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红楼之惹不起的黛玉   作者:紫生   文案   林黛玉死后穿越到现代社会当了几年女兵   学了一身军事技能后,穿越回了自己六岁那年   进京还泪?   不可能的,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   这次林姑娘自己不哭了,但是总能让别人哭   两年后,林妹妹还是进京了,不是投亲靠友,而是林如海高升了   来都来了,就把前世的账算一算   于是,贾家二房、北静王府、南安王等等相继悲剧了   黛玉:我也没想到这还是一个还泪的故事,只不过变你们还泪给我了   红楼众:林姑娘收了神通吧   注:1、黑甄家、贾家二房、王子腾等   2、男主出场晚,存在感弱,林妹妹运筹帷幄,专心搞事业   3、这个林妹妹虽然能打,但是走优雅智慧路线,基本上用智商搞事情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 ┃ 配角:红楼众、原创人物众 ┃ 其它:红楼梦   一句话简介:这个林妹妹不好惹   立意:美好生活靠自己创造   vip强推奖章   穿越到现代社会当了几年铁血女兵的林黛玉穿回了红楼世界,从此搞事情停不下来。于是江南甄家、贾家二房、金陵王家、北静王府、南安王府等相继悲剧了。黛玉:这还是一个还泪的故事,不过换你们还泪给我了。红楼众:林姑娘收了神通吧……本文开篇直奔主题,节奏明快不拖沓,情节高潮迭起,扣人心弦。本文女主眼界开阔、手腕强硬,不受封建礼教束缚,先帮助林家自救,再斗贪官、奸臣,搅动朝堂风云,阴谋阳谋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篇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 第1章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在……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在林黛玉十三岁那年死了,办完林如海的丧事,黛玉由得贾琏处理了林家积累十多代的产业,随贾琏入京,又过了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死了。   死后的黛玉倒没有去到阴曹地府,也没有去太虚幻境销案,而是穿越到一个神奇的年代,成为一名叫做林生的女兵。   好不容易克服重重困难,黛玉适应了军营生活.在军营数年,黛玉学到良多,正准备转业做个白领,过现代女性自力更生的生活,然后她穿回来了。   如果穿回来后,她依然拥有在军营时候练就的优秀身体素质和敏捷的反应,也不算白穿越一回,但是她却穿回了自己年幼时候。那时候的黛玉,自会吃饭就开始吃药,多走几步路都嫌累。   黛玉刚醒来,还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光线,才环顾四周,从屋内摆设确认自己回到了幼时,床边坐着贾敏,那么现在一定是母亲亡故之前。就是不知幼弟是否安好?   想到这个问题,黛玉忙问:“母亲,如今是哪月哪日?”   贾敏见黛玉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黛玉开口就是这样的问话,颇有些奇怪,贾敏依然笑道:“玉儿怎么病了一场就成小糊涂了?今儿四月二十五,明日饯花节,玉儿可要好起来,娘带你去送花神。”   黛玉听到四月二十五,吓了一跳,前世里,自己的幼弟林佑便是自己六岁那年四月二十五落水死的。林家一切悲剧的开端,便是始于那日。于是,黛玉又忙问:“我今年是六岁吗?”   贾敏听黛玉越问越奇怪,难免生出一抹忧心。   紧接着,黛玉便听见外面乱作一团,管家娘子王服家的急急赶来,立在门外道:“太太,不好了。”黛玉听到这里,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不等贾敏开口,便道:“什么事,嬷嬷快说。”   林家是书香门第,规矩严,天大的事,下人没得主子允许不得横冲直撞进主子屋里。但是外间的慌乱,贾敏也听见了,估摸着有事发生,早就起身走到了门口问:“怎么了?”   “佑哥儿落水了!”   只听这一句,贾敏已是心惊肉跳,一面问:“人救起来没?可曾吩咐了人去请郎中?又有无人去请老爷?”又回头对黛玉身边的大丫头道:“春山照看好姑娘。”一面已经往外疾走去了。   六岁那年的四月二十五日,幼弟林佑落水,没有救回来,后来母亲也一病不起。同年,自己进京,在外祖家过了十年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在荣国府抄家那一日,黛玉总算解脱了。   也是因此,黛玉刚穿回来,便问了贾敏年月时日,希望能赶得上救幼弟。事情就那么巧,这头她刚穿越回来,那头林佑落水了。   如今林如海在扬州任了不到半年的巡盐御史,林家住在盐政衙门的官邸里,后院就一个荷花池,现在不过是刚开始生莲叶,连花苞都没冒出水面,林佑怎么会落水?   “春山,扶我去后院,我要去看弟弟。”黛玉道。   “姑娘,您病刚有了起色,可别出去见了风又加病。”春山是个负责任的大丫头,恪尽职守的劝黛玉。   黛玉在后世的军营历练过,和平年代的女兵,没上过战场,但是平时的训练没有一天怠慢,参加过数次军事演习,各种急救知识学了个满腹。若是放任事情由着前世那样发展,林佑这次必是没救的;现在自己虽然只有六岁,去了也没把握救起林佑,但是到底要试一试。   “春山,快带我去。”黛玉瞧着春山,目光坚定,若是春山再不肯听吩咐,她便要拿出主子撵人的权利威胁了。   春山也不过十多岁的少女,她从未见过黛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形容不上来,只见了这样的眼神便觉听姑娘的没错,于是也没再坚持,去取了衣裳要给黛玉更衣。   农历四月的江南,已经有些初暑的气息,便是穿薄衫也使得。只是黛玉自小体弱,这时候还在穿夹衣。若是穿戴整齐了再去,只怕是赶不及救人的。   黛玉一把夺过外衫罩在身上,一面自己扣扣子,一面道:“不穿袜子了,快替我穿鞋。”   官府的小姐,穿成这样自然是衣衫不整。可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的黛玉,连吊带衫、运动背心那样的衣裳都不排斥,何况一个六岁的女娃,外衣下面罩着绸裤,黛玉是绝不会在这时候纠结这些细节的。   春山待要劝,却见黛玉已经穿好了外衫,双脚往绣鞋里一蹬,站了起来。军营里起床号一响,穿衣叠被梳洗加起来也没几分钟,人已经到操场集合了。现在黛玉刚生过病,人又小,自然没有在部队里迅速,那速度也比等丫鬟伏侍快得多。   春山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黛玉,心下狐疑,姑娘莫不是被什么上了身吧?但是见黛玉已经往外走,春山还是忙上去扶着。   官邸没有林家在京城的侯府大,从内宅到后院不远,黛玉又心急,走到荷花池旁的时候,林佑刚被其身边的大丫鬟墨韵抱起来。   官邸不像私宅那么大,荷花池也不深,水也就漫在墨韵的腰上面些,还未齐胸,连一个丫鬟都能跳入水中救人的荷花池,谁能想到会淹死人呢?也是因此,林家平日里后宅只有女眷。管事、小厮等男仆,虽然已经着人去叫了,此刻人还未到。   “快将佑哥儿抱回屋里,着人去门口瞧瞧,老爷回来了没,郎中派了几个人去请?几时能来?关了前后门,府里的人许进不许出。”贾敏一口气吩咐下去,也可说急而不慌,没乱章法了。可是林佑人小,又是溺水,多耽搁片刻就多一分危险。   黛玉忙道:“母亲,我能救弟弟,快让墨韵将弟弟放下。”   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娃,重病之后刚刚醒来,她能懂得什么?黛玉虽然着急,贾敏也未将她的意见放在心上。   墨韵自然是听太太吩咐,已经抱着林佑往房中走去。   其实古时候也有落水之后的急救之法,但是一来,林家的家仆多是北边儿带来的,北方人会救助溺水的就不多;二来,后院里只有女眷,更是一个会急救溺水之人的也无。   这后院不大,不管是林佑身边的人被人支使开,还是林佑意外落水,很快就能被发现。按黛玉推测,只要救治及时,林佑多半是能救回来的。但是这里没人会施救,抱回床上平躺,万一口鼻有杂物堵住了呼吸道,又因等郎中耽搁了时间,这四岁小娃便难救了。也不知道前世里,林佑是水里救上来就没了还是耽搁了最佳救治时间。   顾不得那样多,黛玉奔到贾敏身侧道:“母亲,弟弟若是口中有泥沙,不及时排出来便会堵了气管,须得先查弟弟的口鼻,一面施救一面等郎中。”   贾敏是荣国府唯一的嫡女,极得父母喜爱,自然是悉心培养过的。黛玉才刚六岁,直接说她会救人,贾敏自然不信。但是黛玉将救人的原理说出来,贾敏却听进去了。   来不及细想黛玉哪里学的这些,贾敏亲自将林佑接过来,半蹲着,将林佑抱在膝上,问:“玉儿,该当如何做?”   黛玉让贾敏将林佑放下,就平躺在地上,又示范着让贾敏一手托着林佑的下颌,另一只手捏着林佑的鼻子将其口腔打开,果然见林佑口中有水草泥沙。   黛玉微微一蹙眉,便心中有数。贾敏忙取过手帕,也不嫌脏,将林佑口中杂物掏了出来。   黛玉摸了林佑的手腕,脉搏还有细微跳动。便俯下身,找准胸外按压的位置,双手手指交叉,手肘垂直,用力向下按去。按了三下道:“母亲,捏住弟弟鼻子,朝其口中吹一口气。”如此吹一口气,按压三下,往复没多久,林佑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总算是救了过来,黛玉大病初愈,人又小,心中提着的一口气一卸,累得躺在了地上。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给人做胸外按压。但是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不同,胸外按压若是位置没找好,或是力道使得不好,会损伤被救治人的肋骨和脏器。林佑才四岁,黛玉是绝不敢口头指挥,让其他人做这个的。   而黛玉的身体状况不好,体重又轻,做胸外按压虽然不至于伤了林佑,但就按压力度而言,实在是有些欠缺。好在林佑落水时间不长,母女两个合作,没用多久,竟是将人救过来了。   贾敏见儿子刚哭出来,女儿又摔倒了,心焦得跟什么似的,吩咐道:“墨韵、春山,随我将姑娘、佑哥儿送回房里。”   两个丫头应是,分将黛玉和林佑抱起。那头王服家的回话说:“太太,老爷回来了。” 第2章 贾敏此刻已经顾不得亲……   贾敏此刻已经顾不得亲去迎林如海了,将一双儿女安顿在自己上房的外间方便照看,林佑的另一大丫鬟竹韵早已取了干净衣裳来,正在替林佑更衣。   盐政衙门在官邸的前面,并不远。林家的下人还算有规矩,虽然林佑落水这等大事,前去报信的小厮也并未大肆张扬,只说家中有急事,太太请老爷务必归家一趟。   林如海知道若非一等要紧的事,贾敏绝不会让人到衙门里请他,兼之黛玉这些时日一直在生病,林如海以为是黛玉不好了,也没耽搁,撂下手中的事,吩咐了下属一声便回来了。   前后不过半刻钟功夫,林如海归家时,林佑已经被救回了房中。   在回来的途中,前去报信的小厮已经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给林如海听,听说独子落水,林如海也吓得险些丢魂,足底生风的赶回来。   前脚贾敏安顿好黛玉姐弟两个,后脚林如海已经到了,掀了帘子进来,道:“佑哥儿如何了?”   先是黛玉醒了,贾敏心中大喜,接着便听闻林佑落水,贾敏又是大忧,后来林佑得救一喜,黛玉再病又是一忧。不足一刻钟时间里,贾敏喜忧交加好几回,哭都来不及。此刻见林如海回来,贾敏自觉有了主心骨,眼泪倒是忍不住了,滚滚落下道:“老爷,方才佑哥儿已经醒了,倒是玉儿,为了救佑哥儿,又病了。”   林如海听了前半句一喜,听了后半句一忧的,问:“请了郎中不曾?”   “已经打发人去请了,只是现下还没来。”贾敏道。   林如海点点头,到床边瞧了一双儿女。见姐弟两个脸色都不太好,忍不住伸手探了姐弟两个的鼻息,贾敏瞧见林如海的手指都有些轻颤。   只要落水的及时救回来,剩下的便是调养身子的问题,其实黛玉姐弟两个已经没大碍了。林如海夫妻两个关心则乱,此刻仍是后怕不已,催了几遍问门房的人,郎中来了不曾。   因为盐政衙门和官邸隔得极近,林如海回来得快。郎中却要去医馆里请,来得自然慢些。听得是盐课政老爷家里请郎中,医馆的人并未怠慢,来得也是极快的。   等郎中陆续来了,黛玉也已经醒了。   是的,郎中陆续来的。因为贾敏派出去请郎中的人不止一个。林如海夫妻两个成婚十数年,夫妻相得,就得了这么一双儿女。尤其林佑,是夫妻两个盼了多久的男丁。林佑落水,于整个林家是一等一的大事,贾敏宁愿多请些郎中来,也不敢有丝毫冒险。   这外间是贾敏生了林佑之后单给黛玉姐弟辟的,屋内并排摆了两张小床,一张美人榻。平日午休时候,将姐弟两个放在一间屋里,方便自己亲自照看。姐弟两个另有居室,是晚上才有奶娘、丫鬟们带着住的。   听说郎中来了,贾敏便回避了,命人将今日在林佑身边当差的人依次提来,一一问话。   而林如海则留在房中等郎中。   但凡有些本事的郎中,都是有些傲气的,像林家这样一气请好几个来,只为拿诊金的没什么,心高气傲的便会觉得受了怠慢。林如海在官场多年,这些世故自然是懂的。他本是列候之后,又是探花出身,倒极客气的对郎中们坦言了请好几位来的原因,又道了勿怪。   在古时候,官老爷的地位十分高,但是林如海并未显摆官威,郎中们光是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便是有些许不满,也都放下了。轮流给姐弟两个会诊,都说黛玉身子弱,又不知怎么劳累过度,只要好生调理便无碍了。林佑最危险的时候便是刚被救起的时候,因为处置得当,也没什么大碍。就谨防着别受凉,别受惊吓就好。   黛玉已经醒了,精神却不大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父亲和郎中说话。   林佑刚被救起来的时候,口中灌了水草泥沙,却有少量杂物吸进了喉咙,虽然已经更衣漱口,但是并不舒服,在郎中们会诊的时候,咳嗽了几声。   四岁多的小孩子落了水,咳嗽几声只当是有些着凉,饶是请来的都是扬州名医,也有人觉得只是寻常。   其中一柳姓郎中不动声色的瞧了林佑一眼,咳痰和异物卡嗓的声音有轻微不同,这位柳郎中显然发现了什么,但也没说什么。   行医用药,虽然医理相通,但是每个郎中的理解不同,用药的理念也不同,几位郎中开出来的方子实则是各有区别的。当然,因着是给同一个病人用药,左不过是大同小异的方子增减,有些激进些,有些保守些。   林如海夫妻为了求子没少吃药,黛玉打会吃饭就吃药,林如海对用药都有了几分无师自通,见郎中们开的方子都是温养调理为主,便分别付了诊金,命人送出门。一行人出门的时候,那位柳郎中的脚步略有迟疑。   黛玉年岁虽小,也是活第二世了,自然瞧出有异。林如海混迹官场多年,更是瞧了出来,叫了一声:“柳郎中请留步。”   柳郎中名叫柳行,是扬州名馆宝庆堂的馆主。他原是从林佑那两声咳嗽里听出蹊跷,但是转念一想,这种事只怕牵扯到官宦人家的内宅阴私,因此一时拿不定主意说是不说。此一行来了好几位同行,人家未必没有瞧出来,只是不肯卷入是非罢了。   此刻林如海出声叫自己,柳行便住了脚步,问:“林大人还有何事?”   林如海点头道:“今日犬子承蒙各位郎中相救,已无大碍,内子却是受了惊吓。一事不烦二主,就请柳郎中给内子也瞧一瞧,开一副药压压惊。”   黛玉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他爹,果然是颇受皇上重用的探花郎,这话既留下了柳郎中,也给其他郎中留足了颜面。林如海留下柳行,自然不是为了给贾敏瞧病的。   柳行见林如海是个聪明的,便没打算再隐瞒。   林如海屏退了屋内丫鬟,问:“柳郎中,小女和犬子是否有别的不妥?”   柳行道:“小公子和林小姐症候就是先前我说的那些,只是方才人多口杂,我不好问。不知小公子刚获救的时候,口中可有其他杂物?依我瞧着,在我等来府上之前,已经有人对小公子施过救治。”   因黛玉还小,林如海屏退下人的时候,便没有让人将黛玉也抱出去。黛玉听了这话,就知道眼前这个柳郎中是有真本事的。其实柳行刚来的时候,黛玉就注意到他了,没别的,柳行长得好看,太好看了。她的探花爹就是以俊美著称的,贾家的男儿也模样生得极好,但是要比起来,都没眼前这位柳郎中生得美。   林佑刚落水,贾敏就打发人一面去请林如海,一面去请郎中。因为人命关天,郎中也来得极快,林如海归家不久,郎中也陆续来了。贾敏并没来得及将黛玉救人的事跟林如海详说。但是柳行却瞧了出来。   林如海听了柳行这话,轻声问林佑说:“佑哥儿是怎生落水的?谁救的佑哥儿?”   林佑道:“我让竹韵去拿风筝,又看见池子里有鲤鱼,去抓鱼,掉下去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林佑出生的时候,林如海已经三十有三,按古人的寿命算来,已是中年得子。林家书香世家,家教本严,兼之林家鲜有长寿之人,林如海夫妻生怕自己哪日走了,子女皆还懵懂。因此,夫妻两个在子女教育上颇为激进,一个四岁,一个六岁,已经填鸭似的教了许多东西。林佑只四岁多,表达能力已经颇为清楚。   林如海留下柳行的时候,便猜到林佑落水另有隐情,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听林佑说是自己落水的,脸上神色略缓和了些。   柳行虽然不至于疑心四岁的小娃说谎,但也不会轻易否定在自己的判断。又问:“小公子落水之后?是否有人按着小公子不让起来,小公子有无吃到泥沙?”   因为家教关系,林家的孩子格外早熟,黛玉六岁进贾府,就知道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林佑现在四岁,自然不及六岁的黛玉,但是听到柳行这样说,竟也没像普通孩童那样哇哇大哭。   只见林佑瘪瘪嘴,到底忍住没哭出声,点了点头。   果然,这一切其实在黛玉和贾敏合力救林佑,从林佑口中抠出水草等杂物时候,黛玉便想到了,只是屋内人来人往的,未免打草惊蛇,黛玉便没寻着机会跟林如海说。   柳行问得这样直白,偏偏又道出了实情,林如海若还不明白,便对不起他探花之名了。见林佑点头,林如海面如寒霜。   当然,林如海并未当场发作,而是道:“柳郎中医术高明,林某谢过柳郎中提点之恩。日后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林某自当尽力。”   行医入痴者,一旦心中有了判断,便忍不住千方百计验证自己的猜测。若非如此,柳行也不会贸然掺和进林家内宅阴私。如今已经证明自己所猜不差,柳行便没再追问,起身告辞。   其实,柳行有心和最先对林佑施救的人交流切磋一下,但是观今日行医过程,自己来之前并没有郎中给林佑诊治过,想来救林佑的女眷,柳行不便唐突。   林如海见柳行早就瞧出林佑落水有异,却并未在人多时候张扬,便是保全了林家的颜面,心下感激,对柳行十分礼遇,却并未再嘱咐今日之事莫要告诉旁人。既然之前柳行没张扬,日后也不会乱说。此刻林如海再嘱咐一遍,反倒小人之心了。   柳行听林如海话的意思,是承了自己的人情。当然,柳行此举并非为着林如海的报答,于是道:“行医救人,乃我辈本分,林大人无需十分挂怀。”起身告辞了。   待出了大门,柳行又回身瞧了一眼衙门牌匾。这个林御史,倒是个聪明的。   黛玉姐弟没事了,夫妻二人才腾出手来料理林佑身边背主的奴才。 第3章 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敏……   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敏自然不会歇着。待林如海那头送走了郎中,侍候在林佑旁边的几个下人贾敏也已经分别问了一遍。   听说郎中们已经走了,贾敏便带着林佑落水时陪在林佑身旁的所有奴才来了外间。又让不相干的人皆下去了,让王服家的远远守在门外,不叫人靠近。   安排妥当,贾敏才对地上跪成一排的下人们道:“方才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再向老爷说一遍,若是谁说的有一点对不上的,看我不揭了他的皮。”为了避免串供,贾敏在救人时候,就吩咐了将今日在林佑身边当差的人分别关押,之前贾敏问话,也是分别问的。现在将几人叫到一起再问一遍,若是有人说谎,当场便要穿帮。   林佑身边的丫鬟婆子皆跪在下首,道:“奴才不敢说半句谎话,还请老爷太太饶命。”   小主子落水,这是天大的事,哪有那样轻易就饶命的。今日之事,林如海和贾敏自然都不肯善罢。   林如海环视屋内一眼,道:“玉儿还小,别吓着了她,太太怎么将玉儿也留在屋内?”至于林佑,再小也是当事人,林如海便没准备将林佑抱开。林佑是林家下一辈的唯一男丁,有些事早些让他见识也好,只是问话便不妨叫他听上一听,若是要动刑,别叫他看就行了。   贾敏瞧向黛玉,眼神缓和了不少,道:“老爷不知道,今日佑哥儿没事,全靠玉儿救人及时。”   林如海听到这里,满脸不信的瞧向黛玉,但是这样的事,贾敏绝不至于说谎,林如海倒也没再质疑。   黛玉也抬眼对上了林如海的眼神,神色坦然的点了点头。落水不比其他,耽误片刻就关系生死,黛玉没顾得上藏拙,当时瞧见黛玉救人的不但有贾敏,还有其他下人。这件事,迟早会传得外人都知道,更没必要瞒着父亲,既然父亲现在问,黛玉便点头认下了。   林如海虽然心中震惊,却也没急着细问,当下自然是审问背主的奴才要紧。   林佑边的下人不算少,但也算不得多。林如海中探花后,曾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入兰台寺,做到兰台寺中丞时外放九江,为九江知府。在九江做了七年知府后,林如海又被点为两淮盐运使,加兰台寺大夫衔。于去年秋,举家搬到扬州赴任。   兰台寺,又名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吏治,林如海现加的便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衔。作为兰台寺大夫,自然要以身作则,不敢有丝毫越制。林家在前朝就是士族,在本朝又列候四代,经袭五世,却并不在排场上讲究,省得被人反参一本。也是因此,今日林佑落水,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今日落水之前,林佑身边跟着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余者粗使丫鬟洒扫婆子虽有配置,却并不会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今日中午太阳好,奶娘吩咐给林佑晒了被子,正收了被子回去铺床;奶娘离开前,已经吩咐四个丫鬟照看好林佑。   又因为到了下午,两个二等丫鬟去厨房看林佑的点心。林佑身边还剩两个大丫鬟,这官邸后院实在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原是无碍的。谁知林佑瞧见院子外一只大风筝迎风飞舞,甚是好看,吵着让竹韵回去取风筝。   说到这里,竹韵哭道:“老爷,太太,我只离开那么一会子,奴婢想着有墨韵在,佑大爷只在后院里头,决计不会出什么事。谁知只离开这片刻,竟然就这样了。”   林如海夫妻两个并未打断几人说话,这些话,几个奴才都是当着贾敏的面说过一遍的。林如海瞧向贾敏,贾敏点了点头,显然,先前几人分别对贾敏说的说辞和此刻在夫妻二人面前说的,并无什么不同。   奶嬷嬷和两个二等丫头都是正当理由暂时离开的,竹韵是林佑自己支开的,四人皆洗脱的嫌疑。   轮到墨韵说了,墨韵依旧是那一套林佑自己去抓荷花池的锦鲤,失足落水的说辞。“奴婢刚发现佑大爷落水,便跳入荷花池将佑大爷抱了起来。没照看好佑大爷,是奴婢失职。”   四五岁的男孩子,猫嫌狗弃,最是活泼乱动,自己乱蹦磕碰也是有的。墨韵见小主子失足落水,立刻便跳下水救人,也算洗清了嫌疑。   但是黛玉并不这样认为。   前世里,今日发生的事如出一辙,为什么林佑死了呢?依黛玉的推测,林佑失足落水之后,墨韵假装跳水救人,实则将林佑摁在水中不让起来。墨韵知道其他人很快会回来,下手颇重。   林佑落水后,第一个回到后院的是取了风筝的竹韵,竹韵一眼瞧见荷花池旁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声张开了。墨韵本就泡在荷花池里,其他因听见竹韵呼喊赶过来的人,只瞧见墨韵在救人,却瞧不见她手上实则杀人的动作。墨韵见人越来越多,才将林佑抱了起来。   因为墨韵一下摁得狠,林佑口中吃了水草泥沙,抱起来之后人若是立刻施救,还有挽回余地。但是在前世,林家后宅里只有女眷,贾敏命人将林佑抱回房中换了衣裳等郎中,因为耽搁了最佳救助时间,林佑就此没了。   郎中来瞧过,叹息道若是早些施救,林佑或能幸免,贾敏听了这样的话,自觉是因为自己处置不当才让林佑没了性命,悔恨交加,因为心结难解,也病故了。   至于墨韵,她是忠心护主,跳水救人的人,林佑又死了,没有揭发她将林佑按在水中的事,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   林如海夫妻痛失爱子,看见林佑房中的人难免想起伤心事,但是二人皆不是乱伤人命的人,这五个奴才,不过远远发卖罢了。   黛玉有前世的记忆,心中早就还原了事情的经过;林如海得柳行提醒,知道林佑虽是自己失足,却也有人将其按入水中。于是转身对林佑轻声道:“佑哥儿,是这样吗?”   林佑瞧着林如海,先点了一下头,后又摇了一下头:“前面是,后面不是。我让竹韵取风筝,自己掉进水里,水中有人按住我的头不让我起来。”   “啊~”贾敏惊呼出声。她和林如海,成婚十余年才得此一子,林佑身边伏侍的人都是精心挑过的,得知今日之事,一半意外,一半人祸,贾敏自然又惊又怒。   墨韵也是脸上神色一滞。   若是普通人家,或许还有圆谎的余地,但是林如海是怎样的人?活第二辈子的黛玉又是何等敏锐。墨韵这个神色,足以暴露她心中有鬼。   墨韵自然是要挣扎一番的,只听墨韵道:“佑大爷还小,落水之后惊慌失措,误以为下沉之力乃是有人摁住也未可知。老爷、太太,奴婢得太太恩典,断不会做这天打雷劈之事。”   贾敏尚在震惊之中,墨韵是林如海外放之后贾敏新采买的,跟着林家人一起来了扬州,老子娘也不在身边,实在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但是林如海和黛玉却并不意外。林佑落水前,只有墨韵陪在身边,是墨韵自己承认的。虽然没人瞧见墨韵将林佑摁在水中,但是墨韵和林佑都在荷花池里,却有竹韵和好几个下人瞧见。林佑又说落水后有人摁着他不让起来,那么此人便只能是墨韵。   而林佑那一嘴的水草泥沙,则是最好的物证。即便不会水之人,落水之后也不会立刻下沉,不会水的人落水之后,往往会惊慌挣扎,在水中沉浮好几分钟,挣扎中喝够了水,才会真正沉入水底。也就是说,这么短的时间,如果没有外力施压,林佑还不至于啃一嘴的杂物。这些道理,黛玉前世不懂,穿越后当了几年女兵,却明白了。   “佑哥儿只说了落水之后有人将他摁住不让起来,并没有人指责于你,怎么你就这样急着否认了?”林如海盯着墨韵,目光如炬。   然后,黛玉就瞧见墨韵神色一滞,眼珠转了一下,开始描补。自然,在兰台寺大夫面前,墨韵越描补越是错漏百出。林如海指出几个矛盾点,墨韵再圆不回去。墨韵自是无力回天,林如海也不欲继续跟个丫头夹缠耽搁时间。   “你不必否认了,今日来的郎中,有一位医术极高明的,也推测出有人摁了佑哥儿在水中,企图害命。若是你从实说了,倒可以少受些罪。”林如海面如寒霜的道。   墨韵又磕了一个头,道:“冤枉啊,老爷。今日佑大爷突然想放风筝是他自己起的意,奴婢哪能提前知晓有单独照看佑大爷的机会?光是调开佑大爷身边的人手,奴婢就做不到。总不能今日偶然奴婢和佑大爷独处片刻,奴婢就失心疯,起意要害佑大爷。”   这话原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柳行那样说,林佑自己也那样说,凭林如海的才智,倒也可以将真相拼凑得七七八八了。做过兰台寺中丞,又挂着兰台寺大夫衔的人,辩才何等厉害,岂会叫一个丫头带着走?   林如海并未回答墨韵的问题,而是转而问两个二等丫头,是谁吩咐他们去厨房看的点心;又问林佑的奶嬷嬷,晒被子是几时决定的,之前在屋内有无提过。   两个小丫头和奶嬷嬷都分别答了问题。小丫头是听墨韵吩咐,去的厨房;奶嬷嬷昨日见日头好,提过一句若是明日也是好天气,便将佑大爷房里的被子晒一晒。   问完,林如海又问林佑房里的风筝是谁采买的。   贾敏适时的插话道:“佑哥儿那只风筝,便是墨韵送来的。”   林如海被太宗皇帝委以重任,扎入江南,夫妻两个都知道林家必然成为江南官场的眼中钉,所以贾敏管理內帷十分小心,凡是送入一双儿女房中的东西都要检查过问,连那只风筝都是检查过的,并无不妥。   墨韵到底只是个丫头,她原本心中有鬼,贾敏一说到风筝,她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接着便听墨韵分辩道:“大姑娘病着,奴婢就想着买一只风筝回来,待大姑娘病好了,便让佑大爷将风筝放了,带去大姑娘的病气,也是做兄弟的一份心意。奴婢不知怎么买回一只风筝来,也成了错处了。”   林如海、贾敏都盯着墨韵,只听贾敏缓缓的道:“我说了你买风筝有错吗?你急什么?” 第4章 墨韵是个机灵的,不然……   墨韵是个机灵的,不然做不到林佑的大丫头,但是她毕竟没有读过书,逻辑、格局都和林如海夫妻这样饱读诗书的差距甚远。墨韵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还没弄清楚林如海为什么会问那几个不相干的问题。   林如海见墨韵还不认,缓和了面上神色,问林佑:“佑哥儿,你今日瞧见院子外头的大风筝,和你昨日新得那一只,像不像?”   林佑眼神一亮,问:“两只风筝一样的,父亲怎么知道?”   墨韵听到这里,总算反应过来了,老爷问那些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就像一条线串联起来,将自己做的事还原出来。墨韵没有受过专门的细作训练,此刻反应过来林如海问那些问题的用意,哪里还能管理好表情。无论她如何强作镇定,也是掩饰不住心中惊慌了,这种惊慌也如实反映在墨韵的脸上。   林如海见此,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急忙掀帘子出去了。   林如海走得急,猛被掀开的帘子还在晃动,黛玉瞧着门帘一摆一摆的,心中感叹:父亲不愧是年方弱冠就中探花的人,自己有前世的记忆,差不多能推断出此事的前因后果。父亲却仅凭才智,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   要说林如海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安排捉拿墨韵的同党。墨韵左右已经被拿住了,可以日后慢慢问,不差这一时半刻;外头若是安排迟了,墨韵的同党只怕要跑了。就是林如海这样快就反应过来,也不一定能追上呢。   林如海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如何安排调派的人手,黛玉不得而知。趁这半个时辰,黛玉还小寐了一觉,直到林如海进来和贾敏说话,黛玉才醒了,揉了揉眼睛半撑起来。   林如海见黛玉醒了,道:“玉儿怎么醒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再睡会子。”又转身对贾敏说:“把墨韵提去我书房吧,夫人也随我来。”   父亲虽然才智出众,但是黛玉有前世的记忆,还看过原著,审问墨韵,自己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别的线索。于是黛玉道:“父亲,玉儿不困,我也要去听父亲问坏人。”   林如海微微一愣,黛玉能说出这样的话,相对于她的年纪未免太成熟了些。但是听贾敏说,今日当机立断救林佑,便是黛玉的功劳,自己这个女儿,只怕有些自己不曾知道的出众之处。于是林如海亲抱起黛玉道:“好,玉儿一道听一听。”   贾敏又吩咐人照看好林佑,将墨韵押入书房,自己也随林如海父女到了书房。   墨韵谈不上什么反审问手段,林如海在兰台寺供职数年,做的就是监察吏治的事,审过多少老练的文武官员。墨韵就算不想说,林如海无需用刑就能套出话来。   要说墨韵背主这件事,又牵扯到一桩风流韵事。   七年前,林如海外放,在九江做知府。上任一年后,也就是墨韵十二岁那年,因为兄长要娶妻,拿不出钱作聘,便将墨韵卖入了林家。   林家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家,但也不如荣国府那样除了月钱,还动辄赏下人金银锞子。墨韵的月钱并赏赐补贴家用,不但替兄长娶了妻,娘家生活也改善不少。只是墨韵家里一直没存够替她赎身的银子。   去年年底,林如海调任两淮盐运使。因为墨韵已经做了林佑的大丫鬟,贾敏怕举家迁到扬州,一双儿女水土不服,若是再换了身边伺候的人,两个孩子更加难以适应。所以,贾敏将墨韵也带来了扬州。   贾敏原是想着,墨韵大了,到扬州一二年,待得林佑适应了扬州的生活,再问墨韵的意思,或是放其归家,或是就地配人,添一副嫁妆皆可。   墨韵受林家恩惠,林家又手握墨韵的身契,墨韵即使心中不愿,面上也不敢有丝毫不满。谁知,贾敏替林佑着想,多留墨韵一二年,却叫人寻了间隙。   墨韵卖入林家那年十二岁,已开了情窦,和表哥傅试两情相悦。原本,林如海若是继续做九江知府,墨韵便想着再等林佑略大些,便求了太太的恩典,贾敏心善,说不定能免了身家银子放出去。   偏偏林如海在去岁调任了,初时也没什么,林家安顿下来不久,那傅试便寻来了扬州。无非是鼓动墨韵说,林家带她到扬州,远离亲人,便是不会再放她了云云。墨韵如今十八少女,鲜花嫩柳般的人物,林家又子嗣艰难,说不定会被林如海收房。   林如海听到这里,不禁满脸怒容。林家清贵人家,最重规矩,林如海就算纳妾,也是首选良妾,其次是纳母亲赏的、自己和贾敏身边的丫鬟、外头买的,也有同僚送的;断不会纳到儿子房里去。傅试和墨韵这猜测,当真折辱了林家的家风。   饶是林如海脾气好,也呵斥了此事。   而黛玉听到傅试的名字,更是大吃一惊。前世里,黛玉从贾宝玉那里听过傅试的名字,穿越之后,黛玉也看过原著,知道此人趋炎附势,狼子野心,不值得托付,墨韵的一颗心,怕是错付了。但黛玉断想不到,前世里幼弟之死,居然和此人有关。   傅试这个人,自己从原著里得到的信息还比从贾宝玉那里得到的多些。但是书上也语焉不详。只说傅家是爆发之家,为了攀附权贵,有个妹子耽搁到二十三岁也不肯许人。这人对自己亲妹子尚且如此狠心,对墨韵能有几分情分?   这人是自己二舅父贾政的得意门生,后来还做了通判。但是此刻,傅试还在扬州撺掇墨韵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傅试的发家,说不定就是用林佑的命换来的。   前世林佑没有救过来,墨韵也如她自己所愿,被林家发卖,那么,买走墨韵的人是傅试吗?黛玉揣度,墨韵后来定然没有跟着傅试,说不定还被人灭了口。否则傅试转投贾政门下,父亲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又岂能将自己托付给荣国府?   黛玉神色不明的瞧了一眼墨韵,这女子最后怕是被傅试和指使傅试的人收尾收干净了。傅试能转投贾政,谋害林佑的人,和荣国府二房定然有瓜葛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好二舅舅是知情还是替人背锅,安顿了傅试。   但是就算谋害林佑的人只是用权势之便,让荣国府安顿傅试;至少在傅试进京之后,荣国府二房是知道林佑之死的真相的。   难怪,难怪,自己头一回去荣国府的时候,贾政便斋戒去了,并没有见着自己的好舅舅。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是要吃斋念佛的,更没脸见苦主。   穿越到现代后,黛玉看过原著,也看过不少同人文。大多都写贾政故作端方,实则伪君子。自己看原著,兼许多同人作者,都觉得二房许多作孽的事是贾王氏做的,贾政只是坐享其成。但观佑哥儿落水之事,兼之前世自己初到荣国府贾政种种行为,贾政倒也未必清白。   黛玉心念电转,已经想到许多。回过神来,只听墨韵还在说她和傅试的事。   刚开始墨韵是不信的傅试那些说辞的,但是少女怀春,哪里经得住情郎撺掇?何况傅家比之墨韵家里宽裕上不少,傅试是读过书的。傅试一再保证将来自己会挣一分功名,替她挣凤冠霞帔,胜过在林家做姨娘。墨韵和古代万千少女一样,最爱书生,那傅试生得也俊俏,墨韵对他颇为崇拜,傅试描绘那些美好未来,多说得几回,墨韵便被说动了。   其他的一应主意都是傅试出的,傅试跟墨韵说,只要林佑出了意外,林家人见着她便会伤心,到时候多半是将她卖了,自己已经准备了足够的银两,买了墨韵出去,恢复良民籍,便娶她。   墨韵在林家生活六年,并非半点情分不顾。初时,墨韵还劝傅试说:“我们太太最是心善,既是表哥带了银两,不若我去求了太太,准表哥给我赎身。”   傅试的嘴何等巧,做痛心疾首状道:“表妹将这事想得忒也简单。那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表妹能做林家公子的大丫鬟,那林太太必是将表妹的家世人品都打探清楚了的,才敢放心将林家小公子交给表妹。   林太太既是打探过表妹的出身为人,自然也知道表妹与我两情相悦,既是知晓还强带表妹来扬州,又如何肯因表妹几句恳求而放人。表妹放心,若没有万全的计策,我怎舍得让表妹犯险。”   女子一旦痴情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墨韵终究叫傅试的甜言蜜语说动了。   下剩的,倒也不难推测了。昨日,林佑的奶嬷嬷说若是今日天气好,便晒被子,这原是平常事,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但是墨韵这些时日总在琢磨傅试说的那伤天害理的事,便觉是个机会。将话递了出去,傅试又买了一对风筝,一只给了墨韵让带给林佑,一只傅试自己收着。   傅试是有几分聪明的,为了谋划此事,早从墨韵口中打探清楚了林佑的日常作息,林佑几时在后院松快松快,几时吃点心,傅试也都有数。   于是,估摸着林佑在逛后院的时候,傅试找个孩童在院子外头放飞了风筝。林佑瞧见天上飞的风筝和自己那只一模一样,若是也要放风筝,墨韵便支开其他人寻机会,若是林佑不为所动,便再另寻机会就是。   偏生这一次进行得极是顺利。墨韵不但顺利支开了林佑的两个二等丫鬟,林佑还真被天上飞的风筝引出了兴趣,自己让竹韵去取风筝。   即便林佑身边只剩自己一个的机会千载难逢,墨韵也并不敢动手将林佑推入荷花池。   巧就巧在林佑瞧见荷花池的鱼想去捉,又放心不下天上的风筝,又抬眼去看风筝。一心二用之下,林佑自己掉入荷花池中。   墨韵毕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见小主子落水,是真心跳入水中救人的。但叫冷水一激,墨韵突然想到表哥俊美的脸,想到若是自己心狠一些,便能得偿所愿,和表哥双宿双飞,于是,墨韵将心一横改了将林佑托起来的手法,转而将林佑向下一摁。 第5章 事情的经过,墨韵刚开……   事情的经过,墨韵刚开始是不肯说的。但是林如海和黛玉都能大致推理出来。墨韵不说,林如海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大致过程,和实际情形不差什么。   墨韵只补充了些许细节,比如刚开始她是真想救人。或许,她也想以她内心的挣扎和纠结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天生的恶人。但是这些皆不是她害人性命的理由。   待得还原出事情的经过,贾敏早已泪流满面。   她是林家主母,没管理好后宅便是失职,何况,因着她的失职,险些要了林佑的性命。叫她如何不后怕、自责。   贾敏对林如海道:“老爷,都是我管家不严,才叫人寻了机会。从今以后,我定然扎紧了家中各处,不叫一只苍蝇飞进来。”   林如海之前在兰台寺为官,见惯了官场争斗;后来在九江做知府,又见了人间百态。自然知道有人要害林家,原也怪不得贾敏,劝道:“有千日害人的,没有千日防人的。今日之事,原也怪不得夫人,夫人不必自责。否则,为夫反而无法自处了。说来,那傅试不管受谁指使害人,终究还是冲我来的。”   林如海以前在兰台寺时,职责所在,弹劾过不少人,自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林如海深得太宗信重,出翰林入兰台,中间还守过林老太太的孝,出孝后就官复原职,可见其简在帝心。加之兰台寺本就是三司之一,无人敢报复罢了。后来林如海外放,京中贵族,许多都以为林如海官场失意,便不将其放在心上了。   也是外放这七年,林如海不但得了一双子女,在九江还攒下不错的官声。   现在太宗皇帝突然升了林如海在兰台寺的职位,又点了两淮盐运这样的实缺。许多勋贵官员才回过味来,林如海外放九江,不是发配外省,而是太宗皇帝有心历练他。   一直在兰台寺就职,虽然品级在京城不算极高,但是手上权利却极大。只是林如海少年得志,先入翰林后入兰台,一直近在朝堂,对于官场争斗而言,林如海未免不够接地气。太宗皇帝让林如海在九江历练七年,是让他熟悉了地方上的官场弊端。然后授以兰台寺大夫和两淮盐运使两个要职,是让他做整顿江南吏治的先锋。   江南,太|祖皇帝起势之地。当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逐鹿中原,乱战了数十年。自然,不管哪一路义军,身边幕僚将士多为同乡,太|祖皇帝亦不例外。   打江山的时候,同乡之间更为信任、器重;得天下之后,为了不显得薄情寡恩,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人,也尽皆封王封爵。江南是多少公侯之家的根基所在,官场的水,可谓深不见底。   如今太宗都继位了三十多年,自然不会由得勋贵之后继续在江南胡来,才有林如海身兼兰台寺大夫和两淮盐运使两职,空降江南这样的委任。换句话说,林如海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但是地方和中央集权之争,别说自古以来从未解决过,就是黛玉穿越到的后世,依旧有这个问题。江南的事,哪有那样容易。   地方势大,则钦差性命不保的事自古有之。对方向林佑动手,不过是一个警告;前世里,林如海不就死在任上了吗?   至于太宗皇帝,在黛玉看来也不是个好的。即便太宗要重用父亲整顿江南吏治,为什么父亲外放的时候是去九江,而非江南。无非是太宗怕父亲熟悉地方官场的时候,和江南官员结交起来,成为利益共同体。   站在太宗的角度,他如此用人没什么不妥;但是站在林家人的角度,林如海身怀重任,又人单势孤,江南局势盘根错节,万一有个好歹?太宗显然并不太看重这位传言中天子重臣的性命。   君为臣纲,是这个年代的规则。   想到这里,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是一口叹气,吸引了林如海夫妻的注意。贾敏悔恨交加,又怒又怕,哭得满脸是泪,黛玉倒面色沉静,看似不但不怕,似乎也不惊怒,夫妻两个都深觉纳罕。“玉儿因何叹息?”林如海问。   黛玉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今日刚醒来就遇到这么多事,她还没消化过来:“没什么,父亲,母亲,墨韵做出这样的事,咱们会报官么?”   但凡豪门贵族,讲究打断胳膊袖里藏,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的。林佑虽是落了水,到底救回来了,没什么大碍,林家若是要掩藏此事,倒也不会有碍名声。一旦报官,此事只怕要成他人谈资。   听到报官,贾敏有些犹豫,转头对林如海道:“老爷……”家仆谋害幼主,贾敏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也面上无光。   林如海听到报官二字,眼睛一亮,暗道:倒是可以通过报官试一试人。于是点头,道:“嗯,报官。”   听到报官两字,跪在地上啜泣的墨韵吓得忍不住发抖,脸色更是一片死白:“老爷,太太,看在奴婢往日曾经尽心伏侍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墨韵原本想说瞧在佑大爷并无大碍的份上,但是他知道林佑是林如海夫妻的死穴,到底忍住了没敢提。   贾敏愤恨道:“你还有脸提往日?往日我是怎么待你们的?竟将你等养得这样狼心狗肺起来。若非怕脏了我的手,恨不能亲手打死了你!将你交给官府,已经是恩典了。”   墨韵知道在贾敏这里,没有转圜的余地,又拿眼去瞧林如海。瞧着墨韵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想到之前墨韵说自己要纳她的话,林如海飞快的撇开了眼睛。道:“将她带下去锁着,多命几个人看着,明日送去衙门。”   书房内只有林家主子三人和墨韵,门外有人远远守着。现在贾敏哭得眼睛都肿了,黛玉又小,林如海亲去传了人。   被两个婆子夹在中间带走的时候,墨韵还哭着求了几回情,但是害人性命这种事,怎么可能哭求几句就轻轻揭过。墨韵很快被婆子堵了嘴押下去。捆成粽子扔在拆房不算,还有三个婆子轮流看守。   安排妥当,林如海回到书房。现在整个林家的氛围都很压抑,下人们压抑,书房里也压抑。瞧了一会儿妻女,林如海道:“夫人说,今日救佑哥儿的是玉儿?”   总算得空说这件事了,贾敏也已收住眼泪,勉强笑道:“是呢,玉儿果断得很,佑哥儿得保全,全靠玉儿。”于是,将黛玉救人的经过说了。   审问墨韵的过程,黛玉虽然没插什么话,但是全程冷静得出奇,敏锐如林如海,早就发现黛玉不似普通孩童。林如海归家的时候,林佑已经救过来了,林如海并不如贾敏后怕,听完贾敏说黛玉救人的过程,又设想万一不是黛玉当机立断,林如海才后怕起来。“玉儿……那些救人的法子,你从哪里习得?”   玉儿曾经在数百年后的后世过了几年军旅生活,你信吗?黛玉心中这样想,但是到底没说出口,而是道:“书上看的。玉儿听说弟弟落水了,书上又说落水之人最忌耽搁,就自作主张按书上的救人之法试了一回,父亲、母亲莫怪玉儿。”   前世里,林如海过世之后,贾琏料理丧事,林家积累上十代的产业,能变现的皆卖了,贾琏带着银两进京。黛玉自然知道林家之财落入荣国府,但是那时她不过十三岁的闺阁女儿,寄居贾府,就算心中明白,也只能装作不知。   林家到底有多少产业,父亲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并未告知自己。穿越之后看过原著,也看过不少人写的同人文,黛玉推测,林家的产业大概是二三百万。什么时候能‘再发二三百万的横财’,可是贾琏亲口说的。   贾琏将林家值钱的东西一律变卖,大部分的名家真迹也都变卖了,只留了少部分给黛玉做念想,还有一些被认为不值钱的杂书,这些东西被黛玉搬回了潇湘馆。在前世人生的最后几年里,黛玉每每思及亲人,便翻看那些杂书。   其中便有一本名曰《柳氏杂记》的,记录了落水急救之法。虽然《柳氏杂记》里记的急救法和黛玉在后世学的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略有不同,但是也是大同小异。因此,林如海问起此事,黛玉便推到了这本书上。   林如海听了,在书房里一阵倒腾,倒真找出了这本书。   林家重视教育,黛玉和林佑都是三岁开始识字,就是林如海夫妻自己给子女做的学前教育。前世聘请贾雨村做西席的时候,三百千等古代的基础课早就学完了,就是四书也学了一些,贾雨村入府便开始讲四书五经。现在贾雨村还没入林府,但是黛玉姐弟都是识字的。   六岁看《柳氏杂记》这样的闲书,还能记住里面的救人之法,并能理解运用,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林如海也没过多怀疑,只对贾敏叹道:“玉儿这样的天资,世所纳罕,虽为女儿,若不聘名师悉心教导,倒耽误了她。”   多亏黛玉看了杂书,救得林佑一命,贾敏哪里会阻拦,道:“老爷说得是,等家中诸事料理完,咱们就给玉儿和佑哥儿聘个西席。”顿了一下,贾敏又问:“是谁要害佑哥儿,老爷心中可有个章程?”   林如海面色一沉,缓缓的道:“如今尚无证据,但是我既奉天命任两淮盐运使,自要忠君之事。上任数月,查到江南盐政,颇有宿弊。我挡了他人的财路啊。”   说到此处,贾敏黛玉都心中有数了。 第6章 聘西席的事日后再说,……   聘西席的事日后再说;林如海如今在查私盐案,也动了江南许多人的利益,但是官府的事贾敏插不上手。   于林家内院中事而言,现在头一等的大事便是彻查内外宅那些不安分的奴才。唯有将内宅打理好了,林如海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将害林佑的人绳之以法。   因昨日审完墨韵,衙门已经落衙,墨韵在柴房关了一夜,次日报官。而林家内部,自然也要将所有姨娘和下人捋一遍。   林如海位高权重,既是林家报官,扬州知府郭奉不敢怠慢,一大早就命衙役到林家提了人。当然,扬州知府在接到林家报官后,便匆匆写了一封信,火漆封了悄悄命亲信送去了金陵甄家,却是瞒着林如海的。   至于林家的下人们,都知道了小主子落水的事。衙役锁走了墨韵,林如海夫妻也并没有刻意隐瞒,现在满府的下人都知道了。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主子多震怒,即便自己跟林佑落水没有关系,胆子小些的下人们也已经吓得犹如鹌鹑。   一时间,林家堂屋下面跪着密密匝匝的人,却无人说话,堂上氛围十分压抑。   林如海曾是兰台寺中丞,最是懂得如何给人施压,果然,堂上这么鸦雀无声的过了两刻钟,便有人忍不住了,虽然依旧无人开口,林如海却瞧见有人面颊两旁沁出了汗珠。   时机差不多了,林如海才开口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下说了,还能留着一条命在;若是叫我查出来,却没了尔等后悔的机会。”林如海,出身列候之家,又是天子门生,曾任多年的兰台寺中丞,连王孙公子都弹劾过,他一开口,是何等威严气度,下人们早就被林如海的威势和堂上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   许是因为心中恐惧,许是想表忠心,许是想快些摘清自己,终于有人熬不住,开始攀咬起来。   好在林如海夫妻御下还算严格,府中奴才并不豪横,还没仗着主子的势,做出罔顾国法,欺男霸女的事。但是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却也不少。   这样相互揭发的事,一旦开了个头,便是打不住的。你咬出了我,我便要报复你。彼此同在一个府上共事,平日里都是一起欺瞒着主子,下人之间却并不能完全做得密不透风。不过是你知晓我的不是,我捏着你的把柄,反倒相安无事罢了。   只要这种平衡一旦打破,相互攀咬的人就会出现一种只要我证明你比我更坏更不堪,就能衬托出我还是个好人的心态;甚至谁谁拿了一个铜板,某某又多分得几个线头的事都吵嚷了出来。   这你一口我一口的咬,有些事情值得警惕,林家三口都记在心上;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动怒,但也无人打断这些相互指责的下人们。间或争吵太过厉害,林如海和贾敏都会适时打断,让一个一个的把话说明白,别七嘴八舌的吵得人脑仁疼,话还讲不清楚。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眼看相互攀咬得差不多了,一个管事名叫孙宽出来道:“老爷,太太,奴才要揭发买办李山。市面上的鸡蛋一文一个,就是供应不足的时候,不过涨到三文两个,但是李山采买的鸡蛋,总是两文一个。这还是极小的一桩,细算起来,府上大小用度经李山的手,这不显山露水的,经年累月下来,却不知被他搬了多少家去。”   黛玉抬眼瞧了一眼管事孙宽,前世就在今年,母亲生病,从那时起,自己一边侍奉汤药,一边开始学着理家。这个孙宽,黛玉是知道的,原是林家的家生子,因为办事利落,母亲将陪嫁丫头素香许配给了他。素香也成了林府一个管事婆子,在门房上管事,称作孙宽家的。   因理事得早,黛玉前世小小年纪就会看账本。荣国府的账本黛玉没看过,只冷眼瞧贾府的用度就知道荣国府入不敷出,就是源于那段时间的历练。   前世贾敏过身后,林如海父女是查过家中下人的,这个孙宽,黛玉记得手底是干净的。倒是孙宽咬的买办李山,确实有些虚报价格,但这些在黛玉看来,不算错处。   譬如说孙宽攀咬的鸡蛋二文一个,市面上的鸡蛋,贵的时候三文两个,紧俏的时候便是二文一个,便宜的时候也确实一文一个可以买到,但是不管哪府的管事,都是按价格高的报的,若是心贪一点,会在市场高价上再加一点。不为别个,遇到有些主子,你平日按低价报了,市场上涨价的时候,遇到难缠的主子不认,只给原来的份例,反倒不好解释。   譬如这鸡蛋,黛玉觉得,报二文三文,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报五文,自己便要换买办了。李山只按高价报了,并未再上浮一个价格,已经算是极本分的管事,前世并未受罚。   听孙宽揭发自己,李山也不服道:“姓孙的,你又是什么干净的?”   那孙宽还有恃无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孙宽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我没贪府上一文半个,是不怕查的。”   黛玉听了这话,却觉有些疑问。没贪府上一文半个,难道是贪了别处的?若是前世,黛玉还不会疑心孙宽,但是今生,黛玉知道荣国府是个什么地方,孙宽媳妇又是荣国府出来的。就算孙宽不贪,孙宽家的瞧见别人贪,只怕也要怂恿他的。   于是黛玉小声对林如海道:“爹爹,这孙管事的媳妇,是在门房上么?”   对于林如海这样的人,即便提醒,也些微几个字就足够了,后面的林如海自会去分析。孙宽媳妇是门房上的,墨韵和傅试联络,门房是必然要行方便的。   孙宽听到这话,早就吓得面无人色。   他和李山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原本二人都在学采买,两家关系不错,二人以兄弟相称,孙宽称李山的父亲李罗为李叔。   贾敏嫁过来之后,将身边丫头配给了他,那时候林老太太还健在,虽然和贾家结亲,但林老太太还是更喜欢用林家看着长大的下人。于是,李山继续做采买的管事;孙宽虽然也是管事,却分去管了牲口、马匹等杂事。加之李山的父亲李罗是林家的老账房,孙宽支取银两什么的,李罗审核得细,捞不到什么油水。   也是因此,孙宽渐渐远了李罗父子。这些,林家上下也都是知道的。   现在,孙宽出来咬李山,若是不细想,极容易被人当做二人私怨将此事揭过去。但是遇到活第二世的黛玉,却不得不多想。   说起门房,贾敏也回过味来,问:“素香,墨韵时常出门,都是你行的方便么?”   素香是孙宽家的出嫁之前的名字,因她以前是贾敏的丫鬟,贾敏今日依旧用这个名字叫她。   孙宽家的听了,忙出来哭道:“太太,太太过问这件事,我原不敢扯谎。只是那墨韵原和其他丫头不同。墨韵是在九江的时候采买的,因家在九江,老爷还在九江做知府的时候,墨韵归家的时候比之其他丫鬟多些。   刚开始,奴才是次次都回了太太的,太太仁善,说只要墨韵别耽搁了差事,也莫要回家过于勤了便是,日后她要归家瞧瞧,不用回回都回过太太,让我斟酌着办。   如此几年下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后来,也是奴婢疏忽,想着墨韵姑娘,呸,墨韵那贱婢这几年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是个信得过的,便按着旧例,偶尔行个方便。   老爷、太太,奴婢是真不知道墨韵那贱婢如此歹毒,否则就是奴婢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那贱婢出去。”   孙宽家的泣泪横流,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必能解释过去。但她抬头一看,只见三个主子皆没发话,脸上不辨喜怒。若是旁的事,想来主子是不会追究的,事关林佑,只怕主子要较真。   却听李山道:“孙宽,别和你婆娘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那日我去云林街买宣纸、墨锭,亲眼瞧见你和冷子兴走在一路。荣国府是太太的娘家,你和太太的娘家人的女婿来往,怎么瞒着老爷太太?”   一声几不可闻的瓷器碰撞之声。贾敏听了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失态,但是拿着茶碗的左手到底抖了一下,右手的茶盖轻轻磕了一下茶碗。   黛玉不动声色的掀了一下眼皮,瞧着地下跪着的孙宽家的,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旧事。   冷子兴,周瑞家的女婿。而周瑞夫妻,是二舅母贾王氏的心腹,孙宽和冷子兴来往,偏偏还瞒着家主。即便还没找到证据,黛玉已经不相信孙宽家的那一套说辞了。   贾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问道:“素香,我记得你娘家姓白,你哥哥的两个女儿,如今在哪里当差?”   姓白?这便是了,贾王氏的两个大丫头,一个金钏,一个玉钏,都是姓白的。   这样的罪名,孙宽夫妻是万万不能认的,哪怕已经被主子点破,也要挣扎一番。论起审人,林如海是专家中的专家,孙宽夫妻哪里瞒得过林如海,倒不用黛玉操心。   果然,在林如海极具技巧的追问之下,孙宽夫妻狡辩了几回,便辩无可遍,最终还是招了:确实是孙宽家的给墨韵行的方便;孙宽在林家也没捞什么油水,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揭发李山。而且孙宽揭发李山,原是想撸掉李罗。   李罗是林家的老人,也是账房先生,李家父子,一个在账房,一个做买办,在孙宽看来,这父子两个不知道贪墨了多少,若是能自己能取而代之,盐政老爷府上,正紧的礼尚往来就不知道多少,指缝略漏一点儿,都够自己花几辈子了。若是这件事成了,自己便再也不贪冷子兴给的那一点子好处。   孙宽夫妻再三说自己没有要害小主子的心,只是拿了冷子兴的好处,被冷子兴撺掇着偶尔给墨韵行个方便,其他一概不知。   对于这话,黛玉倒没有多少怀疑。害人性命这样的谋划,越少人知道越好,孙宽夫妻只要给墨韵行方便就好,倒不必告诉他们详细计划。   孙宽想得很好,却因黛玉一句‘媳妇在门房做事’,将夫妻两个背地里做的事都牵扯出来了。孙宽夫妻知道落不到好,被拖下去的时候,死死的盯着黛玉,眼中满是愤恨。黛玉并未回避,坦然的和二人对视,很快,二人眼神就弱了下去。心道:这姑娘是妖孽上身的不成?小小一个病秧子,怎生眼神那样凌厉。   后世的华国军队,是世上训练最刻苦,纪律最严明,素质最过硬的军队。黛玉当过数年的女兵,气势上,自然是轻松碾压两个下人。   原本,查到傅试的头上,林如海夫妻以为暗害自家的,是林如海的政敌。现在又牵扯到荣国府的人,贾敏大受打击。怒道:“就算我在家时,和二嫂子不睦,那也是寻常纠纷,没想到她竟然恶毒至此,要害佑哥儿。我……我……”我了两声,贾敏到底放不出什么狠话,转而道:“老爷要如何行事,皆不用顾忌我。”   出身国公府,是贾敏的骄傲,但是现在,她姓林。   黛玉将这些听在耳内,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想,血脉到底是切不断的,只要母亲日后能不对贾家所求心软,不要被贾家牵连,便是极好了。   林如海拍了拍贾敏的手,以示安慰:“咱们离京这么多年了,就算下人被收买,倒不一定便是王氏指使的。岳家和甄家是老亲,此事是甄家借了王氏埋在咱们家的人也未可知。”   贾敏听了,深觉此言有理,面色稍微缓和,笑道:“老爷不必宽慰我,如今这事王氏就算不是主谋,也必然参与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这件事。   时辰也差不多了,贾敏命人摆饭,虽然除了尚且懵懂的林佑,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到底都将就用了些。林家人的身体都算不得太好,午饭之后,还略修整了一下,一家人才到书房议事。 第7章 林如海夫妻自然知道黛……   林如海夫妻自然知道黛玉自小聪慧,不似一般孩童,但是黛玉救林佑这事,让林如海夫妻都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黛玉。所以,夫妻两个议事便不再避着黛玉了。   黛玉跟着父母到了书房,林如海依旧派心腹远远守着不让靠近,贾敏才问:“老爷,去捉拿贼子傅试的人,回来了么?”   林如海摇了摇头:“那傅试狡猾得很,还没寻到人,倒是昨日在街上放风筝的人寻着了,是个孩童,说是风筝是个公子给的,叫他几时几刻在哪里放风筝,那公子还给了他一个饼。小孩子家家,有得玩儿有得吃,便应了,问不出什么的。”   听林如海这样说,贾敏又试探着问:“那,老爷以为,背后主使是我二哥还是另有其人?” 她到底是贾家的女儿,即便说了一切由林如海做主,贾敏心中还是希望此事和荣国府无干的。   林如海为官多年,遇事则要冷静得多,摇头道:“此事还需抓到傅试才有确凿证据,现下若是叫我猜,皆有可能;但到底是另有其人可能性高些。”   贾敏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荣国府出来的女儿,陡然得知这样的事,心中是纠结的。“我和王氏虽然不睦,到底没有深仇大恨,这件事,莫不是冷子兴和孙宽夫妻被人利用了。”   黛玉听见这话,却突然转身问林如海道:“父亲,你和母亲成亲多久了?”   “玉儿,小姑娘家,不许说这个。”贾敏薄怒道。彼时的社会环境,对女孩子极严苛,一个才刚六岁的千金小姐,谈论这样的事,传出去是有碍名声的。   黛玉抬头看贾敏,道:“玉儿知道了,玉儿在外面不说这些。只是前儿郭知府的太太带着孙女到我们家做客。郭知府比父亲大不了几岁,孙女却跟我差不多年纪。据郭小姐说,她有一个哥哥是在家中生的,她自己却是她父亲在任上的时候生的。我和弟弟都出生在任上,却没有在京中生的哥哥。”   这话仿佛道道惊雷,在林如海和贾敏的脑海中噼里啪啦的炸开,尤其将贾敏震得七荤八素,久久回不过神来。   林如海夫妻已经成亲十几年了,也琴瑟和谐,唯独在子嗣问题上,一直很艰难。   虽然林如海在做兰台寺中丞的时候,因林老太太过世,守孝三年。但是二人成亲之后在京城生活十三年,除开孝期,还有十年,硬是没有怀上。   七年前,林如海外放,夫妻两个到了九江,当年便有了黛玉,再隔一年又有了林佑。   因为林家嫡支一直子嗣不丰,两人便觉也许是林家子嗣缘分浅,十年无子也没多想。现在林佑出事居然牵扯出贾家的家奴,那么林家背主的奴才是只有素香一个,还是还有他人?黛玉再将此事一提,二人皆是聪明之人,一下就都想到了蹊跷之处。   若是二人身子没问题,怎么在京城的时候,身强体健的十年反而不能生?甫一离开京城又有了?孙宽家的原是贾敏的贴身丫鬟,竟然能做出配合墨韵害林佑的事,那其他荣国府带来的陪房,是否也有过害贾敏的情形?   黛玉面色沉静,并未故作天真。   她救林佑有下人瞧见,虽然父亲母亲敲打过下人们,难保以后此事还是会传出去,与其日后提心吊胆的掩藏,不如趁此将自己与一般孩童不同的事摆到明处。以后自己行事就算与众不同之处定然还多,一直遮掩又累又容易有破绽。现在不作遮掩,日后反而方便。   但是贾敏却不一样了,黛玉抬眼瞧去,只见贾敏脸色煞白,双手捏得紧紧的,显是极力控制自己。一边是自己引以为豪的荣国府,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女,贾敏内心显然在跟自己交战。   黛玉不急,所谓为母则刚,她相信能将母亲的思想正过来。既然贾敏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一些旧事,远离荣国府只是时间问题。前世那些仇怨,如今都还没发生,黛玉可以放下前世,也放过自己,今生不生活在仇恨之中;但是为了林家日后不被荣国府连累,也要早做切割。   贾敏还在纠结,林如海却很快冷静下来,黛玉又转头去看林如海的时候,林如海已经面如常色。   喜怒不形于色,不代表林如海不在意此事。相反,他冷静得比贾敏快,想得也比贾敏深。只因贾敏此刻神色过于痛苦,林如海便暂时将向贾敏求证的话忍了下来。   父女两个仿佛有默契一般,都没说话,过了好一阵,贾敏平复下来,有些虚弱的说:“我仔细想过了,日常能就近照顾我起居,又没跟着到九江的,只有我的奶嬷嬷,因当时思虑她年纪大了,留了她一家在京城看房子。   可是,陈嬷嬷是赖大娘的小妹子的,赖大娘最得母亲器重,且陈嬷嬷的家人都在荣国府,身契被我母亲捏着,母亲向来对我极好,陈嬷嬷怎会害我?”既然贾敏在京城十余年不曾有孕,刚到九江就有了,那么带到九江的奴才全都去了疑,只能往留在京城的人里找。   黛玉此刻才知道贾敏的奶娘和赖嬷嬷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个。赖嬷嬷,那可是从荣国府贪了小半个大观园,还哄得贾母放了其孙子赖尚荣的身契,有钱给孙子捐官的主,若说母亲的奶娘是赖嬷嬷的妹子,黛玉倒觉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查到孙宽家的头上时,孙宽勾结的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周瑞是贾王氏的陪房,若说王氏害贾敏,那是她姑嫂向来不睦;但是陈嬷嬷的姐姐是贾母的人,贾母如论如何是向着女儿好的。   这样的事,要让贾敏接受起来,委实太过艰难:“若不,夫人再想想,还有无其他人有嫌疑。”林如海都忍不住出声安慰。   得知陈嬷嬷的出身,黛玉虽无十分把握,但也有了九成。见父母一时不肯接受现实,黛玉想了想问:“父亲,母亲,母亲常跟我说,外祖母府上,大舅舅一房有个琏二哥哥;二舅舅一房有个珠大哥,有个宝二哥哥。这样算来,怎么只有二舅舅家有大哥;大舅舅家却没有。”   然后,黛玉就看见林如海和贾敏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仿佛被十万个惊雷连环霹过。   现下父母对荣国府已经起了疑心,黛玉便再下了一剂猛药:且不管是不是陈嬷嬷,外祖母连嫡亲的长房长孙没了都可以装糊涂,出嫁的女儿多年不孕又算什么。   林如海夫妻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旦对什么事生出疑心,很快就能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前有林佑落水,后有黛玉揭开旧事,二人想要继续逃避这个问题,也是不能了。   林如海还好,贾家于他而言,只是一门姻亲,若是双方坦荡齐心,他自然愿意守望相助;但是他对贾府的所有感情,都源于贾敏,贾府其他人于他而言,只是外人;贾家害他子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至于贾敏,出嫁从夫。   贾敏的心理建设要难很多,诚然,她打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理智上知道如今自己姓林,但是于情感上,荣国府是生养她的地方,她在荣国府过了十几年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也一向以荣国府的尊贵为荣。这样残酷的现实,她接受起来比较慢。   贾敏瞧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黛玉,女儿自从大病醒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遇事冷静从容,虑事敏捷周密,这两日发生了许多事,即便丈夫和自己,都大受震动,女儿似乎并没有极大的情绪起伏。   黛玉聪慧一些,贾敏是高兴的,但是黛玉这个年纪,这样的敏锐和沉着,又过于出众了,出众得即便作为娘亲,贾敏也觉得有几分害怕。多智近妖,说的便是黛玉这样的人吧。   “玉儿,这些内宅手段,你是何处习来?”   黛玉将两手一摊:“玉儿倒没学什么内宅手段。书上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前,玉儿不知道咱们家和外祖家有什么利益冲突,但是现在,既然是孙宽家的参与了谋害弟弟,外祖家和咱们家便有玉儿所不知的冲突点。虽说不能草率冤枉了人,但是小心些总是不错,是不是陈老嬷嬷害过咱们家,一查便知。”   说罢,黛玉抬头反问:“父亲,母亲,咱们家和外祖家,有什么利益冲突吗?或者有什么仇怨?若不,父亲母亲将外祖家的事情说给我听听。”既然不打算在父母面前藏拙,黛玉索性主动出击,将问题反抛回去。   黛玉记得,还有一年,贾雨村便要起复。而父亲原本是要留自己在身边守制读书的,也突然决定要送自己进京,将自己托付到荣国府。原著上这些只是一笔带过的,语焉不详。但是黛玉前世真真切切的活过一世,有些原著上不曾记录的事,她也知道。   黛玉有个嫡亲的姑姑,是当今太子妃。但是今年年底,东宫会卷入一场谋逆案,太子殿下会被圈禁。虽然太子妃是出嫁女,伦理上讲,已经是皇家的人,但是谁都知道,此事必然连累太子妃的母家。此事一出,父亲的政治生命便算结束了,能继续留任两淮盐运使,已经是太宗皇帝宽宏大量。   这便是父亲改主意,将自己送往外祖家的原因。也是因此,荣国府知道自己失了靠山,虽是二品大员之女,父亲健在,去荣国府的时候却是走的角门。荣国府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自然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当着外祖母的面儿不说什么,背地里,没少刻薄自己。   至于父亲没了之后,自己嫡亲的外祖母还骂出林家人都死绝了这样的话,到底是觉得贾家受了姑母的连累。   黛玉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传递出消息,让东宫避开祸事,但是重活一世,总要争取一条生路。因此,自己必须在年底之前,让父亲、母亲认可自己的才能,自己想到什么提醒他们的时候,不至于被完全忽视。若是能将话带到东宫更好。   黛玉自小是贾敏养在身边的,贾敏教了她什么,贾敏清楚,这些手段,绝不是自己教的。但是黛玉启蒙是林如海启的,因为是夫妻两个盼了十几年的第一个孩子,黛玉又聪慧,林如海并不拘着她在书房玩,黛玉也时常自己翻看些书,有时候黛玉看不懂,也会向林如海请教,若有空闲,林如海也会耐心解答。   小小幼女的见解,在探花郎看来自然有些幼稚,但是黛玉才思敏捷,思绪活络,有洞察世事的天赋,林如海却深有体会。   黛玉有多出众呢?出众到林如海时常感叹可惜黛玉是个女儿,若是男儿身,从科第入仕,只怕青出于蓝。所以黛玉说出这些话,林如海虽然吃惊,想想又觉并非全无可能,这个小女儿的悟性、见识,打小就高人一等。   现在这个年岁,自学许多道理,确然惊世骇俗了些,但是至少黛玉的才能,有了个出处。   贾家和林家有无利益冲突,有无仇怨。这问题不难,有或没有,二选一而已。但是对于贾敏而言,这问题太难回答,也太令她难受,贾敏一时间拿不准了,转脸去看林如海。只见林如海没承认,也没否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8章 沉吟了一阵,林如海正……   沉吟了一阵,林如海正要开口,贾敏劝道:“老爷,玉儿到底年幼了些,这些事,还是再等几年告诉她好。”   林如海也瞧了一眼黛玉,点头道:“玉儿你刚好了些,不必太过劳神。玉儿放心,有爹爹在,定不叫人害了你和弟弟。”又转身对贾敏说:“咱们也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请了衙役来将孙宽夫妇也带走。”   有了父亲这样的话,黛玉便不准备再火上添油了,话说到这个份上,黛玉相信父亲会有自己的判断,会有所行动,皆不用自己操心。   贾敏点了点头,一家三口从书房出来,时候也确然不早了,略修整一阵,便该用晚膳了。贾敏一面命王嬷嬷带黛玉回去休息,又嘱咐春山和秋月也不许离了姑娘。家中出了那样的事,贾敏心有余悸。一面自去安排晚上的菜色。   见天色不早不晚,黛玉没有回房,而是在院子里走圈锻炼。时候差不多了,才去叫了林佑同去上房。   在上房用过晚膳,黛玉回到房中,春山命人打来热水,黛玉沐浴之后便上床歇息。她大病初愈,又殚精竭虑两天,精神当真跟不上。   因这几日实在劳累,黛玉入睡得极早,但林如海夫妻却没那么好眠。   贾敏已经将前因后果想得透彻了,越想得明白,越是心惊,也越是心寒。在床上辗转数次,贾敏忍不住问:“老爷,我已经思虑清楚了,咱们多年无子,多半是二嫂子王氏害的。就是佑哥儿落水的事,不管主谋是谁,二嫂子也脱不了干系,不知老爷意欲如何处置?”   林如海也在思量这两日的事,自然没睡着,听见贾敏直呼王氏,知道贾敏已经选定了立场,便反问:“夫人意欲如何处置?”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王氏自来不睦,以前瞧在母亲的面上,我又已经出阁,便与她维持面上和气就好。谁知她佛口蛇心,竟做出这等千刀万剐的恶事,从今以后,我与王氏便是仇人。   只是母亲自小偏疼二哥,对王氏自然是爱屋及乌,这事若叫母亲做主,只怕母亲又是向着王氏,说不定为了王氏几个子女,反劝我将此事盖过去。   再说,我们已经离京七载,墨韵是我自己采买的丫头,王氏大可推得一干二净;虽说是孙宽家的给墨韵行了方便,到底不是主犯。至于陈嬷嬷,更是赖大娘的妹子,咱们离京这样久,当年的事,所有证据只怕早就抹平了,想来咱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叫王氏得报应。”   林如海也早想到这一层,而且他比之贾敏想得更深。王氏心狠手辣,到底是无知女流,格局有限,只晓得盯着江河日下的荣国府,不是妯娌攀比就是姑嫂攀比:“王氏,到底是个眼浅的,咱们家和大内兄的岳家,原本对贾政是可以帮衬的。她如今两家都结下深仇大恨,别说贾政,就是她膝下二子,也少了帮衬提携。”   贾敏却冷笑道:“她哪里是眼浅,她是过于自负,以为做下这等下地狱的事,还能不为人所知,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罢了。瑚儿就那样去了,先大嫂子不就因此一病不起,也去了么?张家不满母亲的处置,也和娘家少了往来。王氏白拿了荣国府的掌家权,因收尾收得干净,最后瑚儿之死定的是意外,罚了赖总管和下人,就那样糊弄过去了,王氏不损分毫。王氏因得逞了一回,难免胆子就大了。如今佑哥儿遇到的事,不就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辙?”   说到此处,贾敏被自己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哥是世子,先大嫂是嫡长媳,原是挡了王氏的道。我在闺阁再与她有龌龊,出嫁之后不碍着她什么,她为何能下此毒手?”   林如海冷笑一声:“穷凶极恶之人,做事往往匪夷所思。不独王氏,古往今来多少恶贯满盈的人,其心思都非常人所能理解。我倒觉得佑哥儿的事王氏许不是主谋;但陈嬷嬷害咱们的事,多半与她有关,一来,许是你在闺阁时候与大嫂子交好,王氏怕你好了大嫂子有助力;二来,许是我长姐那样的身份,王氏担心你生了儿子,能入东宫做伴读;生了女儿,亦能结好亲,便猪油蒙了心,不想你好。这起人的心思若是好猜的,人人都像她那样恶毒了。”   贾敏一想到自家大姑子乃当今太子妃,也觉林如海这话有理。愤恨道:“我只恨一时半刻拿不到证据,不然定然将此等毒妇告到官府。”   林如海也冷笑道:“就算为了王家女的名声,王家也会用尽手段保她,王子腾现在是京营节度使,掌着京城禁军,就是几位亲王,也会卖他面子,没有铁证,一时半刻定不了王氏的罪。不过这等目无法纪,漠视人命的毒妇,做下的伤天害理事,定然不止这两件,以前是咱们不知道,如今咱们留了意,定能捉她个铁证如山。她欠我林家的,终有一日当偿还!”   林如海平日了谦和温文,但他为官十数载,身居高位,岂是毫无锋芒之人。贾敏深知丈夫这么说了,便不会轻易放过王氏。   贾敏听林如海这话有理,才略觉看开了些,又转了话题道:“玉儿如今的本事,当真不像六岁孩童。别说她救溺水者的本事,就是后来每每看似无心的话都直指要害,引着我们怀疑到王氏身上;又在审墨韵、孙宽夫妻等人的时候神色坦然,仿佛成竹在胸。咱们今日推断的事,玉儿仿佛比咱们先一步想到一般。虽然玉儿出色,于我们而言是好事,但是这……玉儿的言行实在有些多智……”因为是自己的亲闺女,‘近妖’两个字到底叫贾敏生生吞了回去。   林如海却比贾敏心宽不少:“玉儿自来不俗,我之前也与你说过。她既能瞧破佑哥儿落水是人为,还能猜透咱们十年无子的真相,自然知道藏愚守拙于她最有利。她愿意为了救佑哥儿拼尽全力,也并不在咱们面前隐藏本事,是她将家族利益放在己身之上,也对家族有百分的信任。有女如此,咱们也全心全意的支持就是了。古来,天赋异禀者有之,不独玉儿一个。玉儿生在咱们家,是咱们家的福分,我不担心玉儿才能出众,只担心我不能护其周全。”   贾敏听了这话,心中豁然开朗:她原本担心黛玉慧极必伤,但是黛玉之所以展示这样的天赋,不是全心全意为了林家人么?那么作为父母,自己也竭尽所能给其庇护就是。其他有的没的,委实不必庸人自扰。   黛玉这两日累得够呛,一夜好眠,睡到了辰时。起身洗漱之后,黛玉问:“春山怎么不叫我,都误了我请安的时辰。”古人早睡早起,通常戌时入睡,起得早的寅时便起了,迟一些的也是卯时初刻起身。   譬如林如海卯时中便要去衙门点卯,黛玉姐弟通常是卯时初刻去父母房中请安的。   春山一面端来热水服侍黛玉梳洗,一面道:“昨日姑娘睡了之后,太太房里的素青过来传话,太太吩咐姑娘今日不用请安。这会子老爷已经去衙门了,太太也用过了早膳,现下姑娘的早膳在灶上煨着,姑娘是就在房里用还是去太太房里?”   黛玉现在还没留头,梳洗都不怎么耽搁时间,她又熟悉了军营生活,穿衣比之平日快了一倍不止,很快整理好衣衫,黛玉道:“我们先去太太房里,雪雁去佑哥儿房里瞧瞧佑哥儿醒了没,若是醒了,跟竹韵说,我和他一起去给太太请安;若是佑哥儿没醒,也来回我。”   雪雁应声去了。   得知多年无子和林佑落水的真相,这些真相又和娘家有关,黛玉估摸着母亲心下是难过的,这时候,更需有人陪伴。父亲为了审背主奴才,昨日已经告了一日的假,今日必是要去衙门的。   其实黛玉更喜欢在自己房里用早膳,自在;但是不去母亲房里,黛玉有些担心母亲心下跟难过。   很快雪雁回来了,雪雁如今不足十岁,已经升了二等丫头,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回姑娘的话,佑大爷也起了,我按姑娘的吩咐问了竹韵姐姐,竹韵姐姐说带着佑大爷过来,同姑娘一起去太太房里。”   黛玉忙了两日,今日略闲一些,认真打量了眼前这个丫头。这可是个忠的,前世在荣国府陪自己过了十年风刀霜剑的日子,也不知后来自己一去,这丫头结局如何了。重生一回,但愿自己能躲过前世结局,也能做主给这丫头一个好结局。   黛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听外头竹韵带着林佑来了。若按规矩,林佑该当住东厢,黛玉应该住西厢。但是两个孩子还小,林家子嗣不丰,林如海夫妻有意让两个孩子亲近,东厢也有足够的屋子,黛玉和林佑便都住在东厢,就一墙之隔。所以,林佑来得极快。   春山扶着黛玉出了门,见林佑身后一个奶娘,一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跟着,便知出了之前的事,林佑房中的下人便不敢怠慢了,片刻不离的跟着林佑。   这样自然是极好,黛玉携了林佑的手,又对林佑房里的下人们微一点头,朝贾敏房中走去。   贾敏如今是格外关照一双儿女的,一天不是派人去姐弟房里瞧几回,就是将两人房里的丫鬟、婆子传来问话,生怕再出个好歹。黛玉姐弟到自己房里用饭,贾敏早就准备好了各色吃食。 第9章 姐弟两个进屋之后,先……   姐弟两个进屋之后,先向贾敏请安。黛玉见贾敏神色疲怠,难掩倦容,问:“母亲脸色不太好,是否找个郎中来瞧瞧?”前世里,贾敏此刻已经病倒,坚持了不足一年,于今年冬天便撒手去了。黛玉每每想到此事,便格外注意贾敏的身子。   贾敏笑:“这些日子果然乏了,身上觉得倦怠,将养些时候就好了。你们先用膳。”   黛玉便不再说话,上桌坐了。贾敏是用过的,但是此刻瞧着一双儿女安好,她便觉安心,瞧着姐弟两个吃饭,竟比自己吃还高兴些。   