您怎么样了?”   “我很好,如果你昨晚没在我床上睡着就更好。”   赵芸嫣赧然地向江以衎道歉,她抓起地上的豆绿色襦裙往身上套,把自己整理好后,又按江以衎的吩咐去外间唤人。   阿念在外面候着,看见赵芸嫣出来,立即张罗宫人和太医进去服侍。   陈太医惊奇地感叹:“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体内虽有余毒,但噬心蛊好歹被压下去了,微臣这就去开方子煎药。”   不多时,江之让也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医女,她们手里提着红到发黑的楠木匣子。   阿念把其余人都遣了出去,江之让朝赵芸嫣春风和暖地笑着,温声让她上前,略带歉意对她说:“赵姑娘,你忍着点痛。”   他本想把赵芸嫣的身体养好点再取她的心头血给江以衎缓解蛊毒,但计划有偏,江以衎活生生地替皇帝挡下巨蟒。   苦肉计当然有效,皇帝当场震惊又心痛,当场下令让整个太医院来照料他从未关心过的五皇子。   但江以衎被咬下的大块腿肉和浸入骨髓的蛇毒加剧了噬心蛊,江之让不得不尽快取赵芸嫣的心头血做药引给江以衎服下。   赵芸嫣不明所以,江之让缓声向她解释。听了一席话后,她粉润的小脸隐隐发白,葱指紧攥衣袖,指甲边缘都泛起白泽。   她唇瓣翕张着,大而明亮的杏眼看向靠在榻上的江以衎。他就算神情恹恹,仍是那样风华出众,清隽疏冷。   昨夜趴在他胸口听见他剧烈心跳时的忧虑还回荡在心间,赵芸嫣看向江以衎不能动弹的右腿,好像痛在她身上一样,心疼得又苦又涩。   一阵微风吹起床帏,挡住了江以衎的脸。在看不见他俊雅面容的那一瞬间,赵芸嫣忽然明白了藏在她心底的,少女情窦初开的爱慕。   赵芸嫣心悦江以衎,她不想江以衎的腿废掉,她愿意取心头血给他做药引。   “奴婢受五殿下救命之恩,奴婢在所不辞。”   少女的声音细弱,却坚定有力。江以衎难得感兴趣地转头看向她,与赵芸嫣的翦水秋瞳视线相撞,她那捧着万千辰光的美眸看得他微怔,就连心跳都奇异地快了一拍。 第16章   江以衎厌恶一切引起他心跳异常的东西,赵芸嫣当然不例外。   他看着赵芸嫣,就像在看一只主动献祭的猎物一样,淡漠冰冷,毫不理会她亮晶晶的讨好的眼神。   最后是江之让发了话,让赵芸嫣随医女去隔壁房间取活血。   人走后,江之让把了江以衎的脉象,叹道:“下次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天光大亮,刺眼的日光从雕花窗倾泄满屋。江以衎落拓不羁的脸庞低下,他扫了一眼被白色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江之让立刻出声安慰:   “你的腿会保住的。”   江以衎修长有力的双腿是应该跨在马上踏蹄骑射的,江之让绝不会让这个弟弟残疾。   “多谢三哥。”江以衎从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话锋一转:“江焕那边怎么样了?”   四皇子江焕偏爱饲养带毒的飞禽走兽,就连出城春狩时都把心爱的黑鳞甲褐色花纹蝮蛇带在身边。   他那条蛇是蛇中之王,从琉璃大笥里爬了出来,不知从何处引来数只巨蟒,像中了邪毒似的亮着尖牙暴虐地袭击众人,咬碎了好些宫人的脖颈,血流满地,残骸骇人。   统领护卫的迟祴救驾不力,他的弟弟兼副手迟祺更是根本就没来猎场。   巨蟒险些伤及皇帝和伴驾的荣贵妃,江以衎提剑上前,硬生生替皇帝挨下一口,银剑直向巨蟒三寸,将其斩杀在地。   荣贵妃晕倒在皇帝怀中,皇帝勃然大怒,把惹出祸事的蝮蛇主人江焕关了禁闭,撤了迟祴和迟祺的官职,还吩咐东厂调查江焕是不是暗中勾结迟侯府想要弑君。   这样的局面对太子江铄有利,四皇子党大受打击,荣贵妃的母族赵氏不会再和失了势的迟侯府联姻,太子的储君之位一段时日内无人能够撼动。   江以衎也因舍身救驾得了皇帝的另眼相待,江之让把一夜之间瞬息万变的事态细细告知江以衎后,思忖道:   “迟二公子虽不务正业,但不至于连猎场都不来,倒也奇怪。”   江以衎不觉得奇怪,迟祺浑身的皮肉恐怕都被白蚁咬掉了一层,现在还关在满春院的密室里,他若是出现在猎场,那才叫奇怪。   *   皇帝这边,吓晕了的荣贵妃睡了一夜后终于醒来。黑粗高大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扭动的场景还在眼前,荣贵妃抚住小腹,依偎在皇帝怀里,颤声询问孩子怎么样。   侍候的太医忙不迭上前再度把脉,“陛下和娘娘切莫担忧,娘娘腹中的皇嗣并无大碍,微臣熬了安胎药,娘娘用膳后服下一碗便可。”   荣贵妃这才放下心来,她暗忖迟侯府的人不中用。迟祺刚和赵姝姝定婚没两天就逛青楼,还当着赵姝姝的面被撞见了,要不是赵渠拦下,赵姝姝指定把这丑闻闹得全长安尽知。   迟祺的长兄迟祴更是个花架子,什么小将军领兵护卫皇城,连几条巨蟒都降不住,这样废物的亲家还是早些取消婚约为好。   皇帝的龙涎香让荣贵妃心安,她仰头看着皇帝矜重的面容,勾人的狐狸眼弯起,娇声道:“陛下,此番多亏五皇子救驾,臣妾才保住了心爱的孩子。”   提剑斩蛇的年轻男子宛如玉树,贵气天成的削尖轮廓比迟祺俊美不知多少倍。   她第一次见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现在江以衎立了功,她趁机卖他个人情,是桩划算的买卖。   “老五的确让朕没想到。”皇帝威严的神情露出一丝动容,“朕迁怒他多年,他还这么孝顺。”   皇帝半眯眼睛回忆被巨蟒毒牙咬下大块腿肉后仍一声不吭的江以衎,他喜欢血性男儿,江以衎高高瘦瘦的身上有他年轻时的样子。   他惩治江焕等人的同时,也该对江以衎论功封赏。   *   不日后,帝王回銮,赐皇五子江以衎宫外府邸,赏黄金数千两,待伤势痊愈后出任兵部职位。   朝堂风起云涌,被忽视多年的江以衎一朝领权兵部,这是连太子殿下都无权管辖的部门,江以衎瞬间成为群臣中炙手可热的结交对象。   膝下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们更是频繁递帖子想拜见江以衎,毕竟这位皇子的正妃之位还空着,若是女儿入了他的眼,说不定真的有可能被迎娶为五皇子妃。   江以衎的府邸里,雕梁画栋的殿宇前,赵芸嫣立在汉白玉阶梯上眺望远处水榭游廊。她那日被取了整整一碗心头血,为了取活血,医女甚至没有给她用麻沸散。   她唇肉都快咬烂了,匕首钻心的疼痛让她的小脸瞬间苍白,豆大的汗珠流下,紧咬着牙逼迫自己清醒,因为医女说她若是昏过去了,取出的血制药的效果没有醒着时的好。   江以衎清正昳丽的眉眼浮现在赵芸嫣眼前,她想给他最好的,她把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来保持清醒。   湛蓝苍穹中有数只鸟雀排队飞过,赵芸嫣收回思绪,抬眸看向初夏清晨朗日微风的天空。   这座府邸很大,大到能让鸟雀飞上小半柱香的功夫,不像在桦宫小小的院子里,一眨眼就看不见鸟雀的踪影。   江以衎现在有权有势,好多人上赶着来结交他,太子更是兑现诺言送了五个美人进府,江以衎全都收下了。   赵芸嫣有些难过,那五个美人一个赛一个妖娆,她一个女子看着都动心,更遑论男子。   但很快她便挥开了低落的情绪,江以衎是皇子,她是他的婢女,云泥之别,她有什么资格对他生出占有之心?   远远的跑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淳安,她一把挽过赵芸嫣的手臂拉着她往后院去,止不住高兴道:   “芸嫣!管家拨了银两给我们做夏裙,买来好多好看的布料呢,我们快去挑!”   侧厅,数匹绸缎面料铺在檀木大桌上,右边普通款式是婢女穿的,左边织锦布料供太子送来的五个美人挑选。   “绸缎就是不一样,好滑呀,还凉凉的,夏天穿肯定舒服。”淳安一脸灿烂地拿起布料往赵芸嫣身上比,“这件碧蓝色的料子好衬你!”   赵芸嫣兴致不太高,自从有了用她的心头血做药引制成的药丸后,江以衎再没有召她去暖床,她好些日子没能见到他了,心中惘惘的,分外怅然。   数名女子的娇笑声由远及近,她们拎着裙摆摇曳腰肢款步走进,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玉质小扇,说话间时不时用小扇掩唇而笑。   她们是太子送来的美人,其中一人细指拎起左边的织锦布料,眼中放光道:“五殿下可真会疼人,这样好的金丝织锦面料,别的府邸里得是妾室才穿得上呢。”   “芙芷,你就得意吧!谁不知道入府以来殿下召你侍寝的次数最多,以后你要是真的成了殿下的侍妾,可千万要扶持姐妹们一把。”另一女子嗔怪道。   赵芸嫣踉跄,她心垒塌陷,心口抽痛,比医女用匕首取心头血时还难受。   淳安扶了她一把,她们俩发出动静,引来芙芷的目光。   芙芷勾着眼睛打量神情恍惚的赵芸嫣,她初入府时还以为貌若天仙的赵芸嫣是江以衎身边的晓事宫女,但渐渐发现不是这样。   江以衎入夜后从来没有让赵芸嫣进过寝殿,平常近身侍候殿下也没轮到过赵芸嫣。   看见赵芸嫣在那批次料子里挑做衣裳的面料,芙芷心中畅快,她对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美人都怀有深深的敌意。此刻赵芸嫣弱小可欺,她可不能轻易放过。   “这不是婢子赵姑娘么?也来挑布料?”芙芷走到赵芸嫣身边,把手中拿着的织锦绸缎在她眼前晃了晃,“瞧瞧我的绸缎,好看吧?”   赵芸嫣讷讷地点头,芙芷手中的织锦绸缎泛着柔软的光泽,的确好看。   芙芷掩唇勾笑,故作叹息道:“但我很苦恼啊,殿下总是太急了,每次都把我的衣服撕碎,搞得我连衣服都没几件了。”   众女的笑声传来,赵芸嫣娇靥素白,她听懂了芙芷的意思,江以衎很宠爱芙芷,江以衎喜欢芙芷。   失落的眼神骗不了人,芙芷确信赵芸嫣也想攀附江以衎,危机感袭来,说出的话如利刃般直往赵芸嫣心口戳。   “赵姑娘既然都见不到殿下几面,穿这么好的料子有什么用呢?我穿得好看,殿下也喜欢,还是给我吧。”   她一边说一边从淳安手里抢走了那件碧蓝色的料子,又挑挑拣拣,只剩下不起眼的素色衣料在右边。   赵芸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淳安怒了,直接拽住芙芷的头发不让她走,“你欺负人,把布料还给我们!”   “你敢扯我头发?!”芙芷瞪大眼睛,气势汹汹地抬起巴掌就往淳安扇去,骂道:“我是殿下的女人,你一个下贱的婢子,还敢朝我吼叫。”   场面混乱,赵芸嫣伸手去抓芙芷带着掌风的手,乞求道:“别打淳安!我们不要布料了!”   芙芷心中冷哼一声,巴掌换了方向,啪的一声打在赵芸嫣白皙的脸颊上,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这个巴掌使了十足的力气,赵芸嫣脸上迅速现出血红的指印。淳安一看赵芸嫣被打了,火气蹭蹭往上冒,揪住芙芷和她扭打在一块。   “荷珠、茉如……你们快来帮我打她!我晚上就向殿下告这两个贱人的状!”芙芷挨了淳安两拳,尖叫着威胁。   荷珠等人念着芙芷受宠,想受她提携,赶紧上前去扯淳安的头发。赵芸嫣惊呼不要,扑到淳安身上去保护她。   这正合芙芷的心意,她使了个眼色,众人的拳脚脚踢大部分落在赵芸嫣身上。   “让你以下犯上!不给你点教训,你恐怕记不住自己的身份!”芙芷鄙夷地骂着,用了狠劲掐赵芸嫣身上的软肉。   赵芸嫣死死地护住淳安,她咽下眼泪,不再出声求饶,想着她们打痛快了就能放过自己。   经历了鞭刑和剜心头血,赵芸嫣对肉.体疼痛的忍耐力似乎高了不少,偶尔闷哼两声,其余时间都能忍受下来。   只是一想到江以衎宠爱芙芷,她就心神剧恸,难过得一颗颗眼泪簌簌往下流。   作者有话说:   江以衎是干净的哈,守身如玉是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品德。 第17章   众人的吵闹声引来孙嬷嬷,孙嬷嬷以前在尚宫局当差,攀高踩低的事见多了,不以为意地叫家奴拉开芙芷等人,两边都斥责了几句,把布料分了赵芸嫣一匹便算解决了。   淳安觉得不公平,她鼓起腮帮子,指着颐指气使的芙芷向孙嬷嬷道:“还有没有道理了!是她先动手打人……”   话没说完,淳安注意到赵芸嫣苍白到冒冷汗的小脸,往她胸前一看,殷红的血丝渗透了裙裳,迅速洇成一片湿红。   “芸嫣!你怎么流血了?”淳安惊呼一声,连忙搂住软绵绵的赵芸嫣,用绸帕替她擦了擦泪痕和汗珠,怒视芙芷道:“你把她伤成这样,你等着瞧吧!”   芙芷翻了个白眼,用玉扇掩住口鼻,“你有病吧?我手上又没刀又没剑的,怎么可能让她流血?别想赖在我身上!”   又开始吵吵嚷嚷,孙嬷嬷皱眉,让芙芷一群人回房,留下来看向柔弱得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赵芸嫣。   赵芸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溢出冷汗,黛眉微蹙,低垂的长睫毛的影子罩住了她惨白的脸颊,整个人飘飘欲坠,心口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孙嬷嬷咂摸着应该不是装的,于是她俯身问:“赵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有隐疾吗?”   赵芸嫣捂住心口,刚才在拉扯中包扎的纱布散开了,取血的伤口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结痂裂开,颤颤作痛。   医女告诫过她不能把取心头血一事说出去,这是江以衎的秘辛,她必须守口如瓶。   淳安端来一杯热水,赵芸嫣微抿一口,编了个借口摇头道:“不碍事,是我自己前两天撞到了,皮肉伤而已。”   “这么多血!你说是皮肉伤?”淳安惊得睁大眼睛,“我得去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   赵芸嫣把淳安拦下了,明天早晨江之让府里的医女会来给她换药,她撑过今天就好,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伤口。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淳安拗不过她,叹气埋怨。   孙嬷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芸嫣自己不愿看大夫,她也懒得管。更何况五殿下正在养伤,府里的姬妾和婢女打了一架的丑事还是不要惊动殿下为好。   微热的夏风荡漾着,从桦宫移植到府邸的连香树墨绿枝叶摇摆,白蚁咬掉的地方长出了灰白的新树皮,赵芸嫣被淳安搀扶着走过,回她的房间休息。   *   嫽婉仪的马车停在了江以衎府邸前,她心情快活地对迎接的阿念打趣道:“你们殿下挺有手段,一下子乌鸡变凤凰了,本宫真没看错他。”   走过潺潺流水上方的青石拱桥,前方有女子提着裙摆一脸惊惶地飞奔过来,嫽婉仪看清女子的面孔,嫌恶道: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哪?”   淳安大口喘着气,扑通一声跪在嫽婉仪面前,她面如土色,说话混乱而急躁:“娘娘!芸嫣、芸嫣昏过去了,她心口有个血窟窿一直在冒血,求求您救救她!”   嫽婉仪皱眉,怎么这姑娘又受伤了?她让阿念去请大夫,亲自跟着淳安去看赵芸嫣。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赵芸嫣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冷汗淋漓的素白小脸上被掌掴后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她的美眸阖上,全身虚弱无力,手臂上的青紫掐痕斑驳。   淳安解开了赵芸嫣的衣带,轻轻地把她被汨汨血液染得鲜红的亵衣往上推了一点。   怎么搞成这样?嫽婉仪皱眉,少女冰肌玉骨的胸前赫然被挖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包扎的布条崩开,伤口流血不止。   嫽婉仪挑眉,扭头问淳安:“怎么回事?”   在江以衎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能把赵芸嫣伤成这样?   淳安委屈地嘟起嘴,抽噎着把芙芷打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但她也不清楚赵芸嫣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血窟窿的位置太特殊,嫽婉仪默默思索,想到宫里传言江以衎福大命大挺过了毒蛇剧毒引发的高热,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在她们乌孙国,除了魇镇等巫术,还有取心头活血做药引的法子,她越看越觉得赵芸嫣胸前的窟窿是为了取血才剖开的。   阿念迟迟未归,赵芸嫣失血失得越发严重,淳安急得在房里乱转,她跑去抱来几罐止血药粉,抖抖索索地想往赵芸嫣的心口敷。   嫽婉仪出声制止了她,心脏处的血窟窿可不像其他部位的伤痕,这些普通的止血药粉搞不好会恶化伤势。   “娘娘,芸嫣她身体都凉了,再这么下去,她会死的……”淳安泪眼朦胧,害怕得手都开始打颤。   床榻上的美人瘦削的手腕动了动,如嫩葱般细白的手指微蜷,嫽婉仪碰了碰她白净的手背,沁凉发寒,又挨了挨她的额头,同样冰得吓人。   真是个命苦的丫头,嫽婉仪鲜少地生出怜惜之心,正要吩咐下人再去请郎中时,阿念带着医女来了。   阿念知道内情,他一路出府策马到了三皇子府邸,匆匆将医女带过来给赵芸嫣诊治。   男侍退下,热水呈上,擦干净赵芸嫣胸前的血污后,她的身子又恢复了皑雪般玲珑白皙,只是那墨红的血窟窿碍眼。   医女恭敬地将赵芸嫣失血过多导致昏厥的情况禀报给嫽婉仪,淳安知道赵芸嫣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才止住眼泪。   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嫽婉仪把披帛绕在臂间,命阿念引她去见江以衎。   庭院幽夐,浓翠色的林木蔓墙,书房掩映在鹅卵石小道的尽头,推开厚重的上等金丝楠木大门,江以衎正坐在玫瑰椅上手执湖笔写字。   镶宝石金玉冠束起他泼墨般的长发,华贵的云纹如意纹锦长袍衬得他凌砾出挑的面容更显清逸,他的一双凤眸淡淡地投向快步走进的嫽婉仪。   “怎么?见到本宫很意外?”嫽婉仪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嫩绿明亮的西湖龙井清香馥雅,她呷了一小口,继续道:   “本宫来探望探望你,你的身子看起来挺好。”   她不再寒暄,直接切入话题:“留下赵芸嫣就因为她是你的一味药,对不对?”   她的视线定格在江以衎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却徒劳无功地发现他宁静悠然,平静无波。   江以衎撂下湖笔,目光一寸寸审视妖丽雍容的嫽婉仪,“你在为她打抱不平?”   末了,他嘴角翘起极浅的笑意,补充道:“娘娘别忘了,她是我的侍女,我想对她做什么便做什么,需要征得娘娘的同意么?”   他好像在宣誓主权,嫽婉仪冷哼一声,“是本宫多管闲事,以后赵芸嫣死在你府里本宫都不会看一眼。”   江以衎眉心微蹙,听嫽婉仪的话,似乎赵芸嫣出事了,但自从搬进府里后赵芸嫣什么活都不用干,只每天安心休养,她能出什么事?   书房外候着的下人向内禀报:“殿下,芙芷姑娘求见!”   按往常,江以衎在书房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嫽婉仪是宫里的娘娘,当然不能阻拦。   而芙芷姑娘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副被人欺凌惨了的模样,啜泣着要找殿下讨个公道。   下人念及她夜里常伴殿下,权衡利弊,自作主张决定替她行个方便。   江以衎厌恶被人打扰,眼底染上几分愠色,嫽婉仪抢了他的话:“让她进来。”她要看看江以衎宠爱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庸脂俗粉扭着腰肢踱步进来,江以衎阴郁地开口:“你来做什么?”   芙芷抹着泪跪在地上,仰着脸哭哭啼啼道:“殿下,奴婢被赵芸嫣欺负了,她骂奴婢是贱人,说奴婢配不上好料子,还动手打了奴婢……”   嫽婉仪眉毛一挑,芙芷的容貌身段虽算上乘,但比赵芸嫣逊色数倍,江以衎什么眼神,宠幸芙芷都不宠幸赵芸嫣?   芙芷还在呜咽着告状,她把事实扭曲了个遍,她很有把握,凭五殿下在床笫间对她的欲求不满,一定会狠狠替她惩治赵芸嫣。   “滚出去。”江以衎音色冷如冰凌,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找上他,当他闲得发慌么?   “殿下……”芙芷没想到江以衎对她这般无情,旁边有人笑出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女子云鬓高耸,眼尾挑起,气势极盛。   “你以为他会帮你呀?”嫽婉仪走到芙芷面前,用长长的护甲戳她的脸,笑眯眯道:“说谎话,小心烂舌头哦。”   芙芷咽了咽口水,她知道眼前女子身份尊贵不好惹,胆怯地向江以衎求助,却见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好做低伏小弓腰退出书房。   “赵芸嫣胸前的伤口崩开了,失血很多,芙芷干的。”嫽婉仪转了转镶金护甲,言简意赅地告诉江以衎。   “她自己没用,随便来个人都能踩到她头上,怪得了谁?”   嫽婉仪知道这不是讽刺,江以衎真的是这样想的,他不会保护任何人,除非他要利用那个人。   熠熠日光照得窗棂发烫,嫽婉仪蓦地来了兴趣问:“你当真为了刚才那个女子破了禁欲?”   “你觉得可能么?”江以衎睨了她一眼,重新执起湖笔,不再言语。   嫽婉仪察觉到他懒得搭理自己,这样待着无趣,索性离府走人了。   人走后,阿念悄无声息地从窗子翻进书房,他毕恭毕敬地向江以衎汇报了赵芸嫣的伤势,江以衎漠然听着,最后吩咐道:   “从今晚起,夜里不再召芙芷服侍。”   阿念拱手称喏,心想他们殿下虽然面上不显,但赵姑娘一被芙芷欺负了,殿下立刻不再用芙芷做戏,可见殿下是记挂着赵姑娘的。 第18章   芙芷近来惶惶不安,自从那日她闯进书房告状后,她再没能服侍江以衎。   江以衎的宠爱分给了太子送来的其余四个美人,芙芷又气又恼,被相貌身段不如自己的女人踩上一头,颜面往哪儿搁?   时间长了,她偶尔还被荷珠等人讥讽,说做了坏事就会有惩罚,好端端的干嘛去招惹早就跟在殿下身边的赵芸嫣?   芙芷忿忿不平,赵芸嫣算什么东西,她就算失宠了,也没见赵芸嫣获宠,殿下根本就看不上赵芸嫣!   被冷落的滋味太难熬,芙芷决定制造机会,她花大价钱从黑市里买来据说是西域巫师制作的春毒,无色无味,更重要的是混进膳食里被人服下后,要过三日才会发作。   她买通厨房的老膳夫往江以衎的晚膳里放了春毒,又数着日子在第三天中午给荷珠等人的茶水里下了泻药。   看着她们捂住肚子一趟趟跑茅房的样子,芙芷终于畅快地笑了,她势在必得,今夜服侍五殿下的只能是她。   只要让她爬上江以衎的床,她必能将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重新获宠更是不在话下。   *   橙粉色的晚霞染红天际,云影微移,曲折幽邃的浓荫小径上,赵芸嫣和淳安蹲在一起看萤火明灭。   萤火虫的尾巴上挂着一只小巧可爱的灯盏,赵芸嫣弯了嘴角。她心口的伤势已经愈合了,芙芷也没来找她麻烦,日子清静又恬淡。   芙芷失宠,荷珠等人得宠的消息府里人人尽知。赵芸嫣麻木了几分,能留在江以衎身边做他的侍女就好,她不敢再奢求什么。   一只萤火虫飞到她面前盘旋,淳安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蹲了好一会儿,腿都蹲麻了,二人才彼此搀扶着站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人提着琉璃灯,脚步匆匆朝密林里赶来。   “赵姑娘!”阿念罕见得神色焦急,高声唤道:“快,跟我走!”   赵芸嫣下意识看向淳安,阿念复又出声催促,她不再多想,快步跟上阿念。   二人朝江以衎的卧房而去,就要推开房门时,阿念停在赵芸嫣面前,夜色盖住了他微红的耳尖,他压低声音说道:“赵姑娘,殿下情况特殊,可能有些粗暴,你忍着点。”   阿念回忆着江以衎双眼猩红、净白的手背暴起青筋的模样,这症状一看就是被人下了春毒。   江以衎提都没提荷珠等人,低哑着嗓音让他去把赵芸嫣找来。   殿下常年骑射,高瘦的身子巍峨有力,而赵芸嫣伤势才好没多久,他真有点为她担心。   赵芸嫣谆谆无害的杏眸泛着不解,阿念打开门,让她一个人进去。   香炉兽嘴氤氲着淡雅的沉香,卓绝孤高的年轻男子穿着玄色交领寝衣在房里背对着她。   “奴婢拜见殿下。”赵芸嫣福身,长睫垂下,等候江以衎的命令。   她的声音娇甜悦耳,江以衎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低着小脸的美貌女子。   很久没有召见她了,她瘦弱的身子丰盈了两分,齐腰长发用木簪子挽成一个云髻,颀长白嫩的天鹅颈下,锁骨凹陷处能盛一杯新酒。   喉结上下滚动,江以衎欺身上前,用修长娴雅的长指勾起她精美的下巴,与她那双娇艳盈盈的妩媚杏眼视线相撞,绸黑的眸底的欲.色顷刻浓了几分。   “殿、殿下?”赵芸嫣凝着他醉酒般潮红的轩昂脸容,手足无措道:“您怎么了?”   江以衎手指向上探,在她诱人的唇瓣上摩挲,她的幽香勾得他纵情遐想,声线喑哑道:“赵芸嫣,你是谁的?”   唇齿被他挑逗,赵芸嫣觉出危险的味道,她想起阿念方才的那番话,结合江以衎灼热的气息,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   但他为什么要找她来?不是有荷珠她们可以侍奉他吗?   赵芸嫣半晌没回话,江以衎不急不缓地描摹着她完美无瑕的唇线,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他清冷的外表,他眼尾绯红,微眯着眼,狠声道: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的?”   赵芸嫣心跳越渐加速,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她望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脸颊潮绯,颤声回应他:   “奴婢、奴婢是殿下的。”   话音刚落,她的纤腰被一只手臂用力圈住,下巴被扣住,一个比烧红的烙铁还要滚烫的亲吻落在她的唇瓣,她脑海里瞬间炸出数朵烟花。   齿缝里泄出细碎的声音,淡粉色花瓣绣纹襦裙的衣襟滑落肩头,矜贵清冷的五殿下不再,赵芸嫣就像被深渊湖水淹没一样透不过气来。   *   阿念和淳安在房外守了一夜,淳安羞得堵住了耳朵,直到寅时屋里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江以衎淡然地扫过满身红痕累得睡着了的赵芸嫣,榻上的血迹像落梅般绽放,他随手拎起单薄的被衾丢在她柔媚的身子上,叫人给净室送水供他沐浴,吩咐阿念在赵芸嫣醒来后看着她喝下避子汤。   他厌恶孩子,更不允许赵芸嫣这样空有美色的蠢笨女子承欢后生下他的孩子。   床帏透进熹微的光线,赵芸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浑身酸软无力,昨晚嗓子都哭哑了。   江以衎早就离开了,赵芸嫣低头瞥见脖颈下一片暧昧的痕迹,双颊飞上红霞,咬住舌尖才将旖旎的画面驱散。   “芸嫣?你醒了?”   是淳安的声音,赵芸嫣沙哑着声音应答,片刻后,一套干净的裙装递了进来。   赵芸嫣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裙裳穿好,她把裙子往上提遮住锁骨,然后拉开了床帏。   除了淳安,还有阿念和孙嬷嬷等人在候着。赵芸嫣正羞窘难堪,恨不得躲回床帏后时,孙嬷嬷接过侍女端着的一只碧色玉碗,上前呈给她。   “赵姑娘,这是殿下吩咐你喝下的避子汤。”   黑乎乎的一碗药汤又苦又涩,赵芸嫣默默接过,听话地一饮而尽,甘之如饴。既然江以衎不想让她怀孕,那她便不怀孕。   饮下避子汤后,赵芸嫣被淳安搀扶着回她的房间濯洗,姬妾和婢女决不被允许用江以衎的净室。   她襦裙下修长笔直的腿走路时有些发软,阿念默默收回目光,他们殿下把赵姑娘折腾得真厉害。   *   芙芷被关在柴房里饿了整整三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江以衎不召她去服侍,她空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抓来关禁闭。   她又哭又嚷说自己是无辜的,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给她送饭,她饿得手脚发软瘫在地上。   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刺眼的光亮灌进来,芙芷连忙撑起身来,忍着饥饿辩解道:“为什么要抓我,我没有做错事,我要见殿下!”   “闭嘴吧你。”穿着黑衣的侍卫走进来,抬手掌掴她数次,直把她打得嘴角流血眼眸涣散才停下来。   “为什么要打我?”芙芷眼冒金星,双颊红肿,趴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哭泣。   黑衣侍卫冷笑,“谁让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是奉江以衎的命令而来的,离开前,丢了个男人进来。   那是芙芷买通下药的老膳夫,老膳夫粗喘着气,浑身燥热,厚实的大手拎起芙芷,胡言乱语侵身上去。   “啊!你个色胚!你做什么!”芙芷痛得嚎叫,但她饿得没有力气,老膳夫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三天饭,每顿饭里都掺着西域春毒,她完全撼动不了他。   绝望的眼泪流下,芙芷连哭声都逐渐停息了。   *   三日后,阿念向江以衎禀报:“芙芷和老膳夫都死了,属下已经把他们拖去喂狗了。”   江以衎嗯了一声,沉寂的眼底藏着阴狠,敢对他下药,自寻死路。   阿念看着江以衎的脸色,提议:“要不要把赵姑娘接到旁边的院子住下?”   住近点,殿下有需要时就能唤过来,总好过他上次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人找到。   江以衎冷了神色,让赵芸嫣来伺候他无非是看中她单纯干净,还真以为他看上她了?   不过说来他自那夜后便没传见过赵芸嫣,于是吩咐阿念把人叫过来。   他们殿下不让赵姑娘住近,又让赵姑娘来见他,殿下的心思真难懂,阿念颔首退出去。   不多时,赵芸嫣拎着裙角,屈膝给江以衎请安,这是她和江以衎有了肌肤之亲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害羞得不敢抬眸看他。   “我会留你在身边,但不会给你名分。”江以衎的声音淡泊悠远,赵芸嫣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掌中玩物,他不会珍惜女子,更不会珍惜她。   赵芸嫣抿了抿唇,江以衎连太子送的美人都没给名分,她一介孤女,不敢肖想能成为他的妾室。   窗外蝉鸣声声,赵芸嫣缓缓抬头,江以衎玄色衣衫俊眉星目,深沉的黑眸如一汪幽泉,她像飞蛾扑火般自愿沉溺其中。   “奴婢明白,奴婢会恪守本分,用心侍奉殿下。”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朝江以衎讨好地弯起眼眸微笑。   她真的很乖很听话,江以衎难得地对她露出个极浅的笑容。   疏离的男子生动起来,赵芸嫣眼睫轻眨,笑容扩大,江以衎在她心里,是最好最好的。 第19章   进入仲夏,满园浓翠。赵芸嫣累得睡过去前听见雷声殷殷,清晨起来,果然看见天色朦胧,雨幕如瀑。   她拖着发酸发软的身子穿好衣裳,孙嬷嬷按例给她端上避子汤。赵芸嫣每隔两天都要喝一次,她从不喊苦皱眉,听话地一饮而尽。   淳安拿了颗蜜饯喂进她嘴里,赵芸嫣抬起小脸莞尔一笑,这笑容落在孙嬷嬷眼中,她的表情很是唏嘘。   她在宫里当差时见过很多扮猪吃老虎的人,她以为赵芸嫣起码有几个心眼,但现在看来,这个美貌绝伦的女子纯真到有点傻乎乎的。   五殿下明显对赵芸嫣是偏爱的,从传她伺候的次数就能看出来。在后宫,这样受宠的女人众星捧月,吃穿用度和月俸蹭蹭往上提。   但赵芸嫣在府里的待遇毫无变化,吃穿和普通婢女无异,月俸也只有几两碎银。   这傻姑娘不会仗着宠爱问殿下要东西,殿下也从没提过对她特殊照顾。   孙嬷嬷暗自叹气,这一碗碗的避子汤喝下去对身体的伤害多大啊,但赵芸嫣心甘情愿从不埋怨,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傻。   豆大的雨珠像鼓点一样叮叮咚咚地砸在地上,园子里的花草被暴雨摧残得垂下头,水榭水面浩荡,拱桥的青石板路面上流着一股股湍急的雨水。   江以衎的卧房是不能随便待的,赵芸嫣和淳安撑伞冒雨回到她们的住处,取来热水沐浴后,赵芸嫣正绞头发时,荷珠与茉如来了。   她们俩脸上堆着笑,把油纸包装的点心放在桌上,示好道:   “赵姑娘,我们昨天上街看见有家点心铺子生意好极了,大家都说好吃,我们专程给你买了些送来。”   芙芷惨死那日,黑衣侍卫特意领了她们几人去看,告诫她们要想活命,就安分守己,否则下场只会比芙芷还惨。   荷珠与茉如被芙芷满身血污的样子震慑到了,仔细看她的脸,她的两瓣嘴唇和舌头都被人咬掉,露出白色的筋肉来,红肿的脸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   她们惴惴难安,不知芙芷做错了什么受到这样的虐杀。彼此合计一番,那煞气十足的巴掌印忽地提醒她们,芙芷之前打过赵芸嫣一巴掌。   再加上江以衎开始经常传赵芸嫣伺候,她们更加确定芙芷是因为欺负了赵芸嫣才惨死的。   这个结论把她们吓得够呛,当初她们也推搡过赵芸嫣,尤其是荷珠与茉如冲在最前头。要是赵芸嫣给殿下吹吹枕头风,她们就完蛋了。   但不知为何,她们好端端地过了一段时日,没有人来追究她们的过错。   荷珠与茉如不敢掉以轻心,想着赵芸嫣可能消气了,便买来知名点心铺子的糕点,想给她赔罪,最好缓和一下关系,让她在殿下面前也提提她们的名字。   毕竟自芙芷出事她们就再没能侍候江以衎,连江以衎住的方向都被勒令不准过去。   “谁稀罕你们的点心?”淳安冷哼一声,轻蔑地扫视二人,“谁让你们不敲门就进来的?”   “淳安消消气,大家都是姐妹……”荷珠转向赵芸嫣,谄媚道:“赵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知道错了。”   赵芸嫣把擦头发的棉巾搁下,微微湿润的青丝垂至腰际,她穿着素色花卉写意纹襦裙,清雅如雨中夏荷,柔和如水的眼波闪动,温声开口: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们这样低声下气地提着点心来道歉,赵芸嫣不想为难她们,更何况她们也是江以衎的人,她就更不能对她们冷声冷气。   荷珠与茉如对视一眼,赵芸嫣果然如孙嬷嬷所言很好说话,面上一喜道:“没事没事,就是想来探望探望姑娘,看到姑娘气色滋润,我们也就放心了。”   虽口上这么说着,但荷珠心里直冒酸水。赵芸嫣润泽的脸蛋白里透粉,锁骨处还有淡淡的红痕,一看就是江以衎弄的,江以衎以前召她伺候时可从来没有用唇吻过她。   “谢谢。”赵芸嫣客气地朝她微笑,“点心我收下了,之后我会给你们送点东西。”   “不必不必。”茉如连忙摆手,带着点兴奋的神色道:“赵姑娘愿意接受就好。”   淳安双臂交叉于胸前,她记仇得很,她看不惯荷珠与茉如的嘴脸,没好气地出声赶人:“我和芸嫣要用早膳了!你们出去吧,别在这儿杵着挡着我们!”   茉如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荷珠连忙拉住她往外走,可不能再和淳安起争执,笑着妥协道:“好,好,我们下次再来探望赵姑娘。”   空气里透着草木的味道,雨势减弱,像银线一样滑落。淳安和赵芸嫣坐在一块面朝窗户,用银勺舀青菜白粥喝。   “你干嘛对她们好声好气的?显得你好欺负一样。”淳安扁着嘴不满。   赵芸嫣醒来后才喝了一碗避子汤,这会儿用了几口白粥就撑着了,她放下勺子,笑眯眯道:   “她们有意求和,我们就给她们一个台阶下嘛,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多好。”   “你脾气太好了!”淳安用完最后一口粥,有点心动地看着荷珠送来的糕点,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块递给赵芸嫣,又拿了一块自己吃。   “挺好吃的,芸嫣你快尝尝!”   赵芸嫣咬了一小口,酥脆甘甜,味道挺好的。她盯着油纸包上点心铺子的名字,目光盈盈,蓦然开口:“我想出府一趟。”   陈阿婆还在赵府,阿婆一定很担心她,她得想找个法子把阿婆从赵府接出来,最好能接到这里和她一起住。   “出府?好呀!我也想出府。”淳安黑亮的眼睛神采奕奕,“我们现在有钱了,可以买好吃的好玩的!”   赵芸嫣看着淳安的眼睛,把与她相依为命的陈阿婆现在孤零零地留在赵府的事情告诉了淳安,淳安当即握拳,拍着胸脯说她一定会帮赵芸嫣。   “我们凑钱把陈阿婆赎出来……”淳安蓦地一顿,摇头道:“芸嫣,你不能出面,要是他们看见你了,一定会把你抓回去的。”   赵芸嫣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垂下眼帘默默思索。   从赵府赎人一定会经刘夫人的手,要是让淳安去赎人,她精明的姨母不仅会开高价,还有可能顺藤摸瓜从淳安嘴里套出她的存在。   事情很不好办,但她好想念陈阿婆,她恨不得立刻就见到陈阿婆。   “要不然你去求求殿下?”淳安提议,殿下应该不会拒绝赵芸嫣吧。   “可、可是……”赵芸嫣踯躅,她不敢向江以衎提请求。   淳安给她打气:“试试嘛!”而后在她脸上一戳,揶揄着笑道:“你都是殿下的枕边人了,殿下肯定会答应你的!”   赵芸嫣红着脸轻轻地点了头,除了淳安,她在府里可以信赖的就只有江以衎了。   *   雨水或停或息,抖擞着下了两天,花草树木披着水珠湿漉漉地垂头。是日夜,赵芸嫣被唤进卧房,她乖乖地坐在床边,解下绾起的长发等江以衎。   净室水声渐弱,江以衎只着单薄寝衣走出来,他领口和袖口都有金线镶边,衬得他更有玉曜之姿。   他的墨发还在滴水,赵芸嫣按往常一样拿来帕子给他擦拭,她的动作轻柔,把他伺候得很舒服。   少女润甜甘美的香气萦绕周身,江以衎凤眸微阖,他觉得自己食髓知味了。   头发还没干,他便转身抱起赵芸嫣向锦塌走去,帷幔上的流苏青玉带被他随手拂掉,幽闭的床榻间,二人呼吸交缠。   暗夜天空中吹起热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   赵芸嫣眼角有泪珠滑过,打湿了浓密的长睫,她咬着唇瓣勾住江以衎挺拔的脖颈,脸颊泛晕,含情的美眸微闭,鼓起勇气小声呢喃:   “奴婢想求殿下一件事。”   美人承宠的样子勾魄摄魂,江以衎用修长的手指梳理她那丝绸一般光滑的头发,“说。”   “奴婢在赵府有一位亲人,她叫陈阿婆,奴婢想求殿下把她赎出来……”   江以衎狠狠撞了她一下,赵芸嫣哆嗦得浑身又酥又麻,美眸放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奴婢求殿下了,奴婢会把陈阿婆赎身的银子还给殿下。”   江以衎像惩罚赵芸嫣似的俯身碾压她嫣红的唇瓣,大力腻缠她的软舌,不时用牙齿吮咬,直到口腔中有腥甜的味道才放开她。   赵芸嫣被他吻懵了,咬破的唇瓣有些疼,她眼里盈着泪,继续对着脸色不佳的江以衎软声相求:“奴婢求求殿下了。”   江以衎再次以唇封住她的嘴,他最近烦死赵渠一家人了,荣贵妃还对皇帝说想把赵姝姝嫁给他,什么破货色都想往他身边塞?   赵芸嫣今晚很不乖,她倒变聪明了,在他对她忍耐度最高的时候说出想利用他的话。   他才懒得管什么陈阿婆刘阿婆的,这些人关他什么事?   赵芸嫣还在可怜巴巴地求他,江以衎把她抱坐起来,咬住她粉润可爱的耳垂,语气冷冽道:   “闭嘴!别拿这些事烦我!”   求江以衎失败了,赵芸嫣的杏眼蕴满泪珠,还是得她自己想办法。   她走神了片刻,骇浪突然把她掀翻。听见她伏在自己肩窝发出娇泣声,江以衎的唇角才勾起极浅的弧度。   一夜风雨大作,雾气朦胧,远树迷离,院子里的娇蕊被打散开来,露出脆弱的花心。 第20章   赵芸嫣次日告诉淳安江以衎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从荷包里拿出碎银点了点,眉心微拧道:“还是我自己攒钱把阿婆赎出来吧。”   淳安沉默片刻,眼睛一亮,想出个主意来:   “不如让荷珠和茉如去偷偷联络陈阿婆,然后让陈阿婆从赵府逃出来,我们去接应她,这样就不用和你的姨母打交道了!”   淳安已经知道赵渠和刘夫人对赵芸嫣很不好,握着拳头兴冲冲地想让赵府的人吃瘪。   逃跑?赵芸嫣从没想过这样的事,她怯懦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别怕!”淳安掰着她纤弱的肩膀,“你要硬气点,不能再被人随便拿捏了!”   赵芸嫣目光闪动,她很久没听到让她强硬起来的话了。   在赵府,她被教的最多的就是顺从,无条件的顺从。   时间久了,她潜意识里不敢生出忤逆的心思,更不会想到让陈阿婆逃出来这样的法子。   一点新奇的滋味淌进她的心扉,就像有人执朱笔在黑白的水墨画上落下嫣红,寡淡的画卷即刻增彩。   青翠阔叶大树的枝头有鸟雀在叽叽喳喳,淳安看见赵芸嫣骤然明灿的瞳眸,说干就干,拉着她就去找荷珠等人。   荷珠与茉如知道皇恩盛宠之下荣贵妃母家煊赫的地位,但她们是太子的人,太子明里暗里和皇后一样看不惯荣贵妃,她们也潜移默化地对荣贵妃抱有敌意。   “我们可以帮赵姑娘传话,但是,嗯……”荷珠支吾了片刻,茉如嫌她磨叽,抢话道:   “芸嫣帮我们在殿下面前美言两句呗!我们都多久没被殿下传召了,日子真难熬啊!”   话挑得这么明白,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赵芸嫣很容易对别人生出同情之心,不知所措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对殿下说?”   她把荷珠与茉如归为了江以衎的女人,她从没想过占据江以衎的专宠,更不会对江以衎其他的女人持有戒备。   荷珠没想到她们提一嘴赵芸嫣就答应了,大喜过望,趁热打铁道:   “你就说你快来月事了,府里还有其他姐妹可以伺候殿下。要是殿下想不起来,你再提两句我们的名字。”   赵芸嫣点头记下了,茉如拉住她嫩滑的小手摇摆,拉近关系道:“芸嫣真好,我们这两日就去赵府帮你找陈阿婆!”   淳安噘着嘴把赵芸嫣牵走了。夏日泉清竹绿,在溪流边,淳安用小石子打水漂玩,浪花四溅,她问赵芸嫣:   “你刚才怎么那么容易就答应替她们在殿下面前说话了?”她都来不及拦下。   有什么不对吗?赵芸嫣犹疑道:“她们愿意帮我的忙,我就同样帮她们一个忙。”   淳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赵芸嫣,“你不应该把殿下让给她们。”   现在江以衎领着兵部的权力,还和太子一道筹备八月万寿节大典,登府拜见的大臣们络绎不绝,是人都说五殿下尊贵无极。   别的女子抢破头攀附还来不及,赵芸嫣居然随随便便地愿意把宠幸分给荷珠她们。   淳安恨铁不成钢地把原因娓娓道来,赵芸嫣垂着眼睛,她轻软干净的声音带着无奈道:   “你说得对,但殿下不是我的,我不敢有什么奢求,能陪在殿下身边就很好了。”   以后江以衎还会娶名门闺秀为妻子,她第一次伺候他时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么些天了,酸酸苦苦和弯弯绕绕再怎么都想通了。   上游吹来一阵阵的风,浪花打着卷从河心飘到河岸。淳安见赵芸嫣暗自伤神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   一道弯弯的银色天河搭在夜空中,数颗熠熠星点如同金云雀似的闪耀着。   入夜了,赵芸嫣在替江以衎擦头发时,柔声开口:“奴婢快来月事了,府里还有荷珠和茉如,她们可以侍候殿下。”   话音未落,江以衎猛地攥住她的皓腕,把她拽进他怀中,大掌握住她的细腰,眼眸瞬间幽暗下来,“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隐隐带着薄愠,赵芸嫣忍不住瑟缩一下,雅莹清致的美眸避开他的视线。她不敢告诉江以衎她与荷珠之间的来往,低声道:“她们没有给奴婢好处。”   “你在说谎。”江以衎一眼识破她的心虚,她现在越发有能耐了,居然拿他做筹码和别人交换。   赵芸嫣抬眸,睫毛颤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想认错,却被江以衎从怀中毫不留情地扔了下去。   “滚出去。”江以衎冷眼睨着跌坐在地上的赵芸嫣,语气宛如冰封多年的寒雪般凉薄。   又惹他生气了,赵芸嫣的心绪哀愁灰暗,她不顾小腿磕碰到地面的疼痛,跪在江以衎脚边,杏眸闪烁着泪花乞求:“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江以衎视她为无物,径直起身。   他轩然霞举的身影被床帏挡住了,赵芸嫣揩着眼睛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她局促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江以衎开口,只能怏怏离开他的房间。   紫昏的夜空里,月光明亮,星点耀耀。   赵芸嫣在卧房前的台阶上坐下,被江以衎赶出来,她心里时不时刺痛,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她揉了揉小腿,想等到次日清晨江以衎出来时再向他认错。   一夜蝉鸣不断,赵芸嫣抱着双膝用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星月渐渐黯淡,云影微白,天色即将清朗。   赵芸嫣睡得不安稳,被几声鸟鸣啁啾吵醒了,睁大眼睛等江以衎出来。   房门没多时便从里打开了,江以衎一身玄色软甲骑装,腰束带,配宝剑,足蹬长筒靴,倜傥英气。   赵芸嫣赶紧站起来,坐了一夜她身子发软,乍然头晕,踉跄着跌回地面,忙不迭软声恳求道:“殿下,奴婢知错了。”   江以衎只扫了她一眼,少女温巧动人,粉嫩的樱桃唇紧抿着,模样无辜又可怜。   他可不是软心肠的人,赵芸嫣以为她扮扮柔弱,口头上认个错,他就会原谅她?   想得太美。江以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步履如风般离开。   他笔挺冷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   赵芸嫣终于忍不住眼眶发红,心里一抽一抽地难过,捂住脸沮丧地低泣起来。   *   数日光景眨眼而过,迈入七月,盛夏金乌高悬,阳光炽热,满园鲜花被晒得奄奄的,失去了明亮的活色。   赵芸嫣垂着羽睫颓丧地告诉荷珠与茉如她失败了。对着模样凄楚惹人垂怜的美人,荷珠与茉如反过来安慰她两句,主子的心思不是她们把握得了的。   二人去了赵府为赵芸嫣寻找陈阿婆,赫然得知阿婆二月末时便死了。听人说是突发急症暴毙而亡,早就被丢到乱葬岗去了。   这一消息像一串连珠箭射穿了赵芸嫣的心,她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无意识地流泪发呆,整张小脸和腰身迅速地消瘦了一圈,平添几分易碎的凄美之感。   一日清晨,她给淳安留下字条后,戴着帷帽独自出城去了乱葬岗。   靠清理乱葬岗为生的老大娘告诉她,之前的确有人抬来一位满脸是血的阿婆,身子干枯清瘦,穿着灰袄,和赵芸嫣描述的差不多。   乱葬岗荒凉阴冷,黄土上长着丛丛杂草,有乌鸦盘旋着发出嘶哑的叫声。   赵芸嫣在老大娘的指引下找到了埋葬陈阿婆的一小堆不起眼的坟头。她的碎银积蓄不够迁移尸骨,只能买个墓碑,再为陈阿婆烧上一叠黄纸。   她坐在小土堆旁守着陈阿婆,入夜了都没有离开。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淌,赵芸嫣的表情怅惘呆滞,好像不愿意相信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良久,有人举着火把赶来。淳安高呼着赵芸嫣的名字,看见她小小的身影后迅速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   “芸嫣,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丢了!”   淳安温热的手碰到赵芸嫣冰凉濡湿的脸颊,心疼得皱眉:“我们回去吧。”   赵芸嫣以前黑而亮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她长睫眨得很慢,失魂落魄。   举着火把的阿念上前两步,他奉江以衎之命来找赵芸嫣,还要给她带江以衎的话:   “赵姑娘别再耽搁了,快随我们回去吧。殿下说,你要是回去晚了,那便永远都别回去了。”   赵芸嫣终于被淳安扶着站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悲伤之余,她想的是怎么办,她又让江以衎生气了。 第21章   回府后,赵芸嫣不仅被禁足,就连月俸也被扣掉了。每到用膳时分,孙嬷嬷都会来监看她,强迫她吃下足量的食物。   “人死不能复生。”孙嬷嬷安慰她,“赵姑娘还是往前看吧,最起码应该讨得殿下的欢心是不是?”   赵芸嫣哽咽着点头,她举箸吃下一口酥烂的樱桃肉,又喝了一小碗温热的红枣莲子羹。孙嬷嬷对她说她现在太瘦了,再丰盈几分才会让江以衎喜欢。   晚上的时候,孙嬷嬷会带淳安来和她说会儿话。不过很快便切入正题,拿出一本春宫图册挨个教她不同的伺候法子。   赵芸嫣的脸颊唰地飞起一抹酡红,淳安从椅子上弹起来,捂着眼睛跑掉了,“芸嫣你慢慢学啊,我先回去了!”   图册是宫廷御制的,上面的画面极其精美。孙嬷嬷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泰然自若地给赵芸嫣讲解,“你把殿下伺候好了,殿下自然就消气了。别害羞,府里的姬妾不都是这样吗?”   赵芸嫣忸怩地嗯了一声,以前做这种事都是江以衎主导,她好像真的没有用心服侍他。   “讨得殿下的欢心,以后有机会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的,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   孙嬷嬷谆谆善诱,她觉得赵芸嫣是个可爱的姑娘,又心疼她无依无靠,对她的耐心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教导赵芸嫣的过程也很顺心,她虽腼腆,但非常认真地学着。孙嬷嬷看得出来,这姑娘很喜欢殿下。   影影绰绰的草木间,流萤熠熠地发着光。赵芸嫣用心学了好些时日,她的禁足令仍没被解开,但孙嬷嬷说过两日会帮她一把,把她送到江以衎的房间去。   *   云翳蔽日,烁玉流金。江以衎亥时才回府,乌孙国派来给皇帝贺寿的使臣快到长安了,皇帝指了他去安排迎接。   带队的是乌孙小王子戎骄糜,他抱着求一名公主和亲的任务出使大魏。   江以衎对乌孙人没有一点好感,但他准备亲自送公主前往西域和亲,是时候和蛮族的人算算那笔给他种噬心蛊的账了。   踢开房门,凌厉的眼风一扫,江以衎看见赵芸嫣站在房里温婉娇俏地候着他。   她描了妆,白皙的额头点了梅花钿。眉眼含情,艳若桃李,妩媚得像晶莹剔透的月光杯中轻晃的潋潋新酒。   赵芸嫣紧张得指尖发抖,她拢了拢披风,小步去把门关上。然后站在江以衎面前,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红霞的颜色,慢慢脱下了披风。   珍珠流苏编成的小衣堪堪遮住肚脐,纤细的腰肢白得晃眼。裙子是花瓣形状的四片,走路时修长笔直的大腿隐约可见。   “奴婢知错了,殿下就原谅奴婢吧。”赵芸嫣压下羞耻心,乞求他的原谅。   她虽羞怯,但这次机会是孙嬷嬷给她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硬着头皮也要做好。   江以衎眼底晦暗,她那张莹润的小脸就在眼前,眉目波光流动之间娇媚无比。穿着这样的衣服用这样眼神看他,浑身还带着香味,摆明了想要勾引他。   “谁解了你的禁足?”   他的语气寒森森的,赵芸嫣窥向他,她厚重的睫毛扑扇着,回忆着春宫图册上的方法,柔荑拉起他粗粝带薄茧的大掌,放在了她的腰窝处。   “奴婢不会再擅自离府了,奴婢也不会再说让别人伺候殿下的话了,殿下就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赵芸嫣亮晶晶的眼睛噙着水光,恳求着向江以衎认错。她像一只卑下无助的小兽,想扑到他怀中求原谅。   但江以衎没有动作,他甚至抽走了被赵芸嫣牵住的手。以色侍人这种下贱粗鄙的手段,真以为他看得上么?   她还说什么“奴婢不会再说让别人伺候殿下的话了”,显得他很想她来伺候似的。   风华俊朗的年轻男子绕开她走了,赵芸嫣茫然无措地转身,怔愣片刻,马上跟上前去。   他没有让她滚,她还可以再试试。   雪白的珍珠流苏摇晃着来到眼前,江以衎正在解衽带,对上赵芸嫣讨好的清甜笑靥,“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让奴婢来服侍殿下吧。”赵芸嫣的贝齿咬着唇,小手探上江以衎掐金满绣的衽带,她真的很想和他和好。   江以衎一言不发地看着赵芸嫣把他的衽带解开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仰起,开始颤颤巍巍地帮他脱锦袍。   胆子还挺大。江以衎由她动作,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赵芸嫣把他脱得只剩下一件月白色的中衣,他鲜少穿这样浅色的衣服,更衬得眉眼出众,贵气天成,给他疏离清隽的面容蕴藉了一层华光。   江以衎垂眸,视线落在她珍珠小衣笼罩着的那两朵绵软的起伏上,眼底的幽深之色浓烈起来。   现在就要把全部都脱掉吗?赵芸嫣沉思,她蓦地想到以前是江以衎从净室出来后才开始的,于是恍然道:   “浴池里已经放好温水了。”是让他先去沐浴的意思。   还学会欲擒故纵了,江以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赵芸嫣被他看得心尖发毛,犹疑着问:“奴婢、奴婢伺候殿下沐浴?”   孙嬷嬷说江以衎年轻气盛,最好什么事都哄着他来。他要是想试试新花样,就顺从地主动地接受。   赵芸嫣这次猜对了江以衎的意思。温热的池子里,她的花瓣裙子飘在水面上,天鹅颈仰出漂亮的弧度,软玉似的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啜泣。   江以衎揽住她下滑的身形,抱着她往他自己身上提了一下。   他一串串扯掉流苏珍珠,少女比珍珠还润白光泽的皮肤露出来。只要他用粗粝指腹随意捻磨,就会留下斑驳的红痕。   “你要是敢跑,我会把你抓回来,腿打断关在屋子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听见没!”   饶是动情的时候,江以衎的音色依然清冷,只是声线喑哑,优美利落的肌肉线条紧绷又松弛,凤眸微微上挑,眼尾勾着春色。   浮着珍珠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有时扑腾出水花,经久不息。   赵芸嫣骨头都快散架了,她断断续续地出声求饶,却换来江以衎淡淡的嘲弄:“这不是你今晚想要的么?”   怀中女子轻咛一声,池中水有些凉了,江以衎抱起她往岸上走。二人身上往下滴着水珠,地面被打湿了。   江以衎乐得欺负她,他每天入夜前吃一粒药,便能将心悸和灼热压过一晚,不做些欢好的事,便浪费了安然寂静的漫漫长夜。   他扶住她的背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心口,取血的地方还留着浅色的疤痕,映在白玉肌肤上很是碍眼。   “你还疼么?”他修长优美的手指轻抚了一下疤痕处。   赵芸嫣眼前蒙了一层水汽,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连连摇头:“早就不疼了。”   她乖得像只小兔子,江以衎眸光柔和了许多,唇角微翘,抱着她来到旁边的小塌上继续。   夏夜炙热,灼烫的气息将赵芸嫣裹得密不透风。她把小脑袋搁在江以衎宽阔的肩膀上省力,情迷意乱,晕晕乎乎地告白:   “芸嫣喜欢殿下,芸嫣不会跑的。”   江以衎的动作凝滞,他把赵芸嫣的小脸掰过来和他面对面,深邃的黑眸微微闪动,似是不经意地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赵芸嫣神智清明了几分,她雪腮晕红,杏眸璨璨,被他滚烫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羞赧地低声开口:   “奴婢喜欢殿下,奴婢的亲人全都不在了,奴婢只有殿下了……”   她的唇瓣突然被掳获,不像以往暴风骤雨似的索取,江以衎此番细致款款,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甜美的东西一样。   他卷着她的舌头纠缠,不得不说她变聪明了,很会勾人。方才短短几句话就扰乱了他的心绪,一些看不见的奇异的东西在悄无声息间增长。   江以衎把这一感受归结为——他对赵芸嫣这具温香软玉的身子的爱不释手。更何况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万事都顺从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   气息越来越紊乱,温情脉脉的亲吻很快演变为侵略意味十足的掠夺。赵芸嫣筋骨酥软,差点喘不过气来。   江以衎原谅她了,她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地。想到刚才主动的告白,她面色还有点发燥,把脸埋在他颈窝不敢看他。   “害什么羞?”江以衎咬了一口她圆润莹白的肩膀,很满意地留下一个绯红的齿印。   赵芸嫣嘶了一声,在他怀里挪蹭了一下,无意识地撒了个娇。   水声渐息,二人的心跳越渐加速。江以衎吻上赵芸嫣小巧可爱的耳垂,“明天早上记得多喝一碗避子汤。”   今晚他还要,若是药量不够,赵芸嫣怀上就不好了。他讨厌小孩子。   赵芸嫣浑身酥麻地应下了,她以为结束了,却不想江以衎很快再度开始,欢愉和亲旎好似望不见尽头。 第22章   夏风拂绿柳,红荷映日,鸣蝉躁夏。   八月万寿节将至,大魏各州的地方官员纷纷入京贺寿,藩属国的使臣们先后抵达,长安城日夜笙歌鼎沸。   正值休沐日,赵姝姝穿着彩绣芙蓉色宝花纹月华裙,满头钗环,挽着刘夫人的手,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跟在赵渠身后,来到江以衎的府邸拜见。   他们被拦在门口,侍卫说江以衎府里有客,今日不见别人。   赵渠和刘夫人面面相觑,赵姝姝气得掐腰,她娇蛮嚷道:“上次也说府里有客!什么时候五殿下府里才没客啊?”   她可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江以衎居然给她吃闭门羹。   赵姝姝还想嚷,刘夫人连忙把她拉住。他们登门是为了拜谢江以衎从巨蟒口中救下荣贵妃的恩情,同时看看有没有可能把赵姝姝嫁给他。   赵姝姝和莫名其妙失踪、毁容、发疯的迟祺退婚了,与京城里其他未出阁的闺秀相比本就不占优势,眼下更不能由她胡闹损害形象。   好说歹说才让骄纵的赵姝姝跟着他们回府,刘夫人劝她别着急,万寿节宫宴的时候再怎么都能看见江以衎。   赵姝姝哼了一声,若非荣贵妃给她说江以衎相貌出众、气质卓绝,她才不会大夏天巴巴地跑来受气。   江以衎府里的客人是谁?赵姝姝倏然提起神来,不会有别的贵女捷足先登了吧?   不行!她得去打听一下,没有人能抢走她感兴趣的男人。   赵渠和刘夫人见赵姝姝又是一脸坏笑,还没问出个什么,赵姝姝就叫停了马车说她要去首饰铺子,又以街上人多眼杂为由带走了四个侍卫。   她悄悄折返江以衎的府邸,在角门前守着,等府里的下人出来便让侍卫立刻抓住他问话。   没过多久,角门打开,有三四个娉婷女子谈笑着款款而出。   赵芸嫣走在最后,她被荷珠拉着一块儿上街散心,她担心被赵府的人撞见,手里还拿着一只帷帽,准备出府时戴上。   谁知刚出角门,她便看见了一道让人畏惧的熟悉的侧影。赵姝姝正抓着荷珠,用胁迫的口气问:“说!你们殿下在见的客人是谁!”   怎么在这里碰到了赵姝姝?细密可怖的惧意如游蛇般顺着脊椎爬上发丝,赵芸嫣抬手捂住嘴,颤抖着往后缩想躲回府内。   荷珠还在纳闷这打扮得像只七彩鸟的女子是谁,忽然看见这女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朝她身后喊道:“赵芸嫣?!”   完了,赵芸嫣脊背生寒,她头都不敢回,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她不能被赵姝姝抓回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赵芸嫣给我抓回来!”赵姝姝一把将荷珠等人推开,颐指气使朝四个侍卫发命令。   赵芸嫣不仅没死,还待在江以衎的府邸里活得好好的?赵姝姝表情扭曲,心中燃起雄雄怒火,她看上的男人怎么都和赵芸嫣这个贱人有联系!   侍卫顾及这里是皇子的府邸,正犹豫时,赵姝姝的巴掌马上扇了过来,尖声道:“快点去追!”   淳安隐隐猜到了什么,她立刻张开双臂挡在门口,“你是谁!这里是五殿下的府邸,你好大的胆子敢乱来!”   “你这贱婢敢拦我?”赵姝姝重重地一脚踢过去,而她的侍卫听了淳安的话更不敢进府抓人,小声劝道:“小姐,她说的没错,这里是皇子府邸……”   “啪”的一声,赵姝姝扇了他一耳光,恨恨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真该把你的腿剁了!”   淳安的小腿骨被赵姝姝狠狠踹了一脚,她疼得眼眶里泪花打转,看见赵芸嫣纤窈的身影越来越远了才放下心来。   “你们三个贱婢还护着赵芸嫣,都给本小姐等着瞧吧!”赵姝姝穷凶极恶地依次瞪了三人一眼,她要马不停蹄地去找荣贵妃告状,把赵芸嫣抓回去弄死她!   赵姝姝趾高气扬地带着侍卫离开了,淳安等人像劫后余生般关上角门,瘫坐在地。   *   楼阁水榭,绿柳垂烟。   鹅卵石主路上,赵芸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前跑,她脸上隐隐有泪痕,赵姝姝的高声叫骂唤起她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被赵姝姝看见了,赵姝姝肯定会让赵渠和刘夫人把她抓回去。   她精神紧绷,脉搏惶惶乱跳,下意识地朝江以衎在的方向跑去。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书房前的黑衣侍卫拦下了她,客气道:“这位姑娘,殿下的书房你不能进。”   赵芸嫣累得气喘吁吁,清丽夺目的小脸发白,指尖微颤,她把帷帽都跑丢了。   “我、我在这儿等殿下出来。”她泉水激石般悦耳的声音有点发虚,盈盈水眸蕴着怯色。她想见江以衎,告诉江以衎她被赵府的人发现了。   日曜高升,空气闷热起来。赵芸嫣拿出绢帕拭去额上汗珠,她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芒,柔软细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扇动着。   黑衣侍卫允许她在这里候着。微风一吹,她海藻般乌黑的长发飘动,侍卫的目光投过去,美人姿容倾城,风景如画,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片刻。   赵芸嫣轻轻地捏着绢帕,一个不留神,绢帕被风卷走,打着旋儿挂到了旁边茂盛翠绿的大树枝桠上。   她仰头看着那方绢帕,神情有些懊恼,帷帽丢了,怎么又把帕子给搞丢了?   侍卫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用轻功上树帮她取下了绢帕,细心地叠好后,伸手递给她。   书房的门轻声打开了,赵芸嫣正感激地接过帕子,她形状姣好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甜润可亲。   阳光撒在二人身上。房门前,江以衎绸黑如潭的眼眸微眯,觉得这一幕甚是刺眼。   江之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出声唤道:“赵姑娘?”   赵芸嫣连忙转身走过去,侍卫跟在她身后,二人一齐行礼。   江以衎的视线掠过赵芸嫣手中攥着的绢帕,眼瞳中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地吩咐侍卫:“换个人来书房当值。”   侍卫诧然无措,他今日是第一次轮值,他想着好好干,努力争取五殿下的赏识,怎么突然就被殿下调走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吗?   但他不敢询问,只能抱拳拱手尊敬道:“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侍卫退下了,赵芸嫣一脸茫然,江以衎下命令时的气场太强大,她有些忐忑。   少女娇憨懵懂的面容惹人喜爱,江之让笑容扩大几分,和善地问了她两句心口的伤势如何,得知她恢复好后便满袖盈风地离开了。   赵芸嫣是来找江以衎的,他就不待在那儿妨碍他们俩了。   四周只剩她和江以衎二人,被赵姝姝发现的惶恐辗转浮现心间,赵芸嫣眼角有一点红,呜咽着开口:“殿下……”   江以衎盯着她,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走了她手中的绢帕,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看这方绢帕很不顺眼。   赵芸嫣愕然,她咬着唇,不知道江以衎丢掉她的帕子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敢忤逆他,只好任由那枚干净的素色帕子躺在地上。   “书房是你能来的么?”江以衎音色低回,即便盛夏时节都浸着一股寒泉般的凉意。   他转身便要回书房,赵芸嫣莽撞地抓住他墨色纱云肩通袖锦袍的衣角,含着哭腔道:   “奴婢被赵姝姝看见了,她说要把奴婢抓回去,奴婢害怕,奴婢不想离开殿下。”   她不敢用力抓他的衣角,江以衎向前走一步时便自动松了手。她站在门口,眼睛红通通地望着兀自走进书房的年轻男子。   江以衎坐回书案后,他觉得赵芸嫣实在太蠢,出府都不知道戴个帷帽么?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投向傻站在门口捏着指尖的少女,她纤细的脖子和腰肢脆弱得他一只手就能掐断,更别提她那一副谁看着都想欺凌的可怜样。   “滚进来。”他薄唇微启,眉眼不悦。   赵芸嫣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允许她进去了,她不忘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泪意,江以衎说过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子。   温软的美人走近,却隔着一张桌案,江以衎拿起一个纸团丢在她身上。   赵芸嫣不解地把纸团捡起来放回去,她不明白要不要打开纸团看里面的内容,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聪明不了几天,江以衎深邃到极致的眸子停在她带着些天真和好问的脸上,不耐烦道:“滚过来。”   赵芸嫣咬了咬舌尖,迈着莲步绕开桌子走到他面前。她也不知道对不对,饱满的脸颊和圆润的耳垂都泛着酥红,轻轻地坐到他腿上。   “奴婢刚才在角门碰见赵姝姝了。她肯定看见我了,她都在喊我的名字,我是从角门一路跑过来的,还好有淳安和荷珠她们帮我拦下了赵姝姝。”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委屈害怕的模样,杏仁般的眼睛泛着湿润望着江以衎。   阳光透过雕花窗照得满室明亮,瞧着凄美动人又我见犹怜。   多大点事,江以衎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只手圈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赵府的人动不了你。”   他是那样沉稳强大,赵芸嫣心头的不安渐渐消去,她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丰神俊朗的男子的容颜,羽睫颤动,一点点凑向他的唇瓣。   草木荫庇的窗外,阿念正想翻进书房给江以衎禀报,直觉让他停下动作。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室内,看见他们殿下怀中抱着一名女子,还用大手扣住女子的后脑勺在亲吻。   阿念迅速退下的同时脸红又震惊,殿下不是向来不准旁人进书房打扰的吗?怎么突飞猛进到和赵姑娘在书房里亲热了?   看来赵姑娘对殿下而言的确是特殊的存在,阿念笃定地点了点头,贴心地传下命令让所有人都不许靠近书房。 第23章   赵姝姝在赵府大吵大闹,隔着十米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爹!娘!赵芸嫣没死,我亲眼看见她在五皇子的府邸,你们不信?他们也看见了!”   赵姝姝指向四个侍卫,厉声催促:“快说快说!你们是不是也看到了赵芸嫣?”   侍卫们默默点头,赵渠和刘夫人讶然对视,忽略了赵姝姝折返江以衎府邸的事,思忖道:“这,不应该啊?”   要是赵芸嫣还活着,冷宫运出来的那具焦尸是谁?   “我不管!爹、娘,你们快去把赵芸嫣抓回来,不准她在五殿下身边呆着!”赵姝姝大嗓门,挨到刘夫人身旁嗔道。   “贸然去向五皇子要人,实在不妥。”赵渠摇头,眉心蹙起川字纹,疑虑道:“姝姝,那人说不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他实在难以相信赵芸嫣福大命大至斯。荣贵妃说赵芸嫣被鞭打得只剩一口气,冷宫还走了水,她是怎么活下来,还攀上了五殿下的关系的?   “赵芸嫣那狐媚样子我不可能认错,她一看见我就心虚地跑了,绝对是她!”赵姝姝恨恨地磨牙,想马上把赵芸嫣抓回来抽她一顿。   赵渠和刘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稳住赵姝姝,过两日进宫向荣贵妃请安时再提这件事。   赵芸嫣若真被五殿下庇佑在身边,要回她还真算件难事。   赵渠忽地眼神精亮,反正都要把赵芸嫣送给权贵做妾,不如去和赵芸嫣相认,卖个面子让她留在五殿下身边服侍,不正好往五殿下身边塞人吗?   但赵姝姝绝对不乐意,赵渠叹了口气,这小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连管教都不知如何下手。   *   赵芸嫣黏了江以衎好几天,她心头恐惧难纾,晚上睡觉时必须抱住江以衎的手臂才能睡着。   她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噩梦,梦见赵姝姝用钳子夹着烧炭来到她面前。   梦见信使传来消息,她的父亲和哥哥在流放途中被乌孙王派来的杀手剖心切丝,首级被挂在城墙上,死不瞑目。   赵芸嫣一夜惊醒数次,目光空怔,满头冷汗。   江以衎被她吵醒,一双清凌凌的凤眸在暗夜里不虞地投向她煞白的小脸,语气不善道:“以后做完就滚回你的房间,不许在我这儿睡觉。”   他被她搞得快烦死了,不就是碰见个赵姝姝么,有什么可怕的?   赵芸嫣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她已经习惯了江以衎的坏脾气,不会再被他骂哭了。   房里堆着冰鉴,榻上的被衾太薄了,她下意识贴近江以衎温热的怀中,用两只手握住他生着薄茧的大掌,柔怯地向他倾诉:   “奴婢做噩梦了,奴婢梦见……”赵芸嫣停顿片刻,心下一恸,差点哭出来,“奴婢梦见爹爹和哥哥了。”   馨香软绵在怀中,江以衎阖上眼,懒得去听她在絮叨什么。   深色锦帏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赵芸嫣以为江以衎在听着,于是小声地继续道:   “娘亲临终前说爹爹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奴婢不知道找谁去还爹爹一个清白……”   江以衎伸手捏住她软弹的腮帮,命令她闭嘴。那个什么阿婆死了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说爹爹娘亲哥哥的,听着就烦。   还说不知道找谁还她爹一个清白,是不是又开始打他的主意想利用他?   赵芸嫣“唔唔”两声,江以衎顺手掐了她嫩滑的脸颊一把才放开她。   看来是打扰到他睡觉了,赵芸嫣这样想,抿唇不再吭声。她小心地抱上他劲瘦的腰身,被他大掌揽进怀中,有了安全感后才渐渐入睡。   *   宫里为筹备万寿节忙得不亦乐乎,荣贵妃的身孕已有四个月。刘夫人进宫拜见,把准备呈给皇帝的贺寿礼交贵妃过目。   “娘娘,这是百年难遇的五朵并蒂雪莲,从雪山摘下后便由大师培育着,现在还活着呢,呈给陛下再合适不过了!”   荣贵妃仔细看了一眼紫檀銮金花盆里葳蕤清丽的雪莲,她摇头,“太素了。”   皇帝喜欢澎湃有气魄的东西,这株雪莲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听说皇后母家的尉氏子弟进了深山打猎,要是他们打回来什么珍奇野兽,必定会盖过其他人准备的寿礼。   “娘娘,就是要平稳不出错才好呢。”刘夫人听了荣贵妃的话,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烁烁,压低声音道:   “您看四殿下养那么多飞禽走兽,以前万寿节出尽风头,什么白虎献瑞、鹤鸣九皋。但春狩他的蟒蛇惹了祸,陛下不还是下令把他府邸里豢养的畜生全部打死吗?”   提到蟒蛇,荣贵妃心有余悸。刘夫人说得有道理,她点头同意献上雪莲做寿礼。   “还有一件事要叨扰娘娘。”刘夫人让下人把雪莲收好,再次开口,把赵姝姝发现赵芸嫣躲在江以衎的府邸一事说了出来。   “真的么?”荣贵妃惊诧之余脸色一沉,唤来当初把赵芸嫣抬到冷宫去的两个小宫女,冷着脸质问她们。   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奴婢的确把她丢进冷宫了,奴婢完全是按娘娘的吩咐行事,其余什么都没做!”   荣贵妃知道冷宫西侧不远便是江以衎曾经住的桦宫,她抚着已经隆起的孕肚,她怀疑是江以衎救下了赵芸嫣。   这样一来,江以衎不愿意见赵姝姝便解释得通了。   赵芸嫣的狐媚子功夫不可小觑,必是她在江以衎面前嚼舌头诋毁,说不定还挑拨了江以衎和赵府的关系。   很想杀了赵芸嫣,荣贵妃转了转手腕,腕间的冰种鸽血翡翠镯子质地鲜红,像极了赵芸嫣被鞭打时后背伤口流下的血迹。   但她现在怀着皇嗣,她暂时不想杀人,免得折了福气。   况且她还不清楚江以衎对赵芸嫣的态度,若赵芸嫣真是江以衎的宠妾,那更不能随便动她。   最好认下她、与她缓和关系,这样才不得罪江以衎。   荣贵妃想得有些累了,她让刘夫人先回府,一定要稳住赵姝姝,不能让她乱来,什么事都等到万寿节之后再说。   万国来朝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惹事。   *   尘土飞扬,长安城门外,年轻的乌孙小王子戎骄糜穿着暗金色兽皮制成的紧身窄袖衫,下身着袴,足蹬长靴。   他高骑在汗血宝马上,桀骜的眉眼尚未褪去稚气,看向芝兰玉树、锦袍金冠的男子道:“你就是江以衎?”   戎骄糜不顾身旁官员告诫的拉扯,肆意挑衅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居然还活着!”   江以衎冷冷地睨戎骄糜一眼,黑金宝剑发出一声铮鸣,他的动作快到只能看见残影,寒光一闪,剑身插进了汗血宝马的头颅。   众人尚未做出反应,只见那匹马哀鸣一声,甩着马尾弹跳着倒在地上,四脚蜷缩,朝天抽搐。   戎骄糜摔了个结实的大跟头后狼狈地爬起来,他抬头望着不声不响杀死他的爱马的江以衎,想发怒,却被江以衎那双阴戾慑人的凤眸镇住。   江以衎平静地从马头上拔出宝剑,鲜血顺着银色的剑身往下滴。他把剑递给阿念收拾干净,淡然地看着戎骄糜道:   “我的刀剑不长眼,你最好老实点。”   戎骄糜摸了摸鼻子,他是想欺负一下江以衎,没想到他这么强硬。早知道不惹他了,白白损失一匹好马。   乌孙国的双附翎侯腆着脸上前打圆场:“五殿下,我们王子年岁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   江以衎懒得和他们磨叽,吩咐手下把乌孙使臣一行人送去行宫。   礼部和兵部的官员上前安排。戎骄糜棕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江以衎转身离开的挺拔身影,他突然高声喊道:“哥哥!”   在场众人面露惊愕,戎骄糜变脸变得极快,不仅喊江以衎哥哥,还飞奔上前与他并肩。   江以衎步子都没停一下,谁是他的狗屁哥哥?   “哥哥!”戎骄糜抓住江以衎的手臂,却被他反剪手腕,疼得嗷嗷叫。   “闭上你的嘴。”江以衎眸光掠过戎骄糜,音色低冷:“再叫哥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戎骄糜揉着手腕,心想江以衎真是冷漠,本来他就可以唤他一声哥哥的。   算了,不唤哥哥也行。戎骄糜羡慕江以衎的好身手,服软道:“五殿下,姨母不是传信说她也要来接我们吗?怎么没看见人影?”   戎骄糜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眼前黑压压的全是男子,没有嫽婉仪的身影。   “她在我府上。”   “那我就去你府上见姨母!”戎骄糜满脸少年人的青涩纯真,兴致很高。   江以衎不置可否,戎骄糜默认他同意了,赶紧叫双附翎侯把送给嫽婉仪的礼物带上,一同去江以衎的府邸拜见。   沿途,戎骄糜更是和江以衎同乘一辆马车,他缠着江以衎问东问西,偶尔露出迷茫的模样。   “父王让我一定要求娶一名公主回去,他说只有联姻了,皇帝才愿意帮助我们。”   “我们去年遇上一场大旱,死了好多人,真倒霉。”   “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子,他们身体差,很容易就死了。”   ……   “我喜欢漂亮的公主,哪个公主最漂亮?”   他一直叽喳不停,江以衎剑眉微蹙,很想一剑把他砍死,让他闭上这张嘴。   戎骄糜热情得不像话,哪怕江以衎不搭理他,他都能一直自言自语。   下了马车进入府邸,戎骄糜兴味更浓,“你住这么大的地方?哪儿有母后说的不受皇帝待见的样子嘛。”   跟在后面的双附翎侯暗暗叹气,他们小王子总是这样说话不过大脑,他建议过大王让更沉稳的留勿糜带队出使。但大王说就要天真稚气的戎骄糜来长安,让大魏的皇帝认为乌孙国好掌控。   一条条通衢蜿蜒的石子小路通向湖心的撮角凉亭,众人从旁边路过,戎骄糜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凉亭中央。   赵芸嫣和淳安在亭子里把莲蓬的莲子摘下来放进箩筐,她想着可以用来给江以衎做莲子百合粥,让他晚上睡眠好些。   她剥莲子剥得有些累了,正站着面向湖泊吹风,荷叶碧绿,红荷映日,荷香入鼻。   她冰蓝色的裙摆被微风吹起,精致白皙的下颌微仰,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怎么那么多人啊?”淳安看见了停在一边的江以衎等人,戳了戳赵芸嫣。   赵芸嫣和风一齐转过身,她在看见江以衎隽秀面容的那一刻绽放出光彩夺目的笑靥,比湖心的荷花还要娇美数倍。   戎骄糜心魂一怔,美人活色生香,还朝他笑得那般甜美,他的心跳砰砰可闻。   赵芸嫣和淳安一齐来到江以衎面前行礼,她对着戎骄糜和年长的双附翎侯一视同仁唤了声大人。   “你好美。”戎骄糜棕色的眼瞳黏在赵芸嫣身上,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是公主吗?”   赵芸嫣微微睁大眼睛,她往江以衎身边迈了一步,摇头道:“奴婢是五殿下的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戎骄糜不依不饶地追问。   赵芸嫣求助地看向江以衎,江以衎揽过她的细腰,对戎骄糜道:“你再看她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别那么小气嘛!”戎骄糜转而又朝赵芸嫣咧嘴笑着,“我叫戎骄糜,我是乌孙国的王子。”   乌孙国的王子……赵芸嫣退后一步,那他就是乌孙王的儿子,是杀害她父亲和哥哥的刽子手的孩子。   她鲜嫩漂亮的面容上笑意尽数褪去,匆匆行礼告退后和淳安一道快步离开。   而戎骄糜望着赵芸嫣窈窕的身影和翩飞的裙角,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第24章   正厅内, 嫽婉仪眉心拧起,眼下泛青,在看见戎骄糜那张酷似乌苏王的高鼻大眼的面容时, 她失手打碎了杯盏。   瓷片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汤色微黄的茶水汩汩流动, 婢女连忙上前收拾。   “姨母好!”戎骄糜单膝跪地,将右手放至左肩行礼,笑容真挚。   他从小就知道少嫽姨母代替他的母亲和亲大魏的故事,来长安之前被细细叮嘱要尊敬厚爱少嫽姨母。   这位姨母和他的母后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明艳生光的美人。   只不过少嫽姨母的打扮完全成了大魏妃子的模样, 金丝步摇,华光锦缎,穿成这样肯定不能骑马。   盯着嫽婉仪料子细密顺滑的裙摆,戎骄糜不免思绪纷飞。   带着荷香清甜的冰蓝色襦裙美人的娇靥仍在眼前,戎骄糜棕色的瞳孔晶亮, 舔了舔下唇。   嫽婉仪用手紧紧地扒着桌案, 稍显青涩的乌孙小王子和随行官员身上有着故国的气息,往事如同一串连珠箭唤起她心底不堪的回忆。   少嫽和戎骄糜的母后子琵同是乌孙公主, 但只有子琵得到了年轻有为的骑将易渠糜的爱意。   看着心上人和姐姐谈情说爱, 少嫽哭着把感情藏在心底。   十八年前, 乌孙国和大魏交战后惨败,大公主子琵被乌孙王送往大魏和亲。   少嫽以为她终于有机会了,却没想易渠糜不声不响地潜入长安, 把已经成为皇帝后妃的子琵抢了回去。   皇帝和乌孙王震怒, 易渠糜索性杀了乌孙王自立为王, 还把子琵册立为王后。为了让大魏皇帝息怒, 易渠糜又将少嫽以公主的身份送去和亲。   被心爱的男人当作棋子, 少嫽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又服下让女子绝育的红花汤以示决心,却丝毫没有撼动易渠糜的命令。   易渠糜还和子琵牵着手来到染了风寒卧榻的少嫽的床前,劝她为了乌孙国委屈一下。更何况大魏皇帝坐拥江山,若能成了他的宠妃,比在乌孙国当一个公主快活得多。   榻上虚弱的少嫽望向易渠糜浅棕色的眼睛,他的眼底溢满了对子琵的爱意,就连子琵早已生下了皇帝的孩子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姨母,你怎么不说话?”   戎骄糜半晌没等到嫽婉仪说免礼,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坐到江以衎身旁,吹了吹碧青色茶盏里的茶叶,咕噜咕噜地喝茶。   嫽婉仪按下心绪,视线转动。   子琵和皇帝的孩子、子琵和易渠糜的孩子都在她眼前。一个瞳仁乌黑,一个瞳仁浅棕;一个清冷矜贵,一个活泼桀骜。   江以衎和戎骄糜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和江以衎一样,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骨子里的骄傲被蚕蚀,嫽婉仪猛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戎骄糜莫名其妙,“姨母怎么走了?”   江以衎知道嫽婉仪在乌孙国的往事,她数年来把他当成同命相怜的苦友,每到新年都喝得酩酊大醉跑来桦宫大哭一场。   江以衎漠然置之,他不觉得情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更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让自己受委屈。   若他是少嫽,他会先杀了易渠糜,再杀了子琵。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挥舞,戎骄糜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的?”   江以衎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戎骄糜,他不仅想杀了易渠糜和子琵,还想灭了乌孙王族。   以报子琵在他身上种噬心蛊之仇。   戎骄糜蓦地打了个冷颤,面前的年轻男子和他是一母所出,可以算作他的哥哥。   但不知为何,看着江以衎俊美的面容时,他总觉得江以衎比长相狞恶可怖的人还令他害怕。   好像察觉到了一丝肃杀之气……戎骄糜悻悻地收回手,捧着茶盏饮茶缓解心头不宁。   *   八月一日,皇帝寿诞,万里江山匍匐在天子脚下,拜贺之声响彻苍穹。   盛大的鼓乐开启了傍晚的宫宴,雕梁画栋的宣德殿里,妃嫔朝臣依次贺寿,来觐见的各国使臣献上尊贵贺礼。   四皇子江焕被豁免了幽禁的责罚,他转动着手中的流光杯盏,一双深沉的眼睛不经意间打量着江以衎。   江以衎是从他的蝮蛇惹祸事件中得利最多的皇子,他潜意识里怀疑江以衎。   再加上疯傻了的迟祺脸上身上烂掉的那层皮肉,仔细看很像是被他养的白蚁噬咬而成的。   他记得迟祺问他要过白蚁投放至江以衎的桦宫,他疑心是江以衎在报复迟祺。   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而江以衎正受皇帝赏识。对于这个长年因生母身份被冷落、一朝崛起的五弟,他需要谨慎地对待。   江以衎察觉到宴席间数道目光探究地停在他身上,但他淡然平静,毫不在意。   只是女眷坐席中赵姝姝的眼神让他极其厌恶,她就像饿犬看见了食物,满脸垂涎直想往上扑。   江以衎心生厌倦,想这冗长的宴会早些结束,他实在听够了一群人轮番给皇帝说奉承话。   一队穿着清凉舞衣的美人扭着腰翩翩入殿,鲛绡挥动,笙乐起奏,歌舞曼妙。   赵姝姝扭着脑袋想透过舞女去看江以衎,她一颗接一颗地吃葡萄,荣贵妃没有骗她,江以衎果真长得极好。   他面如冠玉,贵气天成,身姿挺拔高瘦,气质沉着从容,是她很喜欢的类型。   赵姝姝开始做美梦了,嫁给皮囊这么好看的男人,她每天都要抱着他啃。   忽地,有一根刺横亘在她眼前,那个该死的赵芸嫣,居然躲在江以衎的府邸!   赵芸嫣不会和江以衎有什么吧?赵姝姝恶狠狠地咬破一颗葡萄。赵渠和刘夫人一直压着她不让她去抓赵芸嫣,说等万寿节过了再议这件事。   为什么要等?难道不应该把赵芸嫣抓回赵府受她的磋磨吗!   赵芸嫣本来就是赵府收留的一条狗,狗走丢了,自然要找回来打一顿,看这条狗还敢不敢躲藏!   赵姝姝哼了一声,继续一边吃葡萄一边欣赏江以衎。她宴会结束马上就去找荣贵妃,让荣贵妃求皇帝给她和江以衎赐婚。   觥筹交错,一片祥乐。皇帝威严地笑着,站在权力顶峰的位置妙不可言。   左右分别是皇后和荣贵妃侍候,皇帝俯瞰着下首的臣子和各国官员。   乌孙国献上奇珍异宝,主动归顺大魏成为藩属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个国家,让皇帝心情愉快。   毕竟他多年醉卧美人乡,早就不想费尽力气布兵出征上战场了。   除了求大魏援助抗旱,乌孙国还求娶一名公主和亲,这倒是不逾矩的请求。   不过皇帝膝下仍在闺阁的公主只有江笙一人,江笙的母妃早就死了,她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很宠爱这个公主,不愿意让江笙去和亲。   皇帝转动大拇指上的玉韘,既然太后不舍得江笙去和亲,那便随便封个大臣的女儿为公主送去和亲。   他极为肃穆的眼神扫过殿内的女眷,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大都随父母赴宴,索性现在就把和亲的人选定下来。   “陛下,吃一颗葡萄吧。”荣贵妃把剥好的葡萄喂到皇帝嘴边,娇声道。   “爱妃真是贴心。”皇帝赞赏地吃了下去,看着怀孕后不减风采的荣贵妃,甚为满意。   荣贵妃讨巧地笑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皇后,但见皇后端庄地微笑着,没有什么反应。   呵,真是很有皇后的样子。   “戎骄糜,这席间的娇客贵女,你看上了谁,朕便把她送给你做王妃。”   皇帝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笙歌乐舞停下,舞女们躬身退到雕龙刻凤的白玉柱之后。   随着戎骄糜的视线看向女眷,殿内出现小小的骚动,带着女儿赴宴的大臣们没想到皇帝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乌孙国远在西域,距长安数千里,一旦嫁过去了就再也不能回来,谁都不想让心爱的女儿去异国做王妃。   未出阁的少女们更是埋下了头,她们中好些人来赴宴是为了一睹江以衎的英容。谁知皇帝临时起意,早知道就不来了。   赵姝姝也很紧张,虽然戎骄糜长得不错,但她更喜欢江以衎,她才不要离开富庶的大魏去偏僻的乌孙国。   戎骄糜心不在焉地在一群清丽的少女中看了两眼,他仍对赵芸嫣念念不忘。   收回视线,戎骄糜起身单膝跪在殿堂中央,对赵芸嫣的迷恋终究盖过了对江以衎的恐惧,他抱拳仰首道:   “陛下!我喜欢五殿下府里的一名婢女!”   大臣和少女们瞬间松了一口气,荣贵妃和赵姝姝隔着人群对视一眼,她们直觉戎骄糜说的婢女是赵芸嫣。   “哦?”皇帝望向江以衎,“老五,你知道此事么?”   江以衎款款起身,他垂下冰冽的眸子,音色没有感情起伏:“儿臣知道。”   戎骄糜竟敢在这样的场合算计他,戎骄糜真该脑袋落地。   皇帝沉思道:“婢女身份低贱,乌孙王子还是在官宦小姐中挑选王妃吧。”   戎骄糜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荣贵妃倏然软声道:   “陛下,如果王子真的喜欢那名婢女,臣妾可以认她作义妹,这样她就有合适的身份去和亲了。”   荣贵妃渐渐笃定戎骄糜说的婢女是赵芸嫣,除了赵芸嫣,她难以想到哪个女子能把见惯了西域眉眼深邃的美人的乌孙王子迷成这样。   既然不方便把赵芸嫣从江以衎手中抓回来,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赵芸嫣送到乌孙国去。赵芸嫣的父亲是被乌孙人杀死的,她被送去和亲后必定痛苦得生不如死。   “爱妃甚知朕心!”皇帝展颜,看向江以衎道:“老五不会不舍得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江以衎身上,戎骄糜焦灼又期待地侧头看他,皇帝都开口了,江以衎不可能抗旨吧?   爱哭又娇气的少女的脸庞映上心头,江以衎神色平淡,赵芸嫣不过是床笫之欢,他可没对她动心,怎么会舍不得她?   若说起了杀死戎骄糜的心思,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后的不爽。   罢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赵芸嫣又不是什么珍宝,不值得他违抗皇帝的旨意。   于是江以衎敛眉道:“儿臣遵旨,既然乌孙王子喜欢,那便把她送过去好了。”   戎骄糜大喜过望,当即向皇帝叩谢,眉飞色舞地回到席间,他终于得到心爱的美人了! 第25章   圣旨传到, 赵芸嫣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姑娘真是有福之人,荣贵妃娘娘将姑娘认作义妹, 陛下还给姑娘封了公主的头衔。姑娘代表大魏出降乌孙国,此生的富贵都不用愁了!”   传旨太监声调尖细地逢迎着, 册封公主的诏书还未正式下来,他也就仍唤赵芸嫣为姑娘。   “怎么了姑娘?高兴傻了?快接旨吧!”太监看着垂头不动的美人,催促道。   杏黄色的圣旨像一块烧炭,赵芸嫣脊背生寒,呼吸被一双无形的手桎梏住。她仰起头, 弱质芊芊,眼含泪光道:   “公公,奴婢是五殿下的人,奴婢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说什么呢姑娘,五殿下在宫宴上早就同意了。别磨蹭, 快领旨吧!今晚收拾收拾, 明早贵妃娘娘会派人接你入宫学规矩。”   赵芸嫣眸光怔怔,心都凉了。江以衎之前还在乌孙王子面前护着她, 怎么突然同意让她嫁出去?   圣旨被塞进她怀里, 传旨太监略为唏嘘, 看这姑娘对五殿下一片痴心的样子,又是一个认不清身份,以为靠绝色容颜就能让皇室子弟情有独钟的傻丫头。   宫里来的人走了, 赵芸嫣瘫坐在地, 淳安连忙过来把圣旨收好, 扶着她起来, 眉心紧蹙地慌乱道:“完了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皇帝的旨意,荣贵妃的口谕……倘若江以衎在其中斡旋,那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连他都同意的话,赵芸嫣唯一的依靠没了,只能嫁过去了。   赵芸嫣冰冷的素手抓住淳安,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闷酸重,泫然无助道:“我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她不能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   满屋都是她的涕泣声,淳安心里格外难受,搂着赵芸嫣安慰:“别担心,等殿下回来了,我们去找殿下求情,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   夜色渐深,月笼云纱,檐廊上的琉璃灯盏发出璀然的光芒。夏风吹过,拂起飘零在地面上的凌霄花瓣。   赵芸嫣望眼欲穿地等在府邸大门口,她浓密的睫毛濡湿,贝齿紧咬下唇憋住泪意。   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江以衎身上,她只有江以衎能够依靠。   她等了很久,孙嬷嬷过来劝她收拾东西明早进宫,圣旨都颁下来了,何来退路?   赵芸嫣摇头,她坚持守在门口,终于等到马蹄声阵阵,阿念驾着马车停下,江以衎高挑的身段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扑上前去。   赵芸嫣跪在江以衎脚边,她的杏眸中满是血丝,眼圈通红,悲声仰头道:“殿下!求求你,奴婢不想嫁给乌孙王子……”   浓云在天空中流动,投下黑影。府里有家奴听到动静偷偷来看,阿念锐利的眼光扫了一圈,他们全都缩着脖子讷讷地退下了。   赵芸嫣还在乞求:“奴婢什么都愿意为殿下做,求求殿下不要让奴婢嫁给乌孙王子……”   她哭得可怜极了,阿念都心软了。他想赵芸嫣对他们殿下那般特殊,他们殿下必定不会把她送去和亲,杀了戎骄糜也好,李代桃僵也好,他们殿下总有办法。   但江以衎只垂眸睨着赵芸嫣,她哭得他心烦意乱。这种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子,除了样貌没有一丝特别之处,他留下她有什么用?   江以衎没有理会赵芸嫣,他径直向前阔步而去。   绞心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赵芸嫣站起来跑上前猛地抱住江以衎紧实有力的腰腹,她贴在他背上,哽咽得语不成声:“求求你……”   “放肆。”江以衎语气冰寒,赵芸嫣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外面搂抱他。   赵芸嫣像溺水的人一样逐渐心死凄惘,她松开了环住江以衎的手,跪伏在他脚边,重重地磕头恸哭:   “殿下,乌孙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他们!”   她白皙光洁的额头被青石板路面硌出血痕,江以衎俯身挑起她的下巴,发现她水亮的眼睛正在流出一滴滴血泪。   赵芸嫣含着最后一线希望与江以衎对视,却看见他漠然的神情,听见他冷肃的声音:“我会亲自送你去和亲。”   赵芸嫣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她的世界崩塌了。江以衎不要她,江以衎不在乎她。她肝肠寸断,眼前是猩红的色块。   “把她带回去,明天交给宫里来的人。”江以衎吩咐道。   赵芸嫣的心都被剜掉了,她麻木地被淳安和荷珠搀扶回去。淳安打来热水给她细细擦拭脸上的血痕泪痕,荷珠攥着她的手悲叹道:   “芸嫣,没有办法了,我们这样的女子只有被权贵送来送去的命,我们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茉如抱来油纸包装的糕点,“芸嫣,这些你都带上吃吧。”   她们和赵芸嫣相处的这段时日里,虽然间或羡慕赵芸嫣独得五殿下的宠爱,但现在看来,赵芸嫣和她们一样,也不过是五殿下腻味了就扔的玩物而已。   赵芸嫣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依次珍视地看过三人,朝她们露出柔和的浅笑:“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她的笑苍凉而认命,淳安抱住她低声呜咽:“你难过就和我说说话,你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赵芸嫣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拍着淳安的背,“我想开了,我没事的,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早我还要入宫呢。”   荷珠与茉如将淳安拉走了,不大的房间只余赵芸嫣一人。   她双膝发软地站起来,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结实的裙裳扭成绳。把房门上锁后,她搬来绣墩站上去,将拧成绳的裙裳搭上了横梁。   心胆俱碎,她所有的冀望都被埋葬了。   铜灯烛火昏暗,赵芸嫣把头伸了进去。她不怨江以衎,那是皇帝的圣旨,江以衎违抗不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出现在戎骄糜面前。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裙摆翩跹,赵芸嫣用脚踢倒了绣墩,纤长的眼睫缓缓阖上,她的眼前只余无尽的黑暗。   *   淳安抬头望着夜空中翻涌的浓云,她琢磨着赵芸嫣悲凉平静的笑容,心口猛地一跳,抓住荷珠的手,“我觉得不对劲,我们快回去看看芸嫣。”   三人用力撞开房门,惊骇不已地尖叫着冲上前把赵芸嫣抱下来。   赵芸嫣细致白嫩的脖颈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小脸憋得通红,已经失去了意识。   淳安伏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荷珠赶紧跑去请江以衎,茉如吓得呆怔在床前。   赵芸嫣奄奄一息,江以衎赶到后,他用手探了探赵芸嫣的呼吸。还好,命大,没死。   这蠢笨的女子有胆量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寻死,真是长本事了。   江以衎凝视着赵芸嫣的倾城姝貌,狠狠地捏住她的脸颊,倾身以唇渡气。   面向床畔而立的众人迅速低头,淳安抹着泪花,她好害怕赵芸嫣就这么没了。   柔软的唇瓣相贴,赵芸嫣被呛着了,边咳嗽边大口喘气。她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眼,看见床边坐着眸色幽暗的江以衎。   她唇瓣翕张,她肯定又让江以衎生气了,但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她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了。   “你若再次寻死,我便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把她丢去喂狼。”   江以衎阴恻恻地开口,用淳安的性命强制赵芸嫣服从。   他的温情消失得了然无痕,赵芸嫣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濛濛的一片让江以衎的面容模糊不清。   她饮泣吞声,伸手攥住江以衎的衣角,颤声道:“奴婢求求殿下,奴婢不想活了……”   江以衎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的。”   他用指尖挑起赵芸嫣眼角一滴晶透的泪,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你大可以再次寻死,我会让她们三个都去陪你。”   他的冷漠和威胁让赵芸嫣心神惊颤,她松开了他的衣角,美眸黯淡无光。   江以衎离开了,暴雨砸在地上的声音突兀地传来,狂风沿着窗户灌进房间,荷珠连忙去关窗子,淳安扑到赵芸嫣身上低泣:“你不要死……”   赵芸嫣轻轻抚了抚淳安的头发,血泪沿着眼角流下,她心如死灰。   *   次日晨,淳安用脂粉掩盖住赵芸嫣白皙脖颈上的勒痕,赵芸嫣被送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勉强对淳安三人笑了笑,眸子里的血丝还未散去,整个人像被暴雨打蔫了的花蕊一样脆弱易碎。   阿念和孙嬷嬷也来送赵芸嫣,她昨晚寻死一事闹得府里尽知。阿念的心绪没有什么起伏,他是江以衎的死士,万事以江以衎的态度为准则。   孙嬷嬷对赵芸嫣说她的面相饱满,是个有福之人,能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不要再轻易寻死了。   赵芸嫣点了点头,马车向宫中启程,江以衎的府邸越来越远,她放下帘子。   当初随江以衎一道搬进这座府邸时有多开心,她现在就有多痛苦。   如果她没有被江以衎从冷宫救出来该多好,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总好过现在求死不得。   她垂下漂亮的眼睛,听着车轮声辚辚,面容凄艳得像晚秋时节一朵凋零的残花,毫无生的意志。 第26章   昨夜一场暴雨, 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凉的湿意。   林衡署的小吏们为流霭宫送来艳丽可人的玫色牡丹,宫里无人不知荣贵妃喜爱牡丹。皇帝宠爱荣贵妃,下令林衡署一年四季都将在温室里培育好的牡丹送来, 供荣贵妃赏玩。   铺就小路的石子缝隙间挤着未挥发的雨水,赵芸嫣低眉随太监向寝殿走去, 殿前洒扫的宫女看见她素莹的小脸时,惊讶得捂住嘴。   这不是年初替贵妃娘娘受鞭刑后被扔进冷宫的姑娘吗?她居然活下来了!现在还变成了出降乌孙的公主?不可思议。   正殿内,自荣贵妃怀孕后便撤下了熏香,只留新鲜花果的清爽气息逸散。   赵芸嫣走进,她望着高高在上的荣贵妃和满脸忿恨的赵姝姝, 屈膝行礼后,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荣贵妃觑着垂头不语的赵芸嫣,冷声吩咐:“跪下。”   她没猜错,果然是赵芸嫣这只狐媚精勾走了戎骄糜的魂。   仔细看赵芸嫣的神情,虽然她一副怯生生的颓丧模样, 但脸蛋和身段比数月前又美了不少。   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该纤瘦的地方纤瘦,配上她那张莹白水灵的姣好面容, 看样子在江以衎府上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赵芸嫣瑟颤着跪了下去, 她在她们面前没有一点尊严, 丝毫不能反抗。   赵姝姝紧绷着脸站起来,她怒形于色,一脚踹在赵芸嫣肩膀上, 含恨训斥:“你这个贱人!你那天看见我还敢跑, 你跑得了吗你?你现在有胆量再跑啊!”   赵芸嫣疼得闷哼一声, 她将苦水咽进肚子, 眼看赵姝姝扬起了巴掌, 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想躲开。   “姝姝停下。”荣贵妃喊住了赵姝姝,赵芸嫣现在的身份是和亲公主,过几天还要在众人面前露脸,万万不可在她脸上留下伤痕。   赵姝姝嫉恨赵芸嫣,但她很听荣贵妃的话,放下了想打赵芸嫣的手,嗓音转着弯戳赵芸嫣的心窝子道:   “本小姐不能打你,你可是要被送去鸟不拉屎的乌孙国和亲的公主!公主殿下,你这辈子就等着老死在那边吧!”   赵芸嫣杏眸潮润,赵姝姝的一席话惹得她薄肩颤抖,渗骨的凄凉透过血肉蕴满心头。她人都进宫了,和亲一事再也不能挽回了。   “抬起头来!”荣贵妃厉声呵斥,“本宫问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进了五皇子的府邸,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她非得把赵芸嫣和江以衎的关系弄清楚不可。   赵芸嫣缓缓抬起下巴,她泪眼朦胧地咬了咬口腔嫩肉刺激神智清醒,她不能把江以衎从冷宫救下她一事告诉荣贵妃。   万一荣贵妃因此恼了江以衎,在皇帝身边给江以衎使绊子,那就完了。她不想江以衎因为她而得罪任何人。   于是赵芸嫣用素手楷了楷眼眶,含着浓厚的哭腔道:“娘娘,是我自己从冷宫爬到桦宫的,五殿下身边的人好心把我救了下来……”   荣贵妃神色变了变,她才不相信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赵芸嫣能在大冬天挣扎着爬出冷宫。   她睨着赵芸嫣,想用什么不留下伤痕的手段逼问,却没想赵姝姝信了这番话,暴跳如雷道:   “你这死狐媚子,爬到哪儿不好非爬到五殿下的地方去!我问你!你和五殿下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地全部交代清楚!”   她和江以衎发生了什么?赵芸嫣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睫,告白、拥抱、亲吻、腻缠……不过全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赵芸嫣摇头,温淡的声音怆然得像心魂被挖空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五殿下不喜欢我。”   她用手掐着指尖保持沉静,珠泪却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落。   “你太不要脸了赵芸嫣!”赵姝姝怒火中烧,用力把赵芸嫣推倒在地,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她道:   “你还想和五殿下发生什么?我呸!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陛下会给五殿下和本小姐赐婚!你呀,还是去乌孙国等死吧!”   赵芸嫣跌坐在地,她抬眸去看耀武扬威的赵姝姝,嘴唇颤抖,缄默不语,只余满脸泪痕。   她的心被掏空殆尽,忍不住呜咽起来,垂至腰际的如瀑秀发一颤一颤的,卑微又可怜。   赵姝姝还想骂,她都没怎么动手,赵芸嫣就哭成这样,显得她狠狠欺负了她似的。   荣贵妃拦下赵姝姝,她抚着孕肚,眉头微蹙。赵芸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肯定难以再问出什么。   宫女为荣贵妃和赵姝姝新添茶水,赵姝姝呷了一口,坏笑着高举茶盏想摔在赵芸嫣面前时,听见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赵姝姝手一顿,连忙把茶盏放至桌上。荣贵妃脸色一沉,朝赵姝姝挥手道:“姝姝下去,本宫来会皇后。”   赵芸嫣被宫女搀扶着站到一旁,雍容华贵的尉皇后走进殿内,众人随荣贵妃一道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都起来吧。”皇后吩咐,她坐到上首,视线扫过荣贵妃,落在不停擦眼泪的赵芸嫣身上,不疾不徐地问道:“荣贵妃,你怎么把公主弄哭了?”   荣贵妃在心中骂皇后突然跑来掺一脚,干笑一声回答:“娘娘,她不过是舍不得离开长安罢了。”   “是么?”皇后款款起身来到赵芸嫣面前,少女靡颜腻理,容姿动人,微微上挑的杏眸泪光潋潋,气质盈盈清皎,纯洁又不失勾人的妩媚。   “你叫什么名字?”   赵芸嫣低下头,尚未平息哭腔,胸口一起一伏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唤赵芸嫣。”   “你现在是公主,不必再自称奴婢了。”皇后挺喜欢这个娇怯纤美的少女,看向荣贵妃道:   “陛下和本宫商议过了,和亲公主由本宫亲自教养,荣贵妃怀着身孕,还是静心养胎吧。”   荣贵妃皱眉,分明是她先提出把赵芸嫣认作义妹的,现在皇后跑来横插一脚,可恨至极。   但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帝都答应了,她没办法违抗。   荣贵妃按捺心头的愤懑,恭整道:“是,臣妾遵旨。”   皇后淡淡一笑,荣贵妃再受宠爱又如何,她才是和皇帝并肩受万民朝拜的一国之母。   教导和亲公主这样的大事,小门小户出身的荣贵妃难登大雅之堂。   觑着把赵芸嫣领走了的皇后一行人的身影,荣贵妃先是胸中发闷,而后释然地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勾起一个野心勃勃的冷笑来。   尉莲现在坐着皇后的位子,等她赵倾倾一朝诞下皇子,看谁能笑到最后!   *   雕栏玉砌的凤栖宫,赵芸嫣被宫女侍候着换上了金丝菱纹绮地乘云绣月华裙,外搭轻软华霓锦披帛,涡纹包金耳饰缀在她圆润白皙的耳垂上,夺目生光。   刘嬷嬷为赵芸嫣挽发描妆,她望着铜镜里容颜玉雪清丽的少女,不由称赞道:“公主当真极美,难怪乌孙王子动心。”   这里的人都唤她公主,赵芸嫣把细指绞在一起,勉强挤出一个浅笑来。她是爹娘的女儿,她不想当和亲公主。   刘嬷嬷把梳妆好的赵芸嫣带到皇后面前,皇后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和蔼道:“走近些,让本宫仔细瞧瞧。”   赵芸嫣小步上前,屈膝向皇后行礼。皇后点头,轻轻牵住赵芸嫣的手道:   “本宫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本宫这些年只诞下太子和二皇子。太子长大后与本宫不亲近,老二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心智再也没能恢复。”   皇后面露愁容叹气,“本宫一直想着膝下能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她停顿,看向赵芸嫣哭过后微红的眼睛道:   “本宫把你认作女儿,如何?”   和亲公主代表着一国颜面,她不允许赵芸嫣被荣贵妃认作义妹。如果将来戎骄糜称王,那赵芸嫣便是乌孙王后,如此有用的一枚棋子,她要纳为己用。   刘嬷嬷笑颜催促没缓过神来的赵芸嫣道:“娘娘都开口了,公主还不快谢恩哪!”   赵芸嫣识时务,她的手仍被皇后握着,于是福身颔首道:“芸嫣叩谢皇后娘娘。”   “真乖。”皇后笑着让赵芸嫣坐下来,问她:“你的家里人呢?你可识字?”   “回娘娘的话,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以前爹娘在时为我请过夫子,我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不错,识字便好。”皇后对赵芸嫣很满意,这段时日她要学的礼仪规制极多,读过书的女子性子淡然,能沉下心学习。   刘嬷嬷看见皇后的脸色,慈眉善目地打趣道:“老奴就说公主的气质有一分像娘娘的端肃呢,原来是读过书的人!”   皇后的眼尾有浅浅的笑纹,“本宫的女儿,自然像本宫。”   皇后比荣贵妃和善太多,赵芸嫣稍微放松了些。   但她的心仍间或抽痛,昨晚苦苦哀求江以衎却得不到怜悯的噩梦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江以衎不要她了,她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第27章   册封公主的诏书很快下来了, 尚衣局的绣娘们日夜忙碌,为赵芸嫣赶制嫁衣等各类公主服制。   礼部派来的傅大人和刘嬷嬷一同为赵芸嫣讲授规矩礼仪。傅大人仙风道骨,捋着花白胡须道:   “恪昭公主此番出降乌孙, 代表大魏给藩属国乌孙带去福音。公主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女儿,乃金枝玉叶, 须时刻恭谨大气,做婢女时的下人习惯全部都要改掉。”   顿了顿,傅大人看着低头垂眸的赵芸嫣道:“把头抬起来,不要露怯。”   赵芸嫣穿着绣工齐整的华丽绸裙,珠围翠绕, 浑身每一处都被精心打扮,粉妆玉琢,艳光照人。   她按傅大人的吩咐抬头,一双澄澈清湛的杏眸闪动,她低声下气太多年了, 听懂了傅大人的教导, 一时间却不知应该如何做。   傅大人把目光放在赵芸嫣鲜嫩丰润的脸上,虽然这位恪昭公主的容貌极好, 但她是婢女出身, 想让她短时间内习得公主做派, 怕是不容易。   幸得赵芸嫣较为聪慧,学东西也上心,骨子里的怯懦难以改掉, 但好歹表面功夫达到了。   学了几日, 傅大人还请来江笙公主为赵芸嫣做示范。   江笙年岁较小, 方及笄半月, 她端着公主架子在傅大人和孙嬷嬷面前为赵芸嫣演示了一番。   待二人走后, 江笙立刻转了性子活泼起来,凑近赵芸嫣仔细打量道:“姐姐你真美!你长得比我还像公主。”   赵芸嫣心中惶恐,她垂眼低声道:“公主别这样说,折煞我了。”   江笙抿唇,她的母妃温才人早年间精神失常,拿着金簪在皇帝面前挥舞,被打入冷宫等死。   看着锦衣华服却怯弱不已的赵芸嫣,她就想起偷偷跑去冷宫看望日益衰弱的母妃的日子。她也曾是赵芸嫣这样,虽然贵为公主,但什么都由不得她。   有些伤感的情绪在,江笙碰了碰赵芸嫣的手,扬起笑意,转移话题道:“过几天父皇要在城郊围场办一场秋狩!我们可以一块儿骑马,可好玩儿了!”   赵芸嫣抬起眼睫,她有些心动,她自离开凉州老家后再没有机会骑马。在马背上迎风飞驰的感觉已有经年之久,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好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乐趣,赵芸嫣点头,唇畔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娉婷美貌霎时间浸润着万千芳华。   *   御书房,钦天监禀奏暑热将退,往后十日都秋高气爽,正适合狩猎娱乐。   皇帝虽有了一定年纪,但在万寿节这样的宏大日子里难免雄魂激荡。来朝拜贺寿的各个小国大都推崇武力,兵强马壮的大魏自然要显露实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   皇帝下令,次日,皇室子弟、亲贵大臣及各国使臣们的车鸾队伍浩浩荡荡向城郊而去。   安营扎寨后,蒙古族人为皇帝办起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欢庆的歌舞声感染众人,一时间热闹无极。   赵芸嫣跟在皇后身边,一露面就得了好些恭维。皇后慈爱地攥住她的手,笑意吟吟地向上前捧场的臣子道:“本宫的女儿,自然是玉貌花容又温谦得体的。”   赵芸嫣陪皇后赏歌舞,皇后很快便疲乏,被沐竹搀着回营帐歇息。刘嬷嬷年岁已高,她受不了吵嚷声,叮嘱赵芸嫣一番后就退下了。   草场青翠,烤羊肉的香味灌入鼻腔。赵芸嫣环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江以衎的身影。   她正失落着,身边突然窜出个人来。   戎骄糜拿着两串外焦里嫩的烤羊肉冲到赵芸嫣面前,笑得张狂恣意:“我的漂亮公主!来尝尝我亲手烤的羊肉!”   他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嘴边凑,赵芸嫣一个劲儿往后躲,连连摆手,“我不想吃。”   她身心抗拒,她一点都不想和戎骄糜接触。   戎骄糜皱眉,用力拉住赵芸嫣的手不让她跑,不顾周围人惊奇的注视,命令她:“不行,我专门给你烤的,你必须吃!”   他强行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口中送,银质的签子戳痛了她的唇舌也未停下,直到他看见赵芸嫣微红的眼眶里流下一串清莹的泪来。   戎骄糜一声不吭地把烤羊肉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闷声道:“你不吃就算了。”   他有点生气,他喜欢赵芸嫣柔媚的容颜和轻软的声音,他也喜欢拉着赵芸嫣糯米糕似的细腻无骨的手,但他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很排斥他。   不远处的篝火把异域装扮、高鼻大眼的戎骄糜衬得糜糜生艳,但他俊美的模样映在赵芸嫣眼底,却让她忍不住心颤发怵。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乌孙王子。   赵芸嫣仍在无声地落泪,戎骄糜盯着她的脸,抬手为她楷了楷眼泪,又替她擦掉唇瓣上烤羊肉留下的痕迹。   “你别哭了好不好。”戎骄糜收起脾气,软声向她说道。   赵芸嫣哽咽两声,偏过头去。   戎骄糜依旧禁锢着她的手,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她。二人正僵持时,太子江铄和三皇子江之让走了过来。   “乌孙王子还是放开公主吧,大魏有大魏的规矩,男女成亲前应保持距离。”江之让悠然发话。   戎骄糜“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手。赵芸嫣得了机会,连忙退后一步,转身擦掉眼泪。   “双附翎侯在找你,王子还是先过去吧。”江之让指了个方向。   戎骄糜不乐意地扁嘴,他拉了拉赵芸嫣的袖子,“明天我带你去打猎。”   说罢,他才慢吞吞地离开。   赵芸嫣这才转过身来,她眼尾仍有红通通的悲韵,福身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太子微眯眼睛注视着她,似是在回忆什么,问道:“你是那天晚上跟在老五身边,打扮成侍卫的婢女?”   虽然赵芸嫣被皇后认作了女儿,但他才不会认一个低贱的婢女做妹妹。   赵芸嫣点头,抬手把粘在唇角的发丝挽至耳后。那日出宫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是江以衎第一次亲她。   看着少女渐渐染上粉霞的耳垂,太子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这样虽美貌但青涩稚嫩的女人,他毫无兴趣。   太子走了,只剩赵芸嫣和江之让在一块,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唇瓣微微翕张。   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江之让朝另一个方向轻抬下颌:   “这次秋狩由以衎负责护卫,他现在在那边,赵姑娘若想见他,便去那边找他吧。”   赵芸嫣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眸中藏着期盼和希冀,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摇头道:“我不能去找殿下。”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找江以衎,她离府进宫时江以衎都没有来送她,他应该不想看见她。   江之让温和淡笑,眼前的柔弱女子倒比他想象中识大体得多。   马头琴和蒙古鼓奏出的欢快乐器声从远处飘来,天际间的火烧云比地面上的篝火还要璀璨旺盛。   云霞绚丽,赵芸嫣嗫嚅着,终究把这些天埋藏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三殿下,五殿下他……真的会娶赵姝姝吗?”   她不希望江以衎娶赵姝姝,江以衎那样好,他应该和蕙质兰心的名门闺秀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荣贵妃受皇帝宠爱,被迫娶骄纵跋扈的赵姝姝为妻子。   江之让一眼望穿她的小心思,失笑道:“你听谁说的?”   他复又补充:“放心,以衎不会娶赵姝姝的。依以衎的性子,除非他真心喜欢一名女子,没有人能逼他成亲。”   荣贵妃的确和皇帝提过几次想把赵姝姝嫁给江以衎,但江以衎全都拒绝了。   赵芸嫣的心一下子踏实许多,她的眉眼弯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朝江之让福了福身。   天色渐暗,赵芸嫣回到她的营帐,沐浴后绞干头发躺在软和的床褥上,外面的篝火大会结束了,一切归为阒静。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层层帘幔,她想着应该放下对江以衎的爱慕了。   单相思太苦,就算日日夜夜一直想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行清泪缓缓划过她玉嫩的脸庞,赵芸嫣捏着丝被拭泪。她以前固执地以为,江以衎当初救下她,又让她留在身边,和她做了那么多次亲密的事,她对他或许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她送出去。   心口酸涩如有针扎,赵芸嫣侧过身,冰凉的眼泪濡湿了一小片枕巾。她收拢思绪,强迫自己不再想江以衎,泪眼濛濛,终于逐渐入睡。 第28章   翌日清晨, 云白风惬。放眼望去,湛蓝天空下近处的旷野和远处的密林苍翠欲滴,空气清爽, 润泽心肺。   有两名少女在策马疾行,前方的女子一身杏红色骑装, 齐腰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三千青丝随着她灵巧的动作荡漾跳跃,在泛金的微光下映射出柔顺的光华。   后方的少女显然力不从心,她被甩出一大截,但毫无懊恼之色。她勒住缰绳, 满眼钦佩同围观人群一道鼓掌喝彩:“芸嫣姐姐,你骑得好漂亮!”   草场高处,皇帝同几位皇子俯瞰下方,他眺望着枣红色骏马上骑术精湛的少女,问御前太监李谋:“那是何人?”   李谋眯着眼睛仔细看, 发现江笙公主跟在少女身后, 瞬间恍然,“那是陛下刚刚册封的恪昭公主。”   皇帝“唔”了一声, 侧眸对身旁的江以衎道:“老五府上的婢女, 的确有些不同。”   微风涌动, 江以衎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杏红色的倩影,她的骑姿标准正确,白皙小脸上绽放着惹眼灿烂的笑容。   被众人的欢呼声簇拥着, 她还大胆地站在马背上, 挥动手握的绞金小马鞭, 翩翩裙裾随风翻飞, 生动又烂漫, 全然不似在府里时唯唯诺诺的模样。   也不怕跌下来摔死。江以衎蹙眉。   李谋将赵芸嫣和江笙一道请至御前,赵芸嫣光洁纤秀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粉扑扑的脸蛋明媚清丽,略显拘束地随江笙向皇帝行礼。   “恪昭公主的马术很好,有朕的女儿的风范。”皇帝看着一身骑装利落清爽的赵芸嫣,出声赞道。   皇帝亲口认下了赵芸嫣的公主身份,太子连忙顺着他的话道:“父皇说得对,在儿臣见过的女子中,皇妹的骑术数一数二。”   被皇帝和太子夸了一番,赵芸嫣受宠若惊地谢恩,她抬眸看了一眼皇帝威严的肃容,视线却不自觉地被旁边的江以衎吸引。   但她生生扼制住了想看江以衎的心思,纤长细密的羽睫轻眨,再次垂眸。   江以衎没有什么表情,他望着赵芸嫣,发现进宫后她似乎变化了不少。   她本就长得极好,现在又以公主的规制穿着打扮,比宫里真正的公主还显得尊贵出众。   她间或抬眸回话,规规矩矩地看向皇帝、太子和其他人,唯独不曾看他。   当了公主,还长了些脾气,以前真是看不出来。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赵芸嫣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答,她掐着掌心,很想快些结束让她离开。   戎骄糜一身火红骑装,踩着鹿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他咧嘴笑着,朝皇帝行了礼,而后拽住赵芸嫣的手,“陛下,我想带公主去打猎!”   皇帝点头同意,戎骄糜兴奋地拉着赵芸嫣离开。江以衎睨着赵芸嫣任由戎骄糜握在掌心的小手,剑眉微挑。   江之让用余光瞥见江以衎的细微神情,含笑道:“乌孙王子和恪昭公主确实很般配。”   般配?江以衎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浅、意味不明的笑意。   *   赵芸嫣被戎骄糜强行搂着细腰共骑一匹骏马,马儿跑动时卷起的风拂动她的碎发,她浑身僵硬,向身后的戎骄糜乞求道:“我会骑马,我想自己骑一匹马。”   “不行!我骑得可比你好多了!”戎骄糜收拢她的腰,有美人相贴,他的心情极为舒畅,“我要让你亲眼见识本王子厉害的骑射本领!”   逐渐深入密林的道路上,有人骑马赶超了他们,还回过头吹口哨打趣道:“嘿,乌孙王子!抱着公主可跑不快哦!”   “谁说跑不快!”戎骄糜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耳边风声呼呼刮过,他很快带着赵芸嫣来到绿叶庇天的深林中。   赵芸嫣眼角耷拉着,她方才自己骑马时的喜悦一扫而光,很不舒服地被戎骄糜按在他怀中。   一只毛发雪白的狐狸闪现在树后,戎骄糜激动地勒住缰绳,从背后取出弓箭,又从箭筒中拿出缀着红羽的箭矢,紧盯着缩在树后的白狐,对赵芸嫣道:   “公主,我要把它抓住给你做狐皮大氅!”   赵芸嫣柳叶眉蹙起,她没有吭声。戎骄糜放了一箭,凌空而去的箭矢扎进树干,把白狐吓得逃窜跑走。   没射准,戎骄糜觉得丢脸,正挥鞭想去追时,有武将抄了他的道,高喊:“乌孙王子还是抱着美人玩吧!这只白狐是本将的!”   戎骄糜脸一黑,他向来争强好胜,双手抱住赵芸嫣的腰把她放下马,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嘱咐:“你乖乖在这儿等我,我把白狐猎到就回来接你。”   话音未落,他便疾驰而去。赵芸嫣懵怔地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四周是浓阴匝地的树丛,马蹄声渐远,除了鸟鸣,其他再无动静。   她走到一棵树下站着,神情焉焉,戎骄糜把她扔在这儿,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在这儿等。   不多时,一阵马儿的踢踏声传来。赵芸嫣踮了踮脚尖远望,她以为是戎骄糜回来了,结果却看见带着两名侍卫的赵姝姝极为高傲地驭马来到她面前。   “真讨厌!怎么在这儿遇到你!”赵姝姝瞪着赵芸嫣,她听说了皇帝夸赵芸嫣骑术精湛的事情,心中嫉妒得很。   赵芸嫣没有作声,反正她怎么回话赵姝姝都会生气,还不如不说话了。   “你是哑巴吗赵芸嫣?你别以为你是什么恪昭公主就了不起,你被送到乌孙去,大魏谁还记得你这个公主!”赵姝姝哼了一声,转着手中的马鞭发出咻咻声。   赵芸嫣咬唇,她抬起下巴,鼓起莫大的勇气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认了我作公主,你不能这样无礼。”   傅大人和刘嬷嬷对她的教导历历在目,她就算是个和亲公主,那也是公主,她不想再听赵姝姝的冷言冷语。   “你!”赵姝姝气得在空中挥了一鞭,赵芸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树上突然掉下一根长长细细的东西来,正好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扭头去看,一条黑底棕褐色花纹、有她小臂长的蛇趴在她肩上,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得她毛骨悚然。   赵芸嫣浑身寒毛竖起,捂着嘴浑身定住不敢动,她最害怕蛇鼠蚁虫,头皮都在发麻。   赵姝姝定睛一看,先是“咦”了一声,接着拍手称快:“哈!小贱人,你就等着被毒蛇咬死吧!”   那条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赵芸嫣满头冷汗,她求救地望向赵姝姝,声音颤抖道:“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想得美!我们走!”赵姝姝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招呼侍卫头也不回地骑马而去。   附近又没有人了,那条蛇正在她肩上爬动,赵芸嫣打了个寒颤,害怕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她不敢伸手去抓蛇,又担心树上还会掉下蛇来,一边无声地啜泣,一边保持上身不动,小步远离大树。   “恪昭公主?”身后数十米的距离外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芸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缓缓转过身,她眸中雾蒙蒙的,但她一眼便认出慢慢走近的江以衎和阿念的模样。   刚才那声公主是阿念在唤她,赵芸嫣动了动葱指,没有向江以衎求救,而是无助地对阿念道:“阿念,我身上有蛇,我害怕,你帮我把它抓走好不好?”   阿念瞄着江以衎的神色,虽然赵芸嫣现在成了和亲公主,但她以前是他们殿下的女人,她掠过殿下直接对他说话,没有江以衎的吩咐,他可不敢随便上前帮她。   赵芸嫣一抽一抽地落泪,那条蛇也随她的起伏动了起来,她吓得心魂惊惧,阿念没有理她,她楚楚可怜地硬着头皮转向江以衎:   “殿下,你让阿念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江以衎扬扬眉毛,上前用剑挑开她肩膀上的蛇,极快地将蛇斩成几段,丢在她脚边。   赵芸嫣尖叫着跳开,她撞进江以衎的怀中,身形不稳险些滑到,被江以衎的大手揽住腰扶稳。   阿念赶紧转身低头,赵姑娘这般我见犹怜,指不定他们殿下又要做些什么。   赵芸嫣脸色发白,心口还余留着极大的惧意,瘪着嘴哭了起来。   她哭得眼眶泛红,扇动的湿睫凝着一滴泪珠。江以衎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玲珑有致的细腰,垂眼看她凄楚低泣的样子,搞不懂有什么可哭的。   那条蛇不过在她身上待了一会儿,又没咬她,至于哭成这样吗?哭得他听着烦死了。   他握在她腰间的力度加大,赵芸嫣猛地反应过来,挣扎着从他熏染着好闻的沉香味道的怀中离开。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逼退泪意,低头避开他的视线道:“对不起殿下,我不哭了,谢谢你帮我把蛇赶走。”   她躲他有好几步之远,江以衎摩挲着指腹,她柔软纤腰的触感还停留在他掌中,他玩味地盯着她道:“恪昭公主要怎么谢我?”   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二人身上,树林上方有飞鸟盘旋,不时发出啁啾鸣叫。   赵芸嫣迷惘地抬起头,她的脸上泪痕隐现,不解道:“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希望江以衎能问她要些回报,把他的救命之恩报了,他们之间也就两不相欠了。   江以衎低笑,她居然当真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给他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她眼底,她那泛着水光的干净瞳眸认真而纯粹,没有以前在府中与他对视时的羞怯,也没有离府前夜的绝望。   说不出来哪里变了,明明她还是那副爱哭又娇气的模样,但他心中总有一点异样。   江以衎没说话,赵芸嫣垂下眼睫。每看一眼他清隽贵气的容貌,她就想起跪在他脚边磕头乞求,却得不到他一丝怜悯的痛彻心扉的回忆。   她不应该在被他抛弃后还喜欢他。   远处有马蹄声渐近,阿念转过身来查看情况,忽地发现江以衎和赵芸嫣之间……僵硬的氛围。   他们殿下同往常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若即若离的气质。   变化大的是赵芸嫣,他以为赵芸嫣会趁这个机会求他们殿下想法子不要送她去和亲,结果却看见她离江以衎远远的,好像避他们殿下如蛇蝎一般。   真是奇怪。   热情的呼喊声伴着马蹄声靠近:“公主!我把白狐给你猎回来了!”   赵芸嫣回首,戎骄糜脸上带着胜利的表情疾驰而来,他拎着中箭的白狐朝她挥手,“吁”了一声后翻身下马。   看见江以衎在,戎骄糜瞬间警惕起来,他把赵芸嫣拉向他,摸了摸她娇嫩的小脸,担忧道:“你怎么哭了?”   他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是不是五殿下欺负你了?”   “不是。”赵芸嫣摇头,低声呢喃:“刚才有蛇从树上掉到我肩膀上,我害怕。”   她吸了吸鼻子,盈盈楚楚的可怜模样让戎骄糜怜惜极了,他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丢下。”   有人能够依靠,赵芸嫣把头埋在他颈侧,紧绷的心神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赵芸嫣没有抗拒与他拥抱,戎骄糜心中一喜,瞥见江以衎手中带血的剑和一旁地上被切成几段的蛇身,抱拳道:   “谢谢五殿下照顾我的公主,以后我会自己照顾的!”   他把赵芸嫣抱上马,紧紧地搂住她,二人绝尘而去。   江以衎觑着他们的身影,赵芸嫣被戎骄糜挡得结结实实。她倒很会左右逢源,刚才对他投怀送抱,戎骄糜一出现,又对戎骄糜投怀送抱。   心里烦得很。江以衎绸黑的眼眸睨向断成几节的死蛇,赵芸嫣在他怀中怕得颤抖的印象还在,他吩咐道:“去叫侍卫来,把这一片的蛇全都杀了。”   阿念恭谨领命:“是,殿下。” 第29章   戎骄糜一路得意张扬地骑马回到营地, 他把赵芸嫣抱下来,看着她令人倾心的娇艳容貌,心尖痒痒的,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颊。   他逐渐靠近的热息让赵芸嫣浑身一激灵,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桎梏, 却被他掌控得更紧。   她又变回了不乐意和他接触的样子,戎骄糜眉头紧锁,语气不佳地发问:“你干嘛要躲?你不喜欢我吗?”   云兴霞蔚的好天气,他又给她猎到了白狐,本期待着她能夸夸他抱抱他, 结果她这么不识趣。   戎骄糜问得直白,赵芸嫣下意识地点头承认,她的确不喜欢他。   “什么!”戎骄糜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在我们那边,好多女孩儿都追着我跑, 我可招人喜欢了!”   赵芸嫣身子往后倾, 她抬睫看向他,少年王子异域风情的脸上还残存着未褪去的稚气, 他满脸骄傲, 毫无灰心的表现, 勾起她的小拇指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日久生情类的女孩儿!你放心,我很有魅力, 嫁给我后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他满腔热忱, 赵芸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指头, 嗫嚅着问道:   “你、你父王九年前, 是不是派人杀害了流放边疆的武威副都尉?”   那是她的父亲,被乌孙王指使的杀手剖心切丝,她永远忘不了杀父之仇,她绝不会喜欢上仇人的儿子。   戎骄糜作沉思状,他那时还小,不知道这些事,但既然赵芸嫣问了,他也就上心道:“等你嫁给我之后,我们一块儿去问父王吧!”   他总是提嫁给他的事情,一想到要去乌孙国和亲,赵芸嫣就胸口发闷,喉咙被人掐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戎骄糜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兴高采烈道:“本王子带你去见见随从。”   他迫不及待把珍宝一样毫无瑕疵的赵芸嫣带到双附翎侯等人面前转一圈,好让他们看看他挑女人的眼光有多好。   惠风和畅,草野莽莽,赵芸嫣被戎骄糜拽着走,蓦地见他停下脚步,向前方的人招手高喊道:“姨母!是你吗?”   嫽婉仪听见戎骄糜的声音,她表情凝固,缓缓侧身。   戎骄糜兴冲冲地带着赵芸嫣来到嫽婉仪跟前,他笑容可掬,朗声道:“给姨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王妃,是不是很漂亮?”   赵芸嫣惊讶于戎骄糜和嫽婉仪的关系,看向嫽婉仪的神情,见她微微挑眉,傲然凌厉的美眸射向戎骄糜,带着讥讽道:“你就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吗?”   赵芸嫣是她费了功夫从冷宫救出来的,留给江以衎还算行,被戎骄糜占了便宜白捡个大美人,她心里很是不快。   她短短的一句话让戎骄糜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赵芸嫣也有点懵,不明白为何作为姨母的嫽婉仪这般不待见外甥,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   戎骄糜面容沉峻,他在乌孙时最受父王母后宠爱,来长安后,却被江以衎和嫽婉仪接连甩脸子看,他心里很不平衡,瓮声瓮气道:   “你在偏心江以衎是不是?我才是你的亲外甥,江以衎是母后丢下不要的野种……”   “啪”的清脆一声,嫽婉仪毫不留情地扇了戎骄糜一巴掌,赵芸嫣捂住嘴,当场被惊骇住。   “你!你太偏心了!”戎骄糜跺着脚,握成拳头的手在发颤,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   嫽婉仪神情淡然,她每看见戎骄糜那张酷似乌孙王的脸,就有无尽的痛苦把她淹没。   她和江以衎是一个阵营的,戎骄糜出言不逊,她理所应当替江以衎教训他。   戎骄糜的吵嚷声吸引了过往来人的侧目,赵芸嫣怕他把事情闹大对嫽婉仪和江以衎的影响不好,于是晃了晃被他攥着的手,柔声劝道:   “你不要说了,不要再惹娘娘生气好不好?”   “哪里是我在惹她生气?!”戎骄糜丢开赵芸嫣的手,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我是你的夫君,我被打了,你都不心疼我!”   赵芸嫣极为无奈,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瞥见一位乌孙使臣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近,连忙用手指戳了戳戎骄糜的手臂示意他看过去。   双附翎侯陪着笑脸来到嫽婉仪面前,“娘娘,王子不懂事,他说什么您都别在意。”   嫽婉仪冷目看着,“乌孙王和乌孙王后教出来的孩子这般不知礼节么?真是丢乌孙国的脸。”   戎骄糜压抑不住脾气想爆发,却被双附翎侯一把按住。   双附翎侯脸上仍堆着憨实的笑,语气却若有所指道:“小孩子是无辜的,娘娘还是别把积怨发作在小孩身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娘娘现在的做派又是何必呢?”   不待嫽婉仪发话,他便行了个礼道:“娘娘姑且静静心吧,老臣带王子先行告退。”   戎骄糜被双附翎侯强行带走了,他转头朝赵芸嫣勾手,赵芸嫣装作没看见,留在了嫽婉仪身边。   周围凑热闹的人逐渐散去,赵芸嫣沉思着,原来江以衎是乌孙王后和皇帝的孩子吗?那嫽婉仪就是江以衎的姨母……难怪嫽婉仪会经常去桦宫找江以衎。   她小心地去看嫽婉仪,发现艳光照人的女子冷凝的神情中含着悲凉的哀怨,不复方才盛气凌人的阵仗,明显被双附翎侯的一席话打击到了。   赵芸嫣垂眸避开她失态的模样,轻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嫽婉仪回过神来,一身杏红色骑装的赵芸嫣就在她面前,少女减了些娇弱,添了些英气。   “你为什么要去和亲?你是为了当王妃吗?”嫽婉仪直白地发问,她来大魏和亲十四年,她知道和亲的痛苦。   她不解为什么赵芸嫣会愿意和亲,会愿意和戎骄糜手牵手来到她面前,任由戎骄糜耀武扬威。   赵芸嫣抬起杏眸,天边的赤霞映在嫽婉仪的身后,宛若一滩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   她用平静的口吻道:“乌孙王子挑中了我,五殿下愿意把我送出去,我没有办法。”   嫽婉仪露出古怪的表情,依照她对江以衎的了解,江以衎不会随意将所有物拱手让人。   更何况她从阿念口中了解到赵芸嫣早就成了江以衎的女人,江以衎脾气挑剔麻烦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个女子入了他的眼,怎么会毫无割舍地就不要赵芸嫣了?   她虽长江以衎十来岁,但她向来难以揣摩透江以衎的想法,也不知他这次是怎么想的。   她微叹口气,摸了摸赵芸嫣的脑袋,眼看她亲手救下来的少女被推向另一个火坑,她心生怜悯。   积云翻卷,丹霞变幻出各种形状,鹏鸟在霞光里翱翔,缄默不语的二人抬头望去,不约而同地羡慕触不可及的……自由。   *   声势浩大的万寿节在秋狩结束后落下帷幕,各国使臣先后归去,长安城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又过了一个多月,经由礼部和兵部筹备,恪昭公主的嫁妆和送嫁队伍全都安排完毕,由五皇子江以衎送嫁,择吉日启程。   江笙恋恋不舍地来和赵芸嫣告别,她送了一只金簪给赵芸嫣,“芸嫣姐姐,你一定要保重。”   赵芸嫣接过,微笑着点头答应。   吉日选在九月二十日,从长安动身,向西前往乌孙国的王帐所在地赤谷城,约莫年末才能到达。   宣德殿前高高的汉白玉赤墀之上,赵芸嫣身着挖花技法织成的大红色四兽朝麒麟纹妆花纱女袍,臂间挽着披帛,头戴镶满珠饰的立凤形花冠,宝石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秋高气爽,天光明媚,万籁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绝色容颜的和亲公主身上,看她提起裙摆,纤纤款款地跪在皇帝和皇后面前。   她垂眸向帝后拜了三次,一众皇室子弟站在旁边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嫡公主,除了伤心的江笙和略微动容的江之让,其他人均未有什么表情。   皇后亲自将赵芸嫣扶起来,她抚着少女云鬓上的珠翠,慈爱道:“我儿此去乌孙,路上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   皇后又把玄色锦袍的江以衎唤上前来,嘱咐道:“老五,本宫把恪昭公主交给你,你要保护好你的皇妹。”   “是,儿臣会将恪昭公主毫发无损地送去乌孙。”   他清冽的嗓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凉薄,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一样。赵芸嫣羽睫轻颤,心中却渐渐没有了以往的酸涩发胀之感。   盛大又热烈的鼓乐响起,赤墀之下,隆重而风光的送嫁队伍在等候二人。   长长的红毯就在赵芸嫣脚下,江以衎走在她侧前方一步的距离。   年轻的皇子发冠巍巍,身形挺括如青竹。哪怕看不见正脸,赵芸嫣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清逸无瑕的面庞的每一处细节。   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线,瓷白如玉的肤色,疏冷强大的气场。   他是很好很好的,只不过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赵芸嫣收回视线,走到红毯的尽头,由四匹汗血宝马拉着的华贵车辇在等候她。   江以衎把骨相清晰的手伸到赵芸嫣面前,这辆车辇太高了,他想扶她一把,让她踩着杌凳上车。   但赵芸嫣避开他的手,轻声道:“不劳烦殿下了。”   她撑着旁人的手臂上了马车,红艳艳的车帘子落下,江以衎发现全程赵芸嫣都没有看他一眼。   被忽视的异样情绪在他心头蔓延开来,很久没有发作的噬心蛊倏忽间引起一阵心悸。   莫名烦躁。江以衎眸色深凝,翻身上马,下达命令,恪昭公主即刻启程。 第30章   送嫁队伍走的是官道, 出了长安城,沿途两面青山,红叶在绿林中渐染, 风景壮美,气温宜人。   赵芸嫣换下了嫁衣, 她倚在软塌上,听着碌碌车辕声,数日来一直沉思不语。   淳安曾对她说过的让陈阿婆从赵府逃跑的一席话时不时萦绕在她心间,她不想去和亲,除了寻死, 另一个办法就是逃跑。   但她没有任何机会,踏蓝和缀云两个小丫鬟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更别提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侍卫。   就算侥幸逃走了,怎么不被抓回来,怎么在外面活下去也是个大问题。   她秀致的眉尖微蹙, 满脸心事的样子引得踏蓝和缀云对视, 默默用眼神交流。   马车内空间很大,红泥小炉上咕噜咕噜地煮着云南金芽, 茶香扑鼻。缀云用青花缠枝莲花瓷提梁壶给赵芸嫣盛了一杯道:“公主请用茶。”   赵芸嫣抿了一口, 缀云趁机问:“公主有什么烦恼吗?可以和奴婢说说。”   她和踏蓝是江以衎挑选的监视赵芸嫣的人, 但这些天来公主连话都不怎么对她们说,导致她每天只能向江以衎禀报些琐碎的饮食情况,五殿下总是冷着一张脸, 显然不满意。   赵芸嫣拢了拢衣袖, 她不能和这两个小丫头热络起来, 免得二人的性命像淳安一样, 沦为江以衎逼迫她的手段。   她朝缀云露出一截微笑, 摇头道:“我没有烦恼。”   缀云黯然地退下去,无奈地登上了江以衎的马车,跪地埋首道:“今日公主依旧是老样子,不高兴也不伤心,奴婢仍未能和公主搭上话,奴婢该死!”   锦榻上,江以衎冷白修长的手指执着一卷书,斜睨瑟缩成一团的丫鬟道:“下去吧,继续看好公主。”   缀云松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忽地又被江以衎叫住,听见他清润微冷的声线传来命令:“让恪昭公主过来见我。”   他要仔细看看转了性子的赵芸嫣。   一想到这些天在驿馆歇息时,赵芸嫣对他疏离又淡漠的态度,他心里就有一股邪火在乱撞。   成了公主,还开始端起架子来了?江以衎唇角微勾,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白莹洁的小药瓶,将其放在案几的另一侧。   他又让侍候在一旁的阿念出去驭马,若有所指地问道:“知道应该怎么驭马吧?”   阿念瞥了一眼距离案几边缘极近的瓷瓶,迅速捣鼓点头。他跟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车马队伍停下,日落边陲,黄澄澄的天空微风习习。赵芸嫣拘谨地来到江以衎面前,她低眉行礼:“拜见殿下。”   她有些忐忑,江以衎为什么突然找她过来?她现在不太想见他,万一被他看出来她有逃跑的心思,他肯定会把她绑去乌孙国。   江以衎的眸光流连在赵芸嫣身上,少女瀑发齐腰,嫣红的唇瓣微抿,柔软可欺之外,多了一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对他的深深的戒备。   但江以衎不在意地悠然道:“坐吧,公主。”   以往他吩咐她坐,总是让她坐到他紧实有力的大腿上。但现在不同了,赵芸嫣不在乎他的意思,小步来到他对面,隔着一张案几,离他远远的。   她心中焦灼,想早点离开这辆马车,于是主动问:“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嗓音糯绵好听,江以衎放下书卷,转眸看她。   他的眼神里有些莫名的东西,赵芸嫣心里发虚,连忙垂眸。她端坐好,想再次开口问,谁知稳稳行驶着的马车猝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颠簸了一下。   她被抖得身形不稳,忙不迭去扶案几,纤细的指端碰倒了放在边缘的瓷瓶。她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瓷瓶坠落碎裂,满瓶黑色小药丸滚得到处都是。   完了,闯祸了。马车恢复平静,赵芸嫣快速蹲下身收捡药丸,却听见上方凉凉的声音灌入耳朵:“你觉得掉在地上的东西,我还会用吗?”   赵芸嫣动作凝滞,她粉润的掌心里还捧着几颗药丸。她知道这些药丸是用来抑制噬心蛊的,之前在府里,每晚江以衎都会服下一颗。   现在药丸脏了,还是被她碰掉落地的,她扶着锦榻站起来,低弱可怜地认错:“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气央央,眼中有些濡湿,江以衎注视着她扑闪的细密羽睫,头一回觉得她哭的时候挺顺眼。   他抬起下颚,态度轻慢:“对不起有什么用?公主要怎么弥补我?”   赵芸嫣贝齿咬唇,她心口微颤,低声下气地对倨傲的年轻男子道:“我可以再取一碗血给殿下制药。”   江以衎漆黑的眼眸染上极浅的笑意,“公主乃金枝玉叶,我怎么敢伤害公主?”   赵芸嫣相信了他的话,他不取她的血,那么除了这瓶摔碎的药,他应该还带着更多的药。只要他的噬心蛊晚上不发作,她也就没那么愧疚了。   于是她问:“殿下身边还有药吗?”   江以衎起身,他一点点逼近赵芸嫣,看见少女惶惶不安地随着他的靠近往角落退,直到退无可退,清雅的容颜上出现哀求的神色,他才恶劣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覆在她耳畔吐气道:   “我没有药了,只有麻烦公主每晚来充当我的一味药。”   赵芸嫣浑身寒毛竖起,她躲着他的热息,眼底涌起一股雾气,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能这样……”   江以衎掰过她的下巴,眸色淡然:“我不能怎样?”   被迫对上他阴郁而孤傲的神情,赵芸嫣泪眼婆娑,几近颤抖,哽咽着说:“你不能让我给你……暖床。”   “为什么不能?”江以衎用长指将她落在鬓角的一缕青丝别至耳后,望着稍微被吓一吓就哭了的少女,他觉得好笑,口吻放轻了点:   “公主把我的药弄脏了,当然要用别的方式赔我,这是天经地义。”   二人僵持着,赵芸嫣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被江以衎困在马车一角动弹不得,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乞求道:   “不行,我、我算是你的妹妹,我们不能这样。”   妹妹?江以衎的眉眼间流露出几许玩味,“既然是妹妹,那就更应该关心兄长的身体。”   他随手勾起她肩头的一缕青丝把玩,他今日对她的耐心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看见她磨磨蹭蹭的样子。   赵芸嫣还想求他,却被他寒淬的眼光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委屈地眨巴眼睛,那瓶药的确是被她碰掉的,她应该承担后果。   “我可以替你暖床,但你、你不能对我做什么。”赵芸嫣偏过头,含着哭腔,表达了她的意思。   江以衎丢开她柔顺的发丝,俊容透着薄情寡意的冷漠,“公主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   他叫她过来暖床,无非是为了每晚亲自盯她一会儿。他又不是重欲之人,那种事停了便停了,还真以为他迷恋上她了么?   欺压在上方的男人转身回到坐榻,赵芸嫣暂时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绸帕擦拭白玉般光洁的脸颊上的泪痕。   但她骤然想到,如果每晚都要来见江以衎,那她逃跑成功的机会就更小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她不可能玩出花样来。   少女纤细的身形靠在车壁上,恬静娇美的小脸一阵白一阵青。   江以衎拿起书卷,不耐烦地让她下去,晚上到了驿馆再来他的房间。   赵芸嫣闷声答应了,思绪极其灰暗地回到她的马车,踏蓝和缀云迎上来关心,她全都摇头不语。   盘旋在心间的逃跑的计划根本实施不了,就算晚上把踏蓝和缀云二人都打晕,趁夜色穿上她们的衣服骑马逃走。但江以衎手底下带着那么多护卫,她又对路上的城郭不熟悉,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躲。   只有去和亲了么?赵芸嫣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磐石,喘息困难。   最后一抹斜阳逝去,夜雾笼罩着黑暗,月光不甚清明。   送嫁队伍在沿途驿馆歇脚,有侍卫前来,领着赵芸嫣去往江以衎的住所,“公主请吧。”   好似又成了江以衎府上的婢女,不过赵芸嫣全然失去了讨好他的念头,公事公办地和衣而卧,睁着杏眼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帷帐。   净室里走出穿着寝衣的挺拔高瘦的年轻男子,他瞥了一眼被衾中的一团起伏,走到另一个方向,从一只墨色瓷瓶中取出药丸,用水服了下去。   赵芸嫣打碎的那只瓷瓶里的药才不是缓解噬心蛊的药,她随随便便就被骗了的呆傻模样让他觉出一点乖巧来。   但她现在可不乖,听见他出来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赵芸嫣,”江以衎犀利的薄唇一张一合,“过来给我擦头发。”   床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赵芸嫣认命地起身,寻来棉巾来到他身边给他拭干发丝。   她的小脑袋耷拉着,始终一言不发。   身边缭绕着少女的甘甜香气,很久没有和她独处一室了,江以衎难得地温柔了几分,“你怎么不求我了?”   赵芸嫣心心念念都是怎么逃跑一事,冷不防被他一问,怔然道:“我应该求殿下什么?”   真是蠢货,江以衎腹诽,当然是求他不要把她送去和亲。但既然她自己都不求,那他也懒得给她指明。   室内阒静,鎏金琉璃灯明亮照人。没有等到江以衎的答案,赵芸嫣默默垂首,继续给他擦头发。   她没有什么可求他的,他的心肠那么硬,再怎么求他都没用,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第31章   山岚水影, 斜风细雨,日子在车辂印中杂沓地流逝。   深秋时节,车檐洒下雨滴, 凉风微冷。赵芸嫣换上了金银花线的凤鸟纹锦薄袄,领口和袖口都滚了一圈雪白的兔毛, 衬得她肤色粉润透亮,青葱水嫩,脸蛋掐一把就能出水。   她掀开一角帘子,睫毛如蝴蝶般振翅轻颤,杏眸清光灼灼, 看远处山径一线,云雾苍渺。   她定定地眺望着,直到听见江以衎略带沙哑的声音:“发什么呆?香囊绣好了么?”   赵芸嫣收回视线,继续在绷子绷紧的青烟绢布帛上穿针引线绣竹叶。   昨日,江以衎突然吩咐她给他绣一只香囊, 说是要用来装香料压制噬心蛊。   她很为难, 绣香囊这种事是给心爱的男子做的,她为江以衎绣不太合适。   但江以衎冷眼睨她, 她被他不虞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 半个拒绝的字都不敢吐露, 只好顺从地开始绣香囊。   近来的江以衎非常奇怪,赵芸嫣闷头想。进入凉州地界,他先是高烧了几天, 她不得不被他抱着睡觉给他降温。不过他烧退后, 忽地让她以后不必再暖床了。   赵芸嫣心中正高兴, 没想到他复又要求她用膳必须和他一起。逐渐地, 她变成和江以衎共乘一辆马车, 朝夕相对,除了就寝,几乎没有独处时间。   逃跑的计划彻底完了,赵芸嫣悲哀地咬唇。一个不留神,绣花针戳进了指尖,疼痛来得结结实实,她不禁低咛一声。   桌案后的江以衎依旧穿着单薄的锦袍,錾刻的玉冠束起他的墨发。他从书卷中抬眸去看赵芸嫣,少女黛眉微蹙,被他的目光一扫,瞬间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做着女红。   “赵芸嫣。”江以衎唤她,他的嗓音自高烧后一直喑哑而低沉,更让人捉摸不透。   赵芸嫣立刻端坐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这些天江以衎总是莫名其妙地叫她的名字,但又不说有什么事。望着他那骄矜的眉眼,赵芸嫣隐隐不安。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江以衎听见细微的“咻咻”声,他凌厉的凤眸觑向左侧,两只闪着冷光的镞带起的风掀开帘子,穿过窗户,杀气腾腾地射向坐榻上的少女。   赵芸嫣心跳都停滞了,她来不及躲开。江以衎抄起狼毫笔,气势如虹凌空掷出,力道之大,竟将两只箭矢碰撞得失了方向,闷声扎进角落。   深色的车窗帘幔还在飘摇,赵芸嫣惊魂甫定,颤抖着转向江以衎:“有、有山贼?”   她小时候生活在凉州,这里北面与匈奴接壤,西边是西域各国,不比富庶安稳的大魏腹地,凉州治安混乱,常有山贼打劫过往车马。   外面的侍卫高呼护驾,江以衎的眸色阴翳如墨,他吩咐数名护卫守好赵芸嫣,随后带着一支队伍,纵马踏蹄向放箭的山头而去。   苍穹飘着细雨,赵芸嫣待在马车一角,缀云和踏蓝陪在她左右,安慰道:“公主别怕,有这么多人保护,您不会有事的。”   赵芸嫣点头,指尖却难以自抑地战栗,那两只寒光奕奕的箭矢就差一瞬便能夺走她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神情从害怕变成惘然。如果方才命丧乱箭之下,那她就不用去和亲了!   慌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赵芸嫣捧着缀云盛好的热茶慢慢呷着,她不怕死,若能死在凉州,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天色朦胧灰暗,细雨将息,队伍撑起了火把,茫茫浩浩,宛若一条蜿蜒的火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护卫兴奋的高喊声:“殿下回来了!”   