因为姐弟两个都在调理身子,早膳极丰富。除了粳米粥,还有鸡蛋羹、牛乳、去骨鱼肉丝、鸡汁包子、煮玉米棒子并几样素点心、几样时令瓜果拼盘,和几碟开胃小菜,但都是清淡不油腻的。   这也是柳行替林家人诊病之后,给姐弟两个定的方子,肉蛋奶、粗粮、果蔬齐全,就是从后世营养学的角度,这份早点也是极科学的,只是放古代,普通人家吃不起。但是放林家这样的人家,却也不算什么。   这样的养病膳食比之荣国府简单粗暴的病了饿几顿就好了,要科学得多。林家姐弟在长身体,即便是身子不太好 ,也要尽量用些高质量蛋白,配着温和的健脾开胃药调理,日后消化系统养好了,自身新陈代谢跟上来,身子便自然养好了。小孩子发育阶段,断不能缺了蛋白质的和维生素的。   黛玉略用了一些,饱腹感就上来了,放下筷子,道了一声吃好了,坐到贾敏身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去后世生活了几年,吃得下,睡得香,几乎忘了没胃口是什么滋味。但是自己原本这具身子,体质当真太差了些,须得尽快养好才是。   黛玉对自己的饭量不满意,贾敏见黛玉虽然每一样都吃得不多,但是各种吃食都用了些,已经比之前胃口好多了,却喜出望外,笑道:“玉儿今日胃口不错,瞧来,柳郎中的药是不错的。”   林佑见姐姐吃好了,便也不吃了。他年纪小,饭量不大,贾敏也没强着他吃,只说休息一刻钟,回来喝药。   书香门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待得丫鬟将剩饭菜撤下去,黛玉才开口道:“母亲,我瞧你神色实在不好,不若请郎中来瞧瞧。”说着,走到贾敏身旁,伸手去探贾敏额头,贾敏额头倒是没发烫,温度介于正常和低烧之间,但是瞧着就是没精神。   前世贾敏受不住林佑溺亡的刺激,缠绵病榻大半年,终究是病故了。丧子之痛固然打击巨大,但若是贾敏身体底子好,养几年总能熬过来;当初贾敏还有一女呢,就算为了爱女也该好生保养,可惜贾敏终究去了。可见,贾敏身子原是有恙的,林佑溺亡,只是加速了她的病情发展。   黛玉有些怕,怕虽救起了弟弟,终究躲不过丧母的命运。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贾敏自生了林佑,这身子就一直没养爽利,于月事上,更是不好。前段时间黛玉病了,接着便是林佑落水,人虽救起来了,但是一彻查又查到娘家头上。贾敏虽然想明白了,视王氏为仇敌,但是事关娘家,怒急攻心,今日一早便险些起不来。   自己若病倒了,这一双儿女可怎么办呢?贾敏强撑一口气,主持着内宅诸事,到底也没敢托大,道:“玉儿当真又细心又贴心,郎中已经着人去请了。”   黛玉听了心下稍安,便没再多问。林佑溺水一事上,柳行见识比之其他郎中高上一等,现在黛玉姐弟都吃着柳行的药,既是贾敏已经派人去请郎中,想来是请的柳行。见贾敏精神不好,黛玉便没缠着贾敏说话,省得贾敏耗费精神。   林佑小,用过早膳,贾敏便敲打了一遍林佑身边的人,命人带下去了,黛玉在房中陪着贾敏等郎中来。   没过多久,黛玉便听外间有人回话说来了人,叫来传话婆子问,来的却不是柳行,而是衙役。   前儿墨韵背主,林家将其直接交给了官府;事后又查到的孙宽夫妇,自然也是一样处理,现在贾敏精神不好,黛玉将事说给贾敏听了,接着道:“此等小事,不用母亲操心,我已经命王管家带着衙役将人提走了。”   贾敏听了,点了下头。这个闺女行事有条不紊,沉着干练,当真不像孩童。   又等了两刻钟,柳行来了。黛玉命人落了账,用腕枕垫着贾敏的手腕,又在上面盖了丝帕,才请柳行入内。   贾敏是官夫人,又出身大家,规矩严,就是诊病,也不和郎中见面的。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但是既有男女大防挡着,柳行替贾敏诊治,便只剩了问和切。   柳行医术高明,先切了脉,再问症候,竟说得不差什么。   待问诊完毕,贾敏将手缩回帐子,柳行则为贾敏开药方,黛玉在一旁仔细听着。   后世现代医学突飞猛进,于外科上有独到之处。但是现代医学讲究精准对症,却不思辩证调理,难以标本兼治。又因现代医学见效快,药理明晰,多数人选择现代医学,而对传统医学持怀疑态度。但是华夏传统医学绵延数千载,既有其独到之处,也有群众基础,在华夏土地上,倒也依旧有勃勃生机。华夏很多医院都采用现代医学和传统医学相结合的治疗方法,往往收效极好。   黛玉来自古时,对传统医学有几分维护,对现代医学也不排斥。虽没有机会进行系统学习,但是日常自己看些书籍,对许多疾病也有常识性的认知。   柳郎中那套五行相克,气血瘀滞的理论,若按后世现代医学总结下来,大约便是子宫肿瘤一类的疾病。若只是良性肌瘤,贾敏不至于前世那么快就病情急转直下,而后病故。   听柳郎中的意思,母亲现在的病症已经不轻了,但是若能身心舒畅,配合药石疏肝化瘀,行气止痛,还有痊愈之机。若是继续任其发展,则大伤根本,药石难治。若到了那步田地,别说传统医学几乎没有法子,就算后世的现代医学开肠破肚,摘除肿瘤,辅以虎狼之药化疗,也是痊愈的少。   前世先是林佑溺亡,贾敏缠绵病榻数月,接着便是太子坏事圈禁。太子妃是林家女,这一变故,便是夺了林氏一族的所以前程,果然贾敏的病情在多重打击急转直下,终究去了,林如海也因此心灰意冷。   黛玉走了一会儿神,那头柳行已经开好了方子,在整理医药箱了。柳行将开好的递给黛玉说:“夫人这病,乃气滞血瘀所致,又兼七情内伤。药石活血化瘀,心结却需夫人开怀化解。若是夫人能时常开怀,辅以汤药,夫人的病,柳某有五六分的把握。”柳行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贾敏和黛玉自然能听懂。   贾敏听了,称谢说自己不便相送,又命素青捧上准备好的诊金,对黛玉道:“玉儿,你送送柳郎中。”   黛玉称是,只将柳行送到内院门口,则换了管事王服送出府。而黛玉便折身回了屋子。   但凡富贵人家,家中都是存了名贵药材的,寻常易得的药从药房抓,有几位药材却是从家中取了配。只要有银子,药房自然也能买齐药材,只是名贵药材的品相往往不如家藏的好。也是因此,富贵人家请人到家中诊病,都是只留方子。   黛玉瞧了方子,先命人去药房抓了家中没预备的常用药,又亲带人取了几样家中有的药材,配齐了,再命人煎药去。现在家中背主的下人还没处置完,黛玉不敢大意,不但命煎药的时候不许离人,至少要两人守着,还命雪雁也跟过去瞧着。   安排完煎药的事,黛玉便将中饭一并安排了。家中母亲病了,林佑小,黛玉便点了几样贾敏爱吃的清淡菜色,做好了送到贾敏房中;又按林如海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做好了食盒装着,命可靠的小厮给林如海送去。   林如海原是在衙门用中饭的,衙门聘了厨娘每日做。但是一来官邸和衙门离得近,从家中送膳食并不费事;二来,黛玉瞧着林如海的身子也需要调理,便荤素搭配了几样菜,命单给林如海做。   待得用过午膳,黛玉便带着林佑在贾敏的外间午休,平日里,贾敏是睡在外间美人榻上的,如今贾敏病了,便没挪出来,母子三人一墙之隔,说话也便宜。   黛玉现在身子也不好,但是算不得什么病,就是体质弱,注意营养均衡,多锻炼就好。   现在黛玉更喜欢军营的作息,除了紧急集合外,中午除开吃饭,整理内务,大约有半小时的午睡时间,其他时候自己安排,还可以看看书。   午睡了约两刻钟,黛玉便起身了,见里间的贾敏和外间的林佑都还睡着,便小声吩咐丫鬟婆子好生伺候,自己则穿衣去了院子里散步。现在这身子,缺了锻炼是不成的,无论是林家的处境还是贾敏的病,都不是三五两日能处理好的,且得养好了身子才能长期应对。   散步回来,林佑已经起了,黛玉便命人给林佑换了衣裳,带去院子里松快松快,为了谨防意外,还让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也跟着。自己则取了一本书坐在贾敏床边的椅子上看。   申时三刻,林如海便落衙回来了。早起的时候他就瞧见贾敏脸色不好,知道是病了,出门前还交代贾敏命人请郎中;但瞧见中午还有人按自己口味送了午膳,林如海以为是贾敏命人送的,便只当贾敏病情不重。   待回了家中,换了家常衣裳,问起郎中怎么说,林如海听完,才吓了一跳道:“夫人还需好生将养才是,咱们儿女都还小呢。”   贾敏强笑道:“我何尝不想好好养着,瞧着一双儿女平安嫁娶,只是老爷要忙衙门的事,玉儿和佑哥儿这样的年纪,后院总要人操持。”   林如海又说黛玉那样出众,年纪虽小,只怕能替贾敏分担一二了。贾敏点头笑道:“说起玉儿,行事当真不像六岁的孩子,事实安排得那样妥帖。咱们得女如此,也是祖宗保佑了。”于是,将黛玉今日的一应安排跟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听了,沉吟会子道:“玉儿替你分忧,原是她的孝心。日后,夫人索性将后院的事撂开了,多分拨些给玉儿。”一个是贾敏如今精神确实不济,二是贾敏担心若是自己有个好歹,日后女儿乏人教导,自然是应了下来。   自此,黛玉便跟着贾敏学着理家。   今世,因林佑安好,贾敏的病情来得没有前世凶猛,但是黛玉依旧跟前世一样,在这个时候开始侍奉汤药,掌管内宅诸事。好在这些事,前世黛玉已经做过一遍了,驾轻就熟。   用过晚膳,黛玉便扶着贾敏,让其一定要到院子里散散。气血瘀滞,也需要适当运动。林如海和林佑自然也是一起,一家人在后院散步,一片其乐融融景象。   散步之后,黛玉便和林如海到了书房,商议处置奴才的事。   这件事上,父女两个的看法倒十分一致:人性终究是贪婪的,便是林家的老奴一个不留,全从外面重新采买,只要日后有利可图,依然会有人欺上瞒下,贪赃枉法。   黛玉提议将一些错误犯得大的,该报官的报官,该发卖的发卖,有些只贪些小利小惠的,证明胆子并不大,这样的人反而可以留用。这些下人们,责罚一批,杀鸡儆猴,留用一批,恩威并施。那些犯了小错,若是得了姑娘恩典留用的,不怕他们日后不尽心。   林如海听黛玉说得有理,便道:“就如此办,玉儿冷眼瞧着,拟个单子,明日正好休沐,为父于玉儿一起将留不得的人打发了。你母亲那头,我跟她说一声就是,倒叫她少操些心才好。”   林如海这几日对黛玉刮目相看,倒不是怀疑黛玉的能力,但是黛玉这样小,下人只怕觉得她好哄,办起事来糊弄她。处理下人这件事,还得自己给她撑腰,让其在家中立威。借此机会叫下人们知道姑娘不是好糊弄的,日后黛玉管理家事才能顺手。   处理下人这些事,于黛玉而言,只是繁琐,并不难办。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有两样,一是贾敏的病情;二是如何提醒东宫防范,别犯政治错误。也不知前世东宫犯了怎样的事,竟直接被圈禁了。   “父亲,明日清理了奴才,如果时日还早,我们去一趟宝庆堂吧。”黛玉突然道。   柳行在宝庆堂坐诊,如今黛玉、林佑和贾敏都吃着柳行的药。林如海道:“若是要诊病,请柳郎中走一趟就是,玉儿为何要亲去宝庆堂?”   黛玉道:“父亲还记得我看过那本《柳氏杂术》么?”   林如海听了,眼睛一亮,道:“若是此法可行,则你母亲的病,痊愈把握便再大些了。” 第10章 《柳氏杂术》不独记录……   《柳氏杂术》不独记录了落水施救之法,其中记述的东西很杂,医星相卜皆有记述。前世林家值钱的书籍字画没什么落到黛玉手上,倒是这些奇技淫巧的杂书,黛玉得了一些。   在荣国府的后几年,黛玉就靠看这些杂书打发时间,《柳氏杂术》黛玉看了好几遍。   之前柳郎中从林佑几声咳嗽判断出他落水后曾啃了水草泥沙,叙述的急救之法又和《柳氏杂术》上记录的一样,偏柳行姓柳,黛玉便想着,《柳氏杂术》的作者柳炳和柳行是否同宗同族。   只听黛玉分析道:“玉儿想着,若是打听得柳郎中便是柳炳的后人,这本《柳氏杂术》,便该当是柳老先生传给后人之物,后或因战乱,或因其他原因,流到咱们家。   如今寻到正经柳家人,此书物归原主,也是结下一段善缘。再说,这书在咱们家,不过闲暇时打发时间偶尔一观,若是给了柳郎中,只怕能救更多的人。如此,便是替母亲积福了。”   林如海赞赏的看了一眼闺女,这小小孩子冰雪聪明,天资出众,难得的是品性高尚,格局也大。《柳氏杂术》的记载,颇多极实用的秘方妙术,这书现在已是林家之物,黛玉却并不据为己有。   林如海极为赞赏的瞧着黛玉,说:“好。”   黛玉从林如海眼中瞧出了赞叹,她能明白林如海未说出口的话。古人讲究传承,却是一家一姓的传承。譬如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女婿。但正因为这样,多少优秀技艺断了传承。得了《柳氏杂术》这样的书,林家会改换门庭,立志悬壶济世吗?不会。那么这本书留在林家,不过是放在书架落灰,最后其中技艺却失传了。将书给会珍视它,传承它的人,将来会帮助更多的人,便是善缘。用后世的话说,也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   若是柳郎中瞧在赠书之德,对母亲的病十二分的尽心,便是赠书结出的善果。   次日早起,一家人用过早膳,便由黛玉父女两个先处置有些用不得的奴才。   黛玉有前世的记忆,也看过原著和许多同人文,这几日彻查内务,黛玉也都参与了。前几日因有其他事总不得闲,府中大批的奴才没发落,但是黛玉忙里偷闲,已经打好了腹稿。   和林如海议定之后,昨日夜里便写好了章程,于今晨请安的时候,便将发落的单子交给林如海。   林如海心中也是有腹稿的,接了单子瞧了,只见黛玉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考虑得极是周全。自己虽有腹稿,但因并不怎么打理内宅之事,有些细节上还不如黛玉思虑周全,见了黛玉罗列章程,觉得并无什么需要增减了,便将稿子给了贾敏。   贾敏现在养着病,黛玉父女是不准备让她劳心劳力的。但是贾敏掌家多年,对下人们品性更加熟悉了解,见了单子,只道:“这样处置的思路是不错,但是叫我说,力度到底太轻了些。老爷和玉儿过于心善,那起欺上瞒下的奴才,哪里还用得。”   倒不是黛玉父女爱做东郭先生,而是林如海在官场历练过,黛玉前世受过磋磨,知道人无完人。贾敏打小金尊玉贵,生活顺遂,眼里揉不得沙子。   林如海笑着劝道:“这些奴才胆小,这么多年只敢贪些小便宜,经年累月能贪几个钱?这样的人没胆子做伤天害理的事,外不敢惹祸,内不敢害主,又是用熟了的,留着挺好;外头再寻,又有几个人逃得过贪嗔痴的,要我说,一点儿错不犯的不是下人,是圣人。咱们家不缺银子,惟愿平安顺遂。”   贾敏也是因为林佑的事气得狠了,听了林如海的劝,想想就是这个理,便也不争了。笑道:“都依你们父子的,我乐得清净,好好享几日福。”   章程出来,照章办事,效率便高了。况且林家那些下人,见墨韵和孙宽夫妇先后被提去了官府,又见主子迟迟不发落自己,但凡被攀咬出不是,哪个不是提心吊胆。   主子越不肯发落,他们越想着主子是不是动了大气了,要重罚。这人哪,时常都是自己吓自己,刚开始被攀咬出来是怕处罚,隔了两日,个个都盼着快些处罚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有这一刀落下来,悬着的心才能落地。   所以,黛玉一番处置下来,那些犯了国法的自不必提,送到衙门完事。那些只犯了家规的,因为自己脑补过度,以为必受重罚的,结果惩罚力度反比自己想象的轻些,虽是领了责罚,却非但没有怨怼,反而还有几分庆幸感恩。   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下人们已经被黛玉父女两个过了一遍,且一番处置下来,不论是老人还是新奴,都是心服口服。   午膳是黛玉按前世记忆,吩咐厨房做了符合家人胃口又兼顾营养平衡的菜色,一家人用过,吩咐下人好生伏侍贾敏和林佑,父女两个便换了衣裳往宝庆堂去了。林如海身着常服,黛玉则穿着一套成衣铺买的男装,瞧着好一个雪团一样的小公子。   宝庆堂在扬州颇负盛名,日常求诊的人极多。但宝庆堂也算管理有方,给求诊的人都发了号牌,按号问诊,也没忙乱。号牌也分不同档次的诊金,诊金略高一些的是柳行亲自诊治;其他诊金则按柳郎中的同门师兄弟、徒弟或是外聘名医,按不同名气和水平定的金额。   这是黛玉头一回见平民百姓求诊的情形,倒有了后世大医院门诊排号的雏形。但是这时候,不管是医馆的规模还是分科的详细程度,都远远不及后世。   小学徒都是从待人传话等杂役学起,若是机灵的,才分去学识药,抓药,然后才有机会拜师。见一个华服老爷带着一个小公子乘着车马来了,小学童忙迎上来。   彼时,拜亲访友都是要先递拜帖的,但林家今日安排了发落下人,林如海预计不到几时有空,怕递了拜帖,又耽搁了不能及时到访,便没递帖子过来。见小学童迎出来,便从袖中抽出拜帖说:“柳郎中是否在馆中?若是在,烦劳将这个交给柳郎中;若是不在,我改日再来。”   小学童见揣度这对父子衣着不俗,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捧着帖子走了。不一会儿,出来道:“老爷请贵人入内详谈。”说着,在前头带路。   宝庆堂规模不能和后世比,但是在当时,已经算得极大。随着那小学童经过好几间诊室,到了最里面,黛玉见门上挂着柳行的牌子,知道柳行平日就在里头诊病了。这瞧着倒像后世的专家号。   柳行的诊室朗阔明亮,摆着椅榻。但柳行并未请林家父女坐,而是起身相迎道:“我就说怎么今儿一早就听见喜鹊叫不停,原是有贵客要来。这里来往人多,恐冲撞了贵人,还请林大人林姑娘移步到家中稍坐。”一面已经打发小厮回去跟柳太太说有贵客来了。   黛玉倒也不愿意在此处谈事,她机缘巧合在后世的军营历练过,倒不是嫌弃这等地方三教九流的来往,只是这医馆没有后世的消毒手段,这诊室的椅榻,黛玉还真不太敢坐。   林如海言道叨扰勿怪,一面请柳行在前面带路。宝庆堂开得大,前面是医馆,从医馆后门出来,穿过个花园,便到了柳家的宅子。一行人到了柳家,柳太太已经备好了茶,命丫鬟端上来了。   若是林家有人需要问诊,多半是着人来请柳行,而非林如海父女来医馆。林如海既亲来,必有旁的事。柳行是聪明人,早就想到这一节,才直接请林如海到家中说话。三人分宾主坐了,便让所有下人都下去了。   当然,柳行还是会错了意,他以为林如海前来,是向自己打听林佑落水那事儿的看法的。   林如海见柳行麻溜的把下人都打发了,知道柳行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无需大兜弯子,就些微寒暄,很快进入了正题:“前儿犬子落水,拙荆又病,全靠柳郎中妙手回春,不禁让我想起祖上一段奇遇。”   柳行论年纪,比之林如海要年轻七八岁,因是家传的手艺,早就行医多年。论及气度,举手投足有大家风范,若非知道柳行是郎中,便是有人说柳行乃一代名儒或世家子弟,林如海也是相信的。林如海说起祖上奇遇,柳行只是将眉一抬,并未插话。   林家祖上有奇遇,巴巴跑到一个医馆来说什么?难道这段奇遇和自己有关?柳行没说话,不代表没细听,更不代表没听出关键。   林如海倒似和旧友说话一般,不疾不徐,“当年天下不太平,先祖颇为奔波,倒也得了一本奇书,著者倒和柳郎中本家同姓,名曰柳炳。”   听到这里,一直面色沉着自若的柳行也是微微一震,旋即恢复常色。自然,林如海和黛玉都瞧在眼里。   但是并无人打断林如海说话,林如海仿若没见柳行的神色变化,依旧语气平淡的叙述:“据祖上说,此书放在林家用处不大,若是放到合适的人手上,倒可济世活人。柳郎中医者仁心,那书又和医术有些干系,林某便想转赠柳郎中,也算为此书寻得好去处。”   柳行先时还努力压着情绪,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但是此刻,柳行能不激动么。柳炳,他祖父也叫柳炳啊!   “不知林大人说的奇书,叫什么名字?”柳行的声音都发颤了。   林如海这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柳氏杂术》四字,右下角落着印章,著者正是柳炳。难得的是,此书纸张些微泛黄,一瞧便有些年头,也就是说若此书当真为自己祖父所著,林家所赠多半是原本,而非誊抄本。先时战乱,人命如草芥,书本更是保存不易,也就是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能将一本杂书保存得这样好。   “不知林大人此书,可否让柳某一观?”柳行俊逸脸上,难掩激动。   林如海笑道:“柳郎中和柳炳先生同姓,又是同行,便是缘分。林某此来,便是将奇书赠有缘人,此书柳郎中尽可取之。”   柳行却没直接去取书,而是站起身来,将书供于案上,自己跪下朝北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捧起《柳氏杂术》。郑重其事的翻开书页。越是往后瞧,柳行神色越是激动,黛玉瞧见柳行双目隐约含泪。   约莫小半刻功夫,柳行似乎想到还有贵客在场,对林如海一笑道:“不瞒林大人,炳公正是柳某祖父,因战乱失了炳公踪迹,家父曾多方寻访,未得消息,此乃家父毕生憾事。如今得炳公著作,不但让柳某有幸一观祖上传承,还全了柳某父子孝道。只是听林大人言,此书乃林家祖上乱世所得。此书已是林家之物,林大人当真肯赠与我么?若是得林大人赠书,大恩大德,柳某无以为报。”   林如海笑:“不瞒柳大人,此书已经救了犬子一命,让此书物归原主,乃是林某报答柳家才是。此书已经被小女看过数遍,还请柳郎中勿怪小女擅阅炳公著作。”   柳行是聪明人,当日去给林佑诊治,便已猜出有人给林佑施救过,只是柳行一来不知林家救林佑的人正是用的柳家技法;二来猜救治林佑的是女眷,便不好提出交流切磋,听林如海的意思,难道当日救林佑是林姑娘?   黛玉身着男装而来,瞧着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公子,但是柳行给黛玉诊过病,知道与林如海同来的便是林如海之女。只是初时柳行猜不透林如海带着黛玉来医馆的用意,现下倒是明白了。   “我之前说过,此书已是林家之物,林姑娘观阅自家藏书,柳某无权干涉。倒是林姑娘如此年幼,便能学以致用,柳某十分佩服。”柳行这话说得倒也真诚,自己六岁的时候,堪堪认全了常用药材,还没开始学药理。这种急救手段,学得更要迟些。   林如海谦道:“后来小女说起此事,也是心有余悸。只是当时情势所迫,小女强行尝试,犬子因此大难不死,也是柳家所传急救手段高明。”林如海这话也说得十分真诚,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黛玉在后世将这些急救手段练得极是纯熟,也不知道黛玉的急救法并非来自柳家,而是学自后世军营。小小女童看过书就能救人,可不就是书上记述的技法高明么。   不管是否因机缘巧合,柳炳留下的书救了林佑一命,林如海赠书的行为于柳行而言,都是大恩大德。柳行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当即表示会将书抄一份,赠与林家,以后但凡林家有差遣,自己也定当尽力。   至于眼前,柳行表示自己日后每日皆会去一趟林家,替贾夫人诊病,对贾夫人的病虽无十分把握,但是自己必定竭尽所能。   柳行在扬州名医中算十分年轻的,之所以能在这个年岁积攒下如此名声和威望,除了医术高明外,医德也是极高。他给贾敏诊病,并未藏私,但是他既是一方名医,面对的便是万千病人,自不会将所有心思花在琢磨贾敏的病上。   现在受了林家这样大的恩惠,柳行承诺每日替贾敏问诊一次。这问诊是次要的,每日跟进贾敏的病势发展,柳行也必然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在琢磨贾敏的病上。这于林家而言,无疑是天大好事,也是黛玉想要的结果。   从医馆回来,还未到晚膳时间,林如海父女到了书房坐了,林如海才问:“这样的奇书,玉儿不觉得就这样赠出去可惜么?”   黛玉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何乐而不为?”若非柳行上次给林佑诊病,冒着卷入官家是非的风险也要提醒林如海一二句,黛玉对赠书的收益也没那么有把握。但是上次,黛玉已经看到了柳行的人品,对于品性好的人不必吝啬。 第11章 我赠的是书,也不是……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出自《诗经·木瓜》,乃是诗经中广为传颂的名篇之一,许多书香世家的子弟确然五六岁就会背了。但当真要做到其中那份豁达,别说六岁女童,就是饱经世事的成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黛玉不但做了,而且做得那么坦荡,没让人瞧出她有丝毫功利或不舍,总让人觉得不真实。林如海自己三岁启蒙,年方弱冠中探花郎,论资质悟性,林如海自是极高,论早慧,林如海也不让他人。但是是林如海自忖和爱女相比,自己不如多矣。这便是天赋。   不过这样出色的女子,不也是自己的女儿么?林如海一笑:“与人结交如沙中淘金,并非以木瓜相赠就能得到琼琚相报。但若以算计相赠,却是定得不到真诚相报的。玉儿坦荡,是好事。”   坦荡是好事。这道理,黛玉上辈子就明白了。荣国府汲汲营营,流于算计小道,不就最终风流云散了么?   黛玉极认真的点头道:“玉儿记下了,谢父亲教诲。”   林家父女赠书之后,柳行果然每日在林如海落衙之后都会来一趟林家。贾敏毕竟是官太太,又出身国公府,虽是每次诊病必有儿女仆役在场,但是林家除了夫妻两个便只有极年幼的一子一女两个小主子。这柳郎中生得可不是一般的俊美,若是每日皆往林家往来,不知道被人编排出什么来。   柳行是个周到人,既然得了林家的恩惠,便将许多事一并想周全了。每日林如海落衙之后柳行再来,自然编排不到贾敏什么。   初病倒的时候,贾敏也是忧心忡忡。一双儿女这样小,自己且得熬十几年才能看着儿女嫁娶,至少这两桩大事定了,自己才能走得安心吧。不然万一林如海续了弦,也不知道续室怎么待一双儿女。   但是这几日下来,贾敏见黛玉年纪虽小,倒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担惊受怕好几日,也不大敢糊弄这位姑娘。当然,最主要的是,糊弄也糊弄不住的。自己吃了柳郎中的药,也觉身上一日日的松快了些,贾敏倒不似先时忧愁,开怀了不少。   当然,这病不是一两日能痊愈的,黛玉瞧着贾敏精神头不错,便也满意了。如果真是早期子宫癌什么的病,用传统医药能压制住病情,或是奇迹般的治愈,都不是一日之功,药到病除黛玉是不敢想的。   自从给柳行赠书之后,林家诸事总算捋出个头绪来,黛玉便有时间考虑大事了。   现在于林家而言,最重要便是稳住太子殿下的地位。但是林如海的官职,外放江南固然是一等一的重臣,若是放在帝都,不过是中等人家。加上交通不便,就算和太子妃姐姐时常有通信,但是每每信送到了,京城的局势都不知道又变了几回了,再回信又跑一趟,林如海就算再思虑周全,任何建议都没有时效性。没时效性,林如海索性不给长姐出主意了。   如今太宗皇帝年岁一天天高了不说,还有好几位虎视眈眈的皇子呢,就自己这太子妃胞弟的身份,与其出些没有时效性的主意被人盯着,还不如坦坦荡荡什么都不做。   林如海前世倒是心怀坦荡什么都没做,问题是你什么都不做,等于坐以待毙呀。黛玉思索了几天,她于朝堂之事知道得少,就是林如海已经外放七年,即便有些官场消息,只怕对京城的局势掌握,也不是最及时的。   黛玉思量了几回,还是决定跟林如海提一提京城的事。   这日用过晚膳,黛玉跟着林如海到了书房。有黛玉这样的资质,林如海的书房对黛玉已经半开放了,除了他办公的文书不能动,其他的书都是紧着黛玉翻看的。当然,正经重要的文件,黛玉也接触不到就是了。   黛玉到了书房,林如海以为女儿又要寻什么书看,黛玉却挥挥手打发了下人,道:“父亲,眼看便入夏了,今年的中秋节礼,不如早些备了,打发人送入京城。”   林如海听了,失笑道:“这端午还没过,怎么就备中秋的礼了?”   黛玉早就想好了,不急不缓的道:“这不是母亲病了么,也该写封信送到京城报信。既派一趟人是进京,派两趟人也是进京,不如便将中秋礼也备下了,一并带过去。”   因林家外放,除了红白喜事,京城各处便只走三节两寿的礼。三节为端午节、中秋节和年节。今日五月初四,明日才到端午,林家上京城送端午节礼的人都还没回来,现在就打发人又走中秋节礼,着实反常了些,也太快了些。   虽然是对着自己的闺女,但闺女处事着实不像孩童心性,林如海觉得黛玉此举,是有深意的,便笑:“每年咱们家走三节两寿的礼,都是算了日子的,皆是前后那几日到。若是到得太早或是太晚,少不得引人多思多想。”   这道理黛玉自然懂,后世卫星通信,又是几层加密,还担心被人拦截监听呢。古时候交通不便,送信唯有那几样方式,越发容易被人探得信息。当然,古人也有各式各样的密码,或是通信双方事先约定,或是信件上有特殊记号。林家这样敏感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行程耽搁或是别的事,送节礼偏离既定的日子太多,已经足够引人遐想了。   黛玉笑道:“这样才好。咱们家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也该告诉姑姑一声,父亲就按发生的事直白写了,连节礼一并送入东宫府,也省得姑姑悬心。”   林如海是什么人,自然一下就听懂了黛玉的言外之意。林家这样的人家,人口简单,尚且被人算计子嗣性命。太子殿下何等敏感的身份,好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呢,自己写一封说家常的信,若是长姐是个有心的,足以给东宫警醒。如果节礼没按惯常的时候送,定然也会加深这种提醒。   东宫万事皆安便罢,若是东宫却有人背主,太子殿下夫妇看了自家的信,多彻查清理一遍身边人,尤其是警惕平日从不会防备的亲信,自是有益无害。   只是黛玉毕竟才刚六岁,这个的素养,简直骇人听闻。除了天生敏锐,找不到其他解释。“玉儿,在家时候,敏捷是无妨的,若是在外,莫要太过出挑才好。”女儿才干如斯,林如海不能没有一丝担心。   黛玉点头道:“玉儿记下了。”若非原著中太子今年底就要被罢黜,黛玉是不愿意提这个醒的。   自然,黛玉不提,凭林如海的才智也能想到。实际上林如海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他比之黛玉保守一些,这封如实描述林家诸事的信,林如海是打算按原定的时候并中秋节里一并送入京城。不然,他便不会将林家几个背主的奴才报官。   既然报了官,姑苏林氏,太子妃母家出了丫鬟谋害幼主的事,自然是要传入京城的。在林家节礼到太子府之前,长姐应当已经知道了此事,到时候看了自己的信,也会将身边平素十分信任的人清一清。   自林清嫁给太子,林氏一族的命运,便和东宫绑在一起了,小心些总没错处。   黛玉自然也知道父亲既然同意将墨韵几个报官,便想好了借此事提醒一下太子妃姑姑。但是这几日父亲都没提这件事,可见在父亲看来,此事不急。那么,黛玉则不得不催促一下父亲。   现在东宫剩下的自救时间,已经不足半年。就是快马加鞭的将信送去,黛玉只担心时间不够。   经黛玉如此提议之后,林如海认真考虑了一下,因他不知东宫的处境已经十分凶险,依旧觉得抢这两月的时间不是十分必要。当然,就是送礼的队伍早出发几日,也没有多大坏处,便就如此定下来。   三节两寿的礼,皆有定例,置办起来不难,林如海和贾敏商议着,也让黛玉照着单子学着置办,贾敏为其掌眼把关即可。   贾敏经过柳行的精心调理,不管病痛全祛没有,精神头是足了不少,眼见有老成的管事帮衬着,黛玉将内宅打理得不错,便也乐得静养。   她如今想得开,林佑那样紧急的情况,都让黛玉救来了回来,不是祖宗保佑是什么呢?自己若强撑着病体理事,坏了身子,不能送闺女出格,不能娶一房满意媳妇,才是愧对祖宗呢?若自己真心疼黛玉,便快些养好了身子,再将黛玉肩上的担子摘了,省得两头没抓住。   今年的礼,大部分是按往常的例走的,但是亲近的人家,也要添一二分。林如海今年升兰台寺大夫,点两淮盐运使,可是升了官职的,节礼自然水涨船高,当然,别人送到林家的礼也会添的。   黛玉翻看了林家外放以来送的礼单,综合一下拟出今年的单子来,再酌情添减,便拟出了今年的礼单。大部分都因林如海升职添了,也有减的。比如荣国府二房。   荣国府二房用林家人的话来说,便是有仇。但是就目前的证据来说,荣国府还当真能推个干净。黛玉想了一下,直接把旧年二房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   墨韵和孙宽夫妇都送到了官府,荣国府迟早得知道林家已经查到当年的事了,面子功夫自然就不用做了。至于贾母和长房那里。凭良心讲,外祖母对自己的事,虽然算不得十分周到,但是没有外祖母,前世自己在荣国府的日子只有更难过的。一来看贾敏的颜面,二来看前世的情分,贾母那里的节礼和寿礼,黛玉都按以往的份例准备了,没增没减。   还有便是荣国府长房。长房之于林家,仇恨自然是没有的,至于情分么,除了贾赦和贾敏的血脉情分外,好像也没别的。但要让黛玉说,前世贾琏夫妻相较于其他人,对自己也算照拂了。黛玉给荣国府长房备的礼自然便添了一二分。   另外宁国府的礼也添了。如今袭爵的是贾敬,贾敬还在兵部任右侍郎。原著里,黛玉进京时候,贾敬已经避入道观了。那么贾敬避祸,也发生在太子落罪之后。如今太子安好,贾敬也是宁荣二府实权最高的人。除却这个,贾敬还是太子伴读,从利益捆绑的角度讲,宁国府和林家关系更紧密一些。   至于东宫的礼,黛玉也自是添了些。东宫不缺好东西,难得的便是周全二字。当然,节礼都是其次,最最要紧的便是林如海的亲笔信。林如海探花之才,写这封家书也不讲文采斐然。只用简单词语平铺直叙,并无夸大,也无渲染,偏偏读之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林如海写信的时候黛玉就在书房,写完之后直接将信递给黛玉看了。黛玉看完,忍不住暗暗咋舌,父亲写的都是大实话,都是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太子妃姑姑看了会怎样。   这头林如海的信写完,那头黛玉的礼单也理完了,不但京城的亲朋戚友该走的礼十分周全,连苏州老家和扬州任上,之前任职的九江还有来往的人家,的也都一并理出来,宝庆堂的柳行也有一份。当然,就近的礼单虽然理出来了,倒不急着置办。等临近节下了,再置办齐整送去不迟。   贾敏看过黛玉理的礼单,颇为感动。王氏那样害林家,林如海父女并未迁怒贾母和贾赦,这自然是瞧在自己面上,可见是看重自己的。   “就这样挺好,也无需添减什么。只一样,林忠夫妻还没回来,这一回却是派谁进京才好?”贾敏道。   林忠是林家外管家,日常管着京城的田庄铺子收租和京城礼物往来。林家是士族,即便如今外放,维护京城人脉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林忠幼时就和林如海一起念过书,让他跑京城节礼是最妥当不过的。不过现下,林忠刚上京送过端午节礼,此刻应当还在回城路上。   林如海道:“你呀,就是爱操心。难道除了林忠夫妇,咱们家就寻不出可靠的管事了不成?我瞧着,张河就不错,再多派几个机灵的管事并婆子同去,便妥当了。”张河当年也是林如海幼时长随之一,也是一起念过书的。而且张河也经常跑外省礼物往来,也都是稳妥可靠的。这才刚走了苏州老家的端午礼回来。   贾敏听了,便没再说什么了。   林家刚整顿了一番,下人们办事没半点拖沓,也不敢敷衍,很快,诸般节礼就置办齐整。临行前,又嘱咐了这回进京的诸人一遍,到谁家走礼,该注重什么礼节,如何应对,都对答如流了,林如海才打发一行人随护送盐税入京的官船同行。 第12章 从扬州入京,走的皆……   从扬州入京,走的皆是大运河水道。因运河沿岸皆是繁华之地,人烟阜盛,这条路倒是极为成熟,只有几个僻静路段有水匪出没。但盐税,向来是朝廷纳税大户,不但有盐政衙门的官员衙役,还有户部官员随行,另有专门军队押送。那些水匪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将主意打到盐税上。   林家送节礼是派的自家的私船,既然搭的不是官船,自然不怕被言官参公器私用;然而林家的船跟在官船后头北上,毕竟白捡了官方的护卫,林如海父女倒不用担心劫匪问题。   官船护送盐税银两,自然不敢在路上耽搁,按黛玉的估计,不过十来日,林家的节礼便要进京。   至于林家家中,因为贾敏生病,今年的端午节,林家便没怎么走亲访友,只各处走了礼,一家人在家倒也安生。端午过后,衙门复又开门办事,林家墨韵、孙宽夫妻的案子便判下来了。   墨韵、孙宽夫妻都是林家的奴才,林家有身契,实则自行处置也不违国法。林家之所以将这样的事报官,是想将林家的事摆到台面上来,给京城的东宫提个醒。好比后世的明码发报。   其中墨韵受人蒙蔽害主,所犯罪行最重。至于孙宽夫妻,他们算是墨韵的同谋,但是孙宽家的咬死了不知墨韵害人的事,只是给墨韵联络贼子行了方便;孙宽虽然收了冷子兴不菲的财物,但孙宽咬死了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官府也的确没找到孙宽谋害幼主的罪证。   但是这些皆不重要,三人因是林家奴,尤其孙宽夫妻乃是家生子,不过官府打了板子,记录在案之后,交由林家处置。   墨韵虽是丫鬟,但是当了大丫鬟之后便不做重活了,养得鲜花嫩柳一样的,杖责的时候,刚开始衙役倒没容情,几下下去,见墨韵受不住,衙役心下不忍,便收了些力。养个十来天,墨韵能够下地,黛玉想了一下,干脆将墨韵送到了官牙。   若是林家这事没报官,很多人家是喜欢用这种累世书香世家调|教出来的下人的,那规矩气度都不一样。但是墨韵可是背主的人,哪里有人肯买,这一节,林家人都想到了。   墨韵为情行差踏错,到底性命保住了,如今落得落罪发卖,原以为表哥会来赎买自己,等了好几日,却哪里有傅试的人影?墨韵等得望穿秋水,后听牙婆说盐政衙门的林老爷也在寻傅试呢,那龟孙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墨韵这才知道傅试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后悔莫及。   这桩案子造成的危害不算极大,案犯判得也不重,但是谈论的人却颇多。无他,林家前朝便是江南望族,本朝又是四代列候,太子妃的兄弟,荣国府的女婿,这谈资十足啊。紧随林家提前送中秋礼入京的脚步,扬州这桩案子也一路北上,传入京城。   而京城里,却正在发生一件和林家没什么关系,也有关系的事。   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瑞郡王要择侧妃。消息一放出来,家中有适龄淑女的人家动意的极多。瑞郡王今年二十有一,不过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也是因为这个身份,身边只有三人实在极少了,还不如京中有些富贵人家,如今协理后宫的甄贵妃和周贵妃才在太宗皇帝耳边提了一嘴。   因这件事,太子妃还吃了挂落,说瑞郡王都年过二十了,房里才这么几个人,怎么服侍得过来,可见太子妃对瑞郡王不上心;连瑞郡王妃都被传了善妒。当然,这个事只敢私底下传,没人敢到太子妃和瑞郡王妃跟前儿说的。   不管怎么说吧,总之这话传得东宫和瑞郡王府都知道了。还是瑞郡王亲自到太宗皇帝跟前儿说原是自己趁年轻,想多求上进,原不是母妃和郡王妃的错,又杖毙了乱传话的小宫人,这事才没人说了。   说是没人说了,瑞郡王府要择侧妃的事也这样定了下来。   要说起来,瑞郡王这事儿,怎么着都能被人挑不是。如今是王府的人少,被人挑了太子妃和王妃的不是;若是瑞郡王纳他满后院的侧妃姬妾,又得被人说瑞郡王好色不上进,太子妃教子无方,瑞郡王妃不思规劝了。有人刻意使坏挑不是,怎么着都是错处。   而东宫的处境,便是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今年太宗皇帝六十有一了,在皇位上坐了三十多年,就是太子殿下,也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了。太子这个身份,自然尊贵,但是也危险,就是权力斗争的众矢之的。不但亲兄弟们虎视眈眈,就是年岁一天天见长,精力一日日不济的太宗皇帝,对太子也有隐隐的防范。   毕竟君临天下的人,如果身侧有个人日日等着你死了继位,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换谁也不会舒服。太宗皇帝年轻力壮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越发觉得处处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对太子的心态难免变得微妙。   这种情况下,太子夫妻自然小心谨慎,不敢丝毫懈怠。能做二十多年太子还没叫人挑到错处,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厉害角色了。但是你东宫不犯错是吧?那还偏有人从瑞郡王的內帷着手?这手段下作啊,下作归下作,但是有效。   这是整个东宫的处境,但是在政治敏感度低些的人家,还真看不出来东宫的难处,人家就只看到东宫的尊贵和可以预见的权利顶峰了。譬如荣国府。   荣国府有个长孙女生于大年初一,取名元春,今年一十六岁,生得端庄秀丽,也知书识礼,自幼养在荣国府老封君膝下。   女孩子家,一般来说十二三岁便开始相看人家了,越是出身高门的女孩子,相看得越发早些,就算家中想多留一二年,也是早早定了亲的。无他,豪门贵族佳公子,也都紧俏着呢,你定亲晚了,就是女孩子自身出众,也难择好亲。所以但凡豪门贵族家的女孩子迟迟不择婿,多半是打着进宫参选的主意。   贾元春,因生日巧,荣国府上下皆言大姑娘有大造化,是打小就按入宫的路子培养的。   现在瑞郡王择侧妃,荣国府便动了意。   瑞郡王是太子的嫡长子,只要太子一登基,只怕就是要封太子的,再进一步,便是人人可以预见的前程了。熬到那时,瑞郡王现下的侧妃,便是从郡王府一路陪着熬过去的,最差都是封妃的前程;稍好一些便是贵妃。若是更进一步……   当然,现在太宗皇帝还在龙椅上稳稳当个的坐着,太子登基这些话,是没人敢说的,那不是咒当今死么。但是意思人人都明白,而且太子都稳居东宫二十多年了,许多人家都觉得,还是太子殿下的胜算大。那么瑞郡王侧妃的位置,便颇抢手。   荣国府荣庆堂内,贾王氏服侍贾母用了午膳,便叫贾母留下来了。将丫鬟都打发出去,贾母问:“瑞郡王府要纳侧妃,也不晓得这次纳几个,你们夫妻若有意,便选了好中秋礼给敏儿送去,托敏儿问问。”   彼时,扬州发生了什么事,荣国府还无人知晓。王氏自来和贾敏不睦,自然要略谦两句,依旧一副端庄温和的脸,道:“姑老爷虽然是太子妃殿下的兄弟,这件事怕是林家不太能说上话。”   贾母道:“太子妃就姑老爷这样一个兄弟,让姑老爷家出面,也不必大张旗鼓。侧妃不比正妃,正妃需要皇上和几位娘娘掌眼,侧妃只需太子妃殿下和瑞郡王妃点了头,出身也好,这事便成了。”   元春出门顶的是荣国府嫡长孙女的名头,但是真要正经论起来,是六品工部主事的女儿,就算到瑞郡王府做妾,都还不一定够格。但是因着有林家这门姻亲,因着太子妃是女婿的嫡姐,贾母便觉得,国公爷嫡孙女这个身份,入瑞郡王府也不是不可以。   王氏知道元春就算进宫,也只能走小选的路子,但是过了太子妃这一关,直接就是有品级的郡王侧妃,若是造化好,以后就是娘娘了。但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嫡女,悉心培养的十几年,入瑞郡王府,也有风险。别说现在太子还没登基,就是登基了,瑞郡王下头还有许多兄弟呢。日后自然要有一番明争暗斗的,这个投资期太长。   “老太太的主意自然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姑太太的意思;再说,也要问问元丫头。”贾王氏笑道。   贾母颇有自信:“元儿是敏儿的侄女,若是元儿造化好了,还可帮衬表弟呢,此事于林家,于敏儿有益无害,怎么不应。再说,我不过是托敏儿私下问一问,就算此事没成,也不耽搁元儿明年参选。”   贾王氏仿若无意的瞧了一眼荣禧堂方向,笑道:“如此,媳妇听老太太的。”   荣禧堂,原本该是长房居住的,自己不搬进去十几年了么?就是现在在林家看房子的陈嬷嬷也是自己的人,贾敏不也十几年了没发现么?什么学林如海探花郎,什么聪慧敏捷不下男儿,这一双夫妻哪个不是被自己玩弄于鼓掌间么?   此时,贾王氏做下的许多事尚未事发,正因为次次都成功了,贾王氏的自信心有些爆棚。自己嫁作二房妇依旧住了荣禧堂,元儿若嫁入当今嫡长孙的瑞郡王府,自己自然能教导元儿如何在瑞郡王府立住脚跟。再说,瑞郡王只比元儿年长五岁,据说相貌也生得好,不委屈元儿。   若是按原计划,元儿还得从宫人做起,即便凭元儿的容貌能够出头,那也得从低位份开始一步步往上爬。而且,太子殿下比之元儿年长二十多岁,相较起来,有些委屈元儿了。   于是,贾王氏便应了下来。仔细打点了礼物,叫来陪房周瑞,吩咐周瑞亲自给林家送去,最要紧的是贾母和贾政的亲笔信,一定要交到贾敏手上。周瑞拍着胸脯说了太太放心,便上船启程了。   这便是交通不便的后果,扬州那边林家早就发现贾王氏做下的恶行,贾王氏这头还在洋洋自得,妄图利用林家的关系谋郡王侧妃的位置。   周瑞出发没几日,门房就来回话说林家遣人来送礼了。 第13章 传话婆子来回话的时……   传话婆子来回话的时候,贾王氏、邢夫人、宝玉、王熙凤、李纨、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贾母房里凑趣。   听闻林家送了礼来,王熙凤先笑了:“我说今日怎么枝头喜鹊一直叫呢,姑妈家上一波送礼的人刚回南,新一波送礼的便又到了。也就姑妈家有一等的富贵又有一等的孝心,才能这样一波接一波的送礼。若是只富贵,不孝顺,送礼断不会这样勤;若是只孝顺不富贵,想送也送不出。也就是我们老太太福气厚,才养得富贵又孝顺的姑妈。”   贾母一听便乐了,笑:“就你这猴儿嘴甜,什么话叫你口中一说,便跟蜜罐子里掏出来似的。”说着,已经命人将林家来的人传进来说话。   这次进内院的不是张河,张河递了拜帖之后直接去了东院。这也是黛玉特地嘱咐过的。到荣庆堂回话的管事婆子有两个,一个是张河家的,一个是王服家的。   方才王熙凤一席话,将荣禧堂一众人都逗乐了,脸上都还带着笑。人领进来,这头鸳鸯已经拿来了两个蒲团铺在地上。张河家的、王服家的给贾母磕了头,贾母让起来说话,二人才站起身来,递上礼单和书信。   贾王氏和王熙凤是不识字的,贾母便随手将礼单递给元春,“元丫头,念给我听听。”   元春笑意盈盈的接了礼单,展开一字一句的念了下去。   因贾母的生辰在八月的初三,年年贾母的生辰礼都是并中秋礼、年礼一起送来的。礼单上先是给贾母的生辰礼,然后是贾母的中秋礼,最后是年礼。   林家百年望族,送出的礼物自是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贾母听到女儿女婿给自己送的礼,既体面,又合适,笑得越发开怀。   元春继续向下念,则是长房的中秋节礼和年礼了。贾赦的、邢夫人的、贾琏的、王熙凤的、迎春的、贾琮的,一个都没落下。送的东西也都符合众人喜好和身份。邢夫人在荣国府向来尴尬,这一回听到姑太太送的礼单,自己得的礼物比之往年还涨了涨,便忍不住带出一丝笑意。   而元春念到此处,往接下来二房的礼单上扫了一眼,脸色便不那么好了。荣国府是按入宫的路子培养的元春,自然不会什么都不教她。元春十来岁的时候,贾母和贾王氏便在教她管家了,这几年林家和荣国府走的什么礼,元春心里一清二楚。林家居然将去岁二房送的中秋节礼退回来了!   赤裸裸的羞辱啊,这跟往二房脸面上吐口水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自家刚送了重礼,托林如海夫妻在太子妃那里替自己进瑞郡王府的事美言几句。周瑞家的走了还没几天呢,林家这样羞辱人的礼物就送进了京城。可见在自家筹划瑞郡王侧妃之前,林家已经打定主意要羞辱二房了。   元春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为了进宫这档子事,贾母什么不紧着自己,除了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的时候严苛一些,元春还真没在其他地方受过什么委屈。   众人听完长房的节礼,便听元春住了声,好端端的气氛也突然凝固住了似的。于是众人都去看元春,只见元春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连眼圈都红了。   “元丫头,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贾母关切的问。这可是要入瑞郡王府挣大前程的嫡孙女,这样忽喜忽悲的可不行。   贾母不问还好,一问,元春心中的委屈便再也忍不住了。可是教养嬷嬷教过的,越是受了委屈,越是不能在人前显露。在众人面前须得稳重大气,委屈只能给真心疼自己的人瞧见。如今林家的两个婆子都在,自己觉不能哭。   强忍眼泪,又调整了气息,元春勉强笑道:“没什么事。”想编个理由圆一下,到底没编下去。   贾母比之元春不知道老练多少呢,一把夺过元春手上的礼单,对李纨道:“珠儿媳妇,你是做大嫂子的,带着姑娘们下去玩;又对邢夫人道:大太太也先回去,瞧瞧你们老爷回来没有。”   利落的将大房的人及还小的探春、惜春支开,贾母房中不相干的下人自然也识趣的退下了。   张河家的也上前一步笑道:“我们老爷、太太、佑大爷、大姑娘都说祝老太太福寿安康,看到老太太身体康健,我们老爷、太太也就放心了。我们这就赶回去跟太太说老太太一切安好,想来,我们太太听了高兴,身子也好得快些。”   林家送到贾家的,既有信,也有礼单。贾母先时让王熙凤哄高兴了,当着众人就开始显摆礼物,倒是忘了叫元春先读来信。所以,贾敏生病的事,贾母是不晓得的,这会儿听了张河家的这话,留在房内的众人才知道贾敏病了。气氛顿时尴尬。   啧啧,这办的什么事儿啊?张河家的和王服家的心中都暗暗叹息:瞧着自家太太还好,没想到太太的母家是这样没见识的。   林家正正紧紧的百年望族,家生子的见识气度,比之多少爆发之家的太太、奶奶还强。譬如如今这两个,衣着也不如荣国府的丫鬟婆子华丽,但就是得体,往那一站就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气度。现下堂上众人脸色都变了好几息了,张王二仆依旧沉稳自若。   听说贾敏病了,贾母才想起来就顾着高兴看礼单了,信还没看,又忙命元春把信拆了看。   如果是先拆信还好,元春看了那礼单,觉得二房受了奇耻大辱,哪有什么心情看信?但李纨也下去了,贾母眼花,这整个房里也就剩元春这么个识字的人,元春忍着愤恨将信拆了。   还好,信里没写什么侮辱二房的话,无非问候贾母并长房的话,另有林如海在扬州任上一切都好,黛玉曾经小恙一场,如今也痊愈了;林佑失足落了水,还好救起来得及时。倒是贾敏,因忙乱添了一场病。至于什么病,没详说,也没渲染病情。   元春这回情绪控制得不错,平平稳稳的念完了信,收起来双手递给贾母。贾母听了,也放下心来,以为贾敏的病也就是忙累了之后,感染风寒。至于外孙和外孙女一个落水一个生病,此时贾母还真没见过自己的一对外孙子女,既然都没大碍了,自然也越不过自小养在跟前的大孙女。   于是贾母没问林家的两个婆子林家的情况,反而先问元春怎么了,方才怎么反应那么激烈。   现在房里只剩贾母、贾王氏,鸳鸯,还有林家两个婆子。贾母不问还好,贾母一问,元春就忍不住了,道:“姑父姑母送礼,做甚么将去岁母亲送的中秋礼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了?就是如今姑父高升了,瞧不上我们这一房亲戚,便是什么都不送,也好过这样做贱人。”   “你说什么?”贾母将沉香拐在地上重重杵了一下。连自来沉着的贾王氏也忍不住捏紧双拳,手上蹦出了青筋。晴天霹雳啊!这边婆媳两个还在算计通过贾敏谋瑞郡王侧妃的位置呢。啧啧,这脸面打的。   元春无助的瞧向贾母。   贾母知道元春不会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扯谎,见孙女这样委屈,便不忍心叫她说第二遍。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若是看信之前,贾母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结合刚才的信,贾母隐约猜到了一些。开玩笑,荣国府老封君是什么人?是贾代善一屋子的姬妾只生了三个庶女,硬是没养活一个庶子的当家主母。别看贾母政治素质不行,内宅斗争还真不缺手段。林家信上说林佑落了水,然后给二房的礼就这样了。难道姑爷家里怀疑林佑落水和二房有关?   那不能啊,各家门各家姓的,王氏就算贪婪些,怎么也将手伸不到姑老爷府上。   这么一想,贾母就想得越发深了,难道是姑老爷有了新欢,借着林佑落水的事儿故意迁怒敏儿,拿着敏儿的娘家做垡子?   哎哟,一定是这样,不然敏儿怎么病了呢?一定是怄的。   贾母精于内宅斗争,王氏也不缺这方面的手段,而且贾王氏的野心更大。瞧瞧现下荣国府几乎没人提的贾瑚。王氏听到林佑落水,又看了这份礼单,迅速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去岁甄家像自己借的人出了问题。   其实说起这件事,贾王氏还真有些冤枉。贾家、王家都有不少产业在金陵,她还有个妹婿薛家在根基也在金陵,为了托甄家照拂好办事,贾王氏自当家以来,但凡甄家有所求,贾王氏多半是肯帮忙的。   林如海到扬州上任不久,王氏就接到甄家的信说借一两个在林家的人一用。王氏以为甄家不过是想打听一下关于盐政的消息,便将孙宽夫妻借出去了。因千里迢迢,王氏还真不知道甄家这一借人就是做害人子嗣这样的事。   但是王氏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没铁证,自己便什么也没做过,再说,自己还真没给孙宽家的下过害人性命的指示,贾王氏越发有底气。   贾王氏平日爱抄佛经,做菩萨样。但是今日这样打脸面的事,她就是个真泥人,性子也要被激出来了。   “姑老爷姑太太就算心里没我们老爷这一房人,你个线头都不送来,我也不恼;但偏生将我们送去的礼还回来侮辱人,却是怎样也说不过去的。老太太,您就算不瞧王家的颜面,也要瞧我们老爷和他子孙的颜面呢。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我们老爷也是头一朝被人这样打脸,还是嫡亲的妹子妹婿打的。这样的事传出去,可怜宝玉、兰儿都要被人轻贱。”王氏一席话,直接将贾母的几个心肝全抬出来了。贾政、元春、宝玉、贾兰,哎哟,这些贾母看重的人,林家可是全都没留脸呢。   贾母偏心偏了几十年了,早就偏得理所当然。当然,她在家中偏心二房,在女儿女婿之间也是偏心贾敏的,所以在贾母看来,贾敏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这一切,定然是林如海升官之后变心了,贾敏还不知道受怎样的磋磨呢。   于是贾母疾言厉色的对林家两个婆子道:“我堂堂国公府,也不是他巡盐御史大人能欺上门的。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我老婆子就算拼了这张老脸,也少不得递牌子进宫,求一个和离!来人,将这两个婆子给我拿下,再派船去扬州,将姑太太接回来当面对质!”   贾王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贾母一眼,这老太太什么路子?不给自己撑腰,先给贾敏撑腰了?   贾母笃定这一切都是林如海干的,说不定是那个新得宠的狐媚子姨娘已经得了林家的掌家权,故意瞒着女儿女婿送了这样的礼物,来向当家主母的娘家示威,所以先得替贾敏撑腰,贾敏的颜面挣回来了,自然会给二房赔礼。不得不说,人一旦偏心起来,什么样的理由都想得出,往往还能逻辑自洽说服自己。   尤其荣国府这样的人家,二房得了掌家权,就没怎么给邢夫人的娘家走礼,先前的长媳娘家张家更是断了往来,这是现成的例子。林家若是哪个狐媚子得势,给正房太太娘家下眼药不是顺理成章么?因为贾家自己门风不正,贾敏便来了个以己度人。   贾母那里脑补了一篇有的没的,贾王氏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啊,贾敏回来对质,贾王氏虽然觉得林家拿不出铁证,但是难保老太太会听近几句贾敏的说辞,自己这些年在荣国府的依仗全靠贾母偏心贾政。如果自己因此丢了贾母的信任,也是不利日后的。   贾王氏正要开口,却听张河家的不紧不慢的说:“老太太热情,要留我们姐妹做客,我们自是求之不得,原不应辞。不过我们先去东宫走了礼,太子妃殿下说要让我们给我们老爷带些赏赐回去,殿下身边的依澜姑姑现下等着我们过去呢。”   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呐,一旦哪日太子妃登基,那就是皇后娘娘身边掌事女官了,即便元春这回谋不到瑞郡王侧妃,日后只要还打入宫的主意,现在就得罪不起这位依澜姑姑。 第14章 听见太子妃身边的宫……   听见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在等林家这俩人,贾母和贾王氏的脸都绿了。元春更是臊得慌,早知如此,还妄想什么瑞郡王侧妃呢?   偏偏这时候,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凶神恶煞的进来,就要往张河家的和王服家的身上扑。   今日的事大大扫了荣国府的脸面,贾母原想将林家的两个婆子扣下,再自己称病,派人去扬州将贾敏接回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几个婆子,便是鸳鸯听了方才贾母的吩咐,去传进来的。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情势变了,这两个林家管事婆子,还扣不得。   讲蛮力,林家两个婆子可不是这几个粗使婆子的对手,两人忙闪身避开,那几个粗使婆子还待要扑,被贾母喝止。将几个婆子呵斥出去,贾母知道用强是行不通了,才语气缓和道:“婚乃两姓好,姑老爷姑太太如此行事,总需有个说法,你们上京的时候,姑老爷姑太太有无什么交代的话?”   张河家这才道:“这个话,姑老爷和姑太太交代了只同老太太说。”言下之意,贾王氏也得回避。   贾母眼珠子转了一下,今日这事闹的,若是没有当众显摆那份礼单,先悄悄问过了这两个婆子,只怕少勾出多少事来,事已至此,现下也只得亡羊补牢了。贾母让贾王氏带着元春先下去。   贾王氏心中打着鼓,自然是不愿的,但是她现在也不敢犟着留下,不然便成心虚了,只得不情不愿的带着元春暂且避开了。   鸳鸯是贾母最信重的丫头,自然知道些眉眼高低,禀了贾母,也退出去了。   等众人走了,贾母发了话,张河家的才将林家发生的事平铺直叙的道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用十分笃定的词汇。只说:“四月下旬的时候,我们家佑大爷落了水,后来又查到佑哥儿身边的大丫头墨韵狼子野心,竟在佑大爷落水之后,假装救人,还将佑大爷摁入水中。那墨韵之所以生了背主之心,自然是受了他人挑唆。但是给墨韵行方便,经常给墨韵出入行方便、又替墨韵传话的门房孙宽家的,便是以前跟着我们太太的素香。   另外,我们太太在京城的时候,一直没有身孕,因此我们太太没少受人闲话,受了不少委屈。直到太太随我们老爷外放,头一年就有了姑娘,转年又怀上了佑大爷。我们太太仔细寻思过,能近太太身,又没带着前往九江任上的,只有留在京城看房子的陈嬷嬷。”   贾母听了,惊出一身冷汗,问:“可拿到证据了?无凭无据的,这样的话可不能胡说。”   张河家的道:“若是有凭证,我们老爷便直接将案子递到官府了。我们老爷太太都离京七年了,陈嬷嬷就是有什么首尾收不干净?不过陈嬷嬷一家,我们老爷和太太却要给他们换个差事,再不敢将京城的房子托给他们。”   换个差事,听这话的意思,在林家人到荣国府送礼之前,已经处理了陈嬷嬷一家。贾母这里竟然一点儿信都没听说,可见林家这回派来的人办事利落。陈嬷嬷可不是普通奴仆,因沾着赖家的亲,普通官宦人家还得忌惮几分,林家处理得这样干净利落,可见派人上京之前,早就筹划好了。   贾母也知道没证据,但是这话,贾母是信了七八分的。陈嬷嬷啊,赖嬷嬷的亲妹子。当年自己怎么用赖嬷嬷让贾代善那些侍妾姨娘不能生的,贾母能不知道么?虽然后来为了显自己贤惠,让几个姨娘生了几个庶女,但是赖嬷嬷手上有极厉害的避子方,贾母确是知道的。   这避子方之所以厉害,不是说多一劳永逸,而是药味小,悄悄放在饮食中不易察觉;而且对身子伤害小,轻易不会让人一下子垮了身子。这样一来,越发难以被人察觉。   药力小的方子,自然也有失败的时候,但是用了那药,就是偶然怀上了,不见得稳得了胎,稳住了,生出来也是个天生不足的。自己那三个庶女,不就因为身子不好,先后去了么?   没想到啊,如此毒辣的药,竟然被用到了自己的嫡亲女儿身上。   饶是贾母人老成精,脸上神色依旧变幻了好几回。“此事绝无可能!陈嬷嬷的亲姐姐一家还在我手上,她如何敢害敏儿。”   张河家的依旧不卑不吭:“老太太,我们老爷太太可不敢就此定论,只是事有巧合罢了。我们老爷、太太只吩咐了奴婢将上面的话私下告知老太太,至于别的,主子的事,我们不敢妄论。”   好一个不敢妄论!这可将贾母的话都堵死了。这之后贾母再说什么,林家两个婆子就以没有主子吩咐为由,一问三不知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证据一时半刻是寻不着,但是林家也没下结论。您老看着办吧。   贾母见从林家两个婆子口中再打探不到什么,又因有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在外头,贾母不敢将两个婆子如何,命人将两人送出去。   打发了林家的两个婆子,贾母身子微微发颤,神色也变换了好几息。鸳鸯将林家两个婆子送出荣庆堂,折身回来,见贾母神色不对,忙倒了热茶,递给贾母,又取过团扇给贾母扇风:“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若是心中憋闷,不如到院子里散散。”   贾母胸口起伏,匀了好几口气,才道:“你着人去将赖嬷嬷叫来。”   鸳鸯应试,又传了琥珀和鹦鹉进来陪着贾母,刚转身出去,便见抄手游廊上一个穿金戴银的婆子身后跟着丫鬟,急急的来了,不是赖嬷嬷是谁。   鸳鸯若不是个聪明的,也做不到贾母身边的一等得意人,见林家的人刚走,贾母就要传赖嬷嬷,偏偏赖嬷嬷又这样急的赶来的,就揣度有事发生,脸上却不显,迎上去道:“赖嬷嬷来了,老太太正要传您说话呢。”   赖嬷嬷气色不成气色的,走得颇急,原本她是来求贾母做主的,听见老太太也在寻自己,只当贾母寻自己说话,勉强挤出个笑容道:“真巧,我也来给老太太请安。”又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就在门上等我。”   那丫鬟应是,到门上和荣庆堂打帘子的小丫头玩去了。   赖嬷嬷三步并作两步入了荣禧堂,只见贾母坐在榻上,琥珀打扇,鹦鹉捶腿,贾母肃着一张脸,神色也不好。   赖嬷嬷初时因寻不到妹子一家的去向,心中焦急,便赶来荣庆堂找贾母做主,此刻见了贾母神色,知道林家送礼的人刚刚才走,猛地回过神来:莫不是自己妹子当真犯了什么事,林家人已经先告了一状了吧,不然老太太怎么这副脸色? 第15章 黛玉认识那两个三等……   赖嬷嬷被贾母脸色不好,吓了一跳。   但转念一想:林如海夫妻两个已经外放七年了,自家妹子在京城看房子,能犯什么事,顶天也不过是昧下几两修缮屋子银子,并将林家房子赁一部分出去,得点租子。但凡勋贵人家,谁家看房子的下人不得这点好处?   于是赖嬷嬷挤出一个笑容,道:“奴才给老太太请安。”说着一福身子   贾母略一抬眼,道:“我如今年纪大了,竟是下头的人请安,都只行半礼了。”   赖嬷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忙跪下道:“老奴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一挥手,叫鸳鸯等人都下去了,也不叫赖嬷嬷起来,呷了一口茶问:“说吧,急急慌慌的来了,有什么事?”   赖嬷嬷做了贾母几十年的亲信,知道贾母的脾性,见贾母将人都打发了,索性也不装了,开口道:“老太太,我妹子一家好端端的在姑老爷家看房子,现在一家子都失了踪迹,奴才斗胆,请老大大打发人寻访一二。”   贾母听了,将手上茶碗一掷,怒道:“你还有脸提她!若是寻到了她,看我不先剥了她的皮!我因觉得她是个好的,才叫她去伏侍敏儿,她竟胆大包天,敢害敏儿的子嗣!”   赖嬷嬷见贾母神色,早就估摸着有事,但万想不到是这一桩,忙砰砰磕头道:“老太太明鉴,自打姑太太一出生,我那妹子就伴在姑太太左右,姑太太好了,她比自己闺女好了还开心。光是这自幼看着长大的情分,我那妹子怎会害姑太太?再说,奶过哥儿姐儿的奶娘,谁不指着哥儿姐儿出息了,自己得个善终,我那妹子没有自掘坟墓的道理。”   贾母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只知自打敏儿离了陈山子家的,当年便有了孕。”   赖嬷嬷心下震惊,但是她可是做奴才做到为孙子捐官的份上,其心计城府可见一斑,面上丝毫不显:“子女缘分是看送子娘娘的安排,哪是说来就来的。老太太且想,就算姑太太离京之后才有了林大姑娘,也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怎么当时姑老爷姑太太不疑心我那妹子,今年就想起这茬了?   老太太,不是老奴要挑拨老太太和姑老爷的关系,只是姑太太随姑老爷离京七年了,那边儿的境况,全靠一年到头几封信说。如今挑了姑太太的陪房发落,难保不是借机生事。我那妹子虽是下人,好歹是打小奶了姑太太长大的,这不明不白的处置了,打的是姑太太的脸面呢。老太太不如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扬州悄悄问问姑太太的近况。也不知姑老爷的信上是怎么说的,惹得老太太生这样大的气。”   赖嬷嬷在外头有宅有田,呼奴唤婢的,早已经不当差了,不过是三五不时的进府向贾母请安,陪贾母说说话,别的一概不操心。今儿因刚得了消息,妹妹一家子都不知去向,林家也换了看宅子的人,便急急的到荣国府求助,尚且不知林家将去年二房送的中秋礼都退回来了,不然还能进一步挑到点上。   贾母听了这番话,顿时想到林家给二房的礼,她本就疑心外放这么多年,贾敏在九江又没个依靠,也不知林如海待她如何,如今赖嬷嬷说到她心坎上,贾母不禁疑心更甚。于是缓和了神色,“起来说话吧。”   赖嬷嬷又磕了两个头,才扶着腰站起来。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养尊处优,跪这么一会子,竟是有些吃不消。不过她嘴上可没说什么:“奴才谢老太太恩典。”起身站在一旁。   贾母指了一下下首的小杌子,道:“姑老爷是最守礼不过的人,难道会冤了陈山子家的不成?”口中虽这么说,神色却略缓和了些,给赖嬷嬷赐了座。   赖嬷嬷又行了一礼,在小杌子上坐了,道:“老奴多年不见姑老爷、姑太太,也不敢妄论姑老爷的不是,只是这给人定罪,总要有个证据,姑老爷这样处置人,不是埋怨老太太当年给姑太太挑的人么?”赖嬷嬷见挑拨有效,便再接再厉的给林如海上眼药。   贾母沉吟了会子,她其实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但是凭她对赖家的信任,实在想不出陈嬷嬷害贾敏的理由,兼之又不肯承认中秋礼打二房的脸是贾敏的主意,便跃想越觉得赖嬷嬷的话有理。这人哪,一旦自欺欺人起来,智商就下降。   “据说敏儿生了病,我自会打发人去瞧。但是若陈山子家的做了一丁点儿伤害敏儿的事,我也不饶她!”贾母疾言厉色的道。   赖嬷嬷见好容易将贾母劝住了,再不敢打求荣国府替自己找妹子的主意,连声应是道:“我们做奴才的,一生一命都是主子的,若我那妹子敢害姑太太,别说老太太不饶她。就是我也容她不得。”接着又是极尽讨好的表了一番忠心。   赖嬷嬷夫妻两个能在荣国府得比年轻主子更多的体面,自是将贾母的喜好拿捏得死死的,一番话下来,将贾母哄好了些,赖嬷嬷才从荣庆堂出来,已是五月中旬的天气,大日头底下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赖嬷嬷身边那丫鬟倒是个伶俐的,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扶了赖嬷嬷。主仆两个往西角门方向去了。   赖嬷嬷膝下还在发软,暗自心惊道:都已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旧事,林家那边是怎么发现了?   说来,这事儿都过了小二十年了。当年长房的贾瑚落了水,明明已经杖杀了好几个奴才,张家依旧不依不饶。后来,荣国府还是将当时的大总管赖昌交给了张家处置。赖昌是赖嬷嬷的丈夫,且贾瑚落水的事,赖家还真不是主谋,不过是赖昌惫怠了些,事先疏于防范;事中不想卷入豪门恩怨,彻查的时候有些敷衍;事后,赖昌则被主子推出去给张家泄愤了。   当年的荣国公固然是位高权重,太子太傅张家也不容小觑,还夹杂着王家的体面,贾瑚的事自然是以奴才顶缸了事。但是,向来是赖家人拿别人顶了缸,自己在主子面前邀功得好处;这一回轮到赖昌顶缸了,赖嬷嬷就意难平了。   为了补偿赖家,老太太许诺将当时自家才落草的孙子赖尚荣放出去做良民。因为这件事另有内情,连当时的老太爷都默许了,偏偏已经出嫁的姑太太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出来阻止。虽然当时姑太太才新婚,到底是出阁的人了,哪有管到娘家的道理?   后来,赖尚荣到底是得了主子的恩典,放出去做了良民,自己那妹子一则是为自己出气;二则,自己那小妹子还有个儿子陈元还留在荣国府当差,二太太承诺他日若做得主,也将他放出去做良民。陈嬷嬷见了赖尚荣的例子,将心一横,便拿了二太太的好处,给姑太太下了药。   姑太太果然因此十年不孕,因为林家三代单传,本就子嗣艰难,这件事就被推到林家子孙运不好上去了,十年来都安安生生的。直到七年前,姑老爷外放,因没带自己那妹子,姑太太竟然怀了。   当初贾敏有孕的信传回来,赖嬷嬷当真提心吊胆了一阵。不过除了做贼心虚的人担惊受怕,林如海夫妻只顾着高兴和仔细养胎了,后来赖嬷嬷姐妹也是虚惊一场。又过了七年,姑太太也儿女双全了,怎么偏又提起了这茬? 第16章 撵走了周瑞一行,林……   而另一头,张河家的已经将主子交代的话告知了贾母,夫妻两个便没再打听荣国府的事了,按照主子的安排,安心留在京城看房子。王服一家回扬州复命去了。   张河夫妻没再管荣国府的后续,不代表没人管。   太子妃林清自从接到林家要入京送中秋节礼的帖子,就心下奇怪怎么今年的节礼这么早来了?当然,林清的敏感度不是荣国府能比的,当时林清就留了意。   等看完林如海写的信,林清彻底明白了:兄弟这是提醒自己彻查平日里绝对不会怀疑的人呢。亲信一旦背叛起来,杀伤力比千军万马还大。林清光是射向一番,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当然,林家的信就是普通家书,平铺直叙,绝对没有直接提醒的任何字眼,不管被哪家的细作劫去都挑不出分毫内外勾结的不是。人家压根没谈朝堂中事,难道亲姐弟还不能叙家常么?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叙家常足以给林清提醒了,如果林清这点敏感度都没有,她夫妻两个不会稳坐东宫二十多年。   有了警惕的林清跟太子商量之后,不但开始梳理自家的用人,还格外关注荣国府的动向。林家把原本在京城看房子的一房人捆了禁足的事东宫也知道了。   这日,林清对太子说:“能留在京城看房子的人,自然是心腹。谁知道这样的人也能背主,我兄弟家里这件事,倒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如今离铁网山围猎没几个月了,殿下用人上,不要出任何差错才好。尤其是那些亲信侍卫,一旦闯出什么祸事来,殿下百口莫辩。”   如今那些不安分的兄弟都蠢蠢欲动,太子对京城暗流汹涌的局势感受最深,暴风雨要来啊,太子早有预感。林家这件事确实给自己提了个性,太子握了林清的手说:“如海的学问自不用说,就是这份天生的敏锐,也是常人所不及,不然会刚出翰林,父皇就将如海放去兰台寺。如海这次这样提醒咱们,自是有些道理。”   入住东宫,表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如何如履薄冰,也只有太子夫妻两个知道。林清见丈夫肯听劝,心中大是宽慰。   接下来的日子,太子夫妻两个暗中排查身边亲信,不必细述。   而远在扬州的林家,在打发人进京送礼之后不足十日,便收到了京城荣国府的来信。就是张河夫妻和王服夫妻脚程再快,也不过刚到京城数日,此时荣国府的来信,送信人必然是林家节礼送到之前便出发了,也不知是什么事。   说来也巧,周瑞到林家这日,恰巧休沐,林家一家用过午膳,都在上房说话,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经过这一月的调理,贾敏身子好了不少。当然,不独贾敏,林家四口的身子都好了不少。   黛玉姐弟早就停了健脾开胃的药。用柳行的话说,孩童身子虽弱,却最是身子自愈能力最强的时候,只要打开了胃口,便需激发五脏自身的调节能力才好,小小年纪就长期用药,没得坏了五脏自身的潜能。用后世医学的话说:别形成了耐药性。   停药之后,林家姐弟除了注意膳食,多些活动而外,就是偶尔用些山楂、鱼腥草等煮茶喝,如此下来,姐弟两个当真瞧着好了不少。尤其黛玉,将打会吃饭就吃的药都撂开了。   林如海夫妻当年为了求子,可没少用各种方子,林家这样的人家,用药是极仔细的,那些方子也都是多方求证是安全的才用。但是单独一个方子毒性不大,也经不得这样经年累月的用,两人都是伤了身子的。   后来,两人到九江赴任,路途上停了各种方子,又没有陈嬷嬷下药,两人刚到九江就有了黛玉;再过一年有了林佑。这于林家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彼时夫妻两个的身子都没调理得极好,就生儿育女,这一双子女生来便比之寻常婴儿弱些。   也是因此,黛玉自会吃饭就吃药,林佑虽比黛玉强些,也比不上正常婴儿。   幸得林家祖上得了一本《柳氏杂术》,林家也大气,不将此书据为己有,柳行感念林家赠书之德,根据林家每人身体底子不同,一人一方的开膳食方子。这些时日将林家厨娘忙的哟,黛玉又给厨房增加了人手,但是效果确实叫人惊喜。   初时也瞧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这么坚持一月下来,林如海夫妇皆觉身子轻省了不少,没那么容易觉得疲累。至于黛玉姐弟,用柳行的话说,越是尚未长成的小儿,调理起来越快,两人脸色都红润了些。   府中刚上下整肃过,没有奴才敢作妖;一家子的身子也好了不少,林家最近的氛围自然是其乐融融。就在这时候,管事婆子来回话说荣国府来信了。   林如海就问:“来送信的是谁,信呈上来没有?”   管事婆子道:“回老爷,来的是荣国府的管事周瑞并两个嫂子,嫂子我带进来了,在门外候着。周管家在门房喝茶。信倒是没呈上来。”   周瑞啊,贾王氏的陪房,咬人的狗。   “将几个婆子传进来给太太请安。带周瑞去前花厅吧。”林如海道。   管事应是去了,很快,带了两个荣国府的三等仆妇进来。   黛玉抬眼一瞧,没想到在这时候能够见到故人,这不就是前世来接自己进荣国府,带自己走角门的两个三等仆妇么? 第17章 黛玉认识那两个三等仆妇……   黛玉认识那两个三等仆妇,那二人却是初次来林家。巡盐御史官居三品,又是天下第一等的肥差,巡盐御史的官邸自然不会是寒酸的。但是正因为是肥差,才被多少人盯着,这官邸也不会奢华越制就是了。   那两个仆妇穿金戴银,眼高于顶,头一回来到姑太太家,瞧了这宅子摆设,二人是些许有些失望的。荣国府的唯一嫡女,当年在帝都闺秀都数得上数的敏姑娘,嫁人之后居然只住在这等地方。   当然,二人心中如何想,面上倒也客气的,跪下给姑老爷、姑太太请了安,贾敏淡淡的道:“起来吧,两位嫂子面生得很,倒不是以前来往九江常见的。”   其中个子高一些的妇人讪笑道:“姑太太好记性,这原是奴婢二人头一回到扬州办事。太太说,叫我们跟着周管家也来认认路,若是这次差事办得好,日后也常往江南走动。姑老爷如今高升,老太太、我们老爷、太太都高兴得很,我二人正是奉老太太、老爷、太太的命来向姑老爷、姑太太道喜的。”   哦,以后来往江南走动的都换了这二人?原来这二人此时就投靠了贾王氏了啊,难怪前世里,再有大半年,这二人接自己进京,办完这一桩就能升二等仆妇。从二人的话里,黛玉听出荣国府如今已经是贾王氏做了泰半的主了,贾敏和林如海尚且不知。   只听贾敏不紧不慢的道:“难为你们太太想着我,你们老爷、太太好,琏儿如今可还上进,琏儿媳妇进门也有两年了,可有了身子?”   这话一出,两个仆妇表情就尴尬了。在家尊卑不分惯了,把贾政和贾王氏称作老爷、太太的叫顺了口,一时没改过来,竟当场叫姑太太打了脸。哎哟,这次我们替太太来办大事,切莫叫姑太太误会了这些重礼都是东院那边送来的,记错了情。   高个仆妇往自己脸上轻轻一巴掌,忙描补道:“瞧我这张嘴,总是说不好话。原是我没说清楚,姑太太莫怪,我们是二太太派来的,给姑老爷、姑太太送礼庆贺。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也都好,琏二奶奶倒不曾有孕。”   不曾有孕啊,既然陈嬷嬷那样有本事害得贾敏不能生,只怕京城还有人能害得琏儿媳妇不能生吧?   贾敏却敛了笑容,寒着一张脸道:“没规矩的东西,长幼尊卑不分,知道的呢,说是奴才不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荣国府二房目无兄长!”   贾敏还没发作完呢,刚站起身的两个仆妇就又扑通跪下了,忙磕头道:“姑太太息怒,实在是奴才说错了话,我们府里都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断没有那样的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贾敏冷笑两声,她以前就和王氏不睦,现在更加不用给她留脸面:“这等败坏主子名誉的奴才,我今儿替二哥教训几下,只怕二哥以后还会谢我。将信留下,将人拉下去各打二十个板子,以后不许踏入我林家半步!”   黛玉听了这话,又想起前世进京路上受的磋磨。前世父亲突然决定送自己进京,确然有托孤的意思,这两个婆子奉命接自己进京,因太子姑父突然落罪,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一路上已经没少给自己脸色看了,世人都替自己自角门而入不忿,却不知自己在船上已经遭了多少白眼。   前世自己身子不好,又晕船,吐得昏天地暗,没有胃口。这二人又故意在船舱外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说表姑娘金贵,等闲饭菜入不得口。一字一句的故意戳自己的心。   母亲这样干净利落的发落这两个仆妇,也算是替自己前世出了气。   那两个仆妇听了这等发落,都愣了,求饶都顾不上。那高个仆妇先道:“姑太太,我们是荣国府的人,由不得出嫁的姑太太来发落!”   贾敏将双眼一眯,冷笑道:“没规矩的东西,我今儿就教训了你们,看看日后有谁挑我的不是。”那两个仆妇见贾敏并不畏惧荣国府的威势,才又改口求饶。   至于信,那两个仆妇原说不给了,贾敏冷笑道:“这正好,我还不稀得看了,这样目无家规的奴才,送的信也没什么好看的。”吓得两人将信交了出来。   素青接了信,双手托给贾敏。贾敏取了信,命人将两个婆子押下去。   两个仆妇被堵嘴拖下去,贾敏将信抽出来,只一眼扫过,便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的出来了。   笑完,又将信递给林如海道:“老爷瞧瞧,这王氏当真将咱们做傻子哄,她做下多少恶事,如今却让我们替她谋这样的事。别说如今她跟咱们家结了仇,就是正紧姻亲,她让咱们家谋这样的事,也是害人!”   林如海见贾敏笑得这样,接过信扫了一眼,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黛玉歪头瞧父亲,林如海已经不将黛玉当普通孩童看了,便将信又给了黛玉。   黛玉一目十行的扫过,只觉讽刺异常。王氏啊,心狠手辣不说,心理素质也是极好,险些害得人绝后,却有脸求林家给贾元春谋瑞郡王侧妃。   这事确然好笑,却也没有叫人笑出眼泪的程度,此事更多的是荒唐讽刺,黛玉并不觉得母亲是笑哭的。世人对女子何等苛刻,十年无子,贾敏受了多少冷语白眼,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更别说害林佑这一桩的仇。这看似笑哭的眼泪里,含了多少苦,只有贾敏自己知道。   林如海站起身来,拍了拍贾敏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夫妻十多载,有些安慰无需诉诸于口。   贾敏用丝帕摁了摁眼角,笑道:“我没事,周瑞那贼子还在前花厅,老爷去瞧瞧那贼子说什么吧。”   林如海点点头,黛玉也连忙从罗汉榻上跳下来:“父亲,我也去。”她倒不是担心父亲对付不了一个周瑞,她只是想看看父亲怎么处置这个刁奴。   周瑞是男子,不得内进宅。林如海已经命人将周瑞引到了前花厅。现在贾府两个婆子被拉到院子里发落,因为前院离后宅更远,这两个婆子是被拉到前院受罚的,省得扰了贾敏养病。   周瑞在花厅等得心焦,便走到花厅门口张望。这一忘,就望到同来的两个荣国府的婆子被绑在长凳上,林家奴仆取了板子来要打。 第18章 周瑞原本一……   周瑞原本一脸傲慢,见了这等情形,立刻吓得面色酱紫,主子交代的话也忘了,转身便要逃。自然,是被林家的两个家丁拦下了。黛玉和林如海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   林如海冷声道:“哪里来的贼子,胆大包天,假借荣国府的名义,行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给我拿下,打二十个板子。打完给我轰出去!”   之前那两个婆子,贾敏还挑了一下错才发落;到了林如海这里,干净利落得多了,直接打了就是。   春江水暖鸭先知,哪怕林如海远离京城多年,其政治敏感度也远非常人可比。去岁开春的邸报便说太宗皇帝身子抱恙;虽然后来的邸报又说太宗已经大安,但是太宗这个年纪,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牵动朝堂格局,病了一场,皇子们只怕个个绷紧了弦。   现在为着继承大统,皇子们已经斗得刺刀见血,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荣国府的信,路上有没有被其他势力的斥候看见过,林如海不知道,但是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荣国府写了这样的信来,不管自己应还是不应,只怕在太子的几个兄弟眼里,这都是荣国府投靠太子的证明。如今这关键时候,林如海不愿让任何人误会自己替东宫拉拢荣国府,因为荣国府现在虽然无人身居高位,但荣国府这三个字代表了兵权,太敏感了。实际上哪怕他的胞姐是太子妃,林如海和东宫的来往信件,也从来只叙家常,不谈政事和其他。直接插手东宫嫡长子的婚事,这是害人哪。   先头贾敏没看信就发落了荣国府两个仆妇,那是因为贾敏心中有恨;林如海已经看过信,自然需要撇清关系。   周瑞自然觉得这顿打捱得既委屈又莫名其妙,但是林如海无需给任何解释,直接打完板子,将荣国府的信装入原来的信封,连着送来的礼,一并撵出了盐政衙门。   林如海发落完周瑞,直接抱了黛玉转身回了屋里,因怕打板子的场景血腥,还用手捂了黛玉的眼睛。   黛玉又不是真的孩子,略一思索就知道林如海的真实用意。同时,黛玉也有些小小惊讶:父亲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处置起问题来是这样干净利落。难怪前世东宫坏事之后还能坚持七年呢。   想到东宫,黛玉又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林家那些提醒,能起几分作用。自姑妈嫁给太子,林家和东宫便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于林家而言,远水解不了近渴,希望林家的提醒,东宫能看懂,也能尽快行动。   林如海处置周瑞不过片刻功夫,抱着黛玉回到房中的时候,倒惹得贾敏一愣:“老爷这么快将人打发了?”   “这样的人,在我府上多耽搁片刻就是脏了我的地方,还是早些打发出去好。”林如海脸上淡淡的。   荣国府派人来走礼谋事,自然不会只派一个管家,两个三等仆妇。这三人是分别入府回男女主人话的,如今贾家的礼还没入得了林家的大门。待得周瑞等三人被扔出去,门房等着的荣国府随从家丁尽皆惊怒不知所措了。   在京城时候,但凡宁荣二府出来的,哪怕是条狗都是有体面的,这些人平日眼高于顶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礼送不出去罢了,周瑞管家和两个仆妇竟然就直接给人打了扔出来了。锦衣华服的进去,血迹斑斑的出来。荣国府啊,京城好些王府还给几分颜面呢,这林家是什么龙潭虎穴,竟然目中无人到这等地步。   现下周瑞等人这个样子,连回京都是不能了,周瑞想了一下,寻个客栈修整两日,便雇了极舒适的马车,一行人转道去了金陵。金陵,一来离扬州不远不会带伤受太多的颠簸之苦;二来有贾家老亲甄家也在金陵,况且还有贾家祖宅,就是养伤,金陵也是极好的地方。   撵走了周瑞一行,林家便仿若没发生过此事一般,没再关心。   但是除了林家,关心此事的当真不少,其中便有江宁织造甄应嘉府上。江宁织造官居五品,但是这甄家却是两江总督、江南巡抚都不敢开罪的人物。   甄家出了一名贵妃,是二皇子生母。况且丝绸、茶叶、瓷器三项为利润最大的几宗生意。而甄家的江宁织造,便占了江南丝绸生意近一半的份额,另有茶叶生意也有涉足。   贾史王薛是为金陵四大家族,其中的王家便管着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贸易。甄家的丝绸除了供应宫里外,次一等供应各地官员,再次一等的也用王家的船队运至海外,海外诸国不产丝绸,这等货物出海便是十倍数十倍的利润。   因为二皇子的关系,甄家把持这等赚钱如淌水的生意,也没人敢插手。   也是因为这位二皇子,甄家在金陵,已经越过贾史王薛四家,隐隐成了金陵望族之首。   周瑞一行还没到金陵,荣国府派人到林家送礼,礼物没送出,人被打一顿撵出来的事已经传到了甄家。不独如此,林家幼子险些遇害的事,甄应嘉也早就得了扬州知府郭奉的信。   郭奉虽在扬州做官,但是只要是在江南地界,若是不奉承甄老爷,这官也坐不稳。林如海刚到扬州,甄应嘉就派人给郭奉送了信,林家有什么举动,都给甄家捎个信。郭奉自然是照办了,所以扬州的消息,甄应嘉一清二楚。   罗拂山是甄应嘉的一个谋士,向来极有见识,也受甄应嘉的器重。得知周瑞一行的事,甄应嘉问起罗拂山怎么看。   罗拂山摇了摇手上的羽扇,笑道:“这林如海当真是个人物,若是他收了这礼,便有了说头了。便是太子妃母家,也没资格插手瑞郡王择侧妃的事。哪怕是林如海好生招待了贾家来的人,言官参他都师出有名。   偏生林如海不由分说的将贾家来人撵了,连借机发作的机会都没给人留。只是如此一来,那贾家大姑娘只怕再没机会进瑞郡王府了,若是聪明的,贾家就该就此息了心思,给贾大姑娘找一门亲事。” 第19章 甄应嘉也冷笑:“那……   甄应嘉也冷笑:“那位贾姑娘可是打小就志气大,身边的教养嬷嬷还是贵妃娘娘身边放出来的,只怕叫贾家就此息了心思,贾家心有不甘哪。”略顿一下,甄应嘉又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进瑞郡王府,说不定是贾家女的福分。”   罗拂山自然知道甄应嘉的意思,别看瑞郡王现在是太子嫡长子,以后花落谁家还难说。江南甄家,支持的是二皇子。   罗拂山便没再接这茬了,转而道:“这林如海初到江南,若是那林佑就此落水死了,他应当会掂量掂量什么事做不得。如今叫林家那小子命大逃过一劫,日后只怕也不好再动手。有些生意,老爷需早做打算,能收便收了。”   甄应嘉听了这个,脸就沉了下来:“皇上下决心要整顿江南了,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效忠皇上。只是眼看着皇上这是给东宫那位打扫障碍,充盈国库了,我就算现下收手,过了当今这关,将来东宫那位继位,能放过咱们?不是我执意有违国法,是东宫那位就容不下我。”   其实这一切,也是年前太宗皇帝那一病引起的。一国天子,又是过了花甲的年纪,自然是什么都要预备着。太宗皇帝也是怕自己一病不起,才仓促间连发两道委任状,升林如海兰台寺大夫,调任两淮盐运使,又命太子监国。   林如海是太子妃的胞弟,这样的任命,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都知道这是在为太子继位做铺垫了。   自然,前世里突发变故,太子落罪,太宗却大好了,又活了十来年。因着年底太子的事,太宗皇帝无暇顾及江南,只派了林如海一人打入官场,却没来得及后续派人跟进,以至于林如海在江南孤掌难鸣,死在任上。   若是前世没有出太子坏事那场大变故,江南官的各级官员会逐渐有序的换了人,便自然整顿好了。这原是自古以来整顿地方的惯有手法。只因一个环节被打断了,后来部署全乱,一败涂地。   可是眼下,地方上是无人知晓太子会坏事的,即便邸报上说太宗皇帝已经大安,但凡其他各亲王派系的官员,无不严阵以待。甄应嘉算来和二皇子是表亲,以前就替二皇子做了不少敛财的事,如今林如海下江南,甄应嘉如何不心惊肉跳。林如海在江南的一举一动,甄家都格外关心。   罗拂山能做甄应嘉的谋士,这些自然早就分析得明明白白:“所以老爷准备如何处置那傅试。据说林如海正在寻着人。”   甄应嘉沉吟了一下,道:“那傅试是有些本事的,我留着还有用。再说,傅试自此之后头上便悬着东宫这把剑,也不怕他办事不尽心,暂且给他寻个去处,送他去躲一阵。林如海再本事,倒也没厉害到来我府上抓人!”傅试自己办事不利索,被林如海查到了蛛丝马迹,以后傅试只要想好好活着,就只能乖乖给自己当狗。   罗拂山应是,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才出来去处理傅试的事。   周瑞一行到金陵的时候,甄应嘉不但早就得知扬州发生的事,连傅试都被送得不知去向。既是人到了金陵,周瑞一行自是要到甄家拜会的。   直到在甄家见了自家女婿冷子兴,周瑞才知道扬州发生了什么事。   冷子兴是因为林家已经查到孙宽夫妻身上,怕自己被牵扯出来,也躲到了金陵甄家。翁婿两个在甄家相见,冷子兴见了岳丈被打成这样,吓得面无人色:“林如海那厮当真一点颜面不给老爷太太留了么?”同时,也暗中庆幸自己逃得快,若是落到林如海手上,自己还不知道受什么样的酷刑。   周瑞也恍然大悟,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屁股,周瑞后怕不已。周瑞是王家的家生子,后随贾王氏陪嫁到荣国府。王家是武官人家,且门风向来心狠手辣,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周瑞自己替贾王氏管着春秋两季的租子,那些穷苦人家若是交不上租,便是被逼着借印子钱。实则放印子钱的庄家也是王氏自己,待得那些穷苦人家还不上印子钱的时候,周瑞就没收了人家的田地,将人赶出去。   这样一来二去,王夫人私库渐丰,周瑞夫妻两个跟着拿了不少好处,却也逼死过人命。古董买卖可要不小的本钱,若没有丰厚的家底,冷子兴也做不了这个。至于周转哪里来?周瑞没少帮衬,都是跟在王氏后头挣的黑心钱。   只是背靠荣国府和京营节度使,又不是周瑞直接下手打死的人,这些事自是有人扫尾。   周瑞自忖若是林家这样的事交给自己处置,只怕那背主害人的早就没了性命。林家只打了自己一顿板子,也是读书人家行事懦弱。   周瑞虽后怕,却也不服。若是在林家被弄死了便罢,既是自己受辱后又活着出来了,自是要找机会寻仇的。荣国府当家太太的颜面,可不是这样叫人扫的。   若说行事作风,林家确实比之王家斯文得多。彼时在许多勋贵人家眼里,贱籍不过是会吃饭说话的物件儿,没见荣国府的金钏死了也就死了,主子们只感叹一句那样死了吓着人。而林家,连墨韵、孙宽夫妻这样背主的人,如今还活着,不过是被牢牢看了起来。   且说周瑞知道了自己一行因何挨打,就是回京也再不敢打扬州经过了,在金陵养好了伤,都是走赣地两湖的陆路回的京。   周瑞一行先到金陵,养了伤再北上的事,林如海自然也派人打听清楚了。这日用过晚膳,林家一家三口说起这件事,贾敏愤恨道:“怎么甄家也牵扯到这样的事里头,朝人子嗣下手,断人传承,也不怕遭报应。”   林如海脸上神色倒是淡:“我既到了江南,又管着两淮盐运,自然要得罪些人的。甄家家大业大,和金陵王家、薛家联络有亲。明面儿上,甄家做着丝绸、茶叶的生意,背地里,却染指了不该染指的。”   不该染指的,本朝盐铁专营,若说什么生意利又大又不能染指,当属私盐生意。   贾敏神色一变,道:“老爷已经查到证据了么?折子上了没?如今这位还得势,一下扳不倒甄家,只怕咱们家反受报复。”边说边伸出两个指头,说的自然是二皇子。   林如海自然知道这个理,道:“我才到任上几个月,人单势孤,自然不会贸然行事。圣上派我来,是要我看清江南这滩混水里头有几只手在摸鱼,又不是叫我来溺死在这混水里,自然不会叫我还未站稳脚跟,就做出政绩来。”   听了这话,贾敏心下稍安,道:“既是老爷还没动甄家,怎么甄家反而先恨上了咱们,倒先向佑哥儿下手。这手段未免太过下作。年前老爷刚到扬州,甄老爷不是还亲来拜会了么?” 第20章 问题就出在这次亲自……   问题就出在这次亲自拜会上!   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个没有些见微知著的本事。甄应嘉前脚得知圣上派了林如海来江南,后脚就亲来拜会,试探过拉拢林如海的可能性。毕竟中间还有荣国公贾家这层关系。当然,甄应嘉当时也没报太大希望就是了,林如海作为当今太子的妻弟,而自己是二皇子的表亲,天然的立场就是对立的。   即便立场不同,甄应嘉也是来过的,话虽没有直白的说,也算传达了拉拢的意思,甚至暗示林如海,他可以让渡私盐生意的分成给林家。当然,被林如海拒绝了。   这不意外,但是于甄应嘉而言,自己已经算走过先礼后兵的过场,林如海不识抬举,才有后来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如海冷笑一声道:“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因私废公?所谓拜会,不欢而散罢了。”   听到这里,贾敏便明白了。愤恨道:“大家同朝为官,即便立场不同,也该正大光明,甄家怎么使出这样的鬼蜮伎俩?”   “狗急跳墙罢了。他一次没得手,咱们只要仔细些,以后便不会出手了。我是圣人钦点的两淮盐运使,若我暴毙在任上,就是死在任上的第二个巡盐御史了,只会叫圣上越发重视江南盐政,无异于不打自招。害佑哥儿则不同,若是一时唬住了我,叫我心生畏惧,不敢将江南的事如实上奏,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林如海心下虽恨,神色却并不显得多激动。   他熟读史书,又为官多载,知道有时候为了滔天利益,有些人能多无耻下作,泯灭人性。自古钦差不好当,家人被拿捏威胁者有之,本人被灭口者有之。自己名为盐运使,却顶着兰台寺大夫衔,两个官职都有直奏之权,上达天听,比钦差还钦差呢。   贾敏听了林如海这番话,大夏日里也只觉不寒而栗,又转头去瞧黛玉。只见黛玉虽然神色凝重,却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   黛玉自然是沉稳的,别说现在交通、通讯皆不便,地方官员要欺上瞒下极为容易,就是自己穿越生活过的数百年后,一个电话便能精确传递信息,也有杀害巡视人员的事。   有些人为了惊天利益,是没有底线的。   林如海父女知道官场凶险,神色倒还平静,贾敏虽也出身公侯之家,一来,她是女子,出阁前父亲是国公,出阁后丈夫护着,不用在这上头操心;二来,她做了母亲,事关子女,难免关心则乱,却吓得花容失色:“老爷,只有千日做贼的,么有千日防贼的,甄家狼子野心,难道咱们就没有法子能治住他么?”   林如海道:“这倒不会,甄家就是用了下作手段,那也是有贾王氏垫背之故,现在一击失手,咱们只要小心防范便是。甄应嘉还不至于亲自上手做这样的事,敏儿不必太过悬心。倒是有些被甄家捏了把柄的盐商,须得小心防范他们狗急跳墙。若要一劳永逸,甄家后面不独有一座王府,还有一位协理六宫的贵妃,此事还得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若是将来二皇子胜出,害子之仇林家装作不知还好,已经摆到了明面儿上,甄家可容不下林家。再说,二皇子若是胜了,那不就是太子殿下败了,太子殿下败了,谁还能容下太子的妻弟?   贾敏本就是聪慧女子,只因太过关心子女乱了心神,细想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道:“咱们家人口少,老爷不必担心家里,老爷在衙门还需小心些。那甄家,他们肖想不该想的东西,本就没有退路。”   现在争得最厉害便是太子和二皇子,将来无论谁胜,另外一支只怕都要被斩草除根。   林如海点了头,道自己省得。   见黛玉一直神色沉着,虽未插话,却一副心中明白的样儿,林如海既觉纳罕,又忍不住逗她:“此事玉儿怎么看?”   黛玉年岁小,却已经活了两世了,而且知道前世太子和二皇子都败了。于是黛玉道:“出头的椽子先烂,此事还需谨防渔人得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黛玉这话说话来,将林如海夫妻两个都震住了。太子自不必说,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名正言顺。太子的劣势也就在于底下兄弟们都盯着,乃是众矢之的。猛虎还惧群狼呢,只要还在东宫住着一日,太子便不能掉以轻心。   二皇子甄贵妃所出,现在甄贵妃协理六宫,十分得太宗皇帝信任。二皇子的优势在于,有个贵妃母亲替他筹划,甄贵妃也能时不时的在太宗皇帝身畔吹吹耳旁风。现在整个帝都还真没有其他哪位皇子能和这二位比肩。   若说有人渔人得利,林如海想了一下,觉得实在想不出谁。但是自己已经离京七年了,虽然也时常留意京城消息,但是实在比不得常在帝都的人,于是林如海点头道:“咱们毕竟离京久了些,玉儿所虑,也在其理。”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林如海所料,甄家也好,王家也好,没再用敲山震虎、杀人灭口这样的下策,而是渐渐缩小了私盐生意的规模。   当然,就算甄家收了生意,林如海也有查到真凭实据的本事,否则就不会甫一到扬州,就惹得甄应嘉动用了贾王氏埋在林家的棋子。江南许多官员官官相护,贩卖私盐的证据,林如海查到了,参奏之权,林如海却暂时没有动用。   这事还是被黛玉劝下的,黛玉说:“父亲,皇家过中秋要宴清百官,怕是现在就要预备起来了吧?过完中秋又是年节,盐政上的事,玉儿想着还是暂且压着的好。”   林如海细想了一下,朝廷这时节还真未必顾得过来,便笑问:“那玉儿觉得,什么时候递折子好?”   黛玉坐在林如海对面的太师椅上,因为还不够高,小脚丫子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瞧着说不出的纯真可爱,声音也如珠翠相撞般清脆,口中说出的话却堪比久经官场的老狐狸,只听黛玉道:“譬如玉儿明儿想吃蒸鲈鱼,便不会挑母亲或在待客或在理事等繁忙的时候讲。母亲自然不会亏待玉儿,但是一旦忙起来,一时忘了也是有的,难道玉儿为了一尾鲈鱼,烦母亲好几回不成?但玉儿若是提了一次便不再提,说不定这次便没有鲈鱼吃了。   等母亲闲下来,身边乏人说话的时候,玉儿一说,这鲈鱼必是得了。咱们家还是一家一户过日子呢,忙的时候尚且人多事杂,圣人掌管天下,日理万机,甄家这等事固然不小,但是跟军国大事比起来,也不是不能往后暂押。”   瞧瞧这深入浅出的分析。林如海本就是探花之资,又宦海历练十几年,实则有些事自己也能想到,不过既然黛玉开了口,便想听女儿说完。没想到女儿虽然只用吃食作比,但是却将道理说尽了。   林如海点头道:“今年年份特殊,一来,去岁圣上病了一场,本就耽误了些政事,现下都不知道赶上来没有;二来,今年中秋过了还要去铁网山围猎,围猎回来便是年节;过年之后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待得明年春闱过后,许是能些微闲暇一些。如此算来,如无意外,关于私盐案的折子,最迟也要明年春末递上去才好。”   黛玉睫毛微微下压,道:“这乃是朝廷一切顺利的情况,若是发生一些变故让圣人觉得再不能纵容皇子们,则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佳时期,而且必能一击得中。”   面对自己的父亲,黛玉也不用卖关子,小声而坚定的道:“譬如今年铁网山围猎出点乱子让圣人震怒。”   稳重如林如海,都被自家闺女吓得险些呛了茶水,谁敢在铁网山造次啊? 第21章   “铁网山围……   “铁网山围猎,圣人亲往,戒备森严,哪会出什么乱子?”林如海依旧质疑闺女这个大胆设想。   黛玉却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父亲别不信。去岁圣人抱恙,几位皇子必有动作,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今年圣人已经好了,都能围猎了,但是有些做好的准备,势必要执行的。”   林如海吓得大惊失色:“铁网山之行,别出大乱子才好。若是……则天下大乱了。”   黛玉知道林如海的意思,言下之意是若太宗皇帝遇刺,国中无君,几位皇子相争,则黎民百姓受苦。不过黛玉不觉得会出现这种局面,前世无人干预,只是太子被圈禁,太宗皇帝则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父亲也不必悲观,父亲说了,铁网山围猎,戒备森严,应当不至于出现如此糟糕的情况。我们已经提醒过姑母了,太子殿下应当会有所防范。”黛玉神色平静的道。   林如海觉得,闺女神色再平静,自己一点也没受到安慰。   前世东宫剧变的时候,黛玉还小,没人跟她说朝堂上的事,就是后世穿越看了原著,也发现书上并不记述朝中大事,只能根据后宅诸事的蛛丝马迹推测。但是据黛玉分析,太子姑父大约就在今年秋铁网山围猎的时候出了纰漏,以至于失了储君之位。   现在是六月初,父亲的奏折递上去,圣人那边都要准备启程去铁网山了。人多事多的,一不留心这样的事便被忽略过去了。再一个,甄贵妃协理六宫,不知道多少宫人多巴结讨好她,只要秉笔太监那里做个手脚,将父亲的折子分到无关紧要的奏折中,折子便递不上龙案,这件事便混过去了。别看太子殿下如今是储君位,但因元后早亡,小钟妃也不会真心替东宫谋划,在后宫颇受掣肘。   越到太宗皇帝一天天老了的时候,这东宫的日子越煎熬。像太宗皇帝君临天下几十年的人,越是力不从心的时候,越是对最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防范得紧,也是那个位置的人之常情。   不然怎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太子没熬到登基。   这头林如海将查到的证据暂且压了下来,那头甄应嘉可不敢掉以轻心。日日都叫罗拂山留意这扫尾的事。   自古以来,盐铁专营都历经多少朝了,可见盐虽小,对国计民生影响却极大,能和打造兵器农耕器具的铁比肩,若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江山社稷。   也是因此,本朝的巡盐御史一年一任,怕的就是盐课政在这位置上坐久了,有了根基,监守自盗,或是投靠某方势力,上下勾结。如此一来,两淮盐运上,向来是铁打的盐商,流水的盐运使。   盐商利润极大,但是想要做官盐的生意却不容易,就是一个拿到盐引份额,就有极严苛的审核制度。所以不管新老盐商,为了保住自己的盐引份额,或是扩大经营规模,少不了巴结讨好地方官员。   盐运使是一年一任,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任上收一年的各级盐商冰炭敬,已是一等一的肥缺。盐商们给盐运使送礼,也多为求别被降了份额,若要扩大份额或成为新晋盐商,还得走别的路子。   这个别的路子,便是封疆大吏和江南大族了。   而甄家,原是跟着太|祖发家,传到甄应嘉手上时为第三代,论传承,比不得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论实权势力,却随着甄贵妃地位稳固,二皇子乃是太子以下最受器重的亲王,而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人家。扬州盐商,除了孝敬地方官和盐运使外,每年也都会去金陵走礼,甚至金陵甄家的礼才是大头。   水至清则无鱼,本朝是不禁三节两寿走礼和冰炭敬的,原本甄家守着这样的身份,光是一年到头的节礼,已是不用任何本钱,就有一等一的进项。   奈何二皇子心大,甄贵妃作为母亲,岂有不为他谋算的。江南甄家作为甄贵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自然沾了二皇子的光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实权人家,同时也成了二皇子的钱袋子。   江南乃本朝龙兴之地,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亲信多为金陵人士,且大多联络有亲。甄家,除了宫里有位贵妃之外,行事还有许多别的便利。譬如总督、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别的省份,便是地方职权之巅了,在江南,就是总督巡抚,也得给甄家几分薄面。   不为别的,江南除了甄家,还有多少和甄家联络有亲的勋贵人家,没了这些世家大族配合,就是封疆大吏也难以施展才能,谈何治理地方。这便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何况甄家不是一般的地头蛇。   有了这样的便利,甄家就是插手一些利润极高的却有违国法的生意,上至总督、巡抚,下至地方官员,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有王家这样掌着闽、浙、粤、滇海船贸易的人家;薛家这样生意遍全国的皇商提供方便,这私盐的生意便犹如趟水般的挣银子。   经年累月下来,二皇子一系的势力跟滚雪球一般的壮大,江南大小官员,也全都裹挟进了这惊天利益里。   至于无人检举揭发?江南新到任的官员,要么得适应这里的风气,要么受到排挤,官都做不长。但凡是在江南平平安安到任的官员,就算没有掺和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也必要得些好处,落点些须把柄,自己还经不起查呢。   倒也不是没有廉洁有风骨的官员下放到江南,要么被逼辞官,要么调任他乡,甚至还有任上暴毙的。   就是林如海到任之前,还有前巡盐御史苏寒山刚直不阿,定要揭发这两淮盐运的弊案,死在任上了。这苏寒山虽然过刚易折,倒也不是个蠢的,他在刚到任时,便将膝下独女苏岚送去姑苏蟠香寺带发修行,对外说是苏姑娘体弱多病,买了替身不管用,才送去修行,实则避祸的。   就是苏寒山抱了必死之心,也没将两淮私盐生意的案子翻到天子跟前。苏寒山不明不白的死了,但为了膝下独女,苏寒山也有所准备,一道密折将苏家家资捐给了国库;又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封存在户部,若是苏姑娘还俗结亲,则由朝廷做主,将嫁妆还给苏姑娘。另有一些名家真迹,文玩古董给苏岚把玩。   苏寒山做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有人向苏岚动手,便打了当今圣上的脸了。太宗皇帝为了抚恤旧臣,还送了一批赏赐给苏姑娘,苏姑娘才能偏安蟠香寺。   有了前车之鉴,江南各级的官员越发屈服在甄家的淫威之下。再说,还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江南官场人人如此,形成了这样的大环境,人人皆存侥幸心理,倒也没那么怕国法了。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本省护官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皆在护官符上有名。至于甄家,那是二皇子的母家,这传遍江南的官场的护官符,哪个敢将甄家列在上面做靶子?   也就是林如海,那是太子殿下的妻弟,甄应嘉估摸着是必然拉拢不了,才略微试探后直接动了手。当然,林如海除了是太子妻弟外,还本就是苏州望族,又是荣国府女婿,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   林如海是必要敲打的,但是甄家也不愿意直接出头,于是甄应嘉许了荣国府二房的好处,直接用了贾王氏的人,如今就算露了行藏,甄家也可以推个干净。   后来甄应嘉也听说原本墨韵险些都得手了,却叫林家一个六岁的丫头把林如海的儿子给救了。这样的事林家没打算瞒人,也瞒不住人。偏生因此事太匪夷所思,甄应嘉并不信,只道林如海老奸巨猾,传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其实林如海没什么阴谋诡计,好不容易撕开一个口子,查到私盐买卖的证据,还压着没往京城递折子。但将林如海想得过于老奸巨猾,又兼苏州那边传回消息说,在蟠香寺出家的苏家女不见了,两件事撞到一处,险些将心中有鬼的甄应嘉吓死。   甄应嘉在书房焦躁的踱着步子,终究忍不住问罗拂山:“你说,林如海迟迟不发难,是不是有什么奸计?苏家女是不是已经叫他接到扬州了?”   罗拂山摇了摇羽扇,道:“林如海身份特殊,他本就是天子门生,又是太子妻弟,此来又是御史台和盐课政两层身份,必然不会空手而归的。莫不是,上回林如海借着给东宫送信的名义,已经夹带了一批密折进京?”   这话险些把甄应嘉给吓死,甄应嘉轻颤了一下,又大口喝了茶,才道:“不可能的,就是咱们有什么疏漏,二殿下也能将林家送入京城的信件查个遍。再说,林家只派了几个仆人进京,哪能夹带什么密折?”   其实,罗拂山也知道上回林如海送密折进京的可能性不大:“林家人打发人进京送中秋礼的时候,苏寒山那孤女还好端端的呆在蟠香寺,没失踪呢。如今老爷只要截住苏家女,不让其进京,林如海就算递了折子,也未必能将我们如何。”   甄应嘉一拍桌子,恨声道:“早知如此,就算不能杀了苏岚那丫头,也该毒哑了她!”当然,甄应嘉这话说的是气话。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太宗皇帝又赏赐了苏家女,这便是让江南巡抚护着苏家女的意思了。苏家女若是死了,巡抚狗急跳墙起来,甄应嘉再是在江南势大,也未必吃得住。   苏寒山爱女心切,给苏岚选的出家之地也是有讲究的。   罗拂山劝道:“老爷息怒,虽然不能取苏家那丫头的性命,但是苏家女身边一应衣裳器具,都是被检查过的,并无夹带。再说,苏寒山让苏家女出家,自是想留着她的命,要留她性命,自然不能告知她什么秘密,更不可能交付她什么证据。不然这些岂不是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甄应嘉听了,心下稍安。依旧连夜打发了人前往扬州,盯着林家。 第22章 甄应嘉若是知道启……   甄应嘉若是知道启用了贾王氏埋在林家的人,非但没有给林如海来个敲山震虎,还让林家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清理了一遍,现在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估计不会那样用墨韵和孙宽家的。   现在甄应嘉就是想盯着林家,也只能在盐政衙门的正街和背街铺子里着人日日留意林家进出的人口。不过甄家产业遍江南,盐政衙门又在扬州好地段,正街、背街都有甄家的铺子,从外头监视林家,倒还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是甄家这段时间可说是一无所获。   贾敏在养病,林家干脆将一应交际应酬都推了,林家进出的,除了郎中就只有买办下人。就是林如海,也是白日到前头的衙门点卯,落衙便回衙门后头的官邸,一家子就是松快松快,也只在官邸那个小院子里头转圈。   另外的,就只有林如海带着黛玉、林佑逛了两回古董文玩铺子,也是父子三个去,三个回,并没带回什么人。连身后跟的常随小厮、丫鬟、仆役,甄家的人都是点了数的,依旧是那些眼熟的的人,并没多出一个,也没偷梁换柱。   这日,柳行依旧给贾敏把了脉,说了一回贾敏的病,又开了方子,才和林如海父女两个到了书房。   三人分宾主坐了,柳行道:“林大人,那位苏姑娘,家兄已经派人送来了,如今住在医馆里,只是能藏多久,柳某却只能尽力而为了。”   黛玉已经知道苏姑娘就是妙玉,又是个前世的故人,便漆黑两点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柳行。自己赠一本书,这么快就得到了超过预计的报偿,可见心胸开阔,待人以诚,自有福报。   林如海叹道:“说起来,我与苏寒山苏大人,还算得同门,亦是同科进士。寒山兄当年高中榜眼,学识犹在我之上。如今寒山兄就那么去了,留一孤女在世,我自当尽力保全她才好。如今我府上被盯得紧,只怕还得烦劳柳兄弟一阵。”   柳行笑道:“我不过一介郎中,想来甄应嘉想不到我竟敢卷入这样的是非中,反不易疑心到我头上,林大人放心。家中知道苏姑娘身份的只有内子和小女。家里下人我也敲打过了,必不会胡乱嚼舌。”   林如海站起身来,慎重向柳行一揖,黛玉见此,也起身行礼。   柳行赶忙将林如海拦住道:“林大人这是折煞我了,柳家受林家大恩无以为报,怎敢受大人的礼。”   林如海心生诧异,以为柳行说的是赠书的事,便道:“《柳氏杂记》原是物归原主,林某不敢以恩人自居。”   柳行却又才行了礼,才将缘由道来。   原来,林家赠给柳行的《柳氏杂记》封皮中原有夹层,细述当年柳炳被林公所救的经过,又说若将来若是柳家子机缘巧合得到此书,则务必知恩图报。   黛玉前世是看过几回这本书的,一来因为看西厢的事被宝钗点破之后,黛玉再看此等杂书都十分小心,更不会去研究封皮;二来,黛玉本就是爱惜书本之人,就是能察觉此书封皮略厚一些,也不会拆了此等手抄孤本。于是,竟没发现夹层中的书信。   当初林如海父女到宝庆堂赠书,将两家祖上之事略过去了,只说祖上有段机缘得了一本书,却并未细言林公救柳公的事,原是不以恩人自居,不叫柳行误会自己此举乃挟恩图报的意思。谁知柳炳自己将得救经过藏于夹层之中,柳行那日看到祖父手书,想到林如海轻描淡写略过得书经过,更是钦佩林如海为人。   林家父女不贪图他人医术,将书相赠,不想换来一名医悉心替家人调理身子不说,还换来一股极大的助力。   柳行之兄柳征时任松江府守备,以前和苏寒山同在泉州府为官,后又一同调任江南,一个在扬州做巡盐御史,一个往松江府做守备。苏寒山一年任期过去泰半,刚要卸任,便死在任上。   虽然皆言苏寒山死于急病攻心,但是柳征是不信的,原就是准备暗查苏寒山之死的真相。为了免除后顾之忧,柳征已经将妻儿送入京城,托付给族长。   黛玉听到这里,心下一震,对这位柳征大人妻儿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是忍住了没问。   却听林如海问道:“柳兄就在扬州开医馆,怎么柳大人却舍近求远,将夫人和柳公子送入京城。”   柳行知道书房外头有人守着,无人偷听,便道:“家兄怀疑苏大人之死和这个生意有关,我医馆开在扬州,家兄哪里肯送嫂子和侄子入虎口?不但如此,家兄还劝我关了医馆,也举家入京呢。只是我这医馆也是祖上产业了,若是闭馆,岂非对不起祖宗,所以一心在此守法经营,不参与官场的事,想来也是无碍的。”柳行一边说,一边修长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私盐’两个字。   黛玉心下疑窦更胜了,这柳征的妻儿莫不是也在书上出现过的吧。   林如海听了柳行如此说,又歉然道:“此事原本和柳兄无关,不意林某又将柳兄牵扯进来,当真十分过意不去。若不,我寻个机会将苏姑娘接过来。”   柳行却一挥手道:“林大人切莫这样说,否则反而小觑了柳某。再者,连我嫡亲兄长都不肯将嫂子侄子送到我这里来,更加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苏姑娘暂住我家,反而安全。现在林大人府上被人盯得紧,若是林大人接苏姑娘的时候,被人发现,反而不美。”   林如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且苏岚已经被送到医馆,不牵扯柳行也已经牵扯了,便不在此事上纠缠,转而问:“令兄柳大人将家小送往京城,可缺人照应?”林家列候之家,现在太子稳居东宫,林家在京城还是说得上话的。   柳行却摇头道:“不瞒林大人,家嫂带着侄子,是投靠我们堂族柳芳大人去了。”   黛玉听到这里,都小小啊了一声。   柳行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只说了堂族柳芳,而未直接道出柳芳的出身。但是林如海本是京城贵族,自然知道这个柳芳便是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男柳芳。柳彪、柳炳,可不就是一对兄弟么?   而黛玉更是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无论是前世听宝玉说,还是自己看的原著,都隐约猜到了柳行侄子的身份。书上说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豪侠,不拘细事,酷好耍刀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笙,无所不为。可见柳征送妻儿入京之后,其妻仙逝,其子无人管教,也和一帮纨绔子弟胡闹。   若是柳湘莲当真是柳征之子,可见柳征所托非人。柳湘莲无父无母,难道前世里,柳征便是因为插手苏寒山的事而丢了性命。若真如此,这柳征也是一铁骨铮铮的男儿,可惜其子究竟在纨绔堆中习坏了,不复乃父之风。   但观原著,柳湘莲虽一身恶习,其本质却不坏,为人也比宝玉之流有担当。别的不说,光是其和薛蟠原有过节,但偶遇薛蟠遇难事肯出手相救,就可见其本质有侠义之风。也难怪其父为了道义,竟留在江南插手私盐案,和甄家相斗了。   想到柳征有可能因为私盐案而丢命,黛玉难免想到父亲。父亲或许比柳征多周旋了几年,后来不也死在任上了么?一腔热血之人,前世里却总没落到好。   黛玉小小一声惊呼,林如海和柳行都注意到了,二人皆知此女聪慧,但也断想不到黛玉知晓前事,便也没将这一声低呼放心上。   “原来柳兄和理国公同宗同族,那倒是如海多事了。因柳兄和柳芳大人从字不一样,我倒万万没想到此节。”林如海道。   柳行笑道:“家祖和理国公彪公原是嫡亲兄弟两个,彪公酷爱习武,家祖却专爱行医。后来战乱,彪公入伍,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得封国公;家祖却在战乱中失了踪迹。因家父未曾寻到炳公,又望我兄弟二人不忘寻访家祖,便取从字双人行。因此到了我们这一代,原和彪公之后从字不同了。”   林如海听了,恍然大悟道:“难怪如此。可惜炳公在林家时,定不肯吐露行藏,若非如此,炳公倒能早日和家人团圆。”   这些细节,柳炳的信中原就记述了缘由,因事关柳家家事,柳行没详说,只道:“当时战乱未平,家祖许有难言之隐,林公冒险收留家祖,已是大恩大德。家父未能和家祖在生前团聚,想来是命中注定。”   说了一层前尘往事,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如何送苏岚入京的事。黛玉自是一旁听着,并未插话。但是凭林如海和柳行二人的才智,此事也安排得极为妥帖,叫黛玉看来,此生妙玉大是有望摆脱前世命运。 第23章 刚开始,甄应嘉……   刚开始, 甄应嘉并不太在意苏岚,江南大多数官员都被他收服了。也有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用苏寒山那招送子女避祸的法子,既然求一个子女平安, 自然不会将那些会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告诉子女。叫甄应嘉说,苏岚并不知道什么官场的事。   直到苏州那边传回话来说, 苏岚无故失踪了, 才吓得甄应嘉丢了魂。不但越发盯紧了林如海, 还加紧了各出省口岸的盘查。自然,甄应嘉那头一无所获。   倒是黛玉陡然得知了妙玉和柳湘莲的下落, 心中感慨。前世里, 自己和他们一样,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性子各有各的怪癖处。譬如妙玉之孤高自诩, 柳湘莲之放浪形骸,自己之伤春悲月, 表象虽然不同,内里却是各有各的苦楚。   但叫黛玉没想到的是,三人的父母, 有可能是在同一场官场倾轧中失了性命。且妙玉、柳湘莲之父, 皆是值得钦佩的忠义之士。今生妙玉的双亲已经无可挽回, 但是自己父母健在,柳征夫妇也还安好,无论如何, 也要和甄家奋力一争。   自从得知苏岚被接到了宝庆堂, 黛玉自是满腹心事;林如海也有自己的章程思量。   因怕贾敏养病的时候多思多虑,林如海并不完全瞒着贾敏官场的事,自然, 凶险处也会粉饰一二,既不叫贾敏因一点消息不知道,反而胡思乱想;也不让贾敏觉得林家处于风险之中,担心过甚。   这日用过晚膳,夫妻两个打发了下人,林如海便将苏寒山、柳征的事,捡了些跟贾敏说了。   贾敏听完,叹道:“我记得苏大人只比老爷大几岁,苏夫人也只最和气不过的性子,没想到苏大人性子那样刚烈,竟然就这样被害了。老爷说苏姑娘安顿在柳郎中家?苏姑娘这样的身份,总是要平安入京才叫人放心,老爷是否有安排?”   林如海笑道:“这原不用咱们费心,柳大人自有安排。”又将柳征的事跟贾敏说了。   柳征、柳行兄弟两个许是一直在祖籍生活,贾敏不识得,但是说起理国公府,贾敏是最熟悉不过的。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当年贾敏也时常来往这些勋贵人家。   “没想到柳郎中竟是这样的出身,我当年和母亲去理国公府上做客,依稀听长辈们说过柳国公族中有子弟极为出色,只是因相隔千里,没曾见过,现在想来,这说的便是柳大人了。柳大人既是在松江府做守备,怎么又卷入了扬州府的私盐案?”贾敏叹道。   林如海道:“松江靠海,本就有洋船码头出海;沿海也偶有海匪滋扰百姓。柳征大人在泉州府的时候,最会和海匪周旋,令海寇闻风丧胆;后来调任到了松江府,也打了一批海匪,却查获了大量食盐,只是都没盐引。原来,那海匪却是私盐贩子假扮的。如此一来,柳大人便和盐枭结下了梁子。再后来,苏大人死在任上,柳大人本就和苏大人交情极深,又觉唇亡齿寒,柳大人便将妻儿送入京城,索性放手一搏。”   贾敏听了,感叹道:“原来竟有这许多缘由,如此看来,柳大人倒是铮铮铁骨。只是柳大人说是和盐枭结下梁子,谁不知道盐枭背后之人才是真正的大硕鼠,柳大人此举,难免有些以卵击石。”   这一层林如海看得比贾敏透,“夫人此言差矣,夫人能看透的事,朝廷那么多饱学之士,圣人更是君临天下三十多年了,能不明白。不但圣人明白,那些盐枭背后之人也明白。苏大人、柳大人和我一样,皆是外省调任江南的,这本就是圣人要收拢江南权柄的征兆,那些人又怎容得下柳大人。柳大人即便是在松江,也是如我一般,不得不与之周旋。”   贾敏本就聪慧,一点就透,恨声道:“江南已是一等一的富贵之地,那些人偏不知足,连国法禁止的钱都要去挣,真是贪心不足。将苏姑娘平安送入京城,再将这些硕鼠一网打尽才好。”   林如海自是称是,又柔声劝慰妻子不必过于担心,现下最危险的时刻已经顶过去了,到了反击的时候。虽未透露具体方案,贾敏听了,却安心不少。   夫妻两个说了些官场的事,因林家被盯得紧,贾敏就是有心探一探苏岚,也怕反露了苏岚的行藏,只得作罢。   如此过了数日,前去京城走端午礼的林忠夫妇回来了。夫妻两个风尘仆仆到了扬州,忙不迭的使人回家报信。   恰巧报信小厮回来的时候,林家一家子在后院松快。自从柳行开始给林家一家子调理身体,便说了诸多运动的好处,现在是一家子每日都要抽时间在后院转圈子的。   黛玉听了管事婆子说,除了林忠夫妇回来,同来的还有几个荣国府的人,便问:“外祖家打发来的人是谁?”管事婆子照实回了,说是琏二爷来了。   黛玉听了就笑了。   上回荣国府打发人来江南送信,为的是让林如海替元春在太子妃面前美言几句,那还是有求于人,除了周瑞,也只派了的两个三等仆妇。这一回来的竟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孙,正紧爷们儿。要知道前世贾琏下江南,那是为了处理林家累世的家业,又莫大的好处;头一回接自己进京都只来了两个三等仆妇。   黛玉只是随口一问,但是林如海和贾敏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有气的。他夫妻两个自然不是气前世的事,但是林家明明是恼了二房,贾琏一个长房嫡子来擦屁股,这荣国府行事当真不成样子。   恼是恼了,娘家侄儿头一回来扬州,见还是要见的。林家人瞧了一眼身上的家常衣裳,各自去更衣。   贾琏到时,已是下晌,随传话婆子到了上房,先向林如海夫妻请安,又和黛玉姐弟相见。这是贾琏头一回见表弟表妹,于黛玉而言,却是熟人相见。   要叫黛玉说,这位表哥算不得多正人君子,但是放荣国府一堆软骨头的爷们儿中,也算得有些底线了。至少,在石呆子一案上,这位表哥不赞成为了几把扇子威逼诬告石呆子;还有一件是来旺夫妻看中了彩霞,要给儿子求亲,求到贾琏夫妻头上,贾琏初时应了,后来听说来旺儿子吃酒赌钱不成个人,便也不赞成这门亲了。可见,就算在荣国府那样的地方长大,这位表哥的心地也不算极坏。   黛玉想着前世的事,贾琏已经给林如海夫妻磕头请安后站起身来,贾琏自然是生得极好的,但脸上神色已经略显油滑。   林家一家都在打量贾琏,尤其贾敏和张氏颇亲厚,见贾琏长身玉立,玉面修眉,高鼻俊目,依稀有几分先大嫂张氏的影子,身上却无半分张氏原有的文气,反而年纪轻轻,就显出几分油滑,心中极是感慨,淡淡的道:“琏儿这次南来,可是有什么事?”   贾琏浑然不觉这位久不见面的姑母对自己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嫌弃,只当贾敏因是身子不好,才言语冷淡,拿出平日办事的圆滑,嘻嘻一笑道:“这不是听说姑母病了么?琏儿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老祖宗、老爷、太太都挂念姑母得很,特命我来探望。”因林家才打了二房的脸面,贾琏倒没提二房了。   贾敏听了,似笑非笑的道:“我很好,既是已经瞧过了,就早日回去告知母亲和大哥大嫂,省得他们悬心。”   贾琏在宁荣二府混惯了,这套笑脸奉承的话向来无往不利,谁知七年不见,儿时极疼自己的姑母竟一见面就险些将自己噎死。   黛玉瞧贾琏一张俊脸上的笑容突然僵在哪里,忍不住用手帕挡了半张脸,却笑得眉眼弯弯。   在贾敏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贾琏尴尬的挠了挠头:“这倒不是,琏儿自是来看姑父姑母,也瞧瞧表弟表妹,但老祖宗也另安排了要事。”   贾敏这才神色缓和下来,道:“京城到扬州,千里迢迢,难为你年纪轻轻出这么远的门,只怕路途上也累了,先去歇息歇息,有多少体己话,也等用过膳了再说不迟。若是南来要办什么事,要什么人,跟我说,跟你姑父说都使得。有什么想吃的菜,想逛的地方,也都跟我说。”   贾琏听了这番话,立刻想到幼时姑姑也是这样待自己的,说话轻言细语,言语间尽是关怀。自从姑母随姑父外放之后,便再没人这般待自己了。父亲对自己呼来喝去,继母更是不闻不问,祖母倒是个疼爱孙辈的,但是自己怎么也越不过贾珠和元春,至后面有了宝玉,更是所有人都要退一射之地了。   想到幼时,贾琏便收起往日的圆滑样子,微笑道:“老祖宗确然吩咐了一件要紧事人让侄儿办,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侄儿先去休整休整,晚些时候再来陪姑父姑母说话。”   贾敏站起身来,理了理贾琏的衣领,笑道:“去吧,先去解解乏。”   贾琏应是出去,客房已经备好了热水,是让他沐浴解乏的。京城到扬州,十多天的路程,在船上闷得慌不说,大暑天的也走了一身的汗,贾琏早觉难受异常了,见贾敏安排周到,心中一暖。   只是林家的丫头将衣衫鞋袜、胰子等都备好之后,便皆退出去了。贾琏一愣,心道书香门第的规矩果然不同,在家中的时候,哪个爷们不是俏丽丫头伺候着沐浴?   那头贾琏走了之后,林如海笑对贾敏道:“那些事都不与琏儿相干,你又何必吓他。琏儿方才都被你说愣住了。”   贾敏却低低叹息了一声,道:“我们离京的时候,琏儿瞧着还好。这几年不见,已经油嘴滑舌了如斯了,也不知道娘家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咱们分明是恼了王氏一房,不与大哥哥相干,母亲知道就里,却偏偏派琏儿来扬州,他好端端一个长房嫡孙,作甚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瞧他替人顶缸浑然未觉,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想敲打他下子。”   贾敏到底是荣国府出来的女儿,见未来的袭爵人这个样子,如何能支应门楣,少不得心中焦虑。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暗叹:前世里二房包揽诉讼、重利盘剥,可不都是用的长房的名帖?虽然后来王熙凤也沾了这些,但到底做的孽不如王氏多,罪不如二房重,却先查到了长房头上,琏表哥确然也替别人顶了缸。   林如海知道妻子忧心什么,劝道:“琏儿既然来了,咱们就多留他几天,一来问问京中情况,二来也提点琏儿几句。琏儿不过弱冠,瞧着也精明,想来是无人教导他这些,若是有人提点,未必不能明白过来。”   贾敏叹道:“也只得如此了。娘家那些事,真叫我都不好意思说。不但去了个瑚儿,连我一个出嫁女都险些受害。父亲在时还可压着些,父亲去了之后,这些年也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说到此处,贾敏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这头贾敏还在替贾琏的前程操心,那头贾琏除了觉得姑母的关心有些久违的温暖外,对贾敏的良苦用心还浑然未觉,美美的洗了一个热水澡,两个小厮进来移出了浴桶,复又有丫鬟端了冰盆进来,点上了香,又退出去了。   贾琏舟车劳顿,船上本就睡不好,也确实累了,现在房中一丝凉气,那熏香味道不浓,却沁人心脾,便一头栽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香,到了晚膳前半个时辰,贾敏才派了丫鬟来叫。丫鬟叫醒了贾琏,端来洗脸水后,又退了出去,并不服侍贾琏更衣。原来,林家的规矩竟是处处都不和家中相同,却令人倍觉舒适。   贾琏收拾齐整到了上房,见林如海夫妻都在上坐,黛玉和林佑却在旁站着,显然是在等自己。贾琏忙行了礼,林如海赐坐之后,黛玉姐弟也一同坐下。此时,林如海夫妻才和颜悦色的同贾琏说话,问起京中境况,又问贾琏夫妻是否和睦,日常忙些什么。   说起其他还好,贾琏口角本就伶俐,也应答得体,只是说起差事,贾琏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琏儿两年前捐了个同知,也并没有上任,只挂了个虚衔。如今在家里打点些庶务。”   两年前,贾琏大婚,就是那时候捐了个官儿在身上,略好看些。但到底一天差没当过。   林如海和贾敏点了点头,他们和京城时有通信,但是信上并不详述这些庶务,不过是每回都问问送信婆子京中境况,另有来往于京城的世交故旧,也可打探一二荣国府的情况。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二人也觉府上这样不太成样子。只是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出嫁的姑太太,便没有深管。   现在用贾敏的话说,二房的王氏已经和林家结仇,就不妨提点扶持长房一二。一来,长房起来可以压制二房;二来,贾敏也不愿见娘家毁在二房手里。就算不谈私仇,林贾两家还是姻亲,毕竟一损俱损。   “你既打点庶务,交际应酬,礼物往来可曾做得主?库房钥匙可在你手上?”贾敏依旧和颜悦色的问。   贾琏已经办了两年的事,几经历练,已经不似二年前皮薄害臊,但是贾敏问起这个,贾琏依旧忍不住红了面皮。“库房钥匙如今二婶子掌着,我和凤儿年轻,不过是刚学着办差,哪能现在就掌钥匙。”   贾敏点了点头,见时辰差不多了,到:“你年轻,如今又成了家,上头有老子娘,我做姑母的原不该说你,只是你既来了,有些话我便说一嘴,能不能往心里去,端看你自己。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于是,便吩咐摆饭。   因黛玉小,贾敏是长辈,这顿饭便没什么要避讳的,一家子并贾琏都在同一张桌子上。摆膳安筹后,丫鬟便退下去了,林家并无人专门布菜。倒是有些热菜摆凉了味儿不好,这边开饭后一道一道端上来。贾琏见林家的菜分量都不大,菜色倒是丰富,大多是清淡菜品,但味儿都是极鲜美的。一边吃饭一边心中感叹淮扬菜天下闻名,果然精致。   用膳过后,贾琏才寻着空,将礼单奉上来。   原本贾母在堂,林家往京城走的礼都是送至荣国府后,荣国府的回礼命林家送礼的人带回来。这次既是贾琏亲下江南,便端午回礼和中秋礼一并带来了,另有一分贾母送给贾敏的梯己。   贾敏扫了一眼礼单,递给黛玉,这一次果然便没有二房的回礼了。这原本在林家几口的意料之中,也无人在意。   看了礼单,贾琏也休息足了,贾敏这才问起京中的境况。   刚到林家的时候,贾琏被贾敏抢白了一句,但他很快撂开了,此刻还浑然未觉自己作为未来的袭爵人给二房跑腿有何不对,只将京城的事大致说了,无非就是来往信件中那些,林家人也都知道。   贾琏在客房休息的时候,林家已经看过林忠带回来的信,坐实了陈嬷嬷害主的事。现在问起荣国府琐事,贾敏顺口问:“琏儿成亲也两年了,凤丫头就一点儿信没有?”   凤姐原本就颜色极好,现在和贾琏少年夫妻,情分极好,就是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没有。贾琏没想到贾敏问这个,笑了一下道:“如今还没有,多谢姑母挂怀。”   林如海和黛玉却心中各自寻思了一下,当初王氏能向贾瑚下手,现在未必不能向贾琏夫妻下手。否则弄死了贾瑚,若是将来爵位家业落到贾琏一房头上,之前岂非都白忙活了。   因黛玉在场,贾敏也没追问了。   幸而贾敏没追问了,贾琏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前儿老祖宗得了姑妈送的礼,好生高兴,只是老祖宗想着这些年,姑妈随姑父外放,离京远了,想是有什么误会,或是姑父、姑妈听了什么谗言,便打发侄儿来了。老祖宗交代,若是姑母对娘家生了芥蒂,让我务必要解释清楚,不叫姑父、姑妈误会才好。”说完,瞧了黛玉和林佑一眼。   虽然林如海夫妻早就不将黛玉做小孩子看了,甚至官场大事都不避讳黛玉,但贾琏毕竟不是自家人,于是贾敏分命黛玉姐弟的丫鬟进来,将姐弟两个领下去,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才笑道:“哪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我以前糊涂,现在想明白了些事罢了。”   既然贾母是派贾琏来分解说和的,有些事自然没瞒他,更何况荣国府那个地方,下人们缺了规矩,也瞒不住人。贾琏和凤姐虽是只管着家中日常琐事,但府内消息却灵通得很。   见贾敏已经打发了下人,贾琏便直接将贾母交代的话说了:“姑父、姑母是长辈,有些话原不是我做晚辈的该说的。只是如今老祖宗有了春秋,我替老祖宗跑这一趟,自然要将老祖宗的意思带到,若什么话说得不好,姑父、姑母不要怪我。”   林如海夫妻皆含笑点头。   贾琏才继续道:“老祖宗说,姑太太先头婚后一直无所出,她比谁都急,就是老祖宗身边的得用人,也没有一个不尽心的。有好几个求子方还是赖嬷嬷花费了心思打探来的。赖嬷嬷的妹子断不会起害姑妈的意,这是其一。   另外,老祖宗听说表弟落水的事,也万分心焦。但是姑太太离京千里,纵使有奴才没管理好门房,以至于被那起背主奴才寻了间隙,或打或卖或杀都使得,千万别因此一家子骨肉生分了才好。咱们骨肉至亲,终究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这是其二。”   因贾琏是贾敏娘家侄儿,他姑侄两个说话,林如海倒是极少开口。贾敏听了,嗤笑一声,换了颇语重心长的语气反问道:“琏儿,你信骨肉至亲,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话么?”   贾琏自知没什么本事,但他还真打小就信这话,否则也不会由得王氏掌家,他夫妻打下手听使唤而无丝毫不满。于是贾琏坦然道:“那是自然。自古以来,宗族里不都是这样么?”   贾敏又问:“那你嫡亲舅父已经回了京,你去拜会过几回?可曾和舅家表亲守望相助?”   贾琏顿时噎住。   当年因贾瑚落水,张氏生贾琏的时候又难产,此事贾家和张家闹得颇不好看,连当时的大总管赖昌都交给张家处死了,两家自然便生分了。   因怕贾琏没了母亲,再外家彻底和贾家断了往来,贾琏受人磋磨,张老太爷在世时候,张家和长房还有往来。后来,荣国府却做了一件十分过分的事。   按道理,妻孝满了之后,荣国府要给贾赦续弦,虽应该和张家说一声,张家也不至于十分拦着。但邢夫人的出身门第确然低了些,也不知贾家是担心与张家说了那边不同意还是别的,续弦的时候没知会张家。   这便是狠狠打了张家的脸面了。原本续弦该当对元配执妾礼,如今续弦进门不知会元配家里,跟不承认元配地位有什么分别?自那之后,张家和贾家的来往更淡了。   后来张老太傅过世,其子守孝之后外放,两家断了往来。但是两年前,张家长子就已经调回京城,现在已经做到礼部侍郎。   虽然两家姻亲闹成了仇家,但是贾琏到底是张氏嫡子,且与上辈的恩怨不相干。若是贾琏有心,前去走动拜会,张侍郎未必便不能认他,就是张侍郎厌了贾家,将贾琏赶出来,贾琏作为晚辈,难道就受不得这点委屈?   贾琏一张脸胀得通红,小声道:“舅舅不是不肯认我么,我何必去自讨没趣?姑母原不和舅父家相同。”   贾敏想起先大嫂,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说来,我与王氏的不和,不与你做晚辈的相干,你既能为了老祖宗几句话,千里迢迢到扬州来调解,为什么不能自去张太傅家化解你与嫡亲舅舅的误会?你如今已经成亲了,日常交际也该有自己的主张了。我白提一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几句话一时还扎不进贾琏的心里,但也足够令贾琏震惊了。贾敏见贾琏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止了话头。若是贾琏是个聪明的,自然响鼓不用重锤;若是贾琏愚笨固执,便是疏不间亲,说多了除了白惹人厌毫无用处。   贾琏沉吟了好一阵,才讪笑道:“姑母教育晚辈,侄儿也不敢驳。只是侄儿与舅家情况不与别家相同,和咱们这样日常走动的人家如何相提并论?姑母只看老祖宗疼姑母的面儿上,如何忍心叫老祖宗伤心。”   贾敏既是提点了贾琏,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转了话题问:“琏儿,你也觉得是姑母的不是吗?”   “这……”贾琏愣住了,憋了半天,只说:“侄儿不敢。”   贾敏噗嗤一声就笑了,打趣道:“说吧,母亲叫你来究竟有何事,只为这几件事,断不用琏二爷跑腿的。”   贾琏这才道:“老祖宗说,如今瑞郡王要纳侧妃,还请姑父、姑母使使力……”   “胡闹!”不等贾琏说完,就被林如海喝止了。插手皇家的事是大忌,尤其瑞郡王府纳侧妃这件事本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推动的。别说是林家,但凡有些政治智慧的,都不会插手这件事。   贾敏一直和贾琏和颜悦色的说话,林如海猛地出声喝止,吓了贾琏一跳。贾琏忙将视线收回来,却听林如海说:“勋贵人家的女孩子若想入宫,自可光明正大的参加采选,岂能走这样的路数。我官居兰台寺,就是听说别家走这样有失磊落的路子,也该参一本,岂能明知故犯?”   贾琏学业荒废已久,更不熟悉礼法,只想到姑父官居巡盐御史,乃是一等一的肥缺,却早忘了油水有限的兰台寺大夫,此刻听了林如海这话,才知就算没有林家对荣国府两桩事的误会,这件事也不该提。   黛玉听到这里,却心中暗暗叹息:这荣国府太也异想天开,被林家送礼打脸后,竟然还做这样的痴心妄想。   这件事自然谋不成,贾琏也办了两年的事,知道眉眼高低,见贾母吩咐的事完不成了,便止住了话题,另说了别的家常,便散了。   次日,林如海上衙,贾琏特地寻了空,找到贾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敏见状,先笑了,将贾琏带到园子里,自己坐在荷花池边上。此刻已是盛夏,荷叶田田,菡萏绽放,贾敏将下人都打发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往荷花池扔着鱼饵。   不等贾琏开口,贾敏便盯着贾琏的眼睛道:“你不用问了,我没受谁胁迫,也没有什么苦衷,更无难言之隐。你姑父待我极好,送给王氏那些礼,我都知道。”   贾敏一口气将贾琏要问的话都说完了,惹得贾琏不禁张大了嘴。   只听贾敏继续道:“今年四月二十五,佑哥儿便是在这里失足跌入荷花池,不仅如此,还被人故意摁入水中,若非救治及时……从那以后,我极少亲自喂这池子的鱼。”贾敏说到这里,险些说不下去,显然心有余悸。   贾琏腹内虽没有什么锦绣华章,却自小就机变伶俐,忙劝道:“表弟过了这一关,大福气还在后头。”   作为母亲,贾敏自然也爱这样的吉利话,面上神色好了些,继续道:“你既来了,我也不瞒你。佑哥儿的事,我们查到一半断了线索,虽是门房上的人和王氏的陪房往来密切,我们也不能白冤了人,暂且不知道主谋。但是陈嬷嬷一家,我已经着人审完了,当年确然在我和你姑父的饮食中做过手脚。”   贾琏听到这里,大六月的打了个寒噤。当时姑母都是出嫁女了,难道二婶当真那样毒,竟是容不下姑母?   “我昨日问你,因何成亲两年,侄媳妇没有动静,也不是无的放矢。”   这句话一出,贾琏在大暑天打了第二个寒噤。“不会吧,我和凤儿都孝敬长辈,好端端的,怎会有这样的事?二婶还时常夸凤儿是她的得力臂膀呢。”   贾敏冷笑一声:“你若无后,爵位会是谁的?”   只简单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贾琏炸得七荤八素的。“怎会有这样的事?就是陈嬷嬷的事,姑母查清了陈嬷嬷定是受人指使么?或是有人眼馋陈嬷嬷一家在京城看房子的差事,诬告的也不一定。”   贾敏笑道:“真与不真,也总需防着。你回家之后,只在你父母那里吃饭,或是小厨房自己做饮食,或是派亲信去厨房提饭,中间不叫人插手,用上一段时间看看。虽然子女看缘分,但你们现在身强体健,万一有了呢。这些话,你信与不信,我只说到这里了。”   贾琏依旧有些六神无主。   贾敏却问起了贾琏的学问,又劝贾琏说,趁年轻,多读几本书,就是不考科举,至少得熟悉刑律,别糊里糊涂就惹了祸。接着,贾敏便给贾琏说了几个官场倾轧,又被人从后宅入手的例子。   林如海为官多年,这样的例子见得多,听说得也多;尤其在九江做知府的时候,就是有些乡绅富户,为了家业还杀得你死我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呢,何况荣国府这样的家业爵位。贾敏随便举了几个例子,贾琏直听得心惊胆战。   待得贾敏看出贾琏真的怕了,才柔声道:“你母亲极知书识礼,若是她在,定不愿意见你这样乏人教导。你一直说王氏对你极好,怎么她除了夸赞你就是使唤你们夫妻?珠儿自小有先生教导,十四进学入了国子监,可有人替你谋划?”   刚才贾敏才给贾琏讲了叔父婶娘捧杀嫡长子的案子,如今再这样一问,贾琏忆起成长经历,一一印证之下,果然二叔二婶虽然对自己好,也尽在祖母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却向来由得自己贪玩胡闹,从不压着自己长进。而对珠大哥,二叔二婶态度全然不同。贾琏又不是个傻的,都成亲两年的人了,就算不长进,也不至于分不出好赖,如今叫贾敏一提,只觉遍体生寒。   “我没想到,二叔二婶,竟是那样恶毒的人。”贾琏说。   贾敏道:“早早的瞧破了王氏为人,也有好处。我没见过你媳妇,原不该说她的不是。但是我忖度王氏的作派,竟是目无法纪;都说侄女肖姑,你媳妇若是个好的便罢,若是也仗着权势不将国法放在眼里,你还须得想办法劝住才好。否则以后闯下什么祸事,依旧是你和你父亲要担罪责。”   贾琏再不敢轻视此事了,应是称谢,心下打定主意,回京要整顿家风。   贾敏笑道:“你昨日不是说一家子骨肉,该当守望相助么?如今怎么和姑母生分起来。我说这些话,无论你信是不信,别怪我挑拨你与家人关系才好。你初到扬州,若是闷得慌,便四处逛逛去。只你兄弟还小,我只能给你派几个妥当人,却无人作陪了。去四处逛逛吧,扬州虽然不比京城,也是一二等的繁华地了,且江南风光和京城不同,很有些值得逛之处。只天气热,早去早回,谨防中了暑气。”   贾琏南下之前,早就打听了扬州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淮扬菜自不必说,如贾琏这样的富贵公子哥,早就听说扬州瘦马名扬天下,打定主意要见识见识江南女子的水秀与温柔,如今却被贾敏一番话一吓,竟也觉得没了意思。   还逛什么秦楼楚馆,贾琏回了客房首先便打发亲信昭儿送信回京,嘱咐凤姐注意饮食,且千叮咛万嘱咐,管好自己的名帖。   来一趟江南,贾琏自要多逛几日,贾敏也趁此教导贾琏一些律法禁区,什么事万不可为,又教他为人之道,处世之道。贾琏因自幼失母,没人替他真心谋划,没什么本事,但其毕竟是太傅之女张氏的嫡子,本质颇为机灵,倒也一点就透。   原本初到江南,贾敏对他的态度阴晴不定的,时而和春风和煦,时而疾言厉色。直到跟着贾敏学了好几日的道理,贾琏才反应过来,自己长这么大,虽然也锦衣玉食,却从不曾有人这样悉心教导自己。   哦,或许是有的。小时候外祖父也曾教导过自己做人的道理,但是每回自己自外祖家回来,老祖宗就不大高兴,后来外祖去世,自己就没去过外祖家了。但是幼时每每去外祖家,舅舅对自己也是极好的,难怪姑母说自己不该不去舅家。   想到此处,贾琏忍不住向贾敏打听外祖家的事。贾敏叹了口气,捡尽量平和的语气将太傅张家和贾家从结亲到结仇的过程说了。因为贾瑚落水的事情最终只杖杀了当时贾瑚身边的几个下人,又将大管家交给了张家处理,却自始至终没寻出指使的人,贾敏也没肯定此事是人为。只说事情过去多年了,两家各执一词,让贾琏自己去评判。   在荣国府,贾瑚是禁词,从没人跟贾琏提过;当年张老太傅光是见了贾琏就伤感女儿外孙,加之贾琏又小,更不会跟他提,以至于贾琏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哥哥。   初时,贾敏跟他说那些夺嫡夺爵的话,贾琏虽然也听得胆战心惊,但是心中隐隐觉得姑母这些年随姑父外放,是不是因为地方官场争斗太过凶险,以至于姑母变得这样杯弓蛇影;直至知道自己头上有哥哥,自己二十年来一无所知,贾琏才知这些天里,姑母苦口婆心的教导,是一心为了自己。若要图省事,谁肯跟自己说这个?   又过了数日,贾琏采买了江南土仪,才拜别林如海夫妻,北上回京。   这些时日贾敏忙着敲打贾琏,林如海和黛玉皆没拦着。柳行说了,贾敏这病,除了药石调理而外,心情舒畅极为紧要。贾敏自来以出身国公府为荣,如今管中窥豹,已经可以窥见荣国府规矩混乱,江河日下,贾敏如何能熟视无睹。让她教导贾琏,尽了心意,若能使其开怀,林如海父女求之不得。只一样,父女两个都与贾敏约定了,不可操劳。   自然,贾琏都已弱冠,且并未养成勤学上进的习惯,贾敏也不奢望其成才,只要能够守住本心,莫要违法乱纪便已足矣。   贾琏在扬州呆的时间不足十日,贾敏能教导的有限,将来如何,自看他自己造化了。   却说黛玉姐弟年纪小,本就无甚大病,养了二月,身子越发强了,黛玉便开始睡前练习一会儿瑜伽,改善睡眠。至于军营里面学的军事技能和格斗术,等着再大些练吧。   贾敏的病情稳定下来,柳行来问诊便来得不用那样勤了,渐渐改为两日一次,三日一次。   而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林家因要给黛玉姐弟聘西席,便有林如海的门生荐了一人来,此人自是经纶满腹,乃是进士出身,之前也在金陵甄家坐过馆,名曰贾化,字时飞,别号雨村。   贾雨村的学问自不必说,但仅凭他曾在甄家坐过馆一件事,林如海便婉拒了。现在林家和甄家已经对上了,谁知道这位进士老爷好好的一等人家甄家不呆,跑到林家来坐馆,是不是来做细作还不一定呢。   而且黛玉虽然天资出众,林如海倒不急着给她请先生了。三年前官场倾轧过一次,大小官员许多革职的,确然也能请到如贾雨村这般有真才实学的人教导黛玉姐弟,但谁知道这些人之前在官场有着什么样的牵连?因林佑落水的事,林家各处都扎紧了,就是给黛玉姐弟延师的事,也暂且押后,等着私盐案尘埃落定再说。   林家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过日子,除了林如海在衙门当差,时有盐商来拜,贾敏甚少出门交际应酬,倒也安生和乐。   因今年京城的节礼走得早,自打贾琏回京之后,就少了京城的消息。就是黛玉十二万分的关心着东宫的事,也无处打听。如此一天天的入了七月,黛玉便陆续打发人送中秋礼出去。先是稍远一些的九江,然后是就近的金陵、姑苏等地。   各处节礼应酬皆打点好了,黛玉便也繁忙起来,准备自家过节的诸项事宜。前世的这个中秋,林家已是失了幼子,主母卧病在床,家主官场周旋,氛围甚是惨淡。今生光是家里人都整整齐齐,已经足够让黛玉心怀感激了。也是因此,这个中秋,林家过得颇是隆重。   过了中秋不久,尚未至九月,就打京城里传来个消息,因今年酷暑,皇家秋围的日子提前了,已于七月底便出发了,准备今年的中秋就在围场过。除了五皇子体弱多病,六皇子因母妃没去也不去,另有王孙、公主、郡主年幼不耐舟车劳顿的不去,许多王室宗亲、文武朝臣都去了,浩浩荡荡的出了东城门,前往铁网山。   得了这样的消息,林如海感叹道:“咱们家多亏有玉儿,否则若是我将私盐案的折子递入京中,说不定圣人都出发了。盐税案虽然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但因牵连太广,文丞相未必处置得了。”如今皇室并多数官员去了铁网山,留在京中处理日常事务的官员以文丞相为首。   黛玉沉吟会子,才非常笃定的道:“今年的铁网山围猎,要出乱子。”   这句话林如海已是听第二回 ,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第24章 铁网山围场极大,……   铁网山围场极大, 且本朝的围猎并非驯养了各色野物放在围场内,供皇室和勋贵子弟打个乐呵。铁网山围场水草丰美,且平日不许猎户入内, 野物本就极多,但却真真都是野生的。每年围猎, 也都堪比一场军事演习或是古代军事技能野外拉练, 许多勋贵子弟参加, 甚至等着在围猎中出头。   也是因为围场大,山高林密, 参与人多, 会武艺的人多,人人背负弓弩箭羽,围场一旦出乱子, 便是大乱,叫林如海如何不心惊?   “玉儿因何这么说?”林如海虽然这样问, 但他本就是极聪慧敏捷之人,心中也隐隐有感,只是他为官多年, 唯求朝野清明安生, 心中是抗拒如此猜测的。   黛玉却不同, 穿越回来后,她将许多事都想清楚了。前世太子在隆冬被圈禁,正好是铁网山围猎回京后不久。如今又只不过初秋, 围猎队伍便出发了, 那么所谓太子坏事,多半便在铁网山。   自然,黛玉没说前世的事, 而是道:“父亲从皇命来江南,刚立住脚跟,便出了佑哥儿的事。若是那傅试的奸计得逞,佑哥儿的事被定为意外,或许对方还能多沉住几日的气。偏咱们家查明了佑哥儿的事,对方也知道父亲必不会罢休,且于对方而言,苏岚姑娘已经不知去向,这一旦牵扯出背后的事来,对方先机尽失。若我筹谋此事,必定放手一搏。”   这道理,林如海自然是懂,叹道:“可惜咱们家远离京城,铁网山的消息往来不便,也是鞭长莫及了。”顿了一下,又笑道:“此事原轮不到咱们家担忧,何必庸人自扰。这样大规模的围猎,多少禁卫军前往,就算有人狗急跳墙,也不见得能成什么事。”   天子外出,守卫何等周全,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前世偏偏出事了。黛玉还记得父亲改变主意,要送自己入京时候那满脸冰碴子的脸色和凝重的眼神。不过今世,林家已经提醒过东宫了,但愿东宫能规避风险。若是东宫连这份敏感度和洞察力都没有,躲过了这一次,也难逃下一次。   储君之位,在掌权之前,本就风险重重。   黛玉知道铁网山之行不会那么安生,但林如海的话安抚了贾敏,林家的生活并未因铁网山之行提前而有所改变。   铁网山的事,林家是插不上手了,黛玉便也索性将此事撂开。开始着人回苏州老宅修缮收拾屋子。   林家多年不曾回苏州,但因调任了巡盐御史,扬州和苏州相距不远,今年到准备回乡过年。衙门的休沐日不如后世多,但因年节是大节,假期却极长。从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十六,就是过了元宵,还给了一日的修正才正式开衙门办差。   往年林家不是在京城就是在九江,就是有二十多天的假期,也没机会返乡,现在扬州到苏州不过两日路程,倒可以回乡祭祖。因老宅子只有一房看房子的下人,也不知道家主多年不归乡,有无惫怠,黛玉便早早安排了人先回去。   展眼数月,林家收到两封京城来的信。   送信的人的是张彦张侍郎府上打发来的,先张太子太傅的长子,贾琏的舅舅。说来,张家和贾家疏远了,因先太子太傅也是林如海的座师,和林家倒是一直有往来。   张家来人送了两份节礼,黛玉将信呈给林如海看了,其中一份自然是张家送的,还有一份却是贾琏小夫妻两个送的,因贾琏今年才南下一趟,不好再打发人,便借了张家走礼的人将礼物书信一并送来。   张家的信不必细述,无非是往年一样的节日问候,另并几句感谢林家照应外甥的话。倒是贾琏送来的信狠让贾敏高兴了一回。   信中言道,贾琏得姑妈教诲之后,有所领悟,已经请了先生在家供奉,另外也提到凤姐有了身孕。贾琏算不得文采多好,信却是亲笔写的,情真意切的将贾敏感谢了一番。   听说张家和贾琏的信一并送来,黛玉便知道贾琏果然听了母亲的劝告,去过舅父家走动了。但叫黛玉也没想到的是,凤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前世贾琏夫妻得巧姐是在好几年后了,今世提前了数年。无论凤姐是自然有孕还是当真听了母亲的劝,在饮食上留了意,有着之前贾敏那番话,贾琏夫妻都难免疑心有人动了手脚。自此以后,莫说贾琏,就是凤姐只怕也要对王家姑母有所防范。   能让荣国府长房和二房疏远,林家自然那喜闻乐见。   若叫黛玉说,王家女儿也太目无国法了些,王氏自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凤姐也没少沾染那些王家恶习,重利盘剥、包揽诉讼。前世贾家风流云散,固然是家中没有一个立得起来的男儿,子孙不争气,但是多少罪状也是这对姑侄招来的。   今生惟愿凤姐管家没几日,手上还没沾染恶事吧,不然贾家少不得重蹈前世覆辙。   若说贾琏夫妻两个,今世还当真来不及作恶。如今贾家还略有富贵底子,还有油水可捞,王氏舍不得放权,以凤姐学着办差,恐不仔细为由,凤姐做个什么都过问,自主权都未必有她手底下的周瑞夫妻大,能做什么恶事。后世凤姐包揽诉讼,那是在贾王氏见荣国府实在入不敷出,撂挑子之后了。   京城来的两封信算来都是好消息,好生赏了送信人,又由林如海亲笔给张彦回了信,又夫妻两个各写信给贾琏,依旧由张家人带回京去。   过了腊月二十,林家人个个脸上喜气盈盈,黛玉虽是姑苏人,前世也就父亲过身之后,由贾琏陪同回乡安葬父亲,在苏州呆过一阵子。再次入京之后,至死不曾离京。林佑更是从未曾到过原籍一日。临出发日子近了,自是上至主子,下至奴仆,皆满脸喜气。   要带往苏州的车马物品早就收拾停当。腊月二十五晨起,大冬日里竟撒下一片晨晖,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意。一家人早早起来,上香祭神之后,才按择定吉时浩浩荡荡的出发。   因天气不错,且扬州苏州皆是繁华地,官道修得极好,林家轻车快马,不过一日半,便已经到了姑苏。林忠也带了小厮到了城门外迎接。   林忠一家早带了人先行一步修缮房舍,已经准备了几月了,林家四口到时,屋舍院落都已收拾得极干净整洁,有些落了漆的屋檐亭台也重新上了漆,虽是老宅,却瞧着气象一新。   林如海只远远瞧见屋檐瓦楞,就忍不住眼中湿润。自林公封侯,林家便搬入京城居住,他也只在给父亲守孝那几年住在苏州,但不知为何,对苏州感情却是极深。   而黛玉远远见了祖宅,更是眼眶微红了。前世她只有送父亲回乡安葬的时候在苏州住过极短的日子。待贾琏处理好林家苏州的产业和父亲的丧事,便北上进京,再未南下。   倒是穿越到后世,自己退伍之后想要踏遍祖国大好河山,行至苏州时,将一座座尚存的苏州古园林寻遍,才找到了林家祖宅。沧海桑田,古苏州城早就随历史变迁踪迹难寻。唯有部分保存下来的园林点缀在高楼大厦之间,诉说当年的姑苏风流。   林家老宅不知几经易手,但是却保存了下来,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姑苏名园,不过是苏州众多古建筑中不算起眼的一座,有一对老夫妻居住在里头。后世的华国几经战火,才建立了繁荣稳定的新国度,林家老宅能够保存,已经殊为不易。   黛玉穿越去的后世,欣欣向荣,对古建筑十分保护。所以老宅里虽然住着人,但是宅子不让拆不让大改,也是因此,黛玉认出了老宅,刚走到门口就忍不住双眼红润。   宅子里住的老夫妻人很好,见一个姑娘望着自家门哭了,还上前询问是不是丢东西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后来听说姑娘名叫林生,是退伍女兵,更加热情了,林生提出想在老宅租住几日,老夫妻赶忙将东厢收拾出来。不想女兵林生住进老宅的头一夜,就穿越回来了,又做回了林黛玉。   回忆起离奇经历,黛玉感慨万千。留在苏州看房子的老仆早就迎了出来,请安搬行李,忙个不停。   因为早派了人来,一应屋舍器具都收拾得极妥当,就是幔帐被褥,也都换了新了,舒适暖和。唯有林佑房内,黛玉安排了人重新铺床。因林佑小,黛玉担心林佑突然换了环境不好入眠,将他日常用的器具被褥全都带来了,父母和自己则一切从简,只带了常用衣裳配饰等物。   贾敏见黛玉如此心细周到,只觉快慰中夹一丝辛酸,才这么点大,便要撑起许多内宅事,女儿到底是被自己这病拖累了。   黛玉自然不会觉着什么,就是下人们见姑娘调度有方,也越发不敢糊弄。   修整一夜,次日晨起便忙了起来。林如海一脉是林家嫡支,林如海是族长,原是常年不在故里,族中诸事交给几位族老打理。如今族长回来,自然日日都有族人来问候请安。   这些人,大多是黛玉前世见过的。自己扶灵回乡的时候,因林如海是族长,也因林家的百年家业,颇有几个在前世跟贾琏闹得很厉害。但前世甄家尚未落罪,在江南一家独大,倒是太子落罪之后林家人官场不得重用,有甄家撑腰,林家没争过贾琏。   但是就是这样,也有几个林家族人闹得不成样子,父亲的葬礼都不是很安生,黛玉前世一切做不得主,只有背里落泪。   当然,也有几个族老还算有些良心,原本打算调和此事,但是甄家在江南势大,见林家有人闹起来,索性借势打压,不但叫那个意图将子嗣过继给父亲的林沐铩羽而归,据说后来还罗织了罪名,索性将其家产都夺了。这些事是甄家被落罪查抄之后,黛玉求宝玉弄一份邸报来看,才知道的。   但是当时,林沐和贾琏相争,甄家给贾琏撑腰,这些人竟是一个也没问问自己这个在室女的意见。   今儿恰巧林沐也来拜年,因黛玉年纪不大,又掌中馈了,便并未回避。林沐带着家小来的,现下林家族长回乡过年,为了喜庆,但凡来的晚辈,都有封赏,不过是图个吉利。就为这个,有些为了占便宜的人家便有几个孩子就带几个来。   别的倒还罢了,孩子小的,即便有些人家前世在争夺产业的事上并不光彩,黛玉也没计较,毕竟这些仇怨今世还未发生,于是笑着让丫头都给了红封。唯独林沐有个长子命唤林金宝的,如今都十四了,也腆着脸来行礼讨赏。   黛玉还记得前世就是林沐非要将林金宝过继给自家,也找了几个族老撑腰。那时候林金宝都是二十有一了,油嘴滑舌,口称自己定当孝敬长辈,扶养幼妹。呵,即便重生回来,黛玉也觉得那一幕荒诞可笑。   林金宝带着兄弟妹妹给贾敏请完安,该和黛玉姐弟平辈见礼了,黛玉却淡淡的道:“怎么这位族兄倒没有去前院热闹?”   这一句话把林沐媳妇都说得僵在那里。虽说这几日来的都是同族,没有严苛到满七岁的男孩子皆去前院,但略讲究点儿体面的人,十岁以上的男孩子都带去了前院和男客们在一处。这林金宝随母来了后院,显然就是盯着林家难得回乡,包的那份颇有分量的红封。   若是没人点破才好,一点破了,氛围就尴尬了。