赵芸嫣挪到窗户去看,身姿挺拔颀长的年轻男子高骑在大宛马上,光影晦暗,他周身带着果决的煞气,线条冷峻的凤眸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微侧过头看向她。   赵芸嫣迅速移开目光,瞳孔一缩,骇然发现江以衎的马后拴着肢体残缺、被箭矢射成筛子的三个男人……   不止是江以衎,跟着他去往山头的侍卫的马后全都拖着几个男人。有的人只剩下半截身子,有的人血肉模糊,偶有人抽搐,发出鬼魅般的呼痛声。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钻入她的鼻腔,赵芸嫣捂住嘴跌回锦榻,她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脾胃受到刺激,忍不住干呕起来。   缀云和踏蓝忙不迭为她拍背,“公主喝点热茶吧。”   远方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凉州都尉周登火急火燎地打马迎上来,在江以衎脚边跪地抱拳道:“下官护驾来迟,还望五殿下恕罪!”   今日偷袭和亲队伍的这群山贼多年来由他庇佑,胆子越来越大,觊觎上了和亲公主丰厚的嫁妆,居然敢不向他报备就擅自行动。   周登瞄了一眼数匹骏马后拖着的残尸,看样子山贼被江以衎一锅端了,他稍微放下心来,至少不会留有活口供出他来。   江以衎没让周登起身,他用马鞭指了指跪伏在地的中年男子,沙哑的音色极冷:   “周大人来得也不算迟,山上还有贼寇,大人既然带着兵马,那便封山抓人吧。”   周登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他抹了一把汗,干巴巴地笑道:“入夜了,殿下和公主舟车劳顿,还是先随下官回府里歇息吧,下官必定会命人活捉山头贼寇,给殿下和公主一个交代。”   江以衎不置可否,周登赶紧趁这个机会招呼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山贼的死尸收拾干净,别污了殿下的眼!”   马车外吵吵嚷嚷的,缀云点燃了车内的沉香香炉,让人心神舒缓的好闻味道弥漫开来,赵芸嫣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多时,队伍向都尉府启程,江以衎登上马车,只一个眼神,缀云和踏蓝便快速退下。   赵芸嫣虽然害怕江以衎残忍的手段,但他灭了山贼,对百姓是件好事,于是她提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茶壶,盛了一杯雪芽端给江以衎,“殿下用茶吧。”   江以衎没碰那杯茶,他转眸看向锦塌上放置的青烟绢布帛,把先前被箭矢打断的话问了出来:“你给我绣的什么图案?”   赵芸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记得他的枕头是竹叶银丝绣纹,所以香囊也同样给他缝制竹叶花纹。   她轻声道:“我绣的是竹叶。”   “我不要竹叶。”江以衎声调沉静,传入赵芸嫣的耳朵,让她止不住觉得凝重肃穆。   她茫然无措,“那殿下要什么?”   江以衎淡淡地望向她,少女含水的瞳仁轻软干净,神情温顺又娇柔。他端起雪芽用了一口,“你自己看着办。”   赵芸嫣脸色颓然地拿起绷子,她不清楚江以衎的喜好,怎么知道给他绣什么?看来得找机会问问阿念。   但阿念最近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重新取了一块青烟绢布帛用来刺绣,纠结着该绣什么图案,偶尔抬头看向江以衎,却见他专注地提笔写字,不曾回应她的目光。   她始终没缝下第一针,个把时辰后,凉州都尉府到了,赵芸嫣松了口气,把空白的绷子留在案几上,随缀云去府里安顿下来。   赵芸嫣走后,江以衎来到案几前看了一眼空白的布帛,他都让她绣香囊了,她还不知道应该绣什么图案,真是够笨的。   *   赵芸嫣小时候随父母亲给凉州都尉拜年时来过都尉府,如今故地重游,身边却再无父母的陪伴,她胸口似乎被剜去一块,空空落落的。   她整夜都在做噩梦,梦见江以衎骑的马后拖着的尸体残骸,梦见父亲和哥哥被人杀害。   直到次日巳时,雨后新晴,阳光普照大地,赵芸嫣的心神才安定下来。   午时,周登在府里设宴款待江以衎,他腆着虚浮发胖的脸,举杯道:   “早就听闻五殿下生得龙章凤姿,昨夜看得不清晰,今天一看,殿下果然芝兰玉树,气度无双!”   众人纷纷应和,周登握着杯子环顾一圈,还朝赵芸嫣眯起眼睛堆笑。   赵芸嫣打了个寒颤,昨晚在马车上听见周登的声音时还没想起来,现在看着他的脸,她猛然忆起,周登便是当年她父亲获罪后想要强占她母亲的凉州副都尉。   母亲手持金簪以死相逼才勉强逃脱周登的魔爪,也正因为周登的纠缠,母亲才慌忙带着她离开凉州。   “公主生得像仙子一样,下官从未见过公主这样的美人。”   周登谄媚地笑着,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赵芸嫣,他丑恶的嘴脸和可怕的回忆一同涌进赵芸嫣的脑海,她小脸泛红,万分憋闷,好像无法呼吸了。   “说到美人,下官手下曾有位罪臣,他的妻子也极美。”周登的小眼睛转动着,想用寻常男子都爱听的风花雪月讨得来客的欢心,“可惜品性不好,丈夫出事后想攀附下官,她可真是……”   赵芸嫣颤抖着,带着哭腔打断了他的话:“你、你闭嘴!母亲,母亲不是你说的这样……”   江以衎望向她,少女气急了,贝齿紧咬下唇,泪珠强撑在眼眶,像一只炸毛的小兽倔强地反驳:   “我亲眼看见的,是你强迫母亲,你不可以诬蔑母亲……你不可以……”   周登只听说恪昭公主原姓赵,是皇帝随手封的公主,没想到她竟是当年武威副都尉赵沛谆的女儿,谎话当场被戳穿,他有些丢面子,打哈哈敷衍道:   “公主您别气,下官说的是别人,不是您的母亲。”   宴席因这一场小小的闹剧变得气氛僵硬,赵芸嫣被缀云扶着离席了,她忿慨的眼泪湮湿了眼睛,一直抽噎着停不下来。   周登望着赵芸嫣单薄的身影,对小厮吩咐了几句,而后看向神色波澜不惊的江以衎,躬身抱拳道:“下官惹恼了公主,下官罪该万死!”   有权有势的是这位五殿下,周登不觉得江以衎对皇帝随口封的和亲公主会有多重视,他做做样子表个态认个错便行了。   江以衎冰冷而淡漠,低沉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周登脸上的横肉都颤了颤。   “周大人昨晚护驾来迟,今日以下犯上,杖责三十,现在去领板子吧。”   周登诧异得瞪大眼睛,江以衎居然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三十个板子!他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吧?   不待他求饶,侍卫即刻上前拖走他,席间众人面面相觑,更加小心地侍奉这位凶狠残暴的皇子。   赵芸嫣回到她住的前厅,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倾泻,又恨又悲地喘着气,缀云和踏蓝一个劲儿安抚她:“公主您别伤心,殿下肯定会惩罚出言不逊的人的。”   府里的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跑来跪在地上,他双手捧着一只金丝楠木锦盒,毕恭毕敬地传话道:   “这是周大人给公主的赔礼,周大人让公主别往心里去,大人还恭祝公主和乌孙王子新婚燕尔,早日诞下贵子,已逝的赵副都尉在天上看着,一定会高兴的!”   周登知道赵芸嫣的父兄是被乌孙王杀害的,他派人传的话让赵芸嫣的心口碎裂开来,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缀云和踏蓝惊呼着上前,“公主?公主!” 第32章   前厅乱作一团, 侍女忙将赵芸嫣移至寝卧,传话的小厮两股战战,哧溜着蹿去请郎中。   柔软光润的被衾里, 赵芸嫣眉心紧拧,瓷白的肌肤失了血色。踏蓝揪心地守在一旁, 用热毛巾擦拭掉赵芸嫣脸庞上的泪痕。   缀云把江以衎请了过来,他望着榻上脆弱易碎的少女,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   鬓角斑白的郎中提着红木药箱匆遽而至,诊脉时摇头叹气,被江以衎渗人的眼风一扫, 他连忙跪地颔首道:   “禀殿下,公主积郁太深,方才又受了刺激,一时间气虚导致昏迷。”   抬头瞄见江以衎阴冷的神色,郎中飞快补充道:“但并无大碍, 小的马上下去为公主煎药!”   “不过恕小的多嘴, 公主心绪低落,须有人开解。若是心病解不开, 长此以往, 身子会逐渐垮掉的。”   郎中低着头, 不敢再看江以衎的神情,躬身退下了。   江以衎睨向垂首侍立的缀云和踏蓝,“公主受了刺激?”   缀云赶紧把小厮传的话禀报给江以衎, 江以衎冷白如皓玉的修长手指碰了碰赵芸嫣卸下粉黛后更为滑腻清丽的脸蛋, 想到她方才在宴席上气得发抖哭着反驳的样子, 沉声吩咐:   “让侍卫把那人的舌头拔下来, 端给周登。”   缀云领命退下。半柱香后, 赵芸嫣浓黑长翘的睫毛微颤,她缓缓睁眼,一双水泽粼粼的杏眸昏昏茫茫,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塌边的年轻男子的俊曜身姿。   “殿下?”赵芸嫣的声音温软清润,她没有反应过来晕倒一事,含着懵怔,目带探究望向江以衎。   江以衎的嗓音与她相反,他以凌砾之势启唇:“你能不能别这么没用?别人随便说些什么就把你刺激成这样。”   他隐隐带着责备和不耐,赵芸嫣拽着丝被盖住脸,强忍泪意,不想再看他。   她希望江以衎快些离开,她想一个人待着。   “你躲什么?”江以衎掀开她的被子,毫不费力地把她拎着坐起来。   赵芸嫣很久没被他这般粗暴地对待了,她眼睛湿漉漉的,捏着被角往旁侧挪动,“我没事了,殿下回去吧。”   她在下逐客令,江以衎的凤眸微挑,强行掰过她莹白.精巧的下巴,望着她水汪汪的杏眸和微颤的羽睫,鬼使神差的,慢慢凑向她柔软的桃花唇瓣。   热息将近,赵芸嫣慌乱间用手抵在江以衎的胸膛上,却被他捉住手动弹不得。她身体僵直,眼看男人就要贴近自己,出声哀求道:“不行!”   她呜咽着,肢体紧绷,一副身心抗拒的模样。江以衎松开钳制她的手,面露躁郁,“别不识好歹。”   赵芸嫣浑身无力地倚靠在床头,她眼底噙着泪花,江以衎的面容朦胧带着水雾,她心里梗塞,眼角泛红,声音染着悲韵:   “我是和亲公主,我要嫁给乌孙王子,你不能这样。”   江以衎蹙眉,又是一股火在胸口.交织翻滚,他起身,拂袖而去。   修长挺拔的人影渐远,赵芸嫣松了一口气,她取下鬓发间江笙送给她的那只金簪摩挲着,她是武将的女儿,她不能让父亲蒙羞。   *   送嫁队伍停歇几日后又上路了。凉州干旱,但今年却早早地飘下了初雪,糖霜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天空中一团白气,大地素裹银装。   赵芸嫣好像惹恼了江以衎,这几天来,她不再被允许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这反倒让她轻快不少。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居用膳,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缀云和踏蓝每日短暂离开马车的时辰。   但二人鲜少同时离开,总有一个人会留下来守着她。   赵芸嫣清澈的眉眼间含着沉思之色,挥簪自戕,把金簪插进喉间,她一定活不成的。   只需要寻找一个机会,让她单独待在马车里,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够。   终于,在即将进入乌孙地界的那一日,白雪将干燥的土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松软的雪花被马蹄踩得吱吱地响。罡风劲烈,马儿被迷了眼,队伍在半途中停下。   车厢里燃着火炉,温暖如春。缀云端上一碟芙蓉糕和一盏青砖乳茶,笑意盈盈道:“公主先用些点心吧,等这阵风过了队伍才会启程。”   踏蓝接话道:“公主吃块芙蓉糕吧,甜甜的!”   赵芸嫣放下绸缎包裹的捧炉,她捻了一块芙蓉糕小口尝着,神情温和明朗。   车壁被人从外叩了两声,厚重的帘帐打开,砭骨寒风灌进来,缀云和踏蓝突然同时被唤走了。   绝佳的好机会,只余赵芸嫣独自一人。火炉发出哔剥声,她取下偷偷打磨了许久、只要用力一刺便能卡进喉咙的金簪。   她颤抖着闭上眼睫,嫣红的唇瓣紧抿,双手握住金簪,一点点推开雪白的领间绒毛,挨上她细腻的颈项皮肤。   “你可真是刚烈。”散漫悠哉的女声语调飘扬,赵芸嫣赫然睁眼,披着黑狐大氅的嫽婉仪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   “娘娘?”赵芸嫣心中的那根绷着的弦断开,不敢相信地抬眼。   少嫽抽走了赵芸嫣掌中的金簪,啧啧称奇:“赵姑娘,干嘛总让自己的脖子受苦啊?我听阿念说了,上次在府里自缢,这次又拿着簪子想戳死自己?”   她随手将金簪扔进火炉里,解开大氅坐在赵芸嫣对面,端起桌上的青砖乳茶用了几口,而后露出很有兴味的神气道:   “你说,若是江以衎知道你偷偷摸摸又想寻死,他会怎么罚你?”   赵芸嫣脸色苍白,耷拉下脑袋,软声相求:“求娘娘不要告诉殿下。”   少嫽起身坐到赵芸嫣旁边,“你真是乖巧得我都心软了。”   她又勾起赵芸嫣的下巴定定地与她对视,用命令的口气道:“别随便寻死!当初我把你从冷宫扛出来可费了好一阵功夫。”   赵芸嫣脸色骤变,喉咙发紧,忍不住扭过头咳嗽了好一阵。   她咳得满脸绯红,眼尾沁着泪,声线战栗:“不是殿下救的我吗?”   少嫽不屑道:“他哪儿像我这么好心。”   心中丘壑轰然倒塌,一股凉意兜头而下。赵芸嫣双眼失焦,愣生生道:“我、我认错救命恩人了。”   她泪光点点,低声哭泣起来。如果她早知道江以衎不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她在桦宫时一定不会主动去为他守夜,不会在他中春毒那晚心甘情愿地献身于他,更不会直到被他抛弃后还自欺欺人地喜欢着他。   “嘿,你哭什么?”少嫽推了赵芸嫣一把。   赵芸嫣哽咽着,用绣帕胡乱地拭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为了男人哭,男人没一个值得的。”少嫽罕见地柔和了两分,虽然江以衎派人帮助她从皇宫一路逃出来,但在感情上,江以衎不也是个要了赵芸嫣又抛下不管的混蛋吗?   赵芸嫣是她亲手救下来的,她对这个糯米团子似的娇丽楚楚的少女总是会发慈悲心。   赵芸嫣抽噎着,腮边的泪还未干透,起身双膝跪在少嫽面前,“芸嫣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少女黑亮的眼睛闪着泪花,虔诚又郑重,少嫽笑得爽朗明快,把她扶起来,“你们大魏女子的礼数真是多。”   红泥小炉上煮得滚烫的青砖乳茶的醇香逸满车厢,少嫽用了几块芙蓉糕,盯着渐渐平息泪意的赵芸嫣,挑眉自信道:   “你不想嫁给戎骄糜是不是?”   赵芸嫣咬唇点头。   “我可以帮你。”少嫽用肩膀撞了一下赵芸嫣,目中闪过狡黠:“说好了,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她才不会让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白白便宜了易渠糜的儿子。   赵芸嫣惶恐极了,“芸嫣受之有愧,若是殿下发现了,他会不会迁怒娘娘?”   “随他去。”少嫽毫不在意,江以衎又没把赵芸嫣放在心上,她使法子让赵芸嫣假死逃跑,难不成江以衎还会为了个死人和她撕破这么多年的情面?   青砖乳茶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赵芸嫣思绪飘飞,满心释然。她不欠江以衎什么,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是江以衎的。   呼呼的风声停息下来,赵芸嫣感激地望着华贵英气的少嫽,她很久没有像此刻一样唇角弯弯,脸庞堆起笑窝儿。少嫽被她玉雪可爱的模样勾得捏了捏她的脸蛋。   车帘被人从外面挑开,江以衎走进后神情古怪地望着举止亲密的二人,他把绷子丢到赵芸嫣身上,“继续给我绣香囊。”   赵芸嫣不敢违抗,下意识接好。少嫽理着裙摆,带着一丝挑衅道:“人家可是公主,你让公主给你干活?”   被江以衎漆黑深沉的眸光一瞥,少嫽登时闭嘴,她转而指点赵芸嫣道:“绣吧绣吧,给他绣对鸳鸯戏水,让他不好意思戴出去。”   “可是,这……”赵芸嫣为难得很,少嫽却揶揄着怂恿道:“就给他绣鸳鸯戏水,以后他娶妻了,看他怎么和妻子解释!”   赵芸嫣不想这样,她甚至把乌孙王子搬出来做借口道:“我不能为殿下绣鸳鸯,戎骄糜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好像接受了将要和亲一事,江以衎绸黑的眸子越渐幽深。   “殿下府邸里有棵连香树,我还是为殿下绣连香树吧。”赵芸嫣神态娴静地落下第一针。   针脚细密,赵芸嫣开始动工,少嫽没做过女红,好奇地凑近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发酸,她才抬起头瞥向还没离开的江以衎。   年轻皇子的俊容依旧疏离寡淡,只是凤眸专注地凝望着赵芸嫣。少嫽觉得奇怪,却见江以衎即刻恢复了以往对任何人都不在意的冰冷模样,话都懒得说一句,起身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赤谷城越来越近, 冬日天气干冷,荒芜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数顶白色毡帐稀稀落落地分布着,许多乌孙男女站在马背上远眺大魏数百米长的送嫁队伍。   四匹汗血宝马拉着的华贵车鸾里, 少嫽自在地翘着腿,给赵芸嫣说她打算照葫芦画瓢, 像在冷宫放火暗度陈仓那样再放一把火,把赵芸嫣偷偷送出去。   赵芸嫣点头,她圆润耳垂上的红玉髓金耳珰微晃,单纯明澈的眼睛清亮地凝视着少嫽,她现在什么都听少嫽的。   少嫽揉了一把赵芸嫣柔顺光泽的乌发, 正想叫来值得信任的心腹给她认识时,被缀云从马车外间打断了。   “公主,殿下让您把绣好的香囊送过去。”   赵芸嫣朝少嫽眨眼,笑颜温文清雅,“我很快就回来陪娘娘。”   她拿着青烟绢香囊, 提裙登上了江以衎的马车, 把香囊放在江以衎面前后,她双手交叠, 规矩地立在一旁。   江以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连香树刺绣, 望着眉眼舒展噙着清浅笑意的赵芸嫣, “少嫽来了,你就这么高兴?”   被他冷不丁一问,赵芸嫣莞尔的笑意尽数褪去, 垂眸道:“娘娘人很好, 我喜欢娘娘。”   少嫽不仅帮助她逃跑, 还开导她以后会有自由幸福的生活, 不必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   “过来。”江以衎吩咐, 他高烧后低哑的嗓音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润。他把腰间的镶金匕首取下放在案几上,睨着小步向坐榻迈近的赵芸嫣,直接伸手环住她的细腰把人拖抱过来。   跌坐在他怀中,一股淡雅的沉香气息把赵芸嫣浸透,她慌张地扶住江以衎的手臂想撑着站起来,却被他禁锢得更紧,无法动弹。   “我不想这样……”赵芸嫣纤细的腰肢被他一手掌控,局促地咬着唇瓣。   江以衎无视她的反抗,另一只手拿起匕首划向她,在看见赵芸嫣霎时刷白的脸色后轻笑,若有似无地威胁:“你要是再乱动,受伤了我可不管。”   那只匕首挨在她的肩膀上,赵芸嫣脊背僵硬,看见江以衎修长皓白的手指握着匕首轻轻一勾,她的一缕青丝便落在了他掌中。   江以衎随手放下匕首,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香囊道:“把你的头发装进去。”   赵芸嫣知道江以衎强硬霸道的性情,她顺从地拿起香囊解开系带,微凉的指尖在取发丝时不小心碰到了他温热的掌心。   但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公事公办,毫无赧然之意。   江以衎凝睇着咫尺之近的少女,她穿着厚厚的樱粉色织金袄裙,细致的脖颈和手腕处围着一圈雪白柔软的茸毛,整个人气色粉润,周身还缭绕着清甜的香气,像一只极为可口的糯米丸子。   “装好了。”赵芸嫣把香囊递过去,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倾,想避开江以衎灼热的气息。   “给我系上。”江以衎命令她。   赵芸嫣“哦”了一声,垂首去找他腰间玉蹀躞带的环扣,捣鼓了一会儿,终于把香囊挂上去了。一抬头,不知江以衎何时凑近了她,二人几近呼吸相贴。   他稠密眼睫掩映着的凤眸流露出极少见的炽烈,赵芸嫣勉强定神,偏过头闷声道:“你怎么了?”   江以衎用手轻轻抚着她那丝一般光滑的瀑发,气息拂在她的颈侧,“很快就要到乌孙庭帐了。”   他的动作暧昧到极致,赵芸嫣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嗯”了一声。   “你不会嫁给戎骄糜的。”江以衎捏住她精巧的下巴,想从她脸上看出欣喜和依恋的脉脉温情。   “为什么?”赵芸嫣被迫和他对视,乌睫轻眨,嗫嚅问道。   “因为你是我的。”江以衎的手指擦过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附耳轻语:“好好待在庭帐里,我会解决掉该死的人。”   灭乌孙王族的计划他从未想过告诉赵芸嫣,但自郎中说赵芸嫣积郁太深后,他开始逐渐动摇。赵芸嫣对他而言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她能牵动他的情绪,或许他应该早些告诉她。   赵芸嫣想扭头避开他的触碰,她对江以衎要在乌孙做什么意兴阑珊,只轻声道:“那,殿下小心些。”   反正她很快就要逃走了,从此她和什么乌孙王子也好、五皇子也好,都没有关系,她是她自己的,她才不是江以衎的。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不过江以衎懒得深究,他搂住她的软腰,扣住她的后脑勺,想把之前没亲到她的那次补回来。   男人身上的热气侵袭过来,赵芸嫣用尽最大的力气侧过头,江以衎滚烫绯红的唇瓣只能碰到她的脸颊。   “你躲什么?”江以衎眉眼不虞,恶狠狠地钳住她的下巴。   赵芸嫣被捏得紧紧的,再也挣脱不开,她避开江以衎掠夺性的目光,软声哀求:“不要这样好不好。”   江以衎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他索然无味地松开了掰着赵芸嫣小脸的手。   赵芸嫣身上的桎梏解开了,她躲过一劫,迅速扭着腰想站起来。江以衎脸上露出玩味的微笑,像逗弄小兽一样在她脱离怀抱的瞬间再次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又被他抱得死死的,赵芸嫣眼睫一颤一颤地发抖,气得眼底都夹杂着泪光,呜咽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江以衎嘴角的笑意消失殆尽,他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扣进赵芸嫣的指缝,偏执而冰冷,像是在宣判她的命运,“因为你是我的,我当然可以对你这样。”   一滴眼泪在赵芸嫣眼睛里滚动,却没有落下来。她委屈的样子落入江以衎眼底,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别闹脾气,我可没有耐心。”江以衎拨了拨她小巧耳垂上的红玉髓金耳珰,“我都告诉你你不会嫁给戎骄糜了,你还哭什么?”   赵芸嫣吸了吸鼻子,多说多错,她索性认错道:“对不起,我不哭了。”   车马平稳,角落的金猊炉袅袅生香。赵芸嫣不再反抗,老实地倚在江以衎怀中,但与他紧贴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江以衎的视线从她水灵灵的杏眸往下移,扫过她微红的鼻尖,停在她嫣红唇瓣上那粒娇凸的唇珠上。   他的喉结不可抑制地微动,赵芸嫣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忙说:“娘娘还在等我回去。”   “你和少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江以衎眸色沉沉,“我若是不放你回去呢?”   赵芸嫣被他轻蔑的声调胁迫得轻微战栗,抬眸去看他的脸色。   江以衎同往常一样眉眼矜贵,五官线条干净如刀,气质皎然出尘若谪仙。   他眸中暗流涌动,定定地盯着她,仿佛她欠着他什么。   赵芸嫣抿了抿唇,低声下气地恳求:“殿下,让我回去吧。”   江以衎没有说话,他用二人十指交握的手碰了碰赵芸嫣的唇瓣。   赵芸嫣在心里叹气,为了脱身,她飞速地轻啄了下江以衎的唇瓣。   她想往后撤,却被江以衎加重手劲扣住脑袋,她的唇珠被江以衎挟着,正用牙齿轻轻地碾磨。   赵芸嫣睁大眼睛“呜呜”两声,每躲一点,江以衎就追上去更加用力地吮吻她。   一团细小的火苗在胸腔燎了一下,热气蒸腾,赵芸嫣呼吸受阻,温软的舌尖接触,江以衎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狠劲,在她唇齿间强势地掠夺。   直到她眼含春水,舌根发麻,软在江以衎怀中,任由他不知餍足地索取。   整个人像泡在汤泉中一样,水泽声靡靡,红唇艳丽湿润,赵芸嫣的脸颊熏染粉霞,呼吸凌乱,江以衎最后咬了咬她的唇瓣,吻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这才停了下来。   他这次搞得太激烈,赵芸嫣气喘吁吁,面红耳赤,身子都酥麻了。   江以衎的呼吸同样紊乱,他望着赵芸嫣迷蒙娇憨的脸庞和红得能滴血的唇瓣,她终于像以前一样乖巧动人了。   他还想亲亲她,却被赵芸嫣躲开,只碰到她清香的发丝。   赵芸嫣强撑着烂泥般的身子想站起来,但江以衎不允许,他的热息喷薄在她耳后,“让我再抱一会儿。”   江以衎把她玉嫩青葱的手包在掌心,声线染上了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一抹柔情:“我以后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   赵芸嫣低下头,她没有把江以衎的话放在心上。怕他起疑,她柔声细语:“谢谢殿下。”   泛红的娇靥恢复白皙,赵芸嫣被江以衎强行摁在肩头依偎。金乌西坠,万丈霞光透过窗帘映照进车厢,二人的倒影投在车壁上,仿若一对交颈的鸳鸯。 第34章   已至岁末凛冬, 图斯池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干冷强劲的北风一吹,将寒气灌入南岸的赤谷城。   傍晚的夕阳给大魏的旌旗镀上了一层干涸的红色, 数百米长的和亲队伍停在高骑骏马的年轻男子身后。   乌孙王易渠糜亲自迎接,他年过四旬, 高眉大眼,留着浓密的髯,头戴圆顶帽,身穿长至脚踝的圆领窄袖袍子,一副赳赳武将的模样。   易渠糜的手下望着装着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嫁妆的车马, 迫不及待想上前接手,却被江以衎一个眼神骇住不敢动。   “五殿下,”易渠糜和善地朝马背上气度尊贵凌冽的江以衎拱手,“恪昭公主和戎骄糜的婚礼已经筹备好,还请殿下进入王帐。”   他从王后子琵口中得知当初子琵逃离皇宫前给江以衎种噬心蛊一事, 江以衎此番来送嫁, 必定会找子琵的麻烦,他不得不小心接待。   风声猎猎, 天光逐渐晦暗, 江以衎的玄色衣袂微扬, 他垂下藐视一切的眼瞳睨向易渠糜,“怎么不见子琵?”   易渠糜赔笑,乌孙国已经自愿归属大魏, 江以衎的态度再侮慢, 就算直呼王后的姓名, 他都不敢发怒, 只讪讪道:   “王后染了风寒, 尚在病榻,未能恭迎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江以衎慢条斯理地开口:“什么时候子琵出来了,公主才会被送进王帐,你看着办吧。”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留给易渠糜一个骄矜俊逸的背影。易渠糜在大冷天里额头冒出两滴汗,咬牙吩咐:“去,把王后请出来。”   江以衎登上了赵芸嫣的马车,明亮的烛光中,恬静温雅的少女身着艳丽华美的公主嫁衣,眉若鸦羽,眸似秋水,他心里好似被羽毛扫过一样痒痒的。   赵芸嫣在江以衎进入车厢的一刻吓了一跳,头上戴着的立凤形花冠的流苏珠饰微颤,她尽力敛神,把脚边少嫽送来的包袱往里踢了踢。   侍女知趣地退下,江以衎饶有兴致地拿起绯色口脂小罐,他用带了一层薄茧的指腹沾了些许口脂,随后碰上赵芸嫣的唇瓣。   赵芸嫣连忙抬手拉住他云纹刺绣的袖子,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地摇头道:“会弄花的。”   “弄花了也无所谓。”江以衎没有收手,继续用修长的手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描摹。   赵芸嫣的唇瓣被他捻挑得酥麻,还好很快有人请走了江以衎,她松了一口气,对着纹饰华美的铜镜,用丝帕擦掉了糊得乱糟糟的口脂。   她不急着重新上妆,而是弯腰抱起方才被踢至里面的一团包袱,脸上逐渐绽放出恬然惹眼的笑容。   少嫽给她安排好了去处,她今晚只需换上普通女子的衣裳离开,会有大火抹掉她在世间的存在。   *   王后子琵被侍女搀扶着,颤巍巍地来到江以衎马下,她万万没想到当年的孩子不仅活了下来,还受到皇帝的赏识,能够领队送公主出嫁。   子琵尴尬地咳嗽两声,她被易渠糜护在身边,夜色掩盖了她眼中的忐忑,她咧出笑容亲和道:“以衎……”   江以衎微眯凤眸,阴冷的目光仿若提剑直指,子琵迅速改口道:“五殿下,外面风大,还是快些进入王帐吧。”   队伍终于开始向里移动,迎亲的锣鼓声奏响,洪亮铿铿。夜幕转浓,橘黄色的篝火点燃,戎骄糜举着火把兴奋地骑马而来。   他早已换上了大红色的新郎衮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缓缓向王妃帐驶去的马车,“那架车里是公主吗?我有话要和公主说!”   “休得胡闹!”易渠糜制止他,“让公主稍作歇息,快将五殿下迎进王帐开宴。”   大魏成亲讲究吉时,易渠糜注意到自戎骄糜露面后江以衎的脸色便越发不佳,怕戎骄糜乱了规矩,忙不迭叫人拽住他。   一群身披黑甲胄的护卫拥着江以衎进入庭帐,江以衎不曾理会易渠糜客气的招呼,直接坐在最上首,声调轻蔑:“大王和王后不介意吧?”   易渠糜和子琵悻悻对视,勉力笑道:“殿下代表着陛下,我们当然不介意。”   戎骄糜不满地嘀咕着发牢骚,被易渠糜一瞪眼,只好闭嘴不言。   豪壮大气的鼓乐停下,乐师弹奏起婉转悠扬的笙歌管弦。一水儿腰肢细软的乌孙舞女露着肚脐摇曳而至,脂粉香气盈满整室。   易渠糜笑呵呵地举杯:“乌孙虽不及大魏地广物博,但美人还是有几个的,这些舞女任由殿下挑选。”   劲猛的风忽地卷起庭帐门口厚重的帘幔,不远处的篝火吞吐着妖冶的火舌,先前围着火把歌舞的人群全都不见了。   易渠糜心头猛地一跳,对上江以衎冰冷的眼眸,一层无形的气压盘旋在他头顶,他乍然起身,拉住子琵想往外跑。   江以衎冷笑一声,霎时刀剑铮鸣,护卫以雷霆之势将庭帐内所有乌孙贵族和官员都控制住。   被突袭的乌孙人目瞪口呆,庭帐内涌进更多黑甲胄护卫,顿时杀气腾腾。江以衎指了指碍眼的乐师和舞女,很快这些人便被拖了出去。   易渠糜脖颈上架着一把寒光烁烁的银剑,他面含薄怒高声道:“五殿下!乌孙已经归顺大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以衎缓缓踱步到瑟瑟发抖的子琵面前,镶金匕首出鞘,他用锋利的匕首沿着子琵的颞边一直划到下颌,她细腻的皮肉破开,血迹蜿蜒流下。   易渠糜和戎骄糜挣扎反抗,却被护卫取来麻绳缚得死死的,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你这是在弑母!”戎骄糜怒喝:“江以衎,母后也是你的母后,你不能杀她!”   阿念一拳将乱叫的戎骄糜打得头晕目眩,易渠糜眼看大势已去,赶紧拔高嗓音阻止:“你不能杀了王后!王后能解你的噬心蛊!”   子琵被点醒,她不顾破相的剧痛,浑身哆嗦着含泪哀求:“我可以解殿下的蛊,别杀我……”   “殿下!”庭帐外由远及近传来焦灼惊恐的女声,缀云和踏蓝跌跌撞撞跑进来,二人面无血色,摔跪在地,声音发颤:“王妃帐起火了!公主、公主还在里面!”   江以衎蹙眉,他将匕首插在桌案上,拂袖阔步向王妃帐赶去。   缀云和踏蓝紧随其后,磕磕巴巴地解释:“公主说马车上落了个东西,让我们……”   “闭嘴!”江以衎的声音中还蕴含着杀气,他早就吩咐过赵芸嫣身边不能离开人,等他把赵芸嫣救出来再收拾这两个蠢货。   远处的王妃帐火光雄雄,苫毡都快烧光了。   所有乌孙人都被大魏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圈禁起来,发现起火后,护卫们好一会儿才从乌孙人口中得知水源在哪儿,正慌慌忙忙地取水灭火。   狂风在翻搅烈焰,带着炭灰的火星子哔剥着跳到众人脚下,高温将一大片土壤都烧红了。   江以衎绸黑的眼底映着血光和火光,阿念见势不对,拦在他身前道:“殿下!都烧成这样了,您不能进去!”   眼前火海冲天,江以衎一把推开阿念,却有更多护卫前仆后继跪在他面前求道:“殿下,您不能进去!”   江以衎没工夫和他们耗,他一面觉得赵芸嫣不会蠢到碰上走水都傻傻地待在原地不跑,另一面又想起他曾对赵芸嫣说过“好好待在庭帐里”的话,心间涩涨不安,像被数万只蚂蚁同时噬咬。   高瘦颀长的身影不顾众人拼死阻拦冲进火海,阿念握紧拳头,向众人一挥,“我们跟着殿下去把公主救出来!”   数道浑厚的声音先后响应,一片黑色衣袍的男子扎进烧得只剩架子的王妃帐废墟,少嫽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瑰丽的面容上丝毫不掩惊诧之色。   一桶桶水接连倾倒,火势渐息。小半柱香.功夫后,江以衎步伐不稳地从火海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具气息微弱的女体,女子身上的大红嫁衣被烧成残片,小脸更是焦得无法辨认。   江以衎瓷白的脸上和浓密的睫毛上沾满了灰,他走出几步后,踉跄着单膝跪地,颤抖着手抚上女子硬成黑炭的小脸。   “赵芸嫣,”江以衎喉头微哽,“你怎么那么笨,让你待在庭帐里你就待在庭帐里,你不会跑吗?”   他伸手去探她的呼吸,空茫地发现她最后一口气都没了,搭在他臂弯的胳膊失去力量,直挺挺地坠落下去。   江以衎的心跳在一瞬间随之停滞,满腔愤怒和阴郁无处宣泄,他嗓音喑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不许死!”   她是他的,他不允许她死,她怎么可以死?   熏烟弥漫,阿念领着一群护卫捂着口鼻咳嗽着从废墟中出来,一眼看见他们殿下失态的模样,忙把左右的人都遣下去。   少嫽望着这情景,似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推了推江以衎,“我说,你不至于吧?”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怀中的女体,不错,蒙混过关了。   江以衎后知后觉地抬眸,他的眼眶是绯红的,有两滴晶莹的泪挂在他眼角。   他极慢地眨眼,泪珠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庞往下流,划出一道清浅的泪痕来。   “你还哭了?”少嫽露出鄙夷和震惊的神色,“你又不喜欢她,算她倒霉,死了便死了呗。”   他不喜欢赵芸嫣?江以衎的心脏剧烈收缩,他垂眸,用骨相清晰的手认真而温和地摩挲着女子黢黑的脸庞。   他怎么会不喜欢赵芸嫣?江以衎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朝他甜甜微笑的样子,她咬着唇瓣在他面前低声啜泣的样子,她闹脾气时反抗他的样子……   她所有的样子都刻进他的脑海,明明不久前还那么鲜活地和他说话,怎么突然就被烧死了?   少嫽忍不住皱眉看着江以衎失神的模样,“别做出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怪渗人的。”   阿念跪在旁边,他这么多年跟在江以衎身边,最能感受到他们殿下异样的情绪,他随江以衎悲恸,劝少嫽道:“娘娘,您别刺激殿下了。”   黑压压的浓云流转,一道惨白的闪电迅疾地照亮大地,雷鸣轰轰,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下来。护卫赶紧上前撑伞,江以衎周身灼热得仿佛要烧起来,抱着女尸向庭帐而去。   阿念快速跟上,少嫽犹豫着停在原地。   厚重的帘幕被撩开,江以衎带着湿气走进庭帐,他把女尸小心地放在桌上,蔑视所有惊骇的目光,抄起匕首走到戎骄糜面前。   戎骄糜被江以衎阴鸷的肃杀之气吓得浑身发抖,梗着脖子道:“你,你要干什么!那个尸体是谁?”   “那是赵芸嫣。”江以衎的心抽搐着,语气却是平淡的。他用匕首抵在戎骄糜的眼眶下,在易渠糜的怒吼声和子琵的惊呼声中剜下戎骄糜的眼珠。   戎骄糜的左眼只剩一个血窟窿,他痛得又哭又叫:“你把公主弄死了!你还要弄死我!”   护卫拉紧戎骄糜身上的麻绳,强制他不准晃脑袋。江以衎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魔,他将匕首上的一团血肉丢到尖叫的子琵的脸上,而后用匕首对准了戎骄糜的右眼。   “我告诉过你,你再看赵芸嫣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江以衎面无表情地剜下了戎骄糜的另一只眼睛。他把赵芸嫣的死归结于戎骄糜,如果不是戎骄糜求娶赵芸嫣,那她绝不会来到赤谷城,更不会被活活烧死。   戎骄糜鬼哭狼嚎后痛昏了过去,江以衎转向一直在破口大骂的易渠糜和子琵,他的唇色苍白,疏离寡淡的神色下压抑着绝望的疯狂,嗓子像被撕裂一样沙哑不堪:   “你们,全都给赵芸嫣陪葬。”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易渠糜惊恐, 挺身辩解:“五殿下!公主不可能被烧死,王妃帐仿照大魏的建筑修建,四角都有门, 她无论待在哪儿都可以逃出去!”   “你不能迁怒我们!”易渠糜继续吼道,“我是大王, 你不能杀了我和王后!”   江以衎露出厌烦的神色,护卫马上把易渠糜等人押下去。   子琵脸上的血都凝固了,她在经过江以衎时脸色发青,用刺耳的声音含恨道:“你把戎骄糜的眼睛剜掉了,我宁死也不会给你解噬心蛊!”   帐内安静下来, 缀云和踏蓝哆哆嗦嗦地叩拜在地,泪水决堤而下,“奴婢该死!奴婢自愿给公主陪葬!”   江以衎斜觑二人,他体内的蛊虫在撕咬着他的心,他浑身烫至绯红, 清俊的相貌浓艳如夺人心魂的鬼魅, 周遭浓烈的戾气和杀意让护卫们跪了遍地不敢抬头。   “滚下去,把公主收拾干净。”江以衎仍用冷静的声调说话, 但他修长的手指和浓密的睫毛却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阿念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风起云动的黑夜, 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庭帐端部, 顺着围毡往下流,洇湿荒芜萧疏的草地。   “殿下,您心里难受就和属下说说吧!”阿念看见赵芸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模样, 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殿下平静无澜的外表下冰冷的痛意。   “我怎么会难受?”江以衎眨了眨眼, 在火海里被灰粒烟尘熏得血红的凤眸悄无声息地流下一串泪来。   他从不把情爱放在心上, 他不允许任何人牵动他的情绪。赵芸嫣死了也好, 她那么笨, 那么爱哭,又那么弱,把她留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   他活着,不是为了和女子谈情说爱的,更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就伤心欲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赵芸嫣不重要,很快他就会忘记她。   阿念望着江以衎脸颊上不断往下淌的泪珠,他从没见过江以衎落泪,他的眼眶也湿润了,双手呈上绸帕,“殿下擦擦眼泪吧。”   江以衎的筋肉血管好像都要爆开来,他接过那方绸帕,向来持弓握剑、结实有力的大手此时几乎拿不稳一方轻薄的帕子,他烧红的俊逸脸庞上汗水和泪水交织。   他用力揩了揩眼眶,本就血红的眼底几乎要燃起来。   “我没哭。”他说,“我怎么可能哭?”   上赶着对他投怀送抱的美人那么多,赵芸嫣也不过其中一个罢了,她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值得他哭。   江以衎的脸色越来越灰暗,他将绸帕掷在地上,声线低哑:“去,把乌孙的官员一个个带来见我。”   他要做正事了,他不能因为赵芸嫣的死耽搁进程。   “殿下!”阿念跪在地上,满脸是泪,“您休息休息,等公主下葬了您再忙吧!”   “快去!”江以衎斩钉截铁地沉声吩咐,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受噬心蛊的啮啃,他明明服药了,怎么还会发作?   他的眼眶通红,尖削的脸颊上泪水不断,灼人的热气从剧痛的心口向外逸散,意识仿若遮天的云雾越发不清晰。   眼前是血红的色块,江以衎眨了眨细密的眼睫,他好像看见明灿清丽的赵芸嫣提着裙摆,臂弯间挎着装满莲子的竹篮,满身荷香,裙角蹁跹向他跑过来。   江以衎朝她伸出手,声音愈来愈低:“你没有死是不是?”   阿念的脸上出现裂痕,他们殿下这是出现幻觉了?他想起身扶一把江以衎,谁知下一刻江以衎身形不稳,一头向后栽去,闷声倒地。   “殿下!”阿念惶恐担忧地把江以衎安顿好,江以衎的噬心蛊复发了,来势比被巨蟒的毒牙咬下一块肉那次还要汹汹。   阿念唤人找来了被圈禁起来的老巫医,老巫医满脸皱纹,他被一把利剑抵着脖子,颤颤巍巍地把脉后禀报:   “大人,殿下这是悲伤过度,抵抗力下降,体内的蛊虫有机可乘活跃起来,小人马上去为殿下熬药。”   老巫医被护卫带下去了,阿念望着榻上脸色滚烫鲜红的江以衎,揪心又着急。瓢泼大雨一直未停,砸得人的心慌乱不止。   少嫽捧着暖炉进入庭帐,稀奇道:“听说他晕倒了?”   阿念颔首,语气低落:“娘娘,公主的死让殿下伤心了。”   少嫽挑眉,“他还会伤心?”她凑上前,看见江以衎异常红润的薄唇正在轻轻张合,俯下身,听见他干涩的呢喃:   “赵芸嫣……赵芸嫣……”   江以衎居然在唤赵芸嫣的名字,少嫽默了默,放下暖炉,亲手接过侍女呈上的裹着冰块的布囊,敷在江以衎冒着细密热汗的额头上。   “外甥,”少嫽很久不曾这样唤江以衎了,她带着长辈的谆谆善诱耐心劝道:“人都走了,还是算了吧。”   赵芸嫣离开得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就算把她找回来,强扭的瓜始终不甜。   少嫽叹息着抬手去捋江以衎被汗水浸透的额边发丝,却蓦地被意识糊涂的江以衎死死地攥住手腕,听他咬着牙的低泣声:“赵芸嫣……”   榻上的江以衎低垂的睫毛挂着泪珠,嘴唇紧抿,心口不时抽搐,一副被噬心蛊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样子。但他的力气却大得吓人,狠狠地握住少嫽的手腕不放她离开。   少嫽痛得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向阿念,“快点,把我的手救出来,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烛台的火光跳跃摇晃,阿念费了好大功夫才掰开江以衎的手,他抹着眼泪对少嫽说:“娘娘,殿下清醒的时候还不承认,昏过去了才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哽咽,“我们殿下命苦,公主的命也苦,王妃帐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   少嫽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传我的命令,去把子琵带上来,让她给江以衎解蛊毒。”   不多时,戴着手铐脚铐的子琵被护卫押上来跪在少嫽脚边,护卫取下子琵口中塞着的布后,她立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哆嗦道:   “少嫽,你、你怎么来了?”   少嫽掀了掀嘴角,望着保养得当的女人脸上的那道匕首划痕,冷诮一笑道:“姐姐看见妹妹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子琵怔忪着点头,她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攥住少嫽的裙摆,“我的好妹妹,你劝劝殿下,他不能杀了易渠糜,他不能杀了我。”   “好啊。”少嫽踢开子琵的手,悠哉道:“你把他的噬心蛊解了再说。”   室内沉默良久,老巫医把熬好的药端了上来,阿念让老巫医亲口服下,确认无毒后才喂给江以衎。   子琵用凉薄的目光盯着榻上孱弱的年轻男子,嗒然麻木地开口:“种在他身上的噬心蛊无解。”   “什么?!”   子琵苍凉地笑着摇头,“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噬心蛊入夜就会发作,体温高热,心脏被蛊虫噬咬,整夜睡不好觉。按理说,他早该精神匮竭而亡……”   阿念狠劲蹬了一脚子琵,压制不住火气吼道:“你这个毒妇!”   子琵痛得惨叫一声,接着缓缓笑了,“我的妹妹少嫽,你是回来报仇的是不是?大魏人心思歹毒,我和大王没有设防,真以为他们有意交好和亲,一个不小心,就被大魏人灭了。”   子琵死盯着少嫽,“你要记住,你是乌孙人,你是乌孙的公主,你不能和大魏人同流合污,父王和母后在睁着眼睛看着你!”   “把她带下去。”少嫽无动于衷地开口,嗤笑一声,“易渠糜杀了父王自立为王,姐姐还好意思提父王?”   叮叮当当的脚铐声走远了,少嫽与阿念面面相觑,阿念锤着心口道:“娘娘,噬心蛊解不了,殿下怎么办?”   “等他醒过来再说吧。”少嫽嗓音温淡,“他可比我们有办法。”   这场冬日里罕见的暴雨下了一整夜,把干旱的赤谷城短时间浸得湿润起来。   护卫们有条不紊地将乌孙贵族和官员分开囚禁,侍女把恪昭公主清理干净的遗体装进了冰棺。所有人都在等待江以衎醒来,进行下一步动作。   江以衎昏沉地睡了十来日,他陷入死寂的梦魇中,心脏抽疼,只有梦见赵芸嫣时蚀骨疼痛才会缓解。   他看见赵芸嫣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泪光点点地哀求:“殿下,奴婢错了。”   他看见赵芸嫣一点点凑向他的唇瓣,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发颤,在她的杏眸下投射出一小片撩动人心的阴影。   他最后听见赵芸嫣糯糯的告白:“芸嫣喜欢殿下,芸嫣不会跑的。”   我也喜欢你。江以衎喜欢你。   他的嗓子像被撕裂一般,想说却说不出来。   阿念招来侍女给他们殿下喂水,忧心道:“殿下都瘦了一圈了,怎么还不醒过来?”   云层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动,风华俊朗的年轻男子蓦地睁开眼,侍女连忙退后跪地,“殿下,您醒了?”   江以衎的凤眸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视线极缓慢地扫过室内服侍的众人,用低冷的嗓音吩咐:“去把赵芸嫣叫过来。”   阿念心口一紧,噗通一声跪在塌边,眼眶发红道:“殿下!公主已经殁了!”   殁了?江以衎素来极快的脑子此刻缓不过神来,他坐起身,瀑发披散着,睥睨跪了一地的护卫和侍女。   赵芸嫣好像的确死了,被火烧死的,是他亲自把她的尸首从废墟里抱出来的。   “死了也好。”江以衎对自己说,他的胸口猝然发闷发胀,他大口咳了起来,薄薄的一层殷红的血液喷在地上,两三只黑色的小虫子淋着血在剧烈地蠕动。   江以衎眸色晦暗地盯着地面,老巫医惊诧地抬头道:“殿下!您体内的蛊虫排出来了!”   阿念面上狂喜,抱拳哽咽道:“苍天有眼,殿下不用再受噬心蛊的折磨了!”   “是么?”江以衎收回视线,漠然道:“你去问问子琵,她给我喂了多少只蛊虫。”   阿念收敛喜色退了下去,老巫医把蛊虫捞进盅子,地上的血迹被侍女清理干净。   江以衎从榻上下来,他披了一件黑色裘衣走出庭帐。   朔风簌簌,天蒙蒙的好像要下雨,来往的护卫纷纷向江以衎行礼。   他去看了冰棺里装着的赵芸嫣的尸体,她白皙的小脸烧焦了,素手蜷缩成一团,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棺椁里,那么娇小又可怜。   江以衎让侍卫启开冰棺,他俯身想碰碰她的发丝,却突然停滞动作,水墨般沉静的眼眸中浮现异色。   赵芸嫣身上的气息不是这样的,她是清甜干净的,不会有这么重的香料味。   他挑起眸光看向守棺的缀云和踏蓝,“你们给公主熏了什么香料?”   缀云和踏蓝膝盖一软跪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奴婢没有!公主从来都不喜欢用香料,奴婢不敢擅自给公主熏香!”   江以衎神情一敛,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吩咐护卫取来赵芸嫣给他绣的香囊,拿出香囊里面那缕发丝轻嗅,这才是赵芸嫣的味道。   他的眸色徐徐沉了下来,命令缀云和踏蓝道:“把那晚发生的事,一件不漏地说出来。” 第36章   赤谷城往北越过图斯池的草原小镇, 天光熹微,细雨霏霏,远处的水泊上笼罩着一片烟气, 深幽已极。   小麦色皮肤的高大少年用手挡着雨,绛红色的厚袄中鼓鼓囊囊地揣着个小东西。他矫健地蹦过水坑, 打开了毡房的木门。   房里烧着暖和的炭火,杏眼桃腮的少女素手支颐,倾城姿容被朴素的烟青色布袄衬得越发纯洁灵动。她听见动静,精致的眼睛弯成月牙,转身看去。   水淘咧着纯良的笑, 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小奶狗,“小芸,胡阿娘家的小狗崽断奶了,我选了只纯白色的。”   他把小奶狗搁在桌上,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赵芸嫣取了块干棉巾递给水淘,笑眯眯道:“你擦擦脸。”   水淘接过, 看见少女伸出细白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小奶狗湿漉漉的黑鼻子, 小奶狗嘤嘤叫着, 仰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   “它喜欢你呢!”水淘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黝黑的眼珠转了转,“我们叫它卷卷吧。”   赵芸嫣眨眼, 她的眼眸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澄澈干净, “好呀, 就叫卷卷!”   二人捣鼓着用毡布和干草给卷卷做了个小窝, 水淘就着房里的火炉热了一勺米糊喂给卷卷, 小奶狗卷着舌头把米糊舔了个干净,毛茸茸的小尾巴止不住地胡乱摇摆。   窗外还飘着雨,一对中年男女撑着油纸伞由远及近。男人身体壮实,他把略显孱弱的女人护在怀中,褪了色的油纸伞始终偏向女人一方。   水淘兴奋地站起来招手:“爹,娘,你们回来了!”   山吟和秋阿娘先后进屋,山吟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他望向围着炭炉逗小奶狗玩耍的一对少年少女,憨厚慈爱地应了一声。   秋阿娘手中提着一捆草药,赵芸嫣上前想接过,被秋阿娘拦下,“小芸姑娘歇着吧,哪能让你干活?”   山吟也应和:“一会儿让水淘那小子去熬药,小芸烤火歇着就行。”   山吟曾是少嫽公主的心腹侍卫,少嫽把赵芸嫣托付给了他们夫妇,连带着给了一笔让他们全家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子。山吟和秋阿娘受宠若惊,把如花似玉的赵芸嫣也当成公主对待。   水淘把二人拉着坐下来,问:“爹娘,家里的牲畜有人要来看吗?”   去年乌孙大旱一场,好几天都吃不到一滴干净水。虽然现在有水了,但山吟一家人对此心有余悸,想趁着乌孙和大魏交好,全家人离开草原,去江南一带定居。   现在要处理的是家里的几十头牛羊,山吟和秋阿娘近几天冒着雨都要去集市找买主,想把辛辛苦苦养得膘肥体壮的牲畜卖个好价钱。   “有,明后天会有人来看。”山吟敲了敲水淘的脑袋,忽地皱眉道:   “听集市里的巡使说和亲公主被烧死了,大王和王后被魏国的五皇子迁怒,关在水牢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芸嫣太阳穴一跳,垂下眼帘给卷卷顺毛,生怕露出异样的表现。   少嫽嘱咐过她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她和亲公主的身份,赵芸嫣死在了王妃帐里,活下来的是小芸。   “要说我,大王和王后是恶人有恶报。”秋阿娘眉心紧拧,愤慨道:   “去年草原旱得那么厉害,大王还下令难民不准靠近图斯池取水,那么一大片湖水只许贵族和大臣用,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就一点也不值钱。”   “就是就是!”水淘明快的神情也染上了气愤,“他们被那个五皇子杀了最好!”   山吟安抚了母子俩的情绪,乐呵呵道:“咱们把家里的牛羊卖出去,买辆大马车,让你阿娘和小芸路上舒服点。”   他们这些牧民实在被去年的大旱弄得后怕,加上秋阿娘身子弱,去小桥流水的江南定居生活,比在风沙迷眼的草原惬意多了。   此后几日,山吟都忙着找买主,终于用好价钱把牛羊都卖出去了。他驾着宽敞的马车回到毡房,喜气洋洋地招呼全家人往车上搬东西。   赵芸嫣只有几套衣裳和少嫽让她留着以防万一的银票,她很快拿着包袱,怀里抱着卷卷,面若春水轻快地登上了马车。   秋阿娘在里间软塌上卧着小憩,水淘凑在赵芸嫣身边,他掀开帘子,二人闻着雨后空气中清冽的泥土芳香,看茫茫草原逐渐落在身后,胸腔里满是畅意的新奇滋味。   水淘给赵芸嫣讲了他前年拿了赛马魁首的事迹,他望着少女肤若凝脂的清丽容颜,好奇道:“小芸,我都不知道你的来历呢,你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半个多月前他的阿爹收到密信后,连夜离家去了赤谷城,带回来比天仙还要动人的少女,阿爹只说赵芸嫣是少嫽公主托付的贵人,其余什么也没说。   赵芸嫣轻声道:“我是凉州人,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都去世了,少嫽公主好心收留了我。”   水淘流露出怜惜的神情,他把小麦色的手掌放在赵芸嫣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别难过,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马车一路向东行驶在连绵不断的平原草野上,放风的牛羊在路旁慢悠悠地嚼着干草,白色的大小毡房像包子一样圆润可爱。   很快就要进城了,城门排起长长的队伍,腰间挂着雪亮刺刀的黑甲胄护卫依次排查着手挑肩扛的牧民们。   山吟把马车停到一旁,对水泊道:“小子,把你娘和小芸守好了,我去看看前面在查什么。”   赵芸嫣只远望了挺拔健硕的护卫的装束一眼,就迅速缩到马车一角。她的心口乱跳了一阵,那些护卫明显是大魏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吟顺着吵吵嚷嚷的人群挤到最前面去,张罗着问:“这是干什么呢?”   城门下,护卫瞥了他一眼,“要进城到后面排队去,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检查。”   山吟还想多问两句,被急着进城的人打断了,有个面善的老大爷拉住他,指了指城墙上贴着的悬赏告示,“在抓一个小娘子,你自己去看吧。”   山吟不识字,但在看见雪白的布告上画着的那张灵秀温雅的少女容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围观的人群叽喳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犯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哇,上面写着要毫发无损地活捉,捉到了有重赏呢。”   山吟一路沉默着回到马车上,掉转方向,直到离城门有几里远才停下来走进车厢。   水淘满脸疑惑,“爹,不是要进城吗?怎么往回走了?”   赵芸嫣低眉,嫣红的唇瓣紧抿,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芸,你……”山吟顿了顿,他望着赵芸嫣紧张得细颤的睫毛,改口道:“我们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马车原路返回,卷卷舔了舔赵芸嫣的手,发出呜呜声。赵芸嫣怔忪地靠在车壁上,山吟大伯方才的反应,显然和城门口的护卫有关。   那些护卫难道是在抓她?但她的尸首都在王妃帐里,山吟大伯也从集市里听到了和亲公主死了的消息……   是不是江以衎发现了那具尸首不是她?   赵芸嫣的脸色瞬间煞白,但她默默劝说自己她和江以衎早就两不相欠了。江以衎没有理由抓她回去,她也不想再回到江以衎身边。   *   赤谷城王帐中的一座水牢里,女子高昂尖锐的辱骂声经久不绝。   “少嫽,你跟着江以衎为虎作伥,江以衎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两名护卫强行掰开蓬头垢面的子琵的嘴,老巫医从褐色的盅子中小心地拎起两只蛊虫,压住想要反抗的子琵的舌头,把蛊虫喂进她口中,接着塞上棉布让她无法出声。   做完这一切后,老巫医颤颤巍巍地抱着盅子来到高处,面向冷冽而残忍的年轻皇子跪下,“殿下,噬心蛊已经给王后种下了。”   江以衎垂下眼睫,睨着死瞪着一双眼恨不得扒下他皮肉的子琵,轻声笑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子琵给他喂了五只蛊虫,他才还她两只,他足够仁慈了。   少嫽有些发怵地站在江以衎身边,她自诩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先后看见戎骄糜只剩两个肉.洞的血淋淋的眼眶和泡在水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子琵,她才意识到江以衎内心有多疯狂。   “还有一只蛊虫,我是为你准备的。”   江以衎清润却森冷的声音传来,少嫽退后一步,看向他如寒霜般冷凝的凤眸,嘴角抽了抽,“你发什么神经?我和你又没仇!”   江以衎冷淡的神情古井无波,他的眼底凉薄凌寒,比夜色更浓。   “我只问你一次,你把赵芸嫣藏到哪儿去了?”   他冰刃般扎人的目光骇得少嫽心里梗塞,她强装镇静道:“我藏她做什么?她不是被烧死了吗?”   江以衎深而倨傲的瞳仁一眨不眨,他丝毫不掩暴虐,随口吩咐:“给嫽婉仪娘娘也种一只噬心蛊。”   护卫上前钳制住少嫽,少嫽震惊又寒心,江以衎怎么怀疑到她头上了?他不是不在乎赵芸嫣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疯?   “你,你别乱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别做出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来啊!”   江以衎只斜睨着她,护卫已经掐住了少嫽的腮帮,老巫医抖抖索索地弓腰打开盅子的盖子。   少嫽震悚地挣扎着,江以衎似乎是来真的,他现在跟个疯子一样,她不敢再僵持下去了。   “停停停!我说,我说!”   老巫医退后两步,护卫放开了禁锢她的手,少嫽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脸,瞄见江以衎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开口:   “赵芸嫣被我托付给了一个侍卫……”   江以衎的脸色骤然一寒,少嫽赶紧补充:“那个侍卫连孩子都有了,不会抢你的赵芸嫣的!”   少嫽又把山吟家的位置告诉了江以衎,最后嘟囔道:“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回来还不一定呢。”   “她是我的,”江以衎偏执而倨傲,“她会回来的。”   少嫽撇了撇嘴,又听见江以衎丝毫不留情面的吩咐:“把娘娘看好,若是找不到赵芸嫣,就把她丢下去和子琵一块泡着。”   子琵扭动锁链的琅琅声传来,少嫽咬紧了牙,“你脑子烧糊涂了吧江以衎?”   “这只蛊虫也给你留着,”江以衎漠然道:“你敢把赵芸嫣偷偷送走,把她找回来后我再慢慢和你算账。”   水牢阴暗潮湿,少嫽望着缓步离开的高瘦峻拔的男子的身姿,她杵在原地,一脸纳闷恍惚。   为了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居然威胁恐吓她?真是奇了怪了。 第37章   落了锁的毡房被打开, 屋里陈设如旧,水淘找来火石,把点燃的炭盆搬到房中央。   山吟望着眉心微蹙的少女, 犹疑几息,最终直言道:“小芸姑娘, 官府在捉拿你,我听识字的人说,布告上写着活捉重赏。”   山吟做过好些年王庭的侍卫,他推测能让官府这般兴师动众地查人,赵芸嫣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完了, 江以衎发现她假死逃跑了。赵芸嫣的手冰得可怕,迎着秋阿娘和水淘惊得嘴都合不上的反应,她心绪纷乱,莫知所措。   “应该是哪位身份贵重的大人在寻你。”山吟拿钳子翻了翻刚燃起来的黑炭,迅速地做出安排:   “小芸和水淘先去放羊的小木屋住一段时间, 我多进城几趟打听打听, 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们再离开。”   山吟为少嫽效力, 少嫽让他将赵芸嫣带走好好照顾, 但现下少嫽的吩咐和官府相悖, 他担心少嫽受到牵连,因此不打算铤而走险带走赵芸嫣。   赵芸嫣把怀中的小奶狗放下去,指尖蜷缩, 低眉道:“秋阿娘身子不好, 应该尽快去江南休养, 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急着这一刻两刻的。”秋阿娘抚了抚赵芸嫣的手, “呀”了一声, 把暖炉塞进她怀中,“快暖暖手,怎么这么凉?”   山吟给水淘递了个眼色,水淘拉上赵芸嫣就往外走,“走吧小芸,我们去小木屋,那里隐蔽得很,不会有人找到的。”   二人走后,山吟与秋阿娘面含虑色对视一眼,叮嘱道:“我再进城一趟打听消息,娘子在家看着有没有密信送过来。”   水淘从邻居家借了一辆牛车把柴火和干粮拉到山腰处的小木屋里,山峦矮小,四周是棕褐色的枯树,小木屋掩映其间,极不起眼。   房内简单干净,水淘带着历险的激动,兴致勃勃道:“小芸别害怕,我对这个山头可熟悉了,要是有人找来,我马上带着你躲起来,保准他们找不到!”   赵芸嫣透过窗户去看干枯的枝桠,有三两只乌鸦振翅盘旋,不时发出“哇——哇——”的粗哑叫声,让她的心里不详的预感再次加重。   “水淘,”赵芸嫣乌圆的杏瞳中凝着一汪水,她鼻尖微红,颤声摇头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没有亲人,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她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逃跑都只能依赖素不相识的山吟一家人,现在她还给他们带来麻烦,她忽然觉得她从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水淘手忙脚乱地给赵芸嫣找来干净帕子,哄声道:   “别哭别哭,你是我的妹妹,你怎么会没有亲人呢?我不会让别人把你抓走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江南划船呢!”   赵芸嫣眼圈发红,泪光隐现。水淘抱起地上哼哼唧唧的卷卷,握着它肉乎乎的小爪子向少女招手,“小芸别怕,水淘和卷卷一起保护小芸。”   水淘眼中闪着明亮和熙的光芒,他温柔地抱着小奶狗,笑得灿烂豁朗,还不时扮个鬼脸。赵芸嫣破涕而笑,柔软浓密的长睫扑扇着,恬静又娇怜。   傍晚,二人吃好晚膳后,水淘在门口打了个地铺,“我在这儿守着,小芸安心睡觉,有什么动静我都听得见。”   油灯被吹灭,满屋黑暗寂静。卷卷一开始还会发出呜呜的叫声,被水淘摸了摸头,不一会儿也跟着渐渐入睡。   榻上厚实的被褥里,赵芸嫣一闭眼就看见江以衎那张俊美却凉薄的面容。她告诫自己不应该害怕他,恪昭公主死了,小芸是良家女子,江以衎不能随便把她抓走。   稍微安下心,昏昏沉沉地将要睡去时,她的耳畔倏然响起江以衎曾经说过的话——   “你要是敢跑,我会把你抓回来,腿打断关在屋子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听见没。”   赵芸嫣猛地睁眼,清透的水眸中全是惧意,她脊背生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   草原毡房外,山吟一身疲惫跨下马,秋阿娘急切地提着灯迎上去,询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打听到什么了吗?”   山吟无力地摇头,“连跑了附近几座城都没打听出什么来,那些护卫的嘴严实得很,我多问了两句,他们立刻眼睛带刺地看我。”   秋阿娘从热锅里端出羊肉和奶豆腐,山吟一边吃一边接着说:   “他们排查得可细了,男女老少,要上手看有没有易容。我驾着马车进城,他们恨不得把坐榻都撬开去探里面有没有藏人。”   秋阿娘的心都凉了半截,“这么说,我们是不可能带着小芸逃走了?”   山吟叹气道:“绝无可能。”   “你说小芸究竟怎么了?让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来抓?”秋阿娘百般疑惑。   山吟把最后一口羊肉咽下去,他抹了把嘴,忧虑中带着几分镇定,“不管怎样,小芸犯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再等等吧,可能少嫽公主的密信很快就来了。”   毡房里的灯不久便熄了,寒冬时节的草原静谧苍茫,从北面吹来一阵阵的风,夜里又开始降温了。   *   翌日晨起,赵芸嫣越发心神不宁,卷卷察觉到她的异样情绪,跳起来咬住她的裙角把她往外拉。   “小臭狗别咬小芸姐姐,外面在下雨呢,不许出去。”水淘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卷卷的脑袋。   赵芸嫣顺着水淘的目光看向窗外,绣花针似的细雨斜斜地从云雾苍穹中坠下,黑压压的灰云笼住远方的草原和近处的枯树,让人透不过气来。   水淘望着赵芸嫣低郁的神情,想逗她开心,于是撸起袖子道:“我给你做个陀螺,可好玩儿了!”   他很快从角落里找出一块硬木头,拿着小刀开始削出陀螺的形状。   不甚明亮的日光从窗口洒进来,暖烘烘的炭火煨在二人身旁,赵芸嫣抱着卷卷坐在水淘边上,注视着他灵巧的双手,压抑的心绪慢慢好转。   *   马蹄踏过草原,一队护卫跟在年轻男子身后疾驰。   细雨润湿了男子皓白如清风明月的脸庞和用銮金冠高束起来的乌黑墨发,他剑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带着血丝,似是彻夜未眠。   山吟站在门口远眺,看见越来越近的黑衣护卫,心突突乱跳。   队伍在山吟家毡房前停下。面如冠玉、姿容挺拔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他迎着雨丝,撩起薄薄的眼皮睨向屋檐下的山吟,扑面而来的杀伐果决之气让山吟蓦地打了个寒颤。   跟在男子身后的侍从迅速控制住山吟,他们闯进房内,把惊叫的秋阿娘也束缚起来,仔细地找了一圈后,忐忑地禀报:“殿下,没有发现赵姑娘。”   殿下?!山吟瞪大眼,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是魏国的五皇子?”   江以衎懒得和他们废话,阿念上前把赵芸嫣的画像展开,沉声道:“说!你们把这位姑娘藏到哪儿去了?”   山吟和秋阿娘没想到他们找来的速度这么快,诧然又畏怯地对视一眼,听见江以衎清润冷凝、不容置疑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的主子少嫽在我手上。”   他的语气平静清缓,山吟却从中感受到让人不寒而栗的沉寂威严,他挣扎片刻,低头妥协道:“我带殿下去寻小芸姑娘。”   众人驭马到了矮山山脚,江以衎吩咐手下在原地候命,他独自一人提着剑向山腰木屋而去。   他的玄色衣袂被绵绵阴雨浸润,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木屋一点点映入眼帘,一扇半开的小窗户前,绝色少女手持绢巾在给身旁的男子拭汗,她白皙的脸颊上堆着笑涡,朝那人笑得娇甜又可爱。   江以衎微眯眼,他的唇角勾起冰冷的笑容,毫不掩饰周身散发出的戾气与杀意。   窗内,赵芸嫣似是感应到什么,她停下给削木头削得满头大汗的水淘擦拭额头的动作,颤巍巍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荒凉枯败的大树下,孤傲而危险至极的年轻男子正冷然地望着她。赵芸嫣被一种不可克服的畏惧攫住,她吓得手一松,绢巾软趴趴地飘到地上。   水淘捡起绢巾,纳闷地随赵芸嫣的视线看过去,他一眼看见江以衎手中寒光烁烁的银剑,噌的一下站起来,丢掉木头,拿起结实的斧头,安慰赵芸嫣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赵芸嫣唇瓣翕张,心乱如麻。江以衎踹开门,剑光直指水淘,嗤笑道:“就凭你这花架子,还想护住她?”   水淘抡着斧头犹豫要不要先下手为强,逞强道:“你是谁!你到我们这儿来干嘛!”   赵芸嫣怀中的卷卷警惕地朝江以衎汪汪叫着,她看见江以衎眉梢眼角不耐烦的细微表情,上前挡在水淘身前,颤抖着恳声道:   “殿下,我与你两不相欠,你来找我做什么?”   水淘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骇然的目光在赵芸嫣和江以衎之间来回打转,愕然失声:“殿下?”   江以衎看向赵芸嫣眼底,少女晶亮的杏眸不复当初的潋潋柔情,似乎再无一丝情意。他放下剑,心烦地睨向水淘,“你,滚出去。”   “这是我家的房子!”水淘只反抗了一句,就被江以衎冷气侵人的眸光吓得噤声不言。   赵芸嫣扫了一眼江以衎握着银剑的手,转身对水淘道:“你快走,我怕他伤害你。”她又把卷卷递给水淘,“你带着卷卷一块走。”   水淘还想说什么,却被赵芸嫣含着泪推出去了。   房门紧闭,江以衎凌厉的气息压迫得赵芸嫣精神紧绷,她哽咽着,试图和江以衎讲道理:   “殿下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待在殿下身边了,恪昭公主已经死了,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雨势变大,打在窗棂上和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盖住了少女的抽噎声。   江以衎眉梢一挑,不咸不淡道:“恪昭公主的确死了,再不会有人叫你公主。”   他逼近一步,赵芸嫣慌忙后退,凝着泪珠哀声道:“有没有我对殿下一点影响都没有,求求殿下放我走吧……”   江以衎眼含深意地轻笑,他攥住赵芸嫣细致的手腕不许她再躲,用压低得像耳语一样的声音跟她说话:   “你和少嫽勾结在一起,用假死来骗我,你觉得我会那么仁慈地放你走吗?”   他忽地看见墙边靠着的一张小榻,眸色一沉,“刚才那个男人昨晚睡在哪儿的?”   晶莹的泪挂在赵芸嫣的下颚,她咽下眼泪,实话实说:“水淘打地铺睡的。”   江以衎脸色稍霁,揉了一把赵芸嫣毛茸茸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威胁她:“以后你再敢和别的男子睡在同一间房里,我就把他做成人彘。”   赵芸嫣瑟缩着想躲过他的手,却被江以衎搂着腰拉进怀里。   江以衎不在意赵芸嫣瞬间变得僵硬的身子,他嗅了嗅她清香的发丝,失而复得的喜悦提高了他对她的容忍度,他抱着她坐到床边,掰过她的脸蛋,问:   “我都给你说了你不会嫁给戎骄糜,你还跑什么跑?”   甘冽的沉香气息钻入鼻息,赵芸嫣垂眸,一滴泪顺着她的眼睫滑落。她鼓起勇气看向咫尺之近的江以衎,嗫嚅道:   “殿下,我错了,以前我喜欢你,是因为我误以为你从冷宫救了我,但现在我知道不是你救的我,我不喜欢你了,你把我强行带回去也没有意思,求殿下放我走吧。”   她执着地说了一长串,亮晶晶的眼睛泛着水光,那样认真而虔诚,不似在说谎话。   江以衎心口被蛰了一样发疼,他加大握着她的腰的力度,直到赵芸嫣皱眉呼痛才停下来。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江以衎用冷冷的嗓音启唇,看见赵芸嫣愤慨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咬上了她的唇瓣。   赵芸嫣用尽全力挣扎着,却撼动不了江以衎半分,腰上软肉被他掐得生疼。   风在枯树间低吟,心中空涩难捱,江以衎毫不掩饰对赵芸嫣的占有欲望,只有吮吻着她的唇舌,与她抵死缠绵,他的心才被一点点填满,他才感觉到她属于他。   像是要把她活活吞噬一般,赵芸嫣的舌根都发麻了,她忍无可忍地咬了江以衎一口,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江以衎却带着执拗和炽烈更加用力。   良久,江以衎才停下亲吻她的动作,他的薄唇被她咬破皮了,鲜红的血珠在慢慢渗出,给他不染凡尘的清正面容添了一丝妖冶的瑰丽。   赵芸嫣快缺氧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颊发烫,脸色一片胭脂红,又气又委屈,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殿下,我不喜欢这样,你、你……我不喜欢……”   江以衎捏住她滑腻的脸蛋,他的凤眸凝着云雾般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闭嘴,我不想再听见你说不喜欢这三个字。”   他的气场太过阴沉瘆人,赵芸嫣咬着唇瓣,只敢用眼神反抗他。   风声雨声渐息,江以衎箍着赵芸嫣的腰,勾着凤眸去看她,少女满脸不情愿,一副身心抗拒的模样。   他无所谓地倾身亲上她的额头,把唇上的血迹印在她羊脂白玉般干净的皮肤上,她本就是他的,说了一阵气话,带回去哄哄就好了。   赵芸嫣抬手擦掉脸上的血痕,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江以衎有权有势,她对乌孙国一点都不熟悉,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或许跟着他回到长安,是不是可以想出别的办法摆脱他? 第38章   风止雨霁, 木门被江以衎踢开,他瞥了一眼踯躅着不想跟上的赵芸嫣,轻描淡写地警告:   “我容忍得了你跑一次, 你若是再敢跑,你的两条腿都别想要了。”   赵芸嫣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连忙迈开步子,怏怏地走在江以衎身后。   矮山山脚,水淘安抚着怀中呜呜叫着的卷卷,他一下山就看见他爹被一队黑衣护卫控制着,这些护卫肃穆凛然不近人情, 但好歹没有伤害他们。   “大人,”水淘实在好奇,局促地向为首的精干男子搭话:“你们为什么要抓小芸?”   阿念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山吟赶紧拉住水淘,躬腰颔首赔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大人别计较。”   水淘讷讷地噤声, 山吟攘了他一把, 低声道:“小子规矩点,这些人可不好惹。”   彤云消散, 冬阳杲杲, 金黄的日晖耀眼, 赵芸嫣抬手遮了遮眼睛,随江以衎走到山下。   骏马看见主人回来了,撅起蹄子打了个响鼻。阿念迎上前去, 看见江以衎破皮的殷红薄唇, 即刻低首恭敬道:“殿下, 您回来了。”   江以衎翻身上马, 提着赵芸嫣的后领毫不费力地把她拎上来。   又要回到囚笼里, 赵芸嫣耷拉着眼角望向山吟和抱着卷卷的水淘,见二人忧心忡忡,她勉强挤出个笑来。   江以衎瞥见赵芸嫣唇角勾起的弧度,“你很感激他们?”   赵芸嫣顿时寒毛竖起,下一瞬就听见江以衎阴森森的命令:“把他们杀了。”   护卫按住山吟和水淘,二人惊慌失色,利剑出鞘,折射出刺眼的寒光。   赵芸嫣抓住江以衎搭在她腰间的戴着牛皮护腕的手臂,心急火燎地求情:“殿下不要!求求你,他们是好人,不要杀了他们!”   生死一线,眼看山吟和水淘面色灰白,赵芸嫣六神无主,战战兢兢地偏头往江以衎衣襟上靠,眼眶发红,低声下气地哀恳:   “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你原谅我,你别杀他们……”   “你早该如此。”江以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抬了抬手,护卫们立刻收起剑放开二人,山吟和水淘汗气涔涔,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   江以衎带着人马疾驰离去,卷卷想跳下去追,水淘把它按在怀里,怔怔地眺望他们的背影,眉心揪起来,迷茫道:“爹,小芸就这么被那人带走了?”   “傻小子。”山吟收回视线,喟叹一声,他们险些丧命,难不成还要反抗江以衎吗?   *   风声呼啸,马蹄急遽。队伍一路向南,畅通无阻地行在水珠盈盈的草原上。   赵芸嫣的眼泪被风吹干了,她被江以衎搂得死死的,整个人偎在他身上,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沉香味,思绪纷乱繁杂。   回到长安就好了,她是恪昭公主,是江以衎名义上的妹妹,他不能对她做什么。   这样想着,赵芸嫣稍微恬淡几分。劲风吹起她额上碎发,江以衎和他的手下好像不会累似的,行程匆匆,途中从不停下歇息。   将要入夜了,赵芸嫣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浑身发酸,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终于,深夜,进了城,赵芸嫣迷迷蒙蒙间看见灯火通明的王帐。江以衎骨相清晰的手勒住缰绳,有护卫赶忙举着火把迎上来道:   “殿下,您回来了!留勿糜已经被属下们抓住了,正关在地牢里!”   江以衎嗯了一声,他把赵芸嫣拦腰抱下马,阔步向庭帐而去。   护卫撩开帘子,室内只点了两盏花枝烛台,沉香氤氲,赵芸嫣在被放到梨花木床被褥上的那一刻瞬间惊醒。   只有江以衎的房间才会熏沉香,她不能睡在这儿。   昏暗的烛光中,赵芸嫣烟眉轻拧,强装镇定,“我想回我的房间睡觉。”   “你的王妃帐早就烧光了,你以后都睡这儿。”江以衎按住她瘦削的肩膀不让她起身,“我晚点再回来。”   江以衎颀长笔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赵芸嫣松了一口气,她实在太困了,和着衣衫朝里侧躺下,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把赵芸嫣吓醒,她紧紧地阖着眼帘不敢睁开,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捞进怀中。   江以衎嫌弃地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赵芸嫣,她的眼睫还在细颤,明显是在装睡。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你穿再多也没用。”江以衎捏了捏赵芸嫣白嫩的耳垂,“别装死,把衣裳脱了。”她身上的冬袄又厚又笨重,抱着一点都不舒服。   一股凉意兜头而下,赵芸嫣缓缓睁眼,她本以为江以衎今晚不会回来了,但现在人都在榻上了,她只能乞求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她的音色绵软,轻灵动听,但江以衎不为所动。他把她不安分的手攫住,亲自替她脱去外衫,而后揽着她同床共枕。   温软在怀,江以衎眉目舒朗,他的呼吸贴着赵芸嫣的鼻尖,低声道:“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杀人。”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赵芸嫣却被骇得浑身紧绷,睡意全无,磕磕巴巴问:“杀、杀谁?”   江以衎没有回答,赵芸嫣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心口被紧紧捉住。   他总是这样阴晴不定,动不动就要杀人,赵芸嫣潜意识想离他远点,才挪了一下腰,就被他拽回来搂得更紧。   赵芸嫣无可奈何,被迫黏着江以衎热腾腾的身子,虽然二人都穿着中衣,但她极不自在。   她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江以衎喉间溢出极低的呢喃:“赵芸嫣……”   赵芸嫣奇怪地支起身子去看江以衎的脸,他叫她的名字干什么?   江以衎又梦见火海中的那具焦尸,他找到赵芸嫣时,少女气息奄奄地跌倒在地,漂亮鲜嫩的脸蛋被灼烧得不剩一块好肉。   “赵芸嫣……”江以衎的手几近颤抖,他梦魇着,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殿下?”赵芸嫣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他不会又发烧了吧?   她微凉的素手甫一碰到江以衎的皮肤,清新甘甜的香泽钻入鼻息,江以衎猛地睁开凤眸,桀骜冷肃的眼底风云涌动,梦境消散,他的眸光落在咫尺之近的绝世少女的容颜上。   赵芸嫣看见他醒了,怯生生地把手收回去,解释道:“我以为你发烧了。”   江以衎滚烫的手掌箍住赵芸嫣的纤腰把她拉进他怀中,他的喉结滚动着,嗓音微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和少嫽勾结起来骗我。”   他好像要开始算账了,赵芸嫣脊背生寒,整个人趴在他怀里,闷声道:“对不起殿下,我再也不敢了。”   她是鲜活的,轻轻软软的,此刻正倚在他怀里老实地接纳他,江以衎难得地不再威胁她。   曙光穿过窗户从床幔的缝隙间钻进来,江以衎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赵芸嫣腰上的软肉,吓得赵芸嫣双手去抓他的大掌,瑟颤道:“你不能这样!”   她这样抗拒,江以衎眉宇中闪过一线不悦,他的眼眸微微一抬,开了尊口:“起床,我带你去杀人。”   赵芸嫣懵怔不安地被江以衎拎起来,缀云和踏蓝进来服侍,含泪道:“姑娘,你吓死奴婢了。”   赵芸嫣一时间没有注意二人对她的称呼的变化,她歉意地朝二人扬起笑颜,心中忐忑江以衎究竟要杀谁。   *   踏下十余级石阶,护卫替江以衎和赵芸嫣打开地牢入口处沉重的石门,远远的,就听见女子的嗤笑声和男人浑厚却虚弱的声音。   易渠糜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他眼睛猩红地盯着坐在椅子上闲适自得的少嫽,颤抖着指责道:   “少嫽,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的姐姐和你的外甥没有任何错,你怎么狠心和江以衎一块折磨他们?”   少嫽扫了一眼旁边同样被绑起来的戎骄糜,他被挖去眼睛的眼眶用一块红布遮盖着,整个人浑浑噩噩,死气沉沉。   “你现在承认你错了?”少嫽讥讽地笑了笑,“江以衎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恨你,恨不得你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她脸上浮现扭曲的快感,易渠糜神色狂乱,咒骂起来:   “你这个冷血的贱人!你不就是看不得你姐姐和我幸福快乐吗?你会有报应的,大魏的皇帝一定会把你和江以衎都杀死!”   他的怒骂声经久不绝,极端的愤怒声在空荡的地牢里回旋,跟在江以衎身后一步步走近的赵芸嫣听得毛骨悚然,细伶伶的手臂起满鸡皮疙瘩。   “哟,你把赵芸嫣找回来了?”少嫽瞥见二人,从椅子上起身,泰然自若地笑着。   赵芸嫣朝少嫽低落苦涩地笑了笑,她不认识易渠糜,但在看清戎骄糜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时发憷地退后一步,杏眸瞪大,心口砰砰跳着。   江以衎嫌易渠糜太吵,让人堵上他的嘴。一直不声不响的戎骄糜忽地动了动手指,他刚才好像听见了赵芸嫣的名字,太久没进水的声音嘶哑难听:“公主?”   乍一听到戎骄糜唤她,赵芸嫣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江以衎,娇靥泛白。   江以衎把腰间的镶金匕首抽出来递给她,睨向易渠糜道:“那就是乌孙王,去杀了他,亲手为你的父兄报仇。”   他在凉州都尉府时让人打听了赵芸嫣的身世,知道她的父亲是获罪的武威副都尉,在流放途中被易渠糜派人杀害了。   易渠糜总归是要杀了的,索性让赵芸嫣动手,正好可以哄哄她。   赵芸嫣抖抖索索地接过匕首,对上江以衎淡然的目光,她握紧了匕首柄端,心跳如擂鼓一般,一步步朝易渠糜走过去。   易渠糜口中塞着布无法出声,他狠劲怒瞪赵芸嫣想吓退她。但少女咬着牙,害怕得战栗,却依旧迈步上前。   戎骄糜没有眼睛,视线一片空茫,他脸孔发青,疯狂用劲想挣脱束缚,一迭连声凄厉道:   “公主?是你吗?你问过我的流放边疆的武威副都尉,他不是被父王杀害的!父王没有派人杀害武威副都尉!”   赵芸嫣停下脚步,呆愣愣地看向戎骄糜,“你说什么?”   得到了赵芸嫣的回应,戎骄糜更加惨声道:“武威副都尉不是父王杀害的!公主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江以衎厌烦地蹙眉,护卫取来布团准备塞进戎骄糜嘴里。谁知戎骄糜发了狠地用尖牙咬住护卫的指节,活生生把护卫的手指都咬断了,血液溅得他满嘴都是。   护卫忍着痛一拳揍在戎骄糜的脸上,蒙在戎骄糜眼眶上的红布飘落在地上,他尖刻凄楚地喊叫着:   “江以衎把我的眼睛剜掉了,他是个疯子,你快跑!你不要待在他身边,他是坏人!”   赵芸嫣猝不及防看清他眼睛位置两个凹陷的肉.洞,就算结了一层浅褐色的痂,仍能看出曾经糜烂的血肉。   他的神态更是狰狞得可怖,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赵芸嫣魂不附体,眼前一黑,松开握住匕首的手,直接晕了过去。   江以衎长臂一捞把她揽进怀中,戎骄糜的嘴被堵住了,地牢安静下来。   “你是带她来报仇的,还是来吓她的?”少嫽幽幽问道。   江以衎垂眸望向失去意识的赵芸嫣,抚着她雪白温滑的脸颊,“我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小。”   少嫽轻嗤一声:“等着瞧吧,你这样只会让她更怕你。”   江以衎的神情平静宛如一泓无澜的清水,他又不会剜掉赵芸嫣的双眼,她为什么要怕他?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玉快,阖家欢落! 第39章   珐琅如意燎炉里燃着上好的兽金炭, 昏睡过去的赵芸嫣光洁的额头上时不时冒出冷汗,恐惧蚀刻进她姣好的面容,她细嫩的手指更是死死地捏着绒被。   缀云用丝帕仔细地为赵芸嫣擦拭汗珠, 踏蓝按老巫医的交待去帐外熬药。   老巫医弓着腰身向江以衎呈报:“姑娘她受到了惊吓,没有大碍, 服一剂安神药即可。”   “只是……”老巫医瞄了一眼江以衎高不可攀的俊容,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从脉象上看,姑娘她心绪不宁,心神脆弱,最好能有一个平和安详的生活环境。”   软塌上, 赵芸嫣梦见一口无底的深渊,血红色的水诡异地翻搅着。深渊越来越远,最后竟变成了戎骄糜脸上被挖去眼睛的空洞眼眶。   她鸦羽般的浓睫剧烈地颤抖,攥着绒被的指尖泛起白泽,胸口起伏, 惊颤地睁眼, 好一会儿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缀云惊喜地呼唤:“姑娘,你醒了?”   头顶是锦秀幛幔, 赵芸嫣缓缓将视线移至缀云清秀的脸蛋上, 她以为室内只有缀云, 扁了扁嘴,拉住缀云的手,带着哭腔道:“我做噩梦了, 我梦见戎骄糜他……”   玄色衣袂出现在缀云身后, 一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投在赵芸嫣脸上, 她在看见江以衎那张如泉中冷玉般超逸凛冽的容貌时, 立刻噤口不言。   缀云躬身退下, 江以衎坐在床榻边,姿态骄矜,眸光散淡地望着赵芸嫣,“你梦见戎骄糜了?”   他的口吻不怀好意,赵芸嫣微微别开脸不去看他,却被他捏着脸颊掰正。   赵芸嫣杏眸中噙着泪花,她把绒被往上提了提,有了一点安全感后才压下哭腔道:   “戎骄糜说我的父亲不是被乌苏王杀害的,我、我想见一见戎骄糜,仔细问问他。”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江以衎轻嘲,“你不能见他,你太弱了,见一次晕一次,难不成我每次都要把你抱回来?”   赵芸嫣咬着下唇不吭声,江以衎把她拎着坐起来,他倾身想细致地看看她雪白的面容,赵芸嫣直接缩进床角,拽着被子把脸埋进阴影中,颤声道: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戎骄糜被剜去眼睛一事和他如厉鬼般的哀嚎带给赵芸嫣的冲击太大,江以衎的手段阴毒残忍,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江以衎挑眸,少女散落在肩胛的乌发都在战栗,他不以为意地连人带被子拉进怀中,用纤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质问:“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他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在赵芸嫣精巧的小巴上轻轻摩挲,赵芸嫣浑身一哆嗦,急切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在赤谷城,她对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有回到长安,寻求皇后娘娘的庇佑,她才能够摆脱他。   “还早。”江以衎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紧凝赵芸嫣低垂的羽睫,大手将她不安分的身子捆得死死的,俯身在她濡湿的眼睫上印下一吻。   柔软唇瓣的触感让赵芸嫣满心惊恐,但她的后脑勺被江以衎大力扣住,只能任由他一路往下,蜻蜓点水般地亲过脸颊、鼻尖,即将落在她的唇瓣上时,帐外传来踏蓝的声音:   “殿下,安神药熬好了,奴婢端进来吗?”   突然被打断,江以衎不耐烦地蹙眉,赵芸嫣像握着根救命稻草一样心头一喜,不顾他不悦的神色,眨着眼睛柔声唤道:“踏蓝,你进来吧!”   她湿润的呼吸轻轻地吐在江以衎唇瓣上,江以衎唇角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张嘴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听见她的呼痛声,才略微满意地放开她。   赵芸嫣的眼泪都痛出来了,她用纤纤玉指捂着嘴,满脸怨念地抬头看着比以前还要恶劣的江以衎。   江以衎却被她这副可怜楚楚的委屈模样取悦到了,他揉了揉她手感极好的小脑袋,又捏了一把她吹弹可破的脸颊肌肤,声音清润似醴泉:“好好喝药,我晚上回来。”   把赵芸嫣找回来了,他心里沉重的磐石落地了,但乌孙贵族和大臣那边还有一堆破事还等着他去处理,烦得要死。   踏蓝恭敬行礼把江以衎送出庭帐,赵芸嫣总算松了口气,她接过黑釉瓷盏,小口小口地饮尽汤药,然后含了块饴糖,靠在倚枕上,怔怔出神。   她对江以衎的喜欢早就消失了,她不想再和江以衎做那些亲密的事情,但江以衎丝毫不在乎她的想法,夜里二人还要同榻共眠,她光是想想就胸口发闷,像灌了铅似的提不起精神来。   缀云从椸枷拿来厚实的白狐皮斗篷,“外面出太阳了,姑娘出去透透气吧。”   赵芸嫣眼睛一亮,能出去透气总是好的。她很快换好衣裳,雪白的帽兜罩住她的脑袋,更显出她的玉雪之姿。   走出庭帐,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从云缝中钻出来,空气干冷,近处远处是按部就班的大魏护卫和一些顺服了的乌孙人。   她循着记忆往先前地牢的方向走去,缀云笑眯眯地陪在她身边,神态崇敬道:“殿下可厉害了,把乌孙的大臣和贵族们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赵芸嫣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缀云和踏蓝对视一眼,继续乐呵呵道:“姑娘不知道,殿下可在意姑娘了,那晚是殿下亲自冲进火海……”   “等一下。”赵芸嫣忽地顿下脚步,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们不叫我公主了?”   她以前不愿意当和亲公主,但现在她唯一的退路就是公主这个身份,不过好像自她回来就再没人唤过她公主,她隐隐觉得不对。   “因为……”缀云迟疑着开口:“王妃帐里被烧死的恪昭公主已经下葬了,殿下吩咐过公主不再是公主,只能唤公主为姑娘。”   缀云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赵芸嫣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被踏蓝紧张地扶稳,小脸红一阵白一阵。   恪昭公主下葬了,她的公主身份没了,就算回到长安也没有用,难怪江以衎那般肆无忌惮。   赵芸嫣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神智清醒,她太笨了,她以为能够随随便便地死遁,结果不仅被江以衎轻松地抓回来,还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不行!赵芸嫣掐着掌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地牢的方向跑去,戎骄糜认识她,戎骄糜知道她是恪昭公主。   “姑娘?姑娘!”缀云和踏蓝匆匆跟上,赵芸嫣跑得帽兜都掉了下来,她齐腰的瀑发如缎如纱地跳跃着,在日光下反射出润泽的光芒。   她气喘吁吁来到厚重石门前,守门的护卫诧异道:“姑娘怎么来了?”   “你让我进去吧!我想找戎骄糜!”赵芸嫣悲戚地恳求。   护卫抱了个拳,客气地颔首道:“姑娘还是离开吧,没有殿下的命令,谁都不能随便进去。”   缀云和踏蓝也劝她:“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要是殿下知道了就不好了。”   江以衎冷峻危险的样子浮现在赵芸嫣面前,她微怔,慢慢抿了唇,脚步缓慢而沉重地转身,神情恍惚,眼前所有景象都失了颜色,一片暗淡。   晚膳时分,玉石桌案上各色菜馔香气扑鼻,赵芸嫣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用了一小碗熬得软糯的毋米粥。   喝下安神药后,她蜷缩着身体坐在床角,纤细双臂环抱小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满室温暖如春,淡雅的沉香沁人心脾,但赵芸嫣如坠冰窟,心凉得彻底。   数盏高足花枝烛台蕴藉着晢晢暖光,深夜,男人的脚步声微不可闻,江以衎望着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的赵芸嫣,“你怎么还没睡?在等我么?”   赵芸嫣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这样乖巧顺从,江以衎噙着笑意,“我马上回来。”   里间的湢浴传来水声,不多时,江以衎穿着单薄的压金线玄色寝衣出来,他懒得擦干头发,微湿的墨发似云一样散开,把他瓷色的皮肤衬得更加清隽耀眼。   床帐束带被随手拂掉,他正准备将角落的赵芸嫣捞进怀中,就看见弱质芊芊的少女眼尾泛红跪在床上,哀婉道:   “殿下,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有身份,我是恪昭公主,我不是你的禁脔。”   江以衎神色如常,他好整以暇地拨弄着她耳边的发丝,而后环住她的细腰强迫她贴近自己。   “这是你自己选的,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会嫁给戎骄糜,我会解决掉该死的人,谁让你要逃跑呢?”   他不疾不徐地悠悠道来,灼热的气息拂在赵芸嫣颀长白皙的颈侧,不顾她发软发颤的反应,吮吻着她圆润的耳垂,字字诛心:   “你想借公主的身份摆脱我?你觉得可能么?”   “恪昭公主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嫁给乌孙王子,现在她死了,世上再没有恪昭公主。”   他用低沉的语调把事实摆在赵芸嫣面前,无以复加的绝望透过血肉钻进赵芸嫣的胸腔,她什么也不管了,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江以衎,欲泣欲颤道:   “我不愿意,我不想和你这样,你去找别人好不好?”   江以衎眼底骤然一寒,他看见一连串晶莹的泪珠从赵芸嫣秋水般的眸中落下来,她压抑着哭声,两只手死命抵在他胸膛,整个人脆弱又娇怜。   “可是我想,怎么办?”江以衎轻轻用力就把赵芸嫣的手攥进掌中,他觉得大概是还没把她哄好,于是耐着性子道:   “明天我帮你去问戎骄糜你父亲一事,别哭了,听着心烦。”   求他是没有用的,赵芸嫣泪眼朦胧地抽噎着,她被江以衎拉着躺下来搂在他紧实有力的怀中,她的腰上还搭着江以衎的大掌。   清香在怀,江以衎慢慢收拢赵芸嫣的腰肢,闹脾气的女子哄起来真麻烦,晚上的兴致全都没了。   他忽然想起赵芸嫣刚刚让他去找别人那番话,对她独有的忍耐和宽容登时沉了下去。   纱帐摇曳,江以衎拽着赵芸嫣坐起来,他挑起她的下巴,阴沉笑着:“我今晚放过你,你以后要是再敢说什么不愿意和不想的话,后果自负。”   他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吓得赵芸嫣心惊肉跳,威压慑人,她下意识地点头遵从。   长夜漫漫,赵芸嫣被江以衎拥在怀中睡觉,她白净小脸上的晶莹泪珠全都蹭到他的玄色寝衣上。   她吸了吸鼻子,瘦削漂亮的蝴蝶骨被江以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好似在哄她入睡。 第40章   清晨, 赵芸嫣的双眼皮哭得有些肿,还好江以衎早就出去了,她不必看见他。   用早膳时, 她的小腹隐隐作痛,果然没多久, 月事如期而至。赵芸嫣小口抿着温热的红糖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   她不知道触碰到江以衎哪根逆鳞了,以前在府里他对她爱搭不理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是不是因为这里只有她,没有荷珠等人可以服侍, 所以江以衎不得不选她?   她恍然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总不可能是江以衎喜欢上她了。   就算他有那么一点喜欢她,赵芸嫣也不想要了,她不喜欢他。   喝完红糖水, 赵芸嫣披上毛茸茸的斗篷走出去。天宇庆云焕彩, 庭帐外结着的晨霜化水,又是一个明媚的冬日。   众人来往有序, 听缀云说, 江以衎以雷霆手腕大刀阔斧地平息了乌孙王被囚禁后的骚乱, 乌苏的大臣和贵族们老老实实地归顺大魏,安分地听候江以衎的差遣。   远处的下人们正从马车上搬箱子,缀云向赵芸嫣解释:“农历新年要到了, 大家都在筹备呢。”   原来要过年了, 赵芸嫣脚尖动了动, 她心情低郁到几乎忘记时间的流逝了。   一水儿窈窕的乌孙女子抱着琵琶从赵芸嫣面前走过, 她眼睛一亮, 既然江以衎当初都能收下太子送来的五个美人,那他肯定也有可能看上乌孙国的美人。   她只要坚持住不和他亲近,他自然会去找别人。   微风习习,赵芸嫣眼尾弯弯,西面宽阔的草场上有人在训练马术,她好奇地朝西而去。   途中,有两名异域打扮的年轻美人行止拘谨地拦下赵芸嫣,“姑娘,我们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缀云挡在赵芸嫣面前,戒备道:“你们要说什么?”   美鸾和佳鸾对视一眼,她们是双胞胎姐妹,前不久才被乌孙大王子留勿糜纳为妾室,还没享受几日荣华富贵,乌孙的天就变了。   大魏官员把所有侍奉乌孙王族的女子都遣散了,但二人不甘心,她们自恃美貌,既然留勿糜倒了,那她们就去攀附新的天潢贵胄。   两姐妹的目标直向五皇子江以衎,她们远远一瞥,就被年轻皇子形貌昳丽、风姿翩然的气度吸引得移不开眼。   但这位年轻皇子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触他。   好在江以衎也是沾染风月的,从眼前皮肤白嫩得像奶酒的倾城少女迂回接近,指不定会有收获。   美鸾浅棕色的眼睛含着笑意,“我们会跳很有趣的舞,想请姑娘欣赏。”她一面说,一面和佳鸾一起扭动脖子,向上压腕比了个花朵式手位。   赵芸嫣正愁怎么找寻美人,她们俩就送上门来。两姐妹容颜华丽,风情万种,她身为女子看着都喜欢,很有可能江以衎也喜欢。   于是她阻止了缀云拒绝的动作,朝两姐妹笑道:“我很想看看!你们随我来吧。”   美鸾和佳鸾大喜过望,二人本以为赵芸嫣会和其他爱争宠的女子一样讨厌她们,没想到这位柔媚的少女如此和善。   缀云和踏蓝无奈地跟在后面,江以衎只吩咐她们照看好姑娘,没让她们限制姑娘的行为,她们没办法强硬阻拦一看就心思不纯的乌孙姐妹。   宽敞的庭帐里,赵芸嫣坐在织锦绒毯上,杏眸亮晶晶地望着打着拍子赤足起舞的姐妹俩。   她们的舞姿极为大胆,抬腿下腰,媚眼如丝,还一件件地脱着衣裳,最后只剩轻薄如蝉翼的舞衣,大片肌肤外露,看得赵芸嫣脸都羞红了。   一舞毕,美鸾和佳鸾朝赵芸嫣行礼,见少女脸颊飞起一抹酡红,不禁笑道:“我们跳得好吗?”   “你们跳得很好!”赵芸嫣毫不吝啬夸赞,以防万一,她问了问二人的身份,得知是清白的舞女,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傻,她看得出二人想接近江以衎的目的,她正好需要她们,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让姐妹俩在江以衎面前露脸的速度越快越好,一定要赶在她月事结束前,江以衎有了听话的别人,当然不会找反抗的她了。   念及此,赵芸嫣满心欢喜地和二人约定了晚上过来的时间,做完这一切,她身心舒畅,午膳都多用了几口。   日曜西坠,晚霞粉红,天地间氤氲着柔情。赵芸嫣把提前赶到的姐妹俩藏在帐内,翘首以盼等待江以衎回来。   缀云和踏蓝预感不好,悄悄地提醒赵芸嫣道:“芸嫣还是别这样做为好,殿下应该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女子。”   “我不怕。”赵芸嫣给自己打气,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差了,江以衎看上了别人最好,就算没看上,因此厌烦她也是一件好事。   夜色泼墨而至,但直到丑时都不见江以衎的身影。美鸾和佳鸾失落地回去了,赵芸嫣困得迷迷瞪瞪,实在支撑不了,倒头就睡。   阒静的半夜,赵芸嫣被拦腰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睡眼惺忪,语气娇憨:“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的身子软弱无骨,乖顺地由他抱着。她的嗓音甜美,似乎带着委屈和责怪。江以衎很受用,低声承诺:“我明天早点回来。”   “睡吧。”江以衎揉了揉她的发丝,看怀中少女沉沉睡去,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饱满的额头,与她偎依相拥。   *   次日起来,赵芸嫣迷迷糊糊地记得江以衎说他今天会早点回来,她把消息告诉了美鸾和佳鸾,三人都兴奋地从白日等到天黑。   江以衎守信用,刚过戌时,苍穹中还有些云彩,初升的皓月清辉浅浅,他便回到了庭帐。   赵芸嫣笑靥如花地迎上来,江以衎正取下了白玉蹀躞带上的匕首和香囊,他见赵芸嫣一副轻灵娇俏的模样,不觉弯了嘴角,朝她伸手道:“你今天倒挺乖。”   “我们一直在等殿下。”赵芸嫣没有拉江以衎的手,她边说边朝里走,“美鸾和佳鸾是我新认识的美人,她们跳舞跳得可好了,殿下一起来看看吧。”   江以衎的眸色瞬间冷了一度,笑意尽数褪去,神色凌寒,他要好好看看赵芸嫣又在作什么死。   恰到好处的烛火照耀着,美鸾和佳鸾在江以衎进来的那一刻内心澎湃如潮水,将来的泼天富贵就在面前,她们一定要好好表现。   江以衎扫了一眼二人,两个一脸谄媚的艳俗女子赤着足勾着腰肢在跳难看的舞,这种货色被赵芸嫣带进庭帐,他对她真是太宽容了。   烛光半明半暗,舞女开始脱衣裳了,赵芸嫣轻手轻脚从织锦绒毯上站起来,想给江以衎和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滚出去。”江以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才脱了一件衣裳的姐妹俩第一次被人呵斥停下来,二人面面相觑,觉察到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保命为上,她们抓住地上的衣裳慌忙往外退。   形势不太好,江以衎没看上美鸾和佳鸾,赵芸嫣屏住呼吸,同样一步步往帐外退。   她细致的脚腕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拽着摔进一个逸散着清幽沉香的怀抱中。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没有一点缓冲,赵芸嫣疼得泪光隐现,好像真的把江以衎惹生气了,她慌张地想往外爬,嗫嚅着开口:“我也滚出去。”   江以衎毫不留情地把她禁锢在怀中,他绸黑的瞳眸中翻涌着怒意,狠声道:   “我以为你只是嘴上说说,结果还真给我找来别人了,赵芸嫣,你真是好得很!”   悬殊的体力让赵芸嫣动弹不得,她第一次看见江以衎这般动怒,吓得怔了神。   忽地天旋地转,她被压在厚实的绒毯上,江以衎贴近欺身上来,他矜贵清冷的外表被这些天积累的情绪轰然冲破,咬牙切齿道:“你别喊疼,这是你自找的!”   “嘶拉”一声,她身上的薄袄就成了碎片,赵芸嫣抖若筛糠,心急如焚地求饶:“不行,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以衎以唇封口,他滚烫的唇舌狠势与她交缠,赵芸嫣这次不敢咬他,只能发出呜呜声,一双手使劲地推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在她头顶。   江以衎险少气成这样,他心中难受,更不想让赵芸嫣好受,一点力气都没收敛,直把她细嫩的手腕勒出红痕来。   赵芸嫣双颊和耳垂憋出娇艳的鲜红色,发丝和身上一片凌乱,唇瓣和舌头感觉都要被咬肿了,神志模糊,软成一滩水,随着江以衎的行为呜咽出声。   雪白的绒毯上风景旖旎,江以衎蓦地停下来,脸色极其不好地从赵芸嫣的唇齿间起身,“你来月事了?”   赵芸嫣刚才就想说这个,她哭喘得岔了气,忙不迭点头,唇瓣酥麻到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江以衎冷笑一声,“你现在还真是变聪明了。”他把赵芸嫣捞起来,握住她软而凉的手放上去,他不打算放过她。   赵芸嫣一碰到就想缩回手,但江以衎侧头噙住她的耳垂,“要不然就继续刚才的,你自己选吧。”   他阴恻恻地威胁着,赵芸嫣马上动起来,她的脉搏乱得可怕,羞愤又惊惶,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江以衎吻上她颤抖的睫毛,热汗涔涔,赵芸嫣的呼吸再次被掠夺,她又酸又软,只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良久,江以衎抱着累得话都说不出的赵芸嫣向湢浴而去,“今晚你还有段好日子可以过,明天起来我再和你算账。”   赵芸嫣娇靥泛红如酥,眼角沁着晶莹的泪珠,脑海中一片空白。 第41章   赵芸嫣被江以衎收拾干净后塞进梨花木床软和蓬松的锦褥里, 她有气无力,懊丧又后悔,早知道就不让美鸾两姐妹来跳舞了。   方才腰被江以衎掐着, 小腹受了凉,有些微痛, 赵芸嫣裹紧被子一骨碌朝里侧滚去,她要赶在江以衎没上塌之前睡着。   江以衎擦干头发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赵芸嫣裹成卷背对他的一幕。   他冷哼一声,真是个小白眼狼,刚才他帮她收拾的时候还会羞窘地说谢谢殿下, 现在一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锦帐落下,江以衎慢条斯理地躺下。黑暗中,他犀利的薄唇一张一合:“赵芸嫣,抱我。”   自从把赵芸嫣抓回来,她就没有主动抱过他, 刚才亲近的时候都不愿意勾住他的脖子, 显得他在强迫她似的。   赵芸嫣颤抖了下嘴角,紧紧阖眸, 装作睡着了没听见他的话。   “你要是再装死, 明天我就把那两个跳舞的杀了。”   森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赵芸嫣喉头轻微地哽咽了两声,她动了动手指,认命地向外侧滚去。   江以衎把锦被一拉, 赵芸嫣就跌进他的怀中, 他抚了抚她的发顶, 少女沁甜的香气像一把小勾子一样挠在他心口, 痒痒的。   他灼烫的手放在赵芸嫣的腰窝上, 感受到她细微的战栗,他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今天不算,等你月事结束了我们再来。”   赵芸嫣浑身寒毛竖起,沙哑的嗓音轻颤道:“殿下,我不是已经帮你弄好了吗?”   “我想要的又不是你的手。”江以衎恶劣地捏紧她的腰又放松。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赵芸嫣恐惧得头皮发麻,心律紊乱, “殿下,你……”   “说话前先想清楚后果。”江以衎打断她的话,发现她身体冰凉,于是把她往自己怀中捞了捞。   男人沐浴后的清爽气息扑鼻而来,赵芸嫣指尖发抖,心跳得飞快,她必须说出来,眼下若是不说,过几天就真的完了。   赵芸嫣鼓起勇气,努力保持镇静,但仍只敢用极微弱的声音道:   “这里的美人那么多,殿下去找一个你喜欢,她也喜欢你的好不好?我没有欲擒故纵,也没有在和殿下闹脾气,我不是之前府里的婢女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她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以衎的眉心一点点拢蹙,他骨子里的高傲和矜贵绝不允许他问赵芸嫣为什么,为什么把别的女人推给他?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这样?   赵芸嫣忐忑不安地等着江以衎的回话,哪怕头顶上的铡刀就要落下来,她都愿意承受。   烧旺的兽金炭熠耀出红焰焰的光芒,江以衎忍着心悸,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扣进赵芸嫣的指缝,姿态极为冷绝倨傲道:   “想想你现在的身份,我若是不要你了,你能去哪儿?你能使唤得动谁?”   “我懒得威胁你,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江以衎顿了顿,一双漆黑的凤眸情绪复杂地凝睇着枕边人,喉间溢出冷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愿意。”   一阵比冰窟冷风还要砭骨的寒意爬上赵芸嫣的脊背,江以衎说的没错,她没有亲人,没有地方可以去,待在他身边,她至少不用担心危险,不必为生计发愁。   “你应该顺从我,讨好我,除了我,谁还会帮你查杀害你父亲的真凶?”江以衎耐着性子,用低冷的音色缓缓地给赵芸嫣讲道理。   他大可以用权势逼迫她,但他时不时想起老巫医说的赵芸嫣心绪不宁、心神脆弱的话,考虑片刻,算了,还是不吓她了。   赵芸嫣睁着眼睛,暗夜里,江以衎英挺的轮廓若隐若现,她低垂着纤长细密的睫毛,心沉入谷底,认了命一般地平静乏软,用令人心碎的语调道:“对不起殿下,我错了。”   江以衎捏了捏她雪嫩的脸颊,“乖,亲我。”他很怀念赵芸嫣曾经颤着羽睫害羞却主动地凑向他唇瓣的诱人模样。   赵芸嫣眼圈发红,杏眸渐渐濡湿,她支起身子,没有感情地飞快地以唇碰了碰江以衎的面颊,接着就被他箍紧腰肢按住脑袋,唇舌痴缠,气息不匀,呼吸一声促过一声。   *   翌日一早,赵芸嫣昏沉沉地醒来,身边已经没了人,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昨夜江以衎对她说的那番话始终萦绕在她脑海,她悲戚又惶然,低落的情绪引起了痛经,她捧着小腹,额上疼出一层密密的冷汗,踏蓝连忙将老巫医请来开药。   汤婆子捂在赵芸嫣的腹部,缀云将她从睡榻上扶着坐起来,拿了个软枕让她舒服地靠着。   老巫医把了脉,又看了看赵芸嫣低郁的神色,以医者仁心开导道:“姑娘,凡事都想开点,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赵芸嫣默默点头,庭帐的帷帘被掀开,一个披着貂皮大氅的女子迎着光线走进来。   缀云和踏蓝纷纷给少嫽请安,赵芸嫣也弯唇露出个笑容,“娘娘,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少嫽把大氅随手递给缀云,然后把服侍的人都遣了下去。   她仔细端详着脸色虚弱的赵芸嫣,瞥见她微微肿起的唇瓣,挑眉问道:“江以衎强迫你了?”   赵芸嫣抿唇摇头,她都屈服于江以衎了,也就没必要再诉苦了。   “可怜孩子。”少嫽摸了摸赵芸嫣毛茸茸的脑袋,“江以衎的脑子烧坏了,他让人满城贴你的画像时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曾经光彩夺目的少女变成这样病恹恹的模样,少嫽有些唏嘘,她收敛起张扬,轻叹道:“造化弄人,我当初不该把你放在江以衎身边。”   “娘娘对芸嫣有救命之恩,芸嫣感激娘娘。”赵芸嫣忍着腹痛,脸上绽出一团真挚的笑,如阳春三月里解冻的小河,杏眸泛着波光粼粼的暖意。   少嫽拉过赵芸嫣的手拍了拍,“江以衎对你说什么你都别在意,他表面看着正常,其实疯得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思绪发散,往事一件件涌进心头,少嫽突然打开话匣子,一个劲儿对赵芸嫣讲述江以衎的过去。   “我到皇宫的时候,他才三岁多一点,他娘跑了,皇帝不待见他,他被扔在冷宫里养着,由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嬷嬷照顾。”   “我偷偷去看了他。”少嫽停顿一息,“啧,真可怜哪,身为皇子,吃不饱穿不暖的,身上有噬心蛊,还常常被那个老嬷嬷虐待。”   “我费了劲争宠,求皇帝让江以衎由我抚养,但皇帝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勃然大怒。这事儿成不了,江以衎在冷宫里住了十年。”   赵芸嫣诧然又懵怔地听着,少嫽笑了笑。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江以衎。他记仇得要命,又心狠手辣,七岁那年就把虐待他的那个老嬷嬷杀了。”   少嫽吸了一口气,“他把老嬷嬷绑起来,堵住她的嘴,用刀子一片一片地割去她的肉,最后弄得那老嬷嬷只剩下一具骨架,我看到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室内沉默,赵芸嫣轻灵的瞳眸微微闪烁,少嫽再次叹了叹,“江以衎就是这样长大的,他浑身都是刺,我虽是他的姨母,但也没能和他交心。”   “他对所有女子都一样冷淡,现在看来,芸嫣,你倒是他的一个例外。”   一席话说罢,少嫽又恢复了恣意洒脱的模样,赵芸嫣垂眸沉思不语,神色有些迷茫。   “但是,我还得提醒你不要对江以衎抱有幻想,不过你也有盼头,他身上还有两条蛊虫呢,靠意志力扛了这么多年,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她无所谓的口气让赵芸嫣瞪大眼,少嫽施施然起身,从椸枷拎起大氅,表情从沉重变成笑眯眯,语调轻松道:   “别让江以衎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些。我是来和你告别的,皇帝派来赤谷城的一拨人已经在路上了,我得离开这里。”   赵芸嫣攥紧被褥,倾身问:“娘娘要去哪儿?”   “带着手下随便去哪儿,反正不去长安。”少嫽的眼尾都是上扬的,她的仇报得差不多了,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亲自杀掉易渠糜和子琵,她对江以衎有信心,他一定会杀了他们。至于她么,是时候去过潇洒快活的日子了。   万丈金光透过窗户打在少嫽身上,她是那样自在昂扬,赵芸嫣满心羡慕,唇瓣微动,少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抚慰道:   “我不能把你带走,上次帮你逃跑,江以衎差点给我种噬心蛊,你就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吧,我会劝他好好待你的。”   赵芸嫣盈盈清皎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但她不想扰了少嫽的兴致,于是努力莞尔道:“芸嫣谢谢娘娘,娘娘路上小心!”   娇若芙蕖的少女如此甜美软糯,少嫽瞬间明白江以衎为什么非得把人强制留在身边了。   她上前揉了一把赵芸嫣润泽的长发,这些小辈的纠缠,她实在没有心力介入,她还是去过惬意的生活吧。   少嫽身披大氅的高挑身姿走过庭帐帷帘,消失在赵芸嫣眼前。她绞着细白的手指,乍然得知江以衎的过去,他小时候的确很可怜。   一想到小时候,赵芸嫣的眼底就凝聚了一股泪,她的小时候是很幸福的,爹爹娘亲和哥哥都宠爱她,一家人在武威其乐融融,什么烦恼都没有。   一阵焰火升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农历新年要到了,小吏们正在排练。赵芸嫣眨着泪眼看向窗户,一簇簇色彩纷呈的焰火被亮堂的青天白云映衬得寡淡无色,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趣。 第42章   水牢里, 侍卫把死气沉沉的子琵捞出来,她披头散发地瘫在地上,被噬心蛊折磨得不成人样。   子琵咳出两口水, 颤颤巍巍地撑起来,衔恨仇视着江以衎。她突然看见不远处被侍卫强压着跪地的易渠糜和戎骄糜, 立刻嚎啕大哭爬向二人。   江以衎淡漠地睨着三人,子琵摸着戎骄糜气息奄奄的脸庞,又恨又悲哑声道:   “江以衎,你要寻仇就朝我来!易渠糜是无辜的,戎骄糜也是无辜的!”   “你既然不想连累他们, 那我给你一次机会。”江以衎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阿念大步流星地把乌孙大王子留勿糜押了上来。   留勿糜与高鼻大眼的戎骄糜长相不同,他虽穿着异域服饰,但容貌清俊些,更像中原人。   子琵在看见留勿糜的那一刻面如土色,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地瞒了十多年, 结果却被江以衎发现了。   手铐脚铐琅琅响着,留勿糜尚能保持沉稳, 他尝试与江以衎谈判:“五殿下, 你这样对待母后, 世人会谴责你的……”   “五殿下?”江以衎瞥了一眼留勿糜,仿佛留勿糜的话与他全然不相干一样,冷冷清清道:“我应该唤你一声五殿下才对。”   留勿糜愕然, 子琵忽地疯癫般仰头大笑, “江以衎,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又怎样!在皇帝眼里, 你永远都是我生下来的孽种!”   她凄厉扭曲的声音回荡在水牢里, 阿念想堵上她的嘴,被江以衎用眼神制止。   “哈……只能怪文贤妃太蠢了,她生的孩子随随便便就能被我调包。你想知道你的母妃难产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你!”   江以衎的俊颜染上阴翳,凤眸如寒冰般没有一丝温度。留勿糜脸孔涨红道:“母后?”   子琵抱住失去意识的易渠糜,笑容凄惨,用濒死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道:   “你们大魏的皇子不都要抢皇位吗?你没有机会,文贤妃难产生下来的孩子早就死了,你这个孽种手段再狠如何?你永远都当不了皇帝!”   子琵笑到呛声,哪怕被江以衎杀了,她这辈子也算值了。   被送去和亲,易渠糜把她救了回来。舍不得把亲生的小孩扔在皇宫,就把有过节的文贤妃的孩子调包到膝下成为众矢之的。   舒服自在地当了这么多年尊贵的王后,她死而无憾。   留勿糜表情凝固,脸色铁青,难怪子琵不让他领队出使大魏,原来他才是皇帝和子琵的儿子。   江以衎唇角弧度似嘲非嘲,黑金寒光宝剑出鞘,铮鸣一声。他在子琵扎人的注视下亲自动手杀了易渠糜和戎骄糜,剑尖淌着血,他睨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子琵道:   “废话那么多,再给你喂一只蛊虫。”   老巫医赶紧抱着盅子上前,留勿糜本以为会有挽回的余地,但看见江以衎毒辣的手腕,饶他一向镇定有心计,此刻都被骇得麻木怔忪。   江以衎用剑身在子琵的脸上随意地擦着血,吩咐手下:“把她和尸体一起扔到水里待着。”   至于留勿糜,江以衎的视线转向悲怆沉默的年轻男子,“把他关进密室,之后带回长安。”   *   农历新年到了,自去年九月就离开故土远赴乌孙国送嫁的官员和将士们热烈而欢快地庆祝着,王帐张灯结彩,人声喧嚣鼎沸。   西面草场上的马术表演迎来阵阵喝彩声,赵芸嫣被江以衎拉着来到高台观赏,护卫和侍女远远地跟着,无人打扰。   “你想不想骑马?”   江以衎清润的声音蓦然响起,赵芸嫣远眺拉着彩带疾驰的驭马人,杏眸亮了一瞬,而后摇头低声道:“我月事还没结束,不能骑马。”   “小骗子。”江以衎把软玉温香搂过来,“你当我不会记日子吗?”   赵芸嫣窘迫不已,她想用月事的借口避免和江以衎亲近,没想到他居然会数日子。   “我又想骑马了。”既然被看穿了,那她就不掩盖玩心了。   江以衎淡淡道:“你已经错过机会了。”   赵芸嫣抿了抿唇,不行就算了,她也不指望江以衎对她大发慈悲。   怀中人安静得没有一点反应,江以衎垂眸,“不过,你可以求我。”   赵芸嫣微怔,她偏了偏头,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江以衎削尖的下巴,她迟疑道:“我求你。”   “敷衍,没诚意。”江以衎点评道。   草场上有人在赛马,马鬃飞扬,马蹄轻快,赵芸嫣看得心痒痒的,她拉了拉江以衎的衣摆,放低姿态轻柔道:“殿下,我求求你好不好。”   江以衎唇边漾开一抹笑,牵着赵芸嫣回到庭帐。   缀云拿来霞红色的骑装,赵芸嫣换上棕色小筒靴,玉带扣住不盈一握的纤腰,少女柔婉的美貌勾缠了几分动人的英气,举手投足都灵动潋滟。   江以衎在赵芸嫣走出来时眸光闪动,他替赵芸嫣将碎发挽至耳后,“只许骑马,不准站到马背上,我讨厌新年摔死人。”   赵芸嫣应下了,她的眼睫扑闪着,兴致勃勃地想骑马飞驰。   侍卫牵来一匹枣红色小马,赵芸嫣笑眯眯地道了谢,摸了摸小马的脑袋,踩着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细白的手指握着缰绳,准备挥动绞金马鞭跑出去时,忽然想到江以衎还在一旁。   她不知所措地侧头看下去,见江以衎俊朗无瑕的面庞上没有不悦的表情,她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去骑马了。”   江以衎默许了,他望着赵芸嫣欢快地纵马向远处而去的窈窕身影,心中隐隐升起异样。   过年的喜庆日子,他拒绝了那么多乌孙臣子和贵族的邀约,专门抽出时间陪赵芸嫣。她倒好,一听见能骑马,毫不留恋地就把他给抛下了。   霞红色的靓丽风景越来越远,江以衎脸色一沉,吩咐道:“把我的那匹汗血宝马牵过来。”   *   辽阔的草场上,不仅有男子在赛马,还有女子在赛马。美鸾和佳鸾看见赵芸嫣来了,吆喝着让她一起加入。   虽然江以衎没看上她们,但她们依旧感激赵芸嫣的引荐。再者和赵芸嫣处好关系,总是有利无弊的。   赵芸嫣一双形状姣好的杏眸弯成月牙,格外明媚生动。绝色少女的到来让许多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凑近围观,他们很多人不知道赵芸嫣的身份,还大胆地朝她吹起了口哨。   “好漂亮的小娘子!加油啊!别输了!”   雄浑的叫好声一道道响起,赵芸嫣从来没被这么多男子围观过,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润,羞赧地别过头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赛马开始了,赵芸嫣夹紧马肚策马而去,她纤丽标准的骑姿更是让一众男子鼓掌喝彩,“小娘子真不错呀!有两下子!”   还有男子忍不住打马不远不近地跟上去,想近距离一睹美人风采。   江以衎骑着汗血宝马靠近,望见赵芸嫣身边跟着一串献殷勤的男人,脸色黑得阴沉。   “殿下!您来了!”众人认出江以衎,忙不迭屈膝跪安。   江以衎高高在上地睥睨众人,冷淡启唇:“有什么可看的?都一边去。”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讷讷地听从命令散开来。   赵芸嫣这边,赛马道不长,很快便决出了胜负,她喜滋滋地跑了个第一,慢悠悠地骑马绕着草场走。   美鸾和佳鸾陪着赵芸嫣闲聊,有小侍卫凑上来,挠着头红着脸面向赵芸嫣道:“姑娘,你骑得真好!”   他的语气真诚,眼睛亮亮的,赵芸嫣勒住马,笑眼盈盈地道了谢。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侍卫见赵芸嫣停下,少女和善又温雅,他鼓起勇气想趁这个机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我叫赵……”赵芸嫣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双大手握着细腰从马背上拎起来,她惊呼着转头去看,江以衎那张骄矜冷凝的俊颜骤然闯进眼底。   他很明显不高兴,赵芸嫣迅速闭嘴,乖顺地由他抱到他的汗血宝马上。   小侍卫呆愕地望向江以衎,磕磕巴巴地抱拳行礼:“殿、殿下?”   江以衎揉了一把赵芸嫣水滑的青丝,口吻疏冷:“滚吧。”   小侍卫咽了咽口水,他满心后怕,他刚才居然在觊觎殿下的女人,还好江以衎没有追究他,他连忙告退,飞快离开。   江以衎的热息吐在赵芸嫣耳畔,“你还真是受欢迎。”   他的音色森冷,赵芸嫣即刻嗫嚅道:“没有,我没有受欢迎。”   “咻咻”的扬鞭声凌空响起,汗血宝马跃起蹄子向远处奔去。   江以衎控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强劲的寒风呼呼刮在脸上,赵芸嫣的鬓发都被吹乱了,她险些睁不开眼,轻软的声音在风中破碎开来:   “你别这么快好不好……”   江以衎置若罔闻,一直骑到高地才停下来。   一片寂静,江以衎把赵芸嫣抱下来,碰了碰她被狂风吹得雪白的脸,“你不是喜欢赛马么?我刚才骑得不好么?”   赵芸嫣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闷声回答:“殿下骑得很好。”   明明江以衎答应了让她自己骑马,她都没骑过瘾,就被他强行打断。   冬日的天擦黑得很早,这里远离庭帐,赵芸嫣眼睁睁看着江以衎把马儿放走了,慌张问:“我们怎么回去?”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江以衎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往更高处去。阿念和踏蓝在一座华丽的毡房外守候着,见江以衎来了,恭敬地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金乌西落,暮云合璧,绚烂璀璨的烟花陡然从四周升起,在黛蓝色的深空中绽放,一簇又一簇,染亮了整片夜空,经久不绝。   赵芸嫣仰头看着,她唇畔的笑容慢慢加深,眼底波光流动,桃润娇靥比烟花更美。   烟花绕着高地形成了一条圆形的奇丽锦带,江以衎只望了几眼焰火,便转头凝睇赵芸嫣的侧颜。   少女的天鹅颈颀长细嫩,卷翘的眼睫微眨着,江以衎绸黑的凤眸闪烁,掰过赵芸嫣的小脸,低头在她樱红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赵芸嫣,”江以衎攫住她细软的腰肢,“新年快乐。”   他的动作惹得赵芸嫣浑身酥麻,她连忙扭头,“殿下,新、新年快乐。”   “我的新年礼物呢?”江以衎在她的耳垂上轻啄一下,用大掌强迫她正过头来。   赵芸嫣迷蒙地抬眸,她没有给江以衎准备礼物,怕他生气,于是低声道:“殿下想要什么,我回庭帐就给殿下准备。”   江以衎轻笑,他随手拨了拨赵芸嫣浓密的羽睫,拦腰将人抱起,阔步向毡房而去。   焰火声遮盖住了赵芸嫣的挣扎声,她双膝打颤,羞窘得眼帘紧闭,睫毛一颤一颤地发抖,颊边飞起绯色红霞,细软的耳尖更是红得能滴血。   “睁开眼睛,看我。”江以衎清冷的语气染上欲思,他修长灼热的手指描摹着赵芸嫣的唇瓣,额间细汗顺着颊边往下流。   热气拂面,赵芸嫣微微睁开一截眼帘,就被江以衎勾魂摄魄的凤眸吓得赶紧闭上。   “我问你,你是谁的?”   赵芸嫣装作没听见,久久不回复他的话。   江以衎俯身铺天盖地地吮咬着赵芸嫣的唇舌,直把她吻得齿关发颤才放过她。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的?”   他快失去耐心了,话中隐隐的愠怒让赵芸嫣产生危机感,她不堪其扰,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是殿下的。”   得到答案,江以衎满意地亲了亲她白玉般的额头,“你要记住,你是我的。”   赵芸嫣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有些走神地想多久才能结束。   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江以衎蹙眉,他的大手在赵芸嫣滑腻的蝴蝶骨上摩挲着,直到听见赵芸嫣压抑的呜咽声,看见她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才舒展眉头。   绚丽的焰火一束接一束猛烈而迅疾地在深空中绽开,夜色柔情缱绻,春情荡漾无边。 第43章   清晨, 赵芸嫣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她腰腿发酸,稍微动了动身, 耳畔传来江以衎清越的声音:“你醒了?”   赵芸嫣轻轻“嗯”了一句,哪怕被江以衎说服了此后依附于他, 但和他做这种事,心里还是很别扭。   银丝炭煨得满室和煦如春,江以衎拎着赵芸嫣坐起来,想剥开她珠白色的寝衣看看。   赵芸嫣顿时警觉地抓住他的大手,“你、你要干什么?”   “你舒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拒绝我的。”江以衎用修长的食指在赵芸嫣印着红痕的雪白锁骨上打圈, 看见她耳尖逐渐红润,唇角一翘,“让我看看要不要给你上药。”   赵芸嫣的脸颊逐渐烧红,她到后面彻底晕乎了过去,现在完全想不起当时的反应。   锁骨的细腻皮肤被江以衎带着薄茧的指腹描摹着, 赵芸嫣忍不住战栗, 却依旧坚持道:“我没事,不用上药。”   江以衎清楚他昨晚有多不知餍足, 他把赵芸嫣拉进怀中, 捉住她不安分的手, 灼烫的指腹挖了一块药膏,碰到少女微凉的白皙肌肤,引得她抖得更厉害。   赵芸嫣羞赧得别过头紧阖双眼, 江以衎起了逗弄之心, 蹭着她的脸颊轻笑道:“我们都有过那么多次夫妻之实了, 你怎么还这么放不开?”   他这句话提醒了赵芸嫣, 她把细长的腿并拢, 收敛羞意,“我该喝避子汤了。”   “你不用喝。”江以衎把怀中人翻了个面,一双绸黑沉静的眼眸望向赵芸嫣眼底,想洞察她的情绪。   赵芸嫣微怔,为什么不让她喝避子汤?她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于是她抬起眼帘与江以衎对视,焦急道:“我要喝,我以前每次都喝了的。”   “说了不用就不用。”江以衎揉了揉她的脑袋,避子汤对身体不好,他不想她再喝了。   赵芸嫣眨着眼哀求地拉了拉江以衎的玄色寝衣衣袖,软声道:“让我喝吧,孙嬷嬷说过月事后几天最容易怀孕。”   江以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赵芸嫣还记得他讨厌小孩子的事,不想怀孕惹他不高兴,她可真乖。   他贴近她的颊侧,附在她耳畔低语:“你不会怀孕,我没有弄在里面。”   他湿热的呼吸往赵芸嫣耳廓中喷薄,赵芸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往旁边靠了靠,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殿下。”   江以衎把赵芸嫣捞过来,他昨天就下了令众人休沐过新年,他有的是时间陪她。   一连几日,二人都在高地毡房住着。星光与月辉交叠的夜晚,赵芸嫣瞳中盈水,眼尾绯红地推了推身上的男人,颤声道:   “我不行了,殿下再收几个美人好不好?就像、就像府里的荷珠她们一样……”   江以衎从雪峦间抬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血气翻涌,音色也灼热起来:“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接着埋下头用牙齿轻咬,直到听见赵芸嫣娇弱的吃痛声才松开。   赵芸嫣咬唇不语,她浑身软绵绵的,杏眸雾蒙蒙地勾着,似乎带着娇怯和委屈。江以衎剑眉微挑,以为她是在吃味,一把将平躺的人抱起来交颈相拥。   他亲了亲赵芸嫣圆润的耳垂,他乌沉深邃的凤眸中情.欲与爱意交织,沉默片刻,向她坦诚道:“我只有你,我没有碰过别的女子。”   赵芸嫣意识昏沉,骤然听到江以衎说这样的话,她有些讶异,来不及细想,就被江以衎掳获唇舌,被迫接受尘欲浪涛。   *   新年很快过去,草长莺飞,气温回暖,三月初的草原风光明媚。一夜细雨潇潇,将初生嫩草洗濯得苍翠欲滴。   去年这个时候,赵芸嫣因鞭刑昏睡在床榻,错过了亲人的祭奠之日。今年,她托江以衎买来黄纸,面朝武威的方向,双膝跪地祭拜。   “娘亲,爹爹,哥哥,阿婆。”赵芸嫣的眼睛湿漉漉的,眸中蕴满哀思,抽噎道:“我好想你们。”   缀云和踏蓝在一旁陪她,赵芸嫣哽咽了两声,继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过得挺好的。以后、以后我会到天上去找你们……”   江以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他蹙眉,口吻不悦:“你又要寻死?”   他乍然响起的清冽嗓音吓了赵芸嫣一跳,她周身一惊,泪眼朦胧扭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以衎把她拉起来坐到美人榻上,涂金铜盆里的一叠黄纸尚未燃尽,橘黄的火苗捎着黑灰落至盆中。   “杀害你父兄的人,我还在查。”江以衎用指节修长的手指捻去赵芸嫣眼角晶莹的泪珠,而后一根根地扣进她的指缝中。   武威副都尉赵沛谆在乌孙人潜入偷袭时守城不力,导致凉州进献给皇帝的巨额寿礼被掳走。赵沛谆因此获罪,与其子赵渭清一同流放边疆,途中被人杀害,剖心切丝,甚至于首级都被残忍地挂在城墙上。   这是九年前的事了,查起来不那么容易。   赵芸嫣用锦帕擦干泪痕,她很感激江以衎愿意帮忙,带着泪意真诚道:“芸嫣谢谢殿下!”   她乖顺可爱,挺翘的鼻尖微红,江以衎把她软弱无骨的素手攥至掌心,“晚上你先睡,我晚点回来。”   赵芸嫣点头,深夜,她早早地钻进被衾,空茫地盯着厚重的帷帐,她一整天都在想逝去的亲人。   床沿忽地传来两声短促的轻叩声,赵芸嫣以为她听错了,没有在意。又过了一会儿,暗夜中传来气音:“芸嫣?”   是陌生男子的声音,赵芸嫣一下子坐起来,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发抖道:“你、你是谁?”   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温柔地将一个东西塞进床榻,他低而轻的声线不掩喜悦:   “我是哥哥,赵渭清。”   *   灯火通明的王帐里,从长安赶来的众人荟萃一堂,推杯换盏,彼此寒暄。   皇四子江焕朝江以衎举杯,“五弟真是不声不响干大事,听到你灭乌孙王族的消息,朝堂整整议论了七天。”   “父皇很欣赏五弟弑母的果决,专程让我来协助五弟,为五弟分担。”   江焕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他自去年春狩起就被皇帝冷落,在朝中结识的势力纷纷转投其他皇子。要想扭转局面,只能向皇帝表态,自请来到被江以衎清算的乌孙国,和乌孙人打交道,干又苦又累的活。   江以衎神色不变地勾起琉璃杯,随意啜了一口,他对皇帝派谁来都无所谓。   江焕摸不清江以衎疏离寡淡外表下的性情,放低姿态主动搭话:“听说恪昭公主被烧死了?”   江以衎撩起眼皮看了江焕一眼,“去年岁末就烧死了。”   江焕“唔”了一声,似乎江以衎对这件事毫不关心,于是话锋一转道:   “五弟骑射很好,父皇刚选出来的武状元请缨一道来了乌孙,五弟感兴趣可以同他比试比试。”   说罢,江焕环顾一圈,问随从:“怎么不见贺熙?”   “回四殿下的话,贺大人身边的小吏说大人身子突然不适,不能参加宴席,明早再来向两位殿下请罪。”   “一路上都龙精虎猛的,怎么突然身子不适了?”江焕多关照了两句,这个武状元被钦点为江笙公主的驸马,拉拢他有利无弊。   笙乐歌舞曼妙而起,长安来的几个大臣开始一阵阵地吹捧江以衎。   “微臣们从凉州过来的路上,听见好多背井离乡的乌孙子民们都在说乌孙王死得好,可见五殿下顺应民意。”   “五殿下以陛下的名义在乌孙各地保水抗旱,陛下龙颜大悦!”   江以衎对嘴上功夫厉害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只在必要时才轻笑两声应对大臣们的逢迎。   宴席乏味且长,江以衎把玩着手中杯盏,还是陪赵芸嫣的时候有趣些。   *   庭帐里,赵芸嫣点燃了一盏花枝灯,烛火莹黄,她攥住手中褪色了的平安结,不敢置信地望着眉目清浅温润、行止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她眼底发烫,眸中泛起水渍,“哥哥,你没有死?”   贺熙一边点头一边摘下蒙面罩,他细细地凝视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纤窈少女,见赵芸嫣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连忙抚慰道:   “芸嫣别哭,哥哥在呢,有哥哥保护你。”   赵芸嫣拉住贺熙的袖子,哽咽着开口:“你怎么来这儿了?”她忽地想起什么,眼含期盼道:“那、爹爹是不是也没死?”   “事情有些复杂。”贺熙为赵芸嫣擦去眼泪,“爹爹他死了,杀害爹爹的不是乌孙人,而是大魏人,我会找出凶手,为爹爹报仇。”   风声钻进贺熙的耳朵,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庭帐入口,语速加快:“我从流放路上逃走后遇到很多事,之后再详细地告诉芸嫣。”   赵芸嫣点头,她泪眼汪汪,惹人垂怜,贺熙的心都快化了,柔声道:“哥哥来晚了,哥哥没能去年把你救出来,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赵芸嫣连连摇头,“我不苦,只要哥哥活着,我什么苦都没有。”   贺熙宠爱地摸了摸赵芸嫣的小脑袋,他是偷偷潜入江以衎的庭帐的,担心被江以衎撞见,直接切入话题问道:“芸嫣想留在五殿下身边吗?”   他欣赏江以衎的杀伐果决和冷厉莫测,如果赵芸嫣喜欢的话,他不会阻止。   赵芸嫣慢慢抿了唇,她厚重的羽睫如蝶翼般扇动,嫣红的唇瓣微启,声音细弱却坚定有力:“我不想呆在五殿下身边,我想离开他。”   虽然江以衎近来对她很好,但她还是希望与江以衎分道扬镳,反正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贺熙点头,他对这个妹妹亏欠太多,他愿意替赵芸嫣达成一切心愿。   “好,哥哥会想法子的。”贺熙察觉到时辰差不多了,戴上蒙面罩,一双漆黑而温暖的眼睛与赵芸嫣对视,“芸嫣去歇息吧,哥哥过两日再来。”   颀长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花枝灯飘摇,赵芸嫣湿润的杏眼望着贺熙离开的方向,抿着唇又哭又笑。   她的哥哥赵渭清没有死,她在世上有亲人。   灰暗的生命中好像出现了一束光,赵芸嫣垂下眼眸,抚了抚手中平安结略微破散开来的刺绣,这是她在爹爹和哥哥被押上囚车前亲手递给哥哥的。   平安结回来了,赵渭清也回来了,哥哥还答应她帮她想办法摆脱江以衎。   赵芸嫣眨了眨眼,她泪痕点点的白皙面庞慢慢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涡,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幸福的涟漪。   作者有话说:   上夹子收到好多读者朋友的评论,谢谢大家的指教!剧情设置和笔力不足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 第44章   翌日晨, 赵芸嫣醒来,身畔传来清浅好闻的沉香味,她缓缓转头去看, 江以衎一双清俊的凤眸微微上挑,神情耐人寻味地直盯着她。   赵芸嫣心里没底, 捏着被角细声问:“你怎么还没出去?”   她心虚的神态逃不过江以衎的眼睛,他用修长皓白的手指轻松地把她拎起来,掰着她莹润的下巴,似是问罪般道:   “你昨晚一直在说梦话,还唤了别的男人的名字。”   赵芸嫣完全记不起她昨晚梦见什么, 她怕不小心说漏了贺熙偷偷来见她的事情,慌张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叫别人的名字。”   “你没有?”江以衎唇角翘起极浅的冰冷笑意,“那我提醒你,云洺哥哥是谁?”   赵芸嫣怔了一下, 云洺, 贺云洺,他是武威副监御史贺昌的儿子, 小时候哥哥爱和贺云洺玩耍, 赵芸嫣有时也被拉着一起。   贺云洺匪气又调皮, 老是揪她头上的辫子,每次把她气得哇哇大哭,贺云洺才会掏出饴糖向她道歉。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赵芸嫣的父亲获罪后, 贺昌上书陈情, 被贬官下放至酒泉, 赵芸嫣随母亲离开了凉州, 她从此再没见过贺云洺。   她怎么会在梦里唤贺云洺?难道是看见哥哥, 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思绪回笼,眼见江以衎俊俏矜贵的脸庞浮现一层阴翳,赵芸嫣连忙解释:   “云洺哥哥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江以衎挑起眸光,语气不善:“怎么?你很想见你的云洺哥哥?”   赵芸嫣瑟缩一下,颤巍巍地抱住他的手臂,嗫喏道:“我没有,没有想见他。”   少女软玉般的素手攀在江以衎身上,她仰着娇丽的小脸,乌溜溜的瞳仁中全是他的倒影。江以衎脸色稍霁,口吻却依旧生冷:   “他可是你的青梅竹马,你都在梦里唤他的名字了,你为什么不想见?”   赵芸嫣被他一字一句问得险些崩溃,她柳叶眉蹙起,声音几近颤抖:“殿下,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我以后不梦见云洺哥哥了……”   她目中盛满水渍,语气全是哀求,江以衎敛眸,音色稍缓:“唤我。”   赵芸嫣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哽了哽,犹疑道:“殿下?”   真够笨的,江以衎撇了撇嘴角,“唤我的名字。”   赵芸嫣从没叫过他的名字,她有些怯弱,声若蚊呓:“江、江以衎。”   江以衎很不满意,他放开赵芸嫣的下巴,搂住她的纤腰,作弄地捏着腰上软肉,“你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唤我。”   纱帘布幔隔绝出床榻密闭的空间,赵芸嫣被江以衎轻一下重一下的揉捏惹得腰肢酥痒,他清凌凌的目光始终盯着他,赵芸嫣头皮发麻地战栗着,抿着唇瓣猜他的意思。   难道江以衎想让她也唤他哥哥?赵芸嫣的脸颊微微发烫,她觉得这太羞赧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江以衎不耐烦地沉下面容,赵芸嫣被吓了一跳,嗫嚅着开口:“以、以衎。”   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江以衎轻笑一声,“我没听见,大点声。”   赵芸嫣长而细密的睫羽震颤着,她被江以衎捉弄得雪嫩白皙的脸上一片酡红,稍微抬高了点音调:“以衎……”   樱红唇瓣吐出软糯绵柔的声气,江以衎眼底越发漆黑,他把人抱坐到身上,以额抵额,“我没让你停,继续。”   呼吸紧贴,赵芸嫣面红耳赤,垂下眼帘避开江以衎的凤眸,被他握着腰催促,她才接着声声唤他:“以衎,以衎……”   她唤了有数十声,江以衎在她唇瓣上轻啄一下,“这次放过你,再让我听见你在梦里叫别的男人的名字,”他停顿,勾起赵芸嫣的下巴,不怀好意道:“你会知道有什么后果。”   赵芸嫣忍不住向后躲了躲,和江以衎待在一起太让人提心吊胆了,她乖顺地点头,目送江以衎离开,紧绷的心神才缓和下来。   *   王帐里,江以衎手执乌孙历法翻看,皇帝要取缔乌孙国制,改国为州,江焕此来,专程考察哪些官员可以留用,顺便整肃乌孙军队。   帐外传来通禀,身着铠甲的年轻武状元得了允许后大步流星进帐,他仪表堂堂,虽是武将,但比起一旁的佩刀侍卫,反倒多了些温文尔雅。   “微臣昨晚身体不适,未能参加洗尘宴,特来向四殿下、五殿下请罪。”   江焕和善道:“贺大人无需多礼,你是江笙公主的驸马,我们算是一家人。”   贺熙颔首,“微臣不敢。”   江以衎撩起眼睫淡淡地瞥向贺熙,只一眼,他便从贺熙的眉宇中看出两分熟悉,他莫名想到了赵芸嫣,凭着直觉问:“贺大人籍贯何处?”   “回五殿下的话,”贺熙抱拳,“微臣是凉州人,父亲致仕前任酒泉刺史。”   酒泉,不是武威,江以衎没再深究,让贺熙上前接过记述乌孙军队概况的卷轴。   贺熙捧着卷轴细看,不时转眸打量江以衎,他去年底跟了送嫁使团一路,都没找到机会劫出赵芸嫣。   贺熙懊恼,义父贺昌来信催促他回去参加考武官的第二场州试,等到他州试结束再度潜入乌孙时,赫然发现各个城池都贴着缉拿布告,而传闻中恪昭公主早已殒命火海。   哪怕九年不见,贺熙也能一眼认出布告上的少女是赵芸嫣,柳叶眉秋水眸,不是他的妹妹,还能是谁?   百思不得其解,贺熙扮作乌孙男子潜伏在赤谷城的王庭附近,终于看见江以衎揽着赵芸嫣驭马归来。   赵芸嫣没有死,贺熙虚惊一场,如释重负的同时,他发现赵芸嫣住在江以衎的庭帐里。   身为男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考武官的最后一场比试将在长安举行,贺熙咬牙,决定先考取功名,再来乌孙救赵芸嫣。   他不负期望地被皇帝钦点为武状元,还成了江笙公主的驸马,皇帝想让他领兵护卫长安城,在京准备下半年与公主的婚礼。   但贺熙自请随四皇子一同前去乌孙,他的妹妹还在赤谷城,他要救出赵芸嫣。   不过,从心狠手辣、无情到弑母的江以衎手中带走赵芸嫣,需要仔细规划。   贺熙放下卷轴,恭敬道:“微臣已了解乌孙军队的情况,微臣会竭尽全力协助二位殿下改编军队。”   其他武将同样附和,待正事说完,贺熙不动声色地看向江以衎,“五殿下,江笙公主得知恪昭公主殁了后,悲痛不已。微臣斗胆,想问殿下恪昭公主的遗体不带回长安下葬吗?”   江以衎觑了贺熙一眼,淡漠道:“赤谷城也是大魏的领土,恪昭公主葬在哪里都一样。”   没有试探出江以衎对赵芸嫣的态度,贺熙垂眸缄默,他还需细致地问问赵芸嫣。   *   夜幕降临,赵芸嫣早早地就让缀云和踏蓝退了出去,她熄灭数盏烛灯,翘首以盼贺熙会再来。   小半个时辰后,身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赵芸嫣激动地迎上去,压低声音唤来人:“哥哥!”   贺熙拉下蒙面罩,扬起如水一般柔和的笑意,他疼爱地揉了揉赵芸嫣的乌发,“哥哥在呢。”   时间宝贵,贺熙让赵芸嫣把她和江以衎的过往说出来,赵芸嫣抿唇,怕贺熙难过,隐去了剜心头血的一段,把其余的全都认真地告诉了贺熙。   “我的傻妹妹。”贺熙长叹一声,“你真是受苦了。”   紫炉的沉香烟气忽地从一缕直线变得飘摇,贺熙心中警铃大作,向赵芸嫣比了个“嘘”的手势,三两步攀上房梁隐匿身形。   颀长挺拔的人影从帐外走进,江以衎环顾烛火暗淡的室内,询问赵芸嫣:“时辰还早,怎么把灯灭了?”   赵芸嫣飞快地收回向横梁上望去的视线,贺熙的夜行衣一角露在外面,她心口一紧,挤出个笑容迎上去,干巴巴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回来陪你。”江以衎随手卸下匕首,他望着赵芸嫣有些紧张的神情,眸中闪过疑色,她是不是又背着他在做坏事。   贺熙还藏在房梁上,赵芸嫣焦虑地绞着手指,“你去沐浴吗?”   她的表现奇奇怪怪,江以衎眸色渐深,他似乎听见极其细微的声响从庭帐上方传来,才刚抬起下颌,就被赵芸嫣抱了个满怀。   赵芸嫣唯恐江以衎发现贺熙,她抱住江以衎劲瘦的腰身转了个圈,把头埋在他颈侧,不顾羞耻,闷声道:“以衎……去沐浴吧。”   她蓦然这般主动,江以衎不着痕迹地勾了唇角,少女甘甜的香息逸散,江以衎在她细腰下方摩挲着,“再唤我一声。”   赵芸嫣的双颊羞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似的,柔荑抓住他的衣角,不想让哥哥听见她这样低声下气委身于人,于是踮起脚尖凑到江以衎耳边,用最低的声音道:   “以衎,我们去湢浴,好不好?”   她清甜的气息拂在江以衎耳畔,勾人又纯洁,江以衎喉结一上一下,把她拦腰抱起,阔步向湢浴而去。   贺熙可以趁机离开,赵芸嫣放下心来。雾气蒸腾的汤池里,她被江以衎从发梢吻到眉梢,雪腮晕红,浑身呈现粉霞般的春景。   江以衎一边与赵芸嫣耳鬓厮磨,一边命令她唤他的名字。   赵芸嫣狼狈地娇声喘着,呜咽着挤出声音:“以衎、以衎……”   少女甜而不腻的嗓音和梨花带雨的娇靥让江以衎中了蛊一般沉溺其中,他冷白的指节微扣在赵芸嫣的后脑勺上,倾身吮吻她柔软的唇瓣,难以餍足地在她的口唇中汲取香津。   赵芸嫣的眼瞳逐渐迷离,到最后又晕晕乎乎的,任由江以衎摆弄。 第45章   次日, 赵芸嫣睡到几近午时才醒来,她莹透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嫣红。江以衎虽然出去了,但他身上的沉香气息似有若无地弥漫在榻上, 始终裹挟着赵芸嫣的心魂。   她翻身朝向里侧继续赖床,眨巴着眼睛思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肚子忽地咕咕叫了起来。锦帐外传来缀云的轻声:“芸嫣,该起来用午膳了,殿下吩咐让你下午去观看骑射比试呢。”   赵芸嫣一向对骑马有关的事情都很感兴趣,她坐起身来回应,锦帐被缀云撩开一角, 递进来一件夕岚色彩瓣襦裙。   褪下寝衣,赵芸嫣只飞快地瞄了一眼身上的痕迹,就脸红得不敢再看。   幸得这件襦裙能将她锁骨处的吻痕齿印遮盖严实。赵芸嫣把衣领往上提了提,下榻梳洗后来到云杉木桌前用膳。   她喜欢吃甜的,小厨房得了江以衎的授意, 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甜口的菜馔。   红豆碧梗粥软糯香甜, 鸡丝银耳爽口润滑,甜合锦拼菜百吃不腻, 碧青色的玉碗里还呈着一小碗进贡的血燕, 瓷盘中的蜜饯红果作为餐后甜点。   赵芸嫣吃不了这么多, 但江以衎让缀云看着她多吃些,不要瘦得被风一吹就倒了。   用完膳后,赵芸嫣又歇了一会儿。踏蓝拿来一只白色薄绢帷帽给赵芸嫣戴上, 这只帷帽底下还缀着一串串珍珠, 以防被风一吹就掀开薄绢, 露出人的面容。   “殿下说芸嫣不能在四殿下他们面前露脸, 要是有人问起, 缀云和我会解释说你起了红疹,不能吹风。”   赵芸嫣点头,去年九月送嫁那日,江焕站在皇室子弟中间,他可能认得出她的容貌,江以衎应该是在防备江焕。   赵芸嫣不介意戴上帷帽,她前几天一直担心江焕来了赤谷城后,江以衎会把她关在庭帐里。但现在江以衎允许她走出庭帐,她觉得算很好了。   春和景明,天空像被水洗过似的清透碧蓝,整片沃绿的草原好似会呼吸一般在风的吹动下起伏摇曳,绵延着与远处的天际线合二为一。   阿念领着赵芸嫣来到高台上,现在人多眼杂,江以衎特吩咐他护在赵芸嫣左右。   茵茵青草上,众将士穿盔戴甲,数十人手持盾牌般的厚重靶子,驾马在场中飞快移动。另有两人持弓握箭,驭马成圈,以红黑二色箭矢作区别,谁射中的靶心更多,谁便获胜。   赵芸嫣见过赛马,也见过射箭,但没见过骑射动起来的比武。草场上的第一局已经开始了,帷帽后,她的柳叶眉微蹙,扶着漆红围栏问缀云:“要是不小心射中人了怎么办?”   缀云摇头不知,阿念出声解答:“赵姑娘不必担心,骑射比试,比的既是弓箭手的瞄准能力,也是小兵们的躲避能力。”   “况且将士们的盔甲结实,敢上场参加比试的都是本领高强的人,若是伤了人,便再无机会上场。”   赵芸嫣“唔”了一声,她远眺场上骑着两匹高大宛马上的悍将,数只红、黑箭矢接连射出,或稳稳地扎进移动的靶子中,或穿梭向外射了个空。喝彩声和嘘声不时响起,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没有人受伤,赵芸嫣放下心来,彻底被比试吸引了。   缀云和踏蓝看得同样兴奋,两个小丫头快把嘴咧到耳边了。阿念偶尔望向赵芸嫣,他们殿下对赵姑娘越发好了,怕她闷得无聊,不仅办了比试大会,等下还要亲自上场。   一刻钟后,第一场比试结束了。持红色箭矢的将士射中靶心较多,他得意地挥掌绕场一圈,用拳头撞了撞对手的肩膀,“你小子真不错,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嘿!下次再来!”   对手被他先扬后抑,却丝毫不恼,笑道:“好啊,你小子这么猖狂,下次我让你输得找不到北!”   哄笑声和揶揄声灌入耳朵,哪怕隔着一段距离,赵芸嫣也被他们之间和谐友好的氛围感染了,她柔媚娇俏的眉眼舒展,笑意款款。   和风吹过,赵芸嫣的帷帽薄绢下缀着的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的清脆声,缀云连忙为她整理帷帽。   这时,一道饱含轻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高台观看比试?”江焕漫步上前,他不喜打打杀杀,看不起那些一身臭汗的行武之人,想到高台上来离比试远一些,未曾想这里居然有个女人抢了他的位置。   赵芸嫣被他傲慢的陌生音调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不待她开口,阿念便颔首道:   “四殿下,这位姑娘是我们殿下的人,殿下专程吩咐属下带姑娘来此散心,还望四殿下见谅。”   江焕缓和了脸色,既然是江以衎的女人,那他便不再计较。   只是,江焕睨着赵芸嫣遮住脸庞的帷帽,“你戴这个东西做什么?”他最厌恶欲拒还迎、遮遮掩掩的女人。   赵芸嫣掐着掌心,江焕阴冷的气质让她很不舒服,缀云替她回答:“回四殿下的话,我们姑娘起了红疹,不能见风,请四殿下恕罪。”   江焕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赵芸嫣的身段,虽然看不见脸,但从她玲珑纤细的身姿,就能品出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啧,江以衎可真会享受。   “罢了,”江焕来到围栏前,视线投向草场,“还是观看比试吧。”   但他在这里,赵芸嫣等人全都拘谨起来,说话频率降低,声音放轻。好在江以衎很快上场了,阿念激动地指着玄色骑装、跨坐在汗血宝马上的英挺男子道:   “姑娘快看,那就是殿下!”   赵芸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江以衎驭马的样子如猎豹一般迅疾矫健,他修长有力的双腿踩在马镫上,骨相清晰的大掌持弓握箭,仿佛生来就是马背上的王者。   纵马疾驰刮起的风扫动江以衎被玉冠束起的长发,宛如妖异的水草。一层浅淡的金光镀在他瓷色的面颊上,把他衬得像谪仙般出尘。   汗血宝马的铁蹄声铮铮,围观众人高声欢呼着。   江以衎搭箭上弓,他黑到极致的凤眸微眯,勾弦手一放,那支闪着冷光的黑镞破空而出,以凌云势穿过举盾飞骑的将士,箭鸣锐利,寒光猛地扎进最远处小将手中的靶心。   草场安静片刻,小将颤巍巍地站到马背上,举起中箭的靶子展示,“殿下射中了!殿下射中了!”   雄浑的叫好声与喝彩声几乎响彻苍穹,贺熙放下拉弓的手,江以衎方才的一箭稳准狠厉,百步穿杨的强大气势让他这个武状元还没开始比试就输了。   “殿下的好箭法让我们开了眼了!贺大人快上啊!也给咱们露一手!”