黛玉看见那林金宝目光渐渐收拢,凝聚成两点怨毒。   但是黛玉一想到前世林金宝拦着父亲棺椁大哭要认父亲为父的样子,因为这一场闹剧,林如海下葬都耽搁了吉时。古人讲究,葬礼误了时辰是大凶,但凡有点人性的人家,也不至于死者为大四个字都忘了。   连逝者的清净都要打扰,可见其秉性恶劣,黛玉并不觉得今日扫了林金宝的面子有何不可。况且,但凡要些脸面的人家,也没有十四岁的小伙子还到后院讨赏的。林家再怎么说都是书香翰墨之族,就算林沐一支出了五服,也没得这样丢祖宗的脸的。   林沐媳妇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原是听说族长回乡,我们也过来乐呵乐呵,也沾沾巡盐御史大人的喜气。原是我们想高攀,原是我们不配!”说完,还唾了一口,又转身骂林金宝道:“还挺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到前院去寻了你父亲家去。原是我们不配踏族长大人的金门槛,也不敢留在这里讨人嫌。”   贾敏忙笑道:“玉儿还小,请族嫂别跟她计较。”   那林金宝已经转身掀帘子出去了,林沐媳妇也带着几个孩子走了。   还留在场的几个媳妇都颇尴尬,略说了几句话,也都带着自家孩子走了。   待得亲戚们都散了,贾敏才道:“玉儿,大年下的,高兴的日子,何必那样扫人面子,不过一个喜庆荷包,给他了也不值什么。”   黛玉却正色道:“母亲待人宽和,是母亲的好处。但是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像林金宝那样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为了贪两个银花生就不顾规矩体面的人,叫他占惯了好处,日后只有变本加厉的,哪一日没有好处给他占了,反倒要记恨上咱们家。我年纪小,如今将人得罪透了,日后没了来往才好。”   贾敏抿嘴一笑,道:“玉儿这话虽然没错,但是到底还有一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玉儿可曾见了方才那林小子出门时候的眼神,怕是已经记恨上咱们家了。用两个银花生能打发的人,没必要白惹记恨。”   黛玉低了一下头,难免想到前世。前世荣国府的下人们跑个腿,厨房添个菜,皆要主子另外拿钱,后来迎春姐姐的乳母偷了累金凤,儿媳妇找迎春求情未果,直接编派上迎春和邢蚰烟两个花了她们房里人的钱。可见小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于是黛玉道:“玉儿觉得,世间得寸进尺的小人不止一个,若是今日给了林金宝的赏,明日又有其他家见林金宝得了好处,也带半大小子来,你来我往的,便坏了体统。与其到时候给一个不给一个叫人传我们挑人下菜碟的不是,还不如直接拿林金宝做了筏子,日后自然没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讲规矩体面。咱们家坦荡直行,便不用全谁的颜面。”   贾敏听了,笑了起来,“罢罢罢,你今日这样打发了他们家也好。左右你年岁小,且有理有据,谁若敢嚼舌根,是她自己的不是罢了。”这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   虽然黛玉这次发作人是夹着前世的怒气在里面,倒也不后悔刚回乡就扫了族人的颜面。左右前世里那几个曾帮自己说了话的族老家里,向来没有带半大小子占便宜这种事,自己开罪人也开罪不到他们;像林沐这样的人,早早的远了不见得是坏事。   倒是由这件事可见,讲理的人家什么时候都是讲理的;而那起贪得无厌的人,也一直禀性难移。   扫了林沐一家的面子,接下来的几日,登门造访的族人倒是少了一些。难得回乡一日,黛玉便安排了一家去蟠香寺上香。   今世妙玉已经被接走了,而邢家还没到蟠香寺赁房而居,黛玉倒不意外没有见着前世的熟人。除此之外,蟠香寺倒是个极好的所在,尤其寺中红梅开得极好,上面妆点点点白雪,美不胜收。   黛玉一见此景便想到了前世里,在栊翠庵时候,妙玉请自己吃茶用的便是蟠香寺收集的红梅雪化的水,彼时已经珍藏五年了。想到此处,黛玉莞尔一笑,促狭的摇了梅花枝头,积雪漱漱而下,落了跟在身后的林佑一头一身。而黛玉早就笑着躲开了。   林佑倒不爱哭,兼之姐姐救过他,父母日常教导都是佑哥儿要尊重姐姐,保护姐姐,因此林佑只拍了拍头上的雪,道:“坏姐姐。”见黛玉跑了,又提脚要追。   倒是贾敏怕林佑着了凉,忙将林佑叫到身边,一面替他抖落衣服上的雪,一面用帕子去擦落在颈项里的,将林佑冷得一激灵。口中道:“玉儿不可淘气,大冷天的仔细着凉。”   说起着凉,黛玉才想起来往年这个时候自己遭咳嗽不止了,哪能这样雪地玩闹。可是今年自己不但不似前世惧冷,也不似前世乏力没精神,年底忙了这许久,自己并不觉累,可见柳郎中的医术极高明,食疗方子也极好。   黛玉倒是希望柳家家传医术再高明些,能替贾敏祛了病根。“母亲可别顾着说我,母亲精神养好了些,也不能在雪地里立久了,快些入禅房暖和下吧。”   林如海在一旁见状,只觉极为和乐满足。但是他也知道私盐案一日不定,林家就没有真正的平安喜乐。就是这几日自己举家归乡,看似和乐,林如海也知甄应嘉的人一直盯着自己。   现在江南局势暗流涌动,须得好好过了这一关,才能护住妻儿。想到此处,林如海望向扬州方向,也不知扬州那头,柳行开始行动没。   自从苏州传回消息说苏岚失了踪迹,甄应嘉一日没敢放松的盯着林如海。林家返乡,也一直有甄应嘉的人跟踪留意。   在甄家紧盯林家不放的时候,柳行一家也打点行囊,准备过完年节,进京投靠理国公府去。自然,最重要的是送藏在柳家的苏岚入京。 第25章 因怕甄应嘉盯得紧……   因怕甄应嘉盯得紧, 林家自从启程回苏州后,便再没跟柳行联系。扬州那边进展如何,林如海一概不知。但是这头林家牵扯甄家的注意力, 那头柳行带着苏岚进京,却是林家临行前约好的。想来此刻没有消息, 便是好消息了。   蟠香寺的景色很美, 素点也极有名, 林家一行尽兴而归。回老宅之后,便开始准备守岁祭祀等事。   不过数日, 便到了腊月三十, 一家子全都换了簇新的衣裳,就是下头的丫鬟小厮,今年也都新裁了衣, 林府上下,端是一片喜气盈门气象。   前世这个时候, 贾敏和佑哥儿已逝,黛玉新入京城,林如海孤身留在扬州, 于黛玉而言, 自此以后再也没过过一个平安喜乐的年节, 也是因此,黛玉对今年的年节十分重视,也心生感激。   不过下晌, 黛玉就带着林佑在院子里开始放小个的炮仗。为了热闹, 黛玉今年准备的炮仗极多,不但主子们放,也分了些给小厮们。大过年的, 就要这样热热闹闹才好,只是也将提前将各院的大缸都储满了水,谨防走水。   晚膳之前,先择了吉时开祠堂祭祖,许多族人都来了。不过这个年代的规矩,只有男丁能进祠堂祭拜,女眷们不过在后宅说话。按习俗,年三十都要留在自家守岁的,因而今日虽然来了不少族人,但在祭祀之后,也都各自回家了。晚膳是自家人守在一处用的。   晚膳自是十分丰盛,一家四口一桌,下头四个姨娘一桌,各院的下人们也都赏了菜。   用过晚膳,便是守岁了。要叫黛玉说,林家一家子的身子都算不得极好,倒是早睡早睡是正紧,不过一年到头就守这么一次,也就图个高兴了。   临近子时,黛玉便吩咐小厮们将大炮仗都搬到院子里,贾敏远远的站在廊下,对黛玉道:“玉儿快过来,仔细吓着你。”   林佑人小鬼大,道:“姐姐不怕,佑哥儿都不怕的。”   贾敏又点了小儿子额头一下道:“不过下晌放了几个小的,倒将你能耐了,这大炮仗和你放的那起小的不同,吓着了可不许哭。”   为了安全,点炮仗都不是用的火折子,而是点燃的长香。那头小厮道:“注意了,点了啊点了啊。”一面将手远远伸出,用燃香去够引线。   那小厮点燃引线就飞快的跑开了。引线很易燃,在夜里发出火|药燃烧的滋滋声,并蹦出火星。林佑捂着耳朵够着脖子,生怕看不见。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炮仗炸上了天,院子里烟尘滚滚,一股子硫磺味,林佑也吓得往贾敏怀里一缩。林如海瞧见这副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黛玉倒是一副不受惊吓的样子,林如海夫妻都些微诧异,女儿这胆子也太大了些。“玉儿,你当真不怕么?”   黛玉回头瞧了一眼母亲,道:“怪有意思的,不是说炮仗都是吓年兽的么?我又不是年兽,年兽才怕。”   黛玉又从小厮手上接过点燃的长香,自己点了一个大炮仗。引线燃尽,炮仗炸开,除了一声巨响,便是浓烟滚滚,有些呛人。   这味道不怎么好闻,但是黛玉却有些熟悉。若是前世,别说自己放炮仗了,就是看别人放炮仗,自己还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穿越到后世那几年,黛玉所学良多,虽是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但是演习都是荷枪实弹的,也做足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   那时候的黛玉开枪打靶自是常事,也给榴弹炮上过樘,和战友配合着开过炮。后世的武器科技迅猛发展,就是榴弹炮污染也没此刻的炮仗大,但是空气中的火|药味却让黛玉觉得熟悉和感动。感谢有那几年,自己才学了这一身本事,回来就救了幼弟。   穿回来后,黛玉已经不爱哭了,但是此刻却不觉流下泪来。“大节庆的,玉儿怎么哭了?可是吓着了?这样大的炮仗,胆小一点儿的小厮也不敢放的,玉儿以后别玩那劳什子。”贾敏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替黛玉擦泪。   黛玉越发感动了,多好啊,受够了前世的风刀霜剑,她爱极了此刻的烟火气息。母亲的唠叨也是可爱的:“玉儿不怕,被烟迷了眼睛罢了。”黛玉道。   贾敏心道黛玉再见识不凡,且有胆量,也不过不足七岁的女孩子,便没信黛玉这话,打趣道:“好的,玉儿不怕。但也别去放那劳什子了。”口中虽然这么说,却满脸的不信。   林如海也来了兴致,接过一支长香道:“我也来放一个,炸得鬼祟小人无处遁形,保佑咱们平平安安。”   又一个大炮仗炸响,下人们见老爷都收起素日严肃,亲自下场点炮仗了,越发放开了玩闹。胆大的小厮都下了场,院子里空旷处的炮仗声此起彼伏,炸得人耳朵直响。   贾敏不耐吵闹,带着一双子女回了屋子,直闹到子时中刻,主仆们才尽皆散了,除了各处上夜的轮流值守外,其他人等尽皆睡了。   一夜无梦,黛玉只觉还没睡够,春山便来叫姑娘起床了。黛玉想说睡不足影响儿童发育,但还是坚持起床了。大年初一有不睡懒觉的习俗,别说自己了,就是佑哥儿也是要早起的。   再说,这年节刚开始,也还有一应事情要安排。   黛玉姐弟两个到上房请完安,已有几房姨娘和阖府的下人过来请安贺喜,黛玉也早命人准备了打赏荷包和各色瓜果分发下去。再而后是管事门回话,因林家人口不多,今日不用走亲访友,要准备的菜色也都安排好了,倒不费事,不到半个时辰,一日的安排就吩咐了下去。   林如海夫妻两个看黛玉管理中馈越发得心应手,且黛玉效率高,也没见她十分忙累,便越发放手让她施为。   过了初一,初二开始便有亲朋戚友相互走访。   前儿黛玉发威扫了一回林沐一家的面子,倒震住了有些心思不大正的族人。只是黛玉厉害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一个黄毛丫头,都还没留头,就开始掌管中馈不说,还那样冷心冷面的扫了林沐一家的颜面。虽说林沐一家作为不那么体面,但是这林大姑娘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譬如有些族人带着家小来了,男人们去前院吃酒,女人们在后院说话,和黛玉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有些看到黛玉就怯生生的,许是家里人交代了不许招惹林大姑娘。   倒是有个叫林玉竹的小姑娘,今年十岁,是个族老的孙女,并不怕黛玉,而是好奇的盯着黛玉看。若是叙起辈分来,玉竹和黛玉倒是同辈姐妹。   玉竹也是前世熟人,当然,二人相处时间不多。前世贾琏带着林如海棺椁回乡安葬的时候,黛玉哭成了泪人。玉竹曾得了祖父林枫指示,曾安慰劝导黛玉。   彼时玉竹已经十六岁,只等来年开春择了好日子便要出阁。黛玉记得玉竹是个极温柔的姑娘,温言软语,虽不能解自己痛失父亲,从此无依无靠之悲,但有玉竹相陪,前世也略解了自己在苏州期间的孤独。   至于玉竹的祖父,也是苏州林氏族老之一,名叫林枫,倒是个讲理的。前世林枫没有如林沐一般眼馋林家家业,想要据为己有,而是据理力争,想要拿回该当属于林氏宗族的祭田等产业,又主张原该属于在室女继承的一分家业可以由贾琏带走,却该给黛玉一份清单。   呵,清单。自打那一次进了京城,自己明知林家有百万家资也只装作不知,在荣国府的最后三年,常被府中丫鬟讽刺一草一纸皆靠府上供应。   自然,林枫的主张除了几个有良心的族老,几乎没人支持。贾家不同意,林家其他人也不同意。自古吃绝户大抵如此,不等新亡人入土为安,便争得头破血流。前世的甄家煊赫一方,林枫等几个族老人单势孤,提出的意见几乎没人在意,但是如今想起来,黛玉依旧心中感激。   但是自那之后,许是相隔千里,许是遗产之争彻底伤了林氏宗族和自己的情分,自那一别,余生再未见过玉竹及家人。今世再见,竟是氛围祥和,黛玉见了玉竹,不禁心下欢喜。   黛玉见状便笑了,问:“玉竹姐姐看什么?我脸上可洗干净了没?”   林玉竹年前因身上不好,林家回来的时候便没随家人过来,这是头一遭来,见黛玉脱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下吃惊,问:“妹妹怎么知道我叫玉竹?”顿一下又道:“妹妹倒也没生得三头六臂。”   黛玉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越发明媚可爱:“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回乡,未免失礼,早寻了族谱来看。玉竹姐姐虽是头一回相见,但我却见过婶子,玉竹姐姐与婶子同来,又与族谱上说的年龄相仿,我猜便是姐姐了。姐姐既没否认,可见我猜得不错。”   玉竹娘正在和贾敏说话,听了这番话,笑道:“乖乖不得了了,我竟从未见过这样伶俐的小姑娘,生得就这等天上有地上无的模样儿,又一颗七窍玲珑心,当真是嫂子的福气。难怪大姑娘才七岁,嫂子已经放心让她学着理事了。”   贾敏笑道:“不过是我这身子不争气,郎中让静养。我们老爷又忙着衙门诸事,不得不让玉儿小小年纪就操劳罢了。玉儿倒还有几分聪明,只是我做娘的,到底心疼。”   玉竹娘又是一番极尽赞美黛玉的话,其他族中妇人也尽皆附和。   而这头,黛玉已经和玉竹一处说话去了。玉竹此时还十分活泼俏皮,比之前世少了几分温柔娴静,想来前世二人相识的时候,玉竹已经备嫁,将活泼性子收起来了。   因黛玉本就对玉竹一家心怀感激,玉竹又是极好相处的性子,玉竹也喜黛玉聪慧好看,二人十分投契,这一说话,就到了临近开席,二人才散了。   请族人吃完酒,初三开始,便陆续有族人还席,林家人交际应酬,好不繁忙。就是打理姑苏产业,巡视各处庄子铺子都还要抽时间。期间各处庄头、掌柜前来拜年,黛玉也都见了。   初时,庄头们见这样小一个大姑娘问话,都心生诧异,有些轻浮的,难免有几分轻视。直至黛玉问了这几年气候几何,出息几何,皆头头是道,庄头们便不敢大意了。   其中也有几个庄头见家主常年不在苏州,昧下不少。黛玉看了账本,嘴角微微上扬,依旧轻言细语的问:“王庄头管的这个庄子也是上等田,前几年怎么收成竟和郑庄头管的中上等田差不离?”   那王庄头道:“姑娘不知道,头几年,庄子上不是旱就是涝的,收成确实有所影响。郑庄头的庄子虽是中上等的田,但郑庄头管的那庄子附近,壮劳力多,佃户也都年轻力壮,是以将庄稼侍弄得好。   我管的这庄子原本是上等田,只是都是多年的老佃户了,渐渐力衰,这侍弄庄稼上,难免差些。我原想着咱们府上是行善积德的人家,做不出那等佃户老了就撵人的事,便将人都留了下来,难免影响了收成。若是姑娘怪罪,等过了元宵,奴才将佃户们叫来,实在年老体衰的,便叫他们退了田地,另换壮劳力将田赁出去。”   听了这番话,贾敏坐直了身子。她见黛玉能力出众,是已经将许多事都交给了黛玉,但也不是叫下头庄头这样糊弄女儿的。怎么?难道他庄上收成不好,黛玉若是计较,便是不给年老佃户活路了不成?到时候林家落个仗势欺人,刻薄寡情的名声算谁的?   黛玉却抿嘴笑了一下,道:“这倒不必,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既如此,王庄头跟我说说,庄上是哪几年遭了旱灾,哪几年遭了水灾?”   王庄头以为方才那一番话将主母和姑娘都压住了,才根据记忆回忆起前几年的遭灾情况。   黛玉只静静听着,也没打断他,待王庄头说完,黛玉对雪雁使个眼色,却淡淡的道:“别因我年纪小,王庄头就糊弄我。这虽是我头一年回乡,但家乡的风土人情却是早打听过。”   正说着,雪雁已经捧着一本书来了。   黛玉伸手接过,继续道:“这是近几年的苏州志,上头不但记载了苏州一地的山川河流,名胜古迹,风土人情,还有历年的气候状况。怎么我瞧了苏州志上的记载竟和王庄头说的不同?是记苏州志的人错了,还是王庄头记错了?”   不但王庄头冷汗下来了,一屋子同来的庄头、管事也尽皆大是吃惊。众人转而又一想,皆觉自家老爷是探花,自然料事如神。难不成是老爷要将姑娘立起来,所以早就准备了这些要领,今儿然姑娘按准备问起来?但是只瞧姑娘小小年纪,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便是老爷事先准备了苏州志,姑娘这份能耐也骇人听闻了。   更为吃惊的是贾敏,因贾敏深知绝无他人告知黛玉此等注意,如此谋定后动,有备无患,叫王庄头说不出话来,黛玉之出众,可见一斑。   “姑娘,老奴上了年纪,许是记错了,还求姑娘饶了奴才这一回。以后老奴回事,必定将每一年的账本都带上。”且不管那本苏州志是老爷事先预备的,还是姑娘自己的主意,王庄头知道这回是糊弄不过去了,立马认错求饶。   “方才王庄头说庄上的佃户上了年纪,便该换了,否则影响庄稼收成。那庄上管事上了年纪,总是犯糊涂,也换了人吧。”黛玉道。   那王庄头还要再求,黛玉只淡淡的道:“大年下的,我因不愿见红,才轻轻揭过此事,王庄头当真还要辩么?”只见黛玉也没提高音量,也没动怒,就是小小年纪,就让你觉得气势逼人。   那王庄头总算禁了声,磕头退了出去。   此刻众人才知道这位大姑娘的厉害处,谁也不敢糊弄了。往年贪墨不算多的庄头、管事、掌柜还好,他们虽然也贪墨了些,但是账面是抹平了的。   还有一些贪心太过的,便是账面有异了。   因大节庆的,黛玉实不愿意重罚人,于是又拿了几本账本道:“这是你们往年交上来的账本,也颇有敷衍塞责之处,想是后来补的账,记性又不好,补错了。若是有谁觉得上了年纪,总是记错账,便就请辞了吧。若是今日人多不好意思,过几日私下找我找太太都使得。”   这几句话说得下面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这下众人才想起姑娘在扬州的时候,已经打发了许多人了。只是能放在苏州打理产业的人,原都是家主信得过的,也是因此,有人懈怠,有人生了贪念。   好在林家这些产业的管事人还算有底线,都没有仗势欺人、逼死人命那样的大事发生。于是黛玉只将几个贪心太过、或是面对佃户、伙计太过作威作福的人发落了便是。至于那些贪图得不多的,黛玉皆放过了。   水至清则无鱼,黛玉不会让下头的人一年到头的劳苦,却一个铜板都不让捞;但也不能叫人轻易糊弄。   此次苏州之行,挑了几个过头的杀鸡儆猴,也就够了。自此而后,林家大姑娘厉害的名声,不仅在族人中传开了,也在庄头、掌柜间传开了。   虽说正月里不做针线,黛玉倒也没多清闲,不过抽空清理了一遍苏州的产业,林家又接到了帖子。   江南巡抚姚国安下了帖子请林家吃酒。   江南的官员,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裹挟进了私盐案里,也不知姚巡抚家的这顿酒,是普通宴请还是鸿门宴。 第26章 姚国安并非江南人……   姚国安并非江南人士, 也是外放到这里的。但因他是一方封疆大吏,总是有无数人前去走礼。   林如海自到了江南为官,便和姚国安有了礼物往来。虽因巡抚衙门和盐政衙门一个在苏州, 一个在扬州,二人在江南并未见过面, 但三节两寿的礼倒是来往了好几回。   此次林家回乡过节, 姚家因家乡远在山东所以留在苏州, 姚家开宴,便给林家下了帖子。   姚家的宴会定在初六, 因姚国安比林如海高半级, 林家不好怠慢,一早便去了。   到了姚家,姚太太亲自迎了出来。贾敏带着黛玉入内一看, 已经有许多女眷在场了,想来是苏州官员和本地乡绅富户的家眷。林如海带着林佑直接去了前院。   姚太太道:“当年京城一别, 都十来年未见林太太了,如今再见,林太太几乎没变。”   贾敏笑道:“姚太太虽然是夸我, 可没将我臊得慌, 十年未变的赞美我可不敢认。倒是姚太太越发精神了, 可见江南的水土养人。”又转身道:“玉儿,快来拜见姚太太。”   苏州城就那么大,且高门大户之间, 皆有走动。黛玉厉害的名声, 苏州许多人家都知道了。听贾敏叫身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来拜自己,姚太太就猜这就是那位不足七岁掌管中馈的林大姑娘。   “这就是林太太膝下千金吧,我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了, 但我见过那许多闺秀,竟然没见过这样灵秀出挑的。”将黛玉夸赞一番,又赠了表礼。   黛玉规规矩矩谢过,又有姚太太给贾敏母女介绍今日来的女眷们,除了苏州的各级官员女眷,还有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富户家眷,另外也有一部分在苏州附近为官,回乡过年的。   见礼之后,便由姚国安的长孙女姚若带着姑娘们去逛园子,夫人、诰命们则在屋内说话。   因想着姚家住在巡抚衙门官邸,规制虽比盐政衙门高一级,但也不会有世宦人家的私宅朗阔,姚家的身份,今日客人必然多,黛玉便只带了春山和雪雁两个丫头在侧,连奶嬷嬷都没带。   到了姚家,果然见今日宾朋满座,又各家女眷身后丫鬟、婆子一大群,显得有些拥挤。黛玉只带了两个伺候的人,倒也方便。   黛玉头一回到姚家做客,以为各家闺秀都不认得,谁知却碰到好几个熟人,其中便有几个本家姑娘,林玉竹也在。   姚若要招待的闺秀多,想来她也是之前就做过这个,或是有人教过她,倒是进退有度,举止得体。虽然今日的娇客不少,但是姚巡抚已经是上任的第二年,大多数闺秀都不是头一回参加巡抚府的宴会了,倒也不会极生疏。   姚若先向众人介绍了黛玉,直接叫过林玉竹说:“今日来的人多,就劳烦玉竹姑娘带着林大姑娘四处逛逛。若有什么事,林大姑娘只管使使人来跟我说,林大姑娘千万别嫌我招待不周才好。”   黛玉只看一眼今日这光景就知道姚若要忙一整日,笑道:“姚姑娘只管忙去,我就在这里跟玉竹姐姐说说话。”   这样的宴会,闺秀们也都是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像林家本家,除林如海而外,留在江苏本地,还在做官的,品级最高的便是玉竹的祖父,乃是六品通判。且林枫也不在本地为官,而是在镇江府。镇江府离苏州也不远,因而玉竹家里倒是年年回乡过年。   今儿姚家来的人多,黛玉也没兴致四处逛了,便寻了一处暖阁坐下,和本家几个女孩子说话。   忽听一个少女声音对身边丫鬟道:“那张桌子极好,你去跟桌上的人说,让她们挪一挪,我要坐那里。”   苏州的冬日天气也极冷,暖阁里烧着炭火盆,虽然巡抚家用的炭已是极好的了,几乎看不见什么明显的烟尘,但凡是炭火燃烧都要产生些废气,人多了,不通风的地方味儿终究不好闻。   黛玉后世到苏州旅游,是好生逛过这巡抚衙门和官邸的,今日来之前就没起心思逛,于是挑了个好位置坐了,临近一扇半开的玻璃窗,又采光又通风,不但不冷,还能隔窗瞧瞧院子里的景色和一院子琼闺秀玉。   后世有句诗叫‘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虽然不如古诗讲格律,其中的道理却值得玩味,黛玉觉得,这一院子的闺秀,原比巡抚官邸的景致更好。   听见有人颇是跋扈的要抢位子,黛玉连头都没回,她打一进暖阁,一眼就扫中了这张桌子。林家几个女孩子没去院子里头玩,方才暖阁内空桌子多,黛玉自然捡了最舒适的一张。此刻想是外头的女孩子们逛得身上冷了,陆续进暖阁来,便有人争强好胜了。   林家几个本家姑娘出身不算高,以前她们就是来这种场合,也是不与人相争的。今日这状况,对方那丫头还没开口呢,黛玉就察觉到了同伴的局促不安。   黛玉这才回过头来,见旁边一个本家姐姐就要站起来,黛玉伸手在桌下将其一拉,那位本家姑娘又坐下了。论起来,巡盐御史虽是三品,都察院右都御史却是二品,跟姚巡抚同级,今日的闺秀,数黛玉身份高,那本家女孩子一想到这节,才又有了底气。   其实穿越到后世几年,黛玉已经比古人少了几分门户之见,只要是可交之人,黛玉向不以出身自居,但是若有人要仗势欺人,黛玉也不介意用一用自己的身份。   黛玉是头一回参加姚巡抚家的宴会,林家本家几个姑娘却是去年就来过。玉竹就坐在黛玉左侧,见那侍女来得快,拉过黛玉的手,飞快地写了‘参政道’三字。   参政道亦为从三品,掌管一地钱谷之事。品级虽比巡抚低,却也有直奏之权,上达天听;不但在管理地方上有颇为独立的行政权,且实权也极大,算来也是封疆大吏了。因江南纳全国半数赋税,本朝不但极重视江南盐茶钱谷诸事的监管,还将财政之事分权。譬如盐政衙门设在扬州,巡抚衙门设在苏州,江宁织造又设在金陵。另外,光是江苏一地,便有参政道员二名,一在金陵,一在苏州。   玉竹在黛玉手上写了参政道三字,显然这位来争位置的姑娘是苏州参政道范光熙家的姑娘。   黛玉好容易穿越回幼时,自然要为家族命运拼一把,因而刚穿越回来,就格外重视搜集朝廷和地方的各级官员信息。   范光熙膝下二子一女,幺女尚未及笄,看那小姑娘年纪,应当是范家幺女了范适了。   范适的父亲品级比姚若祖父低些,但她是嫡女,姚若是长孙女,论起来,范适的身份比之姚若为高。但姚若今日是主,范适是客,范适倒是不会去要姚若的强,而黛玉则是不同。   黛玉本就生得极出挑,就是放在众多琼闺玉秀里,也能让人一眼就瞧见她。今世又饮食健康,注重锻炼,除了原本就灵秀至极、姝丽无双外,格外添了一种活力,越发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度。虽然还未七岁,却叫人难以忽视。   加之黛玉办了几件事都传了出去,都说先头巡盐御史的独子落水,是六岁的林家大姑娘救的。这件事因为在大众看来太过惊世骇俗,越是大大方方传出去,反而没什么人信,可见许多人就是爱信小道消息。   还有便是年前黛玉扫了族叔族兄的脸面,和前两日刚发落了几个庄头管事。因这两件事发生在苏州本地,倒传了出去。   林大姑娘小小年纪那样厉害的名声丽嘉,和眼前这样玉雪可爱,灵秀至极的样子出现了极大的反差,林家又是头一回来巡抚大人家中做客,前来的夫人、太太们难免将目光投给了黛玉。   范适因头上有两个嫡兄,在家极受宠爱,便觉林家女一个没留头的丫头凭什么抢自己的风头,心中便有不喜。不过刚开始她也不愿生事,苏州一地有头有脸的女眷们都来了,自己若莫名寻林大姑娘的不是,也怪没意思的。   但范适带着一个嬷嬷四个丫头走近暖阁一瞧,便来了主意,指使贴身丫头去让黛玉一桌换位置。   范适的丫头走到桌旁,一福身道:“几位姑娘,我们姑娘喜欢这一张桌子,能否请几位姑娘移步换一桌?”   春山站出来道:“你们姑娘喜欢这一张桌子,便跟巡抚夫人说去?若是巡抚夫人同意,你们将桌子搬家去也没人拦着,巴巴的来跟我们姑娘说甚?”   黛玉抿了一下嘴,穿越去后世一朝,她已经不将屋里下人当奴才了,而更像后世的老板对待员工。不过春山作为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便是秘书的位置,替自己打发无关紧要的麻烦,倒是分内之事。   扑哧一声,黛玉和雪雁倒没出声,但是一屋子的小姐丫鬟,总有人被春山这句话惹得笑出声来的。   范适那丫头断没想到这边的丫头这样伶牙俐齿,又不按套路出牌,顿时涨红了脸。但这样的场合,一旦出手,便要争个高下,否则日后自家姑娘出门应酬都抬不起头。   于是那丫鬟顿了一下,整理了思路,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这临窗几个位置,我们姑娘喜欢,烦请几位姑娘换一下座位。我们姑娘不会白劳烦几位姑娘移动,会有谢礼的。”   春山也笑了,道:“我们姑娘喜欢清静,烦劳你们姑娘出去,别吵吵嚷嚷闹得我们姑娘脑仁疼。我们姑娘不会白烦劳你们姑娘移动,会有谢礼的。”春山面上还挂着笑,但这笑容是真笑还是皮笑肉不笑,满屋子瞧热闹的人也看见了。春山心下是鄙夷的:什么阿物儿?这位姑娘定是在家受宠太过,出门也傲慢不知收敛,想抢了姑娘的位置给点东西就打发了?将自家姑娘当什么了?既如此,春山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春山可是林家家生子,黛玉读书的时候在一旁伺候笔墨,也识文断字的,百年传承的世家仆,那份子不卑不亢举重若轻,谈笑间便将对方的傲慢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   这番话自然又引起了些许笑声,人都是爱热闹的,这暖阁内的风景,可比院子里好看多了。   但毕竟今日的娇客,也都是苏州一地有体面的女孩子了,一屋子闺秀,其实是没谁放声大笑的,就那几个没忍住不小心蹦出来的轻笑声反而更刺耳。其实春山也就是把那范家丫头的轻慢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范适却觉受了奇耻大辱似的,对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好没规矩的丫头,我们姑娘有事和你主子商量,岂有你一个丫头一而再再而三插嘴的余地?知道的呢……”听到这里,黛玉大约知道那嬷嬷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便适时的打断了她。   黛玉将手一伸,道:“谁有事和我商量?怎么不见拜帖?知道的呢,说你们做下人的忘了规矩,不知道的呢……”不过黛玉到底给范家留了面子,剩下的半句没说。   但是在场的也都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剩下的半句但凡不是糊涂的,都能知道:无非就是‘不知道的呢,还以为范家家教如此’。不过这话委实不是黛玉要刻薄人,这话是范家那嬷嬷用来刻薄林家的,被黛玉截胡了,抢先反问范家。   这样的话,不管属不属实,被人当众说出来,委实没有意思。和黛玉同桌而坐的都是林家本家的姑娘,人家这句话,可不是对着黛玉一个人说的,是对着姑苏林氏这个姓说的。若真叫人将‘林家家教不过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以后再怎么找补都失了先机。因而黛玉必须抢先。   黛玉还把真正刻薄的后半句话收回去了呢,光前面几句话,对范家主仆而言,那就不得了了,在范适看来,林家不待这么折辱人的?范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全然忘了林家不过是用她的手段回敬她罢了。   倒是范家那嬷嬷,原是范适的奶娘,活了这一把年纪,比之范适会审时度势多了,这林大姑娘一张口就能抢先说自己想好的话,今日自己一行人恐怕没人是这位大姑娘的对手。   不是对手,却也不能认输,一屋子的闺秀看着呢。那嬷嬷正在着急,姚若闻讯赶来了。   今儿姚若负责招待闺秀,忙了大半日,刚坐下喝了口茶,便听说暖阁起了冲突,忙赶来了。黛玉也知道今儿这事闹不大,这边一起冲突,必有人去报信,就算看主家的面子,两边长辈也会各退一步。   “阿适,林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误会?”姚若问。   范适和姚若更相熟,见姚若来了,便先下手为强,抢先道:“阿若,我回回来你们府上,在暖阁都是坐那一桌,今儿却叫几个小户女子抢了先,这成什么道理?”   姚若听了,一皱眉,道:“阿适你在胡说什么?这位林大姑娘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嫡女,本是列候之后,也是书香世家,自是大户出身。”又转身对黛玉歉然一笑道:“林姑娘别生气,阿适她许是认错了人。”   范适听到这里,却故作惊讶的一笑,道:“啊?原来是巡盐御史家的嫡女,对不住对不住,我见林姑娘身边只带一大一小两个丫鬟,以为是什么小户女子,竟然也敢来巡抚衙门滥竽充数。”   范适自然知道窗边坐的就是黛玉,但是她不忿黛玉,便是看到黛玉只带两个下人,才心生一计,想要嘴上讨几句便宜出出气,就是母亲来了说她不是,也不过一句身边下人太少,以为是小户女子揭过去。   官宦人家讲究出身规矩,这好座位本身就是留给身份高的,小户女子不配这一桌,只要自己不知道林大姑娘的身份,叫她们挪一挪座位,便谁也说不着自己。谁叫林大姑娘只带两个丫鬟?身边连个嬷嬷都没有?   自然,林大姑娘身边一个丫头张口就将自己的丫头秒杀了是范适没有想到的;这林大姑娘一开口,更是话里贬损了自家的奴才,画外影射了自家的门风。   因此,范适明知黛玉的身份,却故作不知,故意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将林大姑娘小门小户的话说出来,方些许解了心头之气。现在长辈们都来了,林家那丫头再是伶牙俐齿,若是回嘴便是落了下成。   黛玉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抿嘴而笑,站起身来,走到贾敏身边。   本来范适觉得自己贬低黛玉一通,许多人听见,已经找回颜面,又见黛玉仿佛并不在意,完全没有丝毫气愤的样子,范适又气起来了。闺阁拌嘴,本来就是气得要死的一方落了下乘。   黛玉什么都没说,也没告状,但范太太不能当什么都没听见。于是笑对贾敏说:“林太太,适儿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的,您别怪她。”又转身将范适鼻子轻轻一点,道:“这位林姑娘是巡盐御史大人的千金,适儿怎可胡说?”   范适见了黛玉那张混不在意的脸就来气,见母亲并没压着自己向对方赔礼,心下方舒服了些,嘟囔道:“母亲,我不过是认错了人而已。”   贾敏见黛玉表情轻松,不像吃了亏的样子,对范太太这种护短行径便也一笑置之,携了黛玉的手,道:“玉儿今日可玩得开心,认识了哪些闺秀?”母女两个说话去了。   这么多人瞧着,有理无理的,逞个口舌之能,叫众人瞧一场热闹,也怪没意思的,贾敏也好,范太太也好,都不愿失了体面,各自带着女儿走了,这事便也算了。   待得长辈们散了,林家本家几个女孩子才又聚在一起,纷纷对黛玉道:“吓死人了,妹妹你不怕么?”方才一场嘴仗,虽是黛玉主仆出头,论年纪,倒是黛玉年纪最小。   玉竹算是稳重的,也对黛玉道:“那范适姑娘仗着身份,我们都不与她相争的。真是头一回瞧见她被气成这样。妹妹有本事,妹妹的身边人也有本事。”方才那一番争执,林家女哪个不觉得畅快呢?开开心心来做客,若是没有黛玉,自己还真得巴巴让了位置。虽然是身份使然,但到底没意思。   黛玉淡淡笑了一下,此事不过一场闺阁冲突,但是叫黛玉觉着,范适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未必是来自闺阁,回去问问父亲范家更倾向于哪位皇子,便知今日这闹剧因何而起了。   “这种人怪会蹬鼻子上脸,以后姐姐遇到这种事,不让就完了。左右长辈们很快会来调停,没脸的是无理取闹的人。”黛玉对本家的女孩子们道。   林家几个本家女孩子深以为然。这个扬州来的妹妹生得好看也就罢了,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第27章 黛玉不曾吃亏,贾……   黛玉不曾吃亏, 贾敏也将此事撂开得快,范太太见了范适那一脸委屈的模样儿,当着众人的面儿还维持着体面, 私下却少不得问了范适缘由。   范适身边的丫鬟嬷嬷不敢隐瞒,将之前花厅的事学了个足。这些也是能带出门的大丫头的基本素质, 应变能力要有, 记忆力还不能差, 遇到事,主子问起来能还原经过。   范太太听了, 气得咬牙, 道:“这林家丫头怎么一对主仆都这样牙尖嘴利。”顿了一下,又埋怨范适道:“好端端的,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范适小声道:“还不是为了给舅舅出气。”   一句话将范太太吓得脸色都变了, 忙道:“不许胡说。”环视了一下四周,范太太又小声道:“你呀, 不能总这样沉不住气。”   范适也知道这种事非同小可,便换了话题,道:“林家那丫头真是气人, 今儿那么多闺秀瞧见她主仆牙尖嘴利刻薄我的样儿, 若不找回场子, 以后我的脸往哪儿搁?母亲,得想个办法如何给我出了气才好。”   范太太出身承恩公府的旁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个, 一嫁簪缨之家, 乃是如今的南安王妃;一嫁青年才俊,亦是世家公子,已经升任苏州参政道的范光熙, 便是如今的范太太。   出身这样的人家,范太太的素养不知比范适高了好几倍,略一想,便道:“你不必和那林丫头争闲气了,没得叫人说你失了风度,这事我有法子。”   范适听了,才复又开怀。   等黛玉玩得够了,贾敏也略和黛玉说了几句范太太的出身。两人都出自公侯之家,在京城也都是名门闺秀,原是相识的。且两人嫁的相似,都是年轻进士,就是二人不比,京城世交故旧说起两位外放的姑太太,也是有所比较的。   于是贾敏将范太太的出身简略跟黛玉说了下,道:“范大人也是一地大员,范太太更是出身高贵,那范姑娘就是略骄气些。咱们家自然不用怕她,只是日后你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人好,省得被人蹬鼻子上脸。今日你虽未吃亏,难保以后不遇到更刁蛮的。”   至于承恩公府钟氏,在家时候贾敏早就跟黛玉细说过了。元嫡皇后便是出自钟家,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后来钟皇后身子不好,承恩公府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又送了一位钟氏女入宫,乃是九皇子生母小钟妃。   钟氏嫡脉出了一后一妃,旁支又有一位异姓王妃,可见显赫。   黛玉只听到范太太的嫡姐是南安王妃,便觉范适的脾气有了出处。现在的南安王妃,不就是日后强认探春做干女儿,送去和亲换她儿子回朝那个南安太妃么?南安太妃又不是没女儿,不过是舍不得自家女儿,便不顾别人骨肉分离罢了。这样的品行,黛玉颇有些瞧不上。   但是承恩公府的女儿确然都嫁得极好,想是因为钟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缘故。这就是古代氏族的力量,无论男女,一旦出了一名有出息的,家族其他子弟的身份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   至于母亲说的日后多带几个人,黛玉倒也理解,有时候富贵人家的小姐身边多带些人,不全是因为讲排场,还有位安全考虑。今日这事,也就是长辈们来得快,不然便是自己口角上再不落下风,对方不讲道理的指使下人以多欺少,推搡起来,自己一方也定要吃亏的。不过叫黛玉说,与其多带人,还不如将在后世学的军事技能捡起来,那才是不怕肢体冲突。   黛玉自然不敢将心中所想告诉贾敏,只笑着应下。   待得午膳之后,各家诰命又和巡抚太太说了阵话,便纷纷起身告辞。   因黛玉今日给林氏族女撑了腰,林家族内几个女眷是和贾敏一起告辞的。一行人正欲出门,却见一个身着绫罗的管事婆子上来,行了一礼,双手捧着一个红木匣子道:“这位是林姑娘吗?我们太太送了点东西给姑娘赏玩,还请姑娘不要客气。”   那婆子的语气甚是恭敬,若是普通小姑娘,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接了。但是黛玉是普通小姑娘吗,必然不是啊。只见黛玉既没接礼物,也没道谢,而是淡淡的问:“不知这位妈妈的太太是哪一位,因何给东西给我?”   黛玉问起来,那婆子也不好不答,正此时,范太太母女带着浩浩荡荡的仆役来,范太太笑道:“这东西原是我给林姑娘赏玩的。”   其实就是范太太不出来,黛玉也隐约猜到了,送东西的无非有二人:一是范太太,今日的事自己虽然言语上没吃亏,但到底是范适挑起的争端,又骂了人,若是知理的人家,合该给自己道歉;二是巡抚夫人姚太太,今日的事虽不与姚太太相干,但是姚太太是此间主母,自己赴姚家的宴被人骂了小门小户女子,主母安抚一二也不越礼。   见范太太自己出来认领,黛玉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不知姚太太这礼物是单给我,还是我的姐妹们都有?又是因何给我?”   就简单两个问题,把范太太问得一噎,这死妮子小小年纪也太难缠了吧,比当年的贾敏还难缠。光说前面那个问题,林家好几位姑娘一道走的,你只给身份最高的一位礼物,是什么意思啊?故意给其他几位姑娘没脸还是怎的?又说第二个问题,因何给?不就是我闺女骂了你,说以给点东西平复一下呗。就跟我在家罚错了下人,赏一两匹料子似的。   但这话不能说啊,一个诰命太太,用这种打发下人的手段想把自家失礼在先的事揭过去,算计一个年不过七岁的小姑娘,若是成了,自然没什么。但是还叫人家七岁小姑娘瞧出来了居心,这就有些脸上挂不住了。   范太太道行比范适可高多了,将匣子接过来,亲切的拉过黛玉,道:“给你你就拿着,不过一点子小东西,拿回家把玩儿。”   看看那张笑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多亲厚似的。也不过头一次见面而已。   黛玉是谁?是前世还是真正的小姑娘的时候,就不会在待人接物上受周瑞家的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贬低身份,这都重活一辈子了,范太太这亲切的样子是一般小姑娘都能糊弄过去,但是黛玉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黛玉将手抽回来道:“我今儿已经得了范太太的表礼,恕我不敢受第二次。若是范太太有心替范姑娘今日的唐突赔礼,则改日请到林家府上,我家必然扫榻备酒以待。”说完,黛玉一福身,回到贾敏身侧。   范太太修为比范适更胜十倍,就是这样打脸了,还面上维持着微笑,道:“你这孩子,一点子玩意儿有什么敢不敢受的。”   贾敏微微一笑,接过话头道:“玉儿也是,小孩子拌嘴哪用得着登门赔罪?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又对范太太笑道:“小孩子的话,范太太别往心里去。”   黛玉已经打了范氏母女的脸,贾敏自然要给闺女撑腰。别看贾敏的话说得漂亮软和,却直接将范家失礼的事再坐实了一遍。不叫你赔礼,是咱们林家大度,可不是你家没错。谁还不知道谁啊,在京城做姑娘的时候,贾敏接触过多少豪门贵女,公主郡主,那时候就能做到有礼有节不吃亏,现在范太太都算计到自己闺女头上了,贾敏岂能不刺回去。   范太太今日当众送东西,原是想只要黛玉接了,便是自家在气度上占了上风,谁知这么丁点大个丫头就油盐不进呢?   这林大姑娘非但不接来路不明的礼物,还直接将自己的小心思点破了:您若要是赔礼,便请正式登门。这么不明不白的给点东西算什么呢?我接了你的东西,便等于接受你的道歉,然而你给东西的时候却没有提一个字您闺女的不是,您这主意是不是打得太好了?   范太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但算计一个小姑娘不成,转头又让贾敏在脸上添上一巴掌,真疼。   但是要真论起来,范适已经和黛玉拌了一场嘴,黛玉将范太太的用意挑明之后,范太太若执意要计较,便成以大欺小了,就是赢了都没意思。而且范太太自忖自己未必赢得了这丫头。贾敏虽然补了一巴掌,但是也算给了个台阶,范太太也顺势下了。   小孩子拌嘴,长辈先出头的一方本就落了下乘,今日自己实不该下场。范太太其实在黛玉第一次不接礼物的时候就知道今日自己冲动了,好在她也算是能屈能伸,知道适可而止。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就算瞧见的人知道范家落了下乘,也不好露出鄙夷神色,毕竟范太太自己出身钟家,范光熙也位高权重。   所以,范太太虽然心中恼怒,倒也能面上维持体面离开。   黛玉母女一行到了内院门口,和本家女眷各自道别,又和林如海父子汇合了,方带着下人们家去。   因黛玉姐弟两个还小,一家四口坐了一辆车,黛玉只见父亲母亲仿佛有默契般没说话,便知道前院也有人试探了父亲,且有些话不方便在车上讲。   一路只偶尔说一句宴会上的事,直到回了林府,一家四口回到家中各自更衣,黛玉又吩咐了厨房今日晚膳的菜色,才打发了下人说起今日赴宴的事。   前院里头,姚巡抚颇跟林如海说了几句体己话,无非是官场难行,各有苦衷,叫林如海莫要太过清高的试探,话里还有意无意的提到前任巡盐御史苏寒山。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贾敏也将暖阁里那场纠纷说了,又说了范太太算计着给黛玉送礼的事,贾敏笑道:“也不知钟夫人怎么越发狂妄了,不明不白的就想给点东西打发玉儿,就是玉儿没瞧破她的小心思,我也要拦着。只是我们玉儿当场就给她回绝了,还好她也算知道了进退,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林如海却蹙眉道:“好端端的,范姑娘为何要找玉儿的不痛快?加上今日姚巡抚试探我的话,京城那边,只怕有消息了。”   贾敏吓了一跳,也立刻反应过来。范适和黛玉头一次见面,若非范适在家中听到什么范家和林家的过节,不至于那样唐突。   倒是黛玉仿若早就想到一般,眉毛都没动一根。   黛玉确实早就想到一些事,甚至有些连林如海都不敢想的事。前世还有大约六年,太宗皇帝退位称太上皇,另有一位新帝登基。新帝既不是当今太子,也不是如今正煊赫的二皇子,而是九皇子。   所以前世四个异姓王中有三位被夺去实权,唯有南安王一支在西海沿子领兵。虽然后来战败和亲,但是南安太妃尙能仗势到荣国府强认探春做义女,可知南安王当时并未失势。   当时的南安太妃便是如今的南安王妃,现在的九皇子生母小钟妃到时候便是太妃,若能更进一步,甚至能称太后。新帝能登基,只怕得到母族的助力极大,所以南安郡王因太妃出自钟氏,而保住了兵权。就算战败,新帝也同意和亲,而非责罚南安王府。   “父亲若有机会,可设法提醒太子殿下提防一下这位。”黛玉边说,手上边比了个‘九’。   这话将林如海和贾敏都吓了一跳。九皇子和太子的外家同为承恩公府钟氏,且当初小钟妃入宫,就是为了巩固色衰爱弛的钟皇后地位的。后宫嫔妃之争,向来残酷,太子和九皇子就是守望相助尚且风险重重,又岂会自相残杀。   “玉儿为何会这样认为?”   因为知道前世是九皇子渔人得利了,这个理由足够吗?   当然,黛玉知道这样无法说服林如海,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去岁天子围猎,应该年底之前就回京了。若是一切顺利还好,若是围猎时候有什么摩擦变故,消息快的也传到了江南。而范太太钟氏和小钟妃是同族姐妹,范姑娘头一次见我便抱有敌意,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联系?   但凡富贵人家的子弟,家中皆要教导子女熟悉京城和地方勋贵人家、世家大族相互间的关系。范大人是名门之后,承恩公府更是门第显赫;但是咱们家也并非什么没有姓名的人家,范小姐今年十一岁,再过一二年就要说亲,就是她从没见过我,她家人也应该已经教导过她京城和苏州有姓名的人家。若非京城那边有什么不利承恩公府的消息,钟小姐没有迁怒我的理由。   承恩公府是太子殿下的外家,林家是太子妃的外家,若是太子殿下的利益受损,钟家应当与咱们家同仇敌忾。所以,若是围猎途中有什么事发生,必然是没有损害太子殿下的利益而损害了承恩公府的利益,那么,便是这位和太子殿下的利益出现分歧了。”黛玉说到九皇子的时候,依旧是手上比了一个数字。   略顿一下,黛玉又接着道:“不过,范适的挑衅是个好消息。若是东宫失利,她实没有挑衅我的理由。”   这话吓人呐,满朝文武连林如海在内,都觉得至少目前,太子和九皇子是利益同盟,甚至在太宗皇帝眼里,也会这么认为。那么如果九皇子是太子身后吐信子的毒蛇?林如海都不敢想了,偏偏黛玉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这又让林如海想到去年入夏不久,黛玉就不止一次说过铁网山要出变故。那么今日钟家的态度,是印证了黛玉的话。这个女儿,确然太过出色了。林如海能年方弱冠高中探花,自然是资质极佳的人物,但是林如海觉得跟女儿比起来,自己只能说勉强不算蠢人。   林如海道:“我会提醒长姐,只是疏不间亲,九皇子不但是太子殿下的兄弟,而且两人打小亲厚,相互扶持了许多年。就是小钟妃,一直对太子也是颇多回护的,长姐未必劝得动太子殿下。”   黛玉没直接发表意见,但是她觉得太子一定会听劝,甚至东宫已经有所察觉了,不然前世里,太子这时候已经被圈禁了,而今世,太子至少在铁网山围猎一场较量中胜出了。要避过祸事还能略有斩获,东宫对真正算计自己的人不至于一无所知。   “彼一时此一时,父亲只管试试,我估摸东宫是能听劝的。其实京城那头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消息传得慢,咱们家又回了苏州,没留意京城的消息,才许多事不知道罢了。但是胜负已分,后面虽有纠缠,难以影响大局;待得苏岚姐姐入京之后,局势应当更加明晰了。”黛玉道。   说起苏岚,林如海神色一沉。私盐生意做得越大,越不可能收拾得干净,无论是从账务上,还是其他地方,林如海都已经搜集到不少铁证。只是甄应嘉十分狡猾,那些私盐生意明面儿上都有别的老板,从证据上看,他本人沾染不深。   当初苏寒山引来杀身之祸,应当是已经查到甄应嘉参与私盐生意的证据。但是苏家遭遇剧变,苏岚对人颇有防范,无论是对柳征还是林如海,都称自己手上没有证据,却又言道愿意进京。也不知苏岚手上的证据分量几何,能否彻底扳倒甄家。   况且从方才黛玉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听来,东宫劲敌,竟然不止二皇子一个,九皇子比之二皇子,隐藏更深。林如海知道,越是沉得住气的敌人,越难对付。 第28章 说起苏岚,林家和……   说起苏岚, 林家和柳行是有约定的,林家回苏州的时候,挑了七八个跟苏岚身量差不多, 又容貌姣好的丫头带着。有几个行事张扬些,出门应酬也带着;有几个便颇神秘, 自从林家回苏州那一日上了车, 便再没见到过。   这些虚虚实实的, 无非是吸引人的注意罢了,在林家呆在苏州这段时间, 柳行会找个借口举家进京。非常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是往往简单的计策,是凑效的。无非是林家抓住了甄应嘉的恐惧之心,甄应嘉惧怕林如海, 那么便会放极多心思盯着林如海。甄应嘉不将柳行放在心上,自然会忽略柳行。   再说,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亘古不变,柳行直接从扬州出发进京, 甄应嘉反而越发会忽略他。   苏寒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将苏岚送往苏州, 请来圣人赏赐这么一道护身符,谁会想到苏岚再回扬州呢?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简单的调虎离山加上对甄应嘉心理的把握,苏岚还真随着柳行一家, 从扬州出发, 虎口脱险了。   可是,苏岚真的有一举扳倒甄家的证据吗?   “也不知苏姑娘手上,是否有铁证。”贾敏担忧道。   林如海没说话, 光从神色看,显然他也有同样的担忧。   倒是黛玉坦然得多,道:“父亲母亲不必过于忧心。苏姐姐若手上当真什么都没有,留在蟠香寺反而是最安全的。既是她肯跟柳大人到了扬州,又肯随柳郎中入京,手上证据无论分量如何,总是有一些的。”   贾敏想到苏寒山堂堂三品大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朝廷至今没给个说法,便只觉甄家势力只手遮天,依旧蹙眉道:“就是不知道苏姑娘的证据够不够分量?”   林如海和甄应嘉之争,表面上是盐税之争,而且林如海打击贪污腐败,名正言顺,但是实则这件事却是东宫和二皇子之争。但凡斗争上升到一定层面,便是零和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贾敏担心不能一下掰倒甄应嘉,林家反受其害,不是没有道理。   黛玉却比父母都要淡定得多,前世这个时候,太子都一败涂地了,今生的铁网山之围至少是小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再说,叫黛玉觉得,铁网山之争才是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胜负手,林家最凶险的一关,也已经过了。   “母亲多虑了,我们如今有了帮手。”黛玉道。   此言一出,林如海夫妻两个齐齐瞧向黛玉。   黛玉倒是神色没什么变化,就跟说今晚吃什么似的,用淡淡的口吻道:“我之前说过,范适对我的敌意,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范家在朝中的消息来源于承恩公府,我被针对是范适沉不住气的迁怒。那么,京城的这位怕是要吃点挂落的。”黛玉依旧手上比了一个九。   接下来的事,林如海也能想到的,一脸恍然大悟。但是他有心瞧瞧女儿能洞察到哪步田地,便没有说话,有意让黛玉继续说。   倒是贾敏虽然聪慧,对这种官场牵扯到朝廷的事到底不如林如海看得透彻,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瞧着黛玉小小的脸,听她继续说。   黛玉接着道:“若是这位落了不是,定要拉个又更大不是的出来围魏救赵,甄家的私盐案就是现成的挡箭牌。瞧着吧,只要这位手上也有关于私盐案的证据,定会适时的拿出来,对甄家来个除恶务尽。”黛玉口中的这位,依旧指九皇子。   不但如此,黛玉还确定九皇子手上必然有二皇子参与私盐案的证据。前世最先倒的是太子,渔人得利的是九皇子。但是太宗皇帝是退位,而非驾崩,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退位可以有很多原因,譬如身体原因,譬如心灰意冷,甚至可以是被圈禁。但是叫黛玉说,太宗皇帝应当是清醒的时候自愿退位,退位之后还有一定的权利,至少前世在太上皇驾崩前,太上皇的昔日旧臣都能苟延残喘。新帝是在太上皇驾崩之后,才开始铲除异己。   那么,太宗皇帝清醒的时候,为何会在二皇子和九皇子之间选了九皇子?可见这位九皇子之沉得住气,竟是忍到那个时候,才将不利于二皇子的证据呈到御前。   今世九皇子在铁网山落了不是,却逼得他不得不将手中的底牌先打出来。所以,黛玉笃定今世九皇子会主动帮太子。倒不是九皇子对太子有多深的情分,不得不自保罢了。   贾敏出身国公府,耳濡目染,虽然不及黛玉早早想到利害,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暗暗感叹女儿的聪慧通透,别说不似一般孩童,就是久经官场的也未必比得了她。   有了黛玉一番分析,贾敏也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颇是安生,因在巡抚府上,黛玉维护了林氏女的颜面,她和林玉竹也颇相契,玉竹来府上玩了几日。   黛玉送了玉竹几色礼物,也得了玉竹二色针线,正月十三这日,姐妹两个告别,林家一面收拾东西回扬州;一面林如海打发了一波人进京暖宅子。   进京那一批人里面,身量和苏岚相似,但不太露面的几个丫头都在里面,由林忠护送进京,顺便带去了今年的端午节礼。   而松江府,柳征也打发了一波人进京给柳国公府及其他亲朋戚友走礼。   柳征和苏寒山同在泉州做过官,颇有交情;林如海是苏寒山之后继任的巡盐御史,甄应嘉将这二人盯得很紧。这两拨人一直到出江南地界之前,每出一城几乎都被细细盘查。   至于柳行,则在正月十一这日举家入京。因从扬州城出发的,果如林如海父女所料,对这一路人马,甄应嘉竟是疏忽放过了。   林家一行元宵节这日到了扬州,一面着人打扫屋子,安插器具,一面已经安排了晚上看花灯的事。   次日,衙门重新开门办事。为了继续误导甄应嘉,这头林家还一早打发了人去宝庆堂请人给贾敏瞧病。   柳行将宝庆堂交给了师弟程郎中打理,现在只余几个坐镇郎中和掌柜学徒等人,虽然依旧开门经营,却言道理国公府的老太太身子不适,特地请了馆主入京诊病,什么时候回来暂且不知。又说柳郎中临行前,已经将林太太的病情病症、素往吃什么药细细告知程郎中了,若是林大人信得过,程郎中这就去给林太太诊病,若是信不过,林大人可另请高明。   程郎中是柳行父亲的入室弟子,医术和柳行一脉相承,林家自然改用程郎中。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配合下来,林如海也细细留意甄应嘉那边的情况,倒是没听说苏岚被捉回来的消息。但是围铁网山围场发生的事,林如海也得了信。   要说铁网山围猎的事,自是一番惊心动魄,但是整个局势和前世走势不同,还要从东宫得到去岁林家整顿家风的家书说起。   林清得了兄弟的信,知道兄弟家中独子无碍,但是得知林家出问题的两个奴才,一个是佑哥儿是大丫鬟,一个更是兄弟媳妇的陪嫁,便和太子商议,这回带去铁网山的人,不但要查最近任用的,更要查积年的亲信。   太子自从元后没了之后,便只剩下表面风光,实则日子颇艰难,知道小心无大错,便果然连身边亲信也查了一遍。做坏事的人不在多,有那么一两个身边极亲信的人便足够,这一查,便查到太子身边的亲信侍卫和九皇子身边的侍卫来往过密,而这两个侍卫,都出自承恩公府钟家。   太子是钟皇后所出,九皇子的生母小钟妃是钟皇后的幼妹,若是以前,太子定不会疑心外家,但是偏偏妻弟府上坏事,便出在妻族带来的陪嫁奴才身上了,于是太子就顺着自己那亲信侍卫查下去。才得知自己那亲信侍卫和九皇子的侍卫有所勾结约定。   说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计策,原定计划是太子的亲信侍卫约定了从哪个方向放冷箭射杀太宗皇帝,却由九皇子的亲信侍卫救驾。为了让九皇子的亲信准确替太宗皇帝挡冷箭,两名侍卫还事先约定了由太子的亲信先用一面镜子反射一束阳光。   古时候没有望远镜,狙|击|枪等设备,却有类似的狙击手。当然,古时候的狙击手用的武器是弓箭,镜子也可以作为辅助瞄准设备。   这边伏击太宗皇帝的刺客带足了伏击设备,还朝皇上放冷箭;那头九皇子的亲信侍卫机敏过人,通过一束镜子反光救驾有功,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但是因为太子先捉拿了自己那个亲信,逼问出计策之后,面上不显,依旧带着亲信侍卫浩浩荡荡去了铁网山。到了围场之后,才命人将那亲信侍卫捆起来,堵了嘴,藏在营帐内,却另派亲信扮作那侍卫的样子,依计行事。   那日风和日丽,小钟妃侍候在太宗皇帝身侧,说起当年自己头一回随驾铁网山的旧事,太宗皇帝想起当年豪情,便也跨马弯弓,要亲自下场。身后自有大批的侍卫护驾,九皇子也带了亲信随太宗皇帝一同出猎。   按照事先约定,九皇孙的亲卫瞧见远处林中寒光一闪,道了一声皇上小心,便扑在太宗皇帝身上,护住太宗浑身要害。   这变故来得突然,九皇子高呼护驾,太宗皇帝的随行侍卫也个个列阵以待。   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并没有什么刺客出现,更无冷箭飞石暗器等物。倒是太宗皇帝有了年岁,这突出起来的变故,一个壮汉扑在身上,太宗皇帝紧张后退之下,闪了一下腰。   那九皇子的亲信侍卫忙翻身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呼自己太过紧张圣上安危,眼花看错了。同时,那侍卫两鬓已经滚下冷汗来。其他尚可作假,唯独那冷汗是真的。   太宗皇帝打猎自然没打成,忙传召了随行御医,众侍卫浩浩荡荡护着太宗回了营帐。检查之后,太宗皇帝倒是没有大碍,用些舒筋活血的药酒推拿,再施以针灸便好了。   九皇子的亲信侍卫名叫钟盛,便是范太太的兄弟。   虽然钟盛自承对皇上一片忠心,因看错了,又救驾心切,才做出大不敬举动,到底被打了板子罚了俸,被赶回家闭门思过了。钟盛是承恩公府的旁支,钟家又出了一后一妃,就是看在太子和九皇子的面上,钟盛到底没有被治行刺未遂的罪,但是因为钟盛是九皇子的亲随,九皇子也因此得了一顿训斥。   东宫对这个处置颇为不满,钟盛是当差当老了的,照理说断不能出现这样的错误,但是东宫到底也忍住了没和九皇子府正面冲突。现在江南还斗得如火如荼内,两线作战是忌讳。   铁网山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个出了纰漏的侍卫又是承恩公府的旁支,二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在围猎队伍尚未归京的时候,皇太子、二皇子、九皇子便暗中斗作了一团。其他皇子、公主也各有出力。   所谓伴君如伴虎,大抵就是如此,只要被人抓住些许小错,便会有一群政敌围上来,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将对手打得永世不能翻身。而犯错者为求自救,更是穷图匕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九皇子作为前世最终的胜利者,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侍卫出了纰漏就坐以待毙,正如黛玉所料,九皇子暗中推动了私盐案的进程,以图围魏救赵。   太子、二皇子、九皇子各有势力在江南,自然回京之后便将消息传递了出来。林家因为回苏州过年,又刻意淡化和京城的联系误导甄应嘉,反而是消息得得最迟的。   苏州参政道范光熙得到消息的时候,很是吓了一跳,夫妻两个商议的时候,被范适听到一耳朵,那范适又没听全,只知道舅舅被革职,又听到什么林家,才故意在姚巡抚府上找黛玉的麻烦。   而江宁织造甄应嘉也得到了消息。甄应嘉本身心狠手辣、敛财有道不说,府上清客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当时其谋士罗拂山就跟甄应嘉说:“老爷,这次九皇子为了脱身,定然也会暗中推动东宫查私盐案,老爷得多做准备,一定要找到苏家那个孤女。”   甄应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都加派了人手盯着柳征和林如海,两人派入京城的人也细细盘查了,就是没寻到苏岚的下落。   而在巡盐御史府,林如海一面将京城来的信扔进炭盆,一面道:“时机来了。” 第29章 时机确实来了。 ……   时机确实来了。   因为铁网山围场内出了事, 太宗皇帝虽然将此事大事化小了,但是必然会将注意力拉回到几个儿子的内斗上来。当权者注意力都拉回来的时候,才是上眼药的最佳时机。   林如海适时的将查到的有关私盐案的证据连抄了好几道密折快马送入京城。虽是密折, 却也没另派送信人,直接用了官方斥候, 八百里加急入京。   这一回, 林如海倒不怕甄应嘉派人拦截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铁网山的事情一发, 太宗皇帝也必然紧盯江南, 若是叫太宗皇帝发现甄应嘉连巡盐御史的密折都敢拦,不过是替二皇子加罪。   但是为了谨防甄应嘉铤而走险,林如海也不止发一封, 同样的密折,一道接一道的发。   甄应嘉对江南官场渗透的确非常之深, 刚开始两道密折,还真被甄应嘉拦下来了,拦到第三道的时候, 甄应嘉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林如海向来老奸巨猾, 怎么会在如此大事上,反复做无用功。   因此,甄应嘉开始和罗拂山商量。   罗拂山一听, 冷汗都流下来了, 道:“老爷,拦截御史密折,罪同谋逆。这林如海是故意引老爷拦截, 好置老爷于死地呢。老爷且想,若是这些事情最终没压住,再有言官参老爷一本连拦数道密折,圣人会如何龙颜大怒?   事已至此,老爷不妨将能销毁的证据都销毁了,能推出去的替罪羊推出去,剩下的,交给二皇子和娘娘去处理,老爷且莫再给二皇子添麻烦了。”   甄应嘉怒道:“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又将拦截下来的密折扔到罗拂山面前:“你瞧瞧这上面写的,若是真递到御前,你我岂有活路!”   都斗道这个层面上了,罗拂山就算不看密折,也知道这折子必是写得不客气。但是作为谋士,罗拂山依然要劝啊,于是罗拂山继续道:“老爷觉得,林如海就只有这点明着递密折的本事?若是他用走驿站的明线牵扯老爷注意力,暗中另外派人将密折递入京中,老爷该当如何?   再说,八百里加急的密折,每一道都有记录,林如海投到驿站后,驿站也有回执,林如海到底递了多少道密折清清楚楚,到时候若是数量对不上,老爷觉得娘娘和王爷如何担待?   参与了私盐案,最多只是贪污,若是拦截密折坐实,乃是谋逆。老爷且想,陛下膝下这许多位王爷,谁没沾染点贪污的事?但是谋逆可不一样了。九皇子的侍卫在铁网山冲撞了圣人,若是二皇子抓住这点往九皇子谋逆上面引,未必不能脱身。”   九皇子会抛出甄应嘉贩卖私盐的罪证围魏救赵,二皇子又抓着九皇子打,也图围魏救赵亦是情理之中。   甄应嘉听了还有脱困之机,稍微冷静了些,问:“不拦也拦了两道了,现下该怎么办?”   罗拂山折扇都没心思摇了,用袖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道:“将拦截下来的折子还回驿站,由得斥候送入京中。老爷也速速写一道请罪折子递入京中,痛陈御下不严,受人蒙蔽,又写改过自新的决心。定要写得情真意切。如此,就算活罪难逃,死罪可免。”   甄应嘉原本以为私盐案一旦压不住,自己是必死无疑,所以才想搏一个鱼死网破。他是真不想服软,但是听到死罪可免几字,终究觉得,就算受些罪,活着总是好的。于是按罗拂山说的,推出替罪羊,又递了个负荆请罪的折子。   就算甄应嘉听了罗拂山的劝,依旧愤愤不平,还将茶杯一摔,满脸怒容:“我只恨上一回没弄死林家那个崽子!”   就这样,林如海递出的密折从第三道开始,就无人拦截,前两道也被甄应嘉投回了驿站,接连送入京中。   若仅仅是有人弹劾私盐案,甄应嘉未必害怕,但是去年暴毙了一位巡盐御史;今年偏又出了铁网山的乱子,圣上只怕在气头上,如果苏岚真的进了京,加上林如海的奏折递到御前,甄应嘉是真的怕。所以甄应嘉之前才会做出拦截密折的不智之举。   江南甄家,是何等赫赫扬扬,林如海到江南不足一年,已经将甄应嘉逼入了绝境。   林如海递出的密折没了阻挠后,全程官道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不过第三日便放到了秉笔太监跟前。   甄贵妃协理六宫多年,替二皇子谋的又是一等一的大事,自然宫中各处都或是安插,或是收买,皆有自己人。   说来,这甄家人胆子大,竟还一脉相承。之前甄应嘉拦密折,这回甄贵妃也想拦。秉笔太监有个重要职责,就是替皇上做奏折筛选,将无关紧要的奏折择出来,只将要紧的折子递到御前。   这原本是极好的提高皇帝办事效率的法子,毕竟九五之尊也是人,精力总是有限的。但是既有了这样的规则,便有空子可钻。秉笔太监的隐形权利,也变得极大。   当然,八百里加急的密折,是任何人不能拦截的,一经发现,按谋逆论处,当诛九族。   慌了神的甄贵妃还真给自己常用的秉笔太监下了令,那太监一听,就跪下了,哭道:“娘娘,我虽只是个阉人,到底还有父母子侄,娘娘饶了我吧!”说完,就砰砰磕头。   甄贵妃正要动怒,其身边亲信进来,在甄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话,甄贵妃听得大惊失色,连发怒都忘了,颓然的跌坐在罗汉榻上,摆了摆手,让亲信和那秉笔太监都退下。   那秉笔太监死里逃生般出去了,甄贵妃见了以前时时在自己面前表忠心的人竟是逃也似的退出自己的宫殿,惨笑了一下。   方才亲信进来就说了一句话:“扬州巡盐御史的密折又到了。”   甄贵妃便回过味儿来,知道回天乏术了。能做协理六宫的贵妃,甄贵妃该有的智商还是在线的,知道密折能有第二道就有第三道。自己在秉笔太监中安插了人,但大多数秉笔太监还是忠于皇上的,更有甚者,也有偏向太子的。   自己的人能盗出一道密折已是担了莫大风险,若是林如海的折子一道接一道的来,自己定是拦不住的。再则,若是某道落在了东宫的人手上,自是忙不迭的呈到御前。   甄贵妃看清形势,只得非常适时的病倒了。   就这样,密折呈到了太宗皇帝的龙案上。   一目十行的扫过,太宗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岂有此理!”太宗将折子往龙案上一拍,茶碗里溅出几滴茶水在桌上,戴权忙躬身上前把茶碗旁的折子移开,口中劝道:“皇上息怒,宁院正说您不宜动怒,皇上还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听到不宜动怒几字,太宗皇帝喘了几口粗气,到底努力平息了怒火,隔了一阵子才道:“朕看他们就是瞧着朕不宜动怒,故意想气死了朕,好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戴权吓得马上跪下了,道:“皇上,皇上春秋鼎盛,大灵朝国泰民安,全国的子民都惟愿皇上身体康健,鸿富泽被万民。”   太宗皇帝却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朕,你大约是真心希望朕多活几年,有些人却未必。”虽然太宗也知道这些话乃是空话,但是人总是爱听好听的,火气略消了一些。又命戴权去将文丞相、吏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都传来。   戴权应是出来,点了几个伶俐可靠的内侍,各去传话,吩咐完了,回到上书房内,在一旁伺候着。传话途中,戴权还在想,这回皇上是动了真怒了,一气将不但接连传了文丞相和三司最高官员,还将吏部、户部和礼部尚书也都传来了。皇上这是不但要处置私盐弊案,还要发落皇子啊。   戴权在太宗皇帝身边当老了差,自然能瞧出这里头的利害,但他能成为太宗皇帝的心腹,也知道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因而只老实的点人传话,连多余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   私盐案虽然复杂,但是是非却不难断,处置的难点在于朝堂内外的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若是处置过于严苛,一是容易在江南形成权力真空,引起地方吏治混乱;二也容易逼得全国官场相互攀咬,煽动民乱;于是,最终太宗皇帝和一干重臣商议,私盐弊案自然要彻查到底,但江南一地的官员却不能但凡和私盐弊案有关的,一律革职查办。否则江南必生事端。   太宗皇帝听了众重臣议论的结果,冷哼一声道:“你们倒都和那林海不谋而合!”于是甩出了林如海的另外两道奏折。   一道是是请旨增加盐引份额的;还有一道是请朝廷加派地方驻军,替换地方官员,防止民乱的。第一道倒还好说,乃是巡盐御史的分内之事;至于第二道,林如海虽然分析得鞭辟入里,但是语气甚是谦和,只是谏言。   文丞相乃是林如海的座师,看罢林如海的奏折,沉着一张脸道:“林大人在九江做了七年知府,如今到扬州为官也近一年了,他比之朝中百官更熟悉江南情势,想必不会无的放矢。”文丞相这脸色倒不是对林如海有什么意见,他就是向来严肃,任何时候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太宗皇帝本就有心栽培林如海,如今见林如海外放七年后,果然有了长进,提的谏言都极有实用性,心下甚慰,又见七位重臣商议的结果和林如海的谏言差不多,便安排数日,理了章程,准备先调任几名官员到江南,逐步替换江南现有的官员体系,避免地方停摆。   江南鱼米之乡,纳全国半数赋税不说,还产出许多军粮,江南是断不能乱的。   除此之外,又命都察院带人南下,查办此案。   得知太宗皇帝要查办私盐案,甄贵妃和二皇子自然会有所动作,虽然不曾动摇太宗皇帝的决心,但也拖延了几日的进度。   这一拖延,柳行一家进京了。柳行按林如海所托,将苏岚送到了文丞相府。现在皇上正在查办私盐案,得知苏岚是上一任巡盐御史苏寒山留下的独女,文丞相不敢耽搁,安顿好苏岚,当日就递了牌子入乾清宫。   苏寒山原也是太宗皇帝看好的官员,否则不会委以巡盐御史这样的重任,苏寒山事先捐献家财,再暴毙于任上,太宗为此还赏过苏岚。听闻苏岚进京,命戴权亲去文丞相府接人。   甄贵妃和二皇子母子得知苏岚进京,险些将肠子都悔青了。   原本,母子二人都知道这一回跟斗栽得大了,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是总不能让人将自己经营多年的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伤了二皇子一系的根基。   因此,母子两个动用了不少积攒的人脉,拖延了朝廷查办私盐案的进度,谁知拖延的结果,竟是迎来苏岚进京。且不管苏岚手上有没有证据,光是苏寒山独女这个身份,苏岚一面圣,就要激起太宗皇帝的怒火。   甄贵妃母子不是没有防范苏岚,为此,母子两个还盯紧了荣国府、林家、林如海同科、苏寒山旧交等;但万万想不到苏岚竟是被一个郎中直接送到了文丞相府,而且当日就进宫面圣了。   措手不及啊!甄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岚已经到了上书房。这时候,就算给甄贵妃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只派心腹将消息传递出宫,叫二皇子小心应对。   因二皇子早已开府,得到消息比之甄贵妃还晚些,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暗中祈求苏岚手上并无证据;除此而外,惟愿甄应嘉收尾收得干净些,将自己彻底撇清。   苏岚进京后不久,朝廷处理此案的章程便下来了。   两江总督、江南巡抚等要职暂且没动,且朝廷放出了可以将功折罪的风声,暂且稳住江南局势;扬州知府、应天府知府等要职,陆续换人;准林如海奏折所言的增加盐引份额的谏言,增加数量由林如海酌情考量,上报户部报备。   对于私盐贩子,严惩不怠;为私盐贩子提供保护的地方官,也绝不姑息。但是也要谨防地方官在朝廷委派新任官员到任之前,故意懒政,造成地方停摆。   朝廷这个处置算不得多激进,但是但凡明白的,都知道二皇子一系受了重挫。京中有些豪门贵族,都隐隐有了重新站队之势。   而在扬州,林如海也忙得早出晚归,险些见不到人。   因为有铁网山围猎那场意外,林如海料到这次私盐案的处置会加快,所以准备工作也格外的多。首先便是要稳住扬州局势,不许有人寻衅滋事。这时候交通不便,读书人又不多,传谣容易辟谣难,又因少了大量的私盐贩子,市面上的食盐供应有些紧缺。   说起这个,林如海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食盐关系民生,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日日不可或缺,但是用度相对稳定。譬如若是十口人,则不管富贵贫穷,一年吃的盐是差不了极多的。富人会穿金戴银,但是不会因为钱多便一年多吃二斤盐。   若是一地的总人口变化不大,那么所需食盐的总量则相差不大。也是基于此,朝廷专营食盐的时候,规定了各地的盐引份额,且官盐盐引份额若要变动,需要朝廷审批。这原是为了保护百姓皆可买到官盐,却也叫人利用规则钻了空子。   甄应嘉在江南盘踞极久,一年压缩一点官盐盐引的份额,当年不显,但是年复一年的压缩下来,量也不少,官盐份额早已不够供应当地百姓日常所需了。百姓日常生活离不开盐,市面上官盐又供应不足,则只能高价买私盐。   私盐生意之所以利润极高,便是有官方故意生造这样的供应缺口,人为制造需方市场。否则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市面上怎会买不到官盐。   从去岁苏寒山开始查私盐案开始,甄应嘉就在逐步收了手上的私盐生意,林如海上任之后,大的私盐贩子得到风声,也多有收手,但已经紧缩的盐引份额没有增加,市场上隐隐有了缺盐迹象。   盐这个东西,一家一户只要存着一斤半斤,就够用一段日子,初时还不显的。但是这几个月风声紧,有些官盐铺子已经开始缺货。这个时候,朝廷上涨盐引份额的折子还没批下来,若是有人造谣缺盐,只怕就要引起抢购恐慌。一旦官盐价格也上涨,民生便要乱。   林如海现在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将盐商召集起来开会,问明各家盐商手上的储备,安排圣旨下来之前的投放规划,稳定住市场。   若要避免有人借机生事,必须保证各地皆有食盐供应。这有限的储备,还要看盐商们肯不肯配合地方政务,低价投放市场,光是做盐商工作,便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还要抢时间。   林如海这一忙,忙得将黛玉的生日都忘了。   黛玉倒是没觉得什么,前世的此事,自己已经在荣国府,母孝在身,哪有人给自己过生日。连一碗素寿面,都是紫鹃去厨房吩咐了特地要的。此刻太子姑父平安度过了铁网山围猎那一场政治构陷,父亲、母亲、幼弟都好好的活着,过不过生日都没什么打紧。   倒是贾敏记得黛玉的生日,见已经到了二月初七,林如海还没想起黛玉生日,狠是嗔怪了林如海几句。林如海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了,到底将自己收着的一块极好的寿山石给黛玉,又承诺忙过这一阵,定然给黛玉补办生日。   谁知黛玉生日还没到呢,便听说苏州城闹起来了,还因为抢购食盐死了人。 第30章 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   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 无论是经济还是治安,在整个江南,也是数得上的好, 林如海未防先闹起来的竟是苏州。自然,因为林如海早有应对, 这民乱尚未蔓延开, 但是恐慌是可以传染的, 若不能迅速平息,也是大患。   这便是在地方上做官, 一定要有根基的道理, 林如海探花之才,简在帝心,但是在这江南, 也有缚手缚脚之感,无他, 强龙不压地头蛇罢了。   苏州是林家祖籍,但是本朝做官的,除了京官, 许多官员皆不在本籍, 像甄应嘉那样在原籍身居要职的倒是个例。因而苏州也没什么林如海能用的人。得到消息, 思虑了一阵,林如海便匆匆写了数封信,有给苏州巡抚姚国安的, 有给苏州知府的, 还有林家本家几位族老的,分别盖了官印和私印,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去。   但凡因抢购物资而生的民乱, 多半便起于谣言和恐慌。譬如苏州城内各食盐铺子储存的食盐若是按需购买,则能撑一阵子;一旦生乱抢购,则真正缺盐的人家买不到,有钱的人家高价囤积,将市场上的盐价炒得更高。进而连锁反应,其他物价也跟着飞涨。   古人贫民若是无病无灾,加上风调雨顺,或许能够平安度日,但凡遇到点子天灾病痛,便要节衣缩食,甚至卖身为奴,谈什么积蓄?没有积蓄,遇到物价上涨,便会生出大乱子。   其中再夹杂地痞流氓趁机打砸强抢,恐慌情绪再外传扩散到其他地方,小乱子便要生成大乱子了。   姚国安能做到一地封疆大吏,策论不知道考了多少回,地方执政经验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派了衙役上街捉拿造谣生事者,又赶忙出了安民告示,又捉拿凶手,忙得不可开交,却收效甚微。   这是背后有人推动,趁机生事啊。   姚国安正在思虑对策的时候,衙役来报说扬州盐政衙门来了急信,姚国安忙命人呈上来。却见林如海信上说叫苏州知府只管出安民告示,就说扬州盐政承诺,五日之内,必有大批食盐投放苏州市场,请百姓稍安勿躁。   苏州知府马正哲也在巡抚衙门和姚国安商议平复民乱的事,得了这样的信,仿若心中巨石落地,忙赶回府衙出安民告示,一面又命衙役鸣锣走街串巷,高声宣读抚民。另外,早就派人封锁了进出苏州城的个官道,除了官府人员,一律不准出城。   这样的谣言,一旦扩散开来,便难以控制了。所以,即便用强硬手段,姚国安和马正哲也得设法将谣言和民乱暂时控制在苏州城内。   另一边,林如海也另派人送了信到林家族中。   林家族人虽然在本地没有做官做得高的,但是作为苏州望族,乡绅也是极具威信的。有些百姓不信官府,却愿意相信乡绅望族。无他,官员会调任,乡绅却会一直生活在本地,若是乡绅欺骗乡里,不但事后能找到人说理,而且会削弱家族的威信。所以,乡绅的信誉度在贫民中是很高的。让林家族人也帮助抚民,苏州的骚乱也暂时压住了没变成大乱。   但是林如海承诺五日之内解决食盐供应问题,若是供应不上,民众反弹起来,到时候不信官府,只有惹出更大乱子的。再说,现下已经临近春耕,若是骚乱扩大,进而影响到春耕,接着便是演变成饥荒,真若那样,巡抚也好,知府也好,保不住乌纱事小,能不能保住人头都难说。   巡抚姚国安和苏州知府马正哲虽然通力合作,暂时压住了苏州的乱子,却知道兹事体大,并不放心,两人都又急派人到扬州,问林如海食盐从哪里来。苏州扬州,二百来里地,若是骑了好马,不过两个时辰便能赶到。林如海还没落衙,江南巡抚,苏州知府都派人到了盐政衙门催食盐。   林如海此刻哪里能拿出那许多食盐来平抑物价,发出急信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林如海还不能说出实情,谁知道姚国安和马正哲派来的人是否可信,万一其中有人将盐政衙门也没有盐的事放出消息,便前功尽弃了,不但如此,还消费了官府的公信力。   于是,林如海只得故作胸有成竹状,笑道:“几位只管回去跟你们大人说,林某用头上乌纱作保,五日之内,食盐必送到苏州。”   两府衙门派来的人都不止一个,用意是除了有人来回送信外,还要留人守在盐政衙门,不见食盐不许回苏州。姚国安和马正哲哪个不怕呢?真正是神仙打架,累及自身。不管这谣言是谁散播的,只要民乱是在苏州生的,二人就脱不了干系。既是林如海做了保,二人就赖定林如海了。就算五日之后弄不来食盐,起码多一个人陪自己受责罚。   林如海自己都为官十几年了,自然能知道巡抚衙门和苏州府衙一个衙门派四五个人来的用意。因而,又回了两封信,让人送回苏州,剩下的数人,安顿在盐政衙门的客房。   打发了两府过来催盐的人,林如海落衙回来,终显露出满脸心事。装了整日的若无其事,其实林如海唱了一出空城计。   黛玉穿越去过后世,最知道谣言煽风点火的危害,就是江南这局势,加上京城那几位斗得水深火热,即便苏州的乱子还没传入扬州普通民众耳内,黛玉也知道必有人生事,只是不知道对方从哪里下的手。   见林如海落衙回来,眉间带愁,黛玉用过晚膳之后,寻了个机会问林如海:“父亲,可是有人闹事?”   林如海吓了一跳,有些诧异的瞧着黛玉:“难道消息已经传到了扬州?玉儿可是听说了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倒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只是无论这回谁胜谁败,都影响长远,弱势的一方自然要挣扎一番,造谣生事,乱中寻求机会脱身,不失为可行之策。”黛玉分析完,看着林如海的眼睛道:“难道我猜对了?”   林如海险些倒抽一口凉气,还能说什么,眼前的女儿才七岁呢,竟然洞察如斯,林如海点了点头,反问道:“玉儿可有对策?”   黛玉摇头道:“玉儿不敢托大,但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对方从哪里下的手,父亲不如跟我说一说具体的。”   于是,林如海将苏州的事跟黛玉说了。黛玉没有插话,却听得很仔细,待林如海说完,黛玉不说食盐和民乱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前儿姚国安家的宴会:“我记得当初咱们家去姚巡抚家里赴宴,姚巡抚劝试探过父亲,但是态度算不上强硬。   因何要劝父亲,多半是姚巡抚多少拿了甄应嘉的好处;又为何态度不算强硬?因为作为一地巡抚,实不必也不该唯一个江宁织造马首是瞻。姚巡抚只要在某些事上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给足了二皇子面子,既有好处拿,又可退步抽身。从苏大人查到甄应嘉贩卖私盐的证据,却将苏岚姐姐送往苏州求庇护来看,苏大人当初也觉得姚巡抚和甄应嘉勾结不算太深。   这次苏州生乱,直接责任人便是姚巡抚和马知府。对方又是从盐上作为突破口,也是冲着父亲来的。将父亲和姚巡抚一网打尽,一石二鸟,有人想趁机攫取江南势力啊。” 顿了一下,黛玉又问:“父亲,这盐政具体怎么实施,平日的储备存放在何处,可有余盐投放市场?”   林如海摇了摇头:“现在总的盐引份额不足以供应地方,去年的盐引早放完了。今年才刚开年,新的盐引户部尚未送来。正因为有了这个缺口,对反才有可乘之机。”官方盐引都要盖户部的印戳,所以是每年年初户部送来。现如今朝廷上也斗成一锅粥,盐引还没送至。   黛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父亲早就发现盐引不足以供应,想来已经上过奏折请扩大份额了,咱们只需要多撑几日,等到盐引送到便可解此围是不是?我看书上说,食盐乃是海水晒的,苏州离盐田又近,只要见到盐引,二日之内食盐便可运至苏州。真正令人担心的事,此等谣言传到内陆,远离盐田的地方。就算官府出了安民告示,只要食盐多耽搁几天,必生大乱。”   林如海笑道:“世上怎会有聪慧如玉儿的人。我原是上书谏言扩大盐引份额,想是此建议必能通过,但是如今圣旨还没下来。为父想将盐引份额不日就要扩大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自有盐商寻来。商人手上,多少是有囤货的,用盐引份额将盐商手上最后一批囤货换出来,顶过这一阵,只要圣旨下来,苏州之危可以化解。”   黛玉听了,也感叹父亲执政机变灵活,且有担当。这样的权宜之计,若是地方官员怕担责,是万万不敢实施的;当然,若是本事不够,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想到应对之策。难怪前世父亲孤身一人,还能在江南和以甄家为首的禄蠹周旋七年。   “既是父亲已经想到对策,为何还有愁绪?”黛玉关心道。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此法虽然可行,但终究时间紧迫,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吸引盐商主动配合,五日之期一到,只怕苏州那边局势终究难以掌控。”   黛玉沉吟一下,道:“父亲何不试试激将之法?”   林如海一愣,瞧着黛玉道:“玉儿是说……你……”   黛玉点头,笃定道:“女儿生辰就要到了。”   扬州巡盐御史女儿的生辰就要到了,只要得到消息的盐商,多半会来道贺。盐商们各有心思,不会是铁板一块,到时候择机逐个突破便可。   当夜,林如海就安排人传递出两个消息,一是京城传来可靠消息,盐引份额要增加;一个是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长女,爱如掌珠,生辰就在三天后的十二日花朝节。   盐商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赚钱生意,也是第一等竞争激烈的行当。因为做官盐生意的,都需要官府审批的盐引,所以无论是后台弱一些的,还是为人笨拙一些的,都不可能长久的做官盐生意。   也就是说盐商队伍,大浪淘沙,能留下来的,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聪明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得了这两个信息,当晚就有人准备了四色礼物,说是到林府送礼,实则来探林如海的口风。那些机敏的盐商,只担心来得迟了,被别的盐商抢了先。   接下来的几日,林如海往往都是在偏厅和盐商们谈至深夜。自然,因为朝廷的圣旨没下,林如海并未给准话,更不会有什么承诺,但是暗示给得足足的。譬如什么只要拥护朝廷,急朝廷之所急,少不了诸位的好处;譬如朝廷大事自有章程,本官也不好提前透露,但是本官日后工作全靠各位配合,自然是不会学周幽王。   周幽王是谁,最著名的事便是烽火戏诸侯啊。林大人都将话说到不学周幽王上了,自然是不会拿诸位盐商遛着玩儿的意思。这都不是暗示了,就是明示啊。   上道的盐商自然会意,也不绕圈子了,直说让林大人指条明路。   林如海吊足了众盐商的胃口,待得众盐商都怕落下了朝廷的好处,争先恐后的要替朝廷出力,林如海才将要求提出来。   盐商们消息灵通,虽主要聚集在扬州,但是在各地皆有铺子,更是依稀知道苏州那边因为缺盐乱了。原本,众盐商以为林如海借林大姑娘的生辰将众人召集起来,是要让大家捐款防止扬州动乱,没想到竟是让众人将最后的库存放出来平抑苏州盐价。   有些聪明的盐商感叹,不愧是一地大员,这格局不似自己小小商户能比的。有些盐商则只想着若是最后的库存放出来后,朝廷新增的盐引没有到手,自己的铺子断供,若是时间一长,岂不是被挤出了这个行当。也不知林大人此举是当真想平抑苏州盐价,还是借口苏州的乱子腾笼换鸟,将自己挤出盐商队伍,却另寻他自己门下的商人来做这生意。   林如海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一面等众人表态,一面却暗暗将众人的面上神色记在心里。此刻众人的表情,多半透露了他们的秉性。今年自己任期已满,但是朝廷并未下调任令,因今年情况特殊,自己极有可能连任。   若是巡盐御史一职照例换任也就罢了,若是自己留任,便可根据这几日众盐商的表现,决定新的施政纲领。   众盐商们各有私心,自然也分化成两派,大多数都承诺拿出库存投放苏州市场。就是那些心中有疑虑的,也分出了少许库存做个意思,口中却托称库房也只得这些了。总不好一点不给巡盐御史大人面子不是?   林如海命主簿将众盐商承诺投放市场的数额记下来,连夜做了分配,命衙役陪同,运往苏州。   自然盐商们承诺投入市场的库存,林如海并未全部投入苏州市场。现在自己能够掌握的食盐库存便是消耗性武器,若是在一个战场消耗太多;日后对方在金陵、松江、扬州、湖州等地如法炮制,自己便再没办法平抑盐价了。现在虽然拿到了盐商们承诺的库存,林如海依旧如守城大将一般,要合理分配,至少支撑到援军到来。   虽然并非真的上了战场,江南官场,割据双方的架势也是战况激烈。   好在林如海定计之后的第二日便命人送了一批食盐去苏州,百姓们看到官府押运的食盐一车一车的进城,便也配合辟谣,苏州的民心渐渐稳定下来。   到了第三日,京城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传到盐政衙门,朝廷批准了林如海奏请增加盐引份额的圣旨下来了。同时,同时,户部也送来了第一批今年的盐引。   林如海带着盐政衙门大小官员并衙役跪迎圣旨,骈四俪六下来,无非是林如海忠心朝廷,为官清廉,政绩突出,特任命其为新任扬州巡盐御史,并授权酌情增加盐引份额,考核选取合格盐商成为官盐经营户。   圣旨到江南的这日正巧是花朝节,黛玉生辰当天,虽然之前许多盐商已经以黛玉生辰为借口走过礼,名为道贺,实为打探消息。但今日毕竟是林姑娘生辰的正日子,许多盐商夫人都来了。   林大人连任和增加盐引份额的消息一出,通过这些盐商夫人的口迅速传开,之前全力配合林如海,投放库存多的盐商自然喜不自胜;那些藏私的却懊恼不已。   但是无论如何,这场因缺盐引起的乱子算是平复了。因为这场乱子打死了人,那些自然由当地官府去办。   缺盐危机度过之后,林如海先按往年的旧例将盐引发放了一批给之前配合良好的盐商,新增的份额却没急着配发出去。朝廷批准的盐引是一年的,这才二月中旬,原动用不了新增份额。这部分盐引拿在林如海手上,一来可以吸引大小盐商们全力配合自己;二来,也能多些考察时间,择些相对厚道一些的商人增加他们的配额,至少在以后有人以盐为企口制造民乱的时候,这些人能少给官府添乱。   处理完有人恶意哄抬盐价的问题,林如海才安心睡了个好觉。次日只觉神清气爽。   在和黛玉复盘这场盐价之战的时候,林如海问黛玉:“看出来了吗?”   黛玉抿嘴点了点头,道:“此人才是真正的劲敌。” 第31章 父女两个刚说了真……   父女两个刚说了真正的劲敌, 便又有林如海的亲信来报,说是金陵也在闹缺盐了。   黛玉听了,淡淡的道:“天要亡甄应嘉啊, 不但智慧比之别人差一步,连运道都不好。” 然后站起身来, 行了一礼道:“父亲公务繁忙, 玉儿先下去了。”   林如海意味深长的看了黛玉一眼, 点了点头道:“玉儿先去吧”。   正如黛玉所说,甄应嘉智慧不如苏州那边的运作人, 运道也不好。既然今日金陵缺盐的事已经闹起来了, 那么证明甄应嘉至少在苏州闹乱子的时候,就在策划此事了。   只不过苏州那边只早数日闹起来,确然将江南巡抚、苏州知府和林如海都被逼得手忙脚乱数日。金陵迟得几日, 却林如海连任巡盐御史的圣旨到了,户部的盐引也发下来了。   那些个盐商就算为了得到林如海手上那些新增盐引份额, 也林如海叫往东,没人敢往西。金陵的事一点儿没闹起来,毫无水花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百姓听说缺盐, 到铺子一问, 盐铺掌柜直接说, 盐管够,且不会涨价。   其实林如海连任和朝廷批准增加盐引份额的消息传到甄应嘉处,只比传到扬州迟了一日。什么意思呢?就是若是金陵闹事若是早得几日, 和苏州的时间差不多, 林如海要平抑两地盐价,则会双线作战大大增加难度,说不定没那么容易平安度过;若是再迟一日, 甄应嘉得到朝廷同意增加盐引份额的确切信息后,就会悬崖勒马,根本不会指使人传谣闹事。   这便是黛玉说的甄应嘉智慧棋差一招,连运道都不好。就这么一日的时间差,丁点儿水花没闹起来,白白给日后的自己增加一条罪名。   金陵的事没闹起来,其他各地越发安生。江南局势,算是暂时稳住了。   借着这一喘息的机会,林如海父女两个一头扎进书房,对苏州民乱进行复盘。   若是黛玉救林佑头一次叫林如海震惊,那么经过这次平抑盐价的事,则黛玉的智慧叫林如海折服。经过这次之后,林如海在讨论官府和朝廷中事的时候,便不再将黛玉视作女儿,而将其视作谋士、智囊,进行平等的交流。   用后世的话说,林如海和对方围绕盐价打的这场战争,是一场古代的经济战争。黛玉曾在后世的书上看到过经济战案例的残酷,商人们后世叫资本家了,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置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杀人不见血。   以前只是看书,黛玉便唏嘘不已。如今算是自己亲自参与了一回古代版经济战,黛玉更是有一种大战之后的虚脱之感。   若是这场盐价之战没有控制住,进而影响了接下来的春耕,何尝不是要以数以万计的人命为代价。而这残酷的古代版经济战,起因便是几个皇子的倾轧夺权。政治斗争,向来都是如此的残酷,而裹挟在政局中的每个人,上至高官厚禄,下至贫民百姓,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林如海看见爱女脸上出现了和年龄卜相宜的悲悯之色,等了一阵,才道:“那么玉儿以为,苏州这次盐价失控,是谁推动的?”至于金陵那场连水花都没有的闹剧,都没有父女两个复盘的价值。   黛玉取过两张纸,分给林如海一张,笑道:“若说有做此事动机的,有一明一暗二人,不若我和父亲分写出来,再交换答案。”   林如海见黛玉有了兴致,也从笔架上提笔沾了墨,挥毫写了几个字。   黛玉也提笔写了,父女两个交换了纸张,一眼扫过,面色均是一变。   林如海见黛玉写的‘陷长灭次’;黛玉见林如海写的‘污嫡灭次’。   父女两个想到了一处,二人又是相视一笑,黛玉将手上的纸张放入了炭盆;林如海却盯着黛玉写的那张纸出神了好一会子。   爱女才思敏捷,洞察朝堂大事不说,连一笔字都写得极有风骨,别说不似七岁女童所写,许多饱读诗书的学子若是天赋不够,就是几十年也未必能练出这一笔字。   黛玉见父亲盯着自己的字稿发愣,美目一转便回过味来。前世荣国府的日子不好过,尤其父亲过世的后三年,越发煎熬。除了偶尔和姐妹们一处玩耍,黛玉许多时候不是呆在房中看书,就是独自闭门练字,一手字倒写得有极有功底了。   练字,其实练的也是一种心境,譬如张旭的狂草便是酒后豪迈恣意时候才能作,清醒时写,反而失其狂之神韵,故而张长史也被人称作张癫。而自己,前世在荣国府风刀霜剑严相逼,书法是一种可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平复心境的方法。也许是前世心中的苦太多,要平复心境太难,所以一旦真的静下来,自己的一笔字倒是一日千里。   在后世,黛玉看过原著,原著上说自己眼泪少了那段时间,正是自己书法突飞猛进的时候。   今日黛玉满腹思量着朝中较量的大事,倒忘了隐藏自己的一笔好字。   林如海失神了一会子,也将黛玉的字投入了炭盆,道:“我与玉儿不谋而合。玉儿觉得,推动这件事的是谁?”   黛玉知道书房外头远远有人守着,倒不怕有人偷听,平静而缓慢的道:“铁网山围猎出那样的事,无非是为了争那继承大统的位子。虽然圣上为了某些原因不曾彻查,但是无论是谁,但凡有心大位的,对此事带来的深远影响不能不警惕。这便是大势,在大势面前,所有人都受裹挟,大到王公贵族,小到黎民百姓。   这次苏州先出了缺盐闹事的案子,接着便是金陵,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治下百姓相对富裕,苏州守备兵强马壮,就是苏州府的衙役配置,各级衙役也都是配足了的。其他地方尚可支撑,怎么苏州就闹起来了呢。   江南巡抚和苏州知府这样的责任官员定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苏州。因为此事小则关系他们升迁,大则关系阖族命运。所以,且不管这两位大人是哪一系的人,他们皆不愿此事发生在苏州。”   林如海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但是此事却偏生发生在苏州。”   黛玉点了点头,道:“是啊,此事始发于苏州。虽然乍看之下,地方官员皆无动机,但是别忘了苏州还有一位专管钱谷之事的参政道大人。参政道与别个地方官不同,虽然苏州参政道的衙门设在苏州,但是管的是就近好几个州府的钱谷之事,且参政道直接对朝廷负责,地方治安并非其职权范围。   正月咱们家到姚巡抚家中吃酒,范参政道的女儿就故意寻我麻烦。铁网山的事,那么快范家能得到消息,可见范家参与朝中事极深。在铁网山失仪那个侍卫,是九皇子的心腹,同时,也是范太太的兄弟。   朝野都知道江南之争,明面上是父亲和甄应嘉之争,实则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之争。江南若真的出了事,受牵连责罚的,是两位皇子,于九皇子有益无害。铁网山九皇子的亲信侍卫虽然冲撞了圣上,但圣上究竟只是闪了腰,并无大碍。江南一乱,圣上必然将注意力投到江南大事上,九皇子那点子过错,也就盖过去了。   现在皇上决心要查私盐弊案,就是苏州、金陵的事万一闹大了,世人或是疑心太子殿下对二皇子下重手;或是疑心二皇子鱼死网破,索性闹大了托称地方官府治理不当,将责任推给地方官。损害的都是两位皇子的名声,为一己之私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九皇子立于不败之地。”   这便是之前父女两个纸上写的意思。将此事引导众人往太子打击二皇子身上想。若是皇上也信了这样的话,就算此次的事牵连不到太子,也难免让太宗皇帝觉得太子不够宽和,抓住机会便要治其他兄弟于死地。   林如海叹道:“若只是九皇子立于不败之地还好,此事最终只怕对太子殿下也是有害的。太宗皇帝子嗣众多,就算太子是嫡长,皇上作为父亲,也不会乐见太子容不下其他儿子们。若是太宗身边再有佞臣宠妃什么的吹吹风,以为此事是太子做的,必然影响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因一己之私挑起民乱,既无长兄之量,也无爱民之心。若是太子在皇上心中成为这样的人,日后只会更加艰难。这便是后宫无人替他说话的难处,我原以为小钟妃总是向着太子的,现在看来……”说到此处,林如海叹了一口气。   黛玉接着林如海的话头,道:“人皆有私心,小钟妃为九皇子谋算,原也情理之中。以前太子在朝中地位稳固,九皇子小,就算为了承恩公府的阖族利益,小钟妃应当是全力维护过太子的。但是皇上在位日久,其他亲王的势力渐渐有了峥嵘,九皇子也一天天大了,其心志本事也有了一争之力。   姐姐的儿子当皇帝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皇帝如何相比?小钟妃又不是圣人,见到此等机会,转而向着自己的儿子合乎情理。倒是太子殿下,我私下与父亲说一句不敬的话,若是太子殿下至今觉得承恩公府是可靠盟友,那是太子殿下自身的问题。今日父亲能助太子度过此劫,日后也难保太子不会再信错人。一国储君,不配保有天真;轻信他人更是大忌。” 第32章 一国储君,不配保……   一国储君, 不配保有天真。   这话无论从谁口中说出来,林如海都觉振聋发聩。储君背负着一个国家万千百姓的未来,确实对人心险恶、政治无情要有充分的认识。但是这样的话, 怎能从七岁女儿口中说出来?就算这个女孩儿天生聪慧博览群书,该有这样深刻而沉重的认知吗?   林如海夫妻两个子女来得晚, 在教育上未免急切了些, 但是要说黛玉的人生经历, 还也一直是锦衣玉食,父母疼爱, 她如何来的这样深刻而沉重的认知?也许, 这就是天赋吧,林如海再是多智,也猜不透他的闺女前世受过怎样的磨难, 又因一段奇遇有了军中历练,才会有这般见识。   “玉儿此言极是, 但是太子殿下夫妻两个稳居东宫二十多年,定然会小心防范,倒没那么容易误信小人。想来这个上面, 不必过于担心。倒是如今江南的局势, 希望都察院的人早些到, 只需朝廷的人到了,江南便真正安生了。”林如海道。   黛玉瞧了一眼自己的爹,心道您还是太过乐观了, 前世太子可没躲过这次算计, 可不就是始于误信小人么?口中却道:“既是父亲连任巡盐御史、同时增加盐引份额的圣旨一并到了,想是朝廷查办此案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了,只是各部协调, 需要时间,各位大人也不能像斥候那样八百里加急的赶来,所以还需支撑一段时日。”   林如海也点头道:“惟愿朝廷钦差到来之前,江南别再出乱子。”   黛玉担心的也是这个,江南若出乱子,九皇子是唯一得利者。而这位九皇子,就是前世最终胜出那位,所以黛玉比之林如海,更加担心这位。   钦差到来之前,是甄应嘉最后的挣扎时间,这段时间林如海仍要小心防范各地生事,甚至比之前搜集私盐案证据时候还要繁忙些。   黛玉除了安排好每日的膳食,也帮不了父亲什么。   倒是贾敏,平安度过了前世离世的时间点,什么都没发生。黛玉暗暗庆幸柳郎中医术高明,只是为了私盐案,柳郎中护送苏岚入京了。   就算柳行入京前,甄应嘉忽略了他,只要苏岚一到京城,二皇子再细查柳行和自家的来往,必然会知道苏岚能平安入京全靠柳行。   如此一来,在私盐案尘埃落定,江南二皇子势力被拔出之前,柳行多半不会回南了。为了母亲的病情,黛玉倒希望父亲能被调任回京。   好在贾敏的病情稳定下来,柳行临行前也将贾敏的病势发展整理成册,交给了程郎中,如今换了程郎中给贾敏诊病,倒也没出现病势反复。   只是柳行一家入京之后,听说宝庆堂颇有泼皮前往闹事,生意受了些影响。   黛玉知道甄家在扬州也有人,这些前去骚扰宝庆堂的,极有可能是甄家的人。   这日程郎中给贾敏诊过病,黛玉借询问病情为由,将程郎中请到院中,又让下人避远些,才开口道:“程郎中,我近日听管事回来说,最近有人到医馆闹事,若是有什么难缠的人,程郎中不妨跟我说一说,我转告父亲。”   程郎中年纪比之柳行还大一些,是柳行父亲的入室弟子。因为入门比柳行晚,称柳行为师兄。柳行入京,便将医馆托付给了程郎中并医馆掌柜,也交代了若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求林大人照应一二,若是医馆实在开不下去,便变卖了带着剩余师兄弟和小徒弟们入京。   程郎中听黛玉关心医馆前程,一揖道:“林姑娘高义,程某心中感激。只是林大人如今公务缠身,程某尚能应付几个宵小,便不敢劳烦林大人了。只要林大人将甄应嘉绳之以法,宝庆堂合法经营,做的又是悬壶济世的事,自然便有了出路。若是我为一己之私耽误了林大人的大事,不但害了宝庆堂,也对不起江南百姓。”   黛玉听了这话,也站起身来对程郎中一礼,程郎中侧身避开了。   这时候的人分三六九等,黛玉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郎中虽然也受人尊敬,终究不能跟士族比,程郎中不敢受黛玉的礼。但是黛玉有过后世的经历,视野已经开阔了很多。叫黛玉说,只要人格是高贵的,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不说郎中本就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光说程郎中这番话的视野、格局,比之那些贪官污吏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我替家父谢过程郎中体谅,若是宝庆堂有需要,程郎中尽管打发人来跟我说。”黛玉道。   程郎中谢过黛玉,转身告辞。   待得程郎中走了,春山、秋月才迎上来道:“方才姑娘和程郎中说什么,姑娘还向他行礼?这个程郎中倒是知礼的,没有受姑娘的礼。”   黛玉笑道:“程郎中为母亲的病出力良多,我做人子女的,向他行礼道谢是应有之义。春山,你跟你哥哥说说,若是谁到宝庆堂生事,叫他多留意些。”   春山应是。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江南依旧是暗流涌动。直到十日之后,都察院、吏部、刑部、户部皆派了人来到扬州,且另有京营官兵护送,那些明争暗斗才算逐渐消停。   这次朝廷派来的人极多,分成了若干个巡查队伍,分别进驻扬州、苏州、金陵三地,彻查私盐案。黛玉听了此等安排,倒是想到了后世的巡视组。   朝廷官员一到,便封存了地方衙门的卷宗、账册,随时查阅。各地衙门的官员也都必须随叫随到,接受朝廷官员的问询。林如海是巡盐御史,自然是越发繁忙。   现在朝廷的办案官员虽然来了,但是江南官场的官员还依旧是那些。这里头,多少人都或深或浅的卷入了私盐案,虽然不敢明着抗旨,私下却对朝廷办案阳奉阴违,多有阻挠。   更有甚者,在朝廷办案官员到地方之前,地方官府的卷宗馆失了火。从古至今,政治斗争都是无所不用其极。黛玉听说卷宗室失火,只是心下感叹一下好大的胆子,却并不觉得意外。   既然朝廷派了好几个部院的官员来江南,那么这次是私盐弊案是一定会彻查到底的。这关系朝廷的颜面和威信。若是朝廷这样郑重其事,还没将江南官场风气正过来,日后其他省份争相效仿,便要动摇朝廷的统治根基了。所以,江南的大势,其实已经可以预见。   但是江南有多少官员犯了重罪,自知必死无疑,也定然要垂死挣扎,所以这个案子的办案过程有多困难重重,黛玉也可以想见。黛玉只担心父亲的安全,所以不但增派了林如海身边的常随,还问了程郎中,医馆中可有武艺高强的子弟,自己想雇两个放在林如海身边。只说林如海身子不好,但是也不能耽搁朝廷的事,所以身边加两个郎中。   程郎中刚开始听到黛玉如此请求的时候,很是一愣。宝庆堂行医济世,已经很久没有人展示武艺了,这位林姑娘怎么知道宝庆堂有武艺高强的子弟?不过据师兄说,林家赠送了师兄一本师祖所著的医书,光凭此事,程郎中便愿意帮忙,因而同意了黛玉所求。   程郎中举荐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一对双生子,今年十九岁。一名曰程进,一名曰程取。兄弟二人也是宝庆堂的学徒,但在学医上天赋平平,从识药开始,现在也学了十多年了,药理脉论倒是也背熟了不少,但是在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上,就能看出来二人在医术上,前途有限了。倒是习武一道上,兄弟两个既肯下功夫,又算有天赋。   黛玉谢过程郎中,又给两位小程郎中不匪的酬劳,将两人安顿下来。就住在官邸的客房,每日单陪林如海上下衙门。   林如海初时还说黛玉太过小心了些,黛玉只笑称小心无大过,缠着林如海定要接受自己的孝心。林如海虽然觉得已经有京营官兵和扬州府衙的人日夜巡逻,不会出什么问题,还是笑着答应了黛玉。   谁知黛玉并非杞人忧天,程进程取兄弟还真替林如海挡过了一次刺杀。   那日林如海落衙得很晚,黛玉莫名心中不安,便不曾回房就寝,而是在上房等林如海。果然见林如海袍子上有血渍。光是见了这个,贾敏母女两个就吓得华容失色。   林如海倒了不妨事,又细说了经过,黛玉依旧心有余悸,贾敏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林如海安慰妻女道:“不过是有惊无险,你们也别太过担心。倒是玉儿料事如神,请了两位程郎中跟着我,才叫贼人不曾得逞。那刺客当场叫两位程郎中捉住了,我身上这血原是那贼子的。”又问黛玉:“玉儿怎么知道宝庆堂的郎中武艺高强?”   黛玉笑道:“我见《柳氏杂记》后面也记述了些格斗法门,虽然书上说这些法门原是强身健体之用,但是心中却猜说不定柳家也有家传武艺。否则当初理国公也不能轻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于是请程郎中为我荐两个人,果然宝庆堂出来的比之外头雇的高明。”   其实黛玉之所以觉得柳家的家传武艺为真才实学,乃是看过原著,知道柳湘莲武艺高强。如今又知道柳征已经将柳湘莲送入京城,那么柳湘莲的功夫自然是在柳征身边的时候学的。   柳湘莲现在不过十一岁,就算满打满算学了七八年功夫,成年后都是个武艺高强的,那么柳家家传武艺自然高明。   黛玉这番话倒是入情入理,林如海夫妻都没怀疑,贾敏笑道:“我再没见过比玉儿出色周全的孩子,就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辛苦了她。”   有什么辛苦的呢?父母双全对黛玉而言,比什么都幸福。   “咱们家人口少,家事也不多,母亲何曾看到我在理事上花了多少时间心思?要说辛苦,咱们家最辛苦的只有父亲。”黛玉笑道。   林如海遇刺的事,就发生了一回,之后便安生了。就是衙门的衙役,地方的守备兵和京营兵全都加强了戒备。林大人可是太子妃的兄弟呢,好在林大人身边的随从武艺高强,万一有个好歹,也不是谁能担待得起的。   黛玉执意要给林如海雇宝庆堂的郎中,除了谨防有人丧心病狂外,还因黛玉知道前世林如海遇过刺。   前世江南形势比之现在凶险十倍,林如也好端端的过了好几年。直到林如海死后,黛玉回乡送殡,私下问过总管林福,才知道父亲在自己入京之后遇过一回刺客,虽然没伤着性命,到底受了伤。林福甚至觉得自家老爷后来死于旧伤复发。   自然,黛玉清楚旧伤对父亲的身体有影响,但是真正让父亲没了活路,是因为太上皇驾崩之后,新帝开始清洗太宗皇帝的旧臣。父亲作为太宗皇帝亲信和先太子妻弟两重身份,新帝哪能容得下他?   不过今世至少太子已经逃过铁网山一劫,若是太子顺利登基,后面那些事便不会发生。相较于前世,如今的局面也越来越好了。   如此忙到三月里,吏部来了新的委任状,扬州知府、同知,金陵知府都换了人。因为官员任命先要出缺,还要吏部选派合适官员,各种繁琐程序,如今不过三月,新派官员便到任,已算是极快了。   虽然暂时只换了两位知府一位同知,但是林如海的压力却小了很多。再等着慢慢置换掉江南其他要职上的地方官,便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了。   林如海将一份邸报递给黛玉,上面有江南新来的三位官员的履历,黛玉只瞧了一眼,便道:“胜负已定。” 第33章 新任扬州知府名叫……   新任扬州知府名叫陈瑞武, 是齐国公之孙。其兄长陈瑞文袭了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武则从科第入仕,如今也升到了四品知府。这一文一武兄弟两个,名曰瑞文的做的是武官, 名曰瑞武的做的却是文官,倒也有趣。   齐国公一支虽然降等降得极狠, 到底是四王八公这样的勋贵人家, 谋到扬州知府这样的肥缺, 也在情理之中。且齐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偏向谁先不说,至少作为勋贵之家, 没那么容易被封疆大吏指使裹挟, 有相对硬气的背景治理地方。   要说黛玉是不相信什么四王八公同气连枝的话的,这些人家,当年军中杀出来, 确然有些交情,但是也至于将交情凌驾在宗族利益之上。太子尚且靠不住承恩公府, 林家更不指望凭荣国府女婿的身份,就觉得陈瑞武定然会和林家利益一致。但只要陈家不偏向甄家,于林家而言, 便是好消息了。至少陈瑞武的出身, 有不偏向甄应嘉的底气。   倒是新来的扬州同知叫林如海父女颇为意外。   新任的扬州同知名叫林枫, 是林如海的族叔,便是林玉竹的祖父,原本在湖州做通判。   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六品升五品是一个坎, 别看正六品到从五品只差半级,有些官运不畅的却是一辈子跨不过去。这回林枫一下子从正六品通判为正五品同知,品级只升了一级, 但是档次却升了两档,实打实的越级升迁,又是在扬州这样的富饶之地,可见林枫这次升迁极是难得。   林如海知道闺女不俗,问:“玉儿方才因何说胜负已分?”   黛玉又重点看了这次的升迁委任,平静而笃定的道:“朝廷彻查盐税弊案的决心极大啊。”   林如海‘哦’了一声,微笑着看黛玉。   黛玉知道这是父亲有心提点考校自己,便接着道:“江南乃是全国纳税大省,又是鱼米之乡,所产粮食供应京城和周边驻军。江南一地是否稳定,关系江山社稷。皇上有心重振江南官场风气,却也不能操之过急。   若是江南官员更替太快,地方政务来不及交接清楚,或是影响春耕,或是影响秋收,或是有其他人犹如这次哄抬盐价一般闹事,皆会影响地方稳定,进而影响全国。若是地方官员更换太慢,则给了那些国贼禄蠹大量的缓冲时间,叫他们懒政,不作为,甚至蓄意破坏,皆是不美。   正地方官场风气,好比修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而当地百姓便是桌上的瓜果瓷器,既要将桌子修好了,又不能伤了桌面上的诸多物件。四条腿一条一条的替换,方能护着桌上瓜果瓷器不至于摔一地;若是将四条腿全都拆了,桌上一应物品便全摔了。江南这样的产出大省若是遇此重创,且不知要休养生息几年,才能缓过来。所以,江南的事,唯有循序渐进。   如此背景之下,扬州一地却连换两名地方官,且扬州同知和父亲是同族,可见圣上官场彻查两淮盐运的决心。枫叔祖连升两级做扬州同知,是朝廷的一种态度,若是还有人阻挠彻查私盐弊案,给父亲下绊子,则是和朝廷作对。”   林如海也笑道:“玉儿之言虽然不差,但是有些穷凶极恶之徒,依旧会铤而走险。”   黛玉睫毛向下压了一下,道:“关系生死存亡,定会有人垂死挣扎,但是自古以来,顽固挣扎者都影响不了大局。所谓大势所趋,无人能改。”   是啊,胜负已分,甄家再是势大,也不过是能拖多久的问题,但是此次不可能全身而退。林如海点了一下头,又问:“除此之外,玉儿还看出什么?”   黛玉仰头瞧着父亲的眼睛,语速不快,但很是信心满满的道:“私盐弊案一旦了结,圣上对父亲会有新的安排。至少不会留在扬州,更大的可能是不会留在江南。”   这一点,林如海在看到朝廷的新委任之后就心中有数。本朝会避免官员在原籍做官,同时更会避免同族在同一地做官,为的是规避地方官员沆瀣一气,为害一方。这次林枫能做扬州同知,乃是情况特殊,为的摆明一种态度:朝廷为了整顿江南官场,不惜破坏一些准则。   但是私盐弊案一旦了结,朝廷必然不愿意保留此等境况,林如海和林枫,二人自然只能留一个在扬州。   巡盐御史本就是一年一任,林如海能连任,一个是因为他是查办私盐案的关键人物;二也是今年是江南官场倾轧的关键年份。但是这两桩大事了了之后,林如海几乎不可能继续留在江南。   不留在江南,多半是会回京了。父女两个虽然都心下明白,但是毕竟离下旨还早,便没说破。   朝廷决心如此之大,此消彼长间,林如海的工作虽然依旧繁重,但总体来说,难度和阻碍是持续降低的。   黛玉除了管理好中馈,替父亲免除后顾之忧外,也做不了什么。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这日林如海落衙回来,带回来个极貌美的女孩子。   黛玉刚一见那女孩子就是一愣,险些失态。   女孩子约莫十一二岁年纪,样貌出众,尤其眉间一点胭脂痣,越发显得品格风流。这不是前世的香菱是谁?看过原著之后,黛玉自然知道了香菱本名叫英莲,原是苏州阊门人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遭际令人唏嘘。   说来,前世自己和英莲还算谈得来,且在大观园的后几年,英莲找自己学作诗,自己于英莲有半师之分,英莲于自己,更有陪伴之情。只是按原著,英莲原还要过好几年,才在金陵被发卖,且一女二卖,引出薛蟠打死冯渊的事来,怎么英莲会在这里?   不过略一想,黛玉便明白了:前世太子在铁网山坏事,朝廷没顾得上整顿江南官场,那拐子得以在继续金陵躲着做孽。而今世,去岁已经新换了金陵知府,想来新来的金陵知府是个雷厉风行的,对当地治理颇有成效,那拐子便逃出金陵另找出路了。   黛玉神色变化虽只有一瞬,但也落在了林如海眼里。林如海从闺女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悲悯,还有些形容不上来。虽然林如海不知道为何黛玉一见这女孩子就如此神色,但却因为闺女的态度,而对英莲也生出一丝同情来。   向林如海一福身,道了一声父亲回来了。黛玉便问:“父亲,这位姑娘是?”   林如海道:“知府衙门抓了个拐子,这女孩子说是那拐子的女儿,实则是被拐的。现在拐子关在衙门牢里候审,这女孩子原是也要关押的。但是枫叔见如此品貌的小姑娘,就是和那些女犯人关在一起,恐也受人欺压磋磨,便说带回家住几日,就是跟玉竹做个伴也好。我落衙回来碰见枫叔,说起此事,便想着枫叔一大家子也住官邸,且同知的官邸还没咱们家大呢,就将这姑娘带回来了,先在咱们家住几日。”   别说黛玉和英莲是前世旧识,就是贾敏见了英莲,也道:“如此品貌的孩子,身世却这样坎坷,也怪可怜的。我瞧着这孩子还好,若是能寻着她的家乡父母,便送其回家,若是寻不着,留下来与黛玉做个伴也不是不好。就是不知道她可愿意?”   英莲在拐子手里受够了毒打,见了带自己回来这位大人,便以为以后落得个小妾命了,但即便如此,只要衣食无忧,不受毒打,英莲便觉满足。谁知听这位夫人说的,竟是让自己给那位极美貌的小姐作伴?   英莲哪有不愿意的,当场便跪下道:“谢过夫人收留。”   贾敏忙打发素青将英莲扶起来了,道:“如今案子还没审结,你的事咱们家尚做不得主,不过结案之后,你若是愿意留下,倒是容易的,现在还用不着行大礼。”又问英莲家乡籍贯。   英莲三岁走失,记得的东西不算多,但也并非全然不记得。后世被一女双卖,牵扯到人命官司里,投到荣国府之后,又被许多人围观发问,英莲就推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今世瞧着贾敏面善,又说替自己寻家乡亲人,英莲便说了:“我父母叫我英莲,是小时候下人带着看花灯走失的,家附近有个葫芦庙。其他的却不记得了。”   贾敏点了点头,还侧头看林如海:“葫芦庙这地名儿我仿佛听说过。”   林如海也点头道:“有些耳熟,派人打听一二也就知道了。”   英莲见老爷夫人愿意替自己寻访家乡,又是万般道谢,贾敏道了无妨,又转身对黛玉道:“玉儿,你先着人将她安顿到客房,先看哪个丫头和她身量合适,拿身衣裳穿着,改明儿再做两身。”   黛玉应是,带着英莲退出上房,才道:“英莲姑娘,我叫黛玉,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至于你家乡亲人,但凡有点消息,定是能打听到的。”   英莲点头,她心中感激,却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又是好一番道谢。   葫芦庙虽然地方狭窄,也不是什么名刹古寺,但因一场火烧了大半条街,当年的事却传得极远,扬州和苏州相隔不过一两日的路程,扬州城内听过的人也不少,并不难打听。打听到了葫芦庙,英莲的家乡籍贯倒也容易得了。   审那拐子那日,英莲还去了一趟公堂做人证。原来,那拐子果如黛玉所料,是金陵新来的知府手段铁血,打击各类违法之事极是积极,那拐子眼见金陵待不下去,才想着转到扬州。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又以养瘦|马闻名,那拐子原是想着将英莲出手卖给哪个盐商,挣一笔银子便暂且洗手上岸,寻地躲躲,过了这段风声再说。谁知扬州这边整顿治安也极严苛,拐子刚在客栈落脚,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次日就被官差抓了。   拐子被抓,自然是有人报案,报官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客栈的小二。古人没有后世的天眼系统,就是要整顿地方治安,法子也简单粗暴得多,扬州知府直接给各大客栈发了通知,遇到违法犯罪的事,若是之情不报,算作包庇,若是举报属实,则有奖赏。   那拐子和英莲虽称父女,但是形貌上就不像,加之二人外地来的,英莲又格外怕那拐子,那掌柜就留了意。打着小心无大错的主意打发小二报了官,谁知就抓着了真拐子呢?   审结案子,英莲恢复了自由身。林家索性好人做到底,派人去苏州阊门打听英莲的家人。甄士隐已然跟着跛足道人出了家,不知所踪,倒是英莲之母封氏原尚在人世,但没见着人,说是出门寻女了。   英莲知道之后,又是一场大哭。   黛玉派去阊门的人也是个仔细人,不但打听好了英莲的家乡来历,还将封氏的处境一并打听清楚了,当着英莲的面没说。单回贾敏和黛玉的时候才说了:“当年那甄费夫妻在阊门也被推为本地望族,也颇有家业。后来家中失火,抢出细软,又有田庄,并非不能好好过活。只是没两年,家业都被封氏父兄哄去了。   封氏之父封肃活着时候还略好些,至少封氏主仆做针线补贴家用,还有一口饭吃。自去岁封肃死了,这才没过多久,连封氏身边另一个丫头也发卖了。我便想着封氏之兄只怕是个更加心狠的。我想着,甄姑娘小,若是陡然告诉她有舅舅在世,她若愿意投靠亲人,咱们不好拦着。但像封氏兄长那样的为人,甄姑娘投去了,难保不被他仗着英莲姑娘在手,反倒拿捏封氏。   我想着甄费一家遭际令人唏嘘,不愿甄姑娘刚好些,又被舅舅骗了,方才便瞒下了此事没有说。还请太太、姑娘饶过我自作主张。”   贾敏听了,点头道:“你这样处置极妥当。既是封氏还在,不妨再寻访封氏几日,实在寻不到人在做打算。”又道了辛苦,让其下去了。   次日,黛玉吩咐给英莲做的新衣裳便得了,英莲换上之后,越发显得水秀出众。   自此,英莲便暂在林家住下来,没入奴籍,但是和黛玉的几个丫鬟一样,也在黛玉读书的时候伺候笔墨。说是伺候笔墨,实则跟着读书识字,有什么不懂的,黛玉还会悉心指导几句。   这样又过了数月,门房回话说有个婆子寻上们来,说是找走失的女儿的。   黛玉命人将人领进来,却并未让其见英莲,而是自己见了,问了些话,确认了来人正是封氏,才让其母女相见。至于母女两个相见之后如何痛哭流涕,如何对林家感恩戴德,却不必细述。   封氏为何会寻到扬州,倒有一段缘故。   扬州知府陈瑞武也是新上任不久,也知道齐国公府江河日下了,到任之后自然勤政爱民,希望做出一番事业。既是抓了拐子,便顺藤摸瓜,决心将治下的贩卖人口问题狠狠整治一番。   那拐子虽说是日常在金陵活动,实则拐子之间也是互通消息的,供出不少人来。抓的拐子多,需要寻访父母家人便多,同时,陈瑞武也将消息放出去了,让附近州县走失了儿女的人家到扬州府衙认亲。   封氏寻女多年,得了这等消息,自然是满怀期待的赶来,只见了那些被解救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是英莲,封氏还大哭一场。后听说巡盐御史大人府上也收留了个女孩子,封氏便抱着一试的心寻来了,这对苦命母女也终于重逢。   当日,黛玉就暂且将封氏安顿在英莲住的客房隔壁,但是母女两个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当夜,母女两个却是住在一处。   次日,贾敏才将封氏母女请来,问她们日后打算。   封氏昨夜已经将英莲这些年的遭遇问清楚了,知道英莲跟着拐子遭了多少毒打;也知道英莲在林家这数月,不但吃穿用度什么都好,还有书读,林家又没让英莲入奴籍。叫封氏说,自然是愿意英莲留在林家的。   但是人家林家世宦人家,位高权重。在英莲没有寻着家人的时候,人家善意收留,如今自己寻来,没道理还让女儿赖在林家。贾敏这样问,封氏一时间很是犹豫。   有这份犹豫,也就够了,至少证明封氏不是那起将别人的恩情当理所当然的人。   于是黛玉道:“母亲,这些时日,我和英莲姐姐相处极好,能将英莲姐姐留下来么?”   贾敏早就听林如海说过,闺女初见英莲,眼神不同,夫妻两个只当黛玉和英莲合得来,便也乐得留下英莲与黛玉作伴,遂笑道:“就是不知封夫人是否愿意?”   封氏一听,就拉英莲跪下磕头,口中直呼愿意。又捧出一把金叶子并一些碎银,道:“老身家业凋零,太太的大恩大德,老身无以为报了,如今英莲已经有了着落,老身没了后顾之忧。唯有这点东西能够回报太太,还请太太不要嫌弃。”   当年甄士隐资助贾雨村,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可见甄家原本家底是丰厚的。后来接连遭遇不测,封氏到底是留了点子细软傍身,那些金叶子,都是缝在衣裳里,昨夜连夜拆出来的。散碎银子也有二三十两的样子。   贾敏见了,忙推脱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留着你们傍身。我们留下英莲,不为别个,只为我们玉儿与她合得来。你这样我们反倒不好将人留下了。我看英莲聪明伶俐,也爱读书,暂且给黛玉做个伴读,你们母女可觉得合适?”   封氏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将金银收起来了。做伴读,便不会入奴籍了,封氏母女只差将林家做菩萨供起来了。   封氏一个妇道人家,又上了年纪,又刚寻到女儿,林家自然是好人做到底,将封氏也留下来了,不教她们骨肉分离。   至于官场上,果然扬州、金陵换了知府后,其他州府也陆续换了地方官员,江南原本的地方官,或升或贬,也有和私盐案牵连得深的而落罪的。这个案子,朝廷巡按团在江南呆了足一年,才堪堪树立了江南官场的新风气。   这一场江南吏治的大整顿下来,无数大小官员落马,也无数新的官员上任。和前世一样,朝廷起复了一大批以前被革职的官员,贾雨村也赫然在列。   不过这一次贾雨村未给黛玉做西席,自然也没借林如海的关系攀上荣国府。但是贾雨村素有才干,吃了上一回被罢黜的教训,道苏州巴结上了范光熙,走了范光熙的关系,竟还是让他侯到一个缺,只是不是前世的应天府知府,而是在粤海梅州做知府。原梅州知府调任江南,另有委任。   甄应嘉被罢了江宁织造,查抄甄家,同时,甄家老小押解回京,进行三司会审。这次相关部院皆派了得力官员到江南办案,朝廷赋予巡按团的职责也极大,二品以下的官员皆可当地裁决。独甄应嘉身份特殊,巡按团来时,太宗便做了指示,若是查到甄家罪证,需押入京城受审。   倒是甄应嘉府上几个厉害的管事被判了死刑,就地行刑。   这些心腹管事原是替甄应嘉打理私盐生意的,以前吃香喝辣,身着绫罗。现在一朝犯事,甄应嘉将一应罪过往这些人身上一推,自己上折子负荆请罪不说,还大哭对不起皇上,有愧朝廷。又自承治家不严,叫手下清客和刁奴蒙蔽,以至犯下大错。   看似坦白从宽,实则推出好些替罪羊,将一应罪过推得一干二净。   贩卖私盐乃是死罪,若无地方官员包庇,那些私盐贩子寸步难行。而几个甄应嘉门下清客和豪奴,还不至于能组织起这样大的贩卖私盐网络。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甄应嘉这些说辞站不住脚,也都知道甄应嘉到底是借了谁的势。   但是甄家在江南势大,在苏南山任两淮盐运使前,江南的私盐贩子运送大量私盐在管道上走,只需甄家奴出来打个招呼,都不需甄应嘉的名帖手书,各地关卡都会放行。如此一来,还真找不到甄应嘉本人参与此案的罪证。   或许是为了甄贵妃和二皇子的体面,太宗皇帝没让甄应嘉在金陵受审,不然只要甄应嘉的囚车经过,怕都要被江南百姓用石块砸死。   当然,二皇子和甄贵妃也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甄贵妃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降为甄嫔;二皇子被免了户部的差事,闭门思过。就是户部尚书,也因不曾好生规劝二皇子,受了连累,被贬谪到西海沿子,做了一名知州。   至于江南本地,这个案子虽然办得轰轰烈烈,但是到底真正后台强硬的案犯如甄应嘉等少数几个活了下来,倒是许多案件的经办人,譬如甄应嘉的亲信;大小私盐商贩;没有后台,但是给私盐案行了方便的地方官员和小吏,尽皆问斩。江南多地的刑场,那段时间都飘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还有许多没有直接参与私盐案的官员,或者只收了三节两寿并冰炭敬的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畏惧甄家势大不敢抗衡者,或是被革职,或是被贬谪,却都留下了性命。   黛玉知道此事,倒没觉得意外。她在后世看过不少书,也知道人才匮乏是封建社会的重大弊端之一。不像后世不分男女,几乎人人读书识字,古时的人却大多数是文盲。一科进士又只录取那么几百人,且三年才考一科,能做官的人才自然是稀缺的,所以若非犯下重罪,许多官员皆是贬谪继续任用的。这也非本朝才如此作为,古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这倒叫黛玉又感叹了一番后世的好处,人人有书读,无论出身,只要肯努力上进,总有机会。不但贫民子弟能做官,女子也能做三百六十行。自然,黛玉作为一个古代贵族女子,深知出身的人脉带个一个人的好处,就是后世也并非绝对公平,但是比之现在,后世却是进步太多了。   二皇子和甄贵妃的处理传到江南的时候稍微晚一些,那日林如海带回邸报给贾妻女看了,忍不住冷哼道:“圣上还是太过仁慈了,这甄家说是三司会审,但只要入了京,多半是能留住性命的。”   黛玉看了邸报倒很平静。就是前世太子卷入谋逆案,也只是被圈禁。太子伴读贾敬避祸到道观,还能将爵位传给珍大哥。虽然爵位降得狠了,自那之后宁荣二府的政治生命也算完结,但是至少在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贾家人的可以醉生梦死。就是父亲作为太子的妻弟,还能留任巡盐御史呢。可见太宗皇帝处理这等事,向来是仁慈有余,果决不足。前世对太子一系是如此,今世对二皇子一系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最后避位为太上皇。   不过不管是前世的太子一系还是今世的二皇子一系,也只能在太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苟延残喘罢了。前世的四王八公在太上皇驾崩之后,便相继风流云散了,黛玉相信今世的败北一方也是如是。   现在,只是暂时稳住了东宫的地位,二皇子虽败,九皇子却毫发未损。黛玉仔细观察了这次江南官场的变动,许多重要职位都换了人,苏州参政道范光熙却安稳留任。九皇子那手浑水摸鱼,陷长灭次的手段果然起了作用。   贾敏想到两年前林佑落水那次,却是愤恨不平,道:“像甄应嘉这样贪得无厌,为害地方的人,早该诛九族了,圣上却这样轻轻放过了他。”   黛玉却神色未变,口气淡淡的道:“做父亲的人,儿子犯了多大的错,总归是想给他留一条后路,自然也要留几个中用的人。不过做父亲的容得下儿子,兄弟却未必容得下兄弟。”   黛玉这话没明着说,但是林如海夫妻两个自然听得明白黛玉所指,夫妻两个都是面色一变,同时也深觉有理。便将此事暂且放开了。   江南一场因私盐案引发的官场大地震来势汹汹。如黛玉所料,待得这场官场震荡逐步平息的时候,林如海接到了一纸调令,升任户部尚书,待新任巡盐御史到任后,交接清楚,再择日回京赴任。   既是升任了户部尚书,多半便是一直在京城任职了,以后回乡机会寥寥,打点行李,倒是将需要带走的皆带上,贾敏母女两个也要繁忙一阵了。 第34章 这两年来,黛玉充……   这两年来, 黛玉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管理才能。不但将林家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产业也颇有进益。就是各地的田庄地铺,换了几个不安分的管事, 又提拔了一批能力不错的庄头之后,也没人敢再糊弄大姑娘了。   主要是糊弄也糊弄不住, 林姑娘第一回 亲自收拾庄头就准备了当地的气象记录和各类田地的平均亩产, 这也太狠了。   林家的产业多在京城和江南两地, 江南官场焕然一新,也不必怕有人蓄意报复, 又因为庄子、铺子的管事都还得用, 这些产业便不用处理了,只以后走礼的时候派人顺便收了租子、进项就是。   林家京城的家具是现成的,也不用带。最要紧的便是各类书籍、字画, 祖宗排位;然后是各种产业的地契,下人们的身契;另外带上些衣物、细软便是了。如此收拾下来, 需要带上的东西,除了几十车的书籍,也不算极多。   这边黛玉一边收拾家中的东西, 一边已经派人回京收拾宅子。因这一回回京, 日后便少有机会回南了, 还要安排回苏州祭祖等等,也颇有些细碎的事需要安排。   除了收拾行李,这段时日前来林家道贺的人也是极多。林如海在私盐案中, 算是首功, 又高升了户部尚书,在江南,一时风头无俩, 前来巴结的人自然就多。   两年下来,江南许多人家都知道林家掌管中馈,打理內帷的是林姑娘了,不但无人轻视黛玉,还颇有奉承。黛玉应付这些倒也从容了,就是颇废时间,自从父亲接到调令,黛玉练习格斗术的时候都少了些。   不过虽然练习格斗术的时间被挤占了,黛玉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还是满意的。自从身体好转,体力增强一些后,黛玉就改了走圈锻炼的方式,开始练习格斗术,而且还会拉着林佑一道练习,如今已经坚持了一年多。现在姐弟两个不但面色白里透红,连感染风寒的时候都极少。   黛玉知道生长发育期,无论什么锻炼都要讲究适度,过度上量反而影响发育,所以每日练习时间不长,初衷只是希望加强一下|体质,现在看来,收效不错。又不用上阵杀敌,黛玉也没想着迅速练得跟女战士一样。   即便还没有女战士的身体素质,黛玉的体质也比前世强得多,至少每日接待访客,查看账册,指挥收拾行李等等,整日整日的忙下来,黛玉一点不觉得累。   因需要带入京城的行李大部分是书籍,黛玉便不打算叫护送行礼的人走水路进京了。虽然运河上行船大多数时候是安全的,但有些偏僻河段也偶有水匪出没,这些水匪也不伤人命,就是凿船。   待船上的人落水之后才出来,扮作当地农人、渔民的水匪才出来,先谈好了价格,多少钱一条人命,才下水救人。因为凿船的水匪水性极好,将船底凿穿一半就远远游开,往往抓不住人。   这样凿了一半的船不会当场进水,往往还能行进一段时间,待得船主发现船底漏水之后,哪里还有凿船人的影子。至于在岸边等着敲诈救人的,只做普通村民打扮。这些人见了钱才肯救人,船主急着活命,大多都会同意给高昂的辛苦费。实则凿船的和救人的却是一伙的,分工合作,不但得了大笔的谢银,往往还得船主千恩万谢。   水匪做这样的行当不但不容易被官府捉拿,甚至还会被当做助人为乐的好人。   直到有一次,遇到一个十分仔细的书生,那书生是进京赶考的,因怕途中出差错,临行前,会将大小事宜都检查清楚。就是所用的船也是仔细检修过的,断不会行船途中漏水。   那书生着道之后,被水匪救起,虽然也给了酬金,待水匪走后却另雇人打捞了沉船,仔细检查船底,看见利器割了一半的船底板,才破了这桩案子。   那书生破案之后,朝廷整肃了两回河道治安,运河上的水匪倒是少了,若是平常进京,黛玉也会选水路便宜。但是这回林家进京,那几十车的书籍字画,还有许多孤本,万一打翻到河里,损失简直不可估量。   因而黛玉选择用油布将书籍先打包,再放入樟木箱子装车,命办事妥当的管事带着家丁、护院,另雇信用好的镖局押送,走旱路进京。另外,林家四个姨娘也随着车队先行一步。   又等了约莫一月,新任的两淮盐运使到任,林如海与其办了交接,方带着家人前往苏州。   林如海回乡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回回都是衣锦还乡,这次升任户部尚书,更是风光无两。不说林家本家个个前来道贺,连之前被黛玉驳了面子的林沐一家都来了;像江南巡抚姚国安,江苏参政道范光熙也都悉数到场。   江南再是富庶,要朝廷拨款的时候也极多,做地方官的,谁也不愿意得罪户部尚书。至于范光熙,管苏州并附近几个州县的钱谷问题,又是直接对朝廷负责,向上对接的正是户部,林如海乃是他顶头上司。   所以虽然上回在姚巡抚家中赴宴的时候,黛玉和范太太母女都闹得不愉快,范家依旧是要来走动的。只是范适到底心高气傲,知道林家是黛玉掌管中馈,待客接物,若是自己来了必要照面,便称病未至。   范太太倒是来了,即便上回闹了不愉快,范家现在总不能先摆出远了林家的姿态。即便如此,范太太来的途中,心中也打鼓,在车上跟范光熙说:“老爷,我听说现在林家都是那丫头理事了,上回适儿得罪了林家那丫头,也不知道小姑娘家,会不会又驳咱们家的面子。”   范光熙毕竟是做到一地大员的,格局比之范太太高上不少,道:“你担心什么,一部尚书家中中馈岂是那样好打理的。据说人家林姑娘理事都两年了,可没听说哪里失过礼,得罪过人,可见是个周全的。若林姑娘当真是个小女孩心性,林尚书第一个不放心将这许多事交给她。   倒是你,最小的孩子都比人家林姑娘大了,倒和一个女孩子计较。光是你今日担心林姑娘为难你便落了下乘。适儿跟着你学了几年的中馈,依旧任性不知轻重。”   范太太白得了一顿数落,顿时涨红了脸。心道:林家那丫头牙尖嘴利,哪有你说那分心胸。不过上次和黛玉冲突,到底是范家率先生事,范光熙正因自家妻女得罪了尚书千金心中不快,范太太也没敢再说什么。   范太太提着一颗心到了林府,却见黛玉待自己和待其他来访的太太没什么分别,仿佛上次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并未对自己有丝毫责难,才知自家老爷说得对。上回林姑娘句句不饶人,那是人家据理力争;这次人家丝毫没有因上次的事而耍性子刁难,是人家宽宏大量。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该有的进退有度。也唯有如此,才能打理一部尚书家中中馈,维护人脉。   饶是范太太向来觉得范适出挑,但是和林姑娘一比,范太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适儿比之黛玉相差太远。   从林家回府,范太太的态度就变了,对范光熙道:“果如老爷所说,林姑娘当真一点儿没提之前的事,不但没提,连神色都瞧不出丝毫不快。素日听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这尚书千金肚里也能撑船。”   范光熙听了,虽然口中不说什么,却暗中松了一口气:连林大人的八岁千金都这样大量,想来林大人是个好相处的。   范太太见这回说到林姑娘,没有再惹丈夫不快,便试探道:“老爷,你说我托人替咱们家进儿说林姑娘如何?”   这话把范光熙吓了一跳,道:“你在异想天开什么?人家林大人官居尚书,林姑娘又是嫡长女,光门第咱们家就攀不上。再说,进儿比之林姑娘也大了好几岁,林大人夫妻必是不肯。”   范太太膝下嫡出二子一女,长子范远今年十六,已经定了亲。次子范进和幺女范适乃是双生子,都是十二岁。比之黛玉年长四岁,虽然算不得极合适,也算不得大太多。再说,林姑娘固然出挑,范太太看自己的儿子也是好的。   于是范太太道:“你也别太贬低咱们进儿,男子不似女儿,只要进儿肯上进,将来科第入仕,未必不能高官厚禄。左右进儿就要入京考试,我写信给娘娘说一声,娘娘自会试探。成与不成,又不碍着什么。”   范光熙听了这番话,方正色起来。   要说范光熙膝下一双双生子,嫡次子范进确然聪明沉稳、极是上进。如今年方十二,先生说起已经可以下场试水了。不管这次能不能中童生,光是这个年纪敢下场,已是出色。倒是范适,虽和范进乃是双生子,却刁蛮任性,性子大是不同。   范太太说的娘娘,便是小钟妃。受这次私盐案的连累,甄贵妃降为甄嫔,协理六宫之权也被收回了。但是后宫不能叫周贵妃一家独大,小钟妃虽未升位份,但却得了协理六宫的实惠,现在正风光着。   范太太钟氏的兄弟在铁网山围猎的时候,因为御前失仪被免了差事,闭门思过。但是那钟侍卫毕竟是替九皇子出力惹的祸事,小钟妃就算或是补偿,或是笼络,替范太太试探一下林家的态度,都合乎情理。   更重要的是,如果此事成了,林家和范家的利益就绑在了一起。到时候,户部尚书林如海是站在长姐太子妃一边还是亲闺女一边,还难说呢。就是于小钟妃而言,肯定也是乐意玉成此事的。   关键是小钟妃为爱子谋划,若是意欲用权势促成此事,便反而不美了。林家屈服还好说,若是林家执意不肯结这门亲,岂不是将人得罪了?再说,本朝就没有强硬赐婚的先例,就算赐婚,也是男女双方愿意,才求一道体面。   范光熙几息之间,已经想明白了利害,道:“叫我说,此事十有八|九难成,你莫要异想天开。况且林姑娘才多大?若林姑娘真像你说的那样好,人家林大人夫妇又岂肯早早将其许人?”又将利害分析给范太太听:“若是娘娘不过一试,此事不成便作罢还好;若是娘娘为了拉拢林家,在此事上过于激进,必是弄巧成拙。”   范太太表面应下了,也不知心中作何想。   而另一边,黛玉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婚事上,林家人择了吉日祭祖,在准备诸多祭祀品的时候,黛玉忽想到一件事,于是和父母商量说,不若将英莲收作义女。   贾敏听了,沉吟会子道:“英莲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到咱们家也一年多了,我瞧着她倒是好孩子;就是她娘封氏,也是个本分识好歹的。若是她没经历过被拐子拐卖那桩事,我多一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了这件事,我怕日后影响玉儿的前程。”   让英莲给黛玉做伴读,林家已经算提携英莲了;但是做了姐妹,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个年代,女孩子家的名声,是会受姐妹牵连的。   黛玉却道:“母亲多虑了,被拐之事,原不是英莲姐姐的错,咱们又岂能苛待受害者?再则,阊门本就受苏州所辖,离此处极近了,封夫人母女到了家乡,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不回乡定居反倒跟咱们进京?如此,越发不利她们母女名声了。   但若是封氏夫人带着英莲回乡,家中没个男子做主,封夫人依旧只得投靠其兄长,羊入虎口。而且英莲姐姐这个年纪,如此品貌,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没了依傍之后,仓促间,英莲姐姐还不知道能说到怎样的人家,若是遇到不良人,她们母女还能靠谁?不若父亲、母亲收了英莲做义女,英莲姐姐跟着咱们入京也名正言顺,我也多个姐姐。”   贾敏听到这里,便笑了:“你倒是思虑周全。”又转向林如海道:“难为我们玉儿如此心善,为了一对无依母女,做了这许多打算。”   林如海却含笑瞧着黛玉道:“玉儿,此事你是否早就想好了,不过是此刻才择机说来?”   黛玉也没否认,笑着点头。前世黛玉亲见如花似玉的姐妹们,失了依靠后何其凄惨,今世自己有了能力,能护着前世姐妹一二,没什么不好。   至于被英莲的过往连累名声,黛玉倒丝毫不放在心上。一来,只要父亲安好,兄弟上进,尚书府的嫡女就只有踏破门槛被人求娶的,谁还会计较尚书家收了什么出身的义女?所谓某位姑娘自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被谁谁谁带累了名声,往往是男方瞧不上女方家世的托词;若是女方家世出众,世人自会换一套说辞。   就拿自家收养英莲一事来说,若是将来林家败落,世人会说:那林姑娘和一个被拐卖过的女子乃是姐妹,算什么好女子?若是太子姑父顺利登基,父亲依旧位高权重,世人便会说,林尚书乃是行善积德之家,怜贫惜弱,他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   看,所谓名声,固然重要,但是里头的门道也是不小。   二来,黛玉有过穿越后世的经历,知道了后世的男子是不许纳妾的,大多数男子也从小被教育对待心爱的女子要一心一意,从一而终。虽然后世也不乏见异思迁的负心人,但比之当下,但凡出身好一些的男子,家中皆有妾室、姬妾要好得多。自己这样的出身,若是说亲,必是高门大户,要得一个不二色的有情人何其艰难?有了后世的经历,也对当下的现实有充分的认识,黛玉今世对婚姻并不向往。   林如海并不知此刻道闺女又想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笑道:“此事若是封氏母女同意,便如此办吧。以后英莲择得佳婿,玉儿和佑哥儿也多一门亲戚帮衬,没什么不好。”   此事便如此定下来了。当日,黛玉便问过了封氏母女的意思。封氏母女只有喜出望外的,除了应承便是感激。   次日一早,黛玉便派了管事家丁陪封氏母女回了阊门,虽然甄家已经付之一炬,但是此番入京之后不知几时回来,也该当回去看看。甄家所在的十里街仁清巷早就面目全非,母女两个旧地重游,甄士隐不知去向,自有一番悲喜。   但从此以后,英莲便是尚书府的义女,自有前程,也算苦尽甘来。   母女二人在甄家旧址烧了纸,祭奠一番,又把这些年的际遇说给甄家列祖列宗听。就是陪同封氏母女回阊门的下人听了,也不觉流下泪来。   自此后,英莲拜林如海夫妇为义父义母,虽是义女,也记入了林家族谱,林家慎重祭祖后,又另择吉时登船北上。户部尚书大人北上就职,是阖族的荣耀,那日留在苏州的本家子弟许多都到码头相送,好不热闹。   前世黛玉进京,是贾家派了几个三等仆妇来接的,当时,贾家的婆子拜高踩低,在林如海面前还知道略微收敛,但是甫一登船,便露出本来面目。黛玉原本就身子弱,又是头回坐船,一路晕船,那几个贾家仆妇不但不思关心,还明里暗里说表姑娘多事。   这一次黛玉和父母兄弟同船北上,父亲高升,母亲幼弟安好,心情自然不同。许是黛玉已经练了些时日格斗术的缘故,许是因为心情大好,虽然此生也是头一回坐船,倒不晕船了,黛玉靠在窗边,欣赏沿途景色,好不惬意。兴致浓处,还取了画笔,将两岸景色记录下来。   因身子调理得好,林如海和林佑也没晕船。贾敏是病身,虽然没像前世一病亡故,但到底经不住行船颠簸,头两日晕船得厉害。黛玉早准备了酸梅生姜等止吐的食物给贾敏含服,到了第三日上,贾敏才略适应些,虽然不吐得那么厉害了,到底昏昏沉沉的,多数时候在船舱中躺着。   因贾敏坐船难受,林如海便吩咐行船慢些,到了大的市镇,待船靠岸补给的时候,一家四口便下船逛逛,这样一路行来,十日的路程走了近一月,待一家人到了徐州的时候,比之林家晚启程许久的巡按队伍也追上了林家的船队。   所谓冤家路窄,这巡按队伍押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回私盐案落马的江宁织造甄应嘉。   甄应嘉此刻戴罪之身,在船舱中并不让下船,但见船头上挂着大大的都察院大旗,一看便知船上关押的是什么人。再说,因为这次私盐案也关系到地方钱粮和财政问题,随行的有户部官员。见了新任尚书的私船,总是要过来行礼问候的。   两支船队,在补给的时候,也略有走动。   甄家和林家,乃是死仇了。林如海想到甄家虽然落网了,却并未寻着傅试,便问了前来办案的刑部官员,自己可否在衙役的陪同下,问甄应嘉几句话。原本,这案子是以都察院为主办理的,但是林如海挂着右都御史衔,为了避免被人参一本公报私仇,便询问的刑部官员。   就是死刑犯人,都是允许探监的,虽然是在押解途中,林如海要求在衙役陪同下问甄应嘉几句话,自然没有丝毫越界之处,当时刑部官员便应了。还说若是尚书大人有话要问,可不必着人陪同。   虽然户部尚书问罪臣几句私话也不算什么,但是林如海坚持要避嫌,便谢了刑部官员的好意,到底让巡按团的人陪着,去见了甄应嘉一面。   二皇子只是被免了差事,连爵位都没降,依旧是亲王爵,甄应嘉虽是戴罪身,倒也没人十分为难他。囚船虽然是铁窗铁门,但是里头打理得极干净,瞧甄应嘉的样子应当也没受什么毒打苛待,就是整个人失去了光彩,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神。   听见有人打开牢门,甄应嘉空洞的眼神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林如海就看见一双原本无甚光彩的眼睛开始聚光。然后从原本的空洞中射出两道怨毒。   甄应嘉认出了林如海,带恨而又漠然的道:“尚书大人如今春风得意,怎么就急着自陷牢笼了?风水轮流转,尚书大人也不必急,他日有你如我这般的时候。”声调虽然不高,也没破口大骂,但是几句言语诉尽了对林如海的恨。   林如海倒是丝毫不怒,只平淡的道:“我今日来,有一句话要问甄先生,还请甄先生不要隐瞒。”   林如海站在门口,甄应嘉坐在铁窗边上,听见这句话,甄应嘉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瞧着林如海。显然,甄应嘉对这个称呼不太适应,甄应嘉自然不是甄大人的,林如海却依旧愿意称其一生‘先生’。林如海既没有因为此刻两人的身份悬殊而炫耀,也没有因为当年的害子之仇而破口大骂。但是正是林如海这种平静,这份胜利者的气度,越发让甄应嘉暴跳如雷。   “呵呵,怎么,林大人刚升了户部尚书,还没到任,就想夺刑部尚书的活计?这还没入京呢,就想审我?林大人要想从甄某口里得到什么话,除非带刑具来。”甄应嘉咬牙切齿的道。   林如海依旧面色不变,语气平静的问:“甄先生可知那傅试在何处?”   果然还是为了害子之仇,甄应嘉突然狂笑起来,道:“林如海,我还以为你当真超凡入圣,一心为公,原来你还是放不下个人恩怨,公报私仇!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人!”说到伪君子三字,甄应嘉已是恨极,骂完还唾了一口。   林如海倒是不介意甄应嘉骂自己几句,继续道:“甄先生难道乐见那傅试过得比先生逍遥?”   甄应嘉‘呸’了一声,道:“你想寻傅试,我偏不让你如意,只要你林如海不如意,我心中就痛快了!”顿了一下,甄应嘉又恶狠狠的道:“你怎么没将你那孽种带来,我最恨的就是傅试这个没用的,居然没弄得死他!”   林如海皱了一下眉,林家子嗣单薄,甄应嘉如此诅咒林佑,怎能让林如海不恼怒。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那一丝难以捕捉的恼怒从不曾出现过,然后林如海就笑了:“谢谢甄先生解惑。”   林如海这么没头没尾的来一句,甄应嘉脸上闪过一丝惊愣的神情,仿佛在说:他怎么知道了。   林如海这才点头,道:“甄先生说偏不让我如意这句话的时候神色自信,想来那傅试被甄先生藏到了甄先生自以为十分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说完,甄应嘉脸上的神色更加吃惊,林如海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在林如海说第一局‘谢谢甄先生解惑’的时候,如果甄应嘉不知傅试的下落,甄应嘉脸上的神色应当是错愣懵然的;但是甄应嘉脸上闪过的神色是疑惑,那么证明甄应嘉知道傅试的藏身之处。   这种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其他人或许不查,但是林如海做过兰台寺中丞,却能轻易捕捉这种细微神情传递出的信息。甄应嘉都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就见林如海对同来的小吏道了谢,转身出去了。从头到尾,谦和有礼,又让人觉得气度不凡。   即便甄应嘉恨极了林如海,心中也闪过了‘儒将’二字,然后又狠狠的呸了一声。 第35章 林如海回到自家船……   林如海回到自家船上, 贾敏面带询问的看着他。林如海随手比了个‘二’字,并无多言。贾敏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傅试, 应当是被二皇子安排去了什么地方。   林家的船走得没有都察院的官船快,徐州码头碰上一次之后, 都察院的船队便快行入京, 林家的船依旧走走停停。又过了十日, 林家一行人才弃船登岸。   林忠一行带着大件行李,随着镖局的镖师早就到了京城, 自从知道陈嬷嬷一家背主, 林如海安排了张河夫妻在京城看屋子,张河一家在京城已经住了近二年。   这日得到老爷一行已到京城的消息,林忠、张河皆带了可靠的小厮, 妥善的婆子,伶俐的丫鬟, 带了一整支的车队到码头迎接家主。   京城的港口客来货往,十分繁忙。因为往来船只多,修了不止一个泊船的码头。黛玉在下船之前, 就和林如海商量了, 为了避免扰民, 便不清场了,只按规矩排队泊船上岸,一家人先回家, 留下管事小厮搬东西就是。   就是后世, 有些讲究排场的官员出行,还有警车开道,封路让行呢, 在古时候这样的风气更盛。林如海作为新任的户部尚书,若是讲究排场些,不说封了整个港口,就是单辟一个泊船码头登岸,想来不会被人说嘴。   但是林家偏没有讲那样的排场,大船泊岸之后,也没让百姓回避,女眷由丫鬟扶着弃船上车,林如海也交代了管事几句快些将行李都搬下来,然后将船开走,让出码头好叫后面的船进港,便自己也登车走了。   上了车,黛玉透过车窗看京城的景致。因为今世比之前世晚两年入京,港口倒是建设得越发好了,码头都新增了两个。京城繁华依旧,黛玉的心境却全然不同。虽然同是往城西去,走的同一条官道,前世黛玉热孝在身,前来接自己的荣国府家丁也不过带了一顶轿子,两辆马车,就是到了荣国府,走的都是角门;今世却家人齐全,一列车队驶入文远侯府。   文远侯府是太|祖得国后赐给林家祖上的,规制虽不如国公府,但也轩辕壮丽,巍峨朗阔。待得朱轮华盖车停在侯府大门前,黛玉看了一眼牌匾,竟是觉得眼内有些发酸。   前世自己作为苏州林氏嫡脉唯一的在室女,竟是见也没见过林家老宅,若不是后来贤德妃省亲,住了几年潇湘馆,恐怕连个正紧住处都没有。   不过黛玉终究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前世已经流过太多的眼泪,既然做过华国的军人,黛玉身上便有了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品质。前世哭够了,既然回来,该换那些欠了自己的人哭了。   一家人自东仪门而入,只见各处院落收拾得极干净清雅,原本油漆剥落的雕梁画栋也翻新过了。因主子常年不在京城,府上倒没添什么新进的花草,只将多年前种植的花草树木打理得极好,尤其各院的松柏银杏等大树,冠盖亭亭,十分茂盛,将恢弘气魄的宅邸映出几分清幽。   侯府比之巡盐御史的官邸朗阔得多,林家四口都各自有了自己的院落,就是英莲母女,也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住处。林如海夫妻并没有住文远堂,而是另选了一处主院居住;黛玉和林佑也分别择院而居,两处院子也都增加了洒扫婆子,粗使丫鬟等。   头一日一家人分配院落,安插器具,次日林如海入宫面圣,先见了太宗皇帝,再见了太子殿下。另有太子妃打发了人来请贾敏和黛玉入宫说话。   其他已经成家的皇子皆是在宫外开府,东宫却是在宫内的,黛玉母女进宫的礼节颇为繁琐,但是比之前世元春省亲要好得多。   贾敏离京之前,诰命品级还不够入宫领宴,但是她在家做闺女的时候,是荣国公嫡女,且贾代善掌了兵马实权,贾敏倒是不止一次入宫,所以,贾敏对诸般礼节都是熟悉的。母女两个换了衣裳,坐车到宫门外,递了牌子,自然有太子妃派来的内侍来接。   钟皇后薨逝后,凤仪宫主位空悬,贾敏母女两个进宫之后,便不用去凤仪宫请安了。现在协理六宫的是周钟二妃,命妇进宫,照例要去请安。   毕竟贾敏是林清传进宫的,身边又跟着东宫的宫人,照理说,到周钟二妃宫里请安,不过是全了礼节,但周钟二妃都不会久留二人。   母女两个先到了周贵妃住的凤藻宫里,周贵妃虽然位份高,但是膝下的三皇子因八年前围猎的时候伤了腿,留下宿疾,断了继承大统的可能。许是为了补偿,许是觉得周贵妃这样的身份不再会惹事,当年太宗就升了周妃的位份,让其协理六宫。因为周贵妃再争已无意义,所以万事但求稳妥,对谁都是客气周到的,但是对谁也没热络到哪里。   看到匾额上大大的凤藻宫三个字,黛玉心下一震,原来前世元春封妃之后,就住在这里。   贾敏母女到了凤藻宫,按例请安之后,表面客套几句,贾敏母女起身告辞,周妃礼节性的笑称以后常到宫里说话,便遣宫女将贾敏母女送了出来。   从周贵妃宫里出来,贾敏母女又到了小钟妃住的长康宫里。   小钟妃对贾敏母女就要热络得多了,不但刚见面就免礼赐坐,还拉着黛玉的手赞个不住。对贾敏笑道:“我也不算见识少了,但像林姑娘这么伶俐的孩子,我还是头一回见。日后尚书夫人进宫,也千万带着林姑娘来,这孩子我见了就叫人喜欢。”   贾敏忙笑道:“玉儿哪有娘娘赞的那样好。”   小钟妃依旧是满脸的笑:“怎么就没有,林姑娘比我夸的还要好才是。就这模样就不说了,如今才这个年纪,已经隐约可见日后风流了。我还听说林姑娘帮着尚书夫人打理家事已经两年了。换个别的女孩子,只怕还在淘气呢。”   贾敏听到这里,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想:玉儿的猜测果然不错,若非九皇子有意大位,小钟妃替他谋划,怎么这位身具后宫的嫔妃竟然知道咱们家的家事。   黛玉面上神色淡淡的,她没打算隐藏本事,也没打算在后宫这些地方显得过于出挑,便万事不多言。自己还小,只要注意礼节上不出错便是。   黛玉没插话,却将小钟妃的话都听在耳内,心中大约有了数。正说着,宫女回禀说十三公主来了。   接着黛玉便听到一串清脆的少女声音传进来,道:“女儿听说母妃宫里来了贵客,怎么不叫我瞧瞧。”一行说,已经有宫女打起帘子,走入两个明媚娇俏的少女,身后跟着宫人。   贾敏和黛玉都忙站了起来,福身行礼。   两名少女一穿大红,一穿鹅黄,皆彩翠辉煌,加之二人生得明艳,一气质娇憨,一眉宇间隐约有傲气,皆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好颜色。不过二人身份高贵,黛玉只扫了一眼,便不在盯着看。   倒是穿鹅黄衫子那少女打量了黛玉好几眼,黛玉虽没和她对视,但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说起来,这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黛玉是认识的,但算不上熟人。   前世九皇子登基之后,太上皇的身子一天天弱下去,同时弱下去的还有亲前太子一派的勋贵人家的地位。虽然太上皇还是太宗皇帝的时候,饶过了太子一派的势力,但是一旦太上皇驾崩,新帝是绝对容不下这些人家的。   彼时,荣国府已经沦落为元春宫里的小太监都能随意打秋风的存在,有一回北静王府的水澜县主来访,那便是自己和水澜见的唯一一面。   当时黛玉并未多想,但是没隔几日,北静王水溶就派了长史来荣国府,要纳自己做妾。   那时候的荣国府,已经将探春卖给了南安王府做义女,送去西海沿子和亲了,也不差多出卖一个表姑娘。即便自己入了北静王府并不能给荣国府带来多少利益,但当时的荣国府已经眼浅到北静王府给几千银子,就感恩戴德的地步。   当然,最终自己并未入北静王府了。数日之后,大观园失窃,妙玉被掳,自己唇亡齿寒,心灰意冷,失了生志。没过多久,荣国府被查抄,偌大大观园也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唯独潇湘馆,不但没被粗暴对待,还来了几个宫娥软言相劝。   就算前世黛玉除了清虚观打蘸,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一切都很巧,本来就就身子羸弱,没了生志的黛玉再几顿饭不吃,便香消玉殒了。   但是今世,这是自己头一回见水澜,照理说,水澜不认识自己,也没道理用那样的眼神打量自己。黛玉心下好奇,但面上不显,依旧保持着适度的和气。   穿大红衣裳的少女道了一声免礼,道:“我到母妃宫里来坐坐,尚书夫人和林姑娘不用多礼。”一面径自在小钟妃身侧坐了。   