起哄声吵吵嚷嚷,靶子又飞速地移动起来。   江以衎慢条斯理地从箭筒再度拿出一支黑矢,微风拂动他的鬓发,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眸光越过欢呼的人海,转向远处高台,望着恬静的少女。   日光在赵芸嫣身后,丝质薄绢挡住了她的绝色仙姿,她的柔荑攀在围栏上,轻盈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副很眷注他的模样。   江以衎眼底的笑意多了两分,周身冰冽的气度似乎都亲和了几许。   “殿下在看你!”阿念视力极好,对赵芸嫣道。   赵芸嫣轻轻地“噢”了一声,她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刚上场的贺熙身上,穿着红色骑装的哥哥英姿勃发,孔武有力。   眼前的景象似乎带着梦幻,赵芸嫣的眼尾沁出了一滴温热的泪,她甚至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就发现哥哥没死的事情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   她对江以衎的心不在焉过于明显,江焕侧头觑向赵芸嫣,草场的比试再度开始,他顺着赵芸嫣脑袋转动的方向去捕捉人影,发现她始终都在关注贺熙,对江以衎极其兴致缺缺。   真有意思,江焕眼底划过嘲弄的颜色,冷不丁开口:“你对贺大人很感兴趣?”   他的声线森冷中带着不善的算计和试探,赵芸嫣迅速否认:“回四殿下的话,我、我没有。”   江焕挑眉,有一丝冷笑蔓延在他的嘴角,他还欲再言,余光蓦然瞥见草场上正比试着的江以衎扬鞭改变方向,贺熙等人飞速地形成一小支有序的队伍跟在江以衎身后。   众人径直离开,驭马向北面而去。   江焕心中异样,不再理会赵芸嫣,拂袖下了高台跟去。   比试场上的将士们纷纷收拾好盔甲和盾牌,赵芸嫣疑惑:“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念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姑娘,回庭帐吧。”   他们殿下用比试大会设了个陷阱,现在歹人入局了,骑射比试当然结束了。   *   火把明亮的水牢里,双附翎侯、留勿糜和子琵三人被泼了冰水后用缰绳绑住手脚。   侍卫们把偷袭水牢的乌孙死士的脑袋逐一砍下来,按江以衎的吩咐去把死尸挂在乌孙军营上,以儆效尤。   大势已去,双附翎侯苟延残喘,带着极度的愤怒与不甘吼道:“五殿下,你这条毒蛇,你这个没心肠的歹毒狗东西,你们大魏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以为万事俱备,江以衎办比试大会,可以趁着水牢和密室人手松散的时候把子琵和留勿糜救出来,结果却被江以衎像耍猴一样摆了一道!   几十个忠心耿耿的死士的脑袋滚滚落在水牢里,把一片水域染得血红,双附翎侯几近崩溃,怒意滔天,接着骂:   “江以衎,你不得好死!你的心脏早就被蛊虫咬烂吃完了,你活不久的!”   空荡的水牢回响着他厉鬼般的诅咒,江以衎嗤笑,“我活多久都无所谓,但是你和你的主子,现在就会死在我手里。”   护卫把承受不住噬心蛊的折磨而昏死过去的子琵结结实实地捆至刑架上,候在一旁的老巫医哆嗦着上前,他手里拿着一把利刃,划开了子琵心口湿透的布料。   “你要对母后做什么?!”留勿糜嘶哑地叫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巫医手里的刀口穿破子琵的血肉,绕着心脏在刺圈。   江以衎撩起长睫,口吻淡漠无垠:“你看不出来么?我要挖了她的心脏喂狗。”   老巫医的力度越来越大,子琵骤然从昏死中睁眼,她浑浊的眼中滚出热泪来,被剖心的疼痛蚀骨,她的唇色苍白如纸,“江以衎……求求你,五殿下……给我个痛快吧!”   噬心蛊折磨得她不成人样,她想象不到江以衎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受不了了,她宁愿去死。   “母后!”“王后!”留勿糜和双附翎侯双双嘶吼着,老巫医手腕颤抖,他的动作不利索,一刀一刀凌迟,子琵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她的神色如坠入地狱般绝望,气息微弱,用尽全身力量说道:   “五殿下……我错了,我不该给你种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妃。你行行好,戎骄糜已经死了,你让留勿糜活着……”   就算留勿糜是她被皇帝强.奸后怀上的孩子,她依然爱这个孩子,她想保住这个孩子。   江以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镶金匕首,“对不起有什么用?”   胸口的皮肉已经被掀开,汩汩血水顺着子琵的身体往下流,她的心脏被老巫医翘出来一角,她心魂俱裂,喃喃道:“对不起……没有用……”   她的眼珠停止转动,老巫医把一颗尚在跳动的血红心脏捧了出来,血丝粘稠,上面还爬着三只正在噬啃吸血的蛊虫。   “母后!”留勿糜发了疯似的挣扎想爬到已死的子琵身边,但他被侍卫死死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血污画面太过凄惨,满牢腥味,双附翎侯瞪圆双眼,粗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念匆匆赶来,禀报道:“殿下,四殿下在牢外想进来。”   江以衎面露厌倦,他随手指了指双附翎侯,“把他的脑袋也挂到军营上去。”   护卫持刀上前砍了双附翎侯的头,血液飙溅至留勿糜脸上,他骇惧的眼神中是无尽的恨意。   江以衎不仅灭了他的国,还杀了他的母后,他的一切都被江以衎毁了,他咬着牙怒视道:   “江以衎,你糟践人命,你罄竹难书,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念皱眉,一脚蹬住留勿糜的脑袋,“将死之人,闭嘴!”   “把他带下去。”江以衎的神情平静无澜,他甚至懒得正眼瞧懦弱的留勿糜,若非要留下留勿糜以便将来恢复身份,他早就杀了这个懦夫。   护卫清理着水牢的血迹,老巫医把子琵的心脏放进黑色大盅子里后,江焕这才被放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刚刚奉命把死士挂到军营上杀鸡儆猴的贺熙。   “五弟真是高人不露相,四哥我敬佩、敬佩。”江焕扫了一眼子琵挂在刑架上的尸首,眸中情绪复杂,向江以衎抱了个拳。   江以衎任由他行礼,幽深冷寂尚未褪去,凉凉道:“这些污秽,就不必入皇兄的眼了。”   江焕笑了,“五弟这些年卧薪尝胆,一鸣惊人,太子殿下怕是都比不上五弟。”   他试探的意图明显,江以衎不想和他废话,“皇兄若是想要,那便去争,我没有兴趣。”   “我的确想争。”走到这一步,江焕也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只是我身处谷底,没有资本去争了。”   血红的水面漾起波纹,贺熙尴尬地旁听着,他并不想介入皇子的夺嫡之争。   沉默许久,江焕见江以衎一脸漠然,知道想拉拢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话锋一转道:   “五弟金屋藏娇的小美人我见着了,但,四哥怎么觉得小美人对你视而不见,反倒对贺状元很感兴趣,光顾着盯贺状元看?”   他揶揄着挑事,贺熙的面容上浮现诧色,怕赵芸嫣受到责罚,赶紧沉稳地否认道:“微臣与五殿下的美人素不相识,四殿下或许是看晃眼了。”   “素不相识?”江焕暧昧地冷笑,“那就是小美人对贺状元一见钟情了。”   贺熙倒吸一口凉气,他去瞄江以衎的神色,发现江以衎无动于衷的俊容有了情绪起伏,冷凝的眸光极为苛刻地落在他身上。   “砰”的一声,贺熙单膝跪地,抱拳颔首道:“微臣不敢觊觎五殿下的人,微臣心中只有江笙公主。”   他万万不能让江以衎对他起任何疑心,否则之后送走赵芸嫣,江以衎头一个就会怀疑到他身上,顺着他往下查,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贺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江焕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小美人的错,又不是你的错。”   “不过五弟,四哥得提醒你,你对女人的管束还是太过仁慈。若是我,我会把这样不懂规矩的女子囚于殿内日夜折磨,让她心心念念,只有我一人。”   江焕阴险的声音再度响起,贺熙埋着头,脸色唰地惨白,他了解男人的占有欲的可怕,他必须要给赵芸嫣送口信,不能让赵芸嫣在江以衎眼皮底下露出破绽,受到任何折磨。   江以衎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垂眸睨着跪在脚边的贺熙。年轻的武状元温润儒雅,风姿出众,似是很招女子喜欢。   身着夕岚色彩瓣襦裙的少女恬淡安详地站在高台上的身影映入脑海,江以衎的目光冰凉如剑,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赵芸嫣是在看他。   良久,江以衎才用虽清润、但令人不寒而栗的音色道:“皇兄说的是,的确应该好好管教。”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以衎:给老婆露一手,让老婆看看我多厉害,我可以狠狠地保护好老婆!   赵芸嫣:只顾着看哥哥了,没注意你。   现在的确还是强取豪夺阶段(滑跪orz),不过火葬场马上就要来辽,我迫不及待! 第46章   侍卫推开沉重的石门, 赵芸嫣被领到地下一处偏僻的密室。幽暗的烛火中,身着玄色锦袍的江以衎凌然而立,旁边还候着须发花白的老巫医。   密室的门被阖上了, 赵芸嫣茫然而踯躅着靠近,“殿下?”江以衎让她来这里干什么?   江以衎把她拉过来, 示意老巫医,“说吧。”   墙面前高大的实木架子上盖着的厚实黑布幔被老巫医揭开,整齐排列的几十只透明琉璃瓶里,各类诡异花色的小虫子见了光,开始疯狂地扭动适应。   赵芸嫣的瞳孔猛地一缩, 细伶伶的手臂上起满鸡皮疙瘩,她害怕虫子,她忍不住往江以衎身后躲了躲。   江以衎揽住赵芸嫣的纤腰,强制她与他并肩,他要她仔细地看清楚这些东西。   老巫医把装着子琵心脏的黑色大盅子放到实木架上, 他拿开盖子, 用小镊子先后夹出三只淋着血的蛊虫,把它们放进一只干净的琉璃瓶中。   接着, 他又把大盅子中的心脏捞出来搁至黑色的漆木盘里, 那只暗红色心脏上的血管筋肉被蛊虫噬啃得残破不堪, 殷红的血丝洇在盘中,透出诡秘的奇异之感。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赵芸嫣胆寒发怵, 她拉住江以衎的衣角, 怯怯道:“我害怕, 我不想待在这儿。”   江以衎把她战栗的身子搂得更紧, “这是死的, 没什么可怕的。”   老巫医翻动着木盘中的心脏认真查看了一会儿,然后朝江以衎微微躬身道:   “就这只被种了三个月噬心蛊的心脏来看,心房和心室受损,血液积聚,诱发高热和心悸。再加上王后上了年纪,心肉重生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被蛊虫吞噬的速度,所以她的心脏少了一角。”   赵芸嫣埋着头不敢看,她光是听老巫医的话就吓得心惊肉跳,双手绞在一起,局促不安。   “而殿下被种了噬心蛊长达十七年之久,恕小人说句实话,殿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赵芸嫣猛地抬头,震惊骇然地看向江以衎,他的侧颜被忽明忽暗的光线照耀得清幽高远,从容淡泊得仿佛老巫医不是在说他一般。   “但殿下洪福齐天,既能吐出三只蛊虫,或许已然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多谢。”江以衎的神色古井无波,赵芸嫣飞速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信了老巫医的话,平日里江以衎除了有时会发高热,他的身体一向很好。   老巫医把漆木盘移到一侧,蹲下身从角落端出一只红釉花盆,盆中的褐色土壤里栽种着一朵拳头大小的黄绿花苞,没有叶片和花托,只有孤零零的花梗支撑着。   赵芸嫣奇怪地瞧着,老巫医把红釉花盆举过头顶,恭肃道:   “这只花苞里养着情蛊蛊虫,以指尖血浇灌花苞,蛊虫便会从中爬出,被种情蛊之人会死心塌地地爱上血的主人,此生不变。”   赵芸嫣指尖一颤,那朵饱满的黄绿花苞瞬间变得傀异起来,她心中直觉般郁结了一股恐惧,脑海里一片空白。   江以衎让老巫医把花盆端着走近,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花苞,侧眸对赵芸嫣道:“我把这只蛊虫喂给你,怎么样?”   他要赵芸嫣眼中没有其他任何男人,他要赵芸嫣至死不渝地爱他。   “不要!”赵芸嫣的小脸瞬间煞白,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要成为江以衎的傀儡,她不想违背意愿被迫爱上他。   烛火阴森,架子上琉璃瓶中的蛊虫们仍此起彼伏地蠕动着,幽闭的密室像一只牢笼,压抑沉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江以衎的视线停留在赵芸嫣素白的容颜上,见她惶惶不安,眸光微垂,不疾不徐地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觉得我会忍受你的虚情假意么?”他可不会在情爱中委屈自己。   赵芸嫣如鲠在喉,她不知道江以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求救地望向老巫医,却见老巫医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江以衎还在睨着她,赵芸嫣额上渗出几滴冷汗,她眼尾泛红,眼底夹杂着泪光向他哀求:   “我没有虚情假意,你不要给我喂虫子好不好,我害怕虫子……”   “我动作很快,没什么可怕的。”江以衎收回轻抚花苞的手,准备取下腰间匕首。   赵芸嫣彻底慌了,她按住江以衎的手,一头扑进他怀中,环住他劲瘦的腰,把脑袋埋在他颈侧,颤声道:“我喜欢你,我爱你,不要给我喂虫子,我真的喜欢你……”   少女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老巫医瞄了一眼江以衎的神色,默默地把红釉花盆放回去,躬身退了下去。   怀中温软哭得发抖,江以衎浓密的眼睫垂下,他抚上赵芸嫣单薄的脊背轻轻地拍着,似在诱哄她:“你再说一遍。”   赵芸嫣泪眼朦胧,她发自内心畏惧江以衎,急忙哽咽道:“我喜欢你,我爱你……”   江以衎把她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掰过来,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娇靥,“唤我的名字。”   与江以衎咫尺之近,赵芸嫣能感觉到他的热息,但她蓦然觉得他比毒蛇还要可怖。她咬紧了唇瓣使自己不致哭喊起来,泪水簌簌往下流,按他的吩咐服从他。   “以衎,我喜欢你,我爱你……”   江以衎眼尾轻勾,他垂首吻了吻赵芸嫣湿漉漉的精致眉眼,语气放亲和了些:“芸嫣,我也爱你。”   他抬手替赵芸嫣理了理她颊边的鬓发,他不想用江焕说的囚禁折磨来管教赵芸嫣,他舍不得让赵芸嫣吃苦。   他没把贺熙放在心上,江焕为人阴险狡诈,大概是想挑拨离间,胡诌赵芸嫣在关注贺熙。更何况,他不觉得赵芸嫣有胆量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   他对她那么好,他可以给她别人给不了她的,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别哭了。”江以衎擦掉赵芸嫣莹润小脸上的泪痕,她哭得他心疼。   但赵芸嫣仍止不住地落泪,指尖都在发颤。   “你父兄的事,我查出眉目了。你父亲是被凉州都尉周登陷害的,杀手也是周登支使的,我已经写信去了大理寺,下个月我们动身回长安,路过武威时,你可以亲手宰了周登为你父兄报仇。”   江以衎清润干净的话音徐徐响起,赵芸嫣怔了一下,停下抽噎看他。   她娇憨的模样可怜楚楚,江以衎亲了亲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宠溺口吻道:“当公主没什么好的,我会替你恢复武威副都尉女儿的身份。”   赵芸嫣惊讶得不敢置信,她被泪水濯洗过的杏眸清透无尘,江以衎怎么忽地又变得这么好了?   看出她的诧异,江以衎带了一层薄茧的指腹在她脸庞摩挲着,轻笑一声,“等到今年底,我们便成亲。”   荣贵妃生了个皇子,皇后和太子坐不住了,如果事情顺利,老皇帝年底就会薨逝,新帝登基,他也不用再费现在这样的力气往上爬。   江以衎对权力没什么兴趣,这些日子来处理乌孙政务厌倦得要死,只有和赵芸嫣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有耐心和欢愉。   以前觉得情爱无聊透顶,但很多东西在赵芸嫣来到他身边后不知不觉地发生改变。   江以衎不介怀这些改变,他沉溺其中,他想让赵芸嫣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他付出了多少爱,赵芸嫣必须同样回报他多少爱。   赵芸嫣惊惧地瞪大眼,她觉得江以衎疯了,她不想嫁给他,她不要和他绑在一起。   “说,你想嫁给我。”江以衎用修长的手指挑起赵芸嫣的下巴,以前她还会主动向他告白,怎么现在越发呆滞懵懂了。   不过他不在意,他会慢慢地把她调.教好。   赵芸嫣只觉密室里的空气稀薄,她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来,她害怕江以衎再给她喂蛊虫,强行压下不适道:“我、我想嫁给你。”   她这样乖巧动人,江以衎亲上她的额头,顺着眼睫和鼻尖一路向下,最后吻上她柔软细腻的唇瓣,长指插进她后脑勺的青丝中,扣住她与她厮磨缠绵。   铺天盖地的湿吻让赵芸嫣脸颊氲红,唇舌被吮,她艰难地喘息着,神智却极其清明。   江以衎总会用各种手段来逼迫她,她不喜欢他,她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才不要嫁给他。   *   一个月后,江以衎率车马队伍启程回京,大魏新封的乌孙州都尉和刺史等官员留在赤谷城管辖一方。   贺熙与赵芸嫣保持着私底下的见面,贺熙告诉赵芸嫣在江以衎一定不能露出破绽。   赵芸嫣抿唇点头,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伪装,她把江以衎查出凶手是周登的事情告诉了贺熙。   贺熙情绪复杂,这么棘手的事江以衎轻轻松松地就摆平了,他甚至觉得让妹妹留在江以衎身边也挺好。   但赵芸嫣的态度非常坚决,她隐去了江以衎想娶她一事,只告诉贺熙江以衎想给她喂蛊虫,当日骨颤心惊的场面仍在眼前,她眉心紧蹙,瑟瑟发抖,她不愿意再待在江以衎身边。   贺熙叹了口气,他怜爱地摸了摸赵芸嫣毛茸茸的小脑袋抚慰她,江以衎这样偏执,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以妹妹的期许为先,他不会勉强赵芸嫣做任何事。   *   暮春时节,凉州大地绿影叠嶂。武威的行刑场上,围观民众熙熙攘攘,大理寺派下来的官员高声宣读凉州都尉周登的罪状:   “罪臣周登,多年来与山匪勾结,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坑害百姓。”   “洪初三十八年,周登私自放乌孙贼匪进城,趁乱掳走献给陛下的寿礼,栽赃于武威副都尉赵沛谆,拦下赵副都尉的陈情书,派杀手杀害赵副都尉……”   “周登罪行多如牛毛,其兄弟子嗣发配边疆充当徭役,周登今日斩立决!”   头戴红巾的魁梧刽子手举起银光闪闪的大刀,含酒往刀刃上喷了一大口,又往抖抖索索跪着的周登的脖子上喷了一大口。   周登面如土色,肥胖的身子歪歪扭扭,他被水雾刺激得缩着脖子,对死亡的恐惧让他魂不附体。   他纵横凉州近十年,谁知今朝上头有人要查他,他以往搭建起来的结实的庇护网一夜之间全部坍塌,他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得罪了谁!   百姓们放鞭炮庆祝,往周登身上丢臭鸡蛋和烂菜叶,含恨的叱骂声不断,他们早就清楚周登这个地头蛇不是好人,现在他要被砍头了,大快人心!   日曜高悬,云白风惬,高高的城楼上,赵芸嫣被江以衎领着远眺行刑的场景。   她眼底荡漾着温热的泪光,过去这么多年,爹爹的冤屈终于被洗刷掉了,爹爹、娘亲和陈阿婆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大刀劈了下来,人头碌碌滚在地上,欢庆声和鼓掌声从远处传来,赵芸嫣拿出丝帕拭泪,她扇动的湿睫泪珠不断。   江以衎掰过她的小脸,拿过丝帕亲自为她擦拭,“哭什么?这是好事。”   他的眉目清隽俊美,绸黑的眸子似乎带着柔和的笑意,赵芸嫣很感激江以衎替她报了仇,暂时抛开对他的恐惧,嘴角扬起一个真诚的弧度,眼睫轻眨道谢:“芸嫣谢谢殿下!”   江以衎随她翘起唇角,她的身心都由他掌控,他很喜欢赵芸嫣这幅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她属于他,她依附于他,他怎么看都看不腻。 第47章   戌时的驿馆, 贺熙利落地从后窗翻进房间,赵芸嫣赶紧迎上前去。   她的眼里噙着泪花,贺熙抚了抚她的长发, “芸嫣别哭,哥哥看到周登被砍头了, 爹娘在天上也会看见的。”   江以衎替他们兄妹俩报了仇,贺熙对江以衎生出几许感激来,他会报答江以衎的恩情,不需要妹妹以身相许。   贺熙把计划娓娓道来:“等车马队伍进入长安,我再悄悄地送走你。五殿下再怎么权势浩大, 也不敢在天子脚下追查已逝的恪昭公主。”   他的谋划熨帖妥当,赵芸嫣杏眸一亮,心绪开朗许多,莞尔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窗外的疏疏竹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贺熙屏息一听, 他指了指房间的门,随后翻身离开, 消失在夜色中。   江以衎推门走进, 他见赵芸嫣正在关窗户, 踱步过去把她拉着坐在床边。   他又嫌并排坐着不亲近,把赵芸嫣抱起来,分开她两条细直的腿, 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浅淡的沉香钻入鼻息, 双腿紧贴, 赵芸嫣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低眉, 羽睫乱颤, 素手去推江以衎圈住她纤腰的手臂,“明天还要赶路……”   江以衎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又不骑马,怕什么?”   腰肢挣脱不开他的钳制,赵芸嫣贝齿咬唇,索性闭上眼,仰头道:“那、那你快些。”   反正他每次想要的时候都一定会要到,赵芸嫣不敢反抗得太厉害,怕他看出破绽来。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刚烈模样,江以衎喉间轻轻溢出笑声,长指在她腰后画圈,感受到怀中人的战栗,附在她耳边,“但我不喜欢快,我喜欢时间久一些,怎么办?”   赵芸嫣被他作弄得脸颊烧得红透了,她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他一眼,江以衎如黑曜石般的凤眸中闪着欲思,还不怀好意地朝她眨了眨眼。   赵芸嫣连忙阖上眼帘,把脑袋埋在他颈窝,又羞又窘,“你别说了。”   明明平时话不多的一个人,一到这种时候总爱说各种奇怪的话。   江以衎最喜欢看她这副娇羞可怜的模样,他掰过她的脸,认真地凝睇着她的神态,唇角一勾,“我不说了,那你来吧。”   他放在她腰上的动作停下,赵芸嫣懵怔地睁眼,清澈的眸中一片茫然,“我、我怎么来?”   江以衎搂住她的后腰,拉着她的手亲了亲她细软的指尖,而后把她的小手放在他的衽带上,语调拉长:“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可不会动不动就害羞。”   锦帐摇曳,孙嬷嬷曾讲过的小册子的内容忽地灌进赵芸嫣的脑海,她的耳垂红得能滴血,唇瓣酥红到像一朵艳色的牡丹。   江以衎扼制住了想吻她的冲动,赵芸嫣太纯情了,他想看看她主动起来是什么样子。   满室一时间只有二人的呼吸声,赵芸嫣心跳得飞快,手停在江以衎的衽带上,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   她瞳中盈水,软声相求:“殿下,我做不到,还是你来好不好?”她宁愿江以衎给她个痛快,这样僵持着太磨人了。   “不好。”江以衎拒绝她,不动声色地威胁她,“你要是再不开始,当心我罚你。”   他的音色冷了两分,赵芸嫣害怕他,她纤浓的羽睫一颤一颤的,面红耳赤地去勾他的衽带。   春景旖旎撩人,小半个时辰后,江以衎轻叹口气,让赵芸嫣来完全是在折磨他自己。   他抱着她在榻上放平,把人按进丝被里,滚烫的唇舌挟住她的唇珠轻轻地碾磨,听她嘤咛一声,语调黏糊,呼吸越发紊乱。   夜深了,赵芸嫣软在江以衎怀中,二人的青丝交缠,她雪腮的晕红尚未褪去,江以衎的唇瓣还时不时地擦着她的耳垂,极尽暧昧地对她说话。   “明天我们不和大部队一起回长安了,我带你去朔方郡见一些人。”   赵芸嫣才缓过神来不久,她甜美的声音含着方才被江以衎弄出来的哭腔,“去见谁?”   香软在怀,江以衎被她的哑声撩拨得喉结滚动,他扶着她坐起来,不顾赵芸嫣乞求的目光,按住她挣扎的手,逗弄她道:“先把正事做完,明天路上我再告诉你。”   赵芸嫣最后哭得喘不上气来,江以衎一点点吻去她的眼泪,拍着她的雪背慢慢给她顺气,仿佛她是他的心中至宝。   *   次日醒来,赵芸嫣倏然心头一凛,若是她和江以衎不随大部队一起回京,那哥哥怎么在她进入长安时把她带走?   她的葱指蜷缩,心绪慌乱不已,猛地坐起来拉开锦帐。   房间天色大亮,完全不似之前起床赶路时灰蒙蒙的样子,她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得眯上眼睛。   紫檀桌案后的江以衎听见动静,他放下书卷起身来到塌边,看着赵芸嫣睡眼惺忪的迷蒙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芸嫣攥紧丝被,嗓音微颤。   “快午时了,你可真能睡。”江以衎用手指梳理她乌黑的藻发,他一个时辰前唤了她好几次她都不醒,还哼哼唧唧地转身嫌他吵,他也就由她接着睡了。   赵芸嫣一把掀开丝被,两条纤长的腿往下挪,隐隐有些委屈:“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江以衎好笑地盯着她,明明是她自己赖床,还反过来怪他。不过他喜欢她撒娇的样子,拉住她刚刚站起来的身子,让她跌坐在他怀中。   “起那么早干什么?我们是去探亲,又不是去杀人。”   赵芸嫣疑惑地去看他,江以衎锦衣玉袍,发冠巍巍,而她穿着浅色的寝衣,发丝凌乱,天鹅颈下的肌肤还印着吻痕,她不自在地挡住了胸口,问:“我们是去探望嫽婉仪娘娘吗?”   她挡住红痕的动作青涩而笨拙,江以衎深邃的黑眸似笑非笑,却不再揶揄她,而是认真地解释:   “少嫽不是我的姨母,我不是子琵生的,我的亲生哥哥是三皇子江之让,你见过他。”   江以衎愿意向赵芸嫣坦诚一切,她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不会有事瞒着她。   赵芸嫣睁大杏眸,她被江以衎的身世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既然他不是乌孙王后的孩子,那他为什么不告诉皇帝?   “这件事说来话长,先换衣裳吧,之后我再细细和你说。”江以衎把赵芸嫣放到床畔,亲自从椸枷上为她取来藕粉色百鸟绣花襦裙,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灼灼,赵芸嫣拉过被子挡住身体换衣裳,她垂首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问:“其他人呢?他们还在驿馆吗?”   她希望哥哥还没走,这样就有时间和哥哥商量。   少女褪下寝衣,丝被遮不住她两条细白的小腿和粉嫩的玉足。江以衎垂眸,他想起这两条小腿悬在空中晃荡的可爱样子,漆黑的眼眸染上笑意。   赵芸嫣没有等到江以衎的回话,她三下五除二把襦裙穿好,衣衫整齐后底气都增了许多,再次问:“殿下,其他人还在驿馆吗?”   纤细的小腿隐入藕粉色的裙摆,江以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赵芸嫣略显焦急的脸庞上,“你关心他们做什么?他们在你睡懒觉的时候就走了。”   赵芸嫣柳叶眉微蹙,完了,哥哥真的走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竹丛依旧挺拔葱绿,她不知如何是好。   缀云和踏蓝进房布好午膳,赵芸嫣心不在焉地用着毋米粥,江以衎偶尔瞥一眼她失神的模样,“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赵芸嫣怕江以衎疑心,忙不迭朝他展露笑颜,笑意款款,谆谆无害。   江以衎不想追究她,他用玉勺舀了一勺糖蒸酥酪喂到赵芸嫣唇边,“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吃吧。”   桂花香和奶香四溢,一只圆润饱满的葡萄干点缀在酥酪上,赵芸嫣艰难地张口,由江以衎把酥酪送进她嘴里。   她的确喜欢吃甜食,但她自己有手,被江以衎喂食的感觉好奇怪。   江以衎喂她喂得极其自然,直到一小碗酥酪快用完了才放下。他拿了只丝帕,亲手为赵芸嫣擦掉唇边奶渍。   擦着擦着,他便开始用一只修长手指描摹赵芸嫣完美的唇线,赵芸嫣脸上开始冒热气,握住他的手腕,“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以衎随手把丝帕扔在桌上,“我全都帮你擦干净了。”   赵芸嫣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小声说了句谢谢殿下。   桃李争妍,春风迭起,窗外竹梢上的叶片婆娑起舞。   温暖的室内,江以衎的指缘擦过赵芸嫣的耳垂,他的眸底情愫暗涌,“芸嫣,我带你去见我的祖父母和舅舅。”他沉默了瞬息,“我以后不会有事瞒着你。”   他开始隐隐后悔当初不早些告诉赵芸嫣她不会嫁给别人和亲,他想赵芸嫣之所以逃跑,可能是因为被他瞒了太久伤了心。他不想再让她伤心了。   赵芸嫣诧异得檀口微张,她的翦水秋瞳垂下,“殿下不用这样。”   她不想知道太多江以衎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更何况她对他没什么好奇心。   江以衎当她是受宠若惊,捏住她的下巴,“当然,你也不能有事瞒着我。”他不仅要赵芸嫣的身体与他亲密,更要她的心毫无保留地属于他。   原来如此,赵芸嫣皓腕颤动一下,江以衎果然是在试探她。她漾出一抹浅笑,鼓起极大的勇气与他对视,“我不会有事瞒着殿下的。”   少女文雅而娇羞,绯红的唇瓣紧抿着,江以衎很受用,他在赵芸嫣的唇上吮咬了一口,“糖蒸酥酪的确挺甜。”   他的眼尾往上挑,故意盯着赵芸嫣看她的表情。   赵芸嫣的脸色受窘得像被水汽蒸过般润红,他的花样越来越多了,把她当成食物来咬,还用那种勾魂摄魄的眼神看她。   她实在受不了了,捂住脸,无视江以衎的轻笑声,径直起身跑开。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前几天白天事情有点多,更新时间很阴间,这一章过了应该就好了。   我改了一下封面和文案(*^▽^*),感觉封面是个小甜文,文案是个虐文,不过没事,这样混搭也挺好。 第48章   赵芸嫣绕着驿馆跑了一圈, 阁楼殿堂,小径蜿蜒,全都空落落的, 连个人影都没有,贺熙他们真的走了。   她站在路边平复呼吸, 颓丧地踢了踢小石子。缀云找来,呼唤她:“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赵芸嫣应了一声,随缀云登上马车。阿念驭马,缀云和踏蓝在外间候着。车厢里间空间很大, 桌椅俱全,地上还铺着雪白的地毯。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以衎让她坐过来,用骨相清晰的冷白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这会儿倒不烫了。   赵芸嫣别过脸,支吾两声, “我随便转了转。”   马车平稳起行, 楠木案几上堆着厚厚的一摞竹简和书卷,江以衎逐一细读着今年殿试前三甲的策问答卷抄本。这些是江之让派人送来的, 让他熟悉这些举子的政见, 回京后结识可用之人。   惠风和畅, 窗外青山点点,古柳成行。赵芸嫣素手支颐,望着风景, 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满心忧愁, 不能和哥哥一起回长安, 到时候哥哥该怎么找到她?   她无意识地掐着指尖, 黛眉微蹙, 连江以衎频频看向她都没注意。   直到她面前被推来几本书,江以衎清冽的声音传来:“这是话本,芸嫣无聊就看着玩吧。”   他身上有正事,不能随时陪她,便让缀云去买了些女子爱看的话本来供她消遣。   赵芸嫣收回远眺的目光,江以衎说完便继续读答卷了。赵芸嫣不想打扰他,默默捧起一卷话本开始看。   她很久没看过这些有趣的东西了,娘亲重病前还会托人给她买些小人书回来,娘亲走后,刘夫人下了禁令不准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更别提出府上街买话本了。   缀云买的这些话本全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郎才女貌,初见倾心,历经重重险阻,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本的末页,洞房花烛夜,凤披霞冠的新娘和纯衣纁袡的新郎坐在婚床上亲吻。赵芸嫣鲜嫩漂亮的脸庞微红,她凑近,好奇地看了看画册上二人的动作和神态。   画师技艺高超,连二人颊边似醉酒后的潮绯都渲染得栩栩如生。   一些令人羞窘的回忆袭来,赵芸嫣飞快地瞄了一眼对面神情专注的江以衎,他的肤色如璞玉般瓷白,剑眉星目,气质清冷淡然,常年穿着玄色的锦袍,一副禁欲出尘的模样。   江以衎垂下的眼睫撩了撩,赵芸嫣赶紧低头,他这副样子是骗人的,他沾染风月比谁都勤快。   赵芸嫣换了一本话本,她心中蓦地生出担忧,以后她寻夫君的时候,该怎么向夫君解释她现在的事情?   风吹起窗帘,在她耳边低吟。赵芸嫣唇瓣紧抿,她会好好解释的,如果对方不能接受,那她也不强求,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心绪开阔许多,赵芸嫣眉目舒展,咧着甜甜的笑涡翻开了新的话本,但她只看了一眼,笑容瞬间凝固,“啪”的一声合上,把话本丢得远远的。   这不是话本,这是春宫册。赵芸嫣霜雪般白皙的小脸涨红,就连耳尖都变得绯粉,怎么话本里会掺着这种东西?   动静惹得江以衎抬眸,他瞥了一眼赵芸嫣奇怪的反应,又睨向被她扔开的话本,伸手便要去拿。   赵芸嫣脸色一变,急忙用双手抓住他的大手,“你别看!”   江以衎手腕轻轻一转便反锢住赵芸嫣的双手,他用另一只手把话本拿到面前来,翻开一看,轻轻溢出笑声。   这是他让阿念买来自己看的,不小心拿给赵芸嫣了。   赵芸嫣窘得满脸酡红,她用力想把手抽回来,江以衎没有为难她,松开了她的细腕。   但他嘴角噙着笑意,拎起小册子朝向赵芸嫣,侧首翻页,净白清瘦却有力的食指不时点着册子上的画面,语调微微上勾:“你看,我们昨晚,是这样、这样和这样的。”   赵芸嫣羞愤地偏过头,捂住耳朵,嗓音又低又弱:“你、你别说了。”   为什么江以衎总能一本正经地说这些,难道天下男子都是这样的吗?   江以衎在这方面不想顾及她,他把赵芸嫣拽过来坐到他怀中,掰过她樱红的小脸,一双凤眸清明地看着她,谆谆善诱道: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喜欢和你做这些,芸嫣不喜欢么?”   赵芸嫣的脸越来越烫,江以衎的手还在她颊边摩挲,她想说不喜欢,但又怕惹他生气,只胡乱地点了个头蒙混过关。   江以衎难得地笑意扩大几许,他亲了亲赵芸嫣绯红的唇瓣,才放她坐回去。   马车疾驰带起的风从窗口吹拂赵芸嫣烧透了的脸庞,好一会儿才降下温来。她没了看话本的兴致,单手撑着香腮,再度看向窗外发呆。   江以衎还剩三鼎甲的策问答卷没阅,其中一份没有噱头,见解含蓄内蕴,似是个务实的人,可以结交。   他看向答卷侧方的姓氏一栏,忽地眉峰微挑,眸色晦暗。   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捺赫然写着——贺云洺。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说此人是武状元贺熙的弟弟。   赵芸嫣在梦里唤云洺哥哥以及江焕说她在骑射比试时一直盯着贺熙看的不好回忆涌进脑海,江以衎略显烦躁地执笔蘸墨划掉了姓氏栏上的名字。   他挑起眸光,赵芸嫣此刻恬静清丽,稠密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缓缓扇动,她撑着脸颊的纤纤玉指雪腻莹透,藕粉色袖摆滑下,露出一截珠光映雪的细腻手臂来。   她会和他成为夫妻,她永远都是他的,他不应该把什么云洺哥哥与贺熙放在心上。   “芸嫣,过来。”   江以衎忽然开口,出神良久的赵芸嫣转头,迷茫道:“怎么了?”   她还在等他的回话,但江以衎再没开口,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赵芸嫣抿了抿唇,顺从地起身走过去,坐到他腿上,闷声问:“你怎么了?”   江以衎凝视着赵芸嫣,青葱水嫩的少女垂下眼睫,睫毛投下一洼阴影,她的颊畔白里透粉,比雪团还要轻软娇俏。   他调整了赵芸嫣的坐姿让她舒服点,而后环住她的纤腰,把头埋进她雪白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的清甜香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抱着她。   赵芸嫣说过她爱他,他是矜贵而骄傲的,他才不会在情爱上患得患失。   但莫名其妙地,赵芸嫣有时流露出来的神态让他产生怀疑,她到底爱不爱他?   赵芸嫣的方向正面对着窗户,远处云笼山头,烟云缭绕,江以衎想抱就抱吧,总比他对她做别的好。   抱了好一会儿,江以衎才放开赵芸嫣和她说正事。   “我的生母是文贤妃,她生下我后便难产去世了,子琵用一个死婴把我调包了。”   他面上无悲无喜,赵芸嫣又一次惊讶地睁大杏眸,听他缓缓道来:   “我八岁的时候,三哥路过冷宫看见了我,或许是亲兄弟之间的感应,我取了血交给他去验,这才彼此相认。”   江以衎语调淡淡,无比平静:“母妃难产不假,但她是被皇后害死的。皇后提防母妃,让太医不用足量的止血药物,导致母后失血过多而亡。”   赵芸嫣头一回听到宫中秘辛,骇然得羽睫轻颤。   江以衎抚了抚她单薄的后背,“三哥从此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待他好,全是为了让他辅佐江铄,让他不敢和江铄争夺储君之位。”   江以衎的唇角勾起一个冷笑,“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给江铄铺路,但她却不知道她的二儿子是被江铄毒傻的。”   赵芸嫣瞳孔一缩,皇后曾和她说过二皇子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心智再也没能恢复……   马车驶过砾石山道,车厢抖动起来,赵芸嫣身形不稳,被江以衎拉住她软玉般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虽然我杀了子琵,但有一点还要感谢她。有外族血统的皇子不能即位,江铄懒得防我,我可以借这个身份替三哥谋划。”   “你不喜欢听这些事情是不是?”江以衎揉了揉赵芸嫣的脑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过往,我无意于皇位,越往上爬得到得越多,身不由己的也就越多。”   就像江之让为了争取朝中势力,不得不娶权贵嫡女做皇子妃,真正心爱的女子却只能娶为侧妃。   江以衎恣肆惯了,他可不会委屈自己做不甘愿的事情。   赵芸嫣听得一愣一愣的,环住江以衎脖颈的葱指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这次我带你去见祖父母,他们总托三哥催我成家。我写信告诉他们,他们孙媳妇父亲身上的冤屈还没洗刷掉,我成不了家。”   江以衎的眼尾往上挑,赵芸嫣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盈盈清皎的水眸不自在地躲闪,极难为情。   “我的部下脱不开身的时候,都是他们派人去搜集证据。”江以衎捧起赵芸嫣的脸颊,低声笑了,“像我这样挑剔的人都喜欢你,他们会更喜欢你。”   赵芸嫣有些惶然,这样的江以衎让她觉得陌生,赶紧转移话题问:“那我们多久回长安?”   “我们在朔方郡待不了两天。”江以衎拨了拨赵芸嫣卷翘的睫毛,他不能耽搁太久,免得引起怀疑。   赵芸嫣点头,时间不长,或许哥哥等在长安就能接应到她。   藕粉色襦裙搭在玄色锦袍上,江以衎似是不经意地问:“你说的云洺,他姓什么?”   他突然问这个,赵芸嫣如实回答:“姓贺。”贺云洺。   江以衎敛了笑意,他把赵芸嫣扶起来后,随手把案几上贺云洺的答卷抄本丢到一旁。   之后,他执笔写了封密信,笔锋遒劲力透纸背,让部下去查贺云洺的来历。 第49章   朔方郡在长安城西北方, 此郡平原土地肥沃,历代郡守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   但江以衎的马车进了城门后很快便从另一个城门离开了。   赵芸嫣略显疑惑, 江以衎压了压眼底的戾色,解释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还是一群武功高强的人, 江以衎垂眸沉思,极有可能是乌孙王潜伏在大魏的部下来寻仇了。   这样一来,他停在朔方郡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探亲只能搁置,暂且先回长安。   马车一路向东南方驶去, 赵芸嫣偶尔看一眼锦衣玉袍的江以衎,他眸色阴沉,心里在算计什么似的,眉目矜冷而不羁。   赵芸嫣眸光转动,她虽柔怯, 但也倔强。既然当初下定决心要离开, 便不会因为江以衎的许诺而轻易放弃。   马车即将驶进一片竹林,沁凉的竹香愈来愈浓。江以衎吩咐阿念守好马车, 他独自下车, 朝空旷的四周冷声道:   “跟了一路了, 滚出来吧。”   竹叶飒飒,上百条影子脚尖点地泠泠而来,把马车和江以衎包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江以衎, 你这个狗贼, 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黑衣人齐刷刷地从背上抽出大刀和长矛, 江以衎血洗乌孙王族, 还掳走了留勿糜, 他们势要取下江以衎的项上人头给大王报仇!   和风吹过,江以衎玄色的衣袂泛起波纹,他睥着人多势众却踯躅不敢上前的黑衣人,唇畔漾起一丝嘲讽的笑。   这帮蠢货,自己跑来送死,他也乐得成全他们。   响箭尖锐的鸣叫突兀地响起,圈子外围,数百只气势如虹的箭矢凌空飞出,黑衣人们鼓起眼睛,错愕地持刀迎箭躲闪,有人来不及反应,被射中后痛得惨叫一声。   咻咻的流矢声不断,江以衎提剑漠然道:“为了奖赏你们的忠心护主,我特意吩咐箭矢上淬了剧毒,毒发后四肢麻痹动弹不得。我问问你们,是想被活埋,还是想被烧死?”   他像地狱阎罗一般浑身带着肃杀之气,黑衣人目眦欲裂,也不在乎会不会中箭了,叫嚣着便砍上去,“去死吧你!”   江以衎足尖一点杀进人群,他的斩风剑快成残影,招招致命,腥血溅在锦袍上,他厌恶地蹙起眉心。   从高处放箭的兵士们一举跃下加入战局,他们是兵部的人,接到江以衎的命令后埋伏于此,贺熙也在其中。   打杀声不断,贺熙边杀敌边靠近马车,江以衎蓦然转身,阴翳翻涌的凤眸睨向贺熙,贺熙心下一凛,即刻避开江以衎的视线,在刀光剑影中远离马车。   江以衎的警惕心不可小觑,虽然现在场面混乱,但不是带走赵芸嫣的好时机。   乌孙人死的死,伤的伤,哀嚎不断,残肢遍地。飞溅的血液染红了葱绿竹身,沁人心脾的竹香被腥涩的鲜血气息掩盖。   将士们开始就地掘土埋人,江以衎眼风扫过退至一旁规矩站立的贺熙,问赶来的心腹道:“贺云洺的来历,查清了么?”   心腹颔首,压低声音道:“贺编撰的父亲曾任武威副监御史,上书给赵副都尉求情后被贬至酒泉。贺家家风干净,唯一的疑点是,贺家的长子贺熙并非亲生,而是收养的。”   江以衎垂下长睫,他突然想起驿馆里赵芸嫣关心其他人走没走时焦急的神态,幽黑的眸逐渐晦暗不明。   凉风拂起他的墨发,淅沥的雨丝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江以衎让阿念驾马车回府把赵芸嫣安顿在他的寝卧休息,其余一半人留在这里处理尸首,另一半人自行回兵部待命。   血腥味和泥土味混杂钻入鼻息,江以衎瞥着远去的马车和离开的贺熙的身影,他的凤眸微挑,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森然笑意。   *   雨势渐大,阴云蔽日。下了马车,家奴赶紧撑伞迎上来。   时隔九个月,赵芸嫣再次回到江以衎的府邸,楼阁台榭,瓦楞长廊,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滂沱大雨把赵芸嫣的绣鞋和裙摆都淋得湿透了,阿念领着她穿过垂花门进入江以衎的洗岑阁。   热水和干净衣裳都备好了,赵芸嫣脱下湿漉漉的裙裳赤足踩进浴汤,水波涟漪潺潺,温暖她冷而湿的身子。   源源不断的热水从白玉兽嘴中流出,赵芸嫣用细嫩的手指把水面上的粉山茶花瓣撕成一条一条的,山茶花香气淡雅,有安神之效。   赵芸嫣有些茫然困惑,半个时辰前她似乎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一角看见了哥哥,但等她再次望去时,贺熙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湢浴雾气蒸腾,她逐渐困得昏昏欲睡,忽地听见一道轻快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芸嫣?!”   赵芸嫣瞬间睁开眼睫侧首去看,一身浅紫色襦裙的淳安挽着一个高高的髻,活泼灵动地在浴池边上蹲下身与她对视,惊喜道:“你真的回来了?”   赵芸嫣在看见淳安的一刻差点哭出来,她原以为被送去乌孙后就再也见不到淳安了,她眼眶微红,哽咽着抬起胳膊就想去抱淳安。   淳安同样吸了吸鼻子,张开双臂去迎接赵芸嫣的拥抱,但赵芸嫣在挨到淳安襦裙时蓦地反应过来她现在不着寸缕,羞赧地缩回水中,“等下抱,我、我还没穿衣裳呢。”   淳安噗嗤一声笑了,给赵芸嫣拿来柔软的干帕子,待她擦干身子换上一件鹅黄色金丝绣线襦裙后,二人才并肩走出湢浴。   主卧陈设如旧,一袭单薄的青玉色锦衾叠在楠木睡榻上,织锦帷幔被流苏青玉带系好,旁边紫檀高足小桌上的粉彩大肚瓷瓶中插着数只灿烂鲜妍的粉山茶花。   天色昏暗,暴风疾遽,雨幕如盖。后方雕花窗被啪的一声吹开,淳安就要去锁上窗户时,窗口悄无声息地翻进来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戴着面罩,只露了一双温和的眼睛在外面,赵芸嫣认出他是谁,连忙对受到惊吓的淳安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淳安信任地点头捂嘴,浑身湿透的贺熙从怀中拿出一件轻薄的黑披风罩住赵芸嫣,“现在府里守卫极松,趁着大雨,我们马上走。”   “芸嫣!”淳安拉住赵芸嫣的裙摆,惶然地低声问:“他是谁,你们要去哪儿?”   赵芸嫣为难地咬了咬唇,“我……”   贺熙打断她的话,无奈地道了句冒犯,掏出熏了迷魂香的帕子捂住淳安的口鼻,没几秒淳安便晕了过去。赵芸嫣伸手抱住淳安说了声对不起,随后将她放至一旁的美人榻上。   炸开的雷鸣轰隆一声,房间似乎都抖动了一下,贺熙把赵芸嫣抱起来,准备翻窗离开。   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着,透过濛濛的雾气,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院中现下数十个人影隐约在望。   贺熙心道不妙,迅速隐藏身形换了扇放了两盆孤零零的花苞的窗户,在他想探头查看情况时,又一声雷鸣轰了下来,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烛火迎风左右晃荡,江以衎抚掌轻拍,“我真是小瞧贺大人了。”   埋在贺熙怀中的赵芸嫣心跳都停滞了,她颤巍巍地松开搂住贺熙脖颈的双手,站到地上后,又惊又惧地望向江以衎。   江以衎冷眼而望,他精致如绘的五官被雨水浇湿了,一串串雨珠顺着他的玄色衣摆往下直淌,洇湿了地面的皮毛绒毯。   他一步步逼近,贺熙把赵芸嫣护在身后,咬了咬牙,凛然道:“殿下,恕微臣以下犯上,芸嫣不想留在你身边,你不能强迫芸嫣。”   “关你何事?”江以衎从腰间取出镶金匕首,“你也知道你是以下犯上,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赵芸嫣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她的杏眸迅速湿润起来,颤声道:“求求你,你不能、你不能杀了哥哥。”   “哥哥?”江以衎冷笑着挑开贺熙的蒙面罩,阴沉的凤眸掠过贺熙强撑着保持镇静的神情看向赵芸嫣,“你答应过不会有事瞒着我,你失言了。”   阿念领着护卫进来把淳安与贺熙带走,贺熙一副万死不辞的模样拱手抱拳道:“殿下若是真心喜欢芸嫣,你应该顾及她的感受,而不是强迫她把她禁锢在你身边!”   贺熙被强行拖走,声音越飘越远,房门被带上,寝卧只剩赵芸嫣和江以衎二人。   江以衎解开赵芸嫣身上的黑披风扔在脚下,又抚了抚她柔缎般的长发,神情古怪地凝着她,半晌没说话。   赵芸嫣黛眉微颦,姝色无双的小脸白得几近透明,晶莹的泪珠吧嗒吧嗒地从泛红的眼眶里往下掉,哽声道:   “贺大人是我的亲哥哥,殿下不要降罪于他好不好,我求求你,是我自己想跑,不是哥哥想带走我……”   江以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想跑?”   赵芸嫣被他问得眉色颓然,反复摇头,声声哀泣:“为什么你对我好我就要喜欢你?我感激你,我可以报答你,但是我不想嫁给你,我不想留在你身边。”   她用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他,诚挚而哀切,江以衎皱眉,他的心脏失控地灼烧起来,开始跳得愈发急促。   “你说过你爱我。”   赵芸嫣咬紧了唇瓣,啜泣着怯生生道:“那是因为你要喂我蛊虫,我害怕你,你把我从水淘家抓回来后,我没有一刻不害怕你……”   她的脸蛋都哭花了,哽咽得语不成声:“我给你说过我不想这样,但是你每次、你每次都不听……”   江以衎隐忍着躁郁,他伸手想为赵芸嫣擦眼泪,但赵芸嫣很快别过脸,他摸了个空。   被背叛的愤怒和爱而不得的痛苦化作一万根针扎在他心间,江以衎的凤眸如寒沁般幽冷,他挥动匕首划破指腹,让指尖血一滴滴地流在窗台上的情蛊花苞苞心。   他对赵芸嫣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只能卑劣地下贱地用情蛊蛊虫来让赵芸嫣爱他。   赵芸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绝堤而下,她发懵地转身,看见鲜红的血液染尽了黄绿色的花苞,花瓣一片片绽放开来。洁白的花心中,一只小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情蛊蛊虫蠕动着附上了江以衎的指尖。   “我带了两只蛊虫回长安。”江以衎压抑着想直接掰开赵芸嫣的嘴狠声命令她吞下蛊虫的戾气,尽量放轻声音解释,“喂你吞下后,我也会吞下一只蛊虫。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不会辜负你。”   赵芸嫣冰凉的手指渗出冷汗,她一步步往墙角退,恐惧、痛苦与怒火在胸口翻滚,“你不能这样,我不会爱上你,我吞下蛊虫也不会爱上你!”   单薄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凉的墙面,赵芸嫣浑身哆嗦,泪水顺着脖子滑入衣襟,曲肘挡在脸前,凄楚地哀求:   “殿下,有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我一点也不好,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江以衎沉默地攥住赵芸嫣的一双手,赵芸嫣疯狂摇头想躲开他,他不方便喂她蛊虫,松开她想去找条绳子把她绑起来。   赵芸嫣迅速打开窗户想往外跳,瓢泼的雨水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揩了揩脸上的雨水,发现窗户下守着数十个侍卫,正肃穆提防地盯着她。   赵芸嫣瑟缩一下,江以衎瞥了她一眼,“别挣扎了,你逃不出去的。”   窗户被侍卫从外面关上,赵芸嫣脸上泪水和雨水交织,她鬓发散乱,绝望得身形不稳时,余光倏然看见被江以衎落在窗台的镶金匕首。   她连忙用双手握住匕首的手柄,细弱的藕臂朝前,颤巍巍地对拎着绳子走过来的江以衎道:“你不要过来!我不要吞下什么蛊虫,我不要成为你的傀儡!”   江以衎没有停下脚步,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噬心蛊蛊虫受到刺激,心脏正在被噬咬,血液在疯狂喷涌,双瞳充血,整个人灼烧般绯红。   他所有凌厉的骄傲都被赵芸嫣踩在脚底,他不明白他哪一点不好,为什么赵芸嫣不爱他?   他把绳子展开,赵芸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往后退,她气得边哭边抖,慌乱得口不择言:“江以衎,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眼前寒光一闪,江以衎迅速握住匕首刀刃,赵芸嫣雪嫩的脖颈依旧被锋利的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心中一痛,怒道:“赵芸嫣,你做什么?!”   他用力夺走匕首,掌心血肉模糊,匕首哐当一声清脆坠地,被他踩在了脚下。   赵芸嫣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她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泪眼模糊仰头看他,“你放过我好不好?你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江以衎心头陡然升起无可遏止的痛苦和寒意,他甚至觉得就算给赵芸嫣喂下蛊虫也无济于事。她不会爱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的眼角有湿润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丢下绳子,单膝跪在地上,冷厉的俊容出现一线卑微。   “你刚才说的是气话对不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全部都可以给你。我的府邸是你的,库房里的东西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赵芸嫣落着泪摇头,江以衎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低。他把流着血的掌心在锦袍上擦了擦,他想抱一抱赵芸嫣,赵芸嫣却下意识地像惊雀般躲开,炸毛道:   “你不要抱我,你不要碰我,我不想要你的东西,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雷雨打在窗棂上发出叮咚声。一旁的绒毯上,被江以衎扔掉的蛊虫似是被这场闹剧吵着了,正剧烈地扭动着身体。   赵芸嫣浓密的羽睫上凝着泪珠,她用袖子拭泪时,才发现江以衎用受伤的神情望着她,而他的眼角正在渗出一滴滴血泪,血水染红了他瓷白的面庞。   江以衎心如刀割,喘息困难,他眼前是血红的色斑,他几乎看不清赵芸嫣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助,他对赵芸嫣好,他愿意把所有都给她,为什么她不要?为什么她这么抗拒?   “殿下!”阿念在房外高声禀报,“三殿下来看您了!”   寝卧的门被打开,江之让和侧妃沈秋步入,二人诧然地看清房间一角令人惊骇的场景。   赵芸嫣鬓发散乱地跪坐在地上,她满脸泪痕,失魂落魄般浑浑噩噩,细嫩的雪颈上有一道还在淌血的刀痕。   她对面单膝跪着气息奄奄的江以衎,他眼睑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眸,血泪却依旧从眼角往下流,面色滚烫到江之让一看就知道噬心蛊又发作了。   一向温文尔雅的江之让收紧下颌斥责阿念道:“你们是怎么护主子周全的?”   沈秋更是僵硬地捂住心口,她和江之让前不久收到了江以衎说要娶赵芸嫣为妻的书信,今日专程赶在二人回京的第一夜提着礼物来道贺,却未曾想看见这般场面。   “芸嫣,”江以衎撑着一口气,他不在乎有谁来了,他颤抖着想去抓住赵芸嫣的手,“我不给你喂蛊虫了,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他产生一种直觉,他不能再逼赵芸嫣了,否则他会永远失去她。   赵芸嫣贝齿紧咬着唇,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50章   雨声潺潺, 清冷的月色隔着缭绕的雾霭递送凉意。寝卧被收拾干净,满室氲着沉香。   冰鉴和冰砖堆在江以衎的床榻前,他面色烧红, 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和鬓边,清隽的面庞呈现妖异的美感。   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和赵芸嫣雪颈上的刀痕已经被包扎好, 跟着来到长安的老巫医替他把了脉,紧张地向江之让禀报不乐观的情况。   蛊虫啃咬心脏的剧痛穿透血肉,扎进江以衎的骨髓。他转眸看向坐得远远的赵芸嫣,少女泪睫扑簌,神情恍惚, 不知在想什么。   江之让和沈秋来到赵芸嫣面前,低声道:“赵姑娘,以衎的噬心蛊复发了,你过去陪陪他好不好?”   赵芸嫣的瞳眸聚焦在江之让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她唇瓣翕张, “三殿下, 我、我不是大夫,我帮不了五殿下。”   “你可以。”江之让的态度亲和却不容置疑, 赵芸嫣低头哽咽着跪在床前。   “殿下, ”她柔而轻的声线颤了颤, “我错了,我胡言乱语,我不知好歹, 我所有伤害了殿下的地方, 我都向殿下道歉。”   她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后怕, 贺熙的身份被她说出来了, 哥哥有大好前途, 万一因为她而耽搁了……   江以衎看着赵芸嫣,他蓦地想起那个浓云流转的黑夜,赵芸嫣同样跪在他脚下,流着血泪磕头恸哭求他不要把她送去和亲。   但他没有理会她,赵芸嫣绝望得自缢的时候,他还不近人情地威胁她。   江以衎的哑声带着受蛊虫折磨的恹,“到我身边来。”   赵芸嫣仰首,两行清泪滑落,她求助地看向江之让,她转头的反应让江以衎眼神一暗,心瓣碎开。   沈秋牵起赵芸嫣让她坐到江以衎榻边,房门被关上,沈秋拧眉担忧道:“他们俩单独待在一起,不会出事么?”   檐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左右摇动,江之让把沈秋护在身侧,“这种事,我们也干涉不了,以衎会有分寸的。”   阒静的室内,赵芸嫣局促地坐好,她十指交缠,嗫嚅道:“殿下不要追究贺大人好不好?你放了他好不好?”   “好。”江以衎想为她拭去泪珠,却再度被她躲开了。   赵芸嫣揉了揉通红的眼角,挤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谢谢殿下。”   她不吵也不闹,除了不让他碰以外,仿佛和从前一样乖巧。   赵芸嫣抬眸瞄了一眼江以衎,他额上的细汗顺着鬓边往下流,整个人浮现易碎的脆弱感。她心中不忍,起身为他拧干湿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汗珠。   少女的清香扑鼻而来,江以衎强行压下想把她抱进怀中狠狠吮吻的念头,他凝着她刻意避开他视线的杏眸,忍着心中的酸与苦,艰涩地开口:   “我放你离开后,你会去哪儿?”   赵芸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帕子叠好,“等哥哥和江笙公主成亲后,我就离开长安回凉州。”   长安有赵姝姝一家人,她害怕待久了被他们找上门来。   江以衎答应她,叫来阿念吩咐道:“放了贺熙,让淳安跟着他们一起走。”   赵芸嫣惊讶地望向江以衎,而江以衎阖上凤眸不再看她,“你走吧。”趁他后悔之前。   贺熙和醒来的淳安一齐来到门口,赵芸嫣向江以衎福身行礼:“殿下的大恩大德,芸嫣此生难忘。”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又打开,不一会儿,江之让来到榻前问:“你让她走了?”   江以衎睁眼,他把所有低微的情绪全都收拢好,长而浓密的眼睫投下一洼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影,带着乾坤在握的淡然道:“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   *   赵芸嫣住进了贺熙在城南给她置办的一处小宅子,青砖红瓦,窗明几净,院子里种着一棵遮雨挡阳的棠梨树。   五月初,盛开的棠梨花洁白馥郁,风吹散花瓣,落在赵芸嫣薄软的裙角边。   贺熙与贺云洺住在隔壁,贺熙是准驸马,而贺云洺不仅在翰林院当编撰,还被借调到兵部任文官,二人忙得昏天黑地,除了休沐日外,几乎见不到人影。   贺熙告诉赵芸嫣,江以衎身体抱恙,向皇帝告了长假,他兵部的职位被江焕代领。江焕想出头的野心毫不掩藏,在朝堂上向皇帝和一众臣子夸下海口说要练出一支京师铁军。   但江焕根本不是习武之人,他只知道一味地加大操练力度,兵部众人早已怨声载道。   不过这些都和赵芸嫣无关,她养了一只小白狗,取名叫甜甜,每天和淳安一道换着花样给它做吃的。   甜甜嘤嘤嘤地趴在她怀中摇尾巴。偶尔,院中小池塘的浮萍被风吹起一片涟漪时,赵芸嫣也会想起江以衎。   他的噬心蛊不知道如何了,赵芸嫣摸着甜甜毛茸茸的小脑袋,侧首对淳安道:“我们明天去城外大兴善寺拜佛吧。”   “好呀!”淳安对一切都兴致勃勃,她让陈婆婆做了些糕点,以便路上带着吃。   翌日晨,风惬云舒,棠梨树掉落的花瓣被陈婆婆拾进小匣子中用来做点心,她眼尾带着笑纹慈祥地目送赵芸嫣和淳安离开,然后同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他便哭丧着脸,“小姐,小的该死!昨晚给马槽里倒的草料和水多了些,马儿今早起来一直在拉肚子,上不了路!”   赵芸嫣噢了一声,帷帽后的娇颜丝毫不恼,笑眯眯道:“没事,我们过两天出城也行。”   淳安扁了扁嘴,“今天天气这么好,真可惜。”   从隔壁驶来一辆高大的马车,驾马的黑衣男子吁了一声,和善道:“小姐,我们公子前几日刚从凉州来到长安,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访,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赵芸嫣在听到是凉州老乡时微微激动,淳安代她回答:“对!我们要去大兴善寺。”   “真是巧了。”黑衣男子轻颔首,“公子也要去大兴善寺拜佛,我们公子和小姐真有缘分。”   淳安面露喜色,“芸嫣,要不然拜托他们把我们捎过去?反正都是邻居,一起去一起回来很方便。”   赵芸嫣绞着绸帕,她怕麻烦新来的邻居。这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撩开车帘,身着玄色金线挽边锦袍的清雅男子含笑望过来,他的双眸墨黑,带着些病弱之气,温声道:   “小姐若不嫌弃,便同文某一道出城吧。”   淳安在看清男子面容时惊艳地“哇”了一声,怂恿赵芸嫣登上了马车。   车厢里铺着皮绒地毯,四脚鼎里燃着沉香,赵芸嫣犹豫着把帷帽摘下来,向男子道谢:“芸嫣多谢文公子。”   文桢淡笑,“没想到文某有幸和小姐这般沉鱼落雁的女子做邻居。”   赵芸嫣的脸有点红,她打开梨花木食盒放到案几上,“这是陈婆婆做的栗粉糕和桂花糖糕,公子可以尝尝。”   文桢拾起一块品了品,“的确挺甜的。”他放下糕点,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文某是武威人士,三月刚通过了州试,提前来长安准备明年春的进士考试。”   赵芸嫣杏眼弯弯,语调轻快:“我和文公子是老乡呢!不过……我七岁的时候就离开武威来长安了。”   “小姐会有机会回到家乡的。”   文桢的眼底突兀地流露出一丝怜惜,赵芸嫣奇怪地定睛看去时,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模样。   城外的大兴善寺琳宫梵宇,碧瓦朱甍,旃檀弥香,烟熏火燎。   人头攒动,赵芸嫣又把帷帽戴上,她垂眸跟在文桢身后,错过了文桢频频回首找她的目光。   文殊殿旁,赵芸嫣停下脚步,乖乖地候在求平安符的队伍末尾。   “芸嫣,”文桢很自然地改了称呼,“你不是要去拜佛么?”   赵芸嫣柔声道:“一位有恩于我的大人生病了,我想替他求一枚平安符。”虽然他的噬心蛊不是平安符能化解的,但有总好过没有。   文桢未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掩掉了眸中异色。   清风骀荡,挂满红绸和平安符的百年菩提树下,文桢递给赵芸嫣一块许愿石,赵芸嫣道谢接过,把平安符的系带在石子上裹了裹,仰头用力一掷。   风把少女的帷帽吹开,露出皎莹如雪的面容,她无暇整理,专注地盯着落在枝叶茂密的树垭上的红色平安符时,不远处一跛一跛地跑来一个男子。   “是你!是你!”迟祺嘴角流着涎水,细长的眼睛冒着丑恶的凶光,“是你害的我,我要掐死你!”   淳安立刻护在赵芸嫣身前,赵芸嫣险些没有认出脱了一层皮举止疯癫的迟祺。迟祺就要扑上来时,几根银针悄无声息地从文桢的袖中飞出,插进迟祺的太阳穴。   涎水缓缓变成血水,迟祺脑袋一歪,砰的一声坠倒在地。跟过来的小沙弥“哎哟”一声,颤巍巍地去探他的鼻息,惶然道:“二少爷、二少爷死了。”   “死了?!”迟家家奴骇然瞪眼,他们老爷专程把二少爷送到寺庙来治疯病,死了可怎么办!   小沙弥眼尖地看到迟祺太阳穴上的银针,他把银针拔.出来,针身迅速变黑,他惊恐地嚷嚷:“这针有毒!”   家奴立刻扫视围观的一圈路人,却不见方才戴着帷帽的少女和玄色衣衫身姿笔挺的男子。   赵芸嫣还处于没缓过神来的状态,她被文桢护着来到佛堂前,在信男善女的吟诵声中,她噙着胆怯道:“他、他死了?”   “别怕,”文桢安慰她,“和你无关,去拜佛吧。”   赵芸嫣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下了江以衎身体安康的心愿。   回城的路上,赵芸嫣因为迟祺的突然出现兴致低了下去,等回到宅子门前时,忽见阿念在门口候着。   “小姐,”阿念飞快地瞥了一眼赵芸嫣身边的文桢,改口道:“公子请你过去一叙。”   赵芸嫣为难地小声拒绝:“我不想去,可以吗?”   她愿意去佛堂祈祷江以衎平安,但她好不容易才被恩准离开江以衎开始新的生活,她不想再和他有来往。   阿念倒也没坚持,抱了个拳便离开了。   赵芸嫣舒了一口气,她摘下帷帽看向文桢,他似乎在沉思什么。赵芸嫣轻声道:“多谢文公子今天带我出城,过两日我在家设宴款待公子。”   文桢点了头,赵芸嫣扬起笑脸,她挺喜欢这个老乡的,话不多,气质从容,很有学识的模样,贺熙与贺云洺应该也喜欢结交这样的邻居。 第51章   休沐日, 赵芸嫣让陈婆婆多做了几道菜肴,她把文桢从隔壁宅子请过来,向贺熙与贺云洺介绍道:   “这位公子是我前几天结识的邻居, 他也是凉州人,明年三月参加进士考试。”   贺熙颔首同文桢打了个招呼, 贺云洺打量着眉清目朗的文桢,心头陡然升起危机感,忙将赵芸嫣拉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接耳道:“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他又瞥了一眼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文桢,文桢似乎听见他说的话了, 含笑的眸光闪过一丝阴戾,极强的威压让贺云洺心中蓦地一寒。   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异样褪去后,主动显露自己的优势道:“在下不才,是今年殿试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文兄若有学识上的困惑, 贺某可以指点一二。”   文桢轻笑,“我看过探花郎的策问抄本, 观点虽内敛务实, 但死板不知变通。文某若有困惑, 自会去寻状元郎请教,就不叨扰探花郎了。”   贺云洺气得脸色发涨,他可是皇榜提名的正经举子, 文桢连功名都没考取就这么猖狂, 还当着赵芸嫣的面讽刺他思想僵化。他哼了一声, 转头给赵芸嫣夹了块西湖醋鱼。   餐桌的氛围不是很好, 赵芸嫣与贺熙对视一眼后, 她拉了拉贺云洺的袖子,“云洺哥哥,你别生气了。”   贺云洺揉了一把她的乌润的长发,挑衅地睨向文桢,“我的心胸可没那么狭窄。”他看见文桢漆黑的眸色,心情舒缓了许多,再度捏了一把赵芸嫣莹润的脸蛋,“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千鲤湖划船。”   赵芸嫣的绿釉瓷碟前全是贺云洺夹过来的菜,她埋头吃了两口,倏然抬头朝文桢露出个甜润的笑,“文公子,你多吃点,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多多包涵。”   文桢的唇角漾着笑,“没有招待不周,芸嫣家的菜我都喜欢。”   初夏天朗气清,金辉洒进花厅。贺云洺听着文桢对赵芸嫣亲密的称呼,他越看文桢越觉得不顺眼,转了转茶盏,含沙射影道:“文公子真会哄女孩子开心,怕不是满春院的常客吧。”   赵芸嫣愕然,怎么贺云洺像吃了炮仗一样?她又听见文桢懒洋洋的声音:   “探花郎不仅学识落后,品行也低劣。我今日好心提点探花郎两句,若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些,第一件事就是少招惹别人。”   贺云洺的心窝都快被文桢的话刺出个洞来,他学识落后他能考中探花?!他品行差他能是监御史的儿子?!   咚的一声,贺云洺用力把茶盏叩在桌上,赵芸嫣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下他,哄声道:“云洺哥哥,你别生气。”   她又转向泰然处之的文桢,琉璃般清透的杏眸盈水,“文公子,你也别说了好不好?”   文桢温润得体地笑着,“是我让小姐为难了,文某告辞。”   他衣摆一挥,颀长高大的身影融进暖灿的阳光中,玄色锦袍和墨黑的发都镀了层浅淡的金光,奕奕有谪仙气度。   赵芸嫣埋怨地望着贺云洺,本来是请人家吃饭的,却把人家气跑了,“你是不是公务太繁忙了,心里不高兴,想发泄出来?”   贺云洺指着文桢的背影压低声音,“他绝对是只心思不纯的老狐狸,芸嫣,听哥哥的,别再和他来往了!”   贺熙持相反态度,“我倒觉得文公子很有见地,性情也温和。你该学学文公子的不卑不亢。”   贺云洺嫌恶地反问:“他那么傲,也能叫不卑不亢?”   甜甜汪汪叫着从外面飞扑进来,赵芸嫣抱起一小团雪白去给它找肉干。贺熙给贺云洺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吃吧,降降火气,你不是还要带芸嫣去划船吗?”   贺云洺的脸色这才舒展些许,他又想起文桢的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毛头小子给他指点仕途该怎么走?   他往口中塞了一根菜叶,他下次见到文桢时,一定要口若悬河地同那小子好好辩论一番,至少要当着赵芸嫣的面把场子找回来!   用完午膳后,赵芸嫣拿了把阳伞笑眼盈盈地随贺云洺出门,但二人尚未踏出宅子门槛,身着浅绿色官袍的兵部周大人就找上门来。   “恭喜贺大人,随兵士前往边界测绘地图的人选增加了几位,贺大人名列其中。”   贺云洺嘴角抽了抽,他前两天还庆幸没被选上,测绘地图的苦差事一去就要去大半年,本来他能和赵芸嫣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少,现在好了,直接连面都见不上了。   “周大人,”贺云洺抱拳,面含疑色,“选拔时不是说我资历不够,不足以胜任测绘的任务么?”   周大人摆摆手,他哪儿知道啊?上头小半个时辰前突然派人点名要把贺云洺加进去,队伍明早就要出发了,他也只能火急火燎地赶来通知。   贺云洺气儿都蔫了,遗憾地看向赵芸嫣道:“哥哥得去收拾行李了,等哥哥回来……算了,芸嫣带上小厮,和淳安去划船玩吧。”   赵芸嫣却很为贺云洺感到高兴,他资历不够都被选进去了,说明前途一片光明。她姣好的眉眼展露欢欣的笑容,“我不去划船了,我去做棠梨酥,你带着路上吃!”   小厨房里,赵芸嫣净了手,把陈婆婆捡来的棠梨花瓣泡在温水中摘洗干净,淳安取来石蜜和蜂蜜,二人分别揉着面团。   陈婆婆在一旁指点,糕点制作得倒也顺利。赵芸嫣的兴趣越来越高,乌溜溜的瞳仁含着脉脉水波,趁热打铁又做了杏仁饼和如意糕。   粉霞洇在天际,不知不觉地入夜了,赵芸嫣用一只三层食盒把烤好的糕点装好,准备明天早晨送贺云洺离开时给他。   次日,刚至卯时,天蒙蒙亮,赵芸嫣这些天没起过这么早,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去隔壁宅子给贺云洺送糕点。   贺云洺穿上了兵部送过来的黑甲胄,他很不自在地把甲胄里的衣衫抻好,不时念叨着:“我一个文官,怎么就混到兵部去了呢?”   赵芸嫣同贺熙一道把贺云洺送出去,贺云洺婉拒了糕点食盒,“芸嫣拿回去自个儿吃吧,兵部有规定,路上只能吃大锅饭。”   赵芸嫣有些许失落,贺云洺眼力好,他忽地瞥见不远处驭马而来的玄衣男子,连忙道:“芸嫣这么疼哥哥,哥哥当然要尝尝了,快喂哥哥一块。”   他张口“啊”了一声,赵芸嫣恬静的脸上绽出一团笑,她拿出一块棠梨酥喂给他,期待地问:“好吃吗?”   舌尖尝到酥甜,贺云洺吞下酥点后,洪亮道:“好吃!芸嫣亲手给我做的,当然好吃!”   路过的文桢勒紧缰绳扫了三人一眼,他的目光停在赵芸嫣细白指尖捏着的棠梨酥上,眼眸一垂,神情莫辨道:“贺大人真有口福。”   “羡慕吧?”贺云洺挑眉,“芸嫣再喂哥哥一块。”   当着外人的面,赵芸嫣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换了一块杏仁饼喂给他。   眼看文桢还不走,贺云洺索性接着气他。他摸了摸赵芸嫣的脑袋,若有所指道:“芸嫣,哥哥出远门了,你要记着答应过哥哥的话,少和莫名其妙的人来往!”   赵芸嫣微怔,她没答应过这句话呀?但他马上就要走了,赵芸嫣也不深究,乖巧地点头应下。   晨光熹微,文桢似是冷笑了一声,随后便骑马离开了。贺熙与贺云洺也先后登上马车,掀开窗帘挥手朝赵芸嫣告别。   送走二人后,赵芸嫣提着食盒往回走,她还没睡醒,想着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   急促的马蹄声猝然从身后传来,文桢不知何时折返,他叫住赵芸嫣,喉结上下滚了滚,用低缓的声线沉静地问:“我是莫名其妙的人吗?”   赵芸嫣眨着卷翘的眼睫,她似乎从他平静无澜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么一丢丢委屈,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维护贺云洺,客套地解释道:   “云洺哥哥说的不是文公子,公子别想多了。”   三层食盒有些重,赵芸嫣把食盒放在地上,绣鞋边的青翠小草还缀着朝露,她望着还不离开的文桢,问:“公子还有事吗?”   文桢沉默半息,低垂的眸光华熠熠,“贺云洺出门了,下午我陪你去千鲤湖划船,好吗?”   赵芸嫣惊讶于他提出这种邀请,他们才认识没几天,好像没有熟稔到可以结伴同游的程度。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尽量用诚挚的语气回答他:“谢谢公子,芸嫣不耽搁公子的时间了。”   她微微福了福身,提起食盒转身离开。高骑在骏马上的文桢的目光追随着身段如柳的少女,宅门阖上,他再也看不见赵芸嫣纤细的背影。   一阵风拂过,他的玄色衣袂飞扬,被白玉冠高束的墨黑长发流淌。清晨空气微凉,他方才还灼灼的凤眸逐渐黯淡下去,用几不可闻的低声对自己道:   “江以衎,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第52章   棠梨树茂密青叶的罅隙中透过斑驳日光, 甜甜夹着雪白的尾巴左冲右撞,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一边用小肉爪子去挠赵芸嫣闺房的门, 吱吱作响。   淳安忙把甜甜拎到怀中顺毛安抚,“小乖乖, 你娘亲还在睡觉呢,别吵她。”   甜甜好像听懂了一样,舔了舔湿漉漉的小鼻子,没再出声。   窗棂上的银铃被风吹动,铃声清脆。赵芸嫣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她这个回笼觉睡得又香又甜,粉润的气色因为睡饱了更显盈透耀眼。   她用脑袋蹭了蹭软和的枕头,恋恋不舍地起床。   她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淳安年满十六岁了,她想趁着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替淳安寻一门好亲事。   院子里, 淳安正拿着肉条逗甜甜, 它的两只前爪趴在淳安的膝盖上,又黑又圆葡萄似的眼珠紧盯着肉条, 不时发出汪汪声。   “你可真是只小馋狗。”淳安把肉条喂给它, 忽地听见身后有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她转身, 看见赵芸嫣穿着一件珊瑚色月华裙娉婷而来。少女肤若凝脂,脸颊上带着淡而饱满的粉色,水亮干净的杏眸朝她弯成月牙。   淳安惊艳地睁大眼睛, 她每每看见赵芸嫣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次也不例外, 咧着纯真的笑道:“芸嫣起床啦?”   赵芸嫣点头, 她蹲下身轻抚吃得香喷喷的甜甜的小脑袋。棠梨叶梢随风飘动发出飒飒声, 她没再犹豫,郑重地同淳安提起议亲之事:   “你和我说过你想要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你的卖身契也回到你手里了。