水澜则向小钟妃行礼之后,又向贾敏行礼,跟黛玉相互见礼,礼数周全。   贾敏和黛玉也都礼数周全的还了礼,才听小钟妃笑道:“不过是咱们家常说说话,又不是什么正紧场合,何必这样相互见礼就耽搁半日。快都坐下吧,咱们略说几句,林太太还要去东宫那边呢。想来太子妃都等急了。”   贾敏母女和水澜都坐下了,小钟妃才替双方做了介绍。   果然,那穿鹅黄衣衫的少女就是水澜,是北静王的嫡女,今年十四岁,给十三公主做伴读,日常往来于小钟妃宫中。   在小钟妃做介绍的时候,水澜一直盯着黛玉看,神色疑惑。其实黛玉也挺疑惑的,今生自己和水澜也是头一回相见,但是水澜今日的反应,总显得对自己过于好奇。   十三公主和水澜极相熟,推了水澜一下道:“怎么,见了林姑娘长得好看,眼睛都移不开了?”   水澜‘啊’了一声回过神来,道:“哪,哪里。”又对黛玉一笑道:“是我失礼了,林姑娘勿怪。”   黛玉笑着应道无妨。   因贾敏母女是太子妃请来的,虽是照例到小钟妃宫里请安,但小钟妃并不好久留。见这场面有些尴尬,便对贾敏道:“太子妃想是还等着尚书夫人,我这里就不久留了,他日有空入宫,也常来我宫里坐坐。”   贾敏忙起身道谢,告辞了出来,跟着林清派来的宫人去了东宫。   林清涵养不错,但是依旧等得有些焦躁,听宫人回话说户部尚书夫人到了,忙命人请进来。   虽是嫡亲姑母,到底君臣有别,又是头一次见,黛玉给林清行了跪拜大礼。林清受礼之后,忙命宫女将黛玉扶到自己身侧坐坐了,黛玉抬头打量这位自己前世都不曾见过的嫡亲姑母。   林清保养得很好,虽然年过四旬,瞧着不过年近三十,眉眼和林如海有几分相似,肌肤胜雪,一双眼睛尤其灵动。不过到底是太子妃之尊,黛玉很快收回了目光,脑海中闪过‘真美’两个字。   真正的美人,无需细看五官,花心思去找她哪里长得好。真正的美人,只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是好看的,享受的。   见礼之后,林清赐坐,又将黛玉拉到身侧坐了,道:“那一年如海外放,我总是担心你们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受到刁难。你们离京后不到半年,我便接到如海的信说你有了身子,我好生替你们高兴。如今一别近十载,你们可算是回京了。”又拉着黛玉的手道:“这便是玉儿吧,都这样大了我才头一回见。”   贾敏笑着应是,道:“这便是臣妇的第一个孩子,乳名黛玉。”略顿一下,道:“我和我们老爷也时常惦记娘娘,虽然离得远,总希望太子殿下和娘娘一切安好。”   林清笑道:“如今你们调任回京,日后见面也容易了,这茶是今年新来的春茶,你尝尝味儿可好?”把话题转化到家常上来,骨肉分离的伤感便淡了不少。   将话头一转,林清又盯着黛玉看,笑道:“玉儿眉眼有些像如海小时候,因看着如海长大,后来本宫见了别的小孩子,总觉得寻常,直到见了玉儿,才又让我觉得一见就觉不俗。怎么没将佑哥儿也一并带来?”   “佑哥儿还小,又淘气又没规矩,臣妇担心将他带来冲撞了,总要再大一些,才好带他走动。玉儿倒是个稳重的,娘娘别看她年纪小,这些年,全靠玉儿替我分忧,我这身子才不至一下垮了。”即便是姑嫂,在宫里,贾敏说话依旧想谨慎的。   说起贾敏的病,太子妃便道:“两年前,如海信上就说你身子不好,如今瞧着气色倒好,不知是什么病?改明儿我叫个太医去给你瞧瞧。”   又屏退了宫人,林清才收起有些职业的微笑,肃色道:“这两年,你们也江南也辛苦了,当年佑哥儿落水是怎么回事?我只瞧了一眼如海的信就心惊肉跳。”   贾敏也冷了面色,道:“主谋是个叫傅试的书生,现在还没抓到人。但是我们进京途中,在徐州遇上押解甄家的船队,老爷试探过甄应嘉,傅试乃是他派去的人无疑了。”   林清神色一冷,道:“狼子野心!这两年,你们在江南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如今江南风气一清,总算是熬出头了。”   贾敏笑道:“我们在江南还好,太子殿下和娘娘只怕也经历了不少算计。说是难熬,娘娘只会比我们更难。”   “算计自然是少不了的,亏得如海提醒及时,太子殿下也肯听我劝,将身边跟了二十多年的亲信都查了一遍,才抓出了内贼。铁网山那场阴谋,说来,还是如海替我们化解的。”说起铁网山旧案,林清心有余悸。   贾敏神色温柔的看了一眼黛玉:“娘娘或许不知道,当年提前打发人送中秋节礼,便是玉儿的主意。”   林清知道林佑是黛玉救的,林如海在信上说过,但是关于铁网山的事,林如海和东宫通信从来不主动提及。林清知道自家兄弟给自己那个至关重要的提醒居然是黛玉的主意,忍不住大吃一惊,道:“咱们家躲过惊天祸事,竟是因为玉儿么?”顿了一下,又提醒道:“玉儿这样的本事,你和如海千万别再外道了,省得替玉儿招祸。”   贾敏笑应知道。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林清正色将林如海上任之后需要小心提防的事也都跟贾敏说了,直听得贾敏心惊肉跳。   嘱咐完要紧话,已近午时。林清留了贾敏母女在东宫用膳,膻后又吩咐宫人去包了一包今年新进的明前茶,又给了林家四口各人几匹时新料子,给了黛玉一副红宝石头面,林佑一套文房四宝做表礼,林如海和贾敏则另有字画、玉佩等,才命人将贾敏母女送出宫来。   贾敏回到家中,林如海也会友回来了。   说起今日的事,黛玉沉思一会儿,问贾敏:“不知母亲今日有无留意,我总觉得水澜县主对我态度颇是奇怪。”   说起这个,贾敏也想起来了,“是了,今日我们受太子妃娘娘邀请入宫,虽然按理该去长康宫请安,但不过是瞧在她协理六宫的面子,去寒暄几句。奇怪的是这回,小钟妃留我说话的时间颇长,后来,十三公主和水澜来了,水澜县主总是盯着玉儿看,那神色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奇怪。”   林如海沉吟一下,道:“小钟妃留你说话,许是想试探咱们家的态度。但是水澜盯着玉儿看,我也猜不透了。”   黛玉却突然插口道:“若是日后有人打听我的婚事,父亲母亲一律给我推了。”   像黛玉这样的年纪,一般都是羞于说婚配的,但是在父母面前,黛玉从不忌讳这些。八岁,是小了些,但是在现下的社会环境,被盯上也不足为奇,黛玉既然想到了,便先提醒了父母,有备无患。   因女儿还小,林如海夫妻又想将爱女多留几年,自然不会往这上面想。如今黛玉一提,夫妻两个一想,又觉得女儿所虑有理。   贾敏道:“是了,我怎么没往这上头想,难怪今儿小钟妃一见我们,就不住的夸玉儿,还问玉儿的年龄喜好。若真是试探咱们家的态度,似乎又没提老爷,也没提朝廷上的事。”   林如海也忍不住蹙眉道:“九皇子今年二十有一,已经开府娶亲,小钟妃打听玉儿做什么?”因黛玉是夫妻两个盼了十多年的第一个孩子,二人钟爱非常;后来黛玉不但救了幼弟,甚至还拯救了家族,林如海夫妻对黛玉的珍爱有增无减。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林如海都舍不得黛玉给人做妾。就是亲王侧妃,不也妾么?   贾敏摇头道:“不说年龄不合适,就是身份也不合适。亲王择侧妃,一般在四五品官员家中择,断没有选中玉儿的道理。若是小钟妃真打的是替玉儿说亲的主意,莫不是替别人相看的?”   林如海也觉妻子的话有理,道:“我日后会留意和九皇子府来往密切的少年子弟,若是有人跟夫人提这件事,夫人直接推了就是。倒是那水澜县主,夫人和玉儿都说瞧玉儿的神色不对,难道她是个知情的?”   黛玉摇了摇头:“我瞧十三公主看我的神色坦荡娇憨,不像有异。若是小钟妃有什么打算,没道理瞒着十三公主却告知水澜。水澜用那样的神色看我,多半有别的事。不过也不打紧的,水澜不过一个年轻姑娘,应当没有大的威胁,我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   因猜不透小钟妃和水澜各自打的什么主意,一家人略商议下子,便将此事揭过去了。林如海这样的身份地位,少不得明枪暗箭,林家还不至于因为捕风捉影而自乱阵脚。 第36章 这些时日,林家四……   这些时日, 林家四口十分繁忙,除了林如海进宫面圣,到吏部办理入职文书, 去户部交接工作外,还有前来文远侯府道贺的文武官员不知凡几。贾敏和黛玉日日忙着待客, 将各色礼物登记造册。   贾敬、贾赦的礼物送来了不提, 连贾琏夫妻都是另备了重礼。贾政一房不送礼在黛玉意料之中, 倒是贾母打发人送的礼物姗姗来迟,黛玉颇是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现在荣国府乃是王氏掌管中馈, 有什么人情往来, 都是王氏打点好了,跟外祖母说一声就是了。王氏和林家都结仇了,这件事肯定不上心。外祖母大约是发现王氏那边迟迟没动静, 自己打点了礼物使人送来的,所以到的比其他人家迟。   一部尚书的公务十分繁忙, 就是做交接都要好些时日,林如海尚未正式上任,便已经忙开了公务上的事。好容易得了空, 又要拜访舅家和恩师府上, 待得一家人齐整了前往荣国府拜访的时候, 已经是林家回京半月之后了。   此时的荣国府,主子奴才可说是各怀鬼胎。   光是贾王氏就悬心了整整两年。只是林家一直在忙江南官场的事,还真顾不上贾王氏这么个小角色, 除了互不来往之外, 林家还真没发难。这种引而不发给王氏造成了一种心理负担,直接的受益人居然是贾环。譬如这两年,贾王氏以嫡母的名义, 拘着贾环不让上学,留在自己房里抄经书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还有一个日夜提心吊胆的便是赖家人。不但陈嬷嬷失踪了,连整个陈山子的家人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赖嬷嬷固然担心妹子的安危,但是作为为了富贵,连丈夫都舍得出去的狠人,赖嬷嬷显然更担心妹子吐露了什么。这件事刚翻出来那几个月,赖嬷嬷当真是食不安寝,夜不能寐,过了两年不曾事发,赖嬷嬷刚安心一些,便听说林如海做了户部尚书,要回京了。   消息一传出来,不光赖嬷嬷,就是赖大也是险些失魂,只是赖家现在虽然势大了,到底仗的是荣国府的势,离开了荣国府,一部尚书要拿捏自己,越发没有挣扎的余地。因而,赖家索性和王氏合作,但求平安度过此关。   所以,林家回京而不给贾母请安的事,在荣国府的下人中传遍了。说什么姑老爷高升了,便不将岳家瞧在眼里,什么当年老太爷全力提携姑老爷,没想到老太爷一去,就人走茶凉了。   这等闲话,自然很快便传进了贾母的耳朵里。刚开始贾母还没觉得怎么,只一日一日的,林家早就到了京城,却不来请安,贾母便心中不快起来。为着贾母这分不快,王氏和赖嬷嬷还做过一回好人。   王氏说姑太太以前虽然骄纵了些,到底对老太太最是孝顺不过的,定然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因贾母知道王氏和贾敏自来不睦,若是王氏一味说贾敏的好话,反而让人觉得别有用心了。王氏这一番话半褒半贬的,倒将贾母的心思拿捏得刚刚好。   至于赖嬷嬷,自然是将贾敏和林如海都极尽夸赞一番,又将那些胡乱瞎说的下人大骂一通,贾母听着才略顺气了一些。   在这样的各怀鬼胎中,林家终于给贾家下了帖子,次日登门请安。   但凡豪门旺族,大抵都是这样的,就算内里斗得你死我活,依旧会维持基本的体面,就算贾母对林家迟迟不来请安心怀不满,也不至于让林家吃闭门羹。   闭门羹倒是没吃,不过也跟吃了差不多。   林家一行人次日早起,换了衣裳,林如海骑高头大马,贾敏、黛玉、林佑并丫鬟婆子分别坐车,浩浩荡荡来了。过了宁国府,又至荣国府东仪门,却见仪门另改了黑油大门,且一道高墙和主院隔开了。   林家回京都半个月了,虽因各种原因这是头一回到荣国府,但贾敏早就问了荣国府的境况,也知道大哥哥不满二哥哥窃居正室,虽未搬出府,却单独辟院,另开大门。知道是一回事,如今真见了,又是另一回事,贾敏心中难免感叹娘家越发失了规矩。   再走半射之地,到了敕造荣国府正门,三间兽首大门依旧没开,十几个华冠丽服之人坐在门槛上。又往西走,便是西仪门,西仪门旁边的小门乃是西角门。   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角门是给下人奴仆走的,和外院下人房相通;需得绕道过了垂花门,才道主子住的内院。仪门是主子们平日走的,可直接过穿堂入内院,又和下人们隔开,又近便又防冲撞。至于中门,平日是不开的,只有婚丧嫁娶大事和迎接圣旨等才开。   因东边仪门被贾赦改成了东大院的大门,像林家这样的姻亲来访,便该开了西仪门迎接。   林如海见了荣国府如此的待客之道,略微皱眉。贾敏九年不曾回娘家,这还是丈夫高升呢,没想到就得到如此待遇,也是心下略微着恼。只黛玉透过车窗见了如此情景,并不觉得意外,这西角门,黛玉前世就走过一回。   西角门上的婆子见贵客到了,倒是忙起身迎上来,热情相邀。   贾敏坐在车上未动,只是冷笑一声道:“我自从中门抬出来后,就再没走过角门,今日带着丈夫子女回娘家,府上这样待客,没得让我丈夫子女误会我在娘家不受重视。今日开角门迎客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给个准话。若是母亲这样待我,我日后少回来讨她老人家嫌就是。若不是她老人家的主意,我倒要看看是谁背着她老人家在我丈夫子女面前下我面子。”   现在的荣国府已经不是贾敏出阁前的荣国府了。不说贾代善故去多年,府上早就失了规矩,就说近两年发生的事。因着翻出了陈嬷嬷的旧事,赖嬷嬷和贾母离了心,倒暗地里跟贾王氏勾结,这些年贾家又本就是王氏做主掌管中馈,许多下人都换了贾王氏的亲信。   譬如今日在门房迎客的几个,只听说过这位姑奶奶在家的时候,金尊玉贵,排场大得很,但没人知道贾敏性子还这样烈啊。   其中一个婆子忙上来赔笑道:“姑太太这话可让奴才怎么自处?这原是奴才的不是。因为府上主子们出入的时候不多,太太说省得门开多了各个门都要人守着,且出入的人多了难免生事。所以咱们府上平日都开角门,就是老爷日常到衙门点卯,也都从角门进出了,并非单针对姑太太。这原本是我们做奴才的疏忽了,和主子不相干。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日日盼着姑太太回来,绝无轻慢之意。”   这婆子的话倒是有一半是实话。因荣国府东大院被贾赦隔开另辟大门,东仪门和东角门都是贾赦一房进出用的。贾政虽住在荣禧堂,出门却要绕道西边儿。自贾珠死后,荣国府需要经常出入的主子就贾政一个,便索性关了西仪门,日常主子们也从西角门出入。就是邢夫人去贾母房中请安,也是走的角门。   但是黛玉记得前世薛家进京,荣国府却是特意开了仪门,管家太太、管家奶奶亲自到门上迎接。怎么对薛家就可以开仪门迎接,对林家就疏忽了?   即便那婆子说的是实情,贾敏可不认这个账,冷笑道:“哪里来的奴才疏忽了?若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就该打出去。当不好差事还有理了?”   正在这事,贾赦摇着扇子踱着步子走来了,道:“四妹妹回来了?四妹妹也不用着恼,现在的荣国府早就不似咱们父亲在的时候了,连我的家都叫你二嫂子当了,让你走一回角门,又算得了什么。若是四妹妹不嫌弃,不如到我的东院坐坐。东院虽小,我定然开大门相迎。”   王氏派的那几个婆子见了折等情形,再也不敢傲慢了,一遛小跑的去了荣庆堂。一面跑,一面忍不住抱怨,这位姑太太怎么这样多事,大老爷偏又出来煽风点火。   既是贾赦来了,林如海跳下马来,抱拳道:“大内兄,多年不见,大内兄一切安好?”   贾赦笑道:“托妹夫和四妹妹的福,自从两年前妹夫和四妹妹教导了一番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现在琏儿那小子虽也没什么本事,倒也孝顺知礼了。我都好都好,好得不得了。妹夫和妹妹也好,我恭喜妹夫高升。”   二人寒暄着,便掉头朝东大院走去。   这时候,不但角门上迎客的婆子看着不像了,就是中门门房上的管事、小厮也瞧出问题来。   那中门的管事是以前贾敏出阁前的老人,知道贾敏自家这位姑奶奶出阁前的气派,现在姑老爷又这样的风光,得罪了这位姑太太,只怕自己在中门上当差都要受牵累。   忙一面命开中门,一面打发小厮回荣庆堂禀明情况,一面自己已经迎出来道歉道:“今儿姑老爷、姑太太来访,老太太得了信,比什么都高兴,昨日夜里就吩咐我们好生伺候着。也怪我疏忽,在中门当差,就没管那仪门上的事,也不知道那起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在这样的日子闭了仪门。奴才必然好回了老太太,他们少不了一顿责罚。这原是门房奴才没眼力见的,还望姑老爷、姑太太莫要误会老太太才好。姑奶奶这边请。”   一面又回身对身后的小厮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迎姑老爷、姑太太、表姑娘、表少爷进门。”中门那一群华冠丽服之人才忙一窝蜂的上来,又是堆笑,又是牵马。   贾赦在一旁从鼻子中间哼了一声出来。门房管事顿时满脸尴尬,此刻依旧保持面上堆笑,对贾敏赔不尽的好话。   贾敏冷笑一声道:“我看谁敢动!”声调虽算不得极高,却极有威严。荣国府那些一双富贵眼的奴才还真被这位久不回京的姑奶奶的气势给震住了。   只听贾敏接着道:“我们老爷刚回京,尚未到任,今儿到岳家请安,便故意不开仪门,将人折辱一番,又假惺惺的开中门。这是做什么?难道想叫我们老爷被人说升职骄矜,到岳家非中门不走?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害我们老爷。”   哎哟,这帽子大的。贾家那一帮子拜高踩低的下人都吓傻了。是,他们按着管家太太的吩咐,略拿一拿乔,但是谁敢有陷害朝廷一品大员的意思啊?别说他们不敢,就是太太也定然没那个意思啊。 第37章 黛玉在车上听了一……   黛玉在车上听了一耳朵, 心下微叹。前世自己母亲已逝,孤身进荣国府,加之太子姑父已经落罪, 即便走角门,也只有忍气吞声。没想到母亲回来, 面对相同境况, 竟是这样硬气。   所谓欺软怕硬大抵如此, 贾敏一强势起来,门房上的下人们立刻服软了, 道歉的、求饶的、劝慰的乱成一片。   最终是王氏派人开了仪门, 赔不尽的好话,林家一行才入了内。   贾母原本是有些埋怨贾敏都回京了,还迟迟不来请安的, 今日门房上闹这么一出,贾母又觉得王氏做过头了。   林如海入内, 只给贾母行了一礼,便道:“见岳母大人安好,小婿就放心了。敏儿经久不见岳母大人, 甚是想念, 好不容易回京了, 该当多陪岳母大人说几句体己话,小婿先出去寻大内兄说话去了。”   贾母两年前就钻了牛角尖,觉得贾敏突然和娘家离心是林如海变心挑拨的, 虽然这两年来, 贾母发现贾敏对自己,对长房,对宁国府都礼数周全, 就是不和二房来往了,或许真的事出有因。但是贾母对林如海也谈不上多亲厚了,他刚一到就要去寻贾赦,贾母更加心下不快,嗯了一声,林如海就告辞出去了。   因是久不回京,贾母又是长辈,林如海才到贾母房里请安。请安之后退出去,将荣庆堂留给女眷乃是应有之仪,林如海走后,贾母才命人去将邢王二夫人,贾家几位小姐都叫来见远客。   因今日有远客来,贾家几个姑娘并王熙凤一早就到了贾母院中顽,林如海告辞之后便都出来了。黛玉见了前世姐妹,心中感慨万千。前世自从入京,除了吃穿不愁,内心备受煎熬。但是姐妹之间,即便偶有小摩擦,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和姐妹们一起联诗的日子,算得难得的美好回忆了。此生再见,黛玉也觉姐妹们是亲切的。   贾母先是让凤姐、几位姑娘拜见了姑母,又给黛玉、林佑两个相互介绍。凤姐怀中抱着个男孩儿,赏不足一岁。想是两年前贾敏提醒了贾琏之后,夫妻两个留了意,陈嬷嬷失踪之后,赖嬷嬷也不敢动手,凤姐没过多久就怀了身子。   因凤姐受那药毒害的时日浅,生下的小子倒还健健康康的,取名叫做贾蔚。   光是有了子嗣这件事,凤姐就承这位头次见面的姑妈的情,不但奉承了贾敏一通,还将黛玉、林佑两个极尽夸赞。   还是贾母打断了凤姐道:“你这猴儿,以后有什么话,只管去你姑妈府上慢慢说去,别耽误我介绍几个妹妹给你姑妈认识。”   凤姐方打住了,贾母又接着向黛玉、林佑介绍自己身边的三个女孩子:“这是你大舅舅家的大姐姐,名叫迎春。”   黛玉、林佑和迎春相互见礼,口称大姐姐,心中却立马回过味来。今世姑父不曾落罪,母亲又教导了琏二哥哥那几日,于大舅舅一房而言,果然还是有改变的。即便迎春姐姐随了元春取名,到底将序齿改回来了。   接下来介绍的是探春,黛玉也口称一句‘二妹妹’。林佑则称了一句‘二姐姐。’   到了惜春这里,贾母却道:“这是宁国府敬舅舅的女儿,名叫贾珊。”   相互见礼的时候,黛玉又称呼了一句‘珊妹妹’,序起来,林佑比贾珊长着月份,也叫了一声‘珊妹妹’。   宁国府的敬舅舅乃是太子姑父的伴读,姑父稳居东宫,这位妹妹的身份自然是最高的,因而不但不随元春论序齿,连名字也都随贾家玉字辈起名,称作贾珊。那么前世惜春应当是太子落罪之后才抱入外祖母院中养着的了。想来之前就一个乳名,抱入贾母院中才跟着前面元、迎、探三春取了惜春这个名字,今世不曾发生前世那些事,自然略大些就取了大名入了族谱,倒是随的贾家这一辈的男孩子从斜玉旁。   黛玉再一瞧,果然见姐妹三个打扮各有不同,想是姐妹三个各自住在不同的院中了。   如此一变,想来姐妹三个的命运都各有改变。黛玉自是希望姐妹们都脱离前世的悲苦才好。   刚和姐妹们见了面,贾敏各给了表礼,就有丫鬟说太太来了。   王夫人原是要称病的,但是贾敏这么闹了一场,直接把这个闭仪门,开中门的事件提升到一个新高度。方才因是在街上,贾敏的话说了一半。你们故意这样做,是不是要陷害我们老爷落个升职骄矜的名声,剩下的一半是: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要联合言官参我们老爷一本?   这样大的帽子谁戴得起,别说王氏戴不起,就是王子腾也未必戴得起。所以贾王氏也来了,不但来了,还得笑脸相迎。   自黛玉穿越回来,贾敏就养着病,所有明争暗斗都是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两个冲在前头,还真没怎么见过贾敏出手的样子。   结果这次贾敏一出手,就碾压了贾王氏。这战斗力,难怪前世母亲都去了,王氏还放不下,不但要为难自己,还时不时的就酸上几句。按目前的情形看来,母亲未出阁前的姑嫂之争,想也能想到王氏败得有多惨烈。   黛玉自穿越自后世涨了见识,心胸越发开阔了。穿回来之后,又是卷入的官场朝堂这样的斗争,还真不至于将这种流于小道的内宅算计放在心上,但见了王氏吃瘪,黛玉总是愉快的。前世的仇不提,还有林佑落水那一桩呢,母亲给王氏上点子眼药算什么?   听到王氏一来,贾敏脸色一变,待得脚步声近了,只听贾敏跟贾母抱怨道:“我离京久了,又是出嫁的女儿,有些话原不该说。但是若是府上的人闹得没了规矩体统,母亲也该管一管。就说我和老爷来探望母亲,昨日就下了帖子,今日还故意开只开角门是什么意思?这还不算,后来又开了中门,就是不开仪门。我们老爷若真走了中门,叫人在圣上面前参一本算谁的?”   王氏和邢夫人在荣庆堂的抄手游廊碰到了,便是一同来的,刚走到荣庆堂上房外,就听到贾敏这一番话。   邢夫人算不得立起来了,不过是因着贾琏下江南那一趟,回来转了性子,便东院一家子关起门来过日子,邢夫人不似前世那样尴尬。听见这番话,就用帕子摁了摁嘴角,眼角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王氏早就知道贾敏已经刁难了一回门房了,前因后果,贾敏说的什么话,门房管事们怎么回的贾敏,王氏也清楚。因而听到贾敏还拿这话刁难,便入内道:“请老太太|安。”先向贾母行了礼,接着道:“今日姑太太回来,老太太最是重视不过,但是偏有不长眼的奴才失了礼数,媳妇已经将那起没眼色的下人全带来了,就在院子里头,要怎么责罚,还请老太太示下。”   又转身对贾敏道:“姑太太九年才回京一趟,为那起下人动气倒不值得。谁冲撞了姑太太,姑太太只管跟我说,我罚她们。”   王氏这反映算得上及时,就算贾母和贾敏心中有不快,人家态度都这样诚恳了,你还能说什么呢?   或许换别人就只得将此事揭开了,毕竟做主子的,和奴才计较也失了体面。   可惜王氏遇到的是贾敏,是她刚入门就又恨又妒又奈何不得的小姑子。   只听贾敏缓缓道:“我九年不回来,一回来就先给闭门羹,又打杀威棒是什么意思?若二嫂子真要罚人,待得我今日走了,半月之后二嫂子再罚,我就信你的诚意。若是当我的面儿喊打喊杀,待得我做客一回去了,二嫂子就忘了这回事,倒叫人多思多虑了。母亲不妨替我记着,看看日后这群下人的罚还算不算数。只是若是我前刚走,后脚府上就要大举罚人,这不是叫我日后别来瞧母亲了么?”   漂亮!黛玉忍不住在心中替母亲喝了个彩。王氏你要做戏是吧,那就把戏做足了,我看你日后打不打这些人。但是别当着我面儿打,也别我刚走就打,省得带累我名声。   凤姐向来以口角伶俐著称,但今日见识了姑母的战斗力,凤姐自己估量了一下,觉得不是对手。难怪贾琏下一回江南,就性情大变了呢。   那年贾琏从江南回来,便跟中邪似的和二太太作对。当时凤姐正在王氏手下管家,虽然没捞到钥匙,但是荣国府上千的下人都听自己号令,何其威风,凤姐本就以出身王家为傲,婚后有些想要压倒贾琏的样子。谁知贾琏下一趟江南回来,便处处跟自己过不去。当时凤姐还以为贾琏攀上了林家做靠山,就不将自己放眼里了。还狠怨恨了贾敏一些时日。   但是贾琏打定了主意不跟在二房屁股后头混差事了,打点了礼物要去攀附十几年不来往的舅家。可笑的是堂堂一爷们,像样的礼物都整治不出来。   凤姐当时自然不愿贾琏去自讨苦吃,也不肯给贾琏私房。但是已经隐隐觉得贾琏作为未来的袭爵人,一个爷们手底的东西太少了,恐怕还不如宝玉。   后来贾琏还是去了舅父张侍郎家,礼物是自家公公贾赦拿梯己出来补贴的。再后来,贾琏从张家带了个先生回来,学了国法典律,就说给凤姐听。凤姐虽然自傲,倒也不傻,一来二去的,便觉贾琏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这样闹了小半年,贾琏才说服凤姐,将姑妈说的那几条都试试,饮食上,夫妻两个才开始用东府的小厨房自己做。这样没几月,凤姐果然有了身子。   那时凤姐才知道姑妈是好姑妈,给贾琏说那些话,并非全然挑拨自己和娘家姑妈的关系。   凤姐越想越心惊肉跳,索性以安胎为由,撂开了府里的差事,和贾琏搬回东院过日子。如此虽然得罪了娘家姑妈,自己一家人日子过得倒越来越和乐了。   凤姐回忆了一番前程往事,再见贾敏将王氏逼得进退两难,不知不觉间,越发醒悟了一层。   现在迎春住在东院,一切有父母兄嫂做主,不觉得怎么;贾珊更是东府那边的,不过今日贾敏来做客,贾敬就将其送过来,有意和这位万事明白的姑太太亲近亲近。这两位姑娘除了觉得姑妈好生威风外,也没什么。   倒是探春作为王氏膝下的庶女,见贾敏占尽上风,瞧了贾敏好几眼,又有些羡慕的看了黛玉好几眼,复又收敛目光,规矩坐着。心中感叹:如果自家姨娘有姑妈一半本事,自己母子三人,也不至那么辛苦。   贾敏这一番话,乃是今日的事不给个说法就不依不饶的意思了,偏偏话头是王氏自己递到贾敏手上的。王氏恨得牙痒。   半晌,王氏道:“姑太太远道而来,我自是欢喜,认真接待。纵使我没约束好手下奴才,惹了姑太太不快,我一再赔不是,姑太太为了好容易回来一趟,不陪老太太好好说会子话,偏要和我不依不饶?”   贾敏冷笑一声,道:“疏忽,自然是疏忽。我们老爷外放九年,甫一回京,二嫂子就能疏忽,连正紧走的仪门都不开;之前二嫂子的娘家妹子进京,不知道走的那一道门?怎么二嫂子的妹子入京,下人们就不会疏忽;二哥哥的妹子入京,下人们就疏忽了?我倒想问问,这荣国府是姓贾还是姓王?”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的愣住了,尴尬,大写的尴尬。饶是贾王氏素来爱做菩萨样,吃斋念佛,练就了一副万事面不改色的定力,遇到这个问题,也不免脸上一烧。   有着十年不孕的旧怨,有着林佑落水的新仇,贾敏虽然入京半月才回娘家,但是早将贾王氏的一举一动打探得清楚了。   王氏有个妹妹,嫁入了紫薇舍人薛家之后,原本住在金陵。后来江南官场剧变,薛家主预感到甄应嘉自顾不暇,便举家搬入京城,投靠妻姐。   也是这一世甄应嘉早倒了数年,薛家主也还在世,薛家应对及时,虽然舍了江南不少生意,但是一家人都全须全尾的进了京,算是从私盐案中全身而退了。   薛家既是来投亲的,自然一入京,便来荣国府走动。当时不但开了仪门,贾政、王氏、凤姐等人都亲迎了出来。   一个是嫡亲女儿女婿回京,一个是媳妇的妹子入京走动,贾家的迎客之道天差地别,这如何说得过去?   贾母和王氏都知道这一桩,所以今日贾敏上门,因仪门紧闭当场骂人,贾母知道原委之后也对王氏不满。只是这种尴尬事,连贾母都不好提,贾王氏更是不敢提。至于下人们,光是见了姑太太那阵仗就不敢多嘴了。   这件事上,荣国府倒是上下一心的想瞒着贾敏,谁知人家贾敏早就打探清楚了,当场说破。   林佑也隐隐生出不满,不过他自小得父母教导,年纪虽小,颇有君子之风,没有说什么。   至于黛玉,更不会说什么。前世比这更大的委屈又不是没受过,这一次自家又没落下风,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所以,满屋子里头,黛玉是最淡定的一个。   贾敏这一问,直问得整个荣庆堂鸦雀无声,贾王氏答不上来,其他晚辈没人敢开口。贾母都不知道怎么将此事揭过去。   沉吟了会子,贾母开头道:“敏儿你刚回京,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便暂且略过这一桩。他日,我定给你个交代。扫你的面子,便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贾母这话说得重了,贾母可是整个二房的依靠。王氏这才后悔了,怎么就挑在今日拿乔啊,都怪贾敏离京久了,自己这几年又无往不利,竟忘了贾敏当年还是个丫头片子的时候就有多厉害。今日这事,自己当真大意了,失算了。   但是后悔,也得表态啊,于是贾王氏道:“我这两日身上不好,短了精神,便没吩咐到位。但是姑太太今日回来受了委屈,确有我的不是,改明儿我给姑太太赔礼。”   贾敏冷哼一声。   黛玉不着痕迹的看了探春一眼,前世若是这状况,探春多半是会替王氏解围的,今日怎么没动静?   但是王氏运气不错,探春没解围,却也有了解围的人,正在这时,又一个黛玉前世的熟人进来。   此人正是衔玉而诞,传言大有造化,最终一事无成的凤凰蛋贾宝玉。 第38章 今世的荣国府格局……   今世的荣国府格局和前世大不相同。宝玉固然是千娇万宠, 那也是贾母和二房宠了,迎春和贾珊不必如前世一般处处让着他。即便这样,也没能改变宝玉最爱清净洁白女儿家的脾性。   因二十年累积的旧怨, 王氏原本是不想让宝玉跟林家人接触的,特意将宝玉支去了学堂, 谁知宝玉听得下人说林家表妹要来, 又自己跑回来了。   “老祖宗, 我回来了。”一面说,一面便有个穿着大红箭袖, 头戴抹额, 颈挂项圈,腰悬玉佩,浑身挂着各式物件, 仿佛一个善财童子的少年进来了,身形都没立稳, 便向贾母行了礼,又直起身来。   如今宝玉比之前世初见的时候年长了两岁,长高了一些, 依旧是玉面星目, 生就一副好皮囊。   贾母见了宝玉, 笑嗔道:“外客没见,就没个正行。还不见过你姑母和弟弟妹妹。”   宝玉这才回过头来,见了屋内坐着几个生人。宝玉虽然有些痴, 但是并不笨, 一眼便猜出贾敏是远道而来的姑母,便行礼问好。   贾敏厌恨王氏,但是宝玉毕竟是贾家血脉, 只要没做什么有愧自家的事,贾敏倒也不会迁怒晚辈,和颜悦色的道了免礼,又让素青捧上表礼。   前面王氏被贾敏堵得狼狈,现在也不好阻止人家姑侄见礼,只好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宝玉见过贾敏,转身瞧向黛玉,这一眼就痴了。   黛玉生得美自是不用说的,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美,要描述黛玉任何一处五官自然也是好看的,但是五官生得好看的人何其多?如果仅仅描述五官,会让人觉得,长这样自然是好看,但是很多人都长这样啊。黛玉不一样,她只要存在,或立或坐,一颦一笑,就是让人觉得是美的,长得是美的,散发的气息也是美的。   其实八岁的小女孩还没长开,但是小美人也是美的。何况宝玉的审美,前世见六岁的黛玉就能瞧痴,今世黛玉不但比之前世初见年长两岁,身子还好了很多,所以不但具有前世的灵动、清丽和脱俗,还多了一股活力,更多一股自信。   总之,黛玉就觉得宝玉打量自己的时间比前世的初见要长。   接着宝玉就开口了:“这个妹妹,我见过。”   黛玉嘴角微扬,这些倒和前世的情景如出一辙。   黛玉倒没有多讨厌宝玉,前世宝玉算得上难得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当然他的真心分了很多份,而且为了保护一个丫鬟,还能将自己推出去背锅,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受了不少委屈。但是黛玉依旧不会因为这些对宝玉生出恶感。前世口蜜腹剑的,虚情假意的人何其多,只要宝玉那份好那份好不是伪装,就足够了。   不讨厌,也谈不上多喜欢,尤其是穿越后世那几年,黛玉增长了多少见识,知道了什么是男子汉该有的气节和担当。宝玉这样软弱的男子,自然再难入黛玉的眼。   世上会有很多普通人,他们有这样那样的优点、缺点,但是不足以让人另眼相待。相隔一世,黛玉再看宝玉,便是这样的普通人,无爱无恨,平常相交,心下除了一分坦然,也和别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黛玉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宝玉,没有恼怒也无亲切。   贾母见宝玉方才尴尬的气氛缓和不少,也笑道:“可胡说,你哪里见过她?”   宝玉的回答依旧如前世一般,那番见之眼熟,便当故人的高论说完,宝玉走近了两步,因黛玉身旁坐着林佑,宝玉倒是没能如前世般挨着黛玉坐下。只站在黛玉对面问黛玉读什么书。   读书,若是黛玉按时说了,只怕会吓死宝玉。黛玉连《毛|泽|东选集》《资本论》《第二性》等等这样的书都读过。不过黛玉只捡经史子集里头自己读过的书简略说了,连《柳氏杂记》这样的都没说,已是吓得宝玉瞠目结舌。   宝玉被黛玉在读书方面的广泛涉猎震住了,略呆了一下。只听宝玉叹道:“可恶,妹妹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也读这许多国贼禄蠹才读的玩意儿,没得玷污了妹妹的清净洁白。”   黛玉听了这话,只神色淡淡的,倒是跟着黛玉来的春山、雪雁等丫鬟,一直跟着黛玉读书,听了这话,大是吃惊:且不说宝玉这话多离谱了,就是今日登门做客的是林如海,既是前科探花,又是当朝重臣,宝玉这话是在骂谁啊?   这种小事,都不用黛玉开口,林佑就道:“今儿好好的不开仪门就算了,怎么表兄又特特来骂我父亲?”   贾敏也肃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宝玉是受宠惯了,什么瞎话都敢说,但他还当真不蠢,若是家里嘱咐了,出门做客应酬,也是礼数周到的。   见了姑妈和表妹神色不好,表弟直接将话说破,宝玉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忙找补道:“看我该死,是我说错话了,妹妹别怪我。”   倒是贾母觉得眼看女婿位高权重,今日将女婿一家得罪透了没什么好,便道:“宝玉,好好跟你姑妈赔个礼,日后再不许说这些胡话。”   宝玉应是,正要赔礼,贾敏却道:“不过是童言无忌,我计较倒是我的不是了。”王氏有儿子胡说八道,自己也有儿子出头,贾敏便乐得大度。   贾敏不计较,原本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没想到了,顽强的宝玉还艰难的走着前世的流程。脸上尴尬了两息,宝玉回过神来就又盯着黛玉问:“妹妹有字没有?表……”   黛玉心中感叹了一下,宝玉说来也国公嫡孙,如今又比前世年长两岁,居然还是如此不知礼数。   不等宝玉将‘表字’两个字说出口,黛玉打断宝玉道:“自是有的,篆、隶、楷、行、草皆习得一些,不过皆是日常习作,很不该拿出来贻笑大方。若是表兄想看,我改明儿打发人送来。”   然后黛玉就看见宝玉的表情裂开了……   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算不得坏,但是依旧极厌读书,谁知道眼前这神仙般的妹妹读书极多,已经是受了一番打击,再听这妹妹说写了这么多字,宝玉只觉得再次深受重击。   探春素爱书法,听到这里,却眼神一亮,道:“林姐姐也爱临字么?我也喜欢,改明儿到林姐姐府上欣赏姐姐的大作。”说完,探春又转头道:“大姐姐、珊妹妹,咱们一道去成么?”   不愧是年长了两岁,探春为自己谋算的手段高明了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今世探春的父族有了更高的地位。不似前世,贾家二房最显贵的一门亲戚是王子腾,探春的前途拿捏在王氏手上。现在,探春未必想好了自己才出路,但是方才看见贾敏死死压制嫡母那场交锋,叫探春本能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黛玉自然了解探春的志气,也知道她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她受出身限制,不得不小小年纪给自己寻找靠山。说来,黛玉前世和探春算不得亲厚,但是既然探春想要攀上来,黛玉却也没急着拒绝。   当过女兵之后,黛玉心胸越发开阔,黛玉是欣赏探春的努力和志气的,即便这个女孩子有些见风使舵,前世讨好王氏,今世又开始靠拢自家,但是黛玉向来觉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是一句极富智慧的话。探春想从自己身上寻一个机会,也未尝不能成全。   于是黛玉笑道:“好啊,待我得空就给姐妹们下帖子,外祖母一定要让姐们来。”   如今迎春和贾珊各自有人做主,黛玉偏提贾母,为了便是让贾母压制王氏。二房的体面全都仰仗贾母,只要贾母点头,王氏再心中不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女婿高升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女婿家里和自家小儿子一房似乎误会颇深,贾母见林家并不排斥探春,还想着若是能借着探春修复两家关系,也是好事,于是笑着应道:“好,姐妹之间就该常走动才是。”   黛玉笑着对姐妹们点头,用余光看了王氏一眼,果然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宝玉见黛玉跟姐妹们说话去了,心中甚是无趣,但是姐妹们谈论书法,宝玉也插不上嘴,想了会子,宝玉问:“妹妹有玉没有?”   还是来了!   荣国公次子有个衔玉而诞的儿子这事,都传到了江南坊间,京城更是人尽皆知。贾敏和黛玉也自然知道宝玉问的玉,乃是那块通灵宝玉。   宝玉这话一出,贾敏就冷笑,黛玉脸上也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贾敏和黛玉长得好看呐,属于第一眼是美人,细看更美那种,但是明明很美的脸上,这笑容却叫王氏觉得瘆人。之前贾敏计较角门那事的时候,表情都没现在可怕,看的王氏和贾母都有些发毛。   整个荣庆堂正厅,许多人就看着母女两个笑。   贾敏喝了一口茶,又叹了一口气,对素青道:“你带着佑哥儿先出去。”主母发话了,素青应是,接着便是黛玉和林佑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贾母见状,也将下人屏退了,另外,也让邢夫人和凤姐将贾家姐妹们带了下去。王氏原本也想走的,但是事关宝玉,便教丫鬟带着宝玉出去了,自己则尴尬的留在了那里。   贾敏见屋内只留了自己母女和母亲、王氏婆媳,才缓缓的道:“我问母亲,若是府里哪家奴才家里生了小子,天天有人说强过府里的爷们,母亲作何感想?”说完,贾敏朝皇城方向看了看:“当年曾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何其艰难,才有了如今的家业。母亲总听过石人一只眼。”   怎么没听过!   黛玉穿越到后世看过史书,才知道大灵朝是正史上不曾有过的朝代,但是分野也是在元朝以后。元朝末年天下大乱,饥民遍地,义军四起。依旧有韩山童散布‘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偈语,后来修河堤的民伕在黄河决堤处挖出一只眼的石人,而追随韩山童起义抗元。   不同的是,正史上,是朱元璋收服天下,建立大明,而在大灵朝,则是太|祖皇帝胜出。但是石人一只眼的典故,却是四王八公这些勋贵之家都知道的,第一代荣国公贾源固然是亲历者,就是贾母也没少听父辈说起。   贾母和王氏,格局眼界小,平日只知道将这荣国府的利益捏在手里。但是两人却也不蠢,起码贾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二人都反应过来了。两人都是面如土色。就是王氏和贾敏积怨已深,此刻也忍不住想请教贾敏该怎么办。   贾王氏还有顾忌,贾母则是关心则乱,直急道:“这可怎么好?当年宝玉刚出生,我就给你去了信,你如何不提醒我?”   宝玉出生那年,正是林如海夫妻外放九江的头一年,当年接到信,夫妻两个确然当时就觉得不妥。然而京城到九江千里迢迢,一来一回的书信来往,此事早已传得天下皆知了。更何况林如海作为太子妻弟,只会躲着这样的事,怎能沾染这样令皇家忌讳的祥瑞。   贾敏淡淡的道:“母亲想想我们老爷的身份,如何提醒?况且我们就是写信回来,这事不也传遍京城了?不提则罢,提了不过是害了这孩子罢了。”   “那如今可有补救之道?”贾母是真心疼宝玉,黛玉都看到外祖母额角的冷汗。   贾敏便冷笑着没说话了,说真的,她都不信衔玉而诞这样的事,但其中的猫腻只有王氏自己知道。   王氏也知道怕了,只是她兀自嘴硬道:“这种胎里带来的东西,又不是哪个人能控制的,再说宝玉长这么大,不也好好的么,姑太太就算与我有隙,也不该诅咒孩子。”   贾敏笑道:“正是这话呢,所以这话我是头一回说,也没让不相干的人听见。这玉是什么来历,没人比二嫂子还清楚,我不过是略给母亲提个醒。胎里带来的玉固然是个稀罕物,但是这稀罕物到底怎么来的不重要,世人怎么信才重要。”又瞧了一眼皇城的方向,贾敏接着道:“那里怎么信,才是第一要紧的。”   贾敏又收回了目光,道:“再则,若此物有心人提前准备的,则是有人要害家族啊。母亲想想,自从有了这稀罕物,两位哥哥在官场可有寸进?”   贾母一愣,太宗皇帝对自己丈夫贾代善极是信重,临终遗本一上,便准了贾政一个工部主事之衔,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贾政确然只升了一级半品的官职,现在是工部员外郎。至于贾赦,从来都只是虚衔,虽然袭爵,却没领过一日的实缺。   黛玉没插话,只注意瞧王氏的神色,果然贾敏说到此处,王氏神色一变,眼睛转了好几回,又是疑惑,又有些许恼怒。而且王氏的手都在些微颤抖。   但王氏依旧嘴硬道:“姑太太对我误会颇深,今日仪门的事,也确然是我安排不周,下了姑太太的面子。但是姑太太何必拿这样的话来挑拨我与婆婆、与丈夫的关系。姑太太这是要将我往死了逼了。”说着,便抽出帕子抹泪。   贾敏神色依旧淡淡的:“我若要挑拨,便不会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君子坦荡,我与你的账,自会一笔一笔的算,我却看不上这样的鬼魅小道。”   这玉怎么来的?一个跛足道人给的,跛足道人怎么来的?乃是王氏的嫂子王子腾夫人跟王氏说:有个极灵验的半仙。 第39章 贾敏没当众说破此……   贾敏没当众说破此事, 已经给王氏留足了颜面,自然,也是瞧在宝玉乃是贾家子孙的面上。所谓宗族, 便是只要贾宝玉姓贾,便和金陵贾氏荣辱与共, 宝玉这件事, 也牵扯到贾家其他子弟的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 贾敏便和王氏无话可说了,王氏也从荣庆堂告辞出来。当着贾母的面, 王氏尚且勉力维持着冷静, 刚出了荣禧堂,便身子晃了晃。金钏、玉钏太太脸色极不好,脚下步子也浮, 忙上来扶了王氏问:“太太可是身子不好?可需要请太医?”   王氏摆了摆手,叫丫鬟扶着回了荣禧堂。   一路上, 王氏在反复咀嚼贾敏的话,心中却狐疑道:她又知道了,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宝玉那个玉, 确然不是胎里带来的。当年自己生元春的时候, 因为生在大年初一, 都说元春是有造化的,婆母因为这句话,喜得什么似的, 对元春千娇万宠不说, 二房也因此,得了贾母更多的关照。   摸清婆婆这个脾性,王氏尝到甜头, 后来又有了身孕,王氏便起了些歪心思。但是按月份算,王氏这次怀的孩子该当四月下旬或是五月上旬生,左不离就是那几日。四月下旬自然没什么特别的好日子,五月更是被世人称之为毒月。   眼看着这一胎无法利用出生在一个吉利的日子这法子博得婆母的宠爱了,王氏便又起了别的心思。正在这时,江南有极厉害灵验的一僧一道,活似半仙的事便传入了京城。   后又通过王子腾夫人的引荐,王氏见到了那一僧一道。至于通灵宝玉,便是那跛足道人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的,只见那跛足道人凭空一招,就一块上面錾着字的雀卵大小的美玉出现在他手中。那美玉是王氏重金买的,屋内产婆也是自己亲信,衔玉而诞的故事便是这样编出来的。   为了逼真,稳婆给宝玉接生的时候,还在宝玉刚落草的时候,便捂住了口鼻,又将那美玉在血衣上蹭了蹭,假意在宝玉口中扣了一下,才放开宝玉的口鼻,令其大哭。却口称哥儿刚落草的时候没哭,乃是口中衔一美玉的缘故。   给宝玉杜撰了一个衔玉而诞的出身,果然荣府上下皆传宝玉大有造化,宝玉一跃成为婆母最宠爱的后辈,自己也母凭子贵,在荣禧堂住得越发安稳。   但是方才贾敏的话给了王氏一击重锤。若是哪个奴才家的孩子,传出比主子哥儿还有造化,自己会如何?   王氏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之辈,王氏连当初比珠儿出挑的嫡长孙贾瑚都容不下,何况奴才的孩子。但是宝玉又如何跟凤子龙孙比?凭什么一个臣子家的孩子出身,竟然天降祥瑞,衔玉而诞?   想到此处,王氏一身冷汗,原来,宫里容着宝玉平安长大,已是大度。   王氏又想起宝玉抓周的时候,只抓钗环水粉的事。那次是被人做了手脚,那次抓周的诗书笔墨,小刀小剑,全都被人涂了芥末辣椒。小孩子抓周,实际上抓到什么都忘嘴里送,宝玉自然抓到这些东西,刚送到嘴边就开始哭哭;忙扔了抓别的,也只有胭脂水粉的盒子上不但没被人涂这些,还抹了蜜,宝玉自然抓了就笑。   宝玉抓周的时候,是贾政和许多男客在一处观礼,因此还闹了不小的笑话。王氏是事后才知道的,将那抓周的诸多物件儿一查,王氏就知道被人使了坏。   当年,王氏因为这事暗中查了好几回,就是没查到主使,如今经贾敏一提,王氏却不由得朝东府方向看了看。能将宝玉衔玉而诞的事跟皇室联系起来,怕招来祸事而出手阻止的,贾敬便算一个。且贾敬乃是一族之长,为了族中子弟不受牵连,策划此事合情合理。   王氏咬了咬牙,宝玉抓钗环水粉的事,王氏心中暗恨了好些年,如今看来,竟是保住了宝玉一命不成?若换成自己是族长,定是来个永绝后患。   想到此处,王氏又是打了一个寒噤。   除此而外,王氏又狐疑道:就算当年贾敬对此事留了心,后来策划了抓周之事,贾敏又怎么知道通灵宝玉的事乃是杜撰?难道林家查当年不孕的事,顺藤摸瓜,还查到了别的?   王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但是事到如今,除了强作镇定外,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推说身上不爽利,躲在房里不出来。   王氏走后,贾敏就命人将黛玉也领出去了,只和贾母母女两个说话。   贾敏随夫外放九年,如今母女见面,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加之林佑落水、贾敏十年不孕两件事,贾母心中疑惑已久,也要亲自问问闺女。   众人都下去了,贾母又让鸳鸯在屋外守着不叫人靠近,才问:“敏儿,这些年,姑老爷对你可还好?有无不顺心的事,给母亲说说?”   贾敏愣了一下,不过到底是嫡亲母女,很快反应过来贾母这话的意思,笑道:“不顺心的事,我成婚二十年都出头了,自然不少。第一庄便是婚后十多年不曾有孕,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幸得我们老爷府上重规矩嫡庶,老爷三十以前,都不让姬妾怀孕。后来离京外放,我们老爷依旧重视我,我也儿女双全。   第二桩便是佑哥儿落水的事。母亲且想想,我和老爷成婚十余年,才这么一子一女,连哪里磕了碰了我都心疼。可是竟然有人因官场上的事,向佑哥儿下手。母亲您说,朝子嗣下手的事,是什么仇怨?”   其实当年林家送来的礼明明白白打了二房的脸,贾母本能的将事情推到林如海身上后,贾母打发过贾琏下江南,原本是要化解一下误会,若是贾敏有什么不如意,也叫贾琏亲探一下。   谁知贾琏回来后,说姑妈过得极好,在家中也能做主,丝毫没说林如海的不是,反而跟贾赦嘀嘀咕咕商量极久,又是去舅家认亲,又是和凤姐大闹的。反将一个荣国府折腾得也不安生。   从两年的通信来往看来,贾母已经隐隐觉得林家发生的事,非林如海之过了,只是陈嬷嬷乃是她亲信的亲妹子,王氏也没有千里迢迢害林佑的理由,贾母便抱着偏见认定了姻亲不睦是林如海之过。唯有如此,贾母才能觉得心下稍安。   今日贾敏回娘家,贾母光是看了贾敏脸上神采就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总要亲口问过,贾母才能死心。得了贾敏如此回答,贾母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透不过气来。   好半日,贾母才道:“赖家一家子性命被我捏在手上,当初为了拿捏陈山子夫妻两个,我还特地将她的小儿子陈元留在府上当差。就算为了家人性命,他们夫妻不会对你不尽心,她如何敢害你?虽然你对此事甚是笃定,我总觉说不通。”   贾敏道:“两年前就审清楚了,这回我回京,又亲自问了陈嬷嬷。一来,当年我阻止过将赖尚荣放出去做良民,赖家怀恨在心;二来,王氏承诺陈嬷嬷听她吩咐,将来就将陈元或是陈元之子也放了身契做良民。”   贾母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夫人,也算养出气度了,乍听如此震惊的消息,倒没有摔茶杯,只有一声轻响,是茶盖磕到茶碗的声音。   匀了好几口气,贾母才道:“这如何可能?就是你和你二嫂子素有龌蹉,也不过是相互不服,哪里到了要人断子绝孙的份上?”   贾敏冷哼道:“丧心病狂之人,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若是母亲不信,改日我带母亲去见陈嬷嬷。” 略顿一下,贾敏反问:“母亲,赖家这样狼子野心的人留不得,母亲为何不处置了他们一家?”   贾母身子一颤,赖家作为自己的亲信,替自己做过不少事,也捏着自家不少的秘密,若要处置,贾母担心赖家狗急跳墙。于是道:“哪有你说的那样,我用着他们家还算顺手。况且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我是知道他们家的。落点子好处是真的,说要欺主却是不能。”   自己身边的素香做出背主的事后,贾敏想通了很多事,也隐隐能猜到贾母不愿处置赖家的难言之隐,只劝道:“母亲且小心些吧,身边留着咬人的狗,总是不好。再说,陈山子一家我必是要处置的,母亲确定就是为了姓陈这一家,赖嬷嬷还能一如往常的忠心?”   这话将贾母问得心中一憋,总觉得呼吸都不大顺畅。半晌,贾母才道:“我身边就这么一房得用的人了,若是处置了,日后少不得受人拿捏。”   这话的言外之意,乃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府中许多人已经换成了王氏的亲信。贾敏听了这话,便知劝不动母亲了,只冷冷的道:“母亲且想清楚了,这起胆大包天的人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来,终究是府上落不是。别养虎为患,祸害了祖宗基业。”   贾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除掉赖家,无异于自断臂膀,贾母也不甘愿。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转口道:“就算以前陈嬷嬷做过背主的事,怎么佑哥儿落水的事也算到了王氏头上?”   贾敏道:“这件事我们倒没算到她头上。不过是当初她收拢了素香,后来又将素香借给了甄应嘉,墨韵是我自己买的丫头,背主是另有人挑拨,素香只是给墨韵传递消息提供方便,这件事王氏不算主谋。”   甄应嘉前些时日才被押解进京,虽然太宗皇帝有意放他一马,但除了盐税案,还有诸如包揽诉讼、重利盘剥、欺压乡里等等罪名证据确凿,活罪难饶,甄家一家都被判了流放北疆,甄贵妃和二皇子求情都没用。就是这样,还不停的有御史、言官进言,说对甄家判得太轻,难以服众呢。   听到甄应嘉三个字,贾母有些不自在,道:“官场上的事,也不是我们内宅女子能够说道的。甄应嘉也得了报应了,佑哥儿现下也好好的,且你也知道王氏不是主谋,若不,叫你嫂子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宽恕她这一回吧。我老了,总想见着儿孙和睦。将来我去了,你们想怎么计较,我也管不着了。”   贾敏冷笑一声:“那陈嬷嬷那一桩事呢?母亲也叫我不计较?”   贾母叹气道:“这件事自是王氏不对,你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我原没有立场劝你大度。好在菩萨保佑,你现在也儿女双全了。王氏再怎么不对,你就瞧着你侄儿侄女的面上吧。若不是为了孩子们不受她带累,我也不会一再包庇她。”   贾敏这回冷笑都没有了,沉默了一阵子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子,贾敏才道:“我现在自然是儿女双全了,那是我和我们老爷一生不做亏心事,菩萨看不过眼,给我们的福报。但是母亲却不知道我这身子为此落下病根,如今月信上依旧是时有时无的,来一次又淋漓不尽许久不见清爽。   若不是遇到个极好的郎中,只怕我已是不能活着回京见母亲了。就是现在,我依旧担心这副身子不能撑到一双儿女平安嫁娶。我算是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在母亲眼里,我是不如您的孙子孙女要紧的。我被王氏害成这样,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经儿女双全就想揭过。倒叫人想起当年瑚儿去了,母亲那句人死不能复生。”   啪!贾母终于忍不住摔了茶杯!   这个家为什么分崩离析,就是从当年贾瑚落水开始。这是荣国府的禁忌,二十多年了无人敢提。没想到闺女回来的第一日,就拿这件事扎贾母的心。   贾敏并不惧怕贾母,冷漠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和溅开的茶水,依旧淡淡的道:“郎中说我这个病,须得心宽将养,这二年,我除了日日吃药,也习着修身养性。所以才能维持着涵养,不迁怒母亲和大哥,也没迁怒二哥的几个孩子,我自问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但是我今日来,是要告诉母亲,王氏的仇我是必然要报的,不是来征求母亲同意的。”   贾母也了解这个女儿啊,此女虽然强势却素来讲理。但认定的事,也向来有一股子韧劲。王氏害人夺命的仇,贾敏是不会轻易放下的。能不迁怒荣国府其他人,已经是贾敏容人有量。   但是自己能怎办呢?贾母只得顿足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了。你今日也见了,宝玉那孩子多伶俐,如今还这样小,你怎能忍心叫他没了娘?我是作了什么孽,还活着就要眼见你们自相残杀!”   贾敏不可置信的瞧着贾母:“九年不见,母亲怎么越发性左了?我发现此事已经两年多了,也没说要取王氏性命。我可没逼得二哥的孩子没娘。若是王氏有一日死了,也是她自己闯出的祸来。为了我们老爷的仕途,为了孩子们的福报,我不会做丁点违法乱纪的事,也不屑那些手段,母亲放心。”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心惊肉跳,她总觉得闺女说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又配合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是已经拿捏住王氏罪证一般。联想到江南甄家那么赫赫扬扬,背后还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也保不住,可见自家这位姑爷的手段。   若是王氏真有什么不法之事,王子腾虽然也位高权重,但是能重过二皇子?王氏有无做过不法之事,贾母不是聋子瞎子,能不知道?不过是觉得凭自家的权势压得住,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若是姑老爷一心要报仇,当真压得住吗?   贾母叹道:“罢了,罢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承担,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见母亲铁了心偏心二哥一房,贾敏心中也极是失望,便道:“我这身子耽误不得,这便回去用药了。”   之前贾敏说身子不好,因重提了一句贾瑚的旧事,贾母乱了心神,都没来得及关心闺女一句。现在又说起这一茬,便问:“你说遇到个极好的郎中,如今你进了京,可有请那郎中跟来?既来了京城,不若请个太医瞧瞧。”   见母亲这才想起关心自己的病,贾敏自嘲一笑,道:“前儿太子妃娘娘已经打发御医瞧过了。之前给我瞧病的郎中也入了京,我想着还是吃熟悉的郎中的药好。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惹了母亲不快,就不叨扰了。”   说完,也不管贾母是否再留,贾敏起身行礼。   贾母免不了唉声叹气,但凡是个讲理的,都无法开口让林家轻言原谅,但是贾母是做母亲的,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贾母道:“敏儿,你别怨恨我。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大哥有爵位,姑老爷官居尚书令。你们什么都有了,你二哥就那么一个工部主事,若是王氏的事再一揭开,他什么都没有了。”   贾敏随着林如海到过地方,且林如海在九江做的是知府,处理过很多民事纠纷。那种毫不讲理,一味偏袒最没本事的一房子女,恨不得将有出息的子女们挣回的家业匀给最差那房的父母,大有人在。   只是贾敏出嫁二十多年,以前还真不知道自己母亲也是这种人。   贾敏淡笑道:“他日母亲记得拿这些话劝劝二哥的几个子女,若是王氏自己违法乱纪,叫他们别怨恨我做姑妈的。”说完,贾敏起身告辞。   贾母如遭重击,半日缓不过神来。 第40章 贾敏和贾母谈得不欢……   贾敏和贾母谈得不欢而散, 中饭都没吃,便告辞了。   贾敏走后,贾母呆坐了很久, 仿佛都衰老了些,才命鸳鸯去将王氏叫来。贾母和王氏在房中呆了很久, 连中饭的时间都耽搁了。至于婆媳两个说了什么, 无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贾母和贾敏母女两个说了什么一样,   鸳鸯心细,只是瞧见王氏从贾母房中出来的时候, 走路的动作有些变形。   贾敏带来的丫鬟都在荣庆堂外间, 和荣国府的下人们在一处,见自家太太出来了,面色不算太好, 忙上前相扶。   贾敏摆手道:“我没事,姑娘在哪里?素芬你去请姑娘, 素芳你去东院叫老爷,我们这就回去了。”   不吃中饭,显然是有什么不愉快了。林家的下人心下明白, 却都是不多嘴的, 忙领命去了。不多时, 黛玉带着林佑从抱厦过来了。   贾母知道如今就长房和贾敏略亲近些,便命凤姐去送贾敏。   王熙凤自从得了儿子,就彻底相信了夫家的姑妈比娘家的姑妈要好, 笑盈盈的应了, 一路上倒是殷勤周到。   黛玉见贾敏从荣庆堂出来神色不好,知道是对外祖母的处置心有不满。黛玉前世在荣国府生活十年,自然知道外祖母会袒护王氏。只是当着凤姐的面不好说什么, 便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   贾敏仿佛得到力量一般,转头对黛玉一笑。   一行人出了垂花门,外头林家的马夫已经套好了车。凤姐会来事儿,笑道:“我今儿也坐一回姑妈的车,姑妈不会不允吧?就是姑妈不允,我也偏坐了,沾沾姑妈的福气。”   凤姐虽是姓王的,光是她肯听贾琏的劝,贾敏对她就另眼相看。再说,害过自家的只有王氏,王熙凤是王子腾兄长王子胜的女儿,眼看了嫡亲姑妈的手段,经历了被人下药的事,凤姐也未必就不会疑心王子胜的死因。于是贾敏也没多排斥凤姐,笑着让凤姐上了车。   由小厮将车抬到宽敞处,又套马驾车,出了西仪门,过了荣国府正门,来到贾赦另辟的黑油漆大门前。凤姐笑道:“我入贾家的门都已经四年了,这是头一回见了姑妈的风采,就心中羡慕得很。姑妈好容易来了一次,不如就在我们家中用了饭,好生教导我几句再回去?我年纪轻,经的事少,若能得姑妈教导,定是胜过我自己琢磨好几年。”   贾敏也爱凤姐口才好,说话叫人如沐春风。不过今日回娘家,虽是进门前就闹了一场,又和母亲不欢而散。但是贾敏也不好做出不在母亲院中用饭,却到大哥院中用饭这样打母亲脸面的事。于是也推辞了。   这时候,贾赦、贾琏父子也亲送林如海出来了。于是一家人登车回府。   到了家中,贾敏刚换好了衣裳,已经有丫鬟摆了一桌极和胃口的佳肴。菜色自然算不得极丰盛,就是平日林家用的家常菜,难得的是都是新出锅的热菜。   贾敏自然知道这是黛玉安排的,便问:“玉儿难道是神算不成?怎么知道我们今日没用中饭就回?”   因现在正摆饭,有下人在,黛玉不好说别的,便笑道:“今儿出门的时候,我吩咐了一声厨房照例备饭。若是过了平日的饭点我们没回来,就让下人们分了就是了,也算不得浪费。不过是这几日府上事多,担心有什么事咱们须得早些回来,早些预备着以免饿肚子,没想到还当真用上了。”   贾敏自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忖度黛玉似乎早料到自己不会在娘家用膳似的。除了感叹女儿越发洞察世事了,也没说什么。一家人洗了手,围桌而坐,还是自家的氛围叫人觉得舒服。   用过午膳,各自午休之后,贾敏才将今日荣庆堂的事跟林如海说了,而后冷笑道:“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千娇万宠,我母亲常说,她这些儿女,独最疼我。想当初我是深信不疑,如今看来,母亲最偏疼的还是二哥,以至于这样的毒妇都要护着。”   林如海道:“岳母到了这个年岁,就是性左些,一时半刻也正不过来了,敏儿就多体谅着些吧。对不起咱们的是王氏,咱们不放过她就是了。”   贾敏点了点头,再次感叹自己丈夫心胸开阔。   黛玉听了也不禁佩服父亲,但比之贾敏,又生出许多感慨。为人坦荡自是好事,但是前世父亲也是因为太过磊落,才低估了人性的无耻程度,毫不相疑的将自己托付给岳家,不但贴上了林家的百年家业,最终贾家也背信毁约。   贾敏又问林如海:“老爷在东院和大哥聊了些什么?可还愉快?”   林如海道:“左不过是这两年来的境况,敏儿两年前教导了一次琏儿,琏儿长进倒还很大。如今和张侍郎府上也走动了,张侍郎替他们夫妻两个举荐了个先生,虽不教导琏儿上进考科举了,却教导了琏儿夫妻不少道理,至少这夫妻两个不至于胡作非为了。”   贾敏听了,叹道:“娘家如今成这样子,若是一个明事理的后代也无,我将来只是无颜去见父亲了。琏儿被耽搁了许多年,能明事理,做个守成之人,我也心满意足。”   略沉吟一下,贾敏有问:“老爷没和大哥商量别的?”   林如海道:“正紧大事,总要和敬大哥商量好了,再一起相劝大内兄才好。”   贾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是叹了口气。   林如海又问今日荣庆堂的事,说起这个,就难免提起了通灵宝玉。贾敏皱眉道:“王氏何其胆大糊涂,居然敢做这样的事,做了也就罢了,竟是张扬得天下皆知,恨不得替岳家招祸。”   说到此处,黛玉插口道:“此事倒未必是王氏的主意。”   林如海和贾敏齐齐转头瞧向黛玉。黛玉用极平淡的语气道:“我只觉得时间极巧,原本的京营节度使乃是堂外祖,堂舅既是宁国府的袭爵人,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且本身是科第出身,也是有本事的。历练几年,做京营节度使刚合适,怎么这一职位偏偏落到王子腾的头上?”   黛玉所言的堂外祖乃是前京营节度使贾代化,堂舅自然便是贾敬。贾敬作为储君伴读,又是功勋之后,自身也是能力出众的,从权利平稳过度的角度讲,贾敬出任京营节度使,确实是最合适的。   此言一出,林如海和贾敏俱是大惊失色,林如海道:“玉儿的意思,通灵宝玉,有可能是王子腾的阴谋?”   黛玉笑而不语。   林如海冷笑道:“这倒是说得通了。通灵宝玉的事无论真假,对敬内兄的仕途必然有碍。通灵宝玉为真,则宁荣二府不适合再掌兵权;通灵宝玉为假,则说明贾家有不臣之心,宁荣二府依旧不适合掌兵权。   我记得宝玉出生那年,正是敬内兄出父孝的时候。巧在当时的京营节度使致仕请辞,朝野都觉敬内兄出孝之后,到京营任职一二年,便升了节度使,老节度使也可平安告老。谁知当年就出了通灵宝玉的事,敬内兄原本二十七个月的孝守足了三年,却是在宝玉周岁之后才复又出仕,也没进京营了,而是去了兵部做了郎中。”   贾敏点头道:“当年是有此事,但是敬大哥虽没去成京营,当年王子腾资历也还不足,老节度使卸任后,也并非王子腾直接接掌京营。而是升了另一位老将军上去,王子腾也又熬了几年,才升上去。”   林如海道:“这是自然,凭王子腾当时的资历,还想当年就做京营节度使不成?但是敏儿你且想想,王子腾固然是个有本事的,但是做武官而不曾领兵打仗,若非当年在设计陷拉下敬内兄上出了力,何德何能就能升上京营节度使之位呢?”   是啊,王子腾何德何能呢?   贾敏听到此处,也觉浑身不自在:“老爷和玉儿的意思是说,当年王氏搞那劳什子通灵宝玉的猫腻,原是受了王子腾利用?”   林如海冷笑:“这也不是不可能。当年王子腾未必就是冲着他自己做京营节度使去的,但是用此事便可打击宁荣二府的军权,却是一定的。王子腾作为对方的马前卒,自然是有好处拿的。至于后来王子腾被推上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或许还有其他机缘。”   听到此处,贾敏只觉齿冷:“王子腾和二哥好歹也是姻亲,竟是能做出此等利用王氏削弱姻亲的事,当真令人不齿。”   林如海拍了拍贾敏的手,安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瞧着吧,王子腾没几日的好日子了。”   贾敏知道丈夫这些时日十分繁忙,和贾敬、贾赦相处交流尤其多,那么该当是已经商量出什么对策。对于丈夫,贾敏向来是信任的,于是点了点头。   黛玉倒没说什么,铁网山之祸躲过去了,江南官场也肃清了,太子一系的官员自然会再接再厉。官场争斗向来如此,若是害人时候做不到斩草除根,被反攻的时候便自身难保。   王子腾靠着当年的利用王氏,弄出个通灵宝玉,便削弱了宁荣二府的军权,但如今贾敬已经缓过来了,岂有不反攻的道理。至于自家,只说和王家的私仇,也愿意在此事上添一把火;况且从政治上讲,林家和贾家原本就是联盟。   官场的事自有林如海去操心,黛玉还管着林家的內帷,自是着手安排应酬交际之事。回京半月,堪堪将最要紧的人家拜访了一遍,黛玉道:“母亲,我已经着人打听好了,柳郎中新开的医馆就在城西杏林街,明儿我想去拜访一下柳郎中。”   贾敏道:“如此也好,改明儿我们一道去。”   林家和柳家,已经不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林家对柳家有相助祖上之恩,又有赠书之德,柳家护送苏岚入京,也担了极大的风险,两家乃是患难之交,如今也按亲友走动。   黛玉和贾敏商量妥了,便去下了帖子。次日,黛玉打点了一份丰厚的礼物,母女两个往杏林街去了。柳行在京城开的医馆依旧叫宝庆堂。   京城格局东府西贵,王公贵族、文武高官多住在城西,一条杏林街上,皆是名医馆。新来的医馆要在杏林街立足,并不容易,除了需要医术高明外,还要防备有人欺压良民。好在柳行的医术自不必说,就是遇到霸道的同行,柳家乃是理国公府的旁支,也不必担心。   初时打出名气不容易,好在柳行医术高明,经过一年多的经营,京城宝庆堂也已经小有名气。 第41章 因只有内眷来访,柳行依旧……   因只有内眷来访, 柳行便没回来,依旧留在医馆坐诊,柳太太则在家中等候客人。贾敏一行来了, 车子直接拉入诊所后头的宅子。   柳太太带着女儿柳湘语迎了出来。   见礼之后,柳太太先是仔细打量了贾敏母女二人, 尤其目光停留在贾敏脸上最久。   隔了会子, 柳太太笑道:“尚书夫人别怪我唐突, 我瞧着尚书夫人气色不错,心中替尚书夫人高兴, 因而失礼了。”   贾敏笑道:“我能有今日, 全靠柳郎中妙手回春。”将目光一转,看着柳湘语道:“近二年不见,湘语越发出落得好了。”   柳湘语比黛玉大两岁, 今年十岁。若说容貌,真正秉承了柳家人一贯的美貌。   说起爱女, 柳太太的神色也温柔起来,道:“她,也就长得还看得过眼, 这么大的姑娘了, 还成日舞刀弄棍的, 没个正行。要我瞧着,我就没见过比林姑娘更出挑的姑娘。”   柳湘语生性活泼,听见母亲数落, 非但不恼, 还冲黛玉挤了个眼睛。   黛玉见了,也回了湘语一个撇嘴。   柳太太和贾敏见了这样美好的女孩子这样简单快乐的相处,也是相视一笑, 贾敏道:“柳太太可是夸错了人,我们玉儿在家的时候,也爱在院子里练习打拳。那些东西我是看不懂,但她说是在书上看的,练得有模有样,没个女孩子样子。玉儿在家时常说,若是有机会回京,定要跟她湘语姐姐请教;将我愁的不知怎么好。也不知玉儿这性子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   湘语听了,越发高兴起来。只是长辈说话,不好插嘴。   略道了别来之情,贾敏才将话转回了正题:“前儿我和老爷去文丞相府上拜访,略问了苏姑娘的境况。丞相夫人说,苏姑娘自在御前作了证,便不愿呆在丞相府了,偏要去北门外的牟尼院挂单,我又打发人去牟尼院问,牟尼院又说苏姑娘被柳太太接了来。不知苏姑娘是否在府上,肯否让我见见,烦劳柳太太着人问苏姑娘一声。”   说起苏岚,柳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苏姑娘明明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可怜见的。我得知苏姑娘住在牟尼院,也借着拜佛的由头去过好几回,苏姑娘就是不肯跟我家来。后来我带着湘语去劝了好几回,甄家的案子也判下来,苏姑娘才好了些,也肯跟我家来了。”一面已经打发人去叫苏岚。   须臾,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少女入内,正是前世的妙玉。   黛玉早知苏岚就是妙玉,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为了保密,林家从未去探望过,此次才是今生初见。妙玉跟前世一样清丽脱俗,只是前世初见,妙玉已经十五,此事妙玉才一十二岁,更加年幼些。   苏岚打量了一眼屋内情况,便对着贾敏盈盈下拜:“夫人说尚书夫人要见我,想来这位便是尚书夫人了。林尚书大恩大德,苏岚没齿难忘。”   贾敏忙将妙玉扶起来,道:“好孩子,不必行此大礼。说来,我们老爷和你父亲乃是同榜进士。没想到如今,苏大人却受此不白之冤,就这样去了。如今私盐案判下来了,你父亲已经沉冤得雪。”   说起父亲,苏岚眼圈一红,但到底客居柳家,苏岚并不愿意轻易掉泪,点头道:“家父一生磊落,如今因林大人和柳郎中大恩而全了名声,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我一介孤女,却不知怎么报答了。”   贾敏将苏岚拉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好孩子,你父亲原本就无错处,还他清白,是为人臣子应有的本分,你原无需报答谁。我之前去过文丞相府上,丞相夫人说,你自面圣回来,就不肯住丞相府了,偏要去北门外的牟尼院住着。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生如此自苦?你跟我说,日后可有什么打算?我们家玉儿比你小得四岁,若你不嫌弃她聒噪,到我们家和玉儿一起做个伴儿可好?”   说完,又瞧向柳太太道:“我瞧着苏姑娘什么都好,今日来了倒要跟柳太太抢人,想要接了家去住些时日,柳太太千万要依了我。”   苏岚性随其父,性子高傲。只听苏岚说:“丞相夫人对我极好,两位夫人也待我好,我不是不知。只是之前我尚在孝中,不好客居他人家中。又因甄家的案子没判下来,担心我寄宿别人家中,与人招祸。便投了北门外的牟尼院,牟尼院住持原是我的师伯,我在牟尼院清修,为父母诵经,也是极好的。前儿我出了孝,柳太太照拂我,诚心接我来,我岂能继续推辞。”   听了苏岚这番话,黛玉立刻想到前世的自己。自己前世两回进京,都是在孝中,虽然有外祖母在,无人当面说什么,但是荣国府那些一双富贵眼的下人刁难,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贾敏又拍了拍苏岚的背,柔声道:“你小小年纪,家中突逢变故,又何必去想这些,平白自苦。我接你家去住几日,你可愿意?”   苏岚心中感动,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又说了几句家常,贾敏道:“我有几句话要跟柳太太说,玉儿,跟你湘语姐姐,苏姐姐去玩儿会。”   黛玉起身应是,湘语邀了苏岚、黛玉去自己房中。柳太太又屏退了下人,才问:“尚书夫人有什么要紧话?”   贾敏道:“无非就是岚儿的事,不知柳太太有无打算。因我们老爷和岚儿的父亲乃是同乡,又是同榜进士,故而有些旧交情,岚儿的身世也让人可叹。我和我们老爷商量过,想收岚儿做个干女儿。既然岚儿已经被柳太太诚心接到府上,自然要问了柳太太和苏姑娘的意思才好。”   柳太太听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若是这事成了,便是苏姑娘的造化了,我有什么不应的。尚书夫人也知道,我们大伯和苏姑娘的父亲曾同在泉州做官。当年大伯和苏姑娘的父亲就有意结亲,只因孩子们小,便没下定。后来苏大人遭了不测,我们大伯还尽力周旋过,就是苏姑娘到扬州,也是我们大伯派了妥善人送来的。   我们老爷写信问过大伯,大伯那个人最是一诺千金,依旧有要履行婚约的意思。既是这样,我自然要好生照拂苏姑娘的。但是我这样的身份,却不能收苏姑娘做女儿,尚书夫人若是愿意,最好不过。”   贾敏听了这话,倒是一愣,遂又笑道:“柳大人当真是重诺之人,倒叫人可敬。”   两人说了,又命人单将苏岚请来问,问过苏岚的意思。   苏岚本就聪慧,又陡逢变故,一夜成长。自然知道凭自己这样的身世,前程渺茫,生出过在牟尼院终老的心思。更知道尚书府这样的人家,肯收自己做干女儿,乃是提携自己,为的是为自己将来的终身前程做打算了。   苏岚深受感动,但并未即刻答应,而是道:“尚书夫人抬爱,苏岚感激不尽。只是盐税旧案,牵连极大,我又御前指证诸多国贼禄蠹,得罪了极多人。虽因圣人怜悯,现在无人敢将我如何。但难保日后没有人迁怒给我庇护的人家。我原是打算在柳太太府上住几日,便回师伯身边修行。尚书夫人愿意收我做女儿,是我的福分,但苏岚却担心我乃不祥之人,日后连累尚书府。”   贾敏嗤笑一声,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若说盐税案得罪人,没有人比我们老爷得罪的人更多,你担心这个作甚。”   苏岚听了,才点头应是。   虽只是认干女儿,贾敏却极是重视。先是到牟尼院慎重让苏岚的师伯为其还俗,再择了吉日摆了几桌小宴,还请了文丞相夫人做见证,除此之外,也请了当年的苏寒山、林如海尚在京城为官的同科,柳行等几家人家同贺。   论序齿,林家三个女儿,倒是苏岚居长,英莲次之,三人以姐妹相称。   苏岚此生的经历,和黛玉前世有些相似,故而黛玉对苏岚能有同理心。加之黛玉本就聪慧异常,能开解到点子上,二人倒是越来越投契。至于英莲,本就是好相处的性子,家中再来一位姐姐,只有高兴的。   贾敏见姐妹三个相处得好,也放下心来。   苏寒山当初和甄应嘉死磕,不但将苏岚送去了寺庙,还将许多家财捐给了朝廷。这才有了太宗皇帝赏赐苏岚,苏岚在牟尼院那段日子也安然度过。但苏寒山并非全然不顾及苏岚,在为苏岚安排退路的时候,除了留了部分轻巧东西在苏岚身边做念想外,还另准备了一份嫁妆,封存在户部。   如今林如海便是户部尚书,便将苏岚的嫁妆清点了,单子交给贾敏。   这日,贾敏将苏岚叫入房中,道:“当年你父亲替你留下的嫁妆,老爷已经着人清点好了,这是单子,你自己拿着。如今你的院子住着可还好?下人们是否尽心,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跟玉儿说。你既认了我做义母,这里便是你的家。”   苏岚接过嫁妆单子,脸上神色都变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道:“母亲,我这里什么都好。”这声母亲却是发自肺腑了。   苏岚经历了太多变故,即便知道林家和柳家是自己恩人,知道文丞相夫妇对自己极好,依旧对人有着隐隐的防范。也就柳湘语天真烂漫,黛玉解语入心,能让苏岚收起防范。但此刻贾敏将父亲留给她的嫁妆交换给她,却终于叫苏岚卸下了防备。   苏家亦是百年世家,如今只余一个在室女。虽然苏南山只给苏岚留了一副嫁妆,但这副嫁妆必然不少。苏岚虽然不至于小人之心到觉得林家会看上自己一副嫁妆的地步,但是贾敏坦坦荡荡的将单子交给自己,却又不同。   从此以后,苏岚和林家五口相处都极为和睦,贾敏做主,也叫苏岚和英莲、黛玉一起理事。苏岚今年十二岁,英莲也只比苏岚小了不足一岁,眼看就要相看人家了,学习如何打理中馈,比之黛玉急迫。   林家回京不久,千头万绪,如今好容易理顺了一些,就在眼前便有一场宴会要办。林如海高升,送了贺礼的人家极多,林家自然要办一场宴会庆贺。贾敏索性将这件事也交给姐妹三个操办。   苏岚听了,还道:“这样大的事,义母就交给我和妹妹们么?岚儿担心虑事不周,白白惹人笑话。”   贾敏笑道:“我瞧你们姐妹很是妥当,只管放手去办。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   苏岚又问黛玉:“妹妹可曾办过这样的宴会?”   黛玉道:“这倒没有。但我想着,我们姐妹只需拟好了菜单,又将各处伺候的人手安排妥当就是。外院的客人自有父亲招待,内院的长辈们和是和母亲一处说话。真正宴会那日,我们姐妹不过是招待几桌娇客。只需将前头的事安排好了,其他的应当不难应付。”   苏岚本就是聪慧之极的女孩子,只是她家中遭遇变故的时候,还没开始学理事。如今听黛玉一说,立刻心领神会,点头道:“那妹妹先将咱们家下人的花名册给我一份。”   贾敏听了,含笑点头。苏岚虽然没有做过这些,但是能迅速抓住重点,再繁琐的事,终究是下人们去做,虽说是交给两个女儿操办,不过是做个总览便是。首先将底下的人都认熟了,再调度有方,此事便妥了。   接下来的日子,姐妹三个便先问了厨房擅长的菜色,定下了几道主菜,再围绕主菜定色香味俱全的配菜。林家的厨子是江南带来的,擅长淮阳菜;这次的客人有许多久居京城,黛玉有打听了京城有名的鲁菜酒楼,高价聘了鲁菜厨师回来。京城许多大菜是以鲁菜为主,以至于鲁菜有宫廷菜的美誉。   定了菜色,便将采办找来,将其分组,一组单管淮阳菜的食材,务必要新鲜上等的;一组单管鲁菜的食材,也要新鲜上等的;另有单管采买其他物品的。   下剩的,黛玉也将宴会那日的负责各项工作的下人们分了组,不但各有分工,还分发了不同颜色的衣裳。好比后世的工作服,不但清爽统一,分了颜色之后,也更加容易区分他们的分工。各个小组的人单独负责一个厅的一样工作,导客的、上菜的、调度的,也各有区分;分工明确之后,黛玉先让下人们都记熟了自己要做什么,然后考校一番,才继续下一步工作。   如此有条不紊的一番安排,苏岚和英莲见黛玉也没花多少时间理事,便将诸多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了。笑道:“怪道母亲放心将这样大的事交给我们,原来玉儿有这番本事,我和英莲也乐得躲在妹妹后头偷懒了。”   黛玉则道:“姐姐们别顾着取笑我,我哪里出了错,可是有姐姐陪我一道受罚的。”黛玉口中虽这么说,却也成竹在胸。倒不是她当真有多通天彻地的本事,只不过后世的华国军队,本就是纪律最严明,分工协作,效率最高的集体。不说成千上万的人协同作战丝毫不乱,就是举世瞩目的大阅兵,每个方阵三百多人,走得横平竖直,斜着都是一条线。自己调度这一场宴会,实在是不算什么。将后世军队所学的管理方法拿出一个零,已经足够了。   待得黛玉将理好的章程给贾敏看,贾敏看完也是赞叹不已,跟林如海说:“咱们家玉儿只管理一家一宅当真委屈了,叫我说,我们家玉儿有帅才,该当指挥千军万马。”   一句话说得一家人都笑了。   这无心一句打趣,倒勾起黛玉一番心事。后世还当真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军,英姿飒爽,黛玉心向往之。   如此一番准备,便到了宴会正日子那日,一大早便有佳客盈门。不但林家亲朋戚友尽皆来贺,还有些黛玉想不到的人家。譬如荣国府二房和金陵薛家。   黛玉听说是她们也来了,略一思忖就知道缘由了。金陵薛家乃是皇商,领着户部的差事。今儿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捡了好礼送来。就是王氏,生生和一部尚书硬碰有什么好处?既是有贾母在中间劝说,王氏便硬着头皮来了。   这两年来,林家和贾家二房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也没闹得人人皆知,但是两家两年来没有礼物人情往来,也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也知晓。贾家二房来了,颇引人侧目。   今日是个喜庆日子,黛玉听了传话婆子来报,依旧一样的将人迎进了门,一面打发雪雁去跟贾敏说一声。这头,则安排了导客丫鬟领着贾母一行往主院去先用瓜果点心,或是吃茶。   主院里,是贾敏陪着各家诰命说话,突见雪雁进来,在自己耳边低语几声,贾敏点了一下头,打发雪雁先去姑娘那里。待得见了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并几个女孩子,贾敏也没因来了不讨喜的人而甩脸子。   招呼一行人坐了,见礼之后又对迎春道:“今儿岚儿、英莲和玉儿都在忙,你们或是先坐坐,或是四处逛逛都使得。迎春,你年长些,我将探春和珊儿都交给你了。今儿人多,姐妹间相互照应,遇到什么事只管指使丫鬟。若是要寻玉儿,叫丫鬟带路就是。”然后又对薛宝钗说:“薛姑娘是在这里陪着薛太太一起,还是跟迎春她们一处玩儿?”   这等场合,女孩们来了,自是要交际,识得几个手帕交,鲜少有留在长辈身边的。宝钗也言道和迎春等同逛去。   迎春应是,正要起身,凤姐却笑道:“姑妈怎么忘了我?我虽然做了娘,头一回来姑妈家,也想四处逛逛。将妹妹们交给我,姑妈放心。”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凤姐便带着姑娘们出了屋子,走到花园之中,只觉林家园子收拾得极雅致,处处皆是景致。   上房里头,文丞相夫人打趣贾敏道:“我就没见过比林尚书夫人还有福气的,操办这么大的宴会,她只管在这里坐着躲清闲。府上这么多人,我就没见个下人进来请示的,林尚书夫人倒是跟我说说,是怎么调|教的手底管事。”   众人初时不觉,听了这话,才忆起贾敏一直在陪众人说话,不但没有指挥下人一二句,甚至请示的下人都没来一个。   贾敏笑道:“我们家管事虽然也还使得,但哪里就能干倒无需主子指示的地步。多亏我那几个女儿还算伶俐,许多事交给她们,我倒能撂开了手。”   众人都知道林家有位姑娘,年岁不大,但据说打小就开始掌管中馈,另任了两位义女,年岁也不大。这三位姑娘就能操办这样大的宴会,还丝毫不乱。   众诰命夫人都啧啧称奇,笑道:“等会儿姑娘们忙完了,一定叫来我们见见。”   贾敏笑着应了。这年代,姑娘们展示才能的机会不多,能否说一门好亲,除了靠着家世、口碑名声口口相传,便是这样的应酬场合,看看是否能够一展所长。黛玉还小,贾敏不急。苏岚和英莲却是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贾敏既是认了义女,自是要好生替她们打算的。   于是便转头对素青说:“你去将姑娘们请来。”   素青应是去了,没过多久,进来一串如仙女般清丽的姑娘。依次是黛玉、苏岚、英莲和柳湘语。   今日来了京城许多有头有脸的夫人、诰命,这些人不但见过的各家闺秀多,就是公主、郡主也见过不少。但是论起来,林家这四个姑娘当真好颜色,见之叫人大饱眼福。   文丞相夫人识得苏岚,看年纪猜出黛玉,剩下的一位却不识得。倒是一等子柳芳的夫人识得柳湘语,笑道:“湘语,怎么你独个儿来了,却没见着你母亲?”   柳湘语活泼大方,先问了柳芳夫人好,又向众人行礼,才道:“母亲今日身上不爽利,我随父亲来的。”   柳芳夫人又跟众人做了介绍,众人才知道柳湘语乃是理国公柳家旁支的女儿。因和林家交好,今日得来这样的场合,论起来,柳湘语并非官宦人家的女儿。   众人原是要见林家姑娘,既是来了四个姑娘,众人自是将四人都赞美一番。   四人也俱得了不少表礼不表。   单说开宴之后,因准备充分,果然整个宴会井然有序,宾主尽欢。   宴后黛玉等人松快不少,便约了迎春一行,一道去院子里逛逛。别的不说,黛玉又见了前世的旧识宝姐姐。宝钗依旧端庄大方,随分从时。   一行人中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相互见礼之后,便一道游玩。因黛玉是主,逛了一阵主花园,便邀众人去自己院子里坐坐。   刚行路至一半,黛玉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略微蹙眉。   苏岚是真心将黛玉当妹妹看了,如此一个小动作也留了心,低声问:“妹妹怎么了?”   黛玉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方才想到点事情,我去跟母亲说一声。只客人行至一半,总不好说不去芙蓉院了,所以姐姐先过去替我招呼会子客人,我一会儿就来。”   苏岚知道黛玉虑事周到,以为她当真想到什么,便道:“快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黛玉应是,又跟春山、秋月、雪雁等丫鬟说了,都听大小姐吩咐,自己去去就来。   众人应了,黛玉才跟迎春等姐妹一点头,回身折了回来。因要做出着急的样子,还急走了几步。   上回在小钟妃宫里见过黛玉一面,水澜就觉得黛玉有些奇怪。今日水澜今日同父母同来林家赴宴,便一直留心观察黛玉。   水澜也假装逛林家花园,实则有意无意的跟在黛玉身后。谁知黛玉突然就丢开众人转身回来了,吓得水澜忙瞥开眼神,假装闲逛,却带着丫鬟往旁边一条花径走去。   待得躲到一大丛棕竹背后,才探头瞧黛玉,见其没往自己这边来,水澜松了口气。   黛玉是在后世当过女兵的,因为年纪关系,自然没法恢复到一名战士的水平,但是无论是敏感度还是洞察力,都比一般闺秀高了不止一个量级。普通人一直被人盯着尚且能有感觉,何况受过反侦察训练的黛玉。   黛玉一回头,就先往盯着自己那道目光来源处扫去,瞧见了水澜。水澜急忙躲避,黛玉假装一径往前走,趁水澜放松,也择了一条小径,从另一边往水澜藏身那丛棕竹走去。   黛玉受过严苛的军事训练,后世的共和国陆军被称为世界第一陆军。黛玉作为部队的业务尖子之一,要跟踪一个古代闺秀何其容易。只几个躲闪,就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水澜藏身处。   水澜自以为甩开了黛玉,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她看着也不似有不足之症啊?太子没倒,难道和她有关?”   ‘太子没倒难道和她有关?’光是这一句就足够令人震撼了。如果黛玉不是在后世受过严苛的军事训练,光是这一句只怕就要吓得失态。   黛玉心中自然是震惊无比,却稳住了身形没动。但水澜也没再说什么了,水澜的丫鬟寻了上来道:“小姐怎么走得那样急,仔细绊住了。”水澜口称无事,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第42章 黛玉直起身子,继续往芙……   黛玉直起身子, 继续往芙蓉院走去。水澜方才说了两句话,但是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了。   第一句是“她看着也不似有不足之症。”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自己。单看这句话, 水澜既有可能是穿越的,也有可能是重生的。毕竟自己前世有不足之症, 原著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但是第二句“太子没倒难道和她有关?”则不像单纯的穿越者能够得到的信息。原著中虽然隐晦的提了一句坏了事的义忠老千岁, 但是并没说太子坏事是哪一年。   若水澜只是看过原著的穿越者, 那么太子在秦可卿丧事之前坏事都是合乎原著的,水澜不会因为现下太子没坏事就觉得奇怪。所以, 水澜是知道前世太子坏事的时间在两年前。那么, 水澜有可能是重生者。   还有一种可能,水澜跟自己一样,是穿越后的重生者。   黛玉略微眯了一下眼睛:这就有意思了, 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水澜都知晓前世,不知道和自己一般的人, 还有多少?   得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黛玉迅速回忆了一下前世,水澜是嫁给了二皇子的次子。前世的此刻, 太子已经被圈禁, 但二皇子还风光着, 甚至朝野内外,都觉得二皇子极有可能成为新的储君。那么,水澜前世是什么时候定的亲呢?   不过即便前世二皇子迟些倒台, 结局也不好, 那么水澜的结局也可想而知。若是水澜是重生者,那么她也知道前世最终登基称帝的九皇子。水澜给十三公主做伴读,难道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可惜前世自己并不认识水澜, 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过做伴读的经历,在哪位公主身边做伴读,所以也不好推测水澜给十三公主作伴读是前世就是如此,还是水澜重生后有意接近九皇子。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春山等早就摆上了各色瓜果、点心,姑娘们在一处说话。见黛玉来了,苏岚道:“玉儿来得正好,今日这样热闹,我们总得想个玩法才好,这样干坐着岂不没趣儿?”   黛玉坐下了,接过雪雁递过的茶喝了一口,笑道:“那自是极好,姐姐这样提议,自是心中有了腹稿,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书香门第的女孩子,闺阁游戏无非就是那几样。或是联诗或是射覆,雅俗共赏一些便是抽花名签。   探春反应敏捷,知道自家姐妹不擅长作诗,但要提出抽花名签,仿佛又在一众闺秀中露了怯,于是探春插口道:“前儿听说林姐姐擅长书法,我原说了要来看林姐姐的好字。今日好容易来了,先将林姐姐的墨宝给我瞧瞧可好?”   迎春擅弈,但是却不擅长诗文,正担心今日不知怎生应付,听到探春出来解围,微微松了一口气。   宝钗在这一众女孩子中,算是出身低的,正紧论起来,甚至连柳湘语都不如。但宝钗自负才华,有心一展所长,巴不得大家在一起联诗,却被探春接过了话头,微微有些失望,自然,宝钗大方得体,面上丝毫未显。   黛玉瞧了一眼探春,知道她是个有心人,在为自己挣一条出路。古代女孩子,命运几乎拿捏在了嫡母身上,加之探春的嫡母又那样子,黛玉自然会成全她,于是笑道:“要瞧可以,只不许笑话我。”   自穿回来后,黛玉若是有空最爱的三种消遣便是看书、练字和下棋。看书增长见识,练字锻炼耐心,下棋锻炼逻辑思维。要说黛玉的一手字,集前世在潇湘馆最后几年的苦练精髓和今世两年的精进,越发写得好了。但是黛玉无心炫耀,只命人随便拿了几帖字给探春看,早就命雪雁去寻了花名签来,又将书房中的棋盘和画具拿出来,道:“探妹妹喜欢看字,叫她看去,咱们乐自己的。”   因各种玩的多了,一屋子闺秀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迎春和苏岚摆开了棋局;探春则去看黛玉书房的各种名家法帖;贾珊鉴赏了一回黛玉书房中挂的名画,又去看各种画具。黛玉则和剩下的闺秀们抽花名签,丫鬟们也跟着凑热闹。   宝钗是个有心的,瞧了几幅黛玉的字,又瞧了黛玉这满书房的书籍,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便也和黛玉她们一道抽花名签玩儿。   到底是花名签玩儿的人越多越热闹,没多久看字的探春和看画的贾珊就被吸引过来了,迎春和苏岚下完一局棋也不下了。众人都围在一处,你一签我一签的,抽出来解一番,打趣几句,不知不觉的时间便过去了。陆续有人打发来请姑娘们回去,众人才散了。   因林家原本是列候之家,又是太子妃母家,贾家又是国公之家,林如海夫妻两个人脉皆广,这一场家宴前来赴宴的人极多。就是能力稍差些的宗妇,也未必能办得这样妥帖。   况且宴会当日,许多命妇都看到了,贾敏确然就陪着众人说话,什么都没操心。是以,户部尚书升迁家宴是林家三位姑娘操办的,是许多人亲见的。这场宴会后,林家三位姑娘倒是打响了一些名声。嫡出林姑娘自不用说,就是尚书夫人收的两位干女儿,模样、气度、本事也是一样不差。   黛玉没有在这个社会结亲的打算,自不用在意这些,但是有个好名声,对苏岚和英莲将来说亲,是有极大的好处的。世人所谓的丧母长女不娶,一来是怕刑克,二来,不也是怕丧母长女乏人教导,没有掌管內帷的本事么?苏岚和英莲传出擅理中馈的名声,对她们自有好处。   虽然今日一场宴会姐妹几个准备充分,但是要调度的琐事极多,姐妹几个也都累了,在一处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就寝了。   倒是贾敏比较松快,精神倒足,便和林如海道:“今日没出什么乱子,可见咱们家女儿们是极出色的。”   林如海笑道:“怎么今日说起这个?咱们女儿又不是今日才显露出本事?”英莲和苏岚虽是义女,但林如海倒极少和这两个女儿说话,都是早晚儿女们一道请安的时候见一面。但英莲和黛玉一起读了一年的书,林如海自然知道其聪慧;苏岚乃是苏寒山之女,光是基因上就是出色的。   贾敏道:“女儿们好,我做娘的自然是知道,我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女儿们虽好,到底岚儿和英莲还没操办过正紧宴会,这次宴会该具体怎么操办,还是玉儿出的力最大。但是玉儿却一点不居功,但凡有哪位夫人、太太夸奖,玉儿都说是和姐姐们一起商量着办的。可见玉儿心胸宽广。   还有就是午膳之后,姑娘们一处松快,说起玩儿什么游戏打发时间的时候,玉儿将琴棋书画和花名签都安排上了。姑娘们各有所长,也有不擅诗词的,若是联诗自是雅乐,难免让不会作诗的姑娘面上不好看。玉儿如此一安排,将所有有可能产生的尴尬化解于无形。玉儿当真是我见过虑事最周全的姑娘。”   林如海笑道:“玉儿又大量又周全不是好事么?怎么夫人说起这个一副操心的口吻?”   贾敏叹了一口气:“虽说三个女儿都是好的,到底玉儿才是我生的,我内心终究偏疼她些。东坡先生还说惟愿孩儿愚且鲁呢,我终究担心玉儿能者多劳,伤了身子。玉儿打小身子不好,虽然有了柳郎中替她调理,这几年什么都好了,但玉儿身子的根基到底弱些。”   林如海点了一下贾敏的额头,道:“你这才叫瞎操心。叫我说,玉儿天赋使然,她未必觉得累。好比同一个先生讲学,天赋高的,略听一两遍就懂了,天赋差些,要日夜苦读。学同样的本事,天赋差的累,天赋高的却轻松。这做事也是一样的,普通人觉得操心劳累的事,能人事半功倍,倒轻松些。”   贾敏听了有理,笑道:“是我多虑了。若是真担心玉儿,便好好培养岚儿和英莲,有姐姐们帮衬,玉儿自然便轻松了。”   林如海笑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这话却不能叫旁人听见了。咱们原是真心替女儿们谋划,希望她们有个好前程,但这话若叫下人听去,挑拨得岚儿、英莲和咱们生了嫌隙,也怪没意思。”   贾敏笑道:“我瞧着岚儿和英莲倒是明白人,不会生此糊涂想法。”   说了一回女儿们,贾敏又道:“对了,今儿王氏和她妹妹薛王氏也都来了。我瞧了薛家送来的礼,颇为贵重。你说这事多可笑?当初王氏那样害我们,如今倒有脸来巴结。”   林如海道:“今儿薛老爷也来了,还特地来向我敬了酒。薛家还在户部领着差事,自是要来的。他们来与不来,我只是秉公办理就是。”   夫妻两个说了一回今日宴会的事,便也入睡了。   办完了升迁宴不久,林如海便正是走马上任,到户部点卯上班。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指的乃是新点的官员到任,须得做几件事革除时弊,表现自己才干的大事,树立威信。常用手法乃是抓几个出头鸟做筏子,杀鸡儆猴。   但是于林如海而言,全用不着这些。   江南的私盐问题,沉疴已久,为此不但绝大多数江南官员卷入其中,偶有气节者如苏寒山,更是毙命任上。但是林大人孤身下江南,不过两年,不但破获了私盐大案,连甄妃母家都被拉下了马,甄妃本人降了位份,二皇子免了差事。这官声和官威绝对都够了。林如海甫一到任,什么都还没做,便令户部风气为之一新,各级官员更加勤谨不说,就是平日原是个混日子的,也都做出十分勤勉的样子。   虽不用拿人做筏子,但是户部的积年旧账目是要清点的。要说林如海是看惯账目的,原是驾轻就熟的。但是看了后来黛玉折腾出来的列了表格的清爽账目,再看古时候的一页一项的记账方法,就觉脑仁疼了。   最终,林如海决定借鉴黛玉的列表记账法,给户部来个自上而下的改革。   户部管全国钱粮税负,要记录的各种账册何其多,户部尚书要改记账方式,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执行的。   林如海先拟了奏章递到御前,然后又将一本户部近期的账目做成表格,和户部原本的记账法放一起,分析两种记账方式的优劣,呈给太宗皇帝做对比。   太宗皇帝乍一看,觉得这表格记账甚是奇怪,新任尚书也是异想天开。但林如海只解释了两三句,太宗皇帝再一细看瞧出了门道,便觉表格记账果然比户部惯用的记账法明晰很多,查账也方便。于是便对林如海说,可在朝会上讨论。   这表格记账法是黛玉参照后世的excle表格改的,序号、日期、事由、单价、合计明确,另有一行备注标明与账目相关的其他事宜。一行索引标注账目发生的凭证所在的档案册编号。   叫黛玉说,自然是引入阿拉伯数字最为方便,但是黛玉查过资料,阿拉伯数字传入中土好几次,都不被世人所接受。自己在家记账突然用一组这样的数字符号,太过引人遐想,因而黛玉虽然用了表格记账改革自家库房的账目,却将阿拉伯数字改为了汉字数字。   这样复核起来会麻烦一些,但是也比之前惯用的记账法好多了。   也幸而林如海递上的改革方案用的依旧是汉字计数,否则这改革根本走不到朝会讨论这一步就会被驳回。   户部作为六部之一,任何改革都是大事,并非一部尚书就可以拍脑袋定下来。太宗皇帝让在朝会上商议此事,本身就是一种风向。   但是林如海要推动改革,阻力还是极大的。一来,之前二皇子在户部走动,户部有许多二皇子系的官员,这些人本就和林如海不是一个立场。二来,江南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之地,能谋到江南官场的职缺,大多是有根基的人,叙起来,也都是簪缨之家、翰墨之族的子弟。但是在这两年来的江南官场倾轧中,许多官员或是落马或是贬谪,其族人还有在朝中为官的,自然也会成为这次改革的阻力。   其实林如海这次想引入改革,纯粹是觉得表格记账法确实清晰明了,若是能推广普及,不但能大大节省户部小吏们的工作量,各级官员审核的时候也更方便明晰,就是哪里出错了,也更容易查证修改。总之,林尚书是一片公心。   但是和林尚书立场不一致的人不这么觉得。甄应嘉都被这位尚书斗倒了,二皇子都被夺差事了,谁知道这位新尚书又在憋什么坏水?凡是林尚书的提议,全都反对就是了。   于是这样一个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改革就这么在朝会上受到极大阻挠,头一次议事没通过。   这日散朝回家,林如海脸上带了一缕忧色。用过晚膳,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陪母亲和两个姐姐说了一会儿话,黛玉端了一碟子樱桃对贾敏说:“我去瞧瞧父亲。”   贾敏也看出林如海似是差事上遇到难题,便点头道:“去吧。”   林佑和英莲已经习惯了父亲和姐姐一起议事,苏岚才来不久,见了这种状况心下称奇。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亲父在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还将甄应嘉的罪证交给了自己。妹妹这样聪慧,义父愿意听取妹妹的意见也不足为奇。   苏岚自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慧女子,但是光前儿操办那场宴会,就发现自己不足黛玉良多,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姐弟几个又陪着贾敏说了一阵话,才各自回房歇息。   而另一边,黛玉端着一碟子樱桃到了大书房外,敲了敲门。   林如海见是女儿来,便打发小厮在书房外守着,才道:“玉儿来了?”   黛玉放下果盘,道:“这樱桃是快马送来的,倒还新鲜,父亲尝尝味儿不错。纵有什么烦恼事,总不能亏了口福。”黛玉自然知道父亲愁的是朝堂大事,林如海也知道女儿思虑比之一般谋士更为周全。   父女两个没饶弯子,林如海让黛玉坐了,自己拈了颗樱桃放入口中,道:“果然极甜的。”   然后边吃樱桃,就边将记账改革推行不动的事情跟黛玉说了。   黛玉认真听完,道:“这原是替大家省事的改革,既是都不愿意省事,父亲便做点别的。”   林如海一扬眉,示意黛玉继续。   黛玉道:“能上朝的官员,谁不是饱读诗书,表格记账是优是劣,但凡读过书的谁都能比较出来。明知有益而阻挠推行,除了立场原因而外,我觉得他们心中还有担忧。找出他们担忧的点精准打击,打得他们疼了,就顾不得阻挠了。”   林如海眼神一亮,道:“他们自然有痛点,只是为父想着凡是循序渐进,连小小记账改革都推行不下去,下一步只会有更大的阻挠。”   黛玉道:“谋其上而取其中,父亲就做出打他们痛点的架势,他们自然便做出让步,允许账册改革了。至于改革途中发现问题,那便革除宿弊。左右是改革要推进,禄蠹要拔出,谁先谁后,有什么要紧?”   谁先谁后有什么要紧?黛玉短短几句话,林如海却从中听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道理来。笑道:“听玉儿一席话,叫为父茅塞顿开。依玉儿说,如何谋其上,取其中,再夺其上?”   黛玉道:“朝廷百官怕什么?随便派人传一传就是了。左右这样的事他们不敢找圣上做主,也无人敢细查。”   黛玉所说的百官不敢找太宗做主,也不敢将舆论闹大的事,便是催缴欠银一事。许多勋贵人家都欠着国库的银两,且数目不小。因当年借银的人家都是劳苦功高的勋贵人家,又是在太|祖在位时候借的,太|祖在位时候从未催还过。   太宗继位后,不愿落下薄待旧臣的名声,也没提这茬事,数十年过去,不管是皇家还是欠银的人家,都默认了这笔银钱乃是朝廷给当初立下汗马功劳的旧臣的赏赐。虽然这些账目一直在户部挂着,也几乎没人当一回事了。   若是此刻放出消息,说朝廷有意催缴这笔欠银,那些勋贵人家自然不敢找太宗皇帝做主,万一太宗没那个意思,自个儿找上去,不是提醒太宗了么?就是究竟谁放出的消息,估计也没人敢大张旗鼓的查,否则事情闹大了,难免传入太宗耳内。   林如海笑道:“此法甚妙。” 第43章   接下来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 是否进行记账方式改革依旧在朝堂上有所拉锯,支持的略占下风,阻挠的更多些。   这些都在林如海的预料之内, 毕竟户部许多官员是二皇子在户部行走的时候提拔的,他们不敢明着和自己对抗, 但是在执行自己命令的时候往往阳奉阴违;譬如太宗问起改革记账法的利弊, 他们也能分析个一二三条弊大于利。   但是林如海也没想着直接从户部高品级官员入手。二皇子虽然在户部布局, 也不能掌控户部所有官吏。即便关键位置有二皇子的人,具体做事的小吏却没有那么强的立场。林如海先挑了几个办事效率高的小吏, 叫他们按自己的表格记账方法, 将几本账务重新整理一遍,让其比较优劣。   另一边,坊间却渐渐传出记账改革乃是幌子, 皇上有意催缴户部旧年坏账的说法。   这事可比改革记账方法大多了。许多公卿人家都欠着国库的银子,数目还不小, 这几十年挥霍下来,有些甚至不见得能还上这笔钱了,就是还上了, 估计也得伤筋动骨。   就在消息刚刚传开的第二日, 周瑞家的急急走进荣禧堂, 道:“太太!”   彼时,金钏、玉钏正在给王氏捶腿,见周瑞慌慌张张来, 王氏知道有事, 便屏退了金钏姐妹,问:“怎么了?”   周瑞家的走到王氏身边低声耳语几句,王氏大惊失色, 问:“当真?”   周瑞家的道:“怎么不真?原是舅老爷特地打发了人来告诉太太一声,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我这就去将人领进来。”   王氏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   周瑞家的口中的舅老爷便是王子腾。王子腾时任京营节度使,实权在握,自然是很快就得到了朝廷拟催还欠银的消息。于是,王子腾便打发人来跟贾王氏说一声。   贾王氏听了,自是心惊肉跳,又是极不甘心。荣国府两年前内囊就尽上来了,不过到底是国公府之尊,大库里仔细清一清,还能清点出些家业,但是一旦要还欠银,那绝对只剩一座空库了,这都不见得够。   既然荣国府已经没有油水可捞,自己还握着这掌家权作甚?   打发了王家来的婆子一把赏钱,将人送走之后,贾王氏便在屋内踱着步子。没想到啊,林如海回来了,还做了户部尚书,现在不说别个,哥哥做京营节度使,粮草军饷就拿捏在林如海手中了;妹夫是皇商,更是差事都在户部领,若是林如海有意刁难,给些没有油水的苦差,妹夫家的生意也要一落千丈。   贾王氏有些后悔了,到底是出嫁的姑太太,自己当初又何必一心要对付贾敏?   送了王家那婆子回来,周瑞家的见贾王氏愁眉不展,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太太。”   贾王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像是被激清醒了一般,心道:欠银又不是挂在我们老爷头上的,我愁什么?   于是对周瑞家的道:“今日夜里叫你男人在外院候着,我有事交给他。”   周瑞家的应是。   接着,贾王氏一通调派,将门房、上夜等处的人都换了亲信,就等着夜里行事。   凤姐是个极精明的人,以前觉得二婶子又是自己亲姑妈,总不会害自己。加之王氏也摸准凤姐的性格,虽不给她库房钥匙,却一进门就将调度下人的对牌给她,让她耍足了做管家奶奶的威风,不疑王氏藏奸。   还是凤姐和贾琏扯皮许久,到底听了贾琏的,在饮食上留心,果然当年就有了身子,凤姐才回想起以前种种,越想越觉遍体身寒。   于是凤姐醒悟了,不但醒悟了,还格外警惕起来。所以王氏今日突然动静有些大的调度了人手,凤姐也格外留了个心眼。   凤姐跟贾琏商量:“我瞧那边二太太今天突然将门房和上夜的人都换了,也不知道晚上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贾琏道:“管他们做什么?左右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与咱们想干。”   凤姐哼了一声:“什么不相干,那位可是常怀害人之心的,谁知道她又憋什么坏水,咱们难道不防着一些?今日你必叫人将那边给我看住了,若是漏了消息,将来闯了祸,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琏嘀咕一句“你又不是没人使唤”,到底安排了昭儿盯着正房一些,就是今夜不许睡觉,也不能漏了消息。   凤姐见贾琏如此安排,才放下心来。凤姐自然也有心腹,譬如旺儿、平儿;这些人也不是使唤着不顺手,就是一想到姑妈王氏要害自己,这些亲信又是自己从王家带来的,凤姐用起来就没那么放心了。平日东院的事还可交给他们,但凡是和王氏打擂台的事,凤姐都让贾琏使人盯着。   昭儿见自家二爷吩咐将正院的动静盯紧了,而后二奶奶也亲自敲打了一番,便不敢大意了,认认真真的盯了一回梢。   这不盯不要紧,待得昭儿瞧见周瑞带人抬着箱子半夜出去的时候,险吓得魂飞魄散。周瑞可是二太太的心腹,这是监守自盗啊。   次日一早,昭儿就盯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一脸疲惫的来到东大院说要求见二爷。   这时贾琏和王熙凤正在用早膳,听说昭儿求见,凤姐干脆让人将早膳撤了,屋里伺候的人也打发出去,再将昭儿传到屋内问话。   昭儿灌了一大碗浓茶,清醒了一下脑子,才道:“昨日四更天,周瑞带着几个人抬了几箱子东西出府,运出城去了。因城门早就落了匙,小的出不去,只得在城门内守着,就是困得睁不开眼,小的掐了好几回手臂,生怕错过了周瑞一行回城。天都亮了,周瑞才回来,小的不敢耽搁,就来回二爷、二奶奶话了。”   凤姐听了,气得脸色煞白,白玉般的手指在炕桌上一敲一敲的:“好大的胆子!跟着周瑞出城的几个人你可认清楚了?”贾琏也是气得剑眉倒竖,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昭儿能做贾琏的心腹,还是有几分机灵的,点头道:“认清楚了,再不会认错的。”于是便将那几个小厮的名字说了。   凤姐横了贾琏一眼,道:“怎么,还嫌我多事么?”   贾琏在一旁赔笑,凤姐知道昭儿这里再问不出什么了,便叫平儿进来,打发了昭儿一把赏钱,吩咐昭儿先回去歇息。   昭儿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忙接了赏赐行礼退了出去。   半夜里偷运东西出去,且不管偷的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夫妻两个屏退了下人合计一番。   贾琏道:“这么半夜三更偷鸡摸狗的,只怕这次的事情不小,要我说,咱们还是跟父亲说一声,有个准备。”   凤姐皱眉道:“我娘家我现在是不敢靠了,父亲那里未必靠得住。若不,你去舅舅府上问问最近有什么消息?我也去林姑父府上问问姑妈?”   贾琏笑道:“这终究是家事,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求助舅舅和姑父,没得白给人添麻烦。舅舅和姑父都是读书人,最不爱管旁人家事。”   凤姐知道书香门第和武将之家门风颇有不同,道:“那就先问问秦先生吧。”   贾琏也觉得好,正要出门,外头平儿道:“老爷早,二爷和二奶奶在屋里呢。”凤姐和贾琏就知道贾赦来了。   两人忙起身,贾赦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进来,又朝平儿使了个退下的眼色,平儿下去之后,贾赦道:“若是隔段时日,老太太要将管家权交给长房,你们夫妻两个都不许应,你们母亲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贾琏夫妻两个应是,却不知贾赦怎么这样没头没尾了来了一句。   贾琏思虑再三,还是将昭儿探得的消息跟贾赦说了,贾赦哼了一声,道:“你们夫妻两个这几年倒也有些长进,不枉琏儿下一趟江南,得你姑母一顿教导。那周瑞偷运出去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左不过是些金银细软。”又将朝廷可能要催缴欠银的事说给夫妻两个听。   凤姐听的火冒三丈,到底压低了声音,道:“二太太是什么意思?如今朝廷要催缴欠银了,便将府中值钱的连夜运出去藏着,然后再将库房钥匙往咱们这里一丢,叫咱们去想法子?”   贾赦斜睨正房方向一眼:“不然呢?难道需要还钱的时候二房还会冲在前头?没好处捞的时候,那边比谁缩头得都快。”   贾琏道:“咱们不接这个钥匙不就成了。”   贾赦冷笑道:“我倒是想不接,但是咱们家我继承了爵位,礼法上便也继承了债务。这笔欠银,还得落到咱们头上。”   贾琏夫妻两个越发愤愤不平,嘀咕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凤姐心有不甘,咬牙道:“咱们现在既然知道了,还不报官将银两追回?那边不仁,也别怪咱们不义!既是还欠银的事定然要落在咱们头上,总不能叫王氏白偷了公中一笔好处。”   贾赦却不急着说这个,只道:“你们也别慌,这事不见得没有转圜余地。追回银子的事我这边另有安排,你们夫妻两个别胡乱插手,反而坏了我的事,库银不翼而飞的事你两个装作不知便是。   只一样,凤丫头你别再被你那佛口蛇心的二婶子哄了去,还有你那个亲叔父王子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且想,你们夫妻两个还没得到消息,老太太都没动静,二房怎么就知道了,还有时间转移细软。   半夜转移细软怎么早就闭了的城门,还有城门卫替周瑞那贼子开门,将东西运到城外去?你和王氏一个是王子腾的妹妹,一个是王子腾的侄女,你那叔父可曾给了你一丁点儿消息?”   一席话将凤姐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却越发和王家离了心。   只听凤姐咬牙道:“父亲放心,我再不会犯糊涂了。娘家再多都是娘家的,咱们自己家守得住的,才是我儿子的。”这句话一出,凤姐恍然大悟:王氏为什么要害自己子嗣?除了害得长房没有继承人外,还因为女人一旦做了娘,想法就会大变。以前凤姐总以娘家为傲,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娘家的都是自己兄弟的,夫家的,才是自己儿子的。   王氏就是做了娘后,才开始什么好处都想往二房捞。推己及人,自然也知道凤姐一旦做了娘,必然会渐渐跟丈夫一条心。   想到此处,凤姐恨不得将一副银牙咬碎:好毒的姑妈!这可是亲姑妈! 第44章 荣国府现在真是一……   荣国府现在真是一个府邸里头住着, 却各房有各房的心思。王氏从王子腾那里得了消息,准备捞足最后一笔好处,将这烫手山芋丢回长房, 贾赦却从贾敬那里得了消息,打定主意不背锅。倒是贾母, 得到消息比两个儿子都稍迟。   这时候荣国府因是户部尚书的岳家, 消息还算灵通, 传了几日,虽然比两个儿子稍晚一些, 贾母也得到了朝廷要清积欠的消息, 顿时觉天旋地转。荣国府还剩多少家底,贾母心里是有数的。   因为不同意处理王氏,贾敏也对贾母生出些不满。至于女婿, 和岳家的情分本就是瞧在女儿面上的,贾母再异想天开, 也不会觉得女婿会在这件事上通融自家。   贾母叹了一口气,将王氏叫来商量:“老二家的,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你清点一下, 若是朝廷不催便罢, 若是朝廷当真催缴欠银,咱们得要有个数。”   贾王氏听到这个,险些就炸了。不过王氏向来是做菩萨样的, 断不能这个时候毁了素往在婆婆心里树立起的良好形象。   因而, 王氏默念了几句莫生气,压住心中怒火,才神色黯然道:“当年我进门的时候, 年轻气盛,得罪了姑太太。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姑太太竟是还不放过我。且不说前儿前去给姑老爷道贺,姑太太那不冷不热的样儿,就是姑太太编派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太狠心了些。就算姑太太厌我,到底元儿、宝玉他们还叫姑太太姑妈呢,侄子侄女有个心如蛇蝎的娘有什么好?”   贾母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年轻的时候也用过不少狠辣手段,说真的,贾敏说贾王氏做过那些事,贾母是信的,只不过是看在孙子孙女的前程上,贾母不愿意自己心尖尖上的元春、宝玉没有娘,或者有个人品败坏的娘。   但是王氏还在贾母面前极力否认那些腌臜事,便让贾母心中不喜了,都是千年狐狸,还玩儿什么聊斋?王氏你抄再多的佛经,也成不了莲花台。   “你既知道元儿、宝玉有个蛇蝎心肠的娘没有好处,又为何做那些蛇蝎心肠的事?”房中没有别的人,不用给谁留颜面,贾母直接冷脸质问开了。   贾王氏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白莲花都来不及装,明显的走了一下神,王氏才抽出帕子摁眼角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   贾母直接咳嗽一声,打断贾王氏道:“我心疼元儿、宝玉,所以护着你,你却直接将我当瞎子聋子耍。你既那么冤,明儿就去和敏儿当面对质吧,我也不管了。”   然后王氏的表情终于僵住了,听说两年前,陈嬷嬷一家失踪后就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没有老太太护着,说不定林家还真有人证。可是事已至此,王氏还能怎么办呢?易地而处,自己若是贾敏,此事定不会轻易和解。那么,王氏此刻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贾母了。   于是王氏也不敢再狡辩了,当然,也是不可能承认了。王氏直接将话题转回了还欠银上头来:“老太太若是不肯信我,我也不敢辩了,清者自清,我的心菩萨知道罢了。但是朝廷催缴欠银的事,怎么又让媳妇顶在前头了?咱们家爵位是大哥袭着,就是这家业将来也是琏儿的。若说这笔欠银,当初是老国公爷画的押,就算父债子偿,也该传到大哥头上。   当年,先大嫂就那样去了,我暂且接管了库房钥匙,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继大嫂进门也好些年了,这钥匙早该还给大嫂子了。以前是我觉得妯娌之间,相互帮衬些也利于家庭和睦,所以便帮大嫂子分担些。现在想着,这毕竟于礼法不符,我还是将钥匙交给老太太或是大嫂子,才更妥当。”   贾母也被王氏这一番话震惊了,有好处的时候冲在前头,这困难还没真正压下来呢,就想撂挑子走人。   贾母语气也淡了:“你掌管中馈这么多年,于账上总是数的。朝廷若真是催缴欠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些年,你掌管中馈也辛苦了,等这一桩大事了了,便把账目交割清楚,将钥匙还给老大家的也使得。”   王氏见贾母脸上有明显的不悦,便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是现在就算将大库中的金银铜锡大家伙都变卖了,也凑不齐欠银金额,料理完这一桩再交钥匙,却叫自己哪里去找这笔填窟窿的银子?   于是贾王氏直接站起身来,在贾母面前直挺挺的跪下了:“老太太,咱们家什么情况,您是清楚的?主子奴才上千口的人,一个月光是月钱就得上千两的银子,还有这许多主子奴才的衣食住行,三节两寿各处走礼,这些年总是出多入少,库上一下子哪里能凑出这许多银子。若是户部账上挂的我们老爷,媳妇也是责无旁贷,但这欠银都与我们老爷无关,媳妇于情于理,哪里改大包大揽?老太太就饶了媳妇吧。”   贾母微微抬眸,脸色略缓和了些。她是偏心小儿子,也不是小儿子媳妇能将她做傻子哄的,王氏这样服软,贾母心中略好受了些。“虽然坊间都在传这件事,还拿不准呢,不过是让你先清点准备,就吓成这样。我估摸着缺口不会极大,凑一凑未必就拿不出。你先起来吧。”   王氏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叹道:“左右我尽力罢了。”   贾母疲惫的摆了摆手,打发了王氏,心中对她的不满却越来越多。今生和前世不同,前世随着太子圈禁,贾赦一房前程黯淡,贾母本就偏心,自然顺水推舟越发偏宠二房。今世东宫那位好端端的,长房不是没有指望,若是王氏继续胡作非为,贾母便有心惩治王氏了。   王氏走后,须臾,鸳鸯进来,见贾母单手撑着大阳穴,喊了一声老太太。   “着人去将大老爷请来。”贾母道。   鸳鸯应是去了。   贾赦听说贾母传话叫自己去一趟荣庆堂,冷笑了一声,到底起身去了。   见礼之后,贾母倒也没饶弯子,大概说了还银的事,接着道:“我已经叫老二家里着手清点库房了,但是估摸着还不够,若是短了的,你这里须得凑一凑。”   贾赦道:“我偌大一座国公府都交给老二那婆娘了,为何到了正紧花银子的时候,反倒需要我凑一凑?现在我们一房上下都靠在老二家的手里领月钱个过活,凑不出来。若是一定要我出一份子力,从下月开始,我做主,我们一房不领月钱就是。”   贾母仿佛知道贾赦会如此作答一般,继续道:“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袭了祖上的爵位,自然要还祖上的欠银。不过是让你补一补大库的缺,又不是叫你一个人出这个钱。当年老太太留给你的东西可不少。既是老太太单留给你的,我原也不想管,现在朝廷催缴欠银,你不过是填了你自己头上的债,难道这笔钱你还指望有人替你?”   贾赦虽然有些愚孝,却并不蠢。他和贾敬两个,原本都是给太子挑的伴读,后来贾赦实在不耐烦读书,在上书房学了几年之后,伴读就只留下贾敬一个,但他和太子殿下也是同挨过先生板子的交情。前世是因为太子圈禁后,彻底没了前程,贾赦才开始各种醉生梦死。现在太子好端端的,贾赦虽然在贾母面前怂,但还真没犯过能惹祸的事,总之,贾赦纨绔是真纨绔,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有底线的纨绔。   虽然不出色,但是也不蠢的贾赦,现在还有几分守成的本事,于是贾赦道:“虽然祖母的私房想给谁给谁,但是老太太说我袭了爵,也袭了债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从明儿开始,我就请几个账房来,和王氏将账算一算。张氏在世的时候,每一年公中大库都有盘账,每年用度多少,结余多少,皆有记录。只要王氏这些年掌管中馈,花费没有比之张氏高出太多,公中结余也对得上,我就认这个账。若是这笔账对不上,我却要和王子腾好好算一算这笔糊涂账。”   贾母顿时就被噎住了。王氏掌管中馈不如张氏,贾母是清楚的,张氏打理中馈的时候,田庄铺子的进益能够维持府中开销,三节两寿收的礼除了还礼送出去一部分,还能攒下一些来。后来王氏掌管中馈,一来,她能力就不如张氏;二来,贾代善死后,荣国府收的礼便不如之前多了,送出的礼却照旧,这一进一出每年也都是一大笔银子;三来,贾王氏确然贪墨了些。这些年竟是年年都要从公中倒贴一笔进去。   贾赦这个要求,自然也合情合理,但是贾母知道,账对不上。   “这么多年,咱们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奴才又生奴才,多一张嘴就多一分用度;且人情往来也不比旧时,只有花销越来越大的,哪能跟旧时比?”贾母道。   贾赦道:“我也没说王氏掌家的时候,花销用度定然不能超过张氏,但是一笔一笔的来龙去脉总要说清楚,这账才能交割。”   贾母还要用孝道压贾赦,贾赦却道:“我孝敬父母长辈,可没孝敬兄弟媳妇和兄弟媳妇娘家的道理。这么多年我只住一个偏院,荣禧堂老二住着,他怎么不来还这个银子?这笔欠银,我认账已是仁至义尽,断不会不明不白的认账。我瞧老太太精神不大好,就先告退了。”   此时的贾赦还有贾敬替他谋划,有和东宫的交情,到底比之前世有底气。谈不好,便不谈了。   母子两个不欢而散,贾母也只得等王氏那边盘账出来,看了缺口,才好再做打算。   谁知王氏那边盘账的缺口出来,贾母都吓了一跳。贾母估摸着这些年,府上用度虽然铺张了些,但是毕竟国公府的底子厚,有十多万两的缺口顶天了。谁知贾王氏报上来的缺口却足足三十五万两。   这下,连贾母都怀疑,贾王氏掌家这些年,到底从公中捞了多少。贾母知道这个缺口后心有不悦,冷冷的道:“这账核过了么?老大那里,必是要再查几遍的,别到时候账目对不上,又闹出事来。”   王氏虽然心贪,但是银钱上的账目基本是做平了,她的进项主要来自于那荣国府库银做本钱放出去的印子钱。倒是家具摆件等东西,一来,王氏看到喜欢的会捞些到自己私库;二来,府内有些有体面的奴才会捞一些,是笔糊涂账。   当然,做平的账本不包括之前王氏偷偷运出去的几箱东西。那几箱黄金自来不在荣国府的账上,藏在大库的暗格里,被王氏偶然发现的。大户恩家,多半会留一笔暗产,在家族遇到困难的时候,作为东山再起的本钱。不在账上的东西,王氏不怕查。就算被人发现黄金丢了,这么多年大库钥匙换了好几手,王氏也可以推得干净。所以现在王氏脸上的神色是有底气的。   婆母意在甩脸色,王氏神色也淡了,只回道:“我行得正,坐得直,作者账谁来盘查我都不怕。”   贾母接过账本,道:“既如此,你且忙去吧。若是老大认这个账,便趁这次交割了。”   荣国府已经没有油水了,这话王氏自然没意见,行礼退了出去。 第45章 国库的账目还没算……   国库的账目还没算清楚, 荣国府的内账更是一团乱麻。叫贾母估计,就是贾赦,也未必能有那三十五万, 这欠银一还,荣国府当真就没法过日子了。不得已, 贾母想到去找贾敏。   若是朝廷当真要催缴欠银, 合该是户部主办, 儿自己的女婿便是户部尚书;就算到时候不能免了银子,至少也得通融几日, 再慢慢想办法。   现在户部催缴欠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不但黛玉知道,连苏岚和英莲都晓得了,所以听闻贾母要来, 英莲撇了撇嘴,苏岚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不是叫义父为难么?”   因现在贾敏将中馈交给姐妹三个, 且贾母是长辈,姐妹三个随贾敏一道去仪门迎了贾母进来。同来的还有探春。   贾母见林家几个姑娘和自家几个姑娘倒还投契,原本是想将迎春、贾珊一道带来打感情牌。但贾敬和贾赦都表示了若是朝廷当真决心催缴欠银, 自己便要尽力还银的态度, 不让自家姑娘跟贾母来。   探春见了黛玉姐妹三个, 极亲热的问了好。见了贾敏,又极礼貌周到行礼问安。贾母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贾敏心知肚明, 因而叫几个女儿带着探春下去玩, 自己陪贾母说话。   寒暄之后,贾敏不等贾母开口,就先断了贾母的念想:“母亲若还认我这个女儿, 不想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有些话便再不要开口。母亲或是来小住,或是来散心,我都欢迎之至。”   贾母一下被贾敏说破心事,面上颇是无光,但若非走投无路,又岂会来寻已经出嫁的闺女。因而贾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敏儿你当真如此不顾情分么?”   贾敏摆手打断了贾母的话,“母亲可知道当年周瑞几个下江南,为何被我们老爷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这件事贾母自然知道,为了这件事,贾母还狠是郁闷了几日,觉得女儿女婿太过不留情面。后来贾母知道了陈嬷嬷做下的事,便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你们厌恶王氏,不肯收她的礼,也不肯替元春谋事,因为有别的缘由,也怨不得你们。但是还欠银这件事,毕竟干系着整个国公府,这里头还有多少你父亲挣下的基业呢。”   贾敏道:“我正是为着国公府的体面,才劝母亲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当年我将周瑞打出去,并非单为了和王氏的私怨,而是我们做臣子的,不能插手皇家的婚事。同样的,今日我劝母亲别开口,开口便是伤我们母女情分,这也并非因为我和王氏的私仇,而是做臣子的,不能违背朝廷的决定。若是朝廷决定追缴欠银,必是朝会上商讨通过的,谁也不能更改。所以我说,母亲一旦开口,就是陷我们老爷于不义。”   贾母道:“这不正是因为还没在朝会上通过,我才来找你商议么?”   贾敏摇头道:“我连家事都懒得管,交给了女儿们,何况我们老爷的公事?叫我说,母亲何必操心这些?就算这次清还欠银之后,大哥只剩下俸禄,也会供养母亲,少不了母亲一分一毫。就是我也不忍心母亲日子过得不好,将来孝敬母亲,我们老爷也不会拦着。   母亲瞧我,玉儿六岁的时候就撂开家事开始享清福,这个年纪已经享了两年了。大哥二哥多大年纪了,又是男儿家,早就娶妻生子,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天塌下来,合该他们顶着!母亲操心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不如放宽了心,叫他们兄弟自己解决去。”   贾母被贾敏一番话堵得不知说什么好,但却也挑不出贾敏这番话的不是。是啊,儿子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自己还操这份心做什么?   贾母在林家一无所获,贾王氏听说贾母回府的时候脸色不好,就知道这次去林家自然没讨到好。   周瑞家的道:“太太,这个府上早就是心思各异,太太很犯不着蹚这趟浑水,管家这副担子,太太早些丢出去便是。”因转移大库财产,是周瑞去做的,周瑞家的知道这次荣国府再受多重的创,二房是少不了好处的。自己只要跟着王氏,便依旧吃香喝辣,是有体面的管家媳妇。   至于贾王氏从公中转走多少,周瑞也说了,整整四箱子,每箱五千两,合计二万两黄金。折白银二十万两了。这大约是荣国府压箱底的钱。周瑞还悄悄的从每箱里头各取了两块金砖。共八十两黄金,折八百两银子了。   贾王氏一边转佛珠,一边冷笑道:“这是自然。”以前荣国府还富贵的时候,王氏心心念念的还有爵位,至于现在,自然是将荣国府仅有的一点儿家业落袋为安。爵位头上还有三十多万两的债,让长房背去吧。   倒是贾母现下处境颇为尴尬,大儿子口中不说,但心中对她偏心二房不满已久,一说还银的事,便是要将王氏掌家这些年的账目全都查过;小儿子向来以不管庶务为由,从不沾染这些事,万事只让王氏冲在前头,他只坐享其成。现在自己对王氏不满,王氏对自己似也有了不满。   原本最为贴心的小女儿,也因自己护着王氏,而渐渐疏远。但是贾母也觉得很委屈无奈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王氏的名声牵连自己养大的孙子、孙女的将来,自己能怎么样呢?女儿也是做娘的,为什么就不能体贴自己一二,叫王氏道歉和解算了?   贾母自觉自己是一颗慈母心,但是没有一个子女是理解支持的。   且不管贾母如何,单说这日林如海落衙回来,贾敏一边伏侍林如海换衣裳,一面就抱怨道:“母亲现在越发糊涂了,今儿竟然因为朝廷催缴欠银的事来求我,让我给堵回去了。且不说如今朝廷还没下旨,就是定下来了,老爷也只有照章办事的份儿,这事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如海却淡淡的道:“岳母也不过是一片护子之心罢了,她有什么过分要求,咱们不应也就罢了。倒是敬内兄和大内兄那边查到王氏诸多不妥,这王氏定是要从贾家族谱上除名的。”   贾敏一听,大惊失色,问:“王氏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这个毒妇果然胆大包天,竟是仗着王子腾的势包揽诉讼、重利盘剥无所不能。那个周瑞,除了替她收春秋两季的租子,还替她放印子钱。其中缺德事种种,竟是说出来都怕脏了口。   贾王氏主仆为了巧取豪夺农户手里的地,先是半夜派人去破坏农户地里的庄稼,农户没了收成,又使托去怂恿农户借印子钱,待得农户还不上,就强收了人家的土地。啧啧,普通农户也就靠几亩薄田度日,王氏又不缺这个,竟是用计这样狠毒,也不怕遭报应。据敬内兄和大内兄查的,王氏因此还逼死过人命。等着瞧吧,就这两天,大内兄就要发难了。”   光是听林如海一说,贾敏就是遍体身寒,这也太毒辣了:“这还了得,这样的事一旦起底起来,不但二哥受其连累,就是大哥也要落个治家不严之罪。敬堂兄是族长,也要落不是。这都影响仕途前程的大事,就是贾氏一族的名声,也要败坏。此事一旦压不下去,将来贾家子弟就是要从科第入仕,只怕都取不了好名次。”   本朝科考,第一看的自然是锦绣华章,择优录取;但是也要看学子的名声。不说别个,普通学子若要参加科举,需要老师举荐,但凡坏了名声的,连举荐的老师都没有。就算使银子过了这一关,日后秋闱、春闱、殿试,不管哪一关,被人举报了名声问题,也是前途尽毁。像王氏这样的重罪,自然不能留在贾家。   林如海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敬内兄和大内兄筹划着定要将王氏从族谱上除名,否则这些事一爆发出来,什么都晚了。”   贾敏倒是没心情同情王氏,只会觉得快意。但是她到底是荣国府出来的姑娘,还是关心娘家名声的,叹道:“但愿这件事敬堂兄和大哥处理得利落些,别连累族里才好。”   林如海道:“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就是不相信大内兄,敬堂兄是何等本事的人,有敬堂兄谋算此事,定然不会出岔子。”   贾敏听了心下稍安,私底下依旧叫黛玉留意些荣国府的消息。   黛玉掌家两年,林府下头办事的人都服她,坊间有什么传闻,自有管事第一时间来回姑娘。   贾敬和贾赦的效率倒是极高,只第三日,便听说荣国府二老爷贾政和元配王氏和离了。   豪门贵族,休妻是一等一的大事,妻族的名声固然大受连累,夫家也惹人猜疑;即便退而求其次的和离,也依旧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豪门贵族就个个是神仙圣人,没有什么龌蹉事了。不过是豪门贵族中的腌臜事,讲究打断胳膊往袖里藏,若是妻子惹下什么家族盖得住的祸事,宁愿让其暴毙,也不会给一纸休书。唯有女子犯了国法,要连累家族,才会休妻,王氏竟然能挣个和离,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因贾敏交代过,黛玉得了消息,就到上房跟贾敏说了。   贾敏听说是和离,冷笑一声:“这种累及家族的毒妇,竟然能和离,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黛玉倒是不意外:“许是外祖母瞧在二舅舅几个子女的份上,只同意和离,再不肯让步了吧。再说,还有京营节度使的面子呢。不过外祖母就是想不开,只要王氏从贾家族谱上除名,管他是休妻还是和离,贾王两家,已经是结仇了。王家人专横霸道,王子腾可不会觉着贾家同意和离已经是让步了,就心存感激,只会很贾家让王家蒙羞,定会伺机报复的。”   贾敏语气中颇是不屑:“王子腾自己能不能逃脱法网还难说,怕什么得罪他?”   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贾母若能看得这么长远,当年出了贾瑚的事,便不会容得下王氏了。当时的包庇,给整个荣国府埋下了长久的祸根。只要荣国府长房还有人在,两房就不可能和睦。   叫黛玉说,外祖母倒没多坏,就是大事上糊涂些,处处埋下祸患,终究有爆发的一天。这次许也是听说要连累家族,若是不将其从族谱除名,对元春、宝玉妨碍更大,才终究同意让其和离。   至于贾政,原本就是个万事躲在女人背后占便宜的主。以前靠贾母偏爱,如今靠王氏豪夺,贾赦没少享受各种好处。但真等王氏放印子钱的证据甩出来,贾政竟是毫无担当的留下一句:“但凭母亲做主。”便对王氏再没有任何维护。   王氏和贾政和离了,库房的钥匙自然还是要交还给长房。若是没有还银这档子事,或许贾母还会亲接,现在窟窿这么大,贾母也不肯接这烂摊子了。元春和宝玉已经没了娘,自己那点私房若是填进了公中,日后这孙子孙女的日子可怎么过?   所以,最终接了钥匙的是凤姐。凤姐管家才能是有的,这二年就将东院管得井井有条。只是如今荣国府刮地三尺,也清点不出来足够还户部欠银的银子来,凤姐接钥匙的时候就很犹豫。   还是贾赦说了一句你现在是长房长媳,这钥匙该你接,凤姐才放心将钥匙收了。   因为朝廷催缴欠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户部记账改革的事倒是终于在朝会上通过了。当然,任何改革的执行,都需要有个试行期,就是古时候也不例外。   既然是林如海提出的改革,这个试行自然是在户部进行。为了谨防出纰漏,刚开始户部的账目是两种记账方式并行的,也就是说新旧账目各记一份。另外,还要将以前户部的旧账按新的记账方式复核一遍。   如此一来,户部的工作量大大增加,户部官吏加起来也不够用了。   这样的状况林如海早就料到了,又奏请允许户部在翰林院和御史台借人。一来,有了这两处的官员参与,可以大大加快户部的工作进度;二来,这两个地方的官员刚直不阿,也可以监督户部是否在账目上做手脚;三来,这两个衙门在朝野稳定的时候,确然有部分官员颇为清闲。   有人,能胜任,可以监督户部,还让领了朝廷俸禄的官员有事可做。这样的提议很快就批复下来。   有了翰林院和御史台官员的加入,户部工作效率果然提高不少。同时也翻出不少旧账。因为当初是二皇子在户部行走,此事又打击了一回二皇子的势力。   这还不算完,整理了户部成年旧账没几天,就叫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人发现了问题:许多勋贵人家祖上欠着户部的银子,几十年了还未归还。   翰林院是个清贵地方,有句话叫做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但是再清贵,翰林院的普通官员,也不过是一批新中的进士,还未点官。说白了,虽然有了俸禄,也不过是一群实习官员。实习官员,自然是摩拳擦掌想要有点能为,抓住勋贵旧账这个事,自然大有发挥空间。   至于御史台,言官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能借到户部的,都是一批相对边缘的人,抓住欠银这件事,有可能是人家难得的重新获得重视的机会,更加不能放过。况且,言官闻风奏事,这都证据摆在眼前了,御史们岂能视而不见。虽然是借到户部了,但是奏事弹劾才是人家的本职工作。   于是在户部举措刚实行了几天,言官就将此事奏上了大朝会。更有好些个翰林附和。   大朝会上,但凡实权在握的勋贵,皆要上朝。但是这些人也知道自家欠着朝廷大笔银子。御史一将此事上奏,多少家中有欠银的人就将目光投向了林如海。   若是目光能杀人,林如海估计都被扎成刺猬了。   所以兜兜转转半天,文武百官但凡欠朝廷银子的都被林如海耍了呗。   说起来,上一场大朝会上,户部的记账改革是怎么通过的呢?阻拦这个事的不少,说的都是会搞得账目混乱啊,在交接过程中或许造成旧账遗失啊什么,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不是不让改,是怕改的过程中出错,给朝廷造成损失。   那林如海就承诺了啊,试行阶段,双线并行,新旧记账方式做两本账,都归档,等验证了新的记账方式确实好,再正式试行。   那阻挠此事的人也没话说了,这事儿终于在朝会上通过了。   结果呢,前脚此事通过,后脚林如海就以人手不够为由,去翰林院和御史台借人。当然,林如海陈述借人理由的时候,也罗列了各种好处,于是太宗皇帝批准了。   批准之后,就闹出了今天御史台和翰林院都在大朝会上捅出许多人家欠着户部银子的事。而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人怎么去的户部,不就是当初阻拦改革的人逼的吗?你们不逼得户部做两台账,人家也不会那么缺人手。   你们逼得人家借人,借的人发现户部旧账有问题,提出来朝会上商讨名正言顺。   所以,当初阻挠户部改革的人都被林如海这老狐狸耍了呗。   户部在六部之中名列第二,户部尚书在朝会上的站位是很靠前的,包括王子腾在内的许多人现在都死死的盯着林如海的背影,林如海身着朝服,站得笔直,仿佛对各路目光恍然未觉。而但家中有欠银的人家,都觉得林如海那身朝服后背上仿佛绣着‘请君入瓮’四个大字。而且这瓮都是去御史台和翰林院借的。   好一个阴险毒辣探花郎! 第46章 散朝之后,林如海……   散朝之后, 林如海走出金銮殿没几步,便被王子腾叫住了。   林如海回头,见王子腾大步流星的走来, 咬牙切齿的道:“林大人,不觉得逼人太甚么?”   林如海大约能猜到王子腾说的乃是贾王氏和贾政和离的事, 再加上还银, 王子腾自然对自己是恨入骨髓。不过林如海依旧保持了一贯的儒雅风度, 淡淡的道:“王大人说笑了,金銮殿外, 林某岂敢逼迫于人?若是王大人不服, 可呈到御前。”   这,叫王子腾评价,林如海真的很擅长一句话噎死人。就像王子腾擅长用威势压人一样。但是现在王子腾还真的感觉到了处处受林如海掣肘。   以前, 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但凡有心一争的皇子, 皆会给王子腾几分薄面,王子腾如鱼得水。自从甄应嘉一倒,二皇子失去竞争力, 局势逐渐明朗, 王子腾也没那么炙手可热了。   所谓争, 首先要有实力一争;其次也要看太宗皇帝的态度。若是太宗摆明了偏向东宫,下头的皇子再和京营节度使来往过密,则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现在, 皇子们至少明面上已经开始和武将们避嫌。   王家产业大, 来钱的路子也多,王子腾不怕朝廷催还欠银,但是贾王氏与贾政和离, 对王子腾而言是个极坏的信号。这意味着贾家彻底和王氏做切割,那么没有人会再为王氏所做那些事兜底。   今世因为太子好端端的,贾赦虽然胸无大志,还没有到胡作非为的地步,贾王氏包揽诉讼,用的还是娘家的势力。王氏得罪林家,王子腾心知肚明,以前林如海外放倒没什么,现在林如海贵为尚书,有东宫做后台,若是林如海追查王氏的旧事报仇,必是牵连到自己。因而王子腾不得不向林如海服软。   “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我那妹子有什么开罪林大人的地方,不如我做东,给我那妹子和林大人做个和解。以后林大人若有差遣,我必当尽力。”王子腾满脸诚心的道。   因是金銮殿外,二人说话自然引人注目。当然,两人说的也是私事,不牵扯朝堂,不怕被人听见。但是王子腾的弦外之音,林如海听懂了。   林家一部尚书,东宫妻族,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京营节度使呢?林家用不上,但是东宫用得上。王子腾,这是在用京营节度使投诚东宫换盖住王氏的事,诚意不可谓不足。   但是林家是士族,士族有士族的骄傲和风骨,即便与东宫是姻亲,也并非是东宫的附庸。林家,不必委曲求全的用林家的委屈去换王子腾的效忠。王子腾作为臣子,效忠朝廷就够了。   正因为林家是林清的娘家,才越发不必为了东宫做任何牺牲,也不用因林清是太子妃而仗势欺人。大道直行,做什么事都有理有节,便是对林清最好的支持。歪门邪道,只要走过一次,便既是污点,也是把柄,风光的时候没有什么,落魄的时候自会成为被攻击的弱点。   林如海淡淡的道:“王大人说笑了,林家存世,靠的是族人上进,不敢劳动大人。”   王子腾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如海居然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了。自己这话的言外之意,林如海听得明白,其他人也明白。林如海虽然可以装糊涂,义正辞严的拒绝。但是这样的话,一旦被有心人传入太子耳内,也可以做一番挑拨。林如海凭什么都不跟东宫商量,就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投诚?扼杀了东宫扩大势力范围的机会,以后太子还会如此信重林如海吗?   王子腾嘴角略微上扬,用极自信的口吻问:“林大人确定?”   林如海也用极自信的口吻道:“王大人贵为京营节度使,只有皇上能差遣,王大人也只能听皇上差遣。”   若不是在金銮殿外,王子腾真的想打人。原本是试探着看看能不能和解,若是不能,便挑拨一下东宫和林如海的关系,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的场面,三言两语的,就叫林如海反挑拨了皇上对自己的看法。   混账读书人!就会耍嘴皮子!   王子腾压下心中的怒火,问:“林大人,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林如海倒是一脸真诚的劝王子腾:“虽然王大人和王氏兄妹情深,但毕竟违法乱纪的是王氏,其实王大人不必趟这趟浑水。”   如果不是在金銮殿外,王子腾看了林如海这一脸的语重心长,都想打他一拳。我为的是王氏那不成器的吗?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王子腾被林如海噎得不轻,正准备继续劝说,贾敬走来道:“原来如海兄弟在这里,我说,你要上奏催还欠银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先漏点风声,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林如海笑应道:“我刚到任上,户部的事千头万绪,光一把旧账就折腾这许久还没清理清楚,哪有心思弄这个。你分明知道这原是御史台和翰林院推动的此事,怎么来怪我?”   二人说着,边聊边一道走了,谁还理会立在一旁的王子腾。   王子腾瞧着二人的背影,恨得紧捏双拳,拳头上青筋蹦起。演!你俩继续演!贾敬作为贾家族长,这次将王氏从族谱除名,出谋划策,出力不少,而这一切,恰好发生在林如海回京之后。王子腾甚至觉得,什么改账,还银,都是林如海和贾敬一起设下的毒计。   先将王氏除名,将贾家摘出来,再一系列组合拳出击,王子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但是谁会管他呢?王子腾向来信奉斩草除根,只不过素往都是他斩别人,不留余地,如今,他有可能是被斩那个而已。   既定计划进展顺利,今日林如海心情不错。黛玉在昏定的时候看了一眼父亲的表情,便放下心来。催还欠银,不但能一举除掉王氏,还能让父亲立一大功绩,在户部站稳脚跟,有了根基,而后可以一样一样消除那些不稳定因素。   用过晚膳,林如海又将黛玉叫到书房。父女两个归坐之后,林如海将朝堂上的事大致跟黛玉说了。他既然决定尊重黛玉的智慧,便不会对黛玉再有所隐瞒。更何况这次改账催银,声东击西的连环计,乃是黛玉提出的。   “王子腾上钩了。”林如海对黛玉说了六个字。   黛玉想了一下,道:“那么,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谁有机会?”除掉一个王子腾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子腾落网之后留下来的权力真空,不能落到九皇子手里。   林如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桌:“京营节度使在军中也是极重要的位置,盯着的人必是不少,且看圣人怎么用人吧。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黛玉回头瞧了一眼窗户方向,淡淡的道:“只要此事太子殿下能稳住别插手,便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若是情况好,则是八成。若是太子殿下沉不住气,则降到四成。”   为官多年的直觉,林如海也知道东宫不宜插手此事,但是像黛玉这般笃定的量化成几成把握,林如海却没那么自信。自然,林如海不会知道黛玉这是在后世部队养成的思维方式,后世的军队做分析的时候,会将一切参数量化,现下没有那么先进的超算模拟,但是黛玉更习惯这种数据化的分析。   “玉儿为何如此笃定?”林如海问。   黛玉依旧一副成竹在胸的小模样,语气极平静的说:“所谓料事如神,不过是多花些心思揣度人心尔。圣人如今的年纪,身体状况,和铁网山之乱之后下定决心整顿江南官场,都说明一件事:圣人是个疑心颇重的人。   原本父亲推动记账改革,催缴积年欠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父亲的身份,是太子殿下的妻弟。父亲虽然一片公心,但这一系列利国利民的举措也必然导致王子腾落马,京营节度使空缺。   若是太子殿下图谋此职位,则会让圣人觉得父亲之前为国为民的举措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反而不美。若是太子沉住气不为所动,则圣人必不会怀疑父亲的利国之举。   如此要职,谁有所图谋,谁就会被圣人疑心。若是全都按兵不动,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将权利过渡给储君,乃是顺理成章。再则,改账册,清积欠,原本就是太子一系功劳最大,就是论功行赏,此职也是囊中物。   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东西,何必去争?”   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东西,何必去争?振聋发聩啊。林如海都觉得,此女若是男儿身,从科第入仕,必然位极人臣,入阁拜相。可惜本朝不是则天女帝之时,女子不能为官,这一番经天纬地的本事,竟然只能困在内宅掌管中馈。   “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虽然我们都有充分理由劝太子殿下不参与此事,但是除了我们而外,东宫尚有许多属官。见了京营节度使这样的肥缺,东宫属官中必有动意者,若是他们劝动了太子,则此事便不好办了。”林如海坦言自己的担忧。   黛玉略沉吟了一下,道:“东宫属官,或有眼光长远者,或有囿于眼前者,端看太子殿下怎么用人。所谓明君,用人眼光独到尔。”剩下的半句话黛玉没说了。自古昏君,哪个不是从远贤臣亲小人而起呢?若是太子连谏言的好坏都判断不出,实在是不堪为储君。   为君者,要担当天下的兴衰。   林如海便不再说什么了。如果太子定要采信那些鼠目寸光的言论,实在是自己无力阻止的。但是在京营节度使职缺空出来之前,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于是林如海道:“还有几日就是十五,你和你母亲进宫一趟,劝劝你姑妈。你姑妈的话,太子殿下是听得进去些的。”   黛玉点头应是。   所谓运筹帷幄,最重要的便是前瞻性和准确性。至少从目前事态的发展来看,黛玉的准确性是极高的。至于前瞻性,还需要静候事情的发展进一步验证。   总是,林家父女都筹谋到王子腾落马,东宫一系的官员得京营节度使之位了,事情的真正发展进度才走到清积欠这一步。且这一步走得颇为艰难。   说了一回京营节度使一职的事,黛玉又道:“父亲不若写几封信南下。”   林如海知道女儿不会无故说这个话,便问:“什么事?”   黛玉道:“眼看着王子腾必是要落马的,王家一倒,闽、粤、江、浙沿海的洋船货贸,便空出许多商机,商人逐利,必有许多人想插手这些生意。但是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事屡见不鲜,若是有人盯上这些生意,必要四处打点疏通?”   林如海皱眉道:“玉儿的意思是,告诉族里,提前布局,也抢一些海贸生意?”说真的,林如海不太赞成这样做。诚然,海贸生意的确是利润极大,但是也极危险。况且,江南官场刚整肃过,皇上对官商勾结也忌讳,自己前脚整顿了江南官场,后脚斗倒王子腾就布局海贸生意,终归是给人留话柄。   更别说许多商人为了利润,做些丧心病狂的事,自己远在京城,若是沾染海贸生意,终归是无法约束手下商人。退一百步讲,就是自己手底的商人约束好了,商人之中良莠不齐,也难免被人利用构陷。   黛玉略微扬眉,却摇头道:“自然不是。”   林如海一看到女儿这样的表情,就知道闺女必有好主意,道:“玉儿又想到什么,愿闻其详。”   只听黛玉道:“父亲不妨写信给枫叔祖,叫他约束族中子弟,别沾染海贸的事。另外,也让柳郎中给柳征大人休书一封,别沾此事。海贸生意这样大的利润,盯着的人自不少。但是海上风浪、海匪,皆是风险,海贸这口饭,乃是拿命在吃,也是因此,做海贸生意的多亡命徒,轻易沾染不得。”   所谓走一步看三步,林如海自然也想到了此节,笑道:“为父也有此意。”略一顿,林如海继续道:“但我觉得,玉儿还有话没说完。”   黛玉将目光移向粤海方向,虽然此刻天色已晚,就是窗外的院子也瞧不清了,黛玉的眼中仿佛却看见了万里江山一般:“等王子腾一落网,父亲便可上一道奏折,奏请朝廷接管海贸生意。”   林如海听了先是一惊愣,再是了然,黛玉的此主意,不禁令人拍案叫绝:海贸生意自然是利润极大,但是也会引来海匪滋扰百姓,内外勾结等等隐患。为此,前朝特地出台了海禁政策。   本朝王家之所以能垄断好几个省份的海贸生意,乃是因为王家武官出身,本就有子弟在沿海为官。海贸赚了淌水的银子,实则用了朝廷的兵力震慑海匪,说到底其实是假公济私。   “玉儿怎么想到如此妙法的?”林如海惊喜道。   黛玉的语气依旧极平静,仿佛跟林如海说家常一般:“我只是想着,盐铁本就是朝廷专营,既如此,海贸生意也可纳入朝廷管辖。不过是在户部多设一个巡海衙门。若要海贸生意平安,必要朝廷出力操练水师的,既如此,便该朝廷总揽海贸生意。如此一来,至少商人勾结海匪,打劫同行,偏要朝廷出力剿匪,又枉耗国力的事会少发生一些。”   其实黛玉想到的何止于此?穿越后世之后,黛玉依旧手不释卷,补足了元以后的历史。在后世那个现实世界,有一段整个民族不堪重负的血泪史,细论起来,跟海禁之后,天|朝水师发展停滞不前有极大关系。   即便本朝在元以后和正史出现了分野,但是自己脚下的华夏大地山川地域与现实世界相同,黛玉对这片热土的大爱与在部队的时候分毫不减。黛玉如此提议,乃是效仿后世的商务部,让朝廷接管海贸。华夏人民勤劳勇敢,做出的各类商品闻名遐迩,海贸的利润,远远不止当前的丝绸、茶叶、瓷器几样,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只要朝廷同意由户部总揽海贸生意,为了保住这难以计量的利润,朝廷也会操练水师,重视海防。黛玉不知道如此能否让华夏大地避免那长达百余年的浩劫,但是努力了,至少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黛玉知道现在自己活在一本书里,但是书里的黎民百姓也活在华夏大地上,书里的百姓也在繁衍生息,甚至元以前的历史都是一样的。黛玉希望,这美丽富饶的土地,勤劳勇敢的人民,能够少历经一些磨难。 第47章 这边林家父女已经在筹谋京……   这边林家父女已经在筹谋京营节度使的官位归属和朝廷接管海贸了, 但清积欠的事实则刚定了下来,各家都还在筹措银两。且许多勋贵人家筹措银两的时候,不但心中痛骂翰林院和御史台, 也把林如海骂了一百遍。   自然,朝廷圣旨都下了, 宗室许多人家心中不服, 也没人敢明面儿上说。   当初太|祖得国之后, 没收前朝皇室和门阀、富户的财富不计其数;但也有部分本朝劳苦功高,但出身低微的功臣无钱兴建府邸, 于是便向朝廷借钱。   太|祖总不能眼看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人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 于是便御笔一挥,借出了银子。谁知此先例一开,其他明明不缺银子的人家, 也觉得不到户部借一笔钱,自家就吃了亏。后来, 勋贵人家竟是十有八|九皆从户部借了一大笔钱。   刚开始,户部不缺银钱,倒没什么。   但是新立朝廷, 百废待兴, 耗费银钱之处不知凡几。没过几年, 户部便有些支应不过来了。不过欠了朝廷银子的人家,都曾跟着太|祖出生入死,太|祖总不能还在位的时候就催欠银, 落得刻薄寡恩的名声。于是, 太|祖在位时候,一直没提这茬。   太宗继位之后,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 但是总不能太|祖一走,太宗就催债,若真是这么干了,不知道有多少老家伙要去哭皇陵了。   但是现在太宗已经继位三十多年了,当年真正向朝廷借银子那批人,已经无人在世,不怕有人哭皇陵。再则,这事儿是户部尚书新官上任要改记账方式引出来的,递奏折的是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人,连仇恨值都落不到太宗皇帝头上。   不但能收回大笔的银钱,还不会落得旧臣怨恨,太宗皇帝何乐而不为。总之,在户部旧账本还没清理完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家在筹措银两了。   黛玉掌家两年多,已经养了许多得用的人,府外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回黛玉耳中。荣国府那边的消息,黛玉更是能得第一手的。   探春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自然也看得出来林家表姐有意无意的在成全自己。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二来也是为了投桃报李,荣国府发生些什么事,探春都会打发人来跟黛玉说一声。   当然,探春用的都是交流书法的由头。   探春素喜书法,黛玉一笔好字更是不像闺阁之作。两个年岁只差月份又志同道合的表姐妹交流,就是贾母也是支持的。不为别个,贾母之前执意要保贾王氏,不但没保住,还得罪了亲闺女。现在女婿位高权重,贾母还指望和林家修复关系呢。贾家二房,林家唯独对探春另眼相待,贾母巴不得探春作为修复两家关系的桥梁。   所以今世的探春,要比前世自由得多。虽然不能做到她自己说的那般‘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至少没了嫡母的压制,探春的书信可以出得去;若是黛玉时不时的给贾家姐妹下个帖子,贾母也是支持探春常往林家走动的。   从探春那里得知,贾母之所以同意贾政和王氏和离,是贾敬不但把王氏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证据摆到了荣庆堂,甚至还将王氏逼死人命的苦主带到的贾母跟前。   贾母再是疼元春和宝玉,也不敢拉着阖族陪葬,见族长威逼,贾母依旧替二房积极争取,最终定了和离。   签了和离文书之后,王氏原是要将小库房的东西一并带走。但是贾赦拦着不让,非要王氏拿着嫁妆单子出来,只准王氏带走嫁妆,荣国府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   后来清查了好几日,果然王氏乘着这些年理家的便利,将不少公中的好物顺入了私库。单凭这一点,贾家休了王氏也名正言顺。擅拿夫家财物,乃是犯了七出中的盗窃一条。   但是如今是皇子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就等犯了错误好浑水摸鱼;贾家倒是也没扣王氏的嫁妆,待得交割清楚,将其轰出了荣国府角门。   探春作为庶女,又遇到这样佛口蛇心的嫡母,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家入京之前,都过得颇为艰难,打小养成一身看似无心实则投其所好的本事。譬如前世,探春就常替王氏、宝玉解围;前世那年过中秋,探春也是唯一一个陪贾母等人熬到深夜的姑娘。   今世探春选择投靠的人不同了,这份本领一点没变。譬如之前开角门的事,探春自然是因为知道林家上京后,头一回去荣国府,贾王氏故意只命开角门的事,特意提了一笔。   黛玉看到此处,莞尔一笑,也有些同情探春。前世各有各的苦楚,今生,希望彼此都有新的出路。   至于王氏的亲信周瑞一家,已经被贾赦查抄了一遍,钱财充公,人直接投到了顺天府。   周瑞一家靠着这些年做管家之便,又借着王氏的势巧取豪夺,竟然攒了好几万的身价。探春的信上写到这里,连笔锋都走得更加凌厉锋芒了。