我想,让陈婆婆托媒人给你说媒,好不好?”   淳安羞了好一会儿,忸怩道:“那、那我们俩一块说媒。”   赵芸嫣摇头,她要议亲也要等到回凉州再说了,长安不是她的久居之地。   陈婆婆恰好路过,被赵芸嫣柔声唤住了,“陈婆婆,你对城南很熟悉,我想拜托你找一位心眼实在的媒人给淳安说媒。”   陈婆婆在听到媒人两个字时差点吓得半死,听完整句话后庆幸还好是淳安结亲,要不然她去隔壁给那位主子禀报时可有苦头吃了。   “我想想,”赵芸嫣偏头盯着淳安害羞的模样看,宠溺道:“我们淳安的夫君要长得利落干净,品行端正。”   “嗯……”赵芸嫣沉思道,“最好他也是一个人,淳安的爹娘去得早,可不能受公婆的欺负!”   陈婆婆和蔼地应下了,淳安泪眼汪汪地一把抱住赵芸嫣,“芸嫣对我真好!”   午后,啃了好几根肉条的甜甜突然开始拉肚子,还难受地呜呜叫唤,赵芸嫣担忧得眉心微蹙,让小厮快去兽医馆请大夫过来。   大夫是个清秀的白衣男子,他在看见赵芸嫣如画中仙的绝世容姿时一愣,连自报家门都忘了,还是小厮推了他一把后才反应过来。   白衣男子的耳尖有点红,和声细语道:“小姐,师父在坐诊走不开,不才燕珩,来为小姐的爱宠诊病。”   他说话文绉绉的,取下药箱的动作极其温柔,检查甜甜粪便的时候专注又认真,一点嫌弃都没有。   赵芸嫣眨着羽睫,看燕珩小心地抱起甜甜,耐心地哄甜甜伸出舌头查看它的舌苔。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不紧不慢的温厚醇和,“小狗没有大碍,我开两副消食药给它,记得以后不要一次性喂它太多食物和水。”   淳安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是,我记住了。”   燕珩从药箱拿出两小包消食药恭敬地递给小厮后,风度翩翩地对赵芸嫣道:“明天我再到府上来替甜甜诊治。”   他这般贴心,赵芸嫣极不好意思,让小厮多给了一吊钱。谁知燕珩挎上药箱,含笑婉拒:“能为小姐的小狗诊病是我的荣幸,两包消食药而已,不值钱。”   “这怎么行?”赵芸嫣示意小厮把钱塞进药箱,但燕珩用手挡着后退半步,“小姐有所不知,师父与我每月都有义诊,小姐与我投缘,能结识小姐便已经抵了医药钱了。”   赵芸嫣被他柔和真诚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暖,却仍坚持:“可是我能付钱,燕大夫的义诊名额还是留给别人吧。”   燕珩没想到赵芸嫣这般执着,他的视线倏然间落在桌上放着的一碟精致的糕点上,有了主意道:“小姐家的点心好别致,师父和我都爱吃点心,不如小姐给我装几块糕点抵作药钱吧,这样皆大欢喜。”   被人夸赞,赵芸嫣巧笑嫣然,“那,好吧!我给燕大夫多装些点心。”   燕珩最后提着装了满满两层糕点的食盒离开,想着赵芸嫣待他友好可亲的模样,他的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刚走出宅子就忍不住打开食盒拿出一块如意糕想尝尝。   驭马归来的江以衎在瞥见赵芸嫣家门口站着个白衣男人时勒住缰绳,他乌沉的凤眸睨着男人手里提着的一大盒点心,眼底的不悦渐渐凝聚,竟有一丝杀气溢出。   燕珩受惊,把食盒盖子合上,抬头望向俊逸逼人的陌生男子,“公子,你有事吗?”   江以衎矜傲的眸光从点心移到燕珩脸上,“你是何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才是兽医,来替小姐家的……”燕珩忽然反应过来他没必要回答江以衎的问话,话锋一转:“公子,你又是何人?”   江以衎冷了神色,早晨赵芸嫣喂贺云洺吃点心他忍了,现在连个兽医她都要送点心,以后是不是要沿着朱雀大街挨家挨户发点心?   “公子?”燕珩再次打招呼。   江以衎往他身上扔了一锭银子,“把东西递给我,然后滚。”   燕珩被砸中肩膀闷哼了一声,他瞄了一眼地上足够买好多药材的银锭子,心中蠢蠢欲动,但仍把食盒护在怀里,倔强道:“这是小姐送给我的,你不能抢。”   江以衎嗤笑,“我若是想抢,早就没你说话的份。”   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睥着燕珩,燕珩被他冰凌般的眼神看得心尖发毛,还想挣扎两句时,宅子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了。   燕珩惊喜地看过去,江以衎心下一凛,他指骨分明的大掌握紧缰绳,修长双腿夹紧马肚,隐隐有要逃跑的架势。   陈婆婆探头出来,她在看见江以衎的一瞬间浑身哆嗦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看向还没走的燕珩道:“大夫怎么还在这儿?”   “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燕珩指了指马背上的江以衎,“他要抢小姐送给我的点心。”   陈婆婆把地上的银锭子捡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这位公子是我们小姐的夫君。”   “什么?!”燕珩惊得合不拢嘴,“小姐成亲了?”   江以衎冷哼一声,“我们成亲需要和你说么?”   “大夫快走吧。”陈婆婆把银锭子塞进燕珩的药箱里,压低声音道:“小姐和姑爷吵架了,姑爷心情不好,大夫别招惹他。”   燕珩悻悻地看了江以衎两眼,这人虽然生得贵气俊美,但脾气古怪得很,根本配不上赵芸嫣。   他又被江以衎桀骜带刺的目光看得心突突直跳,把食盒往陈婆婆手里一塞,风度尽失地落荒而逃道:“我走了,我明天不来了!”   陈婆婆颤巍巍地用双手把圆形红木食盒举高呈给江以衎,“老奴该死!老奴以后会更用心地侍奉小姐,不让小姐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江以衎鄙夷地听着她的话,赵芸嫣身边出现多少个男人都威胁不到他,还真以为他把这些废物当成对手了?   他接过食盒,随口吩咐:“回去吧,看好她。”   马蹄扬起一阵灰尘,陈婆婆望着江以衎远去的背影,才稍微缓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这份差事真不是能随便干好的。   *   大魏皇宫,荣贵妃从乳娘怀中接过四个月大的皇子江熠,她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抱在怀里都怕把他捂化了。   洒金琉璃碟中呈着从会稽郡快马加鞭送进长安的香瓜,宫女雪莺恭维道:“陛下对娘娘的宠爱真是独一份呢,娘娘爱吃香瓜,头一批香瓜全都送进了咱们流霭宫。”   荣贵妃得意地哄着江熠,她鬓上的镶宝石紫玉步摇晃荡着,嗔道:“小家子气,这几个香瓜算什么?”   皇帝已经答应要在骊山专门为她和江熠修一座避暑宫殿,这才是宠妃的待遇。   不过皇帝一直没提给她晋位分的事,估计又是皇后和尉老首辅在中作梗,她赵倾倾的娘家是官位低了些,但她都诞下皇子了,怎么就当不了皇贵妃?   荣贵妃气得牙痒痒,江熠似乎察觉到母亲的不高兴,扯着嗓子哇哇地哭了出来,还吐了她一胸口奶,候在一旁的乳娘瞄见荣贵妃黑了脸色,急忙上前抱走小皇子。   院子里的艳色牡丹依旧盛开得极好,荣贵妃换了件绯色华缎锦曳地长裙,把玩着皇帝赏赐的红玛瑙璎珞,又开始为赵姝姝的婚事烦恼。   五皇子江以衎是最好的人选。几个成年的皇子里,除去心智不全的二皇子,只剩下江以衎的正妻之位还空着。   更重要的是,江以衎弑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得以知道江以衎身上有乌孙血统,再怎么立功都继承不了皇位。   若是赵姝姝嫁给江以衎做正妻,有这样一位妹夫,加上她的宠妃地位,江熠以后的夺嫡之路会好走得多。   但现在江以衎在府中抱病休养,皇帝还下了旨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养病,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他。   荣贵妃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赵芸嫣留在江以衎身边,到底是一家人,赵芸嫣又软弱得极好拿捏,从她口中打听江以衎的事情,总比现在像只无头苍蝇好。   可惜,赵芸嫣已经烧死在赤谷城了。荣贵妃默念了句阿弥陀佛,赵芸嫣的死不是她害的,可千万别来折损她和江熠的福气,她的路还长着呢,她绝不只是个区区贵妃。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媒人很快带来了消息, 有一位在衙门当差的年轻男人刚好符合淳安的要求。   男人名唤何奔,双眼炯炯,魁梧健壮, 腿脚矫健得来去如同踩着两只风火轮。平时粗声粗气的,但对淳安说话时变了个人似的轻声细语, 怕吵着她的耳朵一样。   “我爹娘在我小时候掉下山崖摔死了,我靠打猎长大,力气结实得很,几年前听说衙门在招小吏,我就去报名, 还真被选上了!”   何奔看着淳安,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下次来府上来见淳安小姐,我给小姐带两只野山鸡,炖汤喝可鲜了。”   戴着抹额的媒婆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何郎君真会心疼小娘子!”   淳安脸上晕开笑容, 小女儿家的羞涩让她埋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好呀, 麻烦何郎君了。”   “不麻烦不麻烦!”何奔挠了挠头, “只要小姐喜欢, 我有空就上山去给小姐打野味!”   花厅里谈笑风生,赵芸嫣绕着宅子在找甜甜,问小厮道:“双敦, 你看见甜甜了吗?”   双敦掩着心虚, 作环顾状道:“咦?刚刚我才看见甜甜在树下咬着球玩呢, 跑哪儿去了?”   赵芸嫣眉尖微蹙, 甜甜该不会在陈婆婆给媒人开门时趁机溜出去了吧?   她刚想去问问陈婆婆, 突然看见双敦指着不远处的墙根道:“小姐你看,那儿被刨出个狗洞,甜甜肯定跑到隔壁去了!”   赵芸嫣上前,通往隔壁的小狗洞里的确有几根白色的狗毛,好端端的,甜甜跑到隔壁去干什么?   “双敦陪小姐去隔壁找文公子,甜甜那么调皮,可得赶紧把它找回来!”   赵芸嫣点头,双敦叩响了宅子的门,之前驾马车同赵芸嫣打招呼的祝同开门后客气地把二人请进去。   这座宅子比赵芸嫣的大许多,两边种着雪松和苦楝,绿影疏疏,幽静清凉。   初夏暖阳炽烈,迎着灿烂的日晖,赵芸嫣看见甜甜欢快地朝文桢摇尾巴,文桢手里还拿着甜甜的玩具小球,似是注意到她,他把小球轻轻地朝她的方向掷了过去。   甜甜立马吐着舌头向赵芸嫣跑过去,赵芸嫣把雪白小狗抱起来,走近文桢向他道歉:“甜甜从狗洞里钻到公子的宅院来,给公子添麻烦了。”   “谈不上添麻烦,芸嫣家的小狗很可爱,我非常喜欢。”文桢浅笑着看她,他伸出指骨分明的手去摸甜甜的脑袋,甜甜很给面子地舔了舔他的长指。   他本就长得俊逸清隽,气质出尘,对她温和一笑,凤眸霎时流光溢彩,赵芸嫣竟怔了一下。   那双绸黑的眼睛让她想起一个人,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再次探究地望向文桢眼底时,文桢却垂眸避开了。   一丝浅淡的沉香味道钻入鼻息,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赵芸嫣退后半步,声线战栗道:“殿下?”   文桢眸色淡然,略显疑惑地看她,“殿下是谁?”   赵芸嫣一时间被他真诚的目光看得迷茫起来,她握住甜甜的小肉爪,把文桢搭在狗头上的右手掌心翻了过来。   这是属于文人的手,指腹光润,没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更没有被匕首伤过的疤痕。   赵芸嫣的猜想错了,她一时间赧然,“公子,对不起,我糊涂了。”   “没关系。”文桢用长指挠了挠甜甜的小下巴,“芸嫣没有对不起我。”   清风在水面上拂起轻纱,草木簌簌。赵芸嫣歪头沉思,文桢不会是江以衎,江以衎那么骄傲,脾气又不好,才不会假扮别人住到她家隔壁,还和甜甜打成一片。   这么想着,赵芸嫣轻松了许多,她眼中盛满清澈的笑,向文桢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照顾甜甜,我回去就把狗洞堵上。”   她走后,江以衎盯着自己骨相清晰的大掌,哪怕在耀眼的日光下,薄如蝉翼的人皮手套都很难看出破绽。   他们俩对彼此的身体特征再熟悉不过,江以衎除了易容外,其他可能暴露的部分同样也要伪装好。   赵芸嫣怀疑他身份时的娇怯模样萦绕在他心头,他以前究竟伤害了她多少,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被风声吹散,江以衎的眸底染上后悔之色。这几个月来他早就习惯了时常抱她亲她,放她离开后,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思念她。   现在顶着另一个身份和她见面,不仅要强压下刻入骨髓的爱意,扮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他更为挫败地发现,赵芸嫣没了他的小日子过得格外开心,还有闲情逸致替淳安议亲。   不过,好在赵芸嫣暂时没想着嫁人,要不然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又要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掘土声从墙根处的狗洞传来,隔壁把狗洞填上了。觑着隔开两家宅院的高大虎皮石墙,江以衎眸中闪现烦躁。   微风徐来,一片洁白的棠梨花瓣飘过墙头落在他的肩头。江以衎捻起花瓣,躁郁褪去,他又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股掌之间的孤傲模样。   *   淳安同何奔交换婚帖了,婚期定在六月底,何奔想给淳安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二人这段时间都在为此喜悦地忙碌着。   赵芸嫣也想帮忙,但陈婆婆和淳安都拦着,让她好好歇息,到时候高高兴兴地来吃喜酒就行。   于是,赵芸嫣又成了宅子里最闲的人,除了陪淳安去定做婚服时戴着帷帽出了一趟门,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呆着。   甜甜长大了一些,食欲好得不得了,赵芸嫣牢记燕大夫的话,每日定时定量喂给它食物。   除了恨不得一天吃八顿外,甜甜还淘气得很,几乎隔两天就要刨狗洞钻到文桢的宅子去。   最初赵芸嫣还会让双敦堵上狗洞,但随着她去文桢家的次数多了,二人逐渐熟悉起来,狗洞也就留着了。   朦胧柔和的阳光笼罩着绮丽的宅院,石桌上摆着入口即化的糕点,赵芸嫣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乳茶,自从文桢知道她爱吃甜的后,招待她的茶水都换成了甜的。   甜甜在不远处撅着屁股刨草玩,赵芸嫣起身想去拦下它,被文桢唤住了,“让它玩吧,就当松土了。”   文桢包容一切的性情让赵芸嫣和他待在一起时极为闲散自在,她重新坐下来,莞尔道:“甜甜在公子家比在我家还要受宠,难怪它总往这边跑。”   她素手支颐,卷翘浓睫下的盈盈水眸楚楚而望,文桢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倾听者,她开始信赖他,慢慢和他絮叨别的事情:   “淳安快要成亲了,她要搬去和夫君住,她不在,宅子空空落落的。”   “你若是嫌冷清,就过来找我,我不会搬走。”   “公子人真好!”赵芸嫣清甜的声音悦耳如铃,她顿了一下,带着似有若无的怅寥道:   “其实我应该习惯清静,在这里不敢随便出门,等到年底回凉州,凉州的山贼太多了,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江以衎藏在“文桢”的人.皮面具之下,他望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赵芸嫣,少女眸光轻垂,隐隐带着不安。他很想抱抱她,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他永远都会在她身边保护她。   但他不能开口,他现在是文桢。   文桢撩起薄薄的眼皮,“芸嫣喜欢热闹,以后会有一个热闹的家的。”   入夜了,黛蓝色的深空中,几颗明亮的星子如银砂般闪耀着。   忙了一天的贺熙下值回家,他在宅门前看见了阿念。阿念朝他抱了个拳,把他带到赵芸嫣隔壁的宅子里。   灯火通明,秀逸洒脱的年轻男子身姿笔挺地坐在上位。尽管贺熙看见的是文桢的脸,他依旧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微臣拜见五殿下。”   “贺大人虽然做事冲动,倒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笨。”江以衎吩咐他坐下,扫过贺熙那张眉眼与赵芸嫣有两分相似的面孔,启唇道:   “你可以恢复赵渭清的身份了,我会帮你。”   贺熙的惊诧大过喜色,“微臣感激殿下,但芸嫣……”   “芸嫣的身份以后再恢复。”江以衎打断他的话,荣贵妃和赵渠还没解决掉,太子和江焕都是祸害。   更重要的是,赵芸嫣恢复身份后很有可能依旧不愿意嫁给他。武状元亲妹妹的排面可不小,加上赵芸嫣那张娇若芙蕖的脸和玲珑有致的身段,一些官员的儿子必定会像饿犬见了肉骨头一样扑过来。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他就想用匕首剜下垂涎赵芸嫣的男人的眼睛。   贺熙不敢质疑江以衎,他在餐桌上听到“文桢”嘲讽贺云洺时就有几分猜到文桢的身份。位高权重的五殿下把兵部的职位让给别人,戴着面具守在他妹妹身边,贺熙有时甚至会产生江以衎真的爱上了赵芸嫣的想法。   “过几天太子会上奏,你别再和江焕来往了,跟着太子表忠心去吧。”   江以衎转动着瓷制茶盏,江焕那个蠢货,练什么京师铁军,把大片兵士都练得生病了还不停下,美其名曰提高意志力,真是蠢货中的蠢货,被关一次禁闭脑子能坏成这样?   “是,微臣叩谢殿下!”   几日后,赵芸嫣展露光彩夺目的笑靥和江以衎说话:“公子,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哥哥被歹人追杀的路上隐姓埋名,现在终于恢复真实身份了。”   “是么?”江以衎把装着点心的白玉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那我在此恭喜芸嫣和芸嫣的哥哥。”   赵芸嫣笑意盈盈了好一会儿,她忽地情绪有些低落,嫣红的唇瓣翕张,嗫嚅道:“但是我只能躲起来,我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出去。”   江以衎察觉到她的难过,正色道:“为什么?”   赵芸嫣清透的杏眸被水湮湿了似的往下掉泪珠,她连忙拿出丝帕擦拭,鼻尖却越来越酸,含着哭腔道:   “因为、因为我就是那个死了的和亲公主,我不能被别人看见,要不然会连累哥哥和五……”   她不敢提起江以衎,哽咽了两声,不再说话。江以衎在听见她想说五殿下三个字的瞬间,心中绷着的那根克己复礼的弦“啪”的一声断开。   他再也忍不了,起身站到赵芸嫣面前,缓缓将哭得越来越厉害的少女搂进怀中,轻抚她的脊背给她顺气,温声道:   “你不会连累任何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   赵芸嫣纤密的眼睫濡湿地颤抖着,她压抑地咬唇恸哭,白皙光洁的额头一点点靠向江以衎身上,晶莹的泪水把他的玄色衣襟都洇湿了一大片。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二人的影子被照得得温柔缱绻。江以衎漆黑的眸底全是怜惜和自责,他怀疑当初他脑子坏了,否则他怎么舍得同意把赵芸嫣送去和亲?   明明可以和她好好的,却被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口如重锤般一样钝痛,更加轻柔地给赵芸嫣顺气。   没一会儿,赵芸嫣蓦然反应过来她靠在江以衎身上的举止越界了。她一下子弹开,站起来退后一步,眨着红通通的泪眼小声道:   “对不起公子,我失态了,我回去了。”   她瞄了一眼江以衎湿哒哒的衣襟,心中后悔死了,她怎么会亲密地靠在别人身上哭?   赵芸嫣连他的脸都不敢看,福了福身,迅速转身离开。   胭红的晚霞映粉了她素白的裙摆。江以衎的掌心中还残留着她柔软脊背的温热触感,佳人的窈窕身影却早已消失在雪松之间。   想到赵芸嫣方才垂睫不敢看他的柔怯模样,江以衎唇角微牵,她这是害羞了?   笑意在他的眉宇间游荡。是他的永远是他的,谁也不能将赵芸嫣夺走。   夜空中挂着一道小舟般弯弯的月亮,清辉洒落人间。闺房里,赵芸嫣听着闲下来的淳安手舞足蹈地讲着她备婚的事情。   淳安的两只手交叠搭在心口,“奔奔简直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他长得我也喜欢,性格我也喜欢,啊!幸好我遇到他了,要不然我这一生多没意思!”   赵芸嫣在听见淳安对何奔亲昵的称呼时不由翘起嘴角,能寻到真心相爱的夫君,她发自内心替淳安感到高兴。   淳安越说越激动,她的双颊飞上薄红,怕羞地压低嗓音悄悄道:“奔奔今天牵了我的手,他还亲了我一口,哎呀,我当时都懵了!”   她捂住脸,凑近赵芸嫣,声若蚊呓:“陈婆婆还给我讲了那种小册子,芸嫣……第一次到底痛不痛呀?”   赵芸嫣神情一变,她明白淳安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但一提到那种事,某个逐渐被她淡忘的男人的俊朗面容便会出现在她眼前。   那些沾染了沉香气息的浮光掠影在她心间闪现,赵芸嫣垂下眼帘,驱散波澜,面色如常打趣淳安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啦!”   淳安眼中全是向往和期待,她笑得咯咯作响,抱住赵芸嫣的细弱胳膊使劲蹭了蹭。   宅子里渐渐堆起了淳安的嫁妆,大红漆色的木箱子上系着红花,喜气洋洋。   甜甜仍老往隔壁跑,但自从那日在文桢面前稀里哗啦哭了一场后,赵芸嫣有些难为情地不想再去打扰他,每次都让双敦去把甜甜抱回来。   双敦弓着腰,额上冒着热汗,“殿下,小姐她不愿意过来,奴才没用!奴才劝不动小姐。”   江以衎脸色阴沉地抄起小白狗,他以为赵芸嫣靠在他胸膛哭过后会对他敞开心扉,结果却是避而不见!   她为什么不愿意过来?是他哪里做错了么?还是他说错话了?   双敦瞄着他们殿下千变万化的神色,怕触到江以衎的逆鳞,规矩得全身凝然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罢了,江以衎摸摸小狗脑袋,赵芸嫣不过来,他主动过去不就行了?   书房里,赵芸嫣的纱袖卷起来,露出一小截冰肌玉骨的藕臂。她正执着兔毫笔,润了润淳安正在磨的黑墨汁。   写好的婚礼请帖堆在楠木桌案左边,右边是空白的请帖。赵芸嫣取下一张,继续认真地一笔一捺写下淳安与何奔的名字。   “谢谢你芸嫣!”淳安用心地磨墨,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和奔奔写字都难看得很,还是你写的好看!”   赵芸嫣抬头,杏眸亮晶晶的,“能为淳安写婚帖,我荣幸得很呢!”   书房开着的门被人敲了敲,笃笃声引得二人侧首看去。抱着甜甜的文桢一身金线滚边玄衣,气质清雅倜傥,带着润泽的沉香气息从容走进。   “芸嫣,我把小狗给你送回来了。”   赵芸嫣起身把甜甜接过来,她局促地微颔首,“麻烦公子了,公子不用亲自过来,把甜甜交给双敦就好。”   “反正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   淳安黝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文桢逐渐靠近,一副很关心赵芸嫣的模样,而赵芸嫣却往旁边挪了挪,似乎在避开他。   “你在写请柬?”文桢冷白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张大红请帖,扫了一眼温婉娟秀的字迹,语调款款:“芸嫣的字写得很好。”   赵芸嫣把甜甜放到地上,甜甜马上撒欢跑了。她望着近在眼前的年轻男子,客套地轻声道:“谢谢公子夸奖,我写得不怎么好。”   “你写累了么?我来帮你写。”文桢瞥了一眼堆成一摞的请柬,微寒的眸光睨向淳安,这个蠢货,居然敢让赵芸嫣一个人写这么多东西。   淳安被他凌厉慑人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冷颤,这个文公子怎么比五殿下还骇人?她咽了咽口水,连忙往赵芸嫣身边靠了一步。   赵芸嫣垂着羽睫,没注意文桢扫视淳安的眼神。她不想欠文桢的人情,正准备客气地婉拒时,赵渭清家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口来,焦急道:   “小姐!我们云洺公子回来了!他的腿摔断了!正哭着说要见你呢!小姐快和我过去吧!” 第54章   赵芸嫣在看见贺云洺包得像粽子的右腿时眼圈一红, 她扑到榻边,颤声:“云洺哥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贺云洺的眼下有两道并不明显的泪痕, 那是他方才用茶水抹到脸上的。见赵芸嫣来了,他连忙气愤地嚎着:“芸嫣, 哥哥好痛,怎么就我一人这么倒霉!”   把贺云洺送回来的小吏哈腰解释:“贺大人乘坐的马车在半山腰侧翻了,大人爬出来的时候脚滑摔到山下去了。不过小姐不用担心,只有几处骨折,三个月就能养好。”   “什么叫只有几处骨折?!”贺云洺攥住赵芸嫣细嫩的手腕, 可怜巴巴道:“我好痛。”   赵芸嫣心疼得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莹白的小脸掉下来。她身后却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骨个折而已,贺大人未免太娇气。”   贺云洺瞪眼看过去,又是傲得没边的文桢,他呵了一声,“文公子, 你骨个折试试?”   忽地, 他反应过来文桢是跟着赵芸嫣进来的,神色登时一沉, “文公子真是闲得慌, 你明年能考个状元还是榜眼哪?”   赵芸嫣泪眼濛濛地转头, 见文桢面色不佳,怕二人又吵起来,赶紧劝道:“云洺哥哥别说了。”   她起身把文桢送出去, 微赧地低声道:“公子, 云洺哥哥养伤要紧, 公子先回去好不好?”   给客人下逐客令是件不好的事情, 但赵芸嫣牵挂贺云洺, 不得不硬着头皮请走文桢。   少女浓密卷翘的眼睫上挂着刚哭过的湿润,江以衎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闷,“你为什么赶我走?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他径直问出来,赵芸嫣更为赧然,她掐着掌心,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罢了。”江以衎不想让她为难,“芸嫣让我走,我便走吧。”   他远去的背影脊梁挺拔,由一顶白玉冠高束起来的浓黑长发在暖阳光线下映射出亮泽,宽肩长腿,玄色衣袂,赵芸嫣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江以衎。   她摇摇脑袋撇开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回到房间继续照看贺云洺。   “那小子走了?”贺云洺伸长脖子往窗外瞄了一眼,他和赵芸嫣可有着自幼的情分!这种半路冒出来的臭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赵芸嫣点头,端了一盏热茶递给贺云洺。贺云洺望着她湿漉漉的杏眸,咧了咧唇,“别哭,骨折也挺好,回长安比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多了。”   他倚在靠枕上,心里打着算盘,“我还是当文官吧,我再也不想掺和兵部的事了。”又苦又累,他都变黑变瘦了。   夜幕笼罩,赵渭清下值回来,他在看见贺云洺的伤势后惊讶了一会儿,得知并无大碍后,舒了一口气,“等你的伤好了,就跟着我晨练吧,你这身子也该练结实点。”   贺云洺勉强答应了,他忿忿道:“我越看文桢越不顺眼,那小子今天又来嘲讽我!”   赵渭清微怔,把赵芸嫣支开后,轻声道:“文公子来历不小,你避开些他。”   “他有什么来历?”贺云洺来了兴趣,“我记得武威没有姓文的名门望族。”   赵渭清迟疑要不要把江以衎的身份说出口,犹豫几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而叮嘱贺云洺好好休息。   *   赵芸嫣心里乱糟糟的,她始终觉得那日送走文桢太过无礼。两日后,她提着点心食盒敲开了隔壁的宅门。   不远处的苦楝树绿枝髫髫,清香浮动,气质尊贵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只黑色锦盒往外走。   “文公子,”赵芸嫣止住脚步,轻颔首,“那天是我不对,我来向公子赔罪。”   她的杏眸清澈真挚,云间的风吹拂,淡粉的花瓣落在少女柔顺的青丝间,文桢又黑又深的眸隐约带着笑意,用清雅冷白的长指替她将花瓣捻了出来。   “谢谢公子。”赵芸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把食盒递出去,文桢让祝同收起来,温声开口:“那日我让芸嫣为难了,我正想登门向贺公子道歉,芸嫣同我一起吧。”   他这般善解人意,赵芸嫣惊喜点头。二人并肩,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在贺云洺家门前,江以衎不着痕迹地勾了唇角。   花厅里,贺云洺受宠若惊地拄着拐杖向白衣胜雪的江之让抱拳行礼,“微臣拜见三殿下。”   这可是领着翰林院职权的皇子,他入了翰林院都没机会见几次,怎么今天大驾光临?   侍卫往宅子里抬进了一大箱药材补品,贺云洺兴奋中带着几许愧疚,“微臣有辱使命,微臣受之有愧!”   江之让亲和地微笑着,他那个亲弟弟可真是,看不惯贺云洺同赵芸嫣亲近,破例把人往出京的队伍里调。人家骨折被送回来了,醋坛子马上又被打翻,干脆彻底解决掉碍眼的家伙。   “贺大人免礼,这是父皇赏的。我今日来探望贺大人,是为了祝贺贺大人同礼部傅大人的孙女傅玉诺喜结连理。”   贺云洺一下子跌坐回橡木椅上,“殿下,您说什么?”   “这是父皇的口谕,圣旨明日就会传到。傅家小姐蕙质兰心,知礼有节,同贺大人极为般配,贺大人准备准备吧。”   江之让温润的声音徐徐灌入贺云洺的耳朵,他错愕地撑着拐杖站起来,愣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弓腰颤声:“微臣叩谢隆恩!”   他刚考中探花郎时父亲来了书信,说伴君如伴虎,题了皇榜入了仕途,身不由己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他没当回事,除了上值时谨慎小心,其余时间都恣意又潇洒。   当初赵渭清被选作公主驸马时他还松了口气,皇家没有待字闺中的公主了,皇帝再怎么点人都不会点到他头上。怎么现在过去了这么久,突然来了道赐婚的圣旨?   红木雕花门外一道倩影逐渐走近,明眸皓齿的少女袅娜而来,贺云洺眨了眨眼,赵芸嫣身畔是矜傲疏冷的文桢,檀郎谢女,仿佛他们二人才是天生一对。   赵芸嫣没想到江之让也在这里,她诧异之余,规矩地屈膝行礼,见文桢没有动作,还拉了拉他的衣摆提醒。   江以衎只略微颔首,江之让在心中默叹一声,他这个弟弟真是执拗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顶着张易容后的脸和赵芸嫣接触,再怎么天衣无缝,总有一天会暴露的,那个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她?   但江之让不会插手,江以衎受的罪太多了,他想做什么,当哥哥的都会帮他。   “好巧,在这里碰到赵姑娘。”江之让装作一无所知和赵芸嫣打了个招呼,随后对贺云洺道:“我公务繁忙,等贺大人同傅小姐成亲当日,再来祝贺。”   贺云洺怔怔地送走了江之让,小厮已经在将大箱药材打开清点,他怅惘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赵芸嫣的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云洺哥哥,你要和傅家小姐成亲?”赵芸嫣好奇地问。   贺云洺隐藏着悲伤,苦笑了一下,“是啊,陛下赐了婚,我要成亲了。”   他怅然地转眸,看见为他高兴的赵芸嫣,以及她旁边的文桢唇边凉薄的浅笑。   “恭喜贺大人,这只百年人参就当做贺大人的新婚之礼。”   黑色锦盒啪的一声被文桢丢在桌上,贺云洺想骂他出口气,却又颓然地清楚嘴皮子不如他利索。   贺云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赵芸嫣不由得担心,她凑近一步,俯身关切:“你怎么了?”   少女柔美细腻的娇靥就在眼前,贺云洺想说几句话,但他的嘴唇张开了许久,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圣旨他无力反抗,礼部的傅大人他早有耳闻。傅大人为官多年,在朝中享有声誉,能有这么一位岳丈,是他贺云洺捡来的福气。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没事,我……太高兴了。”   江以衎眸光淡然地睨着脸色千变万化的贺云洺,他看这个在赵芸嫣面前装可怜的男人格外不顺眼,这人前两天还敢握住赵芸嫣的手腕,他没砍了他的脏手都算大发慈悲了。   日曜炽烈,不一会儿,就有傅府的人上门前来。赵芸嫣怕被朝廷里的人认出来,很快便随文桢从小门离开了。   “我觉得云洺哥哥好像不是那么高兴。”赵芸嫣颦着黛眉,反复回忆贺云洺的神情。   电光火石之间,她飞快地捂住嘴,皇帝的旨意不容置疑,她说错话了。   江以衎瞥见她的小动作,轻声笑了。他不会再用权势去逼迫她,但逼迫别人却是可以的。   回到宅子,赵芸嫣抱起甜甜,光线里隐约飘着细短的狗毛,甜甜的脑袋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它这是怎么了?”赵芸嫣轻抚小狗脑袋,担忧地问双敦。   双敦疑惑地靠过来,“早上还好好的呢,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小的马上去把燕大夫请过来!”   燕珩挎着药箱发怵地迈进大门,上次被江以衎冷眼相对的胆颤经历刚过去不久,他心有余悸。   棠梨树荫下,一身樱草色襦裙的绝美少女恬静地抱着雪白小狗坐在小凳上。   夏风吹过,炫目而洁白的花雨纷纷扬扬,肤如皑雪的少女如画中仙子一般侧过螓首朝他嫣然一笑,燕珩动作停滞,连呼吸都放轻了。   蚂蚱虫鸣,蜂蝶嬉戏。江以衎一进门就觑见呆愣愣的燕珩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芸嫣看的场景,他心生烦躁,“怎么又是你?”   燕珩一听见这道凌厉的声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讪讪转头,“小姐的小狗病了,我来看看。”   赵芸嫣把脑袋和身上的花瓣全部清理掉,甜甜呜呜了两声,她忙不迭抱着它迎上前去。   赵芸嫣和燕珩寒暄了两句,又朝文桢扬起一个笑脸,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过来了。   江以衎是来问赵芸嫣去不去千鲤湖划船的,被燕珩抢了个先,他正不爽时,蓦然想起他曾在燕珩面前自称是赵芸嫣的夫君。   迎着赵芸嫣水柔灿烂的娇颜,他第一次产生心虚之情。但不消一瞬,他便转了念头,坦然地陪在赵芸嫣左右。   燕珩不明真相,在人家正牌夫君的眼皮底下,他连多看赵芸嫣一眼都不敢,兢兢业业地查看小狗的情况,“甜甜的症状是苦夏,我开两副消暑药,混在水里喝下就行。”   陈婆婆刚从后院出来,发现燕珩和江以衎同时在场,她骇得小跑上前,生怕燕珩说出不该说的话让赵芸嫣起了疑心。   好在燕珩有眼力见,看完病没多说什么就走了。陈婆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抱着甜甜去给它喂药。   清风拂过叶梢,又是一阵花雨,赵芸嫣不想再收拾花瓣,连忙离树下远了几步。   她回过身去看文桢时,昳丽峻拔的年轻男子挺括清雅,浅色花瓣落在他的玄衣墨发上,少了几分冷感,更增皎然温文。   他含笑开口:“芸嫣要不要和我去千鲤湖划船?”   不知是被绚丽的落花场景蛊惑了,还是被文桢的柔和打动了,赵芸嫣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文桢瓷白的面庞上笑意漾开,骄矜的眸光在一瞬间因她的同意都变得轻软起来。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 第55章   午后, 赵芸嫣在书房接着写请柬,她和文桢约好了明日外出,要趁着今天有空闲, 把剩下的请柬都写完。   暖融融的初夏日光照射在墙垣瓦楞上,陈婆婆回房小憩, 双敦在树下阴凉处逗着精神好多了的甜甜玩。   宅门传来敲门声,双敦小跑着去开门,是满脸笑容的淳安抱着嫁衣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提着几包药的燕珩。   “芸嫣,我回来啦!我去试试嫁衣!”淳安朝洞开的书房雕花窗招手。   赵芸嫣笑盈盈地点头, 她看见去而复返的燕珩,搁下兔毫笔,好奇地迎出去。   “小姐,过几日我和师父要离京两个月,走之前专程来给甜甜多送一提消暑药。”   燕珩文质翩翩, 双敦赶紧接过药包去放好。左右无人, 燕珩望着雪肤丽貌的少女,压低声音告状:   “小姐上次送给我的一大盒糕点, 我一出门就被小姐的夫君抢走了。”   赵芸嫣不掩惊诧, “我没有成亲, 也没有夫君呀!”   “啊?”燕珩神情凌乱,“可是那人就在小姐家里,就是早上那个穿着玄衣陪着小姐的男人……而且陈婆婆也说那人是小姐的夫君, 还说小姐和他吵架了。”   赵芸嫣懵怔片刻, 燕珩说的应该是文桢, 文桢怎么会说这种话?还有陈婆婆为什么要帮他说谎?   见赵芸嫣眼神狐疑地沉思着, 燕珩更为混乱, “那人是在假冒小姐的夫君吗?”   赵芸嫣没吭声,她把燕珩带到墙根处好几个狗洞前,“燕大夫,为什么甜甜总爱挖洞钻到隔壁去?”   燕珩蹲下去细细查看了一番,笃定道:“这不是甜甜挖的,这里的土那么结实,小狗刨不出来这样的洞,只能是人用铲子掘出来的。”   赵芸嫣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睫,从房里出来的双敦赫然看见二人立在他打出来的狗洞前,心口一紧,疾步跑过去,“小姐,燕大夫,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呢?”   “没事。”赵芸嫣心中乱糟糟的,却仍带着清浅的微笑,“我送燕大夫出去。”   送走燕珩后,赵芸嫣轻声对双敦道:“去把狗洞都堵上吧。”   “怎么又要堵上了?”双敦下意识把疑惑说出来,却在瞄见赵芸嫣探究的神情时迅速闭嘴,抄起铲子开始干活。   赵芸嫣思索着燕珩所说的话,陈婆婆和双敦是哥哥从市场买回来的,如果他们真的是文桢费力气安排在她身边的人,那文桢有什么目的?   穿着大红嫁衣的淳安激动地从房里蹦出来,她在赵芸嫣面前转了个圈,笑意快咧到耳朵根,“我好不好看?”   “好看!”赵芸嫣点头,暂时抛开疑虑,牵着淳安回到房中,一边替她往发髻上点缀钗环,一边问:“淳安,你觉得隔壁的文公子怎么样?”   铜镜倒映着淳安眨巴着眼睛回忆的模样,她撅起嘴,“我觉得他好凶,那天在书房,他瞥我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死。”   赵芸嫣抿了唇,半晌后,缓缓道:“你觉得他和……五殿下像么?”   淳安瞬间转过身拉住赵芸嫣的袖子,自她们从江以衎的府邸出来后,二人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江以衎,如今赵芸嫣主动提起,她怀疑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文公子和殿下长得完全不一样呀?”   赵芸嫣清亮的眸中布满愁云,“我也觉得是我想多了,但是……”   她忽地打了个冷颤,文桢姓文,江以衎曾经告诉过她,他是文贤妃的儿子。   那双矜贵绸黑的凤眸,宛若玉树的高瘦背影,赵芸嫣羽睫轻颤,脑中嗡的一声。   清风将窗棂处挂着的小银铃吹得泠泠作响,淳安忧心地望着赵芸嫣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如果文公子真的是殿下,那要怎么办?”   赵芸嫣不知所措地摇头,她没有胆量质问和指责江以衎,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不要再这样。   她突然生出现在就雇马车回凉州的想法,杏眸掠过微光,“我、我不想再和五殿下纠缠下去了,我想回家去。”   淳安震惊地站起来,“现在?”   赵芸嫣恳切地点头,“现在。”   *   江以衎的府邸里,太子江铄扫视着江以衎,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道:“五弟抱病告假,孤怎么觉得你没病呢。”   云雾茶茶香袅袅,江以衎清凌凌的目光停在江铄身上,又是一个蠢货,看江焕领着兵部职权东山再起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太子殿下不是大夫,当然不会看病。”   江铄冷哼一声,用指节敲了敲桌案,“你这样说,让孤不得不怀疑你有贰心。”   江以衎撩起眼皮,“那我把荣贵妃的妹妹给娶了?”   江铄笑了,“娶赵姝姝有什么用。”他蓦地神情一凛,“五弟这话提醒孤了。”   他步履生风地离开,江以衎寒目睨着他穿着杏黄蟒袍的背影,被人压着一头的感觉始终心烦。   青玉花瓶里插着白瓣粉蕊的棠梨花枝,江以衎的唇边攀了笑,明天他要和赵芸嫣去千鲤湖,他应该去库房给她挑一支步摇作礼物。   才走出花厅没多远,就见双敦气喘吁吁地从青石拱桥跑过来,江以衎黑瞳深沉,难道赵芸嫣出事了?   “殿下!殿下!”双敦跪在地上急切道:“小姐让小的雇马车,她要回凉州!”   江以衎神色冷凝下来,他对赵芸嫣没有办法,方才面对江铄时的几百个心眼在碰到她时一个都不剩。   为什么要回去?今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不是还答应了和他一块出去么?   “她今天见了谁?”   “回、回殿下的话,小姐见了燕大夫!”   江以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除了他,赵芸嫣身边出现的男人全是祸害。他压下想杀了燕珩的戾气,吩咐人去兵部把赵渭清叫过来。   不多时,赵渭清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微臣拜见五殿下。”   “芸嫣要回凉州,你去把她拦下。”   赵渭清诧异抬头,“殿下的身份暴露了么?”   江以衎垂眸,虑色一闪而过,暴露又怎样,赵芸嫣那么乖,难不成还会怪他?   没等到回答,赵渭清恭敬颔首:“微臣领命。”   *   棠梨树的枝叶被风吹得婆娑起舞,沙沙作响。闺房里,赵芸嫣在收拾东西,她往红包里装了银票,准备托哥哥在淳安大喜之日送作心意。   隔壁宅子,赵渭清把拄着拐杖的贺云洺一起拉上去劝赵芸嫣。   赵芸嫣在看见赵渭清的一瞬扑上前去,“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渭清用食指勾了勾她温滑细腻的脸颊,瞥了一眼她抱出来放在床上的衣裳,“芸嫣要回凉州?”   赵芸嫣以为是双敦告诉他的,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要回凉州?”贺云洺已经接受了要和傅小姐成亲一事,一扫颓然之气,凑上来道:“你哥还没和公主成亲呢。”   赵芸嫣秀致的柳叶眉微蹙,低垂的长睫毛颤了一下,“我、我觉得隔壁的文公子……”   “他怎么你了?!”贺云洺立马来气,打断她的话,“他欺负你了?哥哥马上用拐杖帮芸嫣揍他!”   赵渭清按住激昂的贺云洺,柔声道:“芸嫣,你说,你觉得文公子怎么了?”   “我觉得……”赵芸嫣掐了掐指尖,稳住心神,“他是五殿下。”   细弱的声音传进二人耳朵,赵渭清微怔,贺云洺骇得身形摇晃了一下,结巴道:“文桢、文桢怎么会是五殿下?”   贺云洺不知道赵芸嫣同江以衎之间的事,他只听说江以衎心狠手辣令人生寒,还有,五殿下不是向皇帝告假在府里养身体么?怎么会跑到赵芸嫣隔壁来?   赵渭清叹息一声,赵芸嫣果然认出江以衎来了。江以衎能做到这种份上,他这个当哥哥的都开始动摇了。赵芸嫣回凉州无依无靠,他希望她能留在长安。   更何况,江以衎都能帮他恢复身份,那么帮赵芸嫣也不在话下。   赵渭清问,“文公子和五殿下,他们待芸嫣好么?”   赵芸嫣雅莹清致的小脸逐渐变得茫然,无论是文桢还是江以衎,他们对她都挺好的,没有强迫她,也没有伤害她。   但是,她早就把江以衎排除在今后的生活之外了,她从未想过身边还会出现他的影子。   室内寂静,赵芸嫣望向赵渭清动容而怜惜的神色,倏忽间明白了他的暗示。   她耷拉着眼角,现出哭相,“哥哥,你早就知道了?”   赵渭清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默认。贺云洺悚然一惊,又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慌张地用拐杖锤了锤地面。   文桢那臭小子真的是五殿下?那他岂不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房外,江以衎在听见赵芸嫣含着哭腔的问话时情绪复杂纠葛。江之让说的没错,换个身份来到她面前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想和她好好地重新开始,不是以文桢的身份,而是用江以衎的身份。   赵芸嫣揉了揉眼睛,房门陡然被人轻轻推开,三人侧首望去,江以衎来了。   赵芸嫣一刹那慌乱得心口砰砰挑,赵渭清抱拳行礼后把没反应过来的贺云洺拉走了。   只剩他们二人,江以衎牵住赵芸嫣的衣袖,踏过细木嵌花的地板,来到盛着清水的盥器前。   他修长匀称的手指蘸了水,划过人.皮面具的边缘,轻轻一揭,便露出他原本的清隽容颜。   赵芸嫣沮丧地退后一步,她的水眸中已经噙着胆怯的泪花,颤声道:“殿下,你不是已经放我走了吗?”   江以衎把面具丢开,口吻温和却带着强大的威压,“我放你走的意思是,让你冷静一段时日后,我们再重新开始。”   顿了一下,他凝着少女娇怜的雪靥,补充问:“好不好?”   赵芸嫣哽咽了两声,她抬眸望向眼前俊逸出尘的男人,他一向是矜贵的、高傲的。但此刻,她似乎从他眼底看出了那么一抹低微的恳求和期许。   她不明白江以衎看上了她哪一点,为什么要这样执着?还不如两人好聚好散,一别两宽。   江以衎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但赵芸嫣垂睫避开他的视线,轻声开口:“不好。” 第56章   凉丝丝的风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 赵芸嫣不敢再望江以衎一眼,她低着头,心中惴惴不安, 声若蚊呓:   “我要回凉州了,谢谢殿下这一年多来的照顾。”   “殿下是很好的人, 芸嫣希望殿下今后平平安安,娶到真心相爱的女子。”   江以衎眸色深寂,凝神看着她盈透耀眼的脸庞,她额头上毛茸茸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他抬手想替她整理, 但赵芸嫣很快退后一步。   室内阒静无声,赵芸嫣大气都不敢出,她福了福身,“我要接着收拾东西了,殿下请回府吧。”   她默默地等待江以衎离开, 她都决然到这种地步, 他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   猝不及防间,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赵芸嫣的心脏差点蹦出来, 她定神向来者望去, 竟是恐惧得战栗了一下。   太子江铄扫了一圈干净整洁的闺房,他撩起衣摆坐下,瓮声瓮气地挑眉道:“孤说五弟在忙什么呢, 原来是忙着抱得美人归。”   “噢, ”江铄暧昧地笑了一声, “是忙着抱得皇妹归。恪昭公主, 你倒是死而复生, 别来无恙啊?”   江以衎的神情平静得连一丝涟漪都不曾荡漾,他早就察觉到江铄在偷偷跟着他。既然他留不住赵芸嫣,那就让别人把她留下。   “太、太子殿下……”赵芸嫣小脸煞白,太子发现她了,逃跑的和亲公主不会有好下场,她彻底完了。   江以衎用大手搭在赵芸嫣的柳腰上安抚她,见到她没有躲开,微勾了唇角。   “对,我最近一直在忙着抱得皇妹归,太子可以让御史台上奏弹劾我妄图乱.伦。”   江铄的脸色徐徐沉了下来,他指了指江以衎,“五弟莫要以为孤手下无人可用了,你在这儿等着吧,孤这就进宫。”   他衣袖一拂带着怒火走了。赵芸嫣如坠深渊,她眼皮不时跳着,被吓得轻灵的嗓音都在发抖:“怎么办?太子是不是要把我们抓进牢里?”   她纤密的眼睫微湿,眼尾泛红,整个人又娇又弱。江以衎摸了摸她顺滑的鸦发,“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赵渭清与贺云洺在江铄走后急匆匆赶来,赵渭清率先道:“五殿下,太子殿下的脸色极差,他看见芸嫣了?”   赵芸嫣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扑进赵渭清怀中,纤薄的肩头颤着,“我要被关进牢里去了是不是?哥哥不要替我求情,我不能连累你……”   赵渭清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贺云洺又气又急:“五殿下,你来的时候都不注意点,我们怎么敢拦太子?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口无遮拦地发着牢骚,但在被江以衎带着寒意的眼神一睥的瞬间便闭上了嘴。   黄灿灿的日曜光芒如万片碎金洒进房内,江以衎幽邃的目光停驻在赵芸嫣伏在赵渭清怀中低泣的纤细背影,久久未曾移开。   他不在乎激怒江铄,他早看江铄不顺眼了。至于被弹劾,他更无所谓,只要护好赵芸嫣,让她不能离开长安即可。   皇帝宣二人进宫的口谕很快传下来了,御前太监李谋把拂尘左右换了换,压低声音道:“五殿下,陛下听闻出了这样的事,龙颜震怒,殿下自个儿小心些。”   江以衎道了谢,他侧首看向忐忑至极的赵渭清,“我会照顾好芸嫣。”   赵渭清噗通一声跪地抱拳,“微臣叩谢殿下!”   马车辚辚向皇宫驶去,赵芸嫣坐得双膝并拢,小巧的鼻尖还染着哭过一场后未褪去的红润,她极缓慢地眨眼,她下定决心了,当初是她自己要逃跑的,她不能拖累别人。   江以衎望着她安静沉思的模样,再次哄声道:“别怕,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赵芸嫣眼底又开始发烫,她心下惶惶难安,“殿下,和亲公主逃跑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是你逃跑,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是我想把你据为己有。”   他语调款款,似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赵芸嫣白嫩的耳垂随着眼眶一起氲红,埋头喃喃:“你不用这样……”她欠江以衎的人情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回报他。   “我是认真的。”江以衎灼灼的眸光看向赵芸嫣带着水雾的眼底,发现她往旁边缩了缩,他转眸,从被风掀开的帘子望向越来越近的巍峨皇城。   他不想逼赵芸嫣逼得太紧,索性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   肃穆辉煌的凤栖宫,皇帝一脚踢向高足架,华丽的花草纹大肚瓶左右摇摆两下,最终仍失了平衡,跌碎在地。   尉皇后用丝帕擦拭额心细汗,恪昭公主那丫头看起来乖巧柔弱,怎么会勾搭五皇子做出假死逃跑这等事?   她瞄了一眼皇帝愠怒的肃容,奴婢出身的公主再怎么调.教都改不了骨子里的劣性。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去和荣贵妃争抢了。   “陛下莫气,不懂规矩的女子,褫夺公主封号,扔进蚕室署便可。”   皇帝冷哼一声,他气的可不是什么恪昭公主,小小女子,若无人协助,能有多少手段一路从赤谷城回到长安来?   他眯了眯眼,靠坐在上位,他本以为江以衎知道先斩后奏灭了乌孙王族是在挑衅君主的威严,他都给了这个手段狠辣的庶子如此大的颜面,却未曾想江以衎还背着他做了其他见不得光的事。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一把推开皇后亲手端上来的热茶,清脆的白瓷碎裂声铛铛,皇后的手背被烫得迅速变红,她咬着牙不吭声,沐竹飞快招呼人收拾碎片,端来冷水和冰块给皇后冷敷。   皇帝漠然地注视着宫人们忙前忙后,因纵欲过多而略带浑浊的双眼瞥向皇后。江以衎是个逆子,尉莲生的江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程把丑事揭到他面前来,扰得他心烦。   沐竹心疼地为皇后敷冰块,“娘娘,您疼吗?”   皇后沉默地摇头,皇帝定是迁怒她了,她本就年老色衰比不上荣贵妃,自从荣贵妃生了皇子,皇帝对她这个中宫皇后的厌倦越发懒得掩饰了。   这样下去,江铄的太子之位怕是不稳。   帝后二人各怀心思,正殿里凝聚着一团无形的低气压。一炷香时间后,李谋领着江以衎和赵芸嫣步入殿内。   赵芸嫣被皇帝锐利的虎目睨得瑟瑟发抖,她记住了江以衎在马车里叮嘱她的话,让她少开口,他会把事情扛下来。   “跪下。”皇帝居高临下,脸色铁青,他盯着并肩而跪的二人,不得不说郎才女貌,确有几分般配。   江以衎清清冷冷地护在赵芸嫣面前,淡然地扫过皇帝和皇后。   “乌孙贱妇所生之子,做出这种事,朕并不觉得意外。”   耳畔传来皇帝浑厚冰冷的声音,赵芸嫣脸色苍白,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江以衎的神情,却见他沉静至极,一丝萧索和落寞都没有。   皇帝单手负后,他曾经还会觉得让江以衎在冷宫自生自灭亏欠了这个儿子,但如今他反倒觉得他的无情没有任何错,谁让江以衎的母亲敢给他堂堂大魏帝王脸上抹黑?   他复又盯着江以衎如琢如磨的英气面容瞧,江以衎真该死在替他挡下巨蟒的那一刻。若是这样,他对这个儿子就不会产生现在的厌恶之情。   皇后挡着手背踱步上前,她叹了一口气,对赵芸嫣道:“恪昭公主,傅大人教过你的那么多礼节,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宫人们候在一旁垂首屏息,赵芸嫣缓缓抬头,不点而赤的唇瓣嗫嚅着:“娘娘,我……”   “是儿臣觊觎公主。”江以衎挺直的脊背傲然世间,没有一丝退怯,“是儿臣不顾伦理,辱没门楣。”   这下轮到皇后纳闷了,她头上的凤形步摇流苏晃了晃,她还记得江以衎在万寿节宴会上同意送走赵芸嫣时的疏离寡淡,怎么送了趟嫁,态度变化这么大?   赵芸嫣目中全是哀戚,江以衎真的把事情全都揽在他身上,他明明有大好前途,被她彻底连累了……   “滚回你的府里好好反省,把这个女人也带走。没有朕的口谕,不准出府半步。”   江以衎谢了恩,他把软绵绵的赵芸嫣扶起来,走到丹墀之上,暖阳给朱甍碧瓦镀了一层金光,云间安然无风。   赵芸嫣眼角噙泪,她在与江以衎柔和似水的目光相撞时,眼中汹涌再也压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我对不起殿下,我连累殿下了……”   江以衎骄矜的凤眸熠熠闪烁着,关禁闭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能找着机会翻身,赵芸嫣怎么伤心成这样。   不过,她因为他而啜泣的可怜模样让他的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皇帝的惩罚正合他的心意,赵芸嫣那么乖,又那么心疼他,和她待在府里,惩罚都变成了奖赏。   “别哭,我们回府吧。”   赵芸嫣哽咽着点头,她怕违背皇帝的旨意让江以衎陷入更艰难的困境,早就打消了回凉州的想法,一切都等到幽禁结束再说。   宫道两旁的垂丝海棠明媚动人,赵芸嫣跟在江以衎身边随他回府。江以衎偶尔侧眸看她一眼,绸黑眼瞳中的笑意逐渐加深。 第57章   皇帝把丑事压了下来, 但随着宫人们私底下的议论,赵芸嫣和江以衎一同被禁足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   流霭宫,荣贵妃听了雪莺的呈报后满脸惊愕, 她那个懦弱的表妹居然这么有本事?狐媚劲厉害得把五皇子勾到为了她不惜顶撞皇帝?   荣贵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赵芸嫣真是福大命大, 还有个驸马亲哥哥,地位尊贵指日可待。   寝殿里的簇簇牡丹鲜妍绽放,荣贵妃心烦意乱地暗自忖度了一阵,吩咐乳娘把喂好了的江熠抱上来。   她疼爱地接过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幼儿哄了哄,目中慈爱一览无余。   对他们赵家来说, 最重要的是她晋升贵妃、赵渠升官和赵姝姝嫁给有实权的高门大户三件事。   赵芸嫣翻不起什么浪来,江以衎为了这么个女人惹怒了皇帝,地位一落千丈,才不值得他们家费心思把赵姝姝嫁过去。   荣贵妃微扬着下巴沉思良久,吩咐雪莹道:“给本宫梳妆, 让小昉子去告诉孟德妃, 本宫要去她那儿小叙。”   另一边,随着江以衎被幽禁, 江焕在兵部更加骄横, 完全把代领职位一事抛诸脑后, 俨然成了京师军队的一言堂主子,连他的舅舅孟将军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地连日大操大练将士。   正妃孟萱锦在江焕回府后恭迎上前, “殿下, 母妃派人从宫里递话出来, 让殿下过两日进宫请安, 母妃想殿下了。”   江焕不以为意地瞥了她一眼, 穿过抄手游廊便向姬妾的住所而去。   孟萱锦望着江焕冷漠远去的身影,眼圈一点点变红,贴身丫鬟小萝递来丝帕,“夫人别伤心,您才是殿下的妻子,那些姬妾都是玩物。”   檐下的红灯笼左右晃着,孟萱锦喉头苦涩。自从去年江焕被关幽禁,他们孟家没有及时上书求情后,江焕对她日复一日地疏远冷落,连夜宿在出身勾栏的低贱妾室房里,都不来看她一眼。   母妃还催她生儿子,殊不知江焕娶她这个表妹只是为了巩固和母族的关系,圆房次数少得可怜,怎么怀的上孕?   起夜风了,孟萱锦眼中含泪,被小萝扶着回房歇息。   *   太子江铄派手下守在江以衎的府邸附近打探情况,被告知先前排着队来探病的官员大臣们在瞄见事态变化后迅速作鸟兽散,就连江之让和江以衎的兵部属下都再未登门。   江铄面色冷凝地听东宫谋士对他在御前告状一事指手画脚,脸逐渐黑得像锅底一般。   “殿下,您不应该冲动啊!五殿下一被禁足,那兵部的职位不就白白送给四殿下了吗?”   “是啊殿下,恪昭公主是皇后娘娘亲手管教的,捅出这样的事,陛下说不定还会迁怒娘娘和殿下您哪!”   “都给孤闭嘴!”江铄广袖一拂,桌面上的数杯茶盏哗啦啦地坠地碎裂,茶水顺着地砖汩汩流动,谋士们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江铄冷眼睨着这群他花高昂黄金养的废物,什么好法子都想不出,只会当马后炮,他稍微走错一步就说三道四个不停。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那日告状时他就意识到了皇帝对他和皇后的迁怒,但他被江以衎的冷言冷语刺激到了,脑子一热完全没考虑后果。   江以衎那个不求上进的草包,据潜入府中的暗卫说,他被关禁闭了还悠闲自在地往人工湖里放船。江铄握紧了拳,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怎么觉得江以衎是故意引他撞见和赵芸嫣的一幕,激怒他去告状的?   睥着跪伏在地的一群酒囊饭袋,江铄强压怒火,“都给孤滚下去,好好想怎么把江焕的兵部职权夺回来!”   谋士们战栗称喏,匆忙退下。江铄盯着前来收拾碎片的小宫女,突然想起他送给江以衎的几个美人。   *   夏日的热气丝丝缕缕,赵芸嫣穿着艾绿色双蝶刺绣襦裙,认真地望着正在用银针试毒的江以衎。   一道又一道菜试过去,最后,在她爱吃的糖蒸酥酪里,那只银针骤然发黑!   赵芸嫣瑟缩一下,瞪大了眼。瞥见她吓得怔住了的反应,江以衎垂眸压下淡淡笑意,故作凝重地对她道:“你看,有坏人想害你,以后用膳必须和我一起,知道了么?”   赵芸嫣咬唇点头,江以衎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吩咐阿念道:“去把下毒的人找出来杀了。”   阿念领命抱拳,有模有样地把膳房的人都控制住了。他们殿下可真会哄人,担心赵姑娘不愿意和他一块用膳,于是自导自演一场戏,赵姑娘果不其然被唬得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赵芸嫣盯着那根发黑的银针看了好一会儿,疑惑道:“可是我没有害过别人,谁会害我?”   她单纯到这样的程度,江以衎心间忽地升起一阵担忧,没他在身边,说不定随便来个人就能把她拐跑。   赵芸嫣长睫扑簌,纤美又动人地等着他的回答。江以衎目光微闪,这样骗她似乎不太好,等他把另一件事办完后,再慢慢教她长心眼。   “世间的恶人很多,不用浪费时间去问他们为什么,直接把他们杀了就行。”   江以衎用一根新的银针试了新盛上来的糖蒸酥酪,把小碗推到赵芸嫣面前,“别想那么多,吃吧。”   赵芸嫣闷闷地应了一声,用小勺舀了一块清甜滑嫩的酥酪喂进嘴里。她这辈子都不敢杀人,她只能自己躲远点小心些。   夜幕降临,夏季的浓云很快蒸腾为暴雨,紫色的闪电穿梭在云层间,雷鸣轰隆。   赵芸嫣住在当初她做侍女的小房间里,她暂时借住在这儿,等幽禁之令取消了,马上离开长安回凉州。   又是一个惊雷炸响,窗户和木门啪的一声被狂风吹开,斜飘的雨水灌进来,桌案上的铜灯被淋灭了,室内一片暗色。   赵芸嫣正想下床去关好门窗,她才坐起身来,借着闪电的惨白色光亮,一道高壮的人影忽然映在她的床帏上。   雷声殷殷,赵芸嫣毛骨悚然地向床角缩去,那道影子一看就是个男人,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豆大的雨珠被风卷着砸进房间,帷帘被风刮起,赵芸嫣掐着掌心的肉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恐惧得脸色煞白,小腿隐隐有抽筋的架势。   冷汗从她白皙的额头渗出,她骇惧得六神无主时,床帏外猛地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男人粗重的痛哼声和咚的倒地声灌入耳朵。接着,熟悉的清润嗓音缓缓响起:“芸嫣?”   赵芸嫣甫一听见江以衎的声音,她的杏眸瞬间氤氲水汽,心惊肉跳的精神放松下来,右小腿却开始抽筋,疼得她黛眉紧蹙,冷汗淋漓。   提着琉璃灯盏的侍卫把窗户关好,点上烛灯,地上被抓来演戏的乌孙俘虏已经没气了,侍卫拽着他的两条腿把他拖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房内安静下来,江以衎没等到赵芸嫣主动掀开帷帘,只能轻声问她:“我来晚了,我能看看你么?”   柔软的床榻上,赵芸嫣捏着细弱的小腿,她的眉宇间全是痛苦之色,带着泪意道:“我、我的腿抽筋了。”   江以衎掀开帷帘,看见缩在角落吃痛的少女,把人捞过来,大掌握住她细嫩的脚腕,将她的腿放直,不轻不重地按着她小腿的穴位。   哪怕隔着雪光缎寝衣,江以衎仍能抚摸到她细腻柔软的肌肤触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能碰碰她了,此刻握着她纤细的小腿,竟眷恋得舍不得放开。   很快,赵芸嫣就缓过来了,她把腿从江以衎身上收回来,顶着心有余悸,小声道了谢。   冷雨砸在屋顶上,没挂稳的纱帘布幔蓦地耷拉下来,幽闭的床榻之间,赵芸嫣盯着江以衎那双漾满清辉的凤眸,奇怪地问:“殿下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江以衎把丝被往她单薄的身子上搭了搭,略垂眸子避开她被洗濯得分外水亮的眼睛,心中不免失落,她怎么问这个?她不应该先扑进他怀里哭一场么?   “有歹人潜入府里,我带着侍卫在抓人,恰好看见他躲进你的房间。”   赵芸嫣唔了一声,她往里侧挪了挪,眨着浓密卷翘的睫毛沉思。   一天之内,先是食物里有毒,再是夜里有歹人闯进来,她隐隐觉得好像有人在别有用心地吓她一样。   密闭的空间里全是少女身上的绵绵淡香,江以衎的喉结不可抑制地滚动,他起身把床帏挂了上去。一股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才得以定神。   “禁足就是这样,府里的侍卫被调走了大半,总有顾此失彼的地方。”江以衎神情温和地继续道,“我身上背着血债,洗岑阁的护卫严实得多,芸嫣搬到暖阁去住吧,这样你哥哥也放心。”   他并不想吓她,但她不愿意住得离他近些,他只能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来哄骗她。   阴沉的风在雨夜里奔涌,拍打着窗户发出叮咚声。柔和的烛光把江以衎清贵俊逸的面容勾勒得温润许多,赵芸嫣望着他那双蕴满关切的俊美眼眸,不再多想,点头答应了。 第58章   洗岑阁高峻华美, 住在这儿的暖阁的确比赵芸嫣之前的小房间好很多,缀云和踏蓝在旁服侍,荷珠与茉如带着点心过来套近乎。   荷珠狡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她们刚收到太子的密信,要好好探探赵芸嫣同江以衎之间的虚实。   “孙嬷嬷果然没说错, 芸嫣的命真好!殿下肯定会娶你!”   赵芸嫣摇头,“没有这回事。”   荷珠与茉如对视一眼,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赵芸嫣是未来的夫人?她们以前可见过赵芸嫣提起江以衎时含羞带怯的模样,怎么被五殿下带回来后变得这样冷淡?   从赵芸嫣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二人又跑去孙嬷嬷处, “嬷嬷,怎么芸嫣回来后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少议论夫人的事!”孙嬷嬷敲了敲荷珠的脑袋,她身为宫闱老人,一眼便能看出赵芸嫣和江以衎之间的弯弯绕绕,她向殿下自请过去劝说赵芸嫣, 但殿下拒绝得干脆, 显然不想别人插手。   二人悻悻地走了。夜里,荷珠悄悄地来到角门, 向被太子收买的看守禁卫军通了情况。   东宫, 江铄搂着美人, 稀奇地听了禀报,挑眉道:“江以衎真是个十足的草包,哄女人有什么意思?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得了。”   他又琢磨了一下江以衎那日刺激他的话, 什么忙着抱得皇妹归, 酸得一股怨妇味。   江铄掐着怀中美人的腰, “喜不喜欢孤对你霸王硬上弓?”   美人娇咛一声, 往江铄怀里钻, “殿下怎么对妾,妾都喜欢。”   江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吩咐手下:“去给荷珠送几包合欢散,让她下给五弟的女人。”   手下领命退了出去。被美人环着腰,江铄兴致来了,一顿楚云湘雨,他勾了唇,江以衎真应该感谢有他这么个好主子,不但不计前嫌,还帮忙解决女人的问题。   啧,若不是用得着江以衎,他才懒得替江以衎收拾不听话的女人。   次日清晨,荷珠刚从角门处拿到合欢散,左右张望着往她的住处跑回去时,被人悄无声息地打晕了。   醒来时,江以衎令人生寒的眸只瞥了她一眼,荷珠立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玉石桌上放着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合欢散,饶是夏天,荷珠的额头上依旧渗出豆大的冷汗。   保命为上,她不打自招:“殿下!奴婢有罪!这些药粉是合欢散,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下到夫人的茶水里的!”   “是么?”江以衎丢了一包合欢散到荷珠面前,“吞下去给我看。”   荷珠不敢反抗,双手颤巍巍地剥开药包,仰头把白色的粉末倒进嘴里,没有温水喂送,她被噎得满脸通红,用手捋着喉咙给自己顺气。   不多时,她的脸颊便染上绯红的欲.色,嗓子冒烟地喘气,胸口有一股燥热的邪火难纾,媚眼如丝,神智昏沉地向江以衎爬去。   “奴婢、奴婢好难受,殿下帮帮奴婢吧……”   江以衎凉薄地睥着她拉扯裙裳扭动腰肢的反应,荷珠想抱住他的腿蹭,被他无情地踢开了。   体内的药效越来越强,荷珠已经哭了,“求求殿下,奴婢不敢再和太子殿下来往了,奴婢好难受……”   赵芸嫣正拿着袖箭走过绿荫掩映的青石小路来找江以衎,守在书房不远处的侍卫见她来了,记着殿下吩咐过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拦夫人的命令,恭敬地放她往里走。   书房的门不像前几天一样开着,赵芸嫣奇怪地踏过石阶,忽然听见房里有女子不可抑止的娇喘声和低泣声。   她愣了一下,尴尬得转身就向外面跑去,原来江以衎有新欢了,大早上的两个人还在书房里做那种事……她羞得耳尖薄红,匆匆忙忙赶紧离开。   书房里,江以衎蓦地被细微的脚步声从沉思中惊醒,他落拓不羁的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冷厉地睨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发出声音的女人,迅速向外追去。   赵芸嫣沿着迤逦蜿蜒的小径向外走,她手中拿着的袖箭是阿念昨晚送到暖阁的,让她今天闲着的时候去书房,殿下会教她怎么用。但她没想到随便挑了个时辰来,居然撞见了那种场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一点发烫。马上拐弯就是寝卧的方向了,她的袖子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芸嫣?”   赵芸嫣略带窘迫地转身,江以衎穿戴整齐脸色瓷白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一点事后的红晕和慵懒。   他不应该在书房忙么?怎么跑出来了?赵芸嫣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回来,不自然地退后一步,难道两个人还没开始?   但不应该呀,那道女声像小猫一样娇腻黏人,怎么会还没开始?   江以衎望着赵芸嫣微赧的模样和她不敢看他的神情,瞬间明白她误会了。   “你刚才听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殿下不用和我解释!”赵芸嫣打断他,垂着羽睫小声道:“孙嬷嬷说过男子会有……那种需求,殿下快回去吧,不要让美人久等了。”   说罢,她福了福身,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本来打搅人家云雨就不太好,更不能拖住江以衎把他的新欢冷落了。   望着少女娇丽纤盈的背影,江以衎的眸色徐徐沉了下来。赵芸嫣方才平静的语气让他想起在赤谷城她是怎么作死把别的女人带进王帐的,现在她更是好得很,误会他和别人在一块,什么反应都没有,还催他回去继续,分明一点都不在乎他!   守在书房不远处的侍卫倏然看见他们殿下阴沉着脸回来了,周遭的戾气更是让人止不住抖索了一下。   阿念上前抱拳,“荷珠已经把衣裳都脱了,殿下要怎么处置她?”   江以衎掀了掀眼皮,他本想把那女人杀了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是太子给赵芸嫣下的合欢散,可不是他下的。不过,他可以奉献自己充当赵芸嫣的解药。   *   荷珠从情.欲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她胆战心惊地检查身子,虽然有男人的粗鲁痕迹,但她除了酸痛外,没有一点伤痕。   她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现在居然没有受罚,还被好生生地送回了房间?   她正忐忑不安时,房门被人踢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侍卫走进来,把合欢散药包扔到桌上,“殿下对你开恩,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荷珠瞄了一眼药包,战战兢兢地下地磕头,“奴婢知道。”   接近戌时,暮色四合。荷珠袖中揣着合欢散来到赵芸嫣的暖阁,趁她不注意,把药粉倒进了她的热牛乳中。   赵芸嫣刚把袖箭拿过来,发现荷珠不时盯着热牛乳看,以为她想喝,便把白釉瓷盏推过去,“你喝吧。”   荷珠忙不迭端起面前的热茶晃了晃,她还记得当日合欢散强劲的药性,她再也不敢碰这玩意儿了。   “我喜欢喝茶,还是芸嫣喝牛乳吧。”   见她似乎真的没兴趣,赵芸嫣不再坚持,拎着袖箭问她:“你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荷珠咧了咧嘴,“我不会呢。”她坐立不安,很快便告辞了。   那碗热牛乳还在冒着丝丝热气,赵芸嫣等着睡前再喝,袖箭玩腻了,她蓦然想起忘了送点心给荷珠了。   点心是水晶糕,午膳时她吃了好几块,江以衎见她喜欢,便让膳房又做了两碟端过来。其中一碟她没有碰,想着傍晚天阴了端给荷珠她们,毕竟她们之前也给她送过点心。   赵芸嫣眨了眨眼,荷珠应该没走多远,现在追上去送给她也行。   缀云把装好水晶糕的梨花木小食盒呈上来,赵芸嫣拎着食盒一个人出去了。   谁知走了一路都没瞧见荷珠的身影,赵芸嫣索性来到她们住的小院子,果然看见烛火灿灿,原来荷珠这么快就跑回房间了。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琉璃灯盏,正准备敲门时,听见小房间里传来两道女声。   “你把合欢散下了?你看见芸嫣喝下去了吗?”茉如问。   “合欢散的药性来得那么快,我下了药就跑了,我可不敢待在那儿。”荷珠喝了口水压惊。   赵芸嫣动作僵住,诧异又惊愕地放轻呼吸,继续听下去。   荷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给芸嫣下药,差点没把我害死。”她顿了顿,“反正我交差了。”   “但是五殿下真的不会再追究我们吗?”   荷珠的声音里全是忧虑,“谁知道五殿下怎么想的,我以为他发现我要给芸嫣下合欢散后会杀了我,但他当没事发生一样,还让人暗示我该办的事尽快办。”   一阵热风吹过赵芸嫣雪净的脖颈,她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怔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茉如要起身走了,她才提着东西回暖阁。   冷月洒下清霜,赵芸嫣将缀云支了出去,她默不作声地盯着那碗香甜的牛乳,黛眉轻蹙,逐渐开始生气。   她以为她同荷珠算朋友,但荷珠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给她下了药,还是这种下流的药。   想到江以衎,她更加生气,他都知道荷珠要给她下药了,还放任不管。   心念电转之间,赵芸嫣神色一变,江以衎是不是就想让她药性发作,主动求他做那种事?   她拿起袖箭,把桌子想象成江以衎,狠狠地戳了桌子一下,而后气呼呼地端起牛乳准备倒掉。   须臾,她停下动作,凝视着香醇温热的牛乳,这是在江以衎的纵容下荷珠干的坏事,她应该和他要个说法,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第59章   翌日一大早, 朝霞满天,江以衎像往常一样来暖阁陪赵芸嫣用早膳。   他拿出一支玲珑粉玉步摇,凤眸含笑, “昨天看见芸嫣穿粉色襦裙,我专门挑了这支步摇给你, 喜欢吗?”   赵芸嫣没吭声,江以衎丝毫不恼,他把步摇插进她柔缎般的鬓发中,夸赞道:“很美。”   缀云将用冰块冻了一晚上的牛乳端上桌,牛乳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赵芸嫣挺直脊背, 尽力摆出质问的气势道:“你都知道荷珠要给我下合欢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以衎瞥了一眼白釉瓷盏,绸黑的眸微沉,他真是高看了太子的人,办个事都能蠢到这种地步。   他沉默半息, 赵芸嫣立刻站起来, 一向恬静温顺的少女扮出强硬姿态,脆生生道:“我很生气,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   “我没有。”江以衎截断她的话, “我给她的药是普通的补药, 我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改过自新。”   赵芸嫣将信将疑,把瓷盏推到他面前,“那你把它喝了, 我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洁白牛乳轻轻地晃荡了两下, 奶皮倾斜成坡面。江以衎略垂眸, 转而换上受伤的神情望着她, “芸嫣不相信我?”   赵芸嫣被他清白无辜的眼神看得逐渐动摇, 空气静谧良久,江以衎把她拉着坐下来。   “因为你假扮过别人来骗我,还骗燕大夫说你是我的夫君。”   江以衎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哄道:“我错了,我以后不骗你了,好不好?”   微顿,他继续解释前两天的误会:“你在书房听到的声音是荷珠发出来的,我抓住她和太子勾连,让她服下合欢散,替你惩戒她。”   赵芸嫣若有所思地眨着乌睫,江以衎知道她心软了,趁热打铁:“我没有碰她,我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太子送过来的女人全部都是侍卫和她们做的,我是你一个人的。”   在外侧候着服侍的缀云和踏蓝双双脸颊一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赵芸嫣清雅的眉梢眼角全是错愕,嗫嚅道:“殿下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殿下是我的。”她把发间的粉玉步摇取下来还给江以衎,“殿下答应把我送去和亲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殿下了。”   江以衎瞥了一眼她不要的步摇,他想从赵芸嫣的眉目间探出破绽来,却一无所获。   旭日瞳瞳,华光苒苒。赵芸嫣努力克服怯弱道:“殿下不用对我这样好,我听见缀云她们私底下叫我夫人了,我不是殿下的夫人,我不会嫁给殿下。”   目光交融,江以衎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他问:“为什么?”   “因为芸嫣和殿下不是同路人,如果不是嫽婉仪娘娘,芸嫣此生都不会和殿下碰面。”   她认真地望着江以衎,色泽桃红的唇扬起一个璨璨的笑意,想趁两个人都心平气和,把事情说清楚。   “我很后悔当初不是我救下的你。”江以衎离她近了一点,“我更后悔答应皇帝把你送去和亲。”他把腰间的镶金匕首取下来塞进赵芸嫣手中,握住她的手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处。   “我们把过往的事一件件算明白,我冷待你、威胁你,我取了你一碗心头血,我把你弄哭多少次,全都让我经历一遍,好不好?”   赵芸嫣被他的一席话惊着了,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俊美出挑的容颜,发现他手上力量加大,悄无声息间已经把玄色锦袍的衣襟划开了。她心里发毛,连忙攥住他的袖子阻止,“你、你不要这样。”   江以衎轻翘唇角,赵芸嫣对他终究是有不舍和偏爱的,他不顾她楚楚可怜的神态,眼看就要用匕首扎进瓷白干净的胸膛血肉中,赵芸嫣慌乱不已,软声求他:“你停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江以衎听话地停了,他深寂的瞳微闪着希冀,“芸嫣要对我说什么?”   赵芸嫣把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又把镶金匕首拿开,而后,她把那碗寒气散去不少的牛乳端到江以衎面前,带着倔强的执着道:   “我亲耳听见荷珠说她下的药是合欢散,殿下既然说不是,那你把它喝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她澄澈的杏眸蕴含着疑忌,柔嫩的脸颊粉扑扑的。江以衎眼尾微勾,用皓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芸嫣想让我喝,那我便喝。”   他极尽优雅地用银箸把浮在上层的奶皮挑开,当着赵芸嫣的面,很平静地把整盏牛乳一饮而尽。   赵芸嫣好奇地盯着他的反应,却见他淡然地问她要了丝帕擦拭嘴唇,“我没有骗你,你在期待什么?”   少女难为情地抿唇,江以衎低低地笑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冒着风险让男人喝下这种东西。”   他别有用心地朝赵芸嫣眨了眨眼,赵芸嫣的脸颊唰地飞起一抹酡红,垂下螓首,催促:“你别说这种话,早膳用好了,你快走吧。”   江以衎清楚他不能再多待了,酥麻入骨的渴望越发汹涌地吞噬他的理智,他眼中的光影暗了下去,赵芸嫣扑闪的卷翘睫毛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的心口,她诱人采撷的朱唇更让他的喉结不可抑制地微动。   “用午膳的时候我再过来。”他用沉声掩盖声线中的欲望,步履如风地离开。   赵芸嫣舒了一口气,江以衎没有骗她,那就是荷珠说的不对,奇怪,难道是她昨晚听错了?   *   洗岑阁,侍卫将大块大块的冰鉴搬进寝卧,沉香缭绕,玉石屏风后,江以衎浑身炙热,冷白的手背青筋虬露,双瞳幽深。   反应越来越大,他用意志力强撑着,耳畔却似有若无地响起曾经少女伏在他肩窝上发出的娇弱可欺的啜泣声。   他带着冷感和野性的眸光落在锦塌上,从前把赵芸嫣按进丝被里亲吻的记忆几乎要把他最后一丝清醒都淹没掉。   血液滚烫,江以衎从衣橱里取出赵芸嫣以前宿在这里没有带走的寝衣。   寝衣洁白柔软,余留着少女身上浅淡甘美的香气。长指划过,江以衎的喘.息粗重了两分,绸缎再怎么细腻顺滑,都比不上她的雪白肌肤。   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解开腰间玉扣,想着赵芸嫣很久没有对他露出的甜甜的笑,尝试着自己解决。   体内有热气横冲直撞,像是在寻找宣泄口,一盏茶功夫后,江以衎扫了一眼情况,面色很不好看。   合欢散的药性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激烈地一股一股地冲击着他。他昳丽净白的脸上往下滴着汗珠,眼角绯红,定神把一片狼藉收拾了一下,唤人道:“去把老巫医带过来。”   老巫医匆忙赶来替江以衎把了脉,他拿着合欢散药粉仔细看了看,面上浮现诧色,“殿下怎么服下药性这么强烈的东西?这种春毒无药可解,只能男女交合才能散去药性。”   江以衎想杀了太子的心都有了,阿念察言观色:“属下去把夫人请过来?”   江以衎眼皮一撩,他还记得他刚才在赵芸嫣面前是怎么嘴硬逞强的,现在让她过来,她肯定会生气。   “下去吧,不要惊动夫人。”江以衎声线喑哑,他握了一块冰在掌中,冰块被他灼烫的体温烘得化成了水,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滴答流下。   江以衎轻叹一声,他忽然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做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   湖心荷叶青翠,夏色稠浓。赵芸嫣去找了荷珠一趟,却被告知她们都被关禁闭了。她想趁用午膳时问问江以衎,但江以衎差人来说他今日有事,明天再过来。   赵芸嫣乐得清静,她撑着一把小阳伞,缀云陪着她来到湖心亭纳凉。湖边的风卷起涟漪,清香沁脾,葳蕤绽放的荷叶覆盖了半湖绿水,红鲤穿梭其中,美景胜画。   江之让就是在这时进入府中的。他看见湖边的赵芸嫣,少女眉眼嫣然、气色水灵,不见郁色,恭敬地朝他福身行礼。   他可亲地对她微笑,随后一路来到洗岑阁,见到了寝卧里气血翻涌的江以衎。   “你这是,怎么搞成这样?”   江以衎眉心拢蹙,合欢散的药劲被他强行压下,开始变得一阵一阵的,当下他神智清明,只是额上细汗涔涔,周身燥热难捱。   “江铄让人给芸嫣下合欢散,我没阻拦,被芸嫣发现了,我只能把下了药的东西喝下去佯装没事。”   “江铄真行,你也真行。”江之让扫视着房内的冰鉴,又看向他绝艳的脸庞,止不住担忧:“你还扛得住么?”   江以衎嗯了一声,噬心蛊他都受得住,区区一个合欢散能耐他何?   “我让人去外面给你寻解药。”江之让把了江以衎的脉,还好,没失控。他接着问:“和赵姑娘一起关禁闭关得怎么样?她接受你了么?”   “差不多了。”   江之让清楚江以衎的不羁和笃定,也就由他去,话锋一转说正事:“你还想被这么关着?”   江以衎沉吟,回京后称病耽搁了时日,现在被幽禁也在耽搁时日。但他一天得不到赵芸嫣的身心,他就没有心思去做其他的事。   什么时候,他把儿女情长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了?江以衎的浓睫颤了一下,唇瓣微启,“来寻仇的乌孙人已经部署好了,我很快就会从这座府邸里出去。” 第60章   清冷的月光细碎莹亮, 赵渭清悄悄带着江笙来探望赵芸嫣。   “芸嫣姐姐!”江笙脱下身上穿着的轻薄斗篷,一张小脸纯稚可爱,“赵大人终于带我来见你了!”   赵渭清顺手接过斗篷, 江笙拉住赵芸嫣细弱的胳膊,“真没想到, 芸嫣姐姐是我的小姑子!”   两杯热牛乳呈了上来,赵芸嫣看着眼前的一双璧人,甜声唤道:“哥哥,嫂嫂。”   二人的婚期定在年底,江笙前几日从太后宫里搬出来住进了公主府, 赵渭清才将赵芸嫣的事告诉了她。   江笙羞涩地应下了赵芸嫣的称呼,“芸嫣姐姐被关在这里肯定不好玩吧?我想过几天进宫给皇祖母请安时求求情,让皇祖母……”   锦秀立屏后出现玄色衣袍一角,江笙蓦地不说话了,她瞄见走进来的神情恹恹的江以衎, 他黑眸红唇, 不冷不热地开口:“赵大人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想来就来。”   “臣只是想来看看芸嫣。”赵渭清本能地察觉到江以衎逸散出的侵略气息, 仔细一看, 他的额头在渗出汗珠, 神态冷淡,眼神却炽烈得燃了一团火。   江笙讷讷地唤了声皇兄,她小时候去冷宫照顾母妃时见过江以衎, 她当时觉得他好可怜, 想陪他玩, 但他从不理睬她, 久而久之江笙对这个矜冷的皇兄只剩下不易接近的印象。   江以衎一来, 赵芸嫣明显感觉到江笙的拘束,她抬头问:“殿下怎么来了?”   江以衎避而不答,下逐客令道:“赵大人和公主改日再来吧。”   江笙不舍地噘嘴,赵渭清倒也没坚持,只是临走前盯了江以衎好一会儿,“殿下是不是病了?”   “我没病,我好得很,快走!”   江以衎几乎是咬牙硬撑着说出这句话的,江笙被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赵渭清的袖子离开。路上,她还记挂着赵芸嫣,“皇兄的脾气一直不好,芸嫣姐姐会不会被他骂呀?”   赵渭清摇头,“明天晚上我们再来,到时候问问芸嫣五殿下怎么了。”   暖阁没有点香,室内逸散着少女身上的甜味。赵芸嫣奇怪地望着江以衎逐渐露出的微妙模样,他好像在竭力挣扎什么,唇瓣绯红得能滴血,深邃的凤眸摄人心魂。   “芸嫣,我难受。”江以衎喉结上下滚动,气息越发不匀。   “殿下的噬心蛊又发作了吗?”   “比噬心蛊还难受。”江以衎忍了一整天了,那股燥热似乎知道解药就在面前,直把他逼到想不顾一切把眼前人揉进骨血中。   “府里不是有大夫吗?我让缀云去叫大夫。”赵芸嫣起身,她那被轻软裙裳包裹的腰肢在江以衎面前晃了晃,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拉着坐到他怀中了。   有力的手臂锢住少女的柳腰,赵芸嫣寒毛倒竖,挣扎中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到了,她低头一看,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江以衎意乱情迷地想吻她,赵芸嫣直接把他腰间的镶金匕首拔.出来横在他的薄唇前,气愤道:“你这个骗子!放开我!你还说那是补药,那分明就是合欢散!”   冰凉的刀刃闪着寒光,江以衎被她一骂,稍微清醒了点,他哑着嗓音扮可怜:“我真的好难受,芸嫣帮帮我好不好?”   赵芸嫣气得耳根都红了,她的腰还被江以衎握着揉捏,眼看他连面前横着的匕首都不管就要亲上来,她愤懑间用手绕到他身后去扯他束起的墨发。   换作以前,她可没有这个胆量,但随着江以衎示弱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顾忌也越来越少。   “不准碰我!这是你自找的,你再难受都不关我的事!”   她的力气像她身上的肉一样软绵绵的,江以衎好笑地顺从她离她远了一点,调整紊乱的呼吸,想先哄哄她。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他耷拉着眼角,试着博取赵芸嫣的同情,“夫人,我要憋坏了。”   “我才不是你的夫人!你坏了就坏了。”赵芸嫣还握着匕首不敢松开,她可记得江以衎上次中春毒时有多可怕,她才不会帮他。   江以衎竟然委屈起来,他满眼都是气鼓鼓的赵芸嫣,她如林间小鹿般明灿的眼瞳,嫣红微湿的唇瓣……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怀中少女的倩影。   喉间的血腥气往上涌,他猛地侧首,赵芸嫣来不及收回匕首,把他滴着汗珠的脸庞划出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在赵芸嫣悚然的目光下,江以衎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心脏处的噬咬感蔓延四肢,他忍着痛擦掉嘴角血液,瞥了一眼锋利刀刃上的血痕,凝视睫毛颤抖的赵芸嫣,微勾唇:“怎么办?芸嫣把我弄痛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芸嫣被他突如其来的状况骇到了,她连忙把匕首放到桌上,问:“我去叫大夫?”   “我喜欢你。”江以衎刚咳完血,薄唇上还有血珠,苍白的脸庞在殷红伤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精致脆弱,他凤眸中的晦暗褪去,眸光澄澈清亮,像个单纯而执着的少年。   “什么?”赵芸嫣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懵了。   “我爱你。”江以衎虚弱地朝她微笑,想用手背碰碰她的脸颊,下一瞬却身子向前歪伏在她的肩上,无力地晕了过去。   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同样垂下,赵芸嫣慌乱得心跳如擂鼓,她扶住江以衎的肩膀,唤来缀云踏蓝,二人又急忙跑去找来侍卫,才把江以衎抬到暖阁榻上。   阿念在看清江以衎脸上的刀痕时沉声问护卫:“殿下的脸是被谁划伤的?”   护卫茫然,赵芸嫣心生愧疚,指尖抵进掌心,嗫嗫道:“对不起,是、是我,我错了。”   “是赵姑娘,那没事了。”阿念收起脸色,反过来劝她:“殿下说过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夫人不必向属下说对不起。”   老巫医替气息微弱的江以衎把脉,他看着那一小滩红到发黑的血直叹气,压低声音问了赵芸嫣一句,赵芸嫣红着脸摇头。   “殿下晕过去也好,合欢散的药性强成这样,他醒着更是折磨。”老巫医道。   赵芸嫣下意识瞄了江以衎的那个位置一眼,好像看不出来什么了,说不定药效快散去了。只不过他的脸色几近透明,发丝被汗水沾湿,一看就在饱经痛苦。   阿念把准备出去熬药的老巫医拉至一旁,他摸了摸鼻子,“殿下那里会不会坏掉?”   老巫医咳了咳,“应该不会,不过,还是得殿下醒来试试。”   在场之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赵芸嫣身上瞄,赵芸嫣捏着指头强装镇定,她是有原则的,她不会轻易心软。   *   江铄一直没收到荷珠递出来的消息,他把江之让叫到东宫来,“三弟去过五弟府上了?”   “去过了,太子殿下的合欢散被以衎误用了,以衎噬心蛊发作,已经睡了一夜。”   江铄撇了撇嘴角,“不中用。”   江之让柔和的目光闪过一线凌厉,他面上依旧含笑:“荣贵妃的妹妹要和江焕的表弟议亲,比起给以衎府里送合欢散,太子更应该对江焕和荣贵妃上心。”   “孤自然知道,用不着你说。”江铄给江之让扔了个冷眼,荣贵妃打得一把好算盘,看出江焕在和他斗,想和江焕的母族联姻。   可惜,他不会让荣贵妃如愿。   皇宫里,从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和新鲜瓜果源源不断地送进流霭宫,小皇子被皇帝用玩具逗得咯咯笑。另一边,凤栖宫气压低沉,宫人们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服侍脸像打了霜一样愁闷的皇后。   偏殿密室里用铁链栓着一月底接生小皇子的两个稳婆,她们没完成皇后的吩咐,拖家带口逃了四个月,还是被人抓了回来。   二人战战兢兢地跪在皇后脚边,连头都不敢抬。   “本宫如此信任你们,你们却连荣贵妃的半根毫毛都没有伤到,不来请罪也就罢了,还敢私自出逃?”   刘稳婆把头磕得咚咚响,她脑袋眩晕,凄声道:“娘娘,老奴该死!但贵妃和当年的文贤妃不一样啊!贵妃受宠,您也看到了陛下派了多少太医来候着,老奴真的没办法把小皇子捂死!”   钱稳婆同样应和:“贵妃身体健康,一点难产血崩的痕迹都没有,老奴无从下手!”   “废物。”皇后让沐竹拿了剪子抵在刘稳婆喉咙上,“你们辜负了本宫的期望。”   “娘娘恕罪!”刘稳婆抖若筛糠,“老奴还有法子,可以让小皇子变成废人!”   “哦?是么?”皇后皮笑肉不笑,“说来给本宫听听。”   抵在刘稳婆喉咙上的剪子撤开了,她颤巍巍地膝行上前,“老奴在路上听说有一种叫五毒散的慢性毒药,不会威胁性命,但只消服下一包就能让人高烧三日,从此变得痴傻,永远都只有五岁孩童的智力。娘娘、娘娘可以给小皇子下药……”   皇后倏然想起养在行宫的二皇子江安,他就是六岁时发了一场高烧后心智再未健全。   她的眼皮骤然一跳,“五毒散能验出来么?”   “老奴是在经过一户以制毒为生的人家门口时偶然间听见的,没有打听得那么细……”   “来人,”皇后提声:“传本宫的命令,挑几个尉家的心腹暗卫,跟着他们去找制五毒散的人,把人活着带回来,本宫有话要问。”   大太监领命,刘稳婆和钱稳婆面面相觑,虽然二人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心头的不安却更加沉重了。 第61章   淳安的婚期将至, 赵芸嫣还没被放回来,她着急得跑去江以衎的府邸外想探探情况,却被凶神恶煞的禁卫军赶走了。   淳安垂头丧气地回到小宅子, 夏日热浪炙人,棠梨树的花期结束了, 小池塘水面上漂浮的洁白花瓣被双敦打捞干净,池子里养的几尾红鲤接连不断地跃出水面,甜甜时常夹着尾巴发出低凄的呜呜声。   何奔从衙门带来消息,各家各户的牲畜都不听话了,温顺的牛马骡羊不愿意进圈, 一向干净整洁的大街上青天白日竟有蛇鼠仓皇过街,苍穹中成群鸟雀络绎不绝地向南方飞去。   天有异象,尉老首辅亲自带官吏勘察。随后钦天监上奏,皇帝眯嘘着眼,神色阴霾地听大臣禀告长安阴阳失衡一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日, 荣贵妃气得把宫里的玉石屏风推倒了。宫婢太监们跪了一地,小昉子瑟瑟开口:“娘娘, 外面就是这么传的, 说陛下太过宠爱娘娘, 在骊山修宫殿动了龙脉,所以才……”   “啪”的一声,雪莺侧身打了小昉子一巴掌, 斥道:“胡说, 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编排娘娘!”   孟德妃知晓消息后赶了过来, 她睇着满殿栗栗危惧的宫人, 迎向眉心紧拧的荣贵妃, 刚想开口劝劝她时,御前太监李谋来了。   “给两位娘娘请安,奴才来传陛下的旨意,荣贵妃娘娘这段时日不要出流霭宫了。”   “本宫何罪之有?!”荣贵妃不敢置信,昨夜皇帝还和她如胶似漆,今日就要禁她的足?   “奴才只是传令,其余一概不知。”李谋淡笑,行了个礼,拂尘一甩转身走人。   看见这阵仗,孟德妃把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临走前,她抚慰了荣贵妃两句,而后道:“贵妃娘娘的妹妹和本宫侄儿的婚事,等这阵过了再议吧。”   荣贵妃嗤笑,“既然姐姐这样说,那这婚事还是别议了为好。”   孟德妃不置可否,被宫女扶着手肘离开。   禁卫军很快来把守住流霭宫的宫门,荣贵妃忿恨发抖,什么天有异象,一定是有人在毁谤她!皇帝居然听信了这些小人的谗言,把和她的情分置于不顾!   她怨到喉咙发哽,让乳娘把她的命根子江熠抱上来,却被告知江熠刚才被皇后的人接走了。   皇后此时正拿着流苏步摇逗弄江熠,她唇畔微扬,沐竹在一旁恭维:“还是老爷有办法,知道陛下最关心社稷民生,把荣贵妃的妖妃名头坐实了,她以后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心里知道就行,嘴巴都给本宫严实点。”皇后依次警告地睨了宫人一圈,她的眼底是藏不住的爽朗舒畅。她盼着这场异象来得更猛烈些,让荣贵妃彻底翻不了身!   *   宫里和民间的传闻纷纷扬扬,江以衎的府邸却安静得异常。   数日来,他的高热时起时歇,紧阖的双目仍未睁开。老巫医解释是合欢散的药性刺激了他体内的噬心蛊,赵芸嫣的视线掠过他颊畔涂了药膏的长长刀痕,心里越发负疚难安。   如果她没有坚持让他喝下那碗牛乳,他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铅色浓云荫庇黛蓝夜幕,赵渭清想带着江笙再次入府探望,阿念谨慎起见,把他们拦下了。   暖阁寝卧里,老巫医用水给江以衎喂下江之让寻来的珍贵清丹,赵芸嫣双手交叠立在旁边,她垂眉低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赵姑娘不必自责。”江之让已然把赵芸嫣当成弟妹,神情和煦地安慰她。   “可、可是殿下都睡了这么久了。”   阿念把握时机,“赵姑娘有所不知,去年岁末殿下因赵姑娘的假死伤心昏厥了半个月才醒过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闻言,赵芸嫣噙着疑惑和讶然瞧了阿念一眼,阿念真挚而恭顺道:“殿下对夫人的一片真心,属下看在眼里。”   窗外蝉鸣声吱吱,赵芸嫣心里一上一下。江之让捕捉到她的细微变化,他挥退下人,循循善诱:“以衎第一次把赵姑娘带来见我时,我就发现你在他心中的不同了。”   榻上俊美男子的高热正在消退,他的浓睫不可察觉地微动,凝神听着床边二人的对话。   “至于和亲一事,沈秋曾对我说过,如果我把她送去和亲,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赵姑娘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接受以衎?”   室内阒无人声,良久,赵芸嫣遥远而轻渺的声音才飘进江以衎的耳朵。   “不是因为和亲,而是因为我已经把五殿下的一切都放下了。既然我都能做到不再喜欢五殿下,那么他也可以做到。”   少女的嗓音低柔软绵,却像一把扎满尖刀的重锤擂向江以衎的心脏,他呼吸凝滞,几乎要被赵芸嫣的话捂到窒息。   江之让没想到她这般倔强,叹声:“若是以衎像你这般豁达便好了。”   他劝不动赵芸嫣,只能改日把沈秋带来再劝劝她。   赵芸嫣把江之让送了出去,她又把老巫医请进来给江以衎把脉,榻上男子缓缓睁眸,那道结痂的褐色刀痕在他瓷白的皮肤上突兀显眼,见赵芸嫣进来了,他朝她露出个虚弱的笑意。   “殿下醒了?”赵芸嫣惊喜地凑过去,关切道:“殿下还难受吗?”   江以衎浓睫一抬,掩好眼底的阴沉幽深,“我没事,芸嫣回去歇息吧。”   赵芸嫣盯着他,心中突然沁出一股寒意,“殿下听见我和三殿下说的话了?”   “他何时来的?你们说什么了?”   原来他没听见,赵芸嫣摇了摇头,他的唇瓣又开始泛红了,她担心合欢散的药性继续发作,连忙福身离开。   月影惨淡,在江以衎的吩咐下,阿念把那盆养着情蛊蛊虫的黄绿花苞小心地捧了过来。   江以衎苍白着一张脸,眸底漆黑,问老巫医:“把情蛊种到她身上,她多久才会爱上我?”   周围的烛火似乎都被他的冷冽气息惹得战栗跳跃,老巫医俛首跪在榻前,“吞下蛊虫后,夫人会昏睡一觉,醒来之时便大功告成。”   “很好。”江以衎勾唇,老巫医抬头看清他几乎走火入魔般执拗的眼神,抖索着道:“恕小人多嘴,殿下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殿下何必要为了……”   一把匕首“咚”的一声把他的长袍下摆钉在地上,江以衎垂眸睨他,老巫医被他周遭的戾气吓得闭了嘴,布满皱纹的双手拔.出匕首,胆战心惊地呈给江以衎。   利刃划过指尖,鲜红滚烫的血液浇在黄绿花苞上,洁白的花心打开,小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蛊虫贪婪地吸饱了血,减缓了蠕动的频率。   “她睡着后,往她的房间里多放几个炭盆,让侍女把蛊虫放进水杯中端给她。”   蛊虫被送到缀云手中,侍卫们悄然无息地把点燃的银丝炭放在落地屏后。冰鉴里盛着的冰块很快化掉,闷热的夏夜,赵芸嫣把薄被踢开,她被雪光缎包裹的肩背热出一层细汗。   一直睁着眼睛守在外面的缀云听见动静,赶紧把蛊虫丢进凉丝丝的水中,端着瓷盏走到床边,“夫人是不是被热醒了?今天好奇怪,怎么这么热?”   “夫人喝点水吧,我和踏蓝去给冰鉴里装上新冰块。”   赵芸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她接过瓷盏一饮而尽,水里有什么东西挨到她舌根时动了动,她头皮发麻,“这杯水里是不是有……”   她的话还没说过便软软地跌在锦缎间昏睡过去,瓷盏滚落到地砖上,碎声清脆悦耳。   数只鹤形对灯接连亮起,缀云把碎片收拾干净,银丝炭被撤下,新的冰鉴置于房间四角。   江以衎身着玄色华美长袍款步而来,他坐于床沿,用一张月白色的绸帕擦拭赵芸嫣脸颊上被热出的汗珠。   少女浓密顺滑的齐腰长发散在软枕上,江以衎屈指碰到她娇嫩的唇瓣,合欢散的灼热药性险些让他失掉理智。   “我不允许你放下我。”江以衎平息着紊乱的呼吸,沉静道:“你会喜欢上我的。”   他彻夜未眠,守在赵芸嫣床前等她醒过来,灼人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寸。   赵芸嫣纤长卷曲的睫毛乖巧地阖着,情蛊生效,对江以衎的爱意从她心口处破土而出,她蜷缩的青葱玉指动了动,下意识抵抗这份侵袭,却被蛊虫以破竹之势再度压制。   一夜过去,淡色的雾笼罩着亭台流水,粉红色的云层中间透出了朝阳的金光。赵芸嫣迷蒙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噙着温和笑意的江以衎。   她茫然地望着他,忽然清醒过来,急切地坐起来,“殿下怎么在这儿?殿下还难不难受?”   江以衎的心都化了,他替她掖了掖鬓边碎发,“我看见你就不难受了。”   他的长指抚过她清莹妩媚的脸颊,赵芸嫣颊畔泛起一丝红晕,江以衎蓦地把她抱到他身上,圈着她软绵绵的腰肢问她:“芸嫣喜不喜欢我?”   赵芸嫣怔了怔,她心疼地看着江以衎脸上的刀痕,脱口而出:“我当然喜欢殿下。”   情蛊淡化了她所有伤痛的回忆和对江以衎坚定的拒绝,她抬起藕臂搂住他的后颈,杏眸弯弯,笑靥清甜灿烂。   她很久没有主动抱他了,就算知道这是情蛊的作用,江以衎依旧不可抑制地情动,“嫁给我好不好?”   赵芸嫣把白皙小脸埋进他的肩窝,羞得声若蚊呓:“好呀。”   床畔气温上升,江以衎掰过赵芸嫣精巧如玉的下巴,温柔地从她的眼尾一直亲到柔软唇瓣,一个劲儿地汲取许久未曾触碰的柔滑和香甜。   赵芸嫣面色如霞,江以衎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滑嫩的肌肤,她忍不住微微发颤。   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如珪如璋,他唇红齿白,摄人心魄的凤眸风情上挑,赵芸嫣趁着换气的功夫推他,“现在是早上……”   “我好想你。”江以衎蹭了蹭她软乎乎的脸颊,嗅着她的甘美香气,恨不得把她嵌进他的身子里。   赵芸嫣心软了,她不再反抗。江以衎在剥开她的淡粉色寝衣前顿了一瞬,流光闪动的眸射向少女澄澈干净的眼睛。   赵芸嫣见他停下,疑惑道:“殿下好了吗?”   雕花窗外,数道炽热暖灿的日晖不可抵挡地刺破薄软的云雾。江以衎摩挲着赵芸嫣娇媚惑人的脸庞,只要她爱他,他不后悔给她种下情蛊。   盛夏时节,府里人工湖中的清婉荷花沐浴在骄阳下,直到日上三竿,柔嫩的花蕊都快被晒蔫了,那烈日却愈加毒辣,毫无偃旗息鼓之势。 第62章   赵芸嫣的一头柔顺长发垂在被衾上, 她咬着唇攥紧丝被,塌着腰受不了了想爬开,却被江以衎一把拎起来抱在怀中。   少女羽睫濡湿, 低泣声沙哑,皎莹水媚的娇靥染着一层薄绯, 瞧着我见犹怜。   她挣扎起来,江以衎托着她簌簌轻颤的肩背温声哄道:“芸嫣乖,很快就好了。”   赵芸嫣头晕脑胀,抬起雾蒙蒙的杏眸看了一眼江以衎气度无双的秾丽眉眼,听见他呼吸一重, 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将热烫湿吻落在她艳丽的唇瓣。   缀云和踏蓝抬着热水往湢浴里放,两个小丫头窘得耳根通红,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殿下和夫人怎么还在……   赵芸嫣被亲得细长纤白的脖颈都仰起来,江以衎嘬吻着她香甜的唇舌, 见她乖顺地承受着, 他唇角微扬,带着愉悦的笑。就算通过卑劣的手段得到她的身心, 那也是得到。   良久, 江以衎横抱起浑身酥软的赵芸嫣向湢浴而去, 伺候她沐浴时,他深沉的眼眸一点点掠过她雪腻肌肤上的吻痕齿印,修长匀称的手指划过她雪白平坦的小腹, 顿了瞬, 突然想问她想不想要个小孩子。   一个唤她娘亲, 唤他爹爹的粉雕玉琢的小孩子。   江以衎倾身想附到赵芸嫣耳边询问时, 目光蓦地停在她水灵娇憨的芙蓉面上。   算了, 赵芸嫣连十七岁都没满,她在他心中都还是个小姑娘,等她长大些再说吧。   赵芸嫣累得不想动,由江以衎把她收拾干净上完药抱进换了新床褥的榻上,她正阖眸沉沉睡去时,又被江以衎抱坐起来,他放了一张红木小案几在软榻上,木盘里是鲜美的粥点菜肴。   “我想睡觉,我不想吃。”赵芸嫣别过脸,音色依旧发软发颤。   “芸嫣听话,吃了再睡。”江以衎的长指优雅地剥开一只虾,蘸了蘸醋,喂到她唇边。   赵芸嫣勉强吃了几口,说什么都不吃了。江以衎把案几端走,净完手回来时,发现她用薄被蒙着小脸,呼吸清浅,已经睡着了。   江以衎替她把被角掖到下颌,垂眸望着她姣好的睡颜,不过才一上午,他觉得意犹未尽,她居然累成这样?   他开始思索要不要早晨把赵芸嫣拎起来带着她强身健体。   熏香炉放在冰鉴前,凉爽的沉香气息打着旋钻入床帏,一切静谧而寻常。   赵芸嫣再醒过来时,窗外漫天星辰,流转生辉。江以衎捧著书卷倚在床头,见她睁眼,含笑问她:“这么快就醒了?”   他以为赵芸嫣会睡到明天清晨,没想到未到子时她就醒了。   睡了一觉,赵芸嫣神智清明过来,抬眸与江以衎的目光相撞,她细软的耳尖顿时酥红,眨着长睫讷讷地“嗯”了一声。   “你哥哥明晚会过来。”江以衎把她捞过来,收拢她的腰肢,“我把婚书准备好了,明晚写上芸嫣和我的名字。”   赵芸嫣乌黑溜圆的眼睛注视着江以衎,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于是她点头,把小脑袋埋进他清爽干净的怀中蹭了蹭。   江以衎唇畔的笑容扩大,他揉了揉赵芸嫣柔缎般的长发,让她好好歇着,他一会儿再回来陪她。   花厅里,江铄瞠目扫了一圈被堵上嘴缚得动弹不得的黑衣人,江以衎抬步走进,淡声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过来做什么?”   “孤来关心五弟。”江铄坐在上首,瞥见江以衎脸上的刀痕时诧异了一刹,“这是怎么了?”   “太子来得正好,”江以衎懒得回答他的话,吩咐手下:“把那几个关禁闭的女人带过来还给太子。”   “怎么?五弟腻味了?需要孤再挑几个美人给你么?”   江以衎的细密浓睫掩下眼底的厌烦,“太子有事直说吧。”   侍卫把前来寻仇的黑衣人拖了下去,见左右清静无人,江铄才开口:“我要你去行宫把江安无声无息地杀了。”   江铄知道了皇后暗中派人去寻制五毒散的人家,虽然皇后尚未怀疑到他身上,但当初是他给那个聪慧伶俐的亲弟弟下的药,如果皇后真要大张旗鼓地开始查,他难免不会暴露。   虽然他手下心腹不少,但这些心腹或多或少都与尉家有联系,毒杀胞弟的事,还是交给嘴巴严实不问东问西办事干净的江以衎为好。   倘若日后败露了,也可以把脏水泼到江以衎身上,毕竟他连弑母都做得出来,其他丧心病狂的事更不在话下。   “太子另寻他人吧,我在禁足,我帮不了太子。”   江铄不恼,反而露出个好脸色,拉拢道:“以衎,当日是为兄冲动了,为兄给你赔个不是。”   他默了半息,“江焕不懂带兵,兵部的人这几天在上折子,父皇被各种事弄得不堪其扰,五弟去向父皇认个错吧,孤和母后会替你说些好话,恪昭公主身上又没有皇家血脉,算什么乱.伦?”   江以衎撩起眼皮看了江铄一眼,视线交汇,江铄明白他答应了,不由弯唇一笑。   *   次日,刚至卯时,霄汉一片微光。赵芸嫣被江以衎摇醒,她软声哼唧着不想起床,江以衎给她换衣裳时掀起疑惑,昨天二人做完她就开始睡觉,中途醒了一次,等他见完江铄回去后发现她又睡了,哪儿来那么多觉可睡?   赵芸嫣彻底清醒过来时,江以衎正往她手臂处绑上装满袖箭的特制箭匣。   “这是单发袖箭,上次没来得及教你怎么用。”江以衎抬起她细伶伶的藕臂,长指拨动鎏金蝴蝶片,锋利箭簇带着风向前射去,咚的一声直中靶心。   赵芸嫣眼眸亮晶晶的,又让江以衎演示了两次,随后她自己试了试,却懊恼地发现脱靶得没眼看。   “以后多练练就好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射得准的。”江以衎安慰她,教她怎么瞄准。   阿念在远处暗自感慨他们殿下对夫人的耐心,要知道他刚被文家送到殿下身边时,八岁的殿下就能面无表情地从数十米外用匕首插进拜高踩低的小人的太阳穴,他却只能把匕首扔到别人脸上,被殿下嫌弃了好久。   赵芸嫣射出的袖箭好不容易碰到了靶子边缘,她笑颜逐开,欢快地侧首抬头看向江以衎,那道刀痕的瑕疵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极为醒目,赵芸嫣难过地收敛笑容,小声问:“殿下痛不痛?”   江以衎把她拥入怀,轻抚她的发丝,“早就不痛了。”   夜晚,一轮血月挂在深色苍穹中,江之让和赵渭清先后进府,赵渭清一头雾水地问赵芸嫣:“芸嫣怎么突然要和五殿下定下婚书了?”   赵芸嫣澄澈的清瞳看不懂赵渭清的狐疑,“有什么不对吗?”   “芸嫣不是要离开五殿下回凉州吗?”   被他一提醒,赵芸嫣仔细想了想,她以前似乎是准备回凉州,但现在她更想留在江以衎身边。   外间,江之让看着写好的大红婚书,短短两日,赵芸嫣的态度大变,他隐隐觉得江以衎瞒着他什么。   江以衎从容自若地把江铄来找他一事告诉江之让,接着道:“昨晚活捉了好些个来寻仇的乌孙人,本想利用他们去把江焕拉下马,但江铄说兵部已经有人在弹劾江焕了,我就懒得掺和了。”   江之让点头,语调肃穆:“这些日子天象诡异,皇后的娘家把荣贵妃妖妃的名头传得沸沸扬扬,事有变数,我们静观其变……”   天际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白光,二人转头西望,从西北方地下深处传来的剧烈振动飞速向外扩散,桌上的瓷盏刚跃起又跌回桌面,更加强烈的水平晃动紧接而来。   琉璃灯碎了一地,博古架歪歪斜斜地倒地,江之让提声道:“快走!”   赵芸嫣眩晕得几乎站不稳,眼看落地屏就要砸向她,赵渭清刚想把她拉过来,却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敏捷地出现,像猎豹一般迅速抱起她转身,毫不迟疑地向外而去。   与此同时,武威地动山摇,灰尘漫天。暗夜里砖石狼藉触目惊心,被压在废墟中的百姓们哭天抢地,哀嚎声遍野,更多的人头破血流,窒息罹难。   长安被大地震波及,所幸夜肆繁华,人们不像偏僻凉州的百姓们睡得那么早,虽有不结实的房子轰隆倒塌,但总体伤亡较少。   江焕急急忙忙地带着一众京师将士赶到皇宫护驾,钦天监的官员们跪了一地,皇帝在看见江焕时大发雷霆:“朕身边有禁卫军,你来护朕有何用!快滚去外面救人!”   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江焕被骂得脸色难看垂首退离,他又吩咐将士们分头去位高权重的大臣们的府上救应,至于百姓,那是衙门该管的事。   后妃们齐齐来到皇后宫中,个个被吓得脸青唇白,宫人们把走水的地方扑灭,正拾掇着打碎的摆件。   皇后平复不宁的心绪,稳重地安慰了妃子们。骇惧之余,她不由窃喜,荣贵妃果然是个不祥之物。   被民间传言为妖妃的荣贵妃此刻颓然无力地瘫坐在榻上,她的脑子焦虑地转个不停,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在骊山修宫殿动了龙脉,引起异象? 第63章   燥热的夏夜, 惊魂未定的百姓们在空旷处议论这次地动。城南的大兴善寺,身穿佛衣的僧人们面含慈悲双手合十,在金殿前列队朝西北方诵经至天明。   飞鸽和驿使日夜兼程从满目疮痍的武威出发前往长安报信求救。宣德殿内, 皇帝眼中布满血丝,他睥着下方一众恭谨候立的臣子, 目光停在戴冠束髻的江焕身上。   兵部的老臣子没说错,皇四子不懂体恤将士,更缺乏仁慈之心。衙门小吏都知道前往城郊搭救平民百姓,江焕居然带着人在大臣们牢固的府邸来回巡视,还敢邀功说簪缨世族毫发无伤。   皇帝转动大拇指上的玉韘, 沉声道:“传朕的旨意,让老五收拾收拾,带着将士去武威救灾。”   在臣子们的“陛下英明”呼声中,江焕错愕抬首,却连皇帝的一个眼神都未曾得到。太子用余光睨了江焕一眼, 心中不免得意, 连脏活累活都轮不到他干,他还想着出头?   *   穿过垂花门, 从宽阔甬道走上青砖小径, 江以衎带着江之让来到一处侍卫层层把守的庭院。   蓬勃花草中, 面容成熟神态却极为稚嫩的高挑青年拿着网兜在嬉笑跳跃着捕蝴蝶。青年见有人来了,抱着网兜往后退,“你们是谁啊?”   江之让柔和地抚慰他两句, 上前替他把了脉, “只有试试以毒攻毒, 看能不能把他体内的五毒散逼退。”   青年听不懂, 乐呵呵地拉着江之让的袖子唤哥哥。江之让失笑之余, 感慨道:“给胞弟下毒这种事,也就江铄做的出来了。”   江以衎扫了一眼天真憨态的二皇子江安,他用假尸把江安从行宫调包出来,江铄夸他放火毁尸灭迹做事很干净,还真把他当信任的手下用了。   回到前厅,江铄正领着兵部的周大人过来,周大人颔首传旨,告诉江以衎皇帝点名要他带将士前去武威救灾一事。   江铄呷了口茶汤,“孤在父皇面前替五弟说了不少好话,父皇既能把这份差事派给五弟,自然已经消气了,五弟好好干吧。”   江以衎神情平静,夜里,他抱着赵芸嫣吻啄厮磨,轻抚她柔腻的后脊,“芸嫣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赵芸嫣在他停下的间隙细喘着,她的杏瞳水光微闪,“我会想殿下的。”   丝丝缕缕的月光穿过窗牖洒落满室,江以衎神态愉悦,赵芸嫣轻颦柳叶眉,“武威的百姓们肯定很可怜,殿下要好好帮帮他们。”   江以衎安慰似的舔了舔她娇艳的唇瓣,赵芸嫣瞪大眼偏过头,面色微赧磕巴道:“你、你不要舔我,你这样好像小狗。”   江以衎用两指钳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小脸掰过来,好笑地又舔了两口,“像小狗又怎样?我都可以咬你,为什么不能舔你?”   赵芸嫣的肤色像染了桃花汁似的迅速红润,她羞恼地推他,却被他禁锢细腰和素手,层叠帷幔掩落,灯影绰绰,冲破碾碎中那团火苗愈烧愈旺。   江以衎的视线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曲线越发柔软妖娆的纤美少女,她轻咬着唇,羽睫颤颤,粉白细腻的皮肤被他的指腹摩挲着发红。江以衎把她抱坐到身上,吻着她白嫩的耳珠,舍不得离开她的心思越来越重。   不行,江以衎又亲了亲赵芸嫣清香的发丝,他还要给她挣功名,等事情安稳下来他再好好陪她。   夜深了,赵芸嫣在江以衎的怀中沉沉睡去。江以衎微侧脸,在朦胧烛火光线中看着她的恬静睡颜。少女阖着眸,眼睫纤密卷翘,白皙皮肤吹弹可破,清雅娇容带着妩媚,是和他欢好后浸染的春色。   他抚了抚她绸缎般光泽的乌发,赵芸嫣下意识地贴近他,江以衎心弦一动,眉梢眼角的笑意蔓延开来。   翌日醒来时,赵芸嫣揉了揉睡眼,身旁已经没有人了。缀云和踏蓝进来服侍,江以衎把暗卫祝同留给了赵芸嫣,祝同是个话痨,什么都给赵芸嫣说。   “殿下本想求陛下赐婚的,但考虑到二皇子殿下前几日因行宫走水殒命,所以殿下准备从武威回长安后再求赐婚圣旨。”   赵芸嫣认真听着,祝同接着道:“殿下临走前把夫人的身世呈上去了,陛下不再追究殿下和夫人,夫人想去哪儿都可以。”   赵芸嫣杏瞳一亮,立刻回了小宅子一趟。圆滚滚毛茸茸的甜甜好些天没见到她,激动得狂摇尾巴舔她的手。淳安欢快地迎出来,“芸嫣,你被放出来了!”   赵芸嫣点头,淳安复又流露担忧的神色,“凉州地震了,芸嫣先别回去好不好?在长安待到凉州彻底平安后你再回去。”   朗朗日光从棠梨树郁郁葱葱的绿叶间隙中泻出来,赵芸嫣眨着眼睫:“我不回凉州,我要留在这里和五殿下在一起。”   “啊?”淳安困惑几许,恍然道:“噢,芸嫣改主意了!”   贺云洺拄着拐杖从隔壁赶来,他把赵芸嫣转来转去仔细打量,少女柳叶弯眉,涟水美眸,肤白胜雪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润,确如赵渭清所说在江以衎的府邸里受到很好的照顾。   但贺云洺还是忍不住问:“我听渭清说芸嫣和那个五殿下订了婚书,是不是他逼你的?”   祝同在旁扯了扯嘴角,赵芸嫣不明白贺云洺防备江以衎的态度,她卓笑颜开,“殿下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贺云洺纳闷地挠头,妥协道:“好吧,芸嫣愿意就好。”   小宅子因赵芸嫣的回来而热闹了许多,淳安就要出嫁了,赵芸嫣索性不回江以衎的府邸,就留在这里陪淳安。   江笙也从公主府跑过来玩,她低声嗫喏:“当父皇的妃子一点也不好,以前我的母妃精神失常,父皇不但不让太医救她,还把母妃打入冷宫。”   赵芸嫣震惊半晌,她给想起伤心事的江笙递了块粘糯晶莹的水晶糕,江笙咬了一口,“父皇现在又把荣贵妃遣去守皇陵了,因为外面都在传是荣贵妃要在骊山修宫殿才引起了地动。”   她停顿了下,眨着圆眼睛,不解地问道:“芸嫣姐姐,父皇那么宠荣贵妃,我以为父皇是喜欢荣贵妃的,为什么对她这么狠?”   赵芸嫣紧抿唇瓣,她也不知道贵妃表姐怎么一下子失宠成这样。   赵府里,赵渠焦虑地来回踱步,刘夫人惶怯不止,赵姝姝更是形容憔悴。   “老爷,是皇后!一定是皇后!”刘夫人声音颤抖,眼眶中掉下泪来,“倾倾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头,她去了那么荒凉的地方,她可怎么活啊!”   赵渠搡开刘夫人,他的胡子觳觫,“我难道不心疼咱们的女儿吗?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赵姝姝惨白着一张脸,她异常凄惶地扑进刘夫人怀里,“娘!皇后搞了姐姐,是不是马上就要搞我们了?”   “瞎说什么!”赵渠怒斥,他强作镇定,心中却畏惧难安,他仗着荣贵妃的隆宠,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收了不少别人巴结的钱财,若是真被查出来,那他们全家都完了……   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荣贵妃都有皇子傍身了,怎么能说失宠就失宠?   斗垮贵妃的皇后此时正在行宫为意外身亡的二皇子抹眼泪,江铄跟在后面,他满目惋惜和哀戚,“母后别伤了身子,安儿最孝敬母后,他肯定不愿看见母后难过的模样。”   皇后在这一瞬苍老了许多,她扶着江铄的手臂,凝泪道:“母后从此只有铄儿了。”   江铄垂泪,目送江安的金丝楠木灵柩被抬上马车运往皇陵。回到东宫后,他神清气爽地叫了几个小美人到寝殿来供他左拥右抱,他所有的把柄都处理掉了,只需等着将来登基称帝,天下尽在他彀中!   他微眯眼,盘算着登基后怎么安排其他皇子。江之让性情温吞,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可以留在翰林院继续辅佐他。   江以衎虽乖戾但好用,他身上的异族血统把他像一条狗似的拴得死死的,他又是个在乎儿女情长的,到时候把他和赵芸嫣打发去封地就行。   至于江焕么,江铄阴森森地露出一口白牙,他张嘴接过侍妾喂来的冰冻西瓜,在侍妾的娇嗔声中目露凶光,江焕敢和他堂堂太子作对,就别想有好下场。   *   千里之外的武威,江以衎领着将士风尘仆仆地开始救灾。在望不见尽头的残垣断壁上,扑满灰尘的尸首接连被士卒运出,生者嚎啕大哭踉跄奔上前,泫然无助地抱着或僵硬或瘫软的逝者,许久不愿松开。   “我的娘子……”一个魁梧大汉跪地恸哭,“你怎么就抛下我和孩子走了!我的娘子!”   阴白的厚云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江以衎的眸光掠过碎裂大地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哀景,他一向淡然的心头笼着灰暗,意味不明的发胀和空旷来回交替。   大汉的稚子赤足而立,她年纪太小,不懂娘亲走了是什么意思,一边用小手替爹爹擦眼泪,一边奶声奶气道:“爹爹别哭了,别吵着娘亲睡觉。”   她踮脚亲了亲大汉,又嘟嘴吧唧一口已逝的娘亲,江以衎垂眸,避开哭得更厉害的大汉的面容。   防雨的毡帐和赈灾的粥厂搭了起来,凉州的新都尉郑昌和武威都尉刘巍跟在江以衎身旁连连叹惋,郑大人瞄见江以衎玄色锦袍上沾染的灰尘,抬头看向年轻皇子清逸出挑的矜贵侧颜,倏然觉得他不像传言中那般冷漠狠戾。   郑大人颔首拱手道:“还好殿下来得及时,要不然下官们真的无计可施!”   惊雷炸响,冷雨坠落,江以衎吩咐道:“去把他们安顿好。”   刘大人回首望向跪地不愿离开的大汉身影,招手让小吏撑着伞去安顿劝慰大汉和稚子。   夜色幽暗,在写给赵芸嫣的信中,江以衎的细杆狼毫笔在白纸上停驻许久,他想对她说的有许多,最后却只画了一朵棠梨花。 第64章   夏意葱茏, 系着大红花的嫁妆从小宅子抬出去,鞭炮碎纸堆了一地。淳安穿着红艳艳的嫁衣,头上盖着喜帕被送上了花轿。   宅院静谧许多, 一日,赵芸嫣正托腮细读江以衎写给她的信时, 不速之客突兀现身。   牛高马大的祝同挡在宅门前,无甚表情地拦下刘夫人和赵姝姝,“我家小姐不见外人,二位请回吧。”   刘夫人唇瓣嗫嚅,赵姝姝失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皱眉撇嘴道:“我们不是外人!赵芸嫣是我的表妹!”   祝同面色不变:“二位请回吧。”他正欲阖上宅门,赵姝姝冷不防侧身硬闯进去,提声高喊:“赵芸嫣,你出来!你别躲着我们!”   眼看这个粗鲁无礼的女子扰了他家夫人的安宁,祝同不再客气, 提着她丢到门外, 砰的一声关好了门。   赵姝姝委屈得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她抱着刘夫人的腰身大放悲声:“娘,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赵芸嫣那个小蹄子都敢给我们摆脸色?”   刘夫人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浮现深深的无奈和沉痛, 这些天来, 贵妃娘娘失宠失势,紧接着她家老爷被御史台弹劾贪墨,那些送礼的人还夸大其词作伪证, 家被抄了, 以前巴结的人避她们母女俩如毒蝎, 二人一连吃了数家闭门羹, 竟连送进诏狱打点的银钱都借不到。   檐上的红灯笼喜庆亮眼, 刘夫人心头阴霾密布,她那个娇弱清婉的外甥女真是福大命大,不仅有个被钦点为驸马的状元兄长,还高攀着重获皇帝青睐的五皇子。   刘夫人心疼地哄着哭得不行的自家女儿,她恶意渐生,他们家养了赵芸嫣那么多年,凭什么赵家水深火热地在遭罪,赵芸嫣却能安逸自在置身事外?!   被人记恨着的赵芸嫣打了个冷颤,她把江以衎的信收进锦匣里,走出房间用柔荑遮挡刺目日光,问祝同:“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大门口闹?”   “是罪臣赵渠的妻女来找事,夫人不用管,我见她们一次赶走她们一次!”   祝同牢记他们殿下离开前的吩咐,赵渠一家人待夫人尖酸刻薄,夫人的性子又太过心软温和,绝不能让找事的人污了夫人的眼。   赵芸嫣在听见罪臣二字时怔然,她第一反应是赵渠会不会像她父亲一样被人诬陷,但赵渭清下值后告诉她赵渠的罪行确凿无疑,还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尽管有祝同挡着,赵芸嫣依旧被无孔不入的赵姝姝逮住了。赵姝姝掐着腰发泄愤怒:“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年,现在必须把帐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赵芸嫣水润甜美的音色毫无攻击性,她反驳:“我娘亲的遗物全被你们抢走了,我不欠你们家什么。”   刘夫人想用姨母的长辈身份压赵芸嫣,赵姝姝死盯着赵芸嫣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雪润小脸,暗啐这小贱人一定是靠狐媚劲勾引的男人,她又嫉又恨,拨开袖中藏着的绿巩水塞子,疾步上前想把能致人毁容的液体泼到赵芸嫣脸上。   祝同心头一凛,他迅速掣肘赵姝姝的胳膊,赵姝姝身形一歪,整瓶绿巩水泼到了她自己身上,她的衣裳肉眼可见地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洞,火燎般的疼意从皮肤上传来,她尖叫着丢掉瓶子,边跳脚边呼痛。   刘夫人再也不复沉稳老练,她一面痛心疾首自家女儿为何做出这等蠢事,另一面拉着赵姝姝朝医馆跑去。   墨色瓷瓶碎在地上,淡黄绿色的液体潺潺流出。赵芸嫣脚下发软地被缀云扶回去,心有余悸之余,她骤然好想念江以衎,如果他在,她肯定不会这么没出息。   当天,一封加急信件被送往武威。不日后,赵姝姝被发现溺毙在井匽中,她被捞出来时浑身恶臭,刘夫人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失魂落魄,骇惧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又哭又笑,疯癫得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   肃穆庄严的皇陵,略显憔悴的赵倾倾捱下痛恨,勾笑着试探身穿华贵锦袍的年轻男人:“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臣妾的简陋居所,可有要紧事?”   江铄睥睨房内寒碜简单的陈设,嗤声:“婕妤娘娘宠辱不惊,孤倒有几分敬佩。”   赵倾倾娇笑一声,她见识了帝王家的薄情,为了平息民间对她这个妖妃的怨愤,皇帝不但褫夺了她的贵妃位分,把她降为婕妤,还让她与亲生骨肉分离,把她遣到这偏僻之地,炎热的夏天连块冰都无人送来。   狭窄的房间里,江铄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生育后更显妖娆的赵倾倾身上游走。赵倾倾心中了然,似嗔似怨道:“陛下不要臣妾了,臣妾这辈子都只能在这儿守皇陵,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来看望臣妾。”   她风情万种地斜乜江铄一眼,江铄眉心一跳,这才是他喜欢的妖精美人,够大胆有韵味,远比那些虽貌若仙女,但羞涩笨拙得听了一两句话就脸红的青涩女子勾人得多。   “妾身好热。”赵倾倾抬手扇风,她解了一粒素衣的纽扣,唇角勾勒出一抹妩媚:“妾身想要冰鉴,想要绸缎丝被,还想要……”她顿了半息,撩眸:“还想要有人滋润。”   江铄眸色幽暗地盯着她的动作,他喉结滚动,大掌一伸,急不可耐地把人扛在肩上丢进榻内,阴沉笑说:“成交。”   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动,云雨初歇,江铄穿衣系带走人。临出门前,他餍足道:“娘娘想要的东西,孤会派人送来。”   赵倾倾笑着应下,江铄前脚刚走,她立刻拿了方深色巾帕想从渣斗里拿出擦拭浊物的帕子作为证据,却懊丧地发现江铄极其谨慎,连一丝把柄都没给她留下。   她酸软地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咬牙下了决心,江铄偷腥一次,必会有更多次,只要她留意着,定能收集他奸.淫皇帝嫔妃的凭证!   *   孟夏时节,碧天白云,光影璨璨。赵芸嫣有时会回江以衎的府邸住几日,洗岑阁里有他身上清爽怡人的沉香气息,就好像他还在府里一般。   护卫重重的偏院里,江之让试着以毒攻毒纾解江安体内的五毒散,但五毒散早已深深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短时间内难以让他神智清明。   望着江安喝冰饮扮鬼脸的稚童神态,江之让微微敛眸,江安是他掰倒太子的关键,给江安解毒需越快越好。   离府前,江之让眺见水榭亭台中莹洁发光的粉黛少女,他心中有疑惑未解,遂抬步前去,在赵芸嫣知礼有节的请安后与她寒暄起来。   赵芸嫣很敬重江以衎的亲哥哥,她盈盈而笑,双眸晶亮瑰丽,唇畔始终轻扬,一副无忧无虑的娇俏模样,江之让倏然不想问她为何改变主意愿意嫁给江以衎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赵芸嫣和江以衎彼此真心相爱,他这个做兄长的便欣慰了。   弹指一挥间,秋风刮起,天气转凉,橘黄树叶悠悠飘落,铺了满地璀璨。   除了皇帝和臣子在朝会时每隔几日便会听到武威信使传来的救灾禀报,长安城似乎已然将地动阴影忘却了。   大理寺把吏部侍郎赵渠的供词呈上,他们得了尉老首辅和太子的授意,将赵渠仗着贵妃隆宠荫庇而恣意妄为的罪行往大了渲染,皇帝果不其然脸色骤变,下旨流放赵渠及其妻儿,还把赵婕妤的位分降至美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赵家一夕坍塌,赵倾倾的心沉入谷底。月影暗淡,又一次和江铄在黑夜里苟合时,房外突然响起众多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辉煌的宫灯从窗口映照进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爬上背脊,她借着外面的烛光定睛一看,身上的人竟不是江铄!   皇陵的禁卫军将奸夫淫.妇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皇帝盛怒,废赵美人为庶人,剔除玉碟,赐白绫一条。   江铄在赵倾倾上路前方才现身,他挥退众人,睥着美艳妇人绷着脸的怨恨模样,寒声冷笑:“你瞪着孤也没用,贵妃娘娘,别磨蹭了,上去吧。”   夏阳煦煦,赵倾倾却冷汗浃背,她的手指抚过洁白细腻的绫罗,脸色惨白如纸。荣华富贵竹篮打水一场空,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早知今日,她当初再怎么都不会进宫侍奉。   她收敛悲情,笑叹了句:“罪妾只剩一个心愿未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怜悯怜悯罪妾。”   江铄料定她翻不出什么花样,“说来听听。”   “稚子年岁小,有皇后娘娘照料,罪妾放心得很。”赵倾倾低眉垂眸藏下眼中汹涌烈焰,“只是父母亲和妹妹被陛下发配边疆,在京城的表妹也见不了最后一面,罪妾想给家人留个念想。”   她把一只红木匣子拿出来,“这里面是些不值钱的首饰,罪妾叩求太子殿下把东西转交给罪妾的表妹,表妹受过家里的恩惠,定会妥善保管。”   江铄随便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果真如她所说是几只银镯和缀玉钗环,又被她缀泪哀求地仰望着,江铄手指微叩,发善心答应了。   不过,在他得知赵倾倾说的表妹是赵芸嫣时,他惊讶了一息,随后戏谑哂笑:“你家落得如此下场,你的表妹倒命好得很,孤的五弟满心都是她,把府里的姬妾都遣散了,还要娶她为妻。”   赵倾倾仍在大颗地地淌着冷汗,如今再歆羡嫉妒赵芸嫣也没有用了,她知道江以衎为了赵芸嫣顶撞皇帝被幽禁一事,人之将死,她只盼这个表妹平安无事,能够替她报仇雪恨。   白绫在横梁上搭好,清风掠过,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前两天鸽了大家,没多少章就要完结啦(*^?^*) 第65章   江铄上门时, 赵芸嫣被吓得心头一跳,祝同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一旁。   夕阳的金色余晖洒进花厅,江铄的视线重重地压向局促不安的赵芸嫣。秋高气爽, 少女像冰玉一般泛着清新莹洁的光泽,她纤浓的羽睫低垂着, 周身逸散着似有若无的甘甜馨香。   江铄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这女人似乎长开了不少,又娇又媚,除去怯弱的性子,姿色比赵倾倾还要胜上几筹。啧, 江铄短促一笑,江以衎倒是个懂调.教的。   尽管赵芸嫣垂着眸,她依旧能感受到江铄在她身上恣意逡巡的目光,她难受得紧,讷声福身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江铄勾手, 他的部下便将红木匣子递给赵芸嫣, “废妃赵氏托孤把遗物交给你,你且收着吧。”   赵芸嫣懵了一瞬, 她小心接过匣子, 贵妃娘娘怎么会把遗物交给她保管?   她呆愣愣的模样引得江铄鄙夷, 他起身凑近她耳畔呼气:“你表姐那么浪荡,你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有意思么?”   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赵芸嫣的后背泛着渗骨的凉意, 她眼圈微红, 祝同上来关心, 赵芸嫣抱着匣子摇了摇头, 江铄贵为太子,她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祝同捏紧了拳,忿忿道:“要是我们殿下在就好了!殿下在,太子起码不会用方才那种赤.裸裸的龌龊眼神看夫人!”   赵芸嫣把红木匣子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虽然她在表姐家待得很艰难,但逝者为大,她把匣子放进箱笼深处,准备想办法把遗物送去姨父姨母流放的岭南之地。   第二日,淳安鬓边簪着一朵红色虞美人,喜笑盈腮地来看望赵芸嫣。何奔憨厚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两只七彩野山鸡。   院里的棠梨树叶被霜染成艳红色,大颗饱满的黑色甜果缀满枝头,双敦正拿着竿子打果子,长大了一圈的甜甜甩着尾巴欢跃地蹦上前,陈婆婆笑着吆喝:“小两口来啦?”   野山鸡被送进厨房炖汤,淳安拽着笑靥温柔的赵芸嫣坐下,她抚了抚肚子,喜悦而轻快道:“芸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孩子啦!”   赵芸嫣惊讶,旋即看向淳安并不显怀的小腹,杏眸弯弯连连道恭喜。   淳安咧着嘴,把长胖了一点的手腕伸到赵芸嫣面前,“芸嫣你瞧,奔奔听人说怀孕的女子戴银镯比较好,他专程去给我买了两只银镯,里面还有他从庙里求来的吉祥签纸呢!”   两只光润银镯上雕刻着祥云花纹,赵芸嫣越看越觉得眼熟,淳安见她目不转睛,于是把银镯摘下来,给她指了指扣子处镂空的地方,“是不是很别致?签纸就装在这里面。”   那股熟悉感汹涌而至,赵芸嫣唇瓣翕张,让淳安和甜甜玩一会儿,她起身回房,从箱笼里找出了红木匣子,她依次掰开五只牡丹花纹的银镯看,心跳如擂鼓地发现每只镯子里都隐蔽地藏着纸条。   她找来银针谨慎地挑出叠得极细的纸条,排列后读了小字内容,身子凝固般木然,面色瞬间巨变。   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从窗口吹进来,簌簌的声音让赵芸嫣心口一颤,她赶紧把银镯装回匣子,又将五张纸条藏在随身佩戴的绢质荷包中。   她心里藏着事,和淳安何奔吃完饭后便匆匆出门。她不敢去江之让的府邸,那样过于引人注目,便回到江以衎的府邸,运气极好地遇到了带着两个医女的江之让。   江之让眉目舒展神色安宁,江安的五毒散解了几许,虽难以恢复常人心智,但他开始想起幼时的事了,是个好征兆。   秋色宜人,江之让被神情紧张的赵芸嫣唤住,仔细一瞧,她卷翘的睫毛细细颤着,乌圆杏瞳惊疑不定,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带着赵芸嫣来到江以衎的书房,屏退侍者,温声问:“赵姑娘怎么了?”   赵芸嫣柔白的细指从荷包中取出纸条放在乌木桌案上,低低道:“三殿下,这是贵妃娘娘让太子殿下转交给我的遗物银镯里藏着的东西。”   江之让诧异地看了纸条,上边字字泣血控诉太子对废妃的奸污设计,他脸色遽然一变,“这些东西还有谁看过?”   赵芸嫣摇头,“只有我自己。”她不敢让哥哥和贺云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弟妹别担心,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当夜,江之让派人潜入皇陵,果真在纸条中所写之地挖出了一只破旧的陶木茶壶,里面塞着从太子锦衣上剔下来的各色黻纹蟒纹刺绣碎片和一只墨色圆形玉珏。   明亮的烛灯下,他沉静地审视着这些东西,眼神若有所思。   *   寂静安然的府邸里,老巫医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活络筋骨。这几个月他过得很是不错,府里的小厮和婆子们待他客气极了,江以衎给他的月俸丰厚,他想着要不要娶个媳妇过红红火火的日子。   长安风水养人,他脸上被草原风沙吹凿得深刻的枯老皱纹都浅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时,房内猝然闯进几个黑衣人来。   老巫医正要高呼侍卫救命,黑衣人银亮的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脑袋一缩,两股战战,“我与好汉无冤无仇,好汉寻错人了吧?”   黑衣人们拉下蒙面罩,露出一张张高眉弓深眼眶的粗犷面容,领头人恶狠狠道:“你背叛了大王,你该死!”   老巫医立刻知道他们是谁了,又是来找江以衎寻仇的乌孙人!他咽了咽口水:“小人不是自愿的!是五殿下逼小人的!”   黑衣人粗重地嗤声:“但你还是救了他。”   “小的没有!五殿下.体内的蛊虫还在,小的没那么大的本事解噬心蛊!”   黑衣人疑信参半地觑着他,老人额上冷汗直流,连连拱手:“求好汉明鉴!”   黑衣人们彼此对望,领头人胡申示意众人收好弯刀,语气暴躁:“你要将功赎罪,帮我们把王子救出来!还要帮我们杀了狗贼江以衎!”   凄冷的月光把他们衬得更为凶神恶煞,老巫医苦着一张脸,这些人怎么找到他头上来了?他有什么本事救人杀人?五殿下又走了好几个月,他上哪儿求救去?   黑衣人用力搡了他一把,老巫医骨头一痛,他趔趄着后退,揉着胳膊,为求自保连连答应。   “还有,”胡申戾喝:“江狗的那个心爱的女人你也要想办法给我们引过来,听见了吗!?”   “可、可那位姑娘是无辜的啊!”   “无辜个屁!”胡申蹬了他一脚,“江以衎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的女人我们也要杀了!”   “那位姑娘真的是无辜的!”老巫医膝盖骨一软跪在地上,他记着赵芸嫣的惹人怜惜的水灵模样,不想让她遭此劫难,哀痛道:“五殿下心爱她,但她根本不喜欢五殿下!”   胡申浓眉一挑,老巫医抓紧机会把情蛊一事道来,众人露出讽刺的笑意,胡申更是阴阳怪气道:“靠蛊虫来得到女人的心,江狗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狞笑着勒令老巫医先将赵芸嫣体内的情蛊解了,他要让江以衎临死前都得不到心爱的女人的一个眼神!   黑衣人们悄声离去,临走前还威胁老巫医若他敢把事情告诉府里的侍卫,他们就算死一百个人都要把他杀了。相反,如果他好好配合,他们不仅会留他一条性命,还会给他一大笔金银财宝。   老巫医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惶惶不安,现在他的命攥在乌孙人手里,他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合计着先听乌孙人的话,等到五殿下回来了再向殿下求救。   次日,他蹲在墙角支了一口药炉,情蛊有解,只需喝下一碗苁蓉、灵芝等名贵药材熬好的极苦涩的催吐药,中蛊人便会呕出蛊虫。   他盯着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深色药罐子,心里直叹气,五殿下待人极大方,药库里的药材供他随便取用,现在背叛殿下,他羞愧内疚得很。   但想来想去,还是小命要紧。他把煎好的药汁盛出来,药汁黑不见底,比黄连还苦的气息让人闻着就不想下咽。他如履薄冰地把药碗捧到回府里小住的赵芸嫣面前,“夫人,这是小人特意为您熬的补药。”   祝同捏着鼻子瓮声道:“快端走!这么难闻的东西,夫人才不要喝!”   赵芸嫣同样扭过头,她盈盈清皎的桃花靥上全是抗拒,一个劲儿摆手。   老巫医开始大言不惭说谎话:“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里面有极珍贵的药材,马上要入冬了,夫人喝了这碗药,整个冬天都不会生病。”   赵芸嫣被他劝得动摇了,老巫医一向医术很好,待她和蔼慈祥,他辛辛苦苦熬的药,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   她点了头,缀云取来银针试毒,踏蓝端来裹糖蜜饯。赵芸嫣屏住呼吸,仰头饮下一小碗药汁,她被苦得眉心紧蹙,踏蓝连忙递上一块蜜饯,却见赵芸嫣捂住嘴避开人,侧身弯腰,哇的一声把药汁全都吐了出来。   瑟瑟凉风把她吹得格外清醒,她适才脾胃里翻涌的难受感觉飞快褪去,眼睫轻眨,赫然看见玉砖上的一滩药汁里蠕动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   赵芸嫣懵怔地转向老巫医,满眼不敢置信,“我、我被喂了蛊虫?”   不知情的祝同愕然地张大嘴,缀云和踏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完了完了,夫人把蛊虫吐出来了,殿下回来必定会责罚他们。   事已至此,老巫医颔首避开赵芸嫣又黑又亮的漂亮眼睛,“这是情蛊蛊虫。”   草木摇落,叶片纷飞。被蛊虫压制的心绪复苏,赵芸嫣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她想起来了,那个晚上,她喝下缀云端来的水,水里面有个东西会动,原来是蛊虫……   江以衎抱着她在榻间亲吻和她答应嫁给他的回忆袭来,赵芸嫣细指紧蜷,半垂着眼望着那只扭动的蛊虫,眩晕又憋闷,江以衎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府外而去,祝同等人迅速追上,却听见她气呼呼的声音传来:“不要跟着我!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你写信告诉江以衎,他做出这样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第66章   秋冬之交, 武威百姓们抹着泪安葬了亲人,搬进在官兵的帮助下重建的新房舍,重新过上宁静的日子。   凉州都尉府邸, 郑大人恭谨地把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吏名录呈上去,只见江以衎又淡又凉地瞥了一眼名录, 让郑昌先把人押解至地牢,再上报大理寺处理。   郑昌领命吩咐了下去,接着,他又抬眼望向主位上鸣珂锵玉仪容矜贵的年轻皇子,这几个月来他亲眼见证了江以衎的果决手腕, 发自内心臣服于他。   没几日江以衎就要率兵士回京城了,郑昌专程为众人设了筵席。但不知他今日怎么了,阴沉着一张俊脸,周遭气息深冷瘆人。   江以衎修长冷白的手指微叩,他又一次打开长安来的那封信。信里, 祝同如实禀报老巫医喂夫人喝了一碗很苦的补药, 她把药和蛊虫一齐吐了出来,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除了此事, 更让他阴郁的是赵芸嫣气鼓鼓地离开府邸后险些被一匹烈马冲撞, 一名陌生男子把她抱开救了下来, 她竟然感激地把那个男人带回了小宅子!   江以衎心里窜起一股火,祝同那个蠢货居然废物到让别的男人救下赵芸嫣。光是想想她温软的身子被其他男人有机可乘抱住了,他就想剁了那个人的手。   郑昌瞄着江以衎晦暗难辨的神情, 瞥见他手中拿着的信件, 心里更加纳闷了。以往殿下收到长安来的信, 唇角总会勾起和煦温暖的浅笑, 这回怎么如此异样?   江以衎烦躁了一会儿, 而后垂下长睫思索。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老巫医莫名其妙地给赵芸嫣端上那碗药,她一出府邸就有危险,还恰巧被人救下了,她又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没心眼小傻瓜……   江以衎的心头忽地像被细针扎过般不适,他的眸中更是罕见地浮现巨大的不安。   在郑昌诧异的表情中,江以衎沉声吩咐阿念备好良驹,他今日就要启程回长安。   *   庭院里,棠梨树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雨丝沙沙,穿着蓝缎袄裙的赵芸嫣半披着珑璁长发,一双盈盈清瞳望向端庄贤淑的沈秋。   醇香的茶烟袅袅升起,沈秋温柔含笑,语调款款令人如沐春风:“三殿下忙得抽不开身,我来看看芸嫣。”   她凝视着清丽绝伦的乖巧少女,心道江以衎实在着急了些,好端端的喂人家蛊虫做什么?这下好了,又把人家小姑娘推得更远了。   “这两天会有事情发生,芸嫣千万要小心些,宅子周围部署着暗卫,他们会护你周全。”   赵芸嫣显现疑惑,她倏然想起江铄那日的苛刻神色和贵妃表姐的遗言,心里一悸,听话地点头。   沈秋又叮嘱了几句,最后开口道:“五殿下确有不对,等他回京,我和之让一块责备他给芸嫣出气,好不好?”   赵芸嫣抿唇摇头,低声嘟哝:“他每次都这样,他不会改的,我不要靠近他,万一他又算计我给我喂什么东西……”   她柔婉的音色中是气愤和无奈,沈秋不便再说什么,宽慰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回府后,沈秋把赵芸嫣的话转述给江之让。江之让同往常一样沉稳从容,“等以衎回来吧,他做错事惹赵姑娘生气了,他自己想办法哄。”   沈秋被逗笑了,江之让搂住她的腰,垂下光风霁月的容颜,认真道:“明天过后很多事会变得不一样,但我们之间永远不变,是不是?”   沈秋沉溺于他温润含情的眼眸,回抱着他笃定地点头。无论江之让想要什么,她都会陪在他身边走下去,哪怕她只是他的侧妃,哪怕他以后会纳更多的女人。   江之让吻了吻她的额头。夜里,他宿在正妃谢箬姮的寝卧里,谢箬姮依偎在他怀中,轻声细语:“殿下,家父已经筹备好了,御史台上下全都与殿下齐心协力,供殿下差遣。”   夜间微凉,江之让轻抚谢箬姮的长发,“你费心了。”   谢箬姮在暗夜里幸福地微笑起来,她的夫君这般风度翩翩典则俊雅,同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的确没有嫁错人。   次日,御史大夫谢问果真率先向太子发难,已被下葬于皇陵的二皇子江安死而复生,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长定殿,委屈地指着脸色遽然一变的江铄,迟钝而缓慢道:“太子哥哥,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给我喂毒药?”   江铄矢口否认,臣子震悚,皇帝盛怒,皇后匆匆赶来,涕泪满面与江安相认。   江铄被幽禁于东宫,紧接着,废妃赵氏指控江铄奸.淫的遗言纸条和人证物证被呈至御书房。   皇帝绷紧颌骨,黑沉着脸看了证物,听人证匍匐在地栗栗危惧道:   “小人、小人是皇陵的禁卫军,夜里巡逻时的确看到过与太子殿下身形相似的男子时常进入废妃的屋子,但小人的头领让小的们闭紧嘴,所以小人从来不敢往外说……”   皇帝紧盯着赵倾倾的泣啼遗笔,他那时本打算让她再守一段时间皇陵就把她接回来,谁知她胆大包天做出了秽乱后宫之事,为了守住天子颜面,他不得不赐死她。   现在真相大白,赵倾倾是他的好儿子江铄陷害的!江铄还曾大言不惭地唾弃江以衎和恪昭公主厮混,谁能想到,他悉心培养出来的太子居然敢不顾纲常伦理,骑到天子头上,恣意凌.辱皇妃!   皇帝怒火攻心,竟是当场晕了过去。内侍们手忙脚乱,快速将皇帝抬至寝殿。   皇帝晕倒的消息传进凤栖宫时,皇后正朝进宫请安的尉老夫人哀声道:“母亲,铄儿阴险至厮,本宫好像从不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尉老夫人养尊处优的面容上尽是心寒和悲痛,她牵着虽灵台清明,但太医说智力永远停在孩童年纪的江安,梗塞开口:“娘娘,老爷说,铄儿不仁不孝,难为一国太子……”   传话太监火急火燎地进来,皇后大惊失色,连忙前去侍奉皇帝。   明章宫,太医们忙前忙后喂皇帝饮下药膳。皇帝苏醒后,他顶着疲惫灰败的气色,扫了一眼泪水斑驳的皇后,转向李谋道:“传朕的旨意,废了江铄的太子之位,改立三皇子为太子。”   李谋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皇后抖索了一下,随后渐渐放下心来。就算皇帝废了江铄,三皇子江之让自幼养在她膝下,她仍旧是尊贵的太子母后。   *   禁卫军勒令东宫诸人搬走,江铄被迫移居行宫幽禁,他暴跳如雷地砸了满地花瓶烛台银杯。皇帝不想听他解释,就连生母皇后都不愿见他,太子妃更是弃他于不顾回娘家去了!   他当下众叛亲离,圈养的谋士全都被皇帝以教唆罪名砍头了,他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所幸他前些日子养了一批新的暗卫,与尉家没有来往,全部由他掌控。   初冬幽冷清寂,江铄望着他身上青黑锦衣的朴素花纹,短短几日,他从云端高位跌入腐朽尘泥中,所有的一切都与那对狗男女有关!   ——江以衎阳奉阴违用假尸冒充江安,赵芸嫣从她的死人表姐的遗物中抠出纸条,他还真是小看了赵倾倾和赵芸嫣之女流了。   他眯虚着闪着憎恨和冰寒的双眼,明月高悬,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们听了江铄的命令,迅速动身向城南而去。   城南民宅笼罩在浓黑的夜幕下,江之让派了众多暗卫护赵芸嫣周全,却未想同一时间来了两拨武功高强的人!   凛凛杀气中,两批刺客生出了默契,不约而同地协心合力攻破守卫,刀剑铮铮作响,甜甜机警地汪汪直叫。听见动静的赵渭清提剑从隔壁赶来,歹人已经逃之夭夭,祝同哭丧着一张脸,哀嚎:“赵大人,小姐不见了!”   赵渭清惊出一身冷汗,他冲进赵芸嫣的卧房,室内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变动的痕迹。一阵阵寒风从半开的小轩窗灌进来,他猛地转身,“朱信呢?!”   朱信是把赵芸嫣从马蹄下救出来的男人,他自称被东家赶出来无处可去,赵芸嫣给他银子他都不收,只想留在小宅子当个侍卫。他长得健硕淳朴,身手有力,赵渭清想着妹妹身边不能全是江以衎的人,便让他留下了。   祝同唤人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朱信,赵渭清悔恨得如置身冰窟寒窖,他握紧拳头,当即前往江之让府邸求助。   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江之让皱着眉听完江以衎府里侍卫的来报,歹人勾结老巫医给整个府邸的膳食里加了无色无味的迷魂药,趁机把囚禁在密室中的乌孙王子留勿糜劫走了。   接着,他又听了赵渭清的禀报,眉心紧拧长叹一声,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没有防住。   琉璃灯盏的火芯哔剥一声,江之让料定乌孙人不敢在城里逗留,虽然他们掳走赵芸嫣的意图直指江以衎,但赵姑娘生得美貌动人,若是乌孙人起了歹念……江之让心神一凛,后果不堪设想!   赵渭清双膝跪地叩首向江之让求救,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自责得无以复加,如果他没有同意让朱信留在赵芸嫣身边,那么妹妹必定不会遭此一劫。   风卷乱云潜入夜色,江之让温声让赵渭清起来,“事情紧迫,赵大人速速带着府里的暗卫去城外搜救,明天我会去找兵部的人帮忙,赵姑娘不会有事的。”   赵渭清红着眼眶抱拳谢恩,他飞快地领着暗卫按江之让分析的方向去救人,心中默默祈祷妹妹一定要平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BE。 第67章   长安城北因地动而倒塌了一半的荒废祠堂里, 一夜过去,天未大亮,烛火黯淡, 赵芸嫣躺在枯黄的干草堆中醒来。   她头晕脑涨,娇嫩的手脚被铁链缚住, 口中堵着布团,惶恐不安地环顾陌生的环境。   祠堂桌椅破败陈旧,蛛网和灰尘密布,漆红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空气干冷, 只从小窗牖处透进一线微光。   五大三粗的朱信听到动静走过来,他旁边还有个高鼻深目的男人,见赵芸嫣醒了,桀桀笑道:“小美人,你终于醒了, 大爷我等得不耐烦了。”   胡申一面说一面靠近, 赵芸嫣瑟颤着往角落躲,她露出哀戚之色, 黑玛瑙般清透的杏眼央求地望着朱信, 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胡申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朱信在小宅子当过一段时日的侍卫,对娇妍标致的赵芸嫣带着同情,开口劝说欲行不轨的胡申道:“王子马上要过来了, 老大之后再弄她吧。”   提到留勿糜, 胡申刹住脚步, 他们这位大王子最是儒雅重礼教, 还是不要在他面前逾矩为好。   赵芸嫣侥幸逃过一劫, 她冷汗浃背,恐惧深入骨髓,姣美鲜丽的小脸上全是惧色。   朱信是坏人,她昨夜刚把甜甜放进窝里,就有一个男人从她身后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帕子上沾了什么药物,她醒过来时便被掳到了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朱信说的王子难道是戎骄糜?   她正思索时,朱信给她端来一碗早已冷掉的白粥,取出她口中的布团,准备给她喂食。   赵芸嫣能说话了,她含着眼泪乞求道:“放我回去好不好?我给你们银两,你们想要多少都可以,我不会报官的。”   朱信替她将润泽乌发间的干草摘下来,汤勺喂到少女不点而赤的唇边,岔开话题:“小姐吃点东西吧。”   “你对她这么客气做什么?”胡申一把夺过粥碗,用手掐住赵芸嫣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嘴唇,把粥往她口中咕噜咕噜地灌。   赵芸嫣光洁细腻的脸颊被掐出指印,她被呛得耳根通红,胡申甫一放开她,她马上咳起来,未吞下的粥汤吐在衣襟上,晶莹剔透的泪珠一串串流下来,狼狈而引人怜惜。   “哭得真惨,江以衎那狗贼看见了肯定会心疼。”胡申哂笑着,心情愉悦。   赵芸嫣赫然抬眸,她带着哭腔犹疑道:“你、你是殿下的仇人?”   胡申嗤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明亮的光线灌入,留勿糜在众多乌孙杀手的簇拥下迈步进来。   “属下拜见王子!”胡申和朱信即刻跪地行礼。   留勿糜神情阴郁,他被江以衎关在密室长达半年之久,如今终于恢复自由,他一定要把江以衎抓起来狠狠折磨,替枉死的母后报仇。   赵芸嫣被黑压压的一群异族男人吓得遍体生寒,她瞄见年迈的老巫医也在其中,连忙用求救的眼神看他。   但老巫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赵芸嫣眸中的光彩一点点褪去,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心凉得彻底。   身材高大的留勿糜逼近角落,他审视着柔弱无依的少女,“他们说你是江以衎最心爱的女人,我要以你为饵,事成之后,我会放你走。”   赵芸嫣蹙着黛眉无助低泣,她不相信留勿糜说会放她走的话。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焦急的通报声:“王子!有官兵搜查过来了,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赵芸嫣的眸子顿时亮了,对,哥哥和三殿下肯定发现她被抓走了,他们会来救她!   朱信再次堵上她的嘴以防她在转移途中呼救,她被扛在肩上往山上走。古柏幽幽,雾气沉沉,乌孙人提前踩点好了一处庙宇,他们把数十名僧人打晕绑起来关在柴房,鸠占鹊巢在此地谋划。   乌孙复国无望,留勿糜同杀手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来找江以衎复仇,西边的探子说江以衎已经离开凉州了,很快他便会出现在长安。   留勿糜眼珠转动,看向角落里由老巫医照料的赵芸嫣,这个凝脂如霜雪的美貌女子本该是戎骄糜的王妃,等他杀了江以衎后,他再把赵芸嫣也杀了给戎骄糜配冥婚。   院里的枯枝上有寒鸦嘶鸣,乌云笼盖巍峨高山。胡申带着两三个人下山勘探,朱信在膳房给众人做饭,赵芸嫣和老巫医被锁在小房间里。   赵芸嫣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泪痕,她这会儿没哭了,耷拉着脑袋听老巫医絮絮叨叨:“夫人别怕,只要殿下没回来,我们就是安全的。”   赵芸嫣被铁链缚在身后的双手动了动,链子泠泠作响,老巫医朝她比了个“嘘”的动作,“我不敢给你摘掉布团,我背叛了王子,他们没把我也绑起来就算好的了。”   他说的有道理,赵芸嫣顺从地不再发出声音,只眨着泪眼一个劲儿地出神。   午后,朱信来送饭,胡申折返一趟,呈报官兵已经换了个方向搜寻,这个庙是安全的。   累了一夜的众人安心下来,分别去僧舍歇息,有两个健硕魁梧的杀手按留勿糜的吩咐守卫在囚禁赵芸嫣的小屋前。   赵芸嫣垂眸看着她脚上的粗纲铁链,正想着哥哥多久会带人来救她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脸淫相的胡申幽幽地走了进来。   赵芸嫣瞬间恐惧得浑身觳觫,胡申把站起来阻挡的老巫医一拳打晕,狞笑着靠近她,阴森森道:“小美人,来吧,我还没碰过大魏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他解开腰带丢在地上,一把将缩成一团的赵芸嫣拎起来。难闻的汗味和腥味扑面而来,赵芸嫣娇靥惨白,呜呜地反抗,两条细腿疯狂踢蹬,想要抵抗他的侵犯。   胡申对她的挣扎不以为意,布帛碎开的嘶拉声凌空响起,赵芸嫣凄然又绝望,老巫医晕过去了,这里再没有人能帮她。   她柔软的身子被胡申狠劲抱着,汹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蓦地心生一计,不管不顾地屈膝撞向他的那处,果真听见他痛得闷哼一声。   赵芸嫣大着胆子想故技重施,却被胡申用力摔在地上,她疼得闷哼,胡申放声怒骂:“臭婊.子!敢踢老子!”   他抬脚就要踹向赵芸嫣,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大得出奇的力量从他身后击向他的太阳穴,他眼冒金星,直接晕了过去。   房间安静下来,一丝清浅好闻的沉香气息钻入鼻息,赵芸嫣不敢置信地睁开朦胧泪眼,隔着水雾,看清了玉质金相身姿颀长的矜贵男子的面容。   是风尘仆仆的江以衎,他精致的眉目蕴满对她的关切和疼爱,指骨修长匀称的手温柔地摘下她口中的布团,用玄武剑斩断了她手脚上的铁链,还拿出一方丝帕温柔细致地为她拭泪。   赵芸嫣被他的突然出现惊诧到了,愣生生地由他替自己擦眼泪。   一别数月,江以衎对她的思念如洪水般倾泻,她水漾的眸子像星星一样忽闪着,擦干净了的小脸粉润剔透,像颗饱满的水蜜桃,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咬一口。   但胡申还没处理干净,江以衎冷眼睥向地上的男人,眼眸挟着霜寒,这种脏东西也敢碰他的赵芸嫣?   江以衎堵上了胡申的嘴,温热的手掌覆上赵芸嫣湿漉漉的眼睛,首先把觊觎她的男人阉割掉,然后在他痛得惊醒的瞬间砍断他的手脚,戳瞎他的眼睛。   骨肉被劈开的碎裂声传来,胡申的下.体血流如注,手脚被砍断,像一只死蛆般痛苦蠕动。他的脸涨成猪肝色,满脸是血,他瞎之前看见了气质冷冽的江以衎,这个玉面阎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抹了胡申的脖子后,江以衎才把手掌从赵芸嫣眼前挪开,叮嘱道:“他死得很丑,芸嫣别看。”   赵芸嫣听话地点头,江以衎仔细地查看她的情况,她软玉般的皓腕被铁链硌得泛红,还好没有其他伤痕。   只是她藕荷色的袄裙和月白色的中衣都被撕裂了,隐约露出起伏绵软的桃色小衣来。   他的目光扫过之处让赵芸嫣羞赧而尴尬,她仍对他喂她情蛊一事心存芥蒂,赶紧拢好衣衫,轻声道:“谢谢殿下救我,这个庙里还有很多殿下的仇人,我们快走吧。”   她顿了一下,江以衎期待地望着她,她却指了指旁边阖着眼的老巫医,“老巫医是因为帮我才被打晕的,殿下能把他也救出去吗?”   江以衎心里像缺了一角般空落落的,赵芸嫣明明后怕得全身发抖,她纤浓的睫毛都被眼泪洇湿透了,却没想过抱住他依赖他。   “殿下?”   少女清甜发软的嗓音传来,江以衎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倾身想要亲亲她安慰她。   热息靠近,赵芸嫣浑身一僵,别过头抬手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道:“殿下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早就把蛊虫吐出来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的拒绝认真而坚定,江以衎拉过她的素手看她的神色,没有生气,也没有柔情,好似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赵芸嫣动了动细嫩的指尖,把手从江以衎的掌心抽了出来,她着急地回看他,他怎么还不带她走?   院里传来几道粗重有力的脚步声,赵芸嫣心惊肉跳,她被江以衎猛地拦腰抱起,破开后窗,朝山间而去。   罡风凛冽,赵芸嫣打了个寒颤,江以衎把身上的玄色披风脱下来裹住她,后方的杀手追逐声越来越远,二人来到一处枯木掩映的干燥山洞。   稍微整理了一下,二人席地而坐,赵芸嫣平息呼吸,疑惑地看向处变不惊的江以衎,连声问道:“殿下怎么从武威回来了?殿下怎么找到我的?殿下没有带其他人吗?”   “我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江以衎含笑,凤眸光华熠熠。   赵芸嫣避开他的视线,难为情道:“殿下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在这里待着,我想回家。”   “你是不想在这里待着,还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赵芸嫣愕然,她半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平静道:“我不想和殿下待在一起。”   江以衎眼中的光一闪而灭,但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赵芸嫣半分,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微笑,“芸嫣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是对的,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乌孙人抓起来当人质。”   赵芸嫣咬唇,她又长又密的卷曲睫毛如蝶翼般扇动,忽地产生一丝后悔的念头,是江以衎把她救了出来,她还这般无情地伤害他。   岚风吹进山洞,赵芸嫣冷得裹紧了玄色披风,这件披风还是江以衎脱下来给她的,她的内疚之情再次加深,过意不去地看向江以衎。   他的顺滑墨发被销金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整个人比离开时清瘦了几许,狠戾之气消散得一干二净,清雅的眉梢眼角中纯粹简单的少年气呼之欲出。   “你觉得冷?”江以衎朝赵芸嫣伸手,不带任何旖旎,“我身上热,我可以抱抱你。”   赵芸嫣摇头,小声道:“我有殿下的披风,足够了。”   紫色闪电划过半空,冬雷闷响,赵芸嫣被吓了一跳,趁她没有防备,江以衎揽住她的腰勾着她的腿弯把人抱进他怀中。   猝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赵芸嫣反应过来便开始挣扎,“你别抱我,你放开我!”   “我错了。”江以衎轻轻握住她的一双手,把头埋在她的颈侧,贪婪地嗅着她淡雅甜蜜的体香,“我不该给你喂蛊虫,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离不开你。”   他的气息像一团火似的撩在赵芸嫣细腻雪白的肌肤上,她的耳垂不争气地变红了,强装镇静道:“殿下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回去以后我们就别再来往了。”   冰冷的雨丝从灰色苍穹飘了下来,也飘进江以衎心里。他心里像有浓稠苦涩的墨汁涌动,他环抱住赵芸嫣,清润的音色带着决绝的执拗:“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把你让给别的男人。”   赵芸嫣颦着柳叶眉,生气地推他,“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殿下能不能别缠着我?”   她心念电转之间有了主意,面上一喜,“殿下,我有个绝妙的办法!”   江以衎抬首,忍着不去吻她嫣红柔软的唇瓣,见她的杏眸晶亮,失笑问:“你说,我听听。”   赵芸嫣的语调轻快飘扬:“我试过了,那个情蛊蛊虫真的挺有用的,殿下不如娶一位夫人,吞下由她的指尖血灌溉的蛊虫,这样殿下就可以和夫人百年好合了!”   她乐呵呵地笑着,翦水秋瞳弯成月牙,她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江以衎肺都要气炸了,赵芸嫣的主意真是好极了,又把他推给别人!他恶狠狠地注视怀中人,想着先咬她的脸颊还是先咬她的唇瓣,他今天一定要把她亲晕过去!   赵芸嫣很快察觉到他饿狼般黑沉的眼神,她头皮发麻,侧首嗫嚅道:“你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为什么自己的气势这么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殿下,我都可以改正对你的喜欢,你也可以!我教你,第一件事就是我们不要见面……”   她低头看了看锢在她腰间的有力手臂,改口道:“第一件事是你不能抱我!”   江以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凝视着她娇花般红润濡湿的唇瓣,打算先亲这里。   他的大掌扣住赵芸嫣毛茸茸的后脑勺,这个姿.势再熟悉不过,赵芸嫣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气不打一处来,愤慨道:“你总是这样!我不喜欢你!我回去就要找人成亲……”   她的嘴倏然被江以衎捂住,杏眼圆瞪,懵怔地发出呜呜声。   江以衎被她的话扎得心里直滴血,他缓了眸色定了神,而后拿开手,放低姿态道:“我真的错了,我尽力改,芸嫣原谅我好不好?”   高高在上的人变得卑微起来,赵芸嫣很不习惯,她抿了抿唇,“殿下救了我,我感激殿下,我不会怪殿下。我只是觉得殿下的执着没有意义,我都放下过去了,殿下也放下吧。”   她悲天悯人地抬睫看向江以衎,却见他眉眼中的张扬意气尽数褪去,眸底暗红,眼神破碎开来。   好像惹他难过了,赵芸嫣心生不忍,刚想安慰他两句,蓦然被他抱着离开山洞冲进雨幕中。   她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来不及问怎么了,就听见有人在大喊:“江以衎,站住!你逃不掉的,受死吧!”   闪着冷光的镞擦着二人而过,赵芸嫣惊骇地回头,看见不止有穿着黑袍的乌孙人,还有穿着乌金甲的精壮男子,威胁声不断,杀气腾腾。   前路是悬崖峭壁,雨丝夹着皑雪飘在赵芸嫣的脸庞上,她纤密的羽睫上结了细霜,眼底是泫然无助的一层水光。   完了,江以衎再怎么厉害都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他们俩今天只有死路一条了。   雨势加大,收到阿念消息的赵渭清带着官兵和护卫追赶上来,一部分杀手停下来抵抗,留勿糜带着装备齐全的乌金甲队伍紧随江以衎其后。   他双眼中是雄雄烈火,江以衎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杀了近半数手下劫走赵芸嫣,胡申更是死状凄惨。若非来了群武功高强的大魏人说愿意帮他斩杀江以衎,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苍山日暮,终于,江以衎和赵芸嫣来到了前路断绝的悬崖上,身后是万丈深渊,风声簌簌,雨声啪嗒。赵芸嫣战栗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呼出雪白雾气:“殿下,我们怎么办?”   江以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神色癫狂的留勿糜带着杀手气势汹汹而来,留勿糜阻止了杀手想用箭射杀江以衎的举动,他拎着一把寒光烁烁的锋利大刀,“江以衎,你杀了我的母后,我要宰了你,亲手为母后报仇!”   他因仇恨而扭曲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回荡,江以衎凌寒的眸光扫过他,轻蔑道:“就凭你?”   留勿糜暴怒上前,子琵的心脏被挖出来的惨烈场景在他眼前萦绕,他不会饶了江以衎,他要江以衎以命抵命!   不远处,赵渭清和官兵飞速赶来,乌金甲杀手听见动静,催促留勿糜道:“喂,别逞强了!你干不过五殿下,我们放箭把他杀了得了。”   江以衎在听见五殿下的称呼时微微挑眉,他手腕一转抽出匕首扔了出去,一道银光深深地凿进留勿糜的太阳穴,留勿糜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就砰的一声向后倒地,抽搐了两下,血迹顺着刃身蜿蜒流下,不再有动静。   赵芸嫣震悚,江以衎把她捞进怀里,低笑了一声:“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   看见主子被杀的乌孙人大怒,拼了命冲上来,却被江以衎用剑逐一斩杀,就连尸首都被踢下悬崖。   雨势忽大忽小,人影丛丛,官兵们高举着火把往这边赶。乌金甲杀手们对视一眼,江以衎站在悬崖边,他们不能像留勿糜的手下一样冲上去送死,于是拈弓搭箭,数十只箭矢破空而出,猎猎生风朝江以衎而去。   江以衎游刃有余地握着削铁如泥的玄武剑斩断箭矢,山风拂乱他的鬓发,掀起他单薄的玄色锦袍,他无可挑剔的侧颜轮廓映在赵芸嫣眼中,她竟一时怔了神。   他的确把她保护得很好,是他最先找到她,是他把她从胡申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劲风割面,赵芸嫣冷得哆嗦一下,江以衎忙着斩断箭矢时,还不忘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他的温热一点点渡给她,赵芸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他眼尾的双褶往上勾着,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绸黑的凤眸能攫取人的心魂。   赵芸嫣心弦微动,一阵喧哗声从前方传来,赵渭清带着官兵们收缴乌金甲杀手,赵芸嫣悬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激动地离开江以衎的怀抱,走上前踮脚朝赵渭清招手。   几道咻咻声突兀地传来,垂死挣扎的杀手趁人不备,一齐放了数箭,箭矢四散,除了射向江以衎的三支,还有两支杀向了赵芸嫣!   意外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赵渭清一刀割破杀手的喉咙,急迫大喊:“芸嫣小心!”   赵芸嫣的瞳仁急遽收缩,那把玄武剑出现在她身前,男人冷白的手背一晃,箭矢立刻被劈成两截,蔫蔫地落在地上。   赵芸嫣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转向江以衎,她感激的目光碰到他的心口时,骤然变成慌乱和惊恐。   三支利剑牢牢地射中了他的心脏,江以衎忍着钻心之痛,朝赵芸嫣露出虚弱的笑。   “殿下,你、你为了救我……”她的鼻尖陡然一酸,视线从雪亮的箭矢移至江以衎昳丽绰约的苍白俊容,她的眼底迅速潮湿,“我们快回府,让大夫来医治殿下!”   赵渭清骇惧地奔过来,招呼众人道:“来人,快!带殿下回府!”   护卫们听令围上来,豆大的雨水砸在地上,玄武剑哐当一声落地,在赵芸嫣绝望的眼神中,江以衎抬手制止外人靠近,撑着一口气对她说:   “我不痛,芸嫣不要哭,也不要伤心。”   赵芸嫣颤巍巍地去扶他,江以衎却退后一步,他微弱飘渺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   “我死后,你去寻一位待你好的男子。”   他的唇角流出红到发黑的粘稠血液,赵芸嫣心跳一滞,泪水决堤而下,“你不要说了!我们回府好不好?老巫医会治好你的!”   江以衎勾唇,“他必须比我还爱你,他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变成厉鬼也会去杀了他。”   他心口处的疼痛灼烫蚀骨,却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因为赵芸嫣悲戚颤抖的神色而愉悦着。   雨线打在他脸上,他静静地看着她,轻启唇瓣:“若有来世……”   他挺拔的身子晃了晃,猝然向后倒去。赵芸嫣五内崩裂,她哭着伸手去抓,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她趴到悬崖边往下看,湿透的玄色衣袂飞扬,波涛大江掀起骇浪。   江以衎急速坠落着,他的眸光涣散,浓密的长睫停止颤动,唇角的弧度冰冷凝固。   此生就此了了,不会再有来世了。   ……   隼声猎猎,肉食飞禽淋着雨向下扑去。赵芸嫣大睁着杏眼,雨水和泪水顺着她面无血色的脸颊往下流,玄色披风和她海藻般的长发全都浸透了。   她肝肠寸断,四周的一切好像都在轰鸣和旋转,她悲恸到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上只剩江以衎的一把玄武剑,赵渭清抱住跪坐在地的赵芸嫣柔声安抚,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单薄的肩背栗栗抖动,心死如灰地呜咽道:“殿下、殿下他掉下去了……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了?”   被缚住手脚箍紧喉咙的乌金甲杀手露出任务完成的笑,官兵们悚然惊骇地张大嘴,不敢相信身手极好的五殿下就这么没了。殿下没了,他们护驾不力,是不是要被陛下严惩?   山月出来了,惨白光晕给崖边镀上了一层银霜。赵芸嫣四肢百骸彻骨寒冷,止不住失声痛哭,江以衎死了,为了救她而死了……   暮色昏沉,飞雪泼絮而下,大地洁白,掩埋了世间的情与爱。   作者有话说:   喜欢看BE的宝贝可以停在这里啦。 第68章   洪初四十八年冬, 岁聿云暮,长安风欺雪压。大兴善寺的菩提古树上缀满红绸白雪,梵音深远, 禅声慈悲。   高僧在为坠崖失踪的五皇子诵经渡厄,皇帝让兵部的周大人率将士沿江水下游搜寻, 但很快水面千里冰封,周大人战战兢兢地呈报五殿下极有可能已经沉入江底了。   皇帝揉额叹息,大理寺把乌金甲杀手听命于废太子江铄的供词呈上。江之让带着知晓内情的老巫医,和从朔方郡赶来的文老爷子泣血稽首,为江以衎平反身世。   雕饰华美的御书房里, 老巫医匍匐战栗,弓着脊背说出了子琵用死婴调包江以衎之事。   皇帝无力地倚在御座上,沉声质问江之让:“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以衎他不愿让父皇烦心,”江之让凝泪敛眸,“他说父皇仁厚慈爱心怀天下, 他的身世微不足道。”   皇帝顿了一瞬, 他面色悲痛地阖眸,不断回忆这些年来他对江以衎这个儿子的苛待。那么坚韧的一个孩子, 武功好学识高, 渊清玉挈从不怨恨, 年纪轻轻……   皇帝睁眼,声音略带沙哑:“老五多少岁了?”   文老爷子沧桑的双眼通红,哽声:“陛下, 以衎十一月五日刚刚满十九岁。”   皇帝威严的面容上全是叹惋, 他下旨将废太子江铄终身幽禁于行宫, 封江以衎为永宁王, 增派人手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皇帝的旨意和江以衎的身世真相在朝堂掀起波澜, 皇后及尉氏家族彻底放弃江铄,转而一心一意地扶持江之让。   尽管兵部依旧在按皇帝的意思寻找江以衎,但永宁王府金笔御撰的牌匾旁已经挂上了惨淡的白布灯笼,六部臣子手臂上缚着白绸,陆续入府向江之让和文老爷子致哀。   进京述职的凉州都尉郑昌进入气氛凄冷如霜的王府,他对迎上来的阿念痛心道:“殿下怎么会……哎!”   阿念把他引至花厅,眼前蒙着白布的纤弱少女木然空茫地抱着一只暖烘烘的铜金手炉,她呆愣愣地坐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尽管看不清她的容颜全貌,但只需瞄一眼她白皙如雪的皮肤和柔缎般亮泽的瀑发,郑昌瞬间猜到她就是五殿下那位未过门的妻子。   “听说五殿下失踪了,我们都不敢相信。殿下在武威救灾时勤勉为民,武威的百姓们都在为殿下祈祷,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小姐莫要伤了身子。”   赵芸嫣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郑昌见她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哀怜地想说些话安慰她:“殿下每次收到小姐的信都笑吟吟的,他那般在乎小姐,必定不会……”   阿念匆忙拦他,却晚了一步。缀云和踏蓝如临大敌般蹲下身抬头看赵芸嫣的神情,郑昌疑惑不解,突然,他看见蒙着赵芸嫣双眼的白布被血滴浸染,一串滟滟鲜红的血泪沿着她白净的鹅蛋小脸缓缓流下。   “小姐不能再哭了!”缀云焦急抚着赵芸嫣的后背抚慰她,“小姐还记得陈太医说的吗?再哭眼睛就保不住了!”   郑昌惊愕而歉疚,赵芸嫣眼中的血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滴,她紧咬唇瓣,压抑地发出小兽般细碎低哑的呜咽,绝望悲凉得如将死之人。   踏蓝惶急唤来江之让安排在府里的陈太医,陈太医用几根长长的银针扎进赵芸嫣的乌发间,用这个办法让她昏睡过去,才勉强止住她的哭泣。   铜金手炉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踏蓝扶住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没了意识的少女,缀云解开她眼前的白布,露出一双又红又肿、浓密羽睫上全是血珠的眼睛。   她的脸色白得透明,柔美的五官无一不透着憔悴悲戚,郑昌大骇,缀云边用丝帕给赵芸嫣擦拭小脸边抹泪道:“小姐只要一听见殿下的事就会哭,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哪?”   陈太医在赵芸嫣的眼皮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取来干净白布再次蒙住她的眼睛,哀叹:“有什么办法?小姐连饭都吃不下,这么多天一直靠药膳吊着,身子没垮都算幸运的了。”   陷入昏睡的赵芸嫣眼前一片混沌,她一遍又一遍地梦见江以衎为她而死的坠崖场景,四周阒静无声,寒光奕奕的箭矢插在他的心口,他流着血,却还朝她温柔浅笑。   他说:“我死后,你去寻一位待你好的男子。”   赵芸嫣心魂剧恸,悲痛欲绝,像堕入无边深渊一样将要窒息。   江以衎清润的声音继续响起:“他必须比我还爱你……”   不要!赵芸嫣拼命摇头,没有人,没有人比江以衎待她更好,没有人比江以衎更爱她。   这个冬天冰封雪盖,赵芸嫣心中的芳花碧草全部随江以衎的离开而枯萎寂灭。在看不见尽头的隆冬深夜,她开始一点点地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把江以衎当成了亲人般重要的存在。   一日晨起,缀云同往常一样端着热水进来服侍,却骇然地发现赵芸嫣静静地坐在床边,她眼睛上的白布被扯掉了,浓黑长翘的睫羽下,黑白分明的清丽眸子黯淡无光。   陈太医忧愁地向江之让和赵渭清解释:“小姐哭得太厉害,眼睛暂时坏掉了,老臣会尽力为小姐医治。”   赵渭清望着消瘦了一圈的妹妹,他心痛地哄道:“芸嫣和哥哥回去住好不好?我们回小宅子,我们不在王府待着了。”   赵芸嫣很慢地眨着雾蒙蒙的双眼,轻软的声音无比坚定:“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她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再哭了,殿下说过他不喜欢别人哭。”   赵渭清眼眶通红,“殿下他不会回来了,他死了,芸嫣听殿下的话,放下他,忘了他,好不好?”   赵芸嫣微微睁大眼,缓慢地思考着赵渭清的话,反驳:“殿下没有死,他们都说殿下会回来的。”   她忽地打了个寒颤,急切地摸索去抓赵渭清的衣袖,“哥哥为什么说殿下死了?是不是殿下的尸首找到了?”   赵渭清苦涩地看向江之让,在江之让的授意下温声道:“对,已经找到了,芸嫣不要再等殿下回来了。”   赵芸嫣耳中嗡鸣,她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那些刻意压下的心动随着江以衎的死讯在她脑海中越发明晰,她再次哭了出来,声音破碎到几不可闻:“殿下死了?殿下怎么会死了?”   那个眉清目朗,世无其二的江以衎。   他不染凡尘的黑瞳,带着清浅沉香的温暖怀抱,卓绝孤高的身影,凤眸微勾的浅笑。   属于她的江以衎。   全都没有了,他真的死了。   赵芸嫣哭得撕心裂肺,血泪交加。她最后昏厥过去,被赵渭清抱上了离府的马车。   车辕在洁白的雪地上压下两道痕迹,很快又被大雪湮没,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69章   得知江以衎的死讯后, 赵芸嫣的时间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她不再落泪哭泣,而是恬静地在小宅子里养眼睛,除了药膳, 还能吃下少许的甜粥。   赵渭清和贺云洺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她,只能更加悉心地照料她。   昨夜下了一场雨, 晨起后,天色阴沉,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刮在脸上,满城缭绕着雾气。   陈婆婆给上门探望的淳安端来蜜糕和热茶,淳安挺着近五个月大的肚子, 攥住赵芸嫣微凉的素手,见弱质芊芊的少女过度绝望后呆钝憔悴的模样,难过得眼泪直掉。   一滴温热的泪珠啪嗒一下掉在赵芸嫣的手背,她蒙在白布下的密实睫毛微颤,伸手去碰淳安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淳安被一旁的缀云提醒, 连忙憋住泪意,挤出一个笑:“没有, 我没哭呢。”   “你不要哭, ”赵芸嫣清甜柔和的嗓音细细叮嘱:“也不要伤心……”   她忽地怔住, 这句话她好像听谁说过。想了一会儿,原来是江以衎说的。   她很轻地叹声,她现在不得不承认, 曾经对江以衎的埋怨和气恼全都灰飞烟灭, 除了感激, 她还有那么一些喜欢他。   月华流转, 江笙公主在婚礼前夕来看望赵芸嫣, 她抹了抹眼泪,“芸嫣姐姐别难过,皇兄不在了,京城还有好多有才有貌的公子,你多认识几个好不好?”   赵芸嫣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农历新年很快临近,经历了爱别离的赵芸嫣,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下抬起恢复了些许的清澈双眸。她很浅地微笑着,对着璀璨星夜轻声道:   “以衎,新年快乐。”   *   旭日光辉落了一地,长安的一处私宅里,锦塌上昏迷的年轻男子高热不断,他瓷白的脸庞烧红,额上汗珠不断往下溢,全身的血液叫嚣着膨胀。   老巫医用拧干的湿帕子为他擦汗,阿念用瓷勺给他喂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子瘦得皮包骨,胸口肌肤上的箭伤疤痕可怖,心口处还插着十余根粗长的清毒银针。   那三箭不足以致命,却把他们殿下.体内的两只蛊虫射破了,蛊虫的毒素顺着心脏迅速蔓延周身血液,殿下现在还在鬼门关转悠。   “水别喂多了。”老巫医阻拦阿念,清毒是件难事,更何况是噬心蛊虫那般遇强则强的毒素。只能用最少的药膳和水吊着江以衎一口气,他身子弱,蛊毒也就跟着弱。   阿念放下温水,眉头紧蹙,他们殿下在受罪,他却束手无策。   狂风呼啸的暗夜里,江之让来到私宅,老巫医用银针扎进江以衎的太阳穴,以外力强制介入助他短暂清醒。   不一会儿,江以衎长长的睫毛微动,他睁眸,在身体遭受着极致的痛楚时,他血红的凤眸仍然平静坚定,从容沉稳。   “以衎,”江之让流露心疼,尽量放平声线开口,“赵姑娘的眼睛好些了,能看清东西了。”   江以衎的眸光微闪,虚弱得只能喑哑地说出个“好”字。   江之让又替他把了脉,脉象起伏不定,如果不是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这具孱弱的身子早就不行了。   老巫医把银针从江以衎的太阳穴取下来,榻上男子阖上眼睫,再次陷入昏睡。   江之让接过丝帕亲手为江以衎拭汗。按原计划,江以衎只需坠崖假死一场给江铄增个罪名。没想到突发意外,他真的中箭了,若非悬崖下方救应的阿念动作迅速、老巫医有清毒经验,江以衎哪怕九死一生都难以撑过去。   心口处的清毒银针又换了数根,江以衎残败的身子承受着破碎般的痛苦。   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在生与死的界限处,他梦见杏眸漾着泪光的娇俏少女,她是那般明媚万千,盛夏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半分。   那是属于他的赵芸嫣,他还没有得到她的爱,他还没有陪她共度此生,她还在等着他,他必须活下去。   *   难熬的冬日结束了,春光柔暖,大树枝桠开始抽出嫩芽,鸟鸣啁啾,万物新生。   上了年纪的皇帝因家事接连受挫一病不起,他被扶着倚在龙榻的靠枕上,浑浊的双目注视着侍疾的太子江之让和皇四子江焕,疲惫道:   “朕是一个好君王,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盯着江焕,威严沉声:“朕用心良苦,老四适合做王爷替朕分忧,替你的皇兄分忧,明白么?”   江焕恭顺跪地,叩首领旨。他算是看透了,江铄倒台,皇帝连想都没想过他就立江之让为太子,江之让有皇后和尉家做靠山,以御史台为首的满朝文武无一不臣服,他再无任何夺嫡的胜算,还是做个潇洒王爷得了。   出了巍峨皇城,江焕乘着华贵马车前往大兴善寺为皇帝烧香祈福做做样子。檀烟袅袅,他望见菩提树下月蓝色裙摆随风轻漾的绝色少女,饶有兴致地叫人把她拦下。   手下疾步过去,却被怏怏地拦了回来,禀道:“殿下,那位小姐身边全是武功极为高强的暗卫,领头的说他们奉太子殿下之命护佑小姐,还望殿下见谅。”   江焕嗤了一声,江之让还真是把江以衎的女人当成什么宝贝了,他府邸里那么多美人,难不成他还会抢死人的女人?不过看赵芸嫣顺眼,想让她过来仔细瞧瞧罢了。   春风温柔地拂过菩提树叶,来往香客众多,祝同出声催促赵芸嫣道:“小姐已经给殿下上了香了,我们回去吧。”   赵芸嫣顺从地点头,她的眼睛尚未好全,缀云小心地扶着她走下石阶。   蓦地,在一片嘈杂人声中,一道似曾相识的朗朗声从不远处传来:“小芸!”   赵芸嫣睁大眼睛,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的少年咧出一口洁白牙齿,飞奔着朝她而来。   祝同紧张地挡在赵芸嫣面前,赵芸嫣柔声道:“我认识他。”她露出清浅的笑容,唤少年道:“水淘,你来长安了?山吟大伯和秋阿娘还好吗?”   水淘笑意灿烂,“爹娘都好着呢!我是和我爹一起来的。”他压低声音:“我们在金陵碰见少嫽公主了,公主托爹来长安办事,我也就跟着来啦!”   他猛地注意到赵芸嫣蒙了一层雾霭似的泛红杏眼,“你的眼睛怎么了?”他又惊诧地发现她比一年多前纤瘦了许多,失声问:“是不是那个殿下虐待你了?”   赵芸嫣微怔,祝同直接上前屈指弹了水淘一脑瓜崩,水淘嗷了一声,委屈地捂着额头,“你是小芸的谁啊?这么凶干什么?”   祝同朝他比了比拳头,赵芸嫣纤浓的羽睫扑簌,低喃:“殿下没有虐待我,他死了。”   水淘大惊失色,缀云赶紧给赵芸嫣顺气,少女哽咽了两声,却没再哭出来。   下午,水淘和山吟来到小宅子同赵芸嫣小叙。山吟的鬓角些微斑白,他奉少嫽之命来京城打探五殿下的生死,未曾想乱跑的水淘遇到了赵芸嫣,从她口中得知五殿下真的死了。   山吟慨叹着安慰赵芸嫣一会儿,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向前看吧。   水淘仍对江以衎当初持剑闯入小木屋一事有阴影,他逗着雪白的甜甜,大大咧咧道:“小芸别伤心了,你不如像少嫽公主一样养几个乖巧的男宠,喜欢什么样的就养什么的!”   山吟训斥水淘,祝同狠狠地剜了水淘一眼,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真该狠揍一顿,可别把他们夫人教坏了。   水淘讷讷地缩了缩脖子,甜甜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朝外面汪了两声,它动了动耳朵,然后撒开丫子狂奔出去。   赵芸嫣疑惑地起身跟去,庭院墙根处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狗洞,甜甜撅着屁股钻到隔壁一溜烟不见了。   “咦?隔壁住的是谁,为什么它要往隔壁跑?”水淘挠着头问。   一阵和暖的风吹过棠梨树,洁白的花瓣飘落在赵芸嫣的鬓发间,她黑葡萄似的眸子像星辰般闪动,倏然拎起裙子,急匆匆地朝隔壁宅子而去。   祝同等人跟了一路,缀云焦灼地唤道:“小姐,慢点!”   隔壁宅子的兽首门虚掩着,赵芸嫣颤抖着手推开,她惊疑不定,心头发慌,穿过两旁开着紫色小花的苦楝树青石小道,听见甜甜激动的呜呜声越来越近。   倦鸟归林,赵芸嫣像一只迷路的羔羊,迟疑地,畏怯地,精神紧绷地迈着步子往里走。   汉白玉石凳上,抱着甜甜的年轻男子玄色锦袍曳地,他的眉眼举世无双,气质清冽如潭,郎艳独绝的面庞淡淡含笑。   他把小狗拎着放下去,朝呆愣在原地的赵芸嫣伸出指节修长的手。   橙绯色晚霞映在他身后,赵芸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眶,甜甜着急地咬住她的裙摆扯着她上前。   江以衎搂住赵芸嫣不盈一握的腰让她靠近自己,赵芸嫣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精致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俊容,细弱指尖触碰到的皓白肌肤是温热柔软,真实鲜活的。   那张她在梦中描摹过千万遍的脸,此刻终于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第70章   赵芸嫣还在发懵时, 江以衎已经开始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软软的身子上蹭了。   “夫人,我好想你。”   略微低沉的音色入耳,赵芸嫣顷刻红了眼圈, 用一种快哭出来的声音委屈道:“你这个骗子,我以为你死了。”   她用力推江以衎的肩膀, 却被他猛地打横抱起穿过游廊朝寝卧的方向而去。   甜甜跟着二人摇尾巴,赵芸嫣气恼江以衎什么都不解释,她挣扎着,不小心碰到他的心口,听见他闷哼一声, 吓得她攀住他的脖颈不敢再动。   她粉泪盈盈的傻气模样让江以衎想笑,但他忍住了,反而轻垂密长眼睫道:“芸嫣把我弄痛了。”   “我不是故意的。”赵芸嫣轻咬粉唇,软声相求:“殿下放我下来好不好?”   江以衎没回话,他加快步子, 一脚踢开雕花房门, 把碍事的小狗关在外面,把怀中少女放到垫了厚实裀褥的紫檀书桌上, 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不舍得移开一瞬。   她清瘦了许多, 玉软花娇的鹅蛋脸小了一圈,一双湿雾美眸顾盼动人,纤浓的羽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江以衎担心她再把眼睛给哭坏了, 忙抚着她娇弱的脊背哄慰她:“芸嫣不哭了好不好?”   “你这个骗子。”赵芸嫣轻声抽泣, 哭声沙哑:“我讨厌你, 你又骗我。”   “你讨厌我?”江以衎用浸透笑意的眼神看着她, 边给她擦眼泪边暧昧地问她:“是谁说的要等我回来?是谁这几个月一直在想我?”   赵芸嫣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她别过脸,“那是我以为你死了才说的,你现在回来了就不算数了。”   江以衎眉梢一挑,用清瘦有力的手指三两下解开衽带,在赵芸嫣惊诧的目光中露出疤痕狰狞的胸口肌肤,拉过她的小手放在他的心口处,“我快死的时候,这里想的全部都是你。”   赵芸嫣的面颊霎时升温,她看着他瓷白肌肤上的箭伤和一爿血红针眼,想到他遭受的痛楚,难过得又开始往下掉眼泪。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江以衎把衽带系好,心疼地俯身把吻印在她湿漉漉的眉眼上。   赵芸嫣晕沉沉的没有反抗,江以衎眼尾荡开一抹笑,更来劲地捧着她的小脸,把细密亲吻落在她饱满红润的唇瓣上,撬开她的齿关,卷着她的香舌舔舐吸吮,像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亲得更深。   心跳加快,呼吸声乱了套,赵芸嫣被他或轻或重地嘬咬着,他的沉香气息把她裹挟得密不透风,作弄得她头皮发麻,弱声弱气地溢出颤颤呜声。   像是触碰到江以衎的心弦似的,他喉头一紧,绮念迅速喷薄而出。   他把人推倒在桌案上,情难自尽地继续爱怜赵芸嫣的唇间甜润,心满意足地看见她美眸紧闭,娇靥酡红,羽睫轻抖,萦绕着无限潮热妩媚之态。   春光大好,金晖融融。他正一边亲她一边解她裙裳上的盘扣时,赵芸嫣突然反应过来不愿意了。   她细喘着推他躲他,用手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的耳根烫得绯红,嗓音是经历了激烈亲吻后的绵糯呢喃:“你、你干什么!”   江以衎浑身的血液都在躁涌,他强行压下再次推倒赵芸嫣的罪恶冲动,温柔地撩拨她,还刻意加重了某个字眼:“芸嫣说我想干什么?”   赵芸嫣低头不吭声,她羞窘地把衣裳扣好,瞄见江以衎鲜红欲滴的唇瓣和他炽烈危险的凤眸,懊恼刚才怎么就任由他亲了。   江以衎暗叹到口的肉就这么飞了,他一把将赵芸嫣勾坐在怀里,攥住她抵抗的手腕,把脸埋在她细长颈侧道:   “芸嫣不能这样不负责,我们都多久没做了?你试一试,看看我进步没有,好不好?”   诱哄的哑声一字一句往赵芸嫣耳朵里送,她腰肢发颤,想从江以衎怀中下去,但锁在她腰间的臂膀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她只能偏过脑袋,“不好,殿下,你放开我,我要仔细想想。”   她现在还不确定江以衎是不是她的良配,他缠着她,或许只是因为她一直在拒绝他?更何况江以衎被皇帝封了王爷,权贵都坐拥三妻四妾,她不想嫁给这样的男子,她怕以后会伤心。   像是心有灵犀地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江以衎认真地看向她,柔情脉脉:“我喜欢你,我只想要你,我不会纳妾,谁都比不上你。”   “为什么?”赵芸嫣疑惑地发问,她局促地绞着纤嫩的手指,“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我?”   世间美人千万,她不觉得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江以衎唇边攀了笑,他用长指扣进她的指缝,略微思索后回答她这个笨蛋问题:   “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即使没有遇见我,你也会被众多爱慕你的男子追逐。你从中随便挑一个正人君子,便能,”他顿了一息,“便能和那人白头偕老。”   “而我却不同。”江以衎仿若自嘲般轻叹,赵芸嫣以为他要说什么伤心事,蛾眉微蹙,目光真挚柔暖地回看他。   江以衎的心化作一汪春水,他接着道:“而我却不同,只有芸嫣喜欢我,若是芸嫣都不喜欢我了,我多可怜哪。”   赵芸嫣没想到他这样说,她愣了愣,脸上又被捉弄得开始冒热气了。   “所以,”江以衎摩挲着她的脸颊,看她的面色由淡粉至霞红,“芸嫣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赵芸嫣的肌肤被他微带薄茧的指腹擦着,酥酥痒痒,一下又一下,惹得她心魂间有暖流徜徉。   江以衎看出她的动摇,声音温和得不像话:“我再也不骗你了,我要是再让你伤心,你就把我杀了。”   平地一声雷,赵芸嫣眸光惊颤,浑身一激灵,“殿下不要老是说杀人的话。”   “好,我不说了。”江以衎强势地锢紧她的纤柔柳腰,贴在她耳边,吮着她的耳尖道:“芸嫣瘦了好多,让我仔细看看好不好?”   赵芸嫣薄肩轻颤,江以衎这次吻得又凶又急,还不时说着各种羞人的话,她的脑子像灌了热水一样被深深地蛊惑着,连推他的力气都没了。   衣衫垂落,气温升腾。赵芸嫣被放平在桌案上,江以衎拎起她两条白皙细长的腿挂好,眼底幽深之色浓郁,哑声道:“你看看你,怎么瘦得一点肉都没了?”   赵芸嫣睁开眼泪汪汪的杏眸,江以衎翘着唇角当着她的面揉捏了她的雪团一把,满意地看见她的芙蓉面瞬间氲红,又羞又恼颤声求他别折磨她。   “这就算折磨了?”江以衎好笑地把弱不禁风的少女抱至怀中,扶着她的玲珑玉背,梳理她披散至腰际的顺泽乌发,意有所指:“看来是我让芸嫣休息得太久了,都忘了我应该是什么样了。”   赵芸嫣心中警铃大作,她不情愿地扭动起来,江以衎立刻垂首缠吻她,生怕她跑了似的把她桎梏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   哭声和娇呜声断断续续越来越急,少女的甜香被江以衎肆意汲取掠夺,赵芸嫣最后软绵绵地偎在他的颈窝,好似身处云端般迷糊酥软,连天色暗了下来都不知道。   春夜微凉,室内沉香袅袅,赵芸嫣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想睡觉,却又被江以衎掰过香腮狠狠嘬了一顿。她的眸光都涣散了,感觉自己是饿狼嘴里的一口肉,周身全被江以衎的滚烫气息浸染。   “殿下别亲了好不好?”赵芸嫣楚楚可怜地伸手挡在二人之间,哭过的音色又娇又媚。   江以衎捉住她的手,往她小脸上凑,寻求她的慰藉:“再让我亲一次,今天就不亲了。”   “不要!”赵芸嫣偏过头,她还要回去见水淘他们,要是亲肿了可怎么见人……   她忽地想到她连招呼都没和水淘打就跑到这边来了,慌乱地撑坐起来,“我要回去了,哥哥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知道。”江以衎轻轻一拽,便把她圈进自己怀中,他握住她的腰肢,“我让人告诉他们了,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这两天我都是你的。”江以衎轻笑,眼中爱意流淌,“以后,永远,我都是芸嫣的。”   锦秀床榻间的情话和誓言柔情缱绻,赵芸嫣噙着泪,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江以衎不假思索,他轻柔地揩了揩她的眼眶,“我们成亲好不好?”   赵芸嫣愣了一下,她认真地想了想,江以衎做了那么多承诺,他如果真的不纳妾、只喜欢她一个人,嫁给他也挺好的。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羁绊已久,她已经习惯有江以衎在身边了。   江以衎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没有胁迫,没有算计,只有一心一意、澄澈炙热的爱。   月色浸霜,此间却是温暖的。赵芸嫣踌躇片刻,只见江以衎清隽的眉眼含笑奕奕,长指捻玩着她的一绺青丝。赵芸嫣脸色一红,害羞地钻进他怀中,声若蚊呓应了声好。   她鲜少主动抱他,温软入怀,江以衎的心都化了,他唇畔的笑意扩大,更加用力地拥紧她。   清风掠过枝叶葳蕤的树梢,江以衎还是找到机会又亲了赵芸嫣一回,他亲昵地舔吮着她软糯的唇瓣,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终于答应成为他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江狗,依靠自我PUA来博取老婆的同情,每时每刻都想和老婆贴贴。   甜甜:气死本汪了,利用本汪把老婆引过去,然后就把本汪关在外面。有什么是可爱的小狗不能看的吗! 第71章   朝露清凉, 曙光浅淡。江以衎睁眸,赵芸嫣窝在他怀中恬静地睡着,他的唇角翘起, 轻抚少女甜丝丝的长发,青丝滑过指尖, 绸缎般细腻的触感让他久久流连。   他一动,赵芸嫣就睡得不安稳,她睡眼惺忪,灵台尚未清明,发现她和江以衎躺在一起时吓得一骨碌坐起来。   “我弄醒你了?”江以衎随她起身, 凑近她问。   光风霁月的男子近在眼前,他清爽的气息在床榻间逸散着,昨日旖旎的记忆瞬间在赵芸嫣的脑海中炸开花来。   见她淡粉的小脸变得烫红,江以衎用大手扣住她的细腰,带着怕她反悔的执拗道:“芸嫣不能睡了我就不要我, 你必须对我负责。”   他埋进赵芸嫣的颈窝, 吮咬她吻痕未褪的莹白锁骨,“昨晚舒不舒服?”   赵芸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纤密卷翘的睫羽一个劲儿地颤, 哆嗦着弱声说:“别、别咬我, 我要回去了。”   “芸嫣好狠的心。”江以衎抬首,垂落熠熠的目光,似是委屈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天天想我, 我一回来你就不想见我了?”   赵芸嫣彻底屈服于他软磨硬泡的手段了, 她气呼呼地嘟哝道:“谁叫你一回来就要做那种事。”   江以衎把她横抱至腿上, 往她耳廓里吐息, 反问:“谁叫你那么香那么软?我是男人, 我抵抗不了夫人的诱惑。”   赵芸嫣脸颊红得直冒烟,江以衎又捏了她一把,轻叹:“这里变小了,我要把芸嫣养回来。”   赵芸嫣低头,恰好看见他修长的大掌拢着她加重手劲,她又羞又臊,实在受不了想跑,但江以衎把她抱得死死的完全挣脱不了,她只能把小脑袋闷在他颈侧,“殿下别说了,我们起床回去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江以衎把她抱下床,“要回去也是我们一起回去。”   盥洗后,赵芸嫣对着花边铜镜里她雪颈上的绯红痕迹发愁。江以衎从锦匣里拿出一块脂粉,看见少女未施粉黛的娇俏小脸流露惊讶之色,他朝她眨眼,邀功般道:   “我干的事我会负责,芸嫣也要对我负责,好不好?”   他从一见面起就一直在强调这件事,赵芸嫣微微颦眉,晶亮的杏眸担忧地看向他,“殿下没有安全感吗?”   江以衎喉结滚动,笑意萧索了些许,沉默良久,才道:“对,我怕你不要我。”   他对赵芸嫣的爱已经融于血肉骨髓心脏了,赵芸嫣现在接受他,如果以后她厌烦他了,她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又像以前一样给她喂蛊虫么?   赵芸嫣不知他所想,单纯地被他眼中的脆弱了打动了。她慢慢伸出藕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贴在他身上,轻唤了他一声“夫君”,尔后道:“芸嫣不会不要殿下。”   一刹那,江以衎的心脏疯狂乱跳,满心全是少女绵糯的“夫君”唤声。赵芸嫣听见了他强震的心跳声,把小手放在他的心口处,抬头忧虑问:“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江以衎的声线微哑,深寂的黑瞳中全是赵芸嫣的倒影,他俯身,“芸嫣再唤我一声夫君好不好?”   赵芸嫣本就害羞,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意了。江以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他捏住她的下颌,“要不然就亲我补偿我,芸嫣自己选吧。”   这笔交易不公平,但赵芸嫣没反应过来,她懵怔地选了前者,脸红彤彤的,忸怩小声地唤了声夫君。   江以衎宠溺地捧起她的小脸,“好,该夫君奖励芸嫣了。”   说罢,他又垂首肆意猛烈地亲上了赵芸嫣粉润的唇瓣,赵芸嫣杏眼圆瞪挣扎推他,却被他恶劣地舔.弄碾磨她的唇舌,不给她一丝喘息的间隙,直到她面色染了酡红,脊背发麻地任他作为。   *   春意潺潺,棠梨的香气越发浓烈,赵芸嫣双腿发软地被江以衎揽着腰扶回小宅子时,山吟大伯和水淘早就离开了,他们托祝同给她捎话,留了个金陵的地址欢迎她去玩。   赵芸嫣心里过意不去,山吟大伯和水淘来长安一趟,而她却没有招待好他们,还撇下他们去找江以衎了。   “没关系。”江以衎仿若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以后让他们全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赵芸嫣眸光一亮,“还有少嫽公主,水淘说他在金陵碰见娘娘了。”   江以衎笑吟吟地答应了。傍晚,收到消息的赵渭清从公主府赶过来,虽然他隐隐猜到江以衎没有死,但真正看到江以衎时,依旧震惊不已。   赵渭清抱拳行礼后,视线移到妹妹身上,察觉她一扫这些天的颓丧,笑颜明灿惹眼,知道妹妹的心病治好了,下意识同样展颜欢欣。   江以衎直切话题:“芸嫣的爹娘故去了,赵大人是芸嫣的兄长,你对我们的婚事有异议么?”   “只要芸嫣愿意,臣没有异议。”赵渭清微颔首,揉了一把妹妹流泻的乌润长发,忽地瞥见她羊脂白玉般的耳垂上似是有一小块红艳艳的伤痕,心急地把她的长发别至耳后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红透了的齿印。   他的耳根子霎时发烫,慌忙把赵芸嫣的长发顺到前面来挡住耳朵,匆匆撂下几句话,说改日再来探望便离开了。   赵芸嫣疑惑不解地望着赵渭清落荒而逃的身影,“殿下,哥哥怎么了?”   江以衎眼尾微挑,俊雅的双目之中狡黠的光芒微微闪动。他不就没有给赵芸嫣耳朵上的吻痕上脂粉么?赵渭清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他复又看向纯情水嫩的赵芸嫣,少女正凑到一面铜镜前查看,她很快知道为什么赵渭清的反应那么大了,气恼地锤了一下始作俑者,“你不是说要给我遮住所有的痕迹吗?怎么这里没有遮!”   “我下次一定记住。”江以衎把她拥入怀,下巴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蹭来蹭去。   甜甜蓦地跑进来汪汪叫,赵芸嫣马上推开江以衎,“别抱了,甜甜在呢。”   “它又不是人,它想看就让它看。”   赵芸嫣不理他,她拎着裙摆蹲下身,朝甜甜张开手臂,“甜甜,到娘亲这里来。”   甜甜撒欢儿钻进赵芸嫣怀中,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伸出舌头舔主人,直把她舔得痒痒的咯咯笑。   江以衎黑着脸嫌弃地把小狗拎下去,用方巾细细地擦拭赵芸嫣的小脸,“我舔你你就不情愿,它舔你你就开心?”   “谁让你忘了给我遮耳朵?”赵芸嫣低低地哼了一声,她再次抱起小狗,“我要和甜甜玩了,殿下自己玩吧。”   江以衎失笑,赵芸嫣居然对他使小性子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娇蛮任性的模样。   夜空中的星点密集,星月交相辉映,宛如一条锦带。   江以衎静静地看着洁白棠梨花树下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他心头的涟漪荡开,心甘情愿地献身于对赵芸嫣永恒的珍爱和深深的眷恋之中。   *   永宁王江以衎的葬礼择黄道吉日举行,金丝楠木棺椁入皇陵,哀乐奏响,黄纸纷飞。   病重衰弱的皇帝赐金银珠宝黄金万两给江以衎陪葬,兵部众人扼腕叹息,五殿下武功高强手段果决还善待下属,结果却死在了废太子手上。大魏少了这么一位有本事的皇子,如何不叫人痛惜?   赵渭清规矩地参加完葬礼,而后来到小宅院,缀云等人正往高大马车上装各式箱笼,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哥哥!”赵芸嫣笑意盎然地迎上去,她的气色好多了,长了点肉,不像之前那般扶风摇曳。   玄色锦袍的江以衎跟在她身后,赵渭清掩饰尴尬,轻咳了一声,“这辆马车要去哪儿?”   “我要带芸嫣出去散心。”江以衎骄矜高贵的容貌上全是对赵芸嫣的宠爱,“等皇帝死了,我们就回来。”   他哄赵芸嫣哄了好久才让她同意和他离开长安,趁她没改变主意,越早走越好。   至于他的葬礼,江以衎知道皇帝给他封什么王爷不过是看在他死了的份上,若他诈尸出现在皇帝面前,可就没那个待遇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兄长江之让能坐稳太子之位,皇后及其母族的支持不可或缺。   皇后心机深重,尉氏一族根基坚固。江以衎的身世被揭露时,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当初在她的授意下谋害文贤妃的两个稳婆杀之灭口,还多次以文贤妃的难产一事试探江之让是否知晓实情。   总之,江以衎和江之让商议过了,他暂且死得透透的为好,等皇帝殁了,江之让大权在握不需要皇后的扶持时再起死回生。   他把这些弯弯绕绕详细地讲给赵芸嫣听,最后抱住她,“我不能总待在长安,如果被发现了就不好了,芸嫣和我一块游山玩水好不好?”   “殿下不是会易容吗?”赵芸嫣的细指戳了戳他净白昳丽的脸庞,“你易容了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不行,芸嫣喜欢的是我本来的脸,我必须要用这张脸面对你。”   他好像在强词夺理,赵芸嫣歪着头想了想,江以衎趁热打铁:“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凉州、江南,我全都陪你去。你不是想见少嫽么?我有她的消息了。”   赵芸嫣“唔”了一声,她的确想回凉州看看,也想探望少嫽娘娘,眨巴着眼答应了。   不日后,二人登上马车,向赵渭清等人告别,由阿念和祝同驾车,一路离开长安,车马粼粼,踩着满地柳絮,向西北方而去。   铺着雪白绒毯的锦榻上,江以衎把赵芸嫣抱坐在他身上,指缘擦过她的耳垂,抚着她雪腻娇嫩的颈侧。   缀云和踏蓝在外间候侍,赵芸嫣快要羞死了,她被用力抱着,水杏般的双眸哀怨地望着不知餍足的男人。   马车在小道上颠簸起伏,纱帘随风飘荡,外面一片浓翠春光。   少女的肤色酿成了红晕的晚霞,江以衎喉结咽动,毫不掩饰对赵芸嫣的占有欲望,再次咬住她的唇瓣亲了上去。他早就想在各种地方都试试了,这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说:   周四之前完结! 第72章   朔方郡繁华熙攘, 文府层楼叠榭、喜气洋洋。   赵芸嫣穿了件明兰色软缎襦裙,顺泽长发由江以衎亲手挽了一个髻,云鬓间玛瑙垂珠斜簪细微摇晃, 更衬得她轻盈灵动。   对霜堂,文老爷子和崔老夫人慈爱和蔼地望着玉雪之姿的少女, 崔老夫人握住赵芸嫣的手,眼眶含泪道:   “娘娘在天有灵,保佑殿下平安,保佑殿下娶到这么好的芸嫣姑娘,我们都安心了。”   赵芸嫣扑簌着纤密乌睫乖巧地微笑着, 江以衎同样笑意温和,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崔老夫人留他们住一段时日,盛情难却,赵芸嫣答应了。   文府祥和安宁, 崔老夫人一心吃斋念佛, 文老爷子致仕后办了个面向寒门的书院。此番江以衎回来,文老爷子高兴, 邀请了书院的年轻学子们入府参宴。   赵芸嫣被文二爷家的小娘子文淼拉着去赏花, 蝴蝶翩飞, 有学子被娇妍花丛中盛颜仙姿的少女吸引,隔三差五就有人按捺不住悸动上前搭话。   “姑娘是文老先生的孙女吗?”朝气蓬勃的男子脸颊微红,冒昧发问。   赵芸嫣轻轻摇头, 文淼咯咯笑着把这些人支走, “芸嫣姐姐名花有主啦!你们快走吧!”   学子不舍地叹息离去。初夏晴空朗朗, 满池菡萏葳蕤盛放, 微风缱绻, 送来一阵阵荷香。   一名身姿峻拔出挑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他眉清目朗,居高临下地瞧着赵芸嫣,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明年会进京考取功名,你随我一起,如何?”   文淼瞠目结舌地挡在赵芸嫣面前,指着男子的鼻子道:“你你你,你走开!”   男人冷睨了文淼一眼,修长有力的大掌把小丫头拎着丢开,随后逼近懵愣不知所措的赵芸嫣,用冷白长指挑起她白瓷般的下颌,“我许你荣华富贵,怎么样?”   赵芸嫣被他的轻佻骇住了,她脸色涨红,忽地闻到一丝淡雅的沉香气息,仔细看向男人绸黑的眼眸,心里像明镜一样透亮。   她气恼地打掉他的手,低声骂他:“江以衎,你太无聊了!”   被认出来的江以衎无辜地眨了眨眼,赵芸嫣牵起文淼转身就走,文淼不知道江以衎会易容,一张童真稚嫩的小脸满是吃惊不解,“芸嫣姐姐,那个人真的是表哥吗?”   “是呀,除了他,还有谁那么无聊?”   赵芸嫣一整天都没理江以衎,直到晚上,她被江以衎抓住后按在软榻肆意亲吻,她的桃腮晕着绯红,声音软得似水,却依旧坚持骂他:   “放开我,你太过分了!”赵芸嫣挣扎着,殷红唇瓣盈润诱人,江以衎眸色渐暗,他再度亲上去,把她吮吻得呼吸紊乱,才停下来让她喘口气。   “江以衎,你这个坏人!不许……”赵芸嫣冷不防被他咬了一口,疼得嘶了一声。   她委屈得眼角沁泪,江以衎发现她眼尾泛红,把她抱进怀中轻抚她的背,“我是为了试探你会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我调戏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有夫君了?”   赵芸嫣小脸一板,别过头,“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江以衎不为所动地把她的纤腰握紧,在她皎莹如雪的脸颊上咬了一口,“那么多男人喜欢芸嫣,你又那么弱,以防万一,我当然得教你怎么做。”   赵芸嫣倏然杏眸一亮,好奇道:“殿下教我,教我应该怎么做。”   小笨蛋上钩了,江以衎笑吟吟地附在她耳边:“芸嫣就说,你有一位心爱得无以复加的夫君,除了夫君外再无一个男人能入得了你的眼。你的夫君很厉害,若是骚扰你的男人再不滚,夫君来了便会把他阉割掉。”   赵芸嫣被腻得起了鸡皮疙瘩,又被瘆得心口发慌,她往后躲,嘟哝道:“好了,我学会了,殿下放开我吧。”   鎏金烛台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宛若新雪的肌肤上,江以衎用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察觉她有些僵硬的身体,低笑:“我教了芸嫣这么重要的事,芸嫣应该怎么回报我?”   赵芸嫣姣好的杏眼略带不满地看他,她蓦地想恶作剧一下,凑近江以衎亲了亲他的喉结,听见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后,马上伏在他的肩头不负责道:“我来月事了,我不管,你放开我!”   江以衎笑意凝结,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吃了哑巴亏似的掰过赵芸嫣的小脸,“你早上不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来的?”   赵芸嫣眸中闪烁着纯澈的光彩,“下午来的,来得正好,殿下要么自己解决,要么就憋着。不许强迫我帮你,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学着江以衎的口气,“这是你自找的!”   江以衎被气笑了,他大发慈悲地松开锢在赵芸嫣腰间的手,望着她瞬间脱离他怀抱的窈窕身影,口腔中少女的清甜香气仍在,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   云霞流动,树木郁郁葱葱。赵芸嫣这几日玩得很开心,文淼可爱极了,七、八岁的小姑娘活泼又懂事,一口一个芸嫣姐姐地唤她。赵芸嫣揉着文淼毛茸茸的小脑袋,觉得还是女孩好。   江以衎最近规规矩矩的没有招惹她。夜里房内的冰鉴沁寒凉爽,赵芸嫣被抱在他温热的怀中入眠,感觉也不错。   他的怀抱清爽好闻,赵芸嫣对他的戒备心下降了一大截。是日夜,她沐浴好后,由江以衎给她擦干头发,钻进丝被里准备睡觉时——   江以衎突然偎上来,不动声色地极快地把赵芸嫣细弱的双手缚在床头。   赵芸嫣吓了一大跳,江以衎阴恻恻地笑了,像看着到嘴的猎物般幽幽地注视着她,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散发着柔软光泽的酡粉肌肤。   “你、你……”赵芸嫣哆嗦了一下,望着江以衎乌沉的凤眸,她挣扎不了只能服软,“殿下,你别绑我,你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芸嫣那么狡猾,我若是放开你,你又跑了怎么办?”江以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这是她欠他的。   “这里变大了不少。”江以衎的长指拨了拨软乎乎的皑雪上的红梅,心头一热,俯身去亲。   赵芸嫣闷哼一声,她全身发软发颤,江以衎还不知足地嘬咬起来,她窘得霞飞双颊,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敢看身上的男人。   她弱声弱气地哀求着让他解开绳子,江以衎含住她的唇瓣,把她吻得睫羽颤抖,脸色像染了桃汁般红透才停下道:“我解开绳子,你会跑吗?”   赵芸嫣慌忙摇头,娇喘着气承诺保证不会。   江以衎没有放过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他沉吟片刻,倒真解开了缚住她双手的绒绳。   赵芸嫣舒了一口气,她的身子还止不住瑟颤,江以衎今晚太可怕了,她早就把几天前捉弄他的事忘了,他怎么还记得和她算账?   夏蝉吱鸣,帐幔拂动。赵芸嫣咬着唇捏住丝被一角,江以衎那双惑人心魂的凤眸还在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她做决定。   跑是跑不掉的,赵芸嫣心一横,慢慢贴近他,眼眸含着水汽,“殿下,你、你轻一点,快一点好不好?”   一双灼热的臂膀拥住她,江以衎安慰似的抚摸她的玉背,低哑的音色却让赵芸嫣心口战栗,“芸嫣真乖,你刚才若是敢跑,”他顿了一息,旋即笑道:“那么你接下来几日都不用出去了。”   赵芸嫣欲哭无泪,错落无序的吻印下来,江以衎用力地抱住她,怎么也不分开。   良久,江以衎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少女白皙的皮肤染着一层烟霞,泪眼汪汪的杏眸妩媚微醺,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不行了,殿下,我真的不行了。”赵芸嫣软软地抵在他胸前,嗓音绵颤:“以后、以后再来好不好?”   江以衎轻啄她雪嫩的耳垂,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赵芸嫣的小脸唰地一下更红了,睁眼便看见他凤眸中烨烁着微光,毫无餍足之态。   次日,赵芸嫣睡到日上三竿都不想起床。江以衎怕她饿坏了,把小案端至榻上,尔后把她抱坐起身。   赵芸嫣哀怨地盯着给她喂水喂食的江以衎,沙哑道:“殿下怎么可以这样?”   江以衎的声音都是愉悦的:“芸嫣太甜了,我忍不住,我以后注意点,芸嫣别生气,好不好?”   他把一勺软糯的莲子甜羹送到赵芸嫣唇边,看她小口小口地用膳,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赵芸嫣才不相信他以后会注意点的话,她只是浑身酥软不想动,懒得和他吵架。   不过江以衎的确让她休息了好几天,眼看暑热将至,二人离开朔方郡前去武威,文家人不舍相送,文淼更是嚷着要赵芸嫣以后多来家里住,赵芸嫣一一感动地应下了。   马车启程,修葺后焕然一新的武威城郭让赵芸嫣几乎认不出来了,她站在城楼上,裙角翩飞,眺望着和祥安乐之景,轻叹了一声。   这里虽是她的家乡,但父母亡故,兄长不在,回来也没有意义了。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江以衎垂眸,把她的小手抱进他掌心,“我会替岳父岳母照顾好芸嫣。”   话音宛若春风和煦,赵芸嫣心下一暖,“芸嫣谢谢殿下。”   “谢谢殿下?”江以衎挑高一边俊眉,“我只是殿下?”   赵芸嫣面上薄红,清透的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心跳加速,磕巴道:“谢、谢谢夫君。”   江以衎笑了,他在赵芸嫣香软的发丝上印下一吻,“夫人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说:   你们俩别再亲辣!!   宝贝们,我的下一本《摄政王的心机美人》求点进专栏收藏,让孩子体验一下预收够上榜单的快乐吧555!   【文案】   武安伯府庶女林嘉姁,楚腰卫鬓,秾丽近妖,名动京城。   少女纤密睫羽下一双桃花眼秋波潋滟,清莹活色暗藏娓娓心机。   她要嫁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子,把鄙夷、蔑视、觊觎、欺辱她的人踩进泥尘中。   林嘉姁成功了,太子选妃宴,她妩媚的水眸轻轻一瞥,御座上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顿时口干舌燥,急不可耐把她封为美人纳入宫。   然而,未等她侍寝晋位分,数年前被抄家流放的楚国公府世子裴子悠逼宫造反、弑君夺位。   皇城血流漂杵,朝堂众臣哆嗦着跪伏于阴险毒辣的摄政王脚下,废帝嫔妃通通囚禁于掖庭。   眼看要被送进庵子,林嘉姁冒死拦下銮驾。她眼尾绯红,抬首望向身着玄衣华袍的矜贵男子,娇声瑟颤如泣:“求、求王爷怜惜。”   尊贵暴虐的摄政王垂下翳冷凤眸,“本王为何要怜惜你?”   林嘉姁贝齿咬唇,一头珑璁乌发颤巍巍地贴上男人的腿,轻轻地蹭了蹭。   *   裴子悠曾被一名盛颜仙姿的少女所救,那时的她笑颜清澈娇憨,翩飞素裙拂过他的心旌,一摇一荡。   后来她长大了,变成了一只攀附权贵的狡黠的小狐狸。裴子悠便亲手造了一只世间最华丽的金囚笼,等待她自投罗网。   但他没有想到,林嘉姁居然敢和别的男人勾结起来反了他。   夜色昏寐浸霜,林嘉姁和废太子共处一室,惊惧地看见怒焰高炽、几近疯魔的裴子悠提剑斩杀数人浴血而来。   摄政王戾气四溢,精致瓷白的脸庞溅满殷红血珠。他用利剑挑起少女软玉般的下颌,咬牙切齿:“絮絮,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林嘉姁再次成为裴子悠的指尖之欢。在无数个不见光亮的日夜,她终于骨颤心惊地领会到,被背叛的男人是多么可怕危险的一场噩梦。 第73章   入夏了, 暑气蒸腾,骄阳似火。江以衎带着赵芸嫣下江南避暑,在广陵的一处豪奢私宅里, 见到了身旁四五名年轻男宠众星捧月的少嫽。   男宠们形色各异,温润柔和、刚硬冷峻、妖异风流……共同点是他们均倾慕臣服于艳光四射的少嫽的裙下。   尽管赵芸嫣听水淘提起过, 但亲眼见到时,仍止不住地惊讶。   少嫽望着她那不争气的呆愣模样,挥手拂退莺燕男宠,她呷了一口金芽茶汤,“傻丫头, 看呆了?”   赵芸嫣咧开一个笑,杏眸如星子闪烁,崇拜道:“娘……夫人好厉害。”   江以衎怕赵芸嫣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冷眼嗤声对少嫽道:“我劝你多放几个护卫在身边,以免被谋财害命。”   “我可死不了, 倒是有的人死了一次又复活了。”少嫽转眸, 问赵芸嫣:“他的苦肉计,你就这么容易上套了?”   “啊?”赵芸嫣微怔, 江以衎目光如利刃刺向少嫽:“皇帝还没死, 你是不是想被送回宫去接着当嫔妃?”   少嫽心下一凛, 她撇嘴,话锋一转:“你们俩来,我可专程请了广陵最有名的大厨, 走吧, 去用膳。”   赵芸嫣被江以衎牵着入席, 她想着少嫽方才说的苦肉计一事, 席间有些走神。江以衎曲指捏了捏她的脸颊, 让她好好吃饭。   绵软咸香的蟹粉狮子头、广陵一绝的千层油糕、入口即化的拆烩鲢鱼头,各色菜肴摆了长席,江以衎嘴角噙着笑意给赵芸嫣布菜,他的柔和耐心看得少嫽目瞪口呆。   用膳毕,少嫽唤来阿念,“你们殿下居然学会伺候人了?”   阿念点头,恭敬回话:“殿下喜欢伺候夫人。”   少嫽“唔”了一声,白云苍狗,她离开赤谷城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江以衎和赵芸嫣能成为眷侣双宿双飞。赵芸嫣那姑娘还是太心软了,这么轻易就原谅江以衎。   不过他们俩小辈之间的事,他们自己愿意就行。   漫天星河,月光蜿蜒潆洄。赵芸嫣素手支颐,她纤密的睫毛如蝶翼扇动,出神地沉默思索。   “芸嫣在想什么?”江以衎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   赵芸嫣抬起眼帘看他,他的眉目清俊,凤眸眼尾双褶斜飞,脸庞精致得像由最上等的璞玉雕刻而成。   那张俊逸无双的容貌和她第一眼看见他时无甚区别,只不过他现在的气质不再翳冷,而是温暖亲近了许多。   “芸嫣不能因为少嫽的一句苦肉计就动摇了,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   清冽好听的声音响起,赵芸嫣的睫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还记得她以为江以衎死了时的绞痛,眼下两个人挺好的,何必再让他伤心呢?   她收回思绪,伸手抓住他的一根长指,“好啦,我会对殿下负责的。”   江以衎眸中流光暗闪,与她十指相扣,在她凝白的额头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夏树苍翠、丹枫迎秋、冬日可爱,又至一年春雨霏霏,老皇帝药石罔效,太医院上上下下束手无策,不久后皇帝驾崩,太子江之让即位。   被圈禁在行宫的废太子江铄送密信给太后和尉老首辅意欲夺位谋反,此事被新帝所知,尉家为表忠心,暗中派人鸩杀了江铄。   江之让没有追究责难,吩咐以王爷身份把江铄下葬,一时间朝臣均称颂新帝宅心仁厚。   太后怅惘了一段时日便把江铄抛之脑后,皇帝身边仅有谢皇后和沈贵妃二人,她记挂着把尉氏女子送进后宫,但皇帝励精图治,淡笑着推辞选妃。   小半年后,尉老首辅在御史台的上谏下致仕,温润的帝王提朱笔给尉府进爵,随后眼眸一转,杀伐果决地彻查当年文贤妃难产一事。   得知消息的太后恐惧难纾,自请出宫修行。   “臣妾以为,陛下还是不要杀了太后为好。”贵妃沈秋撩袖研墨,轻声细语。   江之让敛眸,他的母妃被太后谋害,但又是太后把他扶上了帝王之位,杀掉太后于朝政不利。他长叹,最终允了太后去五台山清苦修行、为国祈福之请。   大魏国泰民安,在江之让的多次去信催促下,游山玩水的江以衎才带着赵芸嫣回到长安,接受册封为恭煜王的诏书。   王府的金撰牌匾新换上,府内榴花如火,礼乐大盛,红绸飘扬。恭煜王迎娶王妃的婚礼上,文臣武将们才终于有机会一睹死而复生的五殿下的容颜。   他们看见,高骑骏马的俊美王爷身着大红织金刺绣吉服,曾经凌厉逼人的双眸氤氲着绿静春深般的温和浅笑。   他翻身下马,指骨分明的大掌接过侍从呈上的弓箭,轻轻一放,金簇箭矢便破空射中喜轿顶部中央。喝彩声与叫好声高昂,婚轿里云鬓上搭着喜帕的新娘指尖一动,笑意似水生动明媚。   青庐中,帝王与皇后亲临主持婚礼,宾客们窃窃私语,被邀请而至的山吟一家也在席间,暗叹新人的无上尊贵。   唱贺词响起,人群中的赵渭清望着妹妹华贵盖头上的丝络,渐渐红了眼圈。   江笙给他递了张丝帕,在嘈杂的人声中甜声道:“今天是芸嫣姐姐的大喜日子,夫君别哭!”   赵渭清摸了摸江笙的头,忍泪笑着应好。   昏礼毕,赵芸嫣被送进洞房。江之让对江以衎笑叹:“如今以衎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去吧,去找你的王妃,外面朕和皇后来应酬。”   江以衎正色朝江之让抱拳行礼,“以衎和芸嫣多谢皇兄。”   云霞绚烂,焰火的光辉倾洒在偌大的王府,江之让蓦地想起什么,吩咐侍从唤来了贺云洺和傅家小姐。   当初江以衎吃贺云洺的醋,乱点鸳鸯谱把贺傅二人绑在一块,不知二人融洽和睦与否。   已经当爹了的贺云洺沉稳不少,他落落大方地携妻子傅玉诺拜见帝后,乐呵呵道:“芸嫣与王爷永结同好,微臣替芸嫣高兴!”   他脸色祥和、言语真诚,傅小姐举止端庄,面上含着舒展的笑意。并肩的夫妻俩般配登对,江之让便也放下心来。   明月高悬,星河万里,有一行白鹤振翅飞过苍穹。众人惊奇地仰头去望,钦天监的官员们纷纷感慨吉相显现,恭煜王同王妃娘娘必会福星高照。   此时的洞房里,挑红帕、饮合卺酒、剪烛花,一系列婚礼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喜娘们眉开眼笑地领了沉甸甸的赏钱,恭祝新人白头偕老。   仪式结束,喜娘和侍女们退了下去,赵芸嫣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我好累。”   江以衎望着盛妆的少女,她穿着花纹繁复的朱红婚服,雪嫩的肤色白得耀眼,柳叶眉下杏眸灿若繁星,像画中仙子一般绝色动人。   他轻柔地为她拆掉鬓间钗环,然后拿出一只准备好的红玛瑙宝石发簪,戴在她的乌发间。   赵芸嫣疑惑,“殿下怎么又给我戴上了?”   “这是我特意给芸嫣挑的。”江以衎亲了她一口,“结发之妻,当然要送发饰。”   他越来越会说情话了,赵芸嫣心里甜丝丝的,她的耳垂漫上娇艳的粉红,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芸嫣谢谢殿下。”   鸳鸯枕巾,帷帐低垂,被翻红浪。江以衎怕她累着了,只要了她一次,便收拾干净拥着她共枕。   “我们要个小孩好不好?”   赵芸嫣困得哼唧一声,嫌江以衎吵,在他怀中挪了一下。   江以衎默契地知道她想睡觉了,便自觉地闭嘴,轻抚她的玉背,哄她入眠。   婚后的生活同婚前没有什么不同,江以衎在兵部领了个职位替皇兄分忧,赵芸嫣答应他生一个小孩。江以衎极其努力,很快赵芸嫣便怀孕了。   她这一年多来被江以衎养得气色好身体好,孕期几乎没吃什么苦。生育过的淳安羡慕道:“我怀小孩的时候他闹腾得很,生下来特别调皮!芸嫣的宝宝这么乖,以后肯定也很乖!”   赵芸嫣生产那日,素来沉稳镇定的江以衎担忧得眉心紧拧,他焦灼地踱步,内室传来婴儿的啼哭,稳婆刚把襁褓抱出来,江以衎便不顾阻拦迅速冲进暖房去看他的王妃。   躺在软榻上的赵芸嫣眼蒙湿雾,带着丝哭腔道:“我生出来了?”   “傻瓜。”江以衎单膝跪在床头,拿绸帕给她拭泪拭汗,心疼道:“生出来了,我们只要这一个,再也不生了。”   稳婆们都在捂嘴偷笑,缀云和踏蓝不解,其中一个妇人低声解释:“我们早就听说王爷和娘娘鹣鲽情深,王爷只顾着娘娘,连孩子都不看一眼,世间少有男子如此啊。”   缀云和踏蓝这才跟着笑了,她们俩呆在府里服侍,对王爷把娘娘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一事习以为常,王爷做什么都不觉得惊奇了。   好一会儿,赵芸嫣要看小孩,江以衎才让稳婆把婴儿抱过来。   柔软襁褓里的小女孩肤色粉嫩,安安静静地睡着了。稳婆们跪了一地说祝词:“恭贺王爷、娘娘喜得小千金!小千金茁壮成长,王爷、娘娘百年好合!”   江以衎赏了她们金叶子,他坐在榻沿,一手抱着赵芸嫣,一手抱着小孩,嘴角翘起:“她长得像芸嫣,芸嫣要给她取什么名字?”   赵芸嫣睁大眼睛,宝宝闭着眼,小鼻子小嘴,江以衎怎么看出来像她的?   不过宝宝的名字她早就取好了,她唇瓣翕张:“江乐皎,宝宝叫江乐皎。”   “好。”江以衎吻了吻她清甜的发丝,“就叫江乐皎。”   江乐皎是个特立独行的小闺女,她长得粉雕玉琢,眉眼越来越像赵芸嫣,但性子却迥异于恬软的娘亲。   赵芸嫣第一次发现,是江乐皎五个月时,她抱着皎皎准备喂奶,皎皎却怎么也不吃,小手还胡乱指着旁边的爹爹。   “宝宝,你怎么啦?”赵芸嫣担心,想让大夫来看看。   江以衎却福至心灵,喉结滚动道:“她的意思是她不吃,留给我。”   赵芸嫣愣了一下,脸颊霎时升温,“殿下别胡说,她这么小,她懂什么?”   江以衎朝她挑眉,叫来乳娘,果不其然,江乐皎愿意吃乳娘的奶。   “夫人,皎皎多懂事,她闻到我身上你的甜味了,就大方地把夫人让给我。”江以衎用耳语对赵芸嫣道。   赵芸嫣羞臊得浑身一颤,“你、你……”   江以衎屏退下人,搂住赵芸嫣的细腰,狡黠暗昧道:“涨奶对身体不好,我来帮芸嫣。”   他这一帮就帮到了皎皎满周岁,赵芸嫣气呼呼地推开他的头,“我真的没有了!”   江以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殷红的薄唇,勾着凤眸去看赵芸嫣,哪怕她生了女儿,却依旧如少女般娇憨,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皎皎一天天地长大,她纤长卷曲的睫毛下一双杏眼澄澈黑亮,总对各种刀枪棍棒、大马金箭感兴趣。   她奶声奶气地抱着赵芸嫣道:“娘亲,皎皎要学武打坏人,皎皎要当将军。”   赵芸嫣诧然,忙问:“谁欺负宝宝了吗?”   江以衎在旁溢出笑声,“谁欺负得了她?芸嫣忘了她上次进宫把皇兄的儿子揍成什么样了?”   江乐皎吐了吐舌头,“那是江黎要和我比试,他自己打不赢我,我没有欺负他。”   赵芸嫣沉思,江以衎揉了她顺滑的长发一把,“怎么了?芸嫣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皎皎想当将军,我们真的要把她送去学武吗?”   江乐皎眨巴着眼满脸期待,江以衎很是淡然地答应道:“她想学便让她学,能不能当将军,就看她的本事了。”   “我一定能行!”江乐皎攥紧拳头,吧唧一下分别亲了娘亲和爹爹,“我要当最厉害的女将军!”   赵渭清听说外甥女想学武,满面春风来到王府,“皎皎想当女将军?舅舅以前是武状元,舅舅来教你!”   玉阶上,赵芸嫣的目光追随着认真刻苦的皎皎,她倏然纳闷:“殿下的武功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殿下不教皎皎?”   “我可没那个功夫,我要陪芸嫣。”江以衎揽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怀里抱。   又是一年新岁,江乐皎耐不住寂寞去舅舅家和表哥表妹玩,赵芸嫣想跟着一道前去,却被江以衎抓住不放。   “芸嫣,新年快乐。”江以衎抬起她瓷玉般的下颌,吮吻她娇花般红润的唇瓣,舌头扫过她的贝齿,品尝汲取她诱人的馨香。   星辰与焰火在二人头顶闪耀绽放,赵芸嫣面红如酥,轻喘着气,“以衎也新年快乐。”   “我们还有好多个新年,是不是?”   赵芸嫣“嗯”了一声,藕臂攀住他的脖颈,笑颜灿烂甜润:“殿下长命百岁呀!”   “长命百岁是以后的事,”江以衎把她打横抱起,“今晚我和夫人先春宵苦短。”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啦,抽奖明天下午2点开,符合条件的中奖几率应该蛮大的。   芸嫣&江狗:恭喜中奖的读者朋友!   皎皎:姐姐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