黛玉倒不觉意外,就算不能跟赖家比,周瑞家也是荣国府第二个豪奴。   刚查抄了周瑞家,王氏还以自己是周瑞之主为理由,妄图要走周瑞的身家,被贾敬反问了周瑞这些年有几个月银,数万的身家哪里来的?王氏才不敢过问了。   末了,探春在信末感谢了林家,也感谢了敬大伯。为什么感谢,探春没写明,但是黛玉却知晓。嫡母之于探春,犹如一道枷锁。不但拿捏住了她的婚事前程,也拿捏住了生母和弟弟的性命。   聪敏如探春,自然知道王氏被从族谱除名,她应该感谢谁。   至于王氏的下场,黛玉从探春那里知道了在荣国府发生的一半;又在林家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了王氏离了荣国府后的另一半。   王氏带着自己的嫁妆去庄子上落脚,当天就发现自己藏在庄子上的金银细软不见了,其中便有得知朝廷催缴欠银后,连夜偷运出去的二万两黄金。   这笔黄金被王氏偷运出去,半夜由王子腾手下的城门卫开门运到城外,凤姐那边都查清楚了。之所以贾府迟迟不追回,乃是另有用意。   只有王氏原本以为神鬼不觉,想到和离之后,自己起码有大笔的身家。所以出了荣国府,并没有回娘家,而是去了自己名下的庄子。到了之后却发现自己那些家底早已不翼而飞。   这些东西去了哪里,不但王氏自己猜到了,连黛玉也一清二楚。   王子腾借着王氏在荣国府管家的便利,撺掇王氏盗了大笔银钱。为了不教王氏疑心他如此撺掇别有用心,还特地出主意叫王氏自己将钱藏着,不必运到王家。   王氏以为兄长乃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采信了兄长的建议,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二万两黄金前脚到了王氏的庄子,后脚又到了王子腾的库房。   听说王氏回庄子之后,次日便回了娘家,再出来的时候,已是眼睛微肿,失魂落魄。不必知道具体,也能想到王氏被王子腾利用之后,回去讨要黄金未果,最终落得众叛亲离。   略听一耳朵王氏那边的消息,黛玉叫来张河家的,吩咐道:“你去王氏庄子上,带给她一句话,就说我说的,有句话叫坦白从宽,公堂上可戴罪立功。为了安全,多带几个人。”   张河夫妻还是黛玉理事之后提拔起来的,做的第一趟重要差事就是两年前入京送中秋礼,后来留在京城看房子。如今自家老爷高升回京,张河夫妻也成了黛玉颇为倚重的管事。   张河家的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能有今日是抱上了姑娘这条大腿,姑娘交代的事,自然十分上心,应道:“姑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黛玉道:“她若肯听你说,你就再告诉她一句话,她若不肯听你说,你带完这句话就回来。”又在张河家的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   张河家的听了,脸色一变,在心中默念几遍,才道:“我都记下了。”   王氏住的庄子就在京郊,原是个不错的庄子,乃是王氏的陪嫁。地头黛玉早就使人打听清楚了,张河家的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套了车,往庄子上去了。   王氏最得力的臂膀乃是周瑞一家,但如今周瑞已经下狱,剩下的几房陪嫁吓破了胆,只因身契在王氏手里,不敢逃走,但都没了往日的神气。听说林家派人来了,外头守门的婆子忙不迭的去告知了王氏。   王氏以为是林家来人报仇了,吓得一瑟缩,问:“林家来的人有什么话说?”   那传话婆子道:“林家来的是个婆子,说她们姑娘有句话要带给主子。”   王氏听说来人是黛玉派来的,又是个婆子,心下稍安,到底让张河家的进来了。   王氏落魄了,张河家的倒有礼数,依旧一福身,将黛玉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到了。便立在一旁看王氏。   王氏听了什么坦白从宽,戴罪立功的话,先是气得浑身发颤,见张河家的依旧杵在那里,心下烦闷,怒道:“你话既是已经传到了,怎么还不滚?回去告诉林家那死丫头,我好得很,不劳她操心!”   张河家的依旧不卑不亢,道:“我们姑娘还有一句话,只能说给王夫人一个人听,不知道王夫人肯不肯听?”   王氏原本是要轰人的,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何妨多听林家那丫头要说什么话?反正林家派来的是个婆子,总不至于做什么杀人报仇的事。于是咬牙切齿的问:“还有什么话?”   张河家的上前,在王氏耳边低语道:“我们姑娘让我告诉夫人,谨防有人杀人灭口。”   王氏听得身子一震,脸色转瞬煞白,犹如满身的气血被人抽干一般。隔了会子,又满脸潮红,怒道:“你给我滚!”   张河家的依旧一福身,退了出来,带着人回城。   王氏轰走了张河家的,黛玉带给她的两句话却将她吓得不轻。叫王氏估摸,林家人有着读书人惯有的胆小怕事,不会将自己怎么着;但是自家兄长,则是个心狠手辣的。   以前王氏放印子钱,借王子腾的势,自然也会分给王子腾利润,有钱赚的时候,兄妹两个自然是极好。这回自己落难,王氏才算看清了王子腾的为人。   不说别的,就说自己从贾家连夜运出那二万两黄金,除了周瑞和几个亲信家丁,就只有自家兄长知晓。现在回想起来,那日给自家开门的城门卫就能轻易跟踪自己。城门卫能做这样的事,自然是兄长的亲信,城门卫知道了自己连夜运出的东西藏在哪里,兄长自然也知道了,偏偏没过几日,这笔黄金就不翼而飞了。   王氏知道兄长秉性,曾经回王家据理力争,却被赶了出来。   以前,王氏觉得兄长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王子腾不顾兄妹情分的底线了,但是听了黛玉带来的两句话,王氏觉得,自己知道兄长不少阴私,兄长既昧下了自己的大笔钱财,极有可能真下得去手杀人灭口。   毕竟王氏和王子腾一母同胞,最是了解王子腾不过。   王氏越想越怕,当日就乔装改扮之后,回了城。   王氏作为王家嫡女出嫁,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名下除了有庄子、铺子外,在京城还另有宅子。但是王氏吓得不敢回宅子了,找了间客栈住了一夜。   王氏过惯了尊贵日子,哪能受得了客栈的简陋,加之心中有事,越发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咀嚼黛玉带给自己那两句话。杀人灭口这句自不用说,坦白从宽,戴罪立功那句,王氏却咂摸出些味儿来。若是哪日对簿公堂,自己供出兄长,是否可以稍减罪刑?   而另一边,张河家的将话带到,便回去向黛玉复命了。黛玉听张河家的说完经过,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又叫雪雁抓了一把赏钱。   苏岚、英莲两个和黛玉在一处理事,听了这个,苏岚笑道:“玉儿这反间计用得当真炉火纯青了。”   黛玉笑道:“姐姐又来打趣我。”却也没否认自己就是在离间王氏兄妹。越是无情无义的人,在真正危难当口,越无法同舟共济。王子腾和王氏这对兄妹皆是心狠手辣之人,这样的人为求自保,往往先下手为强。   王氏的事不过是一桩小插曲,黛玉在意的始终是京营节度使之位。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如黛玉所料的发展。王氏没了依傍,立刻便有苦主告到衙门。只是王氏有嫁妆傍身,倒能请个好的状师,将王氏的案子拖住了,暂时收监在衙门没判下来。   接着便是贾赦带人抄了赖嬷嬷家,将人扭送到官府,财产充公。这赖嬷嬷一家的家产,更是达到二十多万两。   关于赖家的消息,都不用探春给黛玉写信传递了,贾琏直接就上林家来寻姑父商量。   说起来,赖家之所以在荣国府如此势大,到了后来,甚至荣国府沦落到典当度日的境地,赖家不但能呼奴唤婢,还能建起相当于大观园小半大的园子,便是因为赖家拿捏住了贾母的死穴,有贾母护着。   但是贾政和贾王氏和离之后,贾母连宫里的元春和府中的宝玉都顾不过来。还朝廷欠银是头一等的大事,但是荣国府的情况,若是只从公中取钱,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来。若是同心协力,贾赦和贾母都将私房拿出来凑一凑,则也应付得过去。   但是这母子两个离心多年,谁也不肯动自己的私房。   贾赦是袭爵人,动不动私房,都该他自己去想办法;贾母则抱紧了自己的私库钥匙,贾赦一说缺钱,贾母就一句你自己去想办法。   多说得几次,贾母便心烦了,索性还银的事一概不管了。   贾母不管此事之后就容易了,贾赦直接将赖家抄了,依旧扭送官府。   赖嬷嬷手里拿着贾母的把柄,恶狠狠的道:“大老爷也别跟我负气斗狠,最好让我见见老太太,否则有大老爷后悔的时候。”   贾赦不知道赖嬷嬷具体知道贾母多少阴私,但是估摸着是不少的。但贾赦背后还有贾敬和林如海两大军师呢,赖嬷嬷不过一个奴才,岂能跟满腹经纶的两位进士相斗。   贾赦冷哼一声,直接将贾敬教的话说了一遍:“无妨,还不上欠银,左不过是个落罪下场。我堂堂荣国府的袭爵人都落罪了,有什么名声前程都是顾不上的,但凭我手上的人脉,弄死一个赖尚荣还是容易的。我明日就押你上游街,有什么惊天秘密,你只管在大街上喊叫个明白,然后我再将你扭送官府。该怎么判,一切由顺天府做主。没得我做主子的被欠银逼得捉襟见肘,你做奴才的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听了这话,赖嬷嬷的气焰立马就消了个七七八八。所谓阴私秘密,也只有在还是秘密的时候能拿捏人,一旦张扬开,左不过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到好。真将秘密说出来,不过是双输的结局罢了。   赖嬷嬷能够要挟贾母,有一个前提是贾母舍不得当下的好日子。   但是贾赦是个混不吝的,一副你喊,你喊得不够大声你就是孬种的架势,赖嬷嬷手上的秘密反而失了分量。因为赖嬷嬷那些所谓密辛,赖家就是深度参与者,是直接动手人。闹出来,自然能毁了贾母的名声,也能拉贾赦这个袭爵人下马,但赖家人则直接是死罪。赖嬷嬷能怎么样呢?   同时,赖嬷嬷也想到好不容易脱了奴籍的赖尚荣。若是真闹开了,赖尚荣的良籍身份就到头了,更别说赖尚荣刚捐了官。   贾赦这句话真将赖家人都震住了,不但不敢将秘密说出来,还得守得越紧越好。   赖嬷嬷不敢说了,贾赦却不依不饶了。直接一鞭子抽在赖嬷嬷身上,恶狠狠的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快说出来。我正愁这些年被一个孝字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了什么秘密压箱底,也让我松快松快。”   贾赦这几句话没有提贾母一个字,赖嬷嬷却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贾赦想用她知道的秘密反制贾母。   今日落到贾赦手里,家都被抄了,赖嬷嬷知道赖家是落不到好了,现在唯一的希望不过是赖尚荣而已。   贾赦和贾母貌合神离的母子关系,赖嬷嬷最清楚不过,赖嬷嬷恨不得将贾赦千刀万剐,怎肯如贾赦的意。贾赦打得越狠,赖嬷嬷越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两人僵持了很久,贾赦才迫不得已的放弃了。关了石室,命人守着,自己才从石室出来。   石室是当年贾代善还在领兵的时候用的,里头刑具、镣铐俱全。贾代善过身之后,还是头一回启用。别看贾赦在石室里头威风得紧,一出了石室,见了外头的阳光,贾赦出了一身的汗,连腿都是软的。   他就一纨绔,这还是头一回做这种单凭口舌反制他人的事。说白了,不就是唱空城计么?   不过贾敬说的这番以进为退的法子,还当真好用,自己越做出想知道密辛的样子,赖嬷嬷的嘴越紧。   后来贾赦还问贾敬,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赖嬷嬷捱一顿打之后,反而会将嘴闭紧,贾赦笑言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贾赦顿时就蔫儿了。当初他和太子、贾敬一块儿读书,那两个勤奋得跟什么似的,就自己不肯学。现在贾赦算是知道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48章 贾母得知赖家的被……   贾母得知赖家的被抄的时候, 赖嬷嬷都已经被敲打过了。   若是以前,贾母必是不依的,但是之前周瑞家的就抄出四五万两银子, 贾母也被吓了一跳。贾母觉得周瑞家的在王氏面前得脸,有四五千两的身家顶天了;这也是作为自家这样的人家, 得力臂膀该有的好处。就是自己的臂膀赖家, 有个三四万身家就是极大数目了。   但是看到贾赦指挥人将周瑞家抄来的身家银子往大库抬, 贾母心中咂摸赖家的家产比之周瑞只多不少。   只听鸳鸯回话说:“大老爷不知道外面哪里带的人来,围了府上前后门, 不叫人进出, 外头又着人查抄赖家。赖大总管见生人堵了咱们府上的大门,还带着家丁强冲来着,那些守门的强人丝毫不给大总管脸面, 直接将其打翻在地。赖家逃出来的人消息传递不进来,急得在门外大喊, 大总管才知道赖家被查抄了。现在据说抄捡完了,大老爷正指挥人将东西往大库抬。”   贾母听了,并没有多激动, 只是道:“着人去问问, 赖家这些年昧下了多少?”   贾母是真不激动, 就是心堵。她虽然格局小,但是也不蠢,如今也反应过来, 发生的一切都是从林家回京而起。先逼走王氏, 再收拾周瑞,如今砍到自己的臂膀上来了。大儿子被自己用孝道二字辖制了几十年,如今也压制不住了。这荣国府, 自己当家做主风光了几十年的地方,终归再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地方了。   鸳鸯看了贾母满脸疲惫之色,仿佛瞬间老了许多岁一般,小心翼翼的道:“听林总管说,约莫有二十多万两。”   贾母听了,嘴角一扯,自嘲的笑笑,突然道:“扶我起来。”   最终贾母去石屋见了赖嬷嬷,主仆两个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听说,贾母从石屋出来之后,便没再护着赖家人了,跟贾赦说,由得他去处理。   收拾了赖家,加上之前收拾的周瑞家,再把公中不用的大家具摆件折变一些,原本荣国府的欠银也能够凑齐了,但是现在突然要清积欠,银钱不凑手的不止荣国府一家,这段时日,市面上典当金银铜锡大家伙的不计其数。   所谓奢侈品,自古以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市面上这些东西多了,不但价格低得厉害,还连入手的人都没几个。就是那些当铺,都怕东西砸手里。再说,做典当生意的,赚的就是手上的流动资金翻利,将资金都砸进去,以后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奢侈品市场过饱和,出了出京的商人会顺便买一些,带到外地赚个差价外,金银铜锡大家伙、古董字画等有价无市的东西最近几乎很难出手。就是外地商人买了带走,也是捡小巧别致利于携带的,而且出价也不高。那些笨重大家伙,平时摆在房里气派非常,也是紧俏货,现在却换不来现钱。   这种时候,贾琏就求到林家了。   林家是有钱的,除了开源节流之外,林家祖上和贾家不同,林家前朝就是贵族,本朝新立的时候,林家祖上也秉承不欠债,不借贷的家风,并没有去占朝廷的便宜。所以林家不但不用筹银子,甚至还有钱趁这些日子收一些古籍字画。   买别人家的是买,买娘家的也是买啊,所以贾琏就求到姑妈,问能不能将自己手上那些东西接手了,不然荣国府是真还不上欠银。   贾敏见了贾琏就很心软,怎么说呢,处理了王氏,于荣国府而言也不光彩,算是壮士断腕了;于林家而言,王氏下狱,也算报了仇了;于贾敏而言,自然是希望贾琏有些出息的。至少眼前这关,贾敏希望林家帮贾赦过了。但是据贾琏说,荣国府还短了大约十万两的银子。因不是小事,贾敏也没私自做主,和林如海、黛玉商量此事。   其实贾家那些大库的东西若是按市价折变,是不短银子了。贾琏说的短十万两,乃是短了现银。但是要说整个荣国府齐心协力,十万两现银也不是掏不出来。   黛玉直接就指出来:“我估摸着,外祖母家十万两是有的,不过是有银子的都不肯拿出来罢了。”   林如海没说话,但是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同意黛玉的说法。   丈夫和女儿都不支持自己,贾敏就有些为难,道:“若不,我将我的嫁妆收拾收拾,也能凑出这十万两。”   黛玉直接就拦下来了道:“外祖母和大舅舅都舍不得拿东西出来,琏儿嫂子也抱紧的嫁妆,母亲何故巴巴的贴上自己的嫁妆?我有一个法子,这银子咱们家可以借给大舅舅,但要大舅舅拿了庄子的地契做抵押,若是暂时还不上,每年用庄子上的出息分批偿还也可以。”   贾敏沉吟了一下,道:“如此自然是好,不过是不是显得咱们家太过薄情了些?娘家这回遭了重创,我们再如此行事,岂非伤了情分。”   黛玉却的话说得颇不客气,但都是实话:“若是外祖家不薄情,也不至于自己家有钱不肯拿出来,却盯上咱们家。若是外祖母和大舅舅的梯己都拿出来了,还短了些,咱们家暂且借出去是无妨的。如今外祖家没有到那步田地,咱们家就去做这个冤大头,不就跟当年朝廷借银子给勋贵人家一样的道理么?今儿借了外祖家,明儿借不借别的亲戚?”   其实前世黛玉还真不在银钱上在意,但是活了两世,见识多少人家因为金钱纠纷而反目成仇,黛玉觉得亲兄弟明算账是有道理的。再说升米恩斗米仇的,今日这银子一借出去,日后就没玩没了了。而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便好,没必要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   果然贾敏噗嗤一声笑了:“你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你父亲向来不在这上头在意,我也没教你这些,怎么玉儿还习得这一身铜味儿。”到底是亲闺女,贾敏将那个臭字吞了回去。   哪里学的?前世受够了社会毒打,自然什么懂了。   不过黛玉没再说什么,林如海就接过话头道:“玉儿这话极有道理,常言道救急不救穷,如此做法虽然显得无情了些,倒也免了多少后顾之忧。”   贾敏见父子两个都这么说了,便不再说什么。将贾琏叫来,问了他押上地契,立了字据便可借银子,如何?贾琏早就急得焦头烂额,自然是应了。   后来到书房商量接下来的大事的时候,林如海笑问黛玉:“玉儿明明知道你大舅舅家借的这笔钱必能还上的,为何还要坚持收抵押?”   黛玉道:“这次不收舅舅家的抵押,日后像咱们家族人来借钱,收不收抵押,立不立字据?不说别个,就是林沐那样的人若是知道咱们家借给舅舅家十万两,一应抵押字据皆无,必是要上门打秋风的。就算弄不到钱,只怕也宣扬得人尽皆知,白白坏咱们家名声,何苦留那些后患?”   林如海一想到自己那个堂族林沐,便直皱眉头,便也不说这个了。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便热闹了。先是宁荣二府凑齐了欠银,直接拉到了户部销账。   因为积极响应此事的这几人的特殊身份,这简单的清积欠的动作,早就被人解读出十七八种政治动机。   林如海是户部尚书,是太子妻弟;贾敬是兵部侍郎,是太子伴读;贾赦虽然没领什么实缺,但是他是贾代善的嫡长子,贾代善是谁呢?是太宗皇帝的亲信。这意味着,太宗的亲信和太子的亲信都集齐了。   王公贵族也好,高官重臣也罢,若要长久富贵,最重要的是什么?看风向啊。   贾敬和贾赦把银子拉到户部入库销账之后,满京城猜测的是:皇上趁这次提拔林如海,这一系列的动作,是进一步将权利过渡给东宫吧?不然起头弄这事的怎么偏偏就是这三家呢?   而且高官厚禄的人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有个特点就是容易想得多,一想到这茬,众人就觉得太宗皇帝果然深谋远虑,只怕三年前那场病都是装的,故意引蛇出洞。不然怎么一场重病,没多久就大安了不说,太子登基的道路也扫清了不少呢?   如果太宗皇帝自己知道臣子是这么想的,只会冷笑一声。但是众臣就是这么想也不敢到太宗跟前儿求证啊。所以这种猜测就越传越真了。   当然,有和林如海、贾敬交好的官员,私下打探过太宗皇帝到底什么意思,林如海和贾敬都没给准话,就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一笑你让打探的人怎么理解?就传言是真的呗,假的也成真的了,还能怎么理解?所以,这话传到后来,就成了户部林尚书和兵部贾侍郎都这么说的。   引导舆论,就那么容易,林如海和贾敬并没有放出什么风声,自然有人替他们越传越真。政治场上,也是需要带节奏的。   本来,清积欠是个老大难问题。除了有些人家已经还不上外,还因当年在户部签字画押那些人都不在人世了,户部尚书也换了好几茬了。但是这节奏叫林如海、贾敬等人一带,又加上前不久甄应嘉都落罪了,二皇子都免差事了,谁还敢跟皇上和储君的双重意思背道而驰啊?   于是,很多人家都老老实实的筹银子了。宁荣二府还银之后,紧接着便是南安王府。南安郡王现在还领着兵,实权在握,是最不敢为了一点银子违背朝廷的意思的;不然丢了差事得不偿失。再说,因为一直有实权,南安王府底子厚些,当年虽然欠得不少,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所以这银子南安王府还得还算爽快。   宁荣二府先行,南安王府紧随其后,其他四王八公自然也都跟上了。别的欠了户部银子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开始还银,王子腾见状,自然也要清点了银子消王家的旧账。   说真的,家底丰厚如南安王府,还这笔银子也是肉疼的。不过是看这风向,银子必然要还了,不如早些还了,在太宗皇帝处留个好印象,南安王府才那样积极。   要说这笔银子哪家花得没那么肉疼,首推王子腾。光是从贾王氏那里弄的二万两黄金就折二十万两。你宁荣二府要搞事情,我就偏用你荣国府的银子还欠银。   所以,不怎么心疼的王子腾也拉着从王氏庄子上弄来的黄金去户部销账了。   林尚书听说此事,还忙里偷闲的去库房看了一眼。见王家拉来还欠银的果然是黄橙橙的金砖,林如海不着痕迹的朝宁荣二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回去办公。   就算贾赦如今再不成器,宁荣二公也是千军万马中搏出来的富贵,王子腾竟然嚣张到用荣国府压箱底的黄金还欠银,也不怕闪着了腰。   结果,王子腾的腰还真闪着了。   王子腾销账的第二天,贾赦就一纸诉状把王子腾告到了御前。   贾赦就在太宗皇帝面前跪着哭,哭贾源当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一身是伤,早早去了,自己没受几天祖父的疼爱;哭贾代善去了没几年呢,因自己那兄弟娶了个王家女做媳妇,里应外合,竟然将贾代善留给子孙的压箱底的钱都偷了。   太宗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少不了贾代善的扶持。现在贾代善的嫡长子都哭到自己跟前了,太宗皇帝就细问啦,现在许多人家都还了欠银,你怎么就咬定了王子腾拉到户部的黄金是你家的呢?还咬死了是贾代善留的?   贾赦就继续哭:“皇上日理万机,臣若是没有证据,岂敢到御前无理取闹?只是这王子腾欺人太甚,臣必要讨一个公道。他日刑部审案,臣自有证据呈上。”   王子腾堂堂京营节度使,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善茬啊,这贾赦一告状,王子腾自然也要辩白,也到御前回忆了一番王家祖上的功绩,还信誓旦旦要讨公道,王家不受这不白之冤。   怎么,你贾家是开国功臣,我王家就不是了?哭祖上功绩,谁不会啊?   太宗皇帝被他二人扰得心烦,就将案子推到了刑部,择日升堂审案。说真的,二万两黄金的案子虽然也算大案,但是到底是民事纠纷,原本应该是放到顺天府审的。也就贾赦到底是荣国公之后,又直接到太宗面前哭贾代善,说这笔钱是贾代善留的压箱底钱,便将案子丢给了刑部,以示对旧臣的重视。   刑部升堂后,王子腾自然要自辩一番。待得王子腾有理有据的说了,刑部于侍郎都要觉得贾赦无理取闹了,贾赦才道:“严格说来,那笔黄金也不是我父亲留下的。乃是祖父当年建荣国府的时候,藏在库房博物架的隔层里头。只口口相传给爵位继承人,所以,这笔钱是祖父留给父亲,父亲又留给我的。凡我贾家子孙,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这笔钱。且这笔钱的每一块金砖,都打有我贾家的标记。”   这种压箱底钱,许多大户人家都有,确然只告诉继承人。为的是遇到兵荒马乱,或是家道中落,用来东山再起的。因贾赦将此事闹到了御前,贾赦就没说什么家道败落的话,只说这钱是留给贾家历代继承人的,断不能在自己手上失落了,将来没脸见祖宗。   荣国府作为本朝国公府,若还说什么家道败落的话,那黎民百姓得穷苦到什么样?若是遇到挑刺的,还不得说你是在诅咒朝廷治国无方。   对簿公堂后,什么话是禁忌,贾敬和林如海都跟贾赦交代过,别看贾赦混不吝的,踩线的话还真没说。   王子腾听贾赦说每一块金砖底下都有标记,心下一惊。   王子腾能做京营节度使,自然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这笔黄金是他撺掇王氏从贾家弄出来,又黄雀在后黑吃黑搞到手的。但他敢拉来户部,就是因为检查过这笔钱还真没有标记。   大户人家的金银锭,往往都会在底部打上记号,就像印章一样,但贾家这笔钱,王子腾反复查过是没有的。唯有金锭底部有一条细线,王子腾原以为是融造的时候,模具有问题。但这么一条线,也不能作为你荣国府的标记啊?   于是王子腾又道:“贾将军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这笔钱乃是我王家之物,在融造的时候根本没打任何与王家有关的字样,只有金锭底部有一条细线。于大人不妨去些本官换到户部的金锭来瞧过。看是本官说的真,还是贾将军血口喷人。”   说完,王子腾又瞪着贾赦怒道:“贾赦,你血口喷人,污蔑本官在先;捏造证据,藐视公堂在后。今日还我清白后,我要你游街道歉,恢复我王家名誉!”   王子腾久在军中,平日已经是不怒自威,这一瞪,倒是瞪得贾赦有几分胆怯。但是王子腾如何反应,自己如何应对,各种情况林如海和贾敬都料到了,也都仔细教过自己。贾赦见直到现在,此事的发展皆在林如海和贾敬的预料之内,心中倒也有底,反瞪回去道:“王子腾,我们不妨等着看游街的是谁!”   论品级,贾赦和王子腾还在于侍郎之上,这两尊大佛于侍郎都不敢得罪啊,只得叫来衙役,将证据捧出来。做侍郎的,虑事自然是周全的,刚接到这个有些蹊跷的案子,于侍郎就派人去户部借了证据过来。   现在托盘拖上来,于侍郎先问了王子腾,这些是不是他还到户部的金锭,王子腾确认画押之后,于侍郎又问贾赦,这是不是荣国府失窃的金锭,贾赦也咬定了是,也签字画押。   同一批金锭,贾赦和王子腾都认定是自家的,于侍郎查探过了,这批金锭底部确实有一条细线,和王子腾描述相符。   于侍郎问贾赦:“贾将军,你说这批金锭原是你家的,又说金锭之上有荣国府的标记,经本官查看,金锭之上出了一条细线而外,并无任何标记,倒和王大人之言吻合。你可是故意诬告王大人?”   贾赦倒没说谎,这批金锭还真是贾源留下来的,上面确实也有标记,只是很隐蔽。   当初贾王氏命周瑞半夜将黄金盗出,不但被贾敬和林如海算到,还让凤姐都察觉了,派昭儿盯过梢。贾赦知道王氏果然胆大妄为之后,气得什么似的,当时就要带着人打到荣禧堂去,逼王氏归还黄金。   还是贾敬和林如海都有后手,用了这批黄金做鱼饵,废了多少口舌,才将贾赦劝下来。当时贾赦还让林如海和贾敬作保,若是这笔黄金追不回来,就让他二人赔。林如海还真应下了。所以贾家无钱还银的时候,贾琏到林家求助,人贾赦根本没管。   没想到林如海和贾敬料事如神,今日果然有了追回这笔黄金的机会,还能顺便告倒一个王子腾。   贾赦不紧不慢的道:“这笔金锭确实是贾家祖上源公留下的,于大人不妨找个工匠来,沿着金锭底部那条细线将金箔剥开,里面的金锭上就打了一个源子,乃是祖上源公名讳。”   此言一出,王子腾心中狂跳。虽然他久经官场,不至于吓得面如死灰,也知道自己着道了。   论贾赦此人,绝对没有布下这等连环计的心计本事,也是因为苦主是贾赦,王子腾不将其放在眼里,终究大意了。   林如海、贾敬!定然是这二人定下的毒计,竟是对自己来了个请君入瓮。王子腾捏紧的双拳,拳头上青筋暴起,但此刻是在刑部公堂,他还能怎么办?王子腾只觉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力过。   刑部日常办理大案、要案和王室宗亲的案子,各类人才都是有的,就是刑部就有现成的极厉害的工匠。   于侍郎传了个工匠来,命那工匠按贾赦说的将那金锭拨开,里头也是一块黄橙橙的足金金锭,成色极好,底部果然打了一个‘源’字标记。   当年,贾源是太|祖皇帝麾下得力大将,征战天下的时候,得的战利品不知凡几,其中就有一批成色极好的黄金。   当时贾家不缺银子,贾源在造国公府的时候,就在库房造了暗格,又将那批黄金融了,重新铸了标记藏在里面。后来又觉得这样明晃晃的标记太过张扬,若是哪日贾家真的败落了,贾家子弟拿出这样成色又有标记的金锭,只怕反而引人觊觎,害了性命。又命人打了一批极薄的金箔,包在金锭外面,金锭底部那一条细线,便是金箔收口的地方。   贾源在世时候,人称常胜将军,除了他本就是一代帅才,指挥得当外,手下还有极厉害的铸铸剑师。铸剑师熟谙冶炼之法,自然也是能工巧匠,打造极薄的金箔,包在金锭外头犹如不差分毫,犹如融上去的一般,不知内情的,肉眼极难分辩。   恐怕当年的贾源也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一批黄金压箱底,如今竟然派上了这种用场。   直到见工匠将金箔剥开,王子腾才气得险些喷血。他一直以为贾赦愚笨,王氏贪婪,他便利用这二人的秉性,借着朝廷催还欠银的消息,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自己这只黄雀背后还有猎鹰呢?   因为是王子腾确认了户部那批黄金乃是王家之物,还画押之后,才剥的金箔,王子腾就是想抵赖翻供也是不能。   王子腾谋夺姻亲家财这一桩事,就这样坐实了关键证据。 第49章 京营节度使也是从……   京营节度使也是从一品的大员了, 刑部断案自然要慎重,若要定罪,还要弄清楚别的证据。不然, 万一这银子是你荣国府赠送陷害的呢?   当然,这些证据链也不难搜集, 从荣国府抬出银子的周瑞已经下狱, 王氏在顺天府候审。将这些证人提来, 王子腾初时还大呼冤枉,说自己妹子和贾政和离前, 乃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 这些都是王氏送给自己的礼。   虽然二万两黄金的礼太过贵重了些,但是人家姻亲之间,愿意怎么走礼都是人家的私事, 只要坐实了走礼,于王子腾而言, 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至于王氏,多半要落个偷盗夫家财产的罪名。   但是一个和离的女人,说得不好听点, 其实是被休弃的女人, 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当初贾家要休王氏, 王子腾也没少从中周旋,才争取了个和离。王子腾觉得,从这一点上, 自己是保护了妹妹的名声的;那么现在也该换妹妹保护自己了。   这也不能怪王子腾痴心妄想, 古代男尊女卑,所有伦理道德,打小就是教育的以男人为中心, 不但女子要三从四德,出嫁女联姻,也是以巩固娘家地位为目的的。王氏现在和离了,按伦理讲,王子腾觉得妹妹这个时候为自己牺牲天经地义。   但是贾王氏不服啊,他在顺天府关押了好些日子,受尽折磨,也想了很多。尤其一想到自己会被问斩,王氏就在狱中反复咀嚼着黛玉叫人带给自己那两句话。   王氏觉得,自己受尽苦楚,与丈夫和离,娘家哥哥欺骗自己,夺走了自己的压箱底钱。后来自己下狱,作为娘家哥哥,王子腾位高权重,竟然不为自己疏通打点,已经让王氏觉得寒心。   谁知再见的时候竟是对簿公堂,王子腾又将一应罪责推给自己。   王氏猛然抬头盯着王子腾,昔日端庄自信的脸上写满了憔悴疲惫,只眉眼间依稀能看到一丁点荣国府掌家太太的影子。“二哥当真要如此待我?”   于侍郎是什么人?王子腾那番说辞,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王氏如此反应,于侍郎更是瞬间便知其中猫腻。只是王氏若是肯替王子腾认罪,自己还得多废些法子还原案情真相。   这案子复杂啊,复杂的不是案情,而是牵扯到案子中的几家人,还有案子是从太宗皇帝处直接发给刑部的。即便王氏甘愿顶罪,这桩案子也那么多人盯着呢,若是随意糊弄过去,又有有心人较真,于侍郎都担心自己的头顶乌沙。因此于侍郎也格外关心王子腾怎么说。   王子腾现在只求脱身,哪里管得那许多,故作痛心疾首的对王氏说:“妹子,你素日往娘家送的礼物太过贵重,你嫂子原也劝说过你。你还说既然你是当家太太,自然能够做主。姻亲之间,正常礼物往来,谁也说不得嘴,谁知今日竟为今日埋下此等祸患。   那贾赦故意污蔑人,我们兄妹也是无可奈何。但是我们乃是血肉至亲,你虽行差踏错,也是亲近娘家的缘故。日后,我做舅舅的也定当好生照拂外甥、甥女。”王子腾这话,都是在明示王氏,只要她将这个锅背了,王家还会照应元春、宝玉一二。   王氏自然也明白王子腾的言外之意,以前,她也是对王子腾言听计从。但是她沦为阶下囚之后,再来听这些话,只觉得又讽刺又可笑,又觉得自己可悲。连一母同胞的亲妹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推出去顶罪,难道还能指望他照拂自己的儿女?   王氏自然放心不下元春的和宝玉的,如今,也只能指望宫里的元春搏出一条路来了,娘家指望不上,夫家,从此以后也是长房做主。现在,王氏只希望贾赦瞧在宝玉毕竟是贾家子孙的份上,莫要将对自己的仇恨,报在宝玉身上。   至于王子腾,王氏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值,那日张河家的带给自己那几句话,像甩不开的回音一般,在自己脑子里反复回荡:‘坦白从宽,戴罪立功……’   将心一横,王氏问:“大人,我若坦白,戴罪立功,可否从轻发落?”   得了于侍郎肯定的回答,王氏再不肯替王子腾担罪了,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罪责都推到王子腾身上。就算不能全推过去,也得美化自己一番。   王氏是谁啊,是出了名的‘贤惠人’,是个常年念佛的,惯会装腔作势。王氏就边哭边说,说得那叫一个委屈啊。王氏委婉的承认了已经被官府查出来的恶事,但是背后必然有个逼不得已的理由,然后又指向王子腾的指使和挑拨。一番唱念坐打下来,连于侍郎都险些觉得王氏真委屈了。   哦,说起这个,王子腾就想起王氏小时候了。也是一番整死人再装无辜的功夫出神入化,没少在父亲跟前给当时的大哥下眼药。当年父亲还是心疼大哥的,若是母亲在父亲面前说大哥的不是,父亲必要动怒多疑,倒是当时这个妹妹聪明伶俐,栽赃大哥不留痕迹,大哥一辩白,父亲就说王氏那么小的女孩子,能说谎构陷他吗?   呵,王氏不会说谎?别看王氏长了一张端庄脸,确实不像栽赃的人,但是陷害起人来有多厉害,去问问死了的大哥就知道。   但是王子腾万万想不到啊,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能把当年用来对付大哥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   想起旧事,王子腾难免想起王家的袭爵人王子胜。王子胜和王子腾兄妹都是嫡出,不过王子胜是元嫡所出,王子腾兄妹是继室所出。有元嫡的大哥压着,继室之子就算是嫡出又能怎么样呢?除非王子胜死了,否则这王家就是王子胜的王家。   但是王老太爷的继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端看王氏就知道。人家不但有心狠手辣的心肠,有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还长了一张端庄脸。加之王老太爷的继室能忍,人家就能捧着王子胜,不让人抓住错处,连王子胜房里的奶娘丫鬟想跟王老太爷告状都抓不出证据。   贤惠啊,当时王家继室当真是贤名远播,不然贾代善还活着呢,也不可能给贾政娶王氏啊。   王家继室明面儿对王子胜极好,私底下可没少教自己三个儿女手段。王子胜怎么死的,也只有王子腾兄妹三个知道。   王子胜死后,王家果然落到王子腾手里。至于名声?王子腾不但养大了王子胜膝下独女王熙凤,还给她找了极好的婆家,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就凭这个,世人都得说一句王子腾大人厚道。   想了一回往事,王子腾就将思绪收回到公堂上,又是和王氏一番唇枪舌战,王子腾就深刻体会了一把当年王子胜的无力感。   除了王家兄妹打嘴上官司,贾赦还有其他人证,譬如被抄了家财,扔进大牢的周瑞。   怎么说呢,审案是要手段的。而且古时候审案还没现代社会文明,屈打成招的事情不知道多少,更何况恐吓了。   于侍郎也没打周瑞夫妻等人,只是让王氏的一干亲信在审案的公堂隔壁听了王氏兄妹的互相攀咬。嫡亲兄妹尚且没有丝毫情分,一帮子落在罪的奴才算什么?   若是王氏还风光,她手底亲信就算为了拿捏在王氏手里的家人,也会咬牙将罪名顶下来。现在王氏都落到这部田地了,还有什么好硬撑的?   于是周瑞夫妻也招了。譬如以前王氏重利盘剥中间出了岔子,怎么借舅老爷的势摆平的;譬如王氏包揽诉讼得的银子,怎么用了舅老爷的名帖,得的利钱二一添作五两人分了。招到后来,周瑞将那日从荣国府偷运黄金到庄子,给自己行方便的城门卫也招了出来。   别看王子腾也间接沾染了人命官司,但是在古代贱籍的性命还当真不值钱,给其家人一笔银子,极有可能就得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案犯自然也能从轻发落。但是私开城门却是一等一的大事。   京营节度使做什么的?首要的便是整个皇城的防卫。一个京营节度使,今日敢为了私利给几个鸡鸣狗盗之辈开城门,以后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手握兵权又高官厚禄者,朝廷最容不下的就是渎职。   而王子腾是重大渎职!   周瑞供出那几个城门卫后,王子腾终于知道大势已去,面如死灰。   于侍郎又问了些别的,便拍了惊堂木宣布退堂。   像这类案子的判定,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端看上头的意思。譬如要王子腾死,就将各种罪名往重了罚,数罪叠加;譬如要保王子腾,便将多重罪名安在贾王氏头上,那么王子腾就是从犯。   于侍郎整理好卷宗,便准备交给刑部尚书,看尚书大人怎么定夺了。   但是荣国府和王家的官司,倒是十分明晰,当庭判了二万两黄金归还给失主贾赦。   贾赦画押之后,领了黄金出来,因有刑部衙役护送,也不怕大白日的被人觊觎,贾赦便十分够意思的给几个衙役都发了红封,就昂首挺胸的回了荣国府。   直到进了东院,由贾琏去张罗杂事,贾赦才几步窜进了自己的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别看贾赦之前装得意气风发的,他是真小腿肚发软。   当初贾敬和林如海定计的时候,贾赦是万般不情愿拿那二万两做诱饵的,主要是荣国府这几年,家底真的被败坏得厉害。后来还是林如海直接作保,贾赦又实在想趁机摁死王子腾兄妹,才将心一横依计行事。   没想到的,林如海和贾敬两个老谋深算的,脑袋瓜就是那么够用,这钱还真按他俩的计划回来了。刑部送还黄金的时候,贾赦就跟捡了钱似的,又高兴,又后怕。   当然,这钱还得还给林家十万两,但是这次还欠银,不但没有动用自己的私房,还能有十万两的结余,贾赦就很高兴了。毕竟,这是一笔贾赦都不抱希望的钱。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贾赦让贾琏送一万两黄金去林家,先头不顾情分要让贾琏用地契做抵押的姑妈这回却没收黄金。   贾敏对贾琏道:“这笔压箱底的黄金,乃是祖父留给贾家子孙的,虽然一样一两金子折十两白银,但这笔钱对贾家子孙的意义到底非比寻常。你回去跟你父亲商议商议,若是他同意,以后依旧可按欠条上的承诺,用每年庄子上的进项还银子,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将地契取回去。当然,若是你父亲决定就用这批黄金还钱,就此无债一身轻,也未尝不可。”   贾琏是将来的袭爵人,虽然算不得多上进,但是毕竟宗族荣誉感还是有的,听了贾敏这番话,想起那年在江南得姑妈的教导,心中便满是感激,忙不迭的应是,回家问贾赦去了。   贾琏走后,贾敏笑问黛玉:“玉儿,之前琏儿要到咱们府上借银,你还坚持要抵押来着,怎么今日黄金送来,你又不收了?”原来,贾敏方才那一番话,乃是黛玉的意思。   黛玉神色淡淡的:“此一时彼一时,先头琏二哥并不知道还能追回黄金的事,来借钱自然也没把握日后定能还上,轻易借出去了,有一就有二,难道日后舅舅府上真遇到困难的时候,将咱们家当冤大头。   今日琏二哥来还钱,足见其是言而有信之人。这笔黄金于咱们家而言,不过是普通黄金,对舅舅府上,意义却非比寻常。今日咱们不收这笔钱,琏二哥哥若是明白人,为着十万两的债务,日后也会上进勤勉;若是琏二哥就此悟道咱们家的好处,才是真正值得相互帮衬的亲人。”   贾敏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荣国府是她的娘家,就算因为王氏的原因,自家和二房结仇,但是贾敏终归是希望金陵贾氏,能有出色子弟能够继承门楣的。女儿在这借钱还金的事情上张弛有度,是实实在在的点拨娘家侄子了。   “若是你琏二哥是个糊涂人呢?”贾敏故意笑问黛玉。   黛玉笑道:“左右咱们家手上有地契做抵押,若是琏二哥糊涂,受损失的不是咱们家。”   贾敏以为黛玉的意思是林家不会白丢了十万两银子,其实不是的。   要黛玉说,若要一时的富贵,贾家已经有过了,但长久的立足,才是难的。若是贾家子弟现在有人敲打,有人帮衬,尚且走不出一条自立的路,反而因为十万两银子,而失了信用人品,才是贾家的损失。   当然,黛玉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和贾敏讨论这些。她毕竟年纪小,舅舅的家事不宜掺和太多,琏二表哥更轮不到自己教导。能做的,自己已经做了。   贾琏回家后,老老实实将贾敏的话跟贾赦说了。贾赦对这二万两黄金是有感情的,他虽算不得多么明白的人,但也隐隐觉得妹妹提出的法子好,便高高兴兴的应了。   贾母知道荣国府压箱底的二万两黄金居然到了王子腾家之后,勃然大怒,终究后悔以前信任王氏太过,也不好再叫贾政占着荣禧堂,都没让贾赦撵人,贾母就让贾政搬出来了。   至于宝玉,依旧住在荣庆堂贾母跟前儿,倒不会在物质上受委屈。但用度上再不委屈,也是没娘的孩子了,贾母心疼啊。   现在林家倒没管荣国府的事,毕竟王子腾渎职的罪名定下来,京营节度使一职是再不能担任了,满朝文武都盯着这个巨大的缺。 第50章 在这个问题上,太子……   在这个问题上, 太子倒是很听劝的,也不知道贾敬和林如海怎么跟太子说的,总之, 太子没在京营节度使这个官职上发表意见。太宗皇帝问起来,太子就把几个候选人的优劣分析一遍, 然后说选谁都有道理。   这就是做太子难的地方, 明明不想掺和把, 还不能敷衍一句儿臣都听父皇的。你都做了这么久的储君了,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也是不行的, 就算太宗皇帝不说什么, 都会被人非议。   当然,太子也不是什么都要人教的,也就是看到京营节度使这个要职必然要空出来的时候, 有点当局者迷,被劝住之后, 太子自己就应对得当了。总之,没让太宗觉得宁荣二府又是休妻,又是还银, 还到御前告姻亲, 都是别有用心。   太子没表现出觊觎京营节度使的态度, 果然太宗就觉得,宁荣二府和户部尚书这是立了大功啊。不但厘清了户部几十年的陈年坏账,还大大充盈了国库。国库之前是真空虚, 空虚到查抄一个江南甄家, 就缓了一大口气。这次清积欠,倒是让户部彻底缓过来了。   户部立了功,但是林如海刚升任尚书, 除了赏赐点如意这些物品,也没什么好升了的。倒是贾敬和贾赦率先还银,起了表率作用,也该赏。   贾赦就算了,他这辈子不闯祸,好好当个富贵闲人就行;至于贾敬,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多年了,现在兵部尚书干得好好的,也出不来缺,贾敬的父亲贾代化就做过京营节度使,在京营有颇多旧部。如今京营因出了擅开城门的事,整个京营都在在自查,正有些乱,派贾敬过去主持工作正好。   所以,王子腾的案子还没彻底定下来,贾敬就被太宗调过去代理京营节度使了。   说是暂代,朝廷上下都知道什么意思了。不但知道了,还想多了,朝廷上下都觉得,太宗皇帝是下定决心将权利过渡到东宫了。有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也就歇了心思。太子都十拿九稳了,还折腾什么呢?   以前非太子一系的官员现在投靠太子固然是有些晚了,但是现在押宝其他皇子搏从龙之功风险也太大了,还不如一心求稳。于是,九皇子暗中收买势力的阻力都大了不少。   东宫诸事顺利,黛玉便觉轻松。贾敬暂代京营节度使一职之后,黛玉见难得清闲,就提议上街逛逛。   跟贾敏说了之后,贾敏反对道:“我们多年不曾回京,也不知道如今京城的风俗了,若是京城女孩子并不常出门,咱们家女孩子上街逛去,恐被人说嘴。”   但是林家的三个闺女,苏岚曾经是正紧的大家闺秀,但是带发修行过,又历经大起大落,洒脱了不少;英莲乡绅之女,却曾被拐卖,见识过真正的底层市井生活;就黛玉表面看似正常些,但是这是个在现代社会军营历练过的。也就是说,林家这三朵金花,就没一个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做铁律的姑娘。   黛玉笑道:“哪里就不许女孩子出门了,我问过湘语姐姐,湘语说她自己就出过门,大街上也不是没有女孩子。再说,我已经做好了衣裳,窄袖的男装样式,我和姐姐们换上,再多带些人,想来是无碍的。如今古董铺子里孤本字画极多,我想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些好的。”   贾敏听了,依旧摇头道:“再是换了男装,就你没姐妹几个出门,我总是不放心。若是你兄弟大些,有他陪着倒好。等改明儿你父亲休沐,让他带着你们去吧。”   黛玉听了,只得作罢,忽然生出好奇,又问:“母亲上过街没?”   贾敏就笑了:“我不但上过街,还骑过马,打过猎。不过那时候都有你舅舅带着,倒是无妨的。”   黛玉已经了解过了,这个社会也没严苛到女孩子就当真不许出门了,被人瞧见一眼就能坏了名声的地步。不过是女孩子出门,需要父兄陪着,也不能跟男孩子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单独相会。   越是贵族出身的姑娘,反而有越多的机会出门见世面。就像贾敏作为国公嫡女,不但出过门,还参加过铁网山围猎。当然,姑娘们去围场也不似公子们拼命展示本事,等着一展头角;但是也不会有人说姑娘们去过围场就不贞静了。   林家就一个男孩子,林佑又小,实在是不到带姐姐们出门上街的时候,所以贾敏便没放黛玉几个出去。等林如海休沐,若是他有兴致,贾敏并不拦着女儿们见见市井生活。   两日之后便是林如海休沐,头天晚上用过膳后,贾敏便将此事跟林如海说了。林如海听说女儿们兴致高,笑道:“既是出门逛逛,敏儿和佑哥儿也去。咱们一家子都去散散,现在还有些人家将多年珍藏寄在古董铺子卖,咱们去看看能否遇到好东西。”   黛玉道:“我已经给湘语姐姐下了帖子,湘语姐姐却也去,柳太太已经答应了。”   贾敏自养病以来,甚少出门,如今身子已经好了极多,精神也足,便笑道:“那自是好。只是不知玉儿有无给我备男子衣裳。”既是女儿们都备了男装,贾敏也来了性子,何况大街之上,本就是窄袖男装更为利落方便。   黛玉早就觉得女性一辈子闷在家里太不值当了,原本是准备自己姐妹偶尔出门逛逛,过几日再折机劝说贾敏也一道出门散散的,因此,黛玉也按贾敏的身量预备了男装。   黛玉点头笑道:“早预备下了,等会儿就叫人送过来给母亲试试合不合身。”   不管封建礼教多么的束缚人,向往自由终究是人的天性,得知次日要上街,林家女眷们都是极有兴致。   次日一早,柳太太就打发人将湘语送来了,贾敏母女四人也都换了男装。湘语还好,因为跟着柳行习武,日常习惯了穿利落的短打;黛玉更是爱极了后世的一身军装。就是苏岚和英莲两个头一回穿男装,有些不自在,见了对方就笑。   苏岚道:“我瞧着湘语妹妹穿了这样的衣裳就一身英气,叫人羡慕。我却穿着男装也难掩脂粉气。就是玉儿虽还有些孩气,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也叫人觉得英姿飒爽。”   英莲听了,也跟着附和,终究嫌自己穿了男装还像女孩子。尤其英莲眉间一粒胭脂痣,做了如此打扮,也难掩风流。   黛玉听了笑道:“咱们是去逛街,又不是去唱戏,难道还要比扮得像不成?街上不如家里干净整洁,穿大衣裳容易脏了裙摆,这样的衣裳利落便宜罢了。倒不用担心有人瞧出我们是女孩子来。”   苏岚听了,将黛玉额头一点道:“都是吃一样的米,我竟不知道怎么养出玉儿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来。之前玉儿要做男式衣裳,我只以为是玉儿贪玩,却不想背后竟有这许多周到之处。”   英莲接口道:“可不是么?玉儿说是我妹妹,我却总是将她当做老师敬重的。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请教玉儿,总不会错的。”   黛玉道:“姐姐们没个正紧,都打趣其我来了。”   湘语又道:“怎么是打趣了,我娘还跟我说,有什么事多跟玉儿学着些,我只愁没有机会拜师。”一语说得苏岚、英莲越发笑了起来。   虽是被人打趣,但是黛玉知道姐妹们都是善意的,前世太苦,她爱极了这样简单愉悦的氛围。   林如海夫妻从屋内出来,见到院子里几个姑娘,贾敏对丈夫道:“女儿们倒合得来,和湘语也处得好。”   林如海也笑,“看着女儿们和睦,总是好的。”   姐妹几个说笑一番,蹬车出发,贾敏和林佑一车,黛玉和姐们们一车,后面丫鬟分坐了几辆车,只林如海骑马。京城东富西贵,许多商铺皆在城东,贵族的宅子又多在城西,要逛古玩铺子,倒要一早出发才好。   难得出一次门,城东也有极有名的点心铺子,黛玉便破例没有在家安排营养餐。这两年多下来,已经应证了《柳氏杂记》记录的养生术高明,叫黛玉说,她宁愿顿顿都吃新鲜又营养丰富的菜色,又干净又营养。不过难得出一次门,尝尝外头的美味也是极好的。   虽是天色极早,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姐妹们都透过纱窗往外瞧,倒是看的是一样的景色,却是不同心境。   譬如苏岚是大家出身,家中出事后在蟠香寺修行,只出过一回远门就是随柳郎中入京。当时苏岚背负家仇,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哪里有心情欣赏窗外景色。如今这样的市井之色固然吵杂,却也充满了活力,苏岚只觉人在心境好的时候,如此吵闹的市井百态也是鲜活的。   英莲更是历经坎坷,早就设想过无数暗无天日的结局,如今有福分做了尚书府的义女,义父义母不嫌弃自己的经历,一应衣食供应比着黛玉妹妹。英莲心中只有无限感激。因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倒是湘语,虽然不是官宦之后,但也是国公府族人,且有嫡亲伯父做官,柳家家资颇丰,父母宠爱,从小生活在幸福之中,只觉一切都新鲜有趣。   黛玉说来都活第二回 了,前世除了两回入京外,也就清虚观打蘸出过一回门,且前世自己癖性喜洁,倒没细看这市井风光。穿越到后世一回,黛玉开阔了眼界,也增长了见识,尤其黛玉的阶级观念淡了很多,现在她更愿意看一个人的品行,而非阶级。   看到市井景象,又想到阶级,黛玉突然想到前世的刘姥姥,不禁莞尔一笑。自己前世到底何不食肉糜了,看到刘姥姥扮丑取悦外祖母等人,觉得她不够体面,还讽刺过刘姥姥。   如今涨了见识,接受了新的观点,黛玉倒觉得,刘姥姥是个不错的人,知恩图报,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低得下头。若是今世遇到刘姥姥,自己定然不会再取笑她。见识过太多狼心狗肺的人,刘姥姥这样虽然市井,但有良知的人,反倒是可爱的。   只如今王家败落了,且不知刘姥姥再遇到家道艰难的事,又到哪里求救济去。   一行走,一行瞧,倒也没觉得过了多久,便到了东城。   林家车队驶到了一条街上,闻着美食飘香,黛玉便知道大约到了东城酒楼林立的一条街上。只见林如海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来,将马交给小厮,自己又来扶贾敏下车。   这头几个姑娘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又穿了这样舒适方便的衣裳,便也不要人扶,一个个自己踏着车凳下来。   这条街皆是高档酒楼,好比后世的美食街。街上也有女孩子,瞧着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来去自若,社会风气倒也没那么封闭。   林如海着指着一家酒楼的牌匾道:“咱们就在这家用早膳如何?”又问几个子女:“你们可知这家酒楼有什么典故?”说完,还促狭的瞧了一眼贾敏。贾敏便也抿嘴笑。   黛玉抬头瞧去,只见这家酒楼大门上挂着牌匾,上书‘得胜楼’三个烫金大字。又见方才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心中大约有数,但也没开口说。   苏岚何等细致聪慧,见义父义母的神色,又见黛玉的反应,也隐约猜到了,依旧没有说,只抿嘴而笑。   英莲和湘语则要娇憨一些,见了黛玉和苏岚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不肯说,湘语直接缠贾敏:“林伯母,她们都不肯说,你直接跟我们说好了。”   林如海道:“你们都起了个大早,还不饿,咱们先入内,等上菜的时候慢慢说不迟。”   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小二也都是伶俐的。之前见林家停车驻足,便想迎上来,又见林家人正在说话,店小二便伺候在侧了。此刻林如海发话,店小二已经忙迎了上来,道:“客官楼上请,咱们楼上有极干净的雅座,不会冲撞了夫人和小姐们。”   小二一边迎着林家人上楼,一边就把这酒楼大名的来历说了:“客官到咱们店里用膳,总是不错的。当年太|祖皇帝尚未入京,太|祖皇帝麾下先锋大将荣国公便先攻入了京城,第一顿庆功宴便是咱们这里办的,当时老东家就将酒楼改为了得胜楼。客官放心,名儿虽改了,味儿却没变。当年国公爷也是夸我们的饭菜极香的。”   一行人上了楼,确然有隔开的包间极干净,里面点着淡雅的香。   那小二也跟了进来,给众人斟上茶水,又将菜单递给林如海,口中依旧在夸赞自家酒楼顺带往酒楼来历上抹金:“几位客观不知道,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荣国公的女婿便是前不久刚升上来的户部尚书。据说这位尚书大人铁面无私,抄了好些个贪官污吏的家了。”   前面还好,林如海听到这里,神色一变。自己哪里就抄了谁的家了?   贾敏却又促狭的瞧着林如海,还眨了眨眼睛。   林家几个子女也笑了。不过林家不是张扬的人家,不但几个子女脸上没露出傲色,就是带着的丫鬟们也都没插嘴。   只林如海淡淡的道:“可胡说,户部尚书哪能抄谁的家?抄家必然是刑部按律查办的,与户部尚书不相干。”   那小二犹自道:“怎么不是?坊间都说林大人刚上任,第一个就查抄了京营节度使王家。”   额,王家确然被抄家了,林如海有参与策划自然也不错,但也不能说是林如海直接抄了王家啊?于是林如海笑道:“许是坊间以讹传讹,罢了,将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先上一份上来吧,我这里头不用人伺候。”   那小二接了菜单,应是去了,贾敏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一屋子的小的和跟来的丫鬟都笑了。   没多久,菜就端上来了,一小碗一小碟的,卖相自然是好,味儿也都不错,就是一碗吃不了两口。看来这得胜楼生意好,除了有个典故,又有个寓意不错的名字外,还是因为手艺好。   若是前世,黛玉吃一两样也就饱了,今世倒可以每种都尝尝,林林总总的好几十样,一样一口也要胃口极好的才能尝遍。林佑、苏岚、英莲就有些菜味儿还没尝到,便觉吃饱了。倒是湘语和黛玉,湘语是自小习武的,黛玉也已经开始练格斗,胃口倒是比一般女孩子大。   倒是贾敏早早放了筷子,笑道:“乖乖,玉儿这个胃口,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儿,东西都装哪里了?”   林如海笑道:“就是要胃口好些才好,我瞧着这几年玉儿身子强了不少。若不,咱们请个骑射师父,叫儿女们都跟着练练。这几年外放,在地方上松懈了,就是我也得将骑射捡起来。”   在地方上,只要按时点卯就成,回了京城任职,上大朝会时候,往往寅时就到东华门,若是遇到当日要议的事务多,一站就是大半日,体力差了还真不成。君子六艺便有骑射,林如海以前也学过,不过外放地方后,就撂下了。   当然,今日是来逛街的,这些话不过随口一说,便暂且压后了。会了账,将车马寄存在得胜楼,一行人便步行闲逛。   女孩子们出门少,见着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铺子都想逛。走走停停的,走了一条街,才到了东城极有名的文玩街。   这段时间,筹银子的人家不少,倒也有些好东西流落出来,一家人都收获颇丰。将东西打了包,命人先送去车上放着,一家人继续闲逛。   没走出多远,便见一个少年公子,身着华服,带着大群仆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东张西望就是不看路的走来,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接着,那公子就看到了林家一行人,又将目光聚焦在英莲一行人身上,然后,眼睛都放光了;盯着英莲看了一会儿,目光又往林家几个女孩子身上来回扫,目光轻浮中带有几分震惊。   此人黛玉认得,倒是个前世的熟人,曾在清虚观打蘸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薛宝钗之兄,呆霸王薛蟠。薛家今世早入京几年,且薛家主还在世,薛蟠不至做出争买英莲,打死人命这样的事来。谁知英莲甚少出门,甫一出门又碰上了这呆子。   林家这一行人,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度,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薛蟠虽然瞧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倒也不敢上前唐突。只是他这眼神就挺唐突的。   其实薛蟠都不止被英莲一个人的美貌震惊住了,林家一行人,个个都是长相出挑,赏心悦目,薛蟠只一眼就移不开眼了。暗道:这家人却不知哪里来的,怎养出这许多俊俏少年来,又定睛一看,只见英莲虽着男装,却生得柔美风流,又眉心一点胭脂痣,才认出这一行身着男装的少年原是女儿身。   林如海咳嗽了一声,往黛玉几个身前挡了挡。   薛蟠只顾着瞧人,猛然被人挡了视线,依旧张着嘴失魂落魄的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绊,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薛蟠向前便栽。倒是薛家仆从见机快,将其扶住,才没摔个狗啃屎。   薛蟠这才回过神,倒认出了林如海。之前林家摆宴,薛家主因在户部领差事,是来拜会过的。当时薛蟠没入后宅,不认识林家几个女孩子,但是在前厅,随其父见过尚书大人。   薛蟠这一下认出了林如海,倒是吓了一跳,也不敢造次了;便回身看什么东西绊住了他。却见地上摆着一对箩筐,里头装着新鲜瓜果蔬菜,想是附近的农户家里收了,弄到街上换几个钱使。   不能将尚书大人如何,还不能拿小户人家出出气么?薛蟠踢了地上的箩筐一脚,又疼得一呲牙,对身后恶仆道:“把摊子给小爷掀了!”   菜筐是一个老妪的,其实摆在挺靠边的位置,不敢占道经营,况且也是薛蟠自己走路不长眼撞上去的,但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一个贫苦老妪见脏了这位非富即贵公子哥的衣裳,也是吓得不轻了,忙作揖道歉。至于老妪带着那个两三岁的孩子,更是吓得躲在老妪身后,拽着老妪的衣摆,哭了起来。   林如海见状,忙喝止道:“住手!”   许是薛家这位小爷跋扈惯了,薛家家奴也张扬得很,又不知林如海身份,便不顾老妪求情,已经掀翻一个箩筐,瓜果蔬菜滚了一地。那孩童更是哇哇大哭。   薛蟠见林如海出面制止,亲自喝止了家仆,薛家豪奴才停了手,那老妪另一只箩筐才幸免于难。   那老妪求情的时候,黛玉已经认出她来,正是前世走投无路,到荣国府求助的刘姥姥。今儿刚上街的时候,黛玉还想到了刘姥姥,不成想就在街上遇见了。   因而黛玉对两个小厮道:“你们去帮她,就说她的菜咱们家都买了。”小厮应是去了,正要伸手,一个侍卫样子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在老妪面前停下翻身下马。   刚刚一位极霸道的公子犯浑被一位极体面的老爷喝止了,这又来一位官爷,吓得那老妪连连作揖,道:“官老爷恕罪,我这就走这就走。”老妪身后的那孩子不过两三岁年纪,见了这阵仗,越发吓得躲到老妪身后,紧紧拽着老妪的衣角,大滴大滴的落泪,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出声了。   看着女童年纪不过两三岁,多半便是刘姥姥的外孙女青儿了。至于板儿,算算也该在这一二年出生了。   既然老爷有吩咐帮那老妪一把,林家小厮便对那侍卫行礼道:“这位官爷可否略通融一下,我这就带这位老人家离开,定然不会冲撞了贵人。”又回身对刘姥姥道:“老人家别怕。”一面又伸手去帮老妪搬菜筐。   那侍卫生得高大威猛,口气倒也和气,道:“这位小哥儿在说什么?我们小王爷说了,叫老妈妈将菜蔬都送到瑞郡王府去,我们王府都买了。”原来,这侍卫也和林家小厮一样,是奉命前来相帮老妪的。   只那侍卫口称将东西送到瑞郡王府,难道竟是瑞郡王经过不成?但若是瑞郡王,那侍卫定然称我们王爷,而非我们小王爷。那么这位要买了菜蔬送往瑞郡王府的小王爷又是谁呢?   倒是薛蟠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了,遇到一位尚书大人还不够,怎么又来一位小王爷?今儿除了瞧见几位美人饱了眼福外,竟是处处不顺。 第51章 薛蟠自然是不敢造……   薛蟠自然是不敢造次了, 刘姥姥听了‘小王爷’三个字也是吓得不轻,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瑟缩了一下,刘姥姥结巴的道:“不, 不用了,草民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说着又拽了一下身后的青儿, 开始弯腰收拾菜篮。   林家小厮自然不敢跟跟王府的侍卫相争, 便也垂手侍立在侧。   接着,又是几匹高头大马行来, 为首一个身着龙云纹织锦骑装, 十三四岁的少年一马当先,年少华美,黛玉觉得有些眼熟;落后半步的也是一个锦衣少年, 生得极是好看。再后面,却是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黛玉方才听先头那侍卫让刘姥姥将东西送去瑞郡王府, 又见这少年身着龙云纹,再看年纪,便大约猜到了少年的身份。而且, 黛玉也不大喜欢这少年。   说起来, 黛玉倒是偶遇过这少年的, 乃是皇太子的第七子司徒卓,只不过当时黛玉在御花园遇见的时候,只瞧见一个背影, 司徒卓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彼时, 司徒卓大约是在问一个宫女关于自己的形貌,然后司徒卓还反问了一句‘你说林姑娘一点儿也不像有不足之症的样子?’   黛玉今世自然身子调理得极好,但她前世因为这个‘似有不足’吃了多少苦唯有自己知道。而且这句似有不足传开, 便是王氏公开拒绝了自己和宝玉的婚事的信号。   在自己头一次入京就隐晦的拒绝联姻,后来又花光了自己的家产,自己一个孤女还能去哪里?若要自立,贾府如何还得出欠林家的家财?既是还不出,自己唯有死路一条罢了。   不但如此,就是黛玉穿越去了后世,都受这句不足之症困扰了挺久的。当时黛玉刚穿去军营,都没熟悉环境,还是接收了女兵林生的记忆,才搞清楚军营是什么,出操是什么。   黛玉前世的身子一直不好,刚穿越时,灵魂和林生的身体也不是很契合,当天的训练项目完成得一塌糊涂。   当时那个俊美、硬朗但是很严厉的教官对黛玉大声训斥道:“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你是林黛玉吗?有气无力,动作软绵绵的,没一个做到位的!什么都做不好就回家当大小姐去!军营不留娇娇小姐!”   后来黛玉知道军营生活幸福又严苛,教官这样训斥训练不达标的士兵实属寻常,甚至那教官的语气都算不上过分。但是当时刚穿越的黛玉不知道啊,黛玉虽说在荣国府的十年,心中极是凄苦,但是不管主子丫鬟,起码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话是轻言细语的,黛玉还真没被人这么高声呵斥过,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彼时,黛玉的委屈可想而知。   除了委屈,黛玉还十分恐慌,她刚接收了林生的记忆,知道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冷不防的被人叫破来历,自是大吃一惊。因为这句话,黛玉惴惴不安了许久,适应了一段之间之后,黛玉才知道在后世,‘林黛玉’三个字就是娇弱病态的代名词。   就是在军营里,因为林生也姓林,黛玉在军中几年,就被叫了几年的林黛玉或者林妹妹。当然,黛玉和战友们相处得很好,战友们没有恶意,但是黛玉听见战友们的打趣,有些像前世听见姐妹们叫自己颦儿的心情;不会生气,但也没多喜欢。   所以,自己头一回去东宫请安,司徒卓就派人打听自己是否有不足,黛玉自然对司徒卓没什么好印象。   而今世,黛玉已经知道两个人对自己身子康健而觉得奇怪的人了,一个是北静王府的水澜县主,一个便是东宫的司徒卓小王爷。水澜,黛玉已经猜到大约是重生的;那么司徒卓呢?是穿越者还是重生者?   黛玉转瞬想了许多,司徒卓已经跳下马来。司徒卓毕竟是皇孙之尊,林如海是臣,便上前见礼。但是司徒卓也没理会林如海,挥手道了一声免礼,便蹲下捡滚了一地的瓜果。   这还了得,太子之子,皇孙之尊亲自见被薛家奴掀了一地的蔬果,司徒卓都没说什么,薛家人已经吓得站立不稳了。古代等级森严,身份高贵的人,坐卧行走皆有人伺候,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见过身份这么高贵的人蹲下身去替一个农家老妪捡拾东西。   司徒卓这一动作,难免令人多想。薛家的人自是人为小王爷气得很了不说;就是林如海,惯常的古人思维,也觉得小王爷都蹲下身去了,自己站着也不好。忙弯腰将滚到自己脚边的一只南瓜捡起来。   至于司徒卓身边的侍卫等人,早七手八脚的将东西都捡起来归置好了。倒是薛家人都吓傻了,动作慢了一拍。结果,箩筐是薛家人掀的,东西是小王爷捡的,这……薛家之前趾高气昂那个奴才自然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薛蟠也心中七上八下的,脸上都开始冒汗。   司徒卓捡完地上的东西,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才对林如海道:“今儿大街之上偶遇,舅父不必多礼。”看来,这司徒卓倒是没什么架子。   司徒卓倒也不是没架子,他穿越之前,也是五谷不分的大城市的孩子。后来考入军校,部队可不管你出身,大家都一样的,都是人民子弟兵。天子骄子?也许考军校前,司徒卓也是;到了部队之后,便是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了。司徒卓以前到非洲参加过维和,回国后也参加过救灾,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在司徒卓看来,简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司徒卓这行为挺正常的,但薛蟠不这么想啊,薛蟠见了这架势,便想要溜之大吉,但司徒卓是个很警觉的,立马便将薛蟠叫住了问:“你是何人,因何欺压良民?”   薛蟠是跋扈了些,但是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见了小王爷,也不敢嚣张了,结结巴巴的道:“草民,草民薛……薛蟠,路过此……此处,不敢欺压良民,以后再也不敢了。”   黛玉只见司徒卓听见薛蟠自报姓名的时候,剑眉微微上扬,便已猜到司徒卓多半是穿越者。后世那种相对平等的社会,即便出身高贵,有些修养好的人仍旧会将贫民作为平等的人看待。   司徒卓贵为皇孙,若是重生,即便路见不平,也极难替刘姥姥这样的老妪张目,更何况亲自弯腰捡拾带泥的蔬果。倒不是说古人皆是品行不好的,只是从小受阶级观念影响,身居高位的人很难真正体会到民间疾苦。   司徒卓道:“你是薛蟠?家中做什么的?”   薛蟠也如实相告了,又苦求道:“小王爷息怒,以后草民定然好好做人好好做人,刚才摔了东西我都买,都买下了。”   司徒卓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刘姥姥是什么人,家中几口人。   刘姥姥也怕啊,吓得磕磕绊绊的说了。   果然司徒卓一听到这老妪是刘姥姥,便乐了,笑道:“这极好,以后你地理的出息,这位薛公子包了,价格不许卖得比市面上便宜,不然我便问薛公子的不是。”   薛蟠跋扈惯了的人,这位小王爷只是这样轻轻放下,薛蟠竟然有些不敢置信。同时又如临大赦,忙不迭的应下了,再三保证刘姥姥地里出什么自己买什么,绝不压价。   薛蟠倒是应下得快,刘姥姥还不敢去薛家呢。只听刘姥姥道:“草民不敢,草民谢过王爷好意。草……草民这就家去了。”   黛玉见状,出来道:“方才我们家已经想买了这位老人家的蔬果,不知这位老人家是否愿意将出息卖给我们家?若是愿意,日后但凡老人家地里的出息,皆可直接拉到城西户部尚书林家来。只一样,我们只收老人家地里产出,若是老人家想因此收了邻里家的东西来卖,叫我们家知道了,日后可不敢再买老人家的东西。”   黛玉一番话,虑事之周到,叫司徒卓也小小震惊了一下。不收邻里的东西,既避免了刘姥姥见有利可图,便大肆低价收购菜蔬瓜果高价卖到林家赚差价,将林家当做冤大头;又可避免刘姥姥的邻里知道王狗儿家有了这个门路,欺压强逼刘姥姥替他们消货。难怪父王母妃都说林姑娘年纪小,但是虑事周全,又有胸襟格局。   只短短几句话,司徒卓已经对林黛玉刮目相看。可是眼前这位林姑娘,外貌自不用说,虽然年纪不大,也当得起‘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评价;但这健健康康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风吹吹就坏了’的美人灯。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穿越了,蝴蝶的翅膀扇得改变了原著剧情,还是这位林姑娘也有什么穿越重生的际遇。   那头司徒卓有意无意的打量着黛玉。刘姥姥听了户部尚书府上,却也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得胜楼的小二都说林大人乃当世包公,专抄贪官污吏的家,虽然言过其实,但是民间还就爱传这样的话,刘姥姥常在集市上走,也是听说过的,便不像方才那么怕。   又见黛玉生得当真俊俏,比画上的还俊俏,刘姥姥还认真打量了好几眼,才笑道:“原来是个姑娘,打扮成这样我险些认成了公子。”   而后,刘姥姥又对黛玉作了一个揖,道:“这位姑娘是尚书府的什么人?若是姑娘做得主,老身是愿意的。放心,老身受了尚书府的恩,定然不敢做贪心不足的事,定只将自家庄稼侍弄得好好的,不叫虫子吃了。只择好的送来。”   黛玉点了点头,便回身对贾敏道:“母亲,今儿这事就让玉儿做主了。”   贾敏笑道:“玉儿知道怜贫惜弱,是你的好处,菩萨会保佑你的。”   刘姥姥也在一旁念叨菩萨保佑,长命百岁的话。   黛玉又向司徒卓道:“方才听说小王爷也想买这位老人家的瓜果,今日叫我抢了先,不知道小王爷可否让给我?”   司徒卓又打量了好几眼黛玉,这位林姑娘可真有意思,“林姑娘要做慈善,我不敢相争。”   做慈善三个字可不是古人的说话方式,黛玉又扬睫瞧了一眼司徒卓,越发确定司徒卓的穿越者身份。   司徒卓也通过‘做慈善’三字试探,初步认定了黛玉乃是穿越者的身份。不过这位林姑娘除了身体健康外,外貌倒和书上描述的符合,司徒卓心道:难道这位林黛玉也是胎穿?   薛蟠可听不懂司徒卓和黛玉的话,他现在就一门心思的想溜,没走出两步,却又叫司徒卓的侍卫给拦住了。   司徒卓这才回身对薛蟠道:“尚书大人府上虽然买了这位老人家地里的出息,你也不能跑了。这样,我做主,你一次性买了这位老人家地里十年的出息,每年二十两银子,你服是不服?”   薛蟠虽然憨,还不至这点数算不明白,抬头望天默算了片刻,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要出二百两。二百两银子对于薛家主还在世的薛家当真不算什么,薛蟠连连点头应是,叫身边随从赔了银子,双手亲自捧到司徒卓面前,讪笑道:“小……小王爷,这是二百两,我可以走了吗?”   司徒卓接过银子,对薛蟠摆了摆手,又说了些约束下人,不可再犯的话,屁滚尿流的跑了。   司徒卓又将银子取了二十两个刘姥姥,剩下的一百八十两递给身后的侍卫,道:“你送这位老人家回去,日后每年送二十两银子给他家送去。”侍卫应下了,司徒卓又问刘姥姥,自己如此处置她服不服。   还有什么不服的,这二十两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剩下的一百八十两给不给自己,刘姥姥也不敢想啊。忙又菩萨活佛的道谢。   司徒卓又瞧了一眼刘姥姥背后的青儿,道:“拿了银子回去,虽说是补贴家用的,也不要苛待女孩子,看看这小姑娘瘦的。赶明儿也给小姑娘置办两身新衣裳穿,有什么好吃的也不许缺了她的;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苛待女孩子,剩下的银子就没有了。本王还会下令叫尚书府不许再买你家地里的出息,听明白了没?”   社会风气就是重男轻女,刘姥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怎么这么看顾青儿,但是王爷的话,也不敢不听啊,刘姥姥不但连连称是,还将司徒卓的话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牢了。司徒卓又低声吩咐了侍卫几句,才派了侍卫送刘姥姥回家。   刘姥姥一个村妇,一辈子都未必见过这么大一笔银子,若是路上叫人扒了抢了或是丢了,便是好心办坏事了。至于二百两全给刘姥姥,司徒卓没想过。也不知道那王狗儿是什么脾性,若是见了二百两这样大一笔横财,沾染了好吃懒做或是赌博的坏毛病,岂不是好心变成了害人。   司徒卓对王狗儿颇瞧不上。一家子穷得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不思上进,不设法改变,等着丈母娘想法子,仅凭这一条,便不是什么有担当的男人。即便自己出手帮刘姥姥,司徒卓也不会让好处都叫王狗儿占了。   瞧着刘姥姥带着青儿回家的背影,司徒卓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苏州旅游了一趟,人没找到,就穿越进一本书里。但是他穿越之前带过女兵,看不得女孩子受苛待,还特地敲打了刘姥姥几句善待青儿。不但如此,他还交代了送刘姥姥回去的侍卫也敲打王狗儿一番。否则这个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那两百两估计都落不到什么在青儿身上,小女孩儿怪可怜的。   黛玉因为一句‘有无不足之症’不大喜欢司徒卓,但是见了司徒卓这样办事,却对司徒卓略有改观。而且黛玉也越发确定司徒卓乃是穿越者,否则,难以这样尊重女性。就是宝玉已经算是难得对女孩子好的古代男性了,还只对颜色好的女孩子另眼相待呢。   像青儿这样不过两三岁的女孩子,脸上甚至还有没擦干的鼻涕,衣裳也脏脏的,司徒卓也能为其考虑,可见是真心尊重女性的。这样的人,穿越到古代做王爷,也不知东宫的人怎么看他这脾性。   想到此处,黛玉莞尔一笑。   司徒卓目送完刘姥姥祖孙离开,一回身就瞧见黛玉这个笑容,心中微怔:才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美貌,也不复绛珠仙子之名了。不过司徒卓很快就收起了心思,又想到当初在部队被自己骂林黛玉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林生现在在哪里?   处理完刘姥姥的事,与司徒卓同行那个锦衣少年才对湘语道:“湘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又为何做这样的打扮?”   和湘语打过招呼后,那少年又对苏岚道:“苏姑娘,当年泉州一别,已经三载有余,苏姑娘现在可好。”   这少年称湘语作妹妹,又和苏岚是旧时,三年多前在泉州作别,自然便是当年的泉州守备,如今的松江府守备柳征之子柳湘莲。   苏岚语气淡淡的道:“泉州一别后,颇多变故,如今义父义母待我极好。柳公子向来可好?可常和柳家叔父叔母通信?”   黛玉状似无意的观察了一遍苏岚的神色,只见苏岚脸色未变,语气也淡淡的,但也注意到苏岚的耳垂微红。   黛玉见状,便收回了神色,又去看柳湘莲。别说,还真是个夺目的美少年。柳湘莲生得是真美,就一眼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那种,也不知道柳家人是怎么生的,外貌基因当真是好。   当然,司徒卓生得也好看,和柳湘莲站在一起,也并未被压下去,只是二人的俊美各有不同。   司徒卓不是柳湘莲那种张扬的美,但俊美之中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年纪虽不大,却显得格外挺拔有精神,叫黛玉觉着,有些像后世久经训练的解放军独有的精气神,就是往那一站,便双肩展开,双臂自然下垂,中指对裤缝那样站姿,挺拔如青松。   至于柳湘莲怎么会和司徒卓同行,今世仿佛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两人看着颇是亲近,瞧着柳湘莲像是司徒卓伴读这样的身份。   柳湘莲和柳湘语早就认出了彼此,只是先头司徒卓在处理刘姥姥的事,柳湘莲便没插话。现在事办完了,兄妹两个自然叙了起来。   湘语笑道:“我和尚书夫人一道上街玩,跟母亲说过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堂兄,堂兄也来逛街么?”   司徒卓这个穿越者因为知道原著的信息,又认得林如海,很快就猜到了这一行许多人的身份。   林如海身侧那个身着男装的美貌女子自然便是绛珠仙子的娘贾敏,而方才出面和刘姥姥说话的女孩子便是绛珠仙子本仙。叫司徒卓说,林黛玉不愧有仙子的美名,除了小小年纪,已能看到日后美貌外,气质当真出众,那一股灵秀出尘之气,就让人觉得凡尘的一切都配不上他。另外,司徒卓也认出了林佑、英莲和苏岚,也就是妙玉。   林佑自不用说,另外两位姑娘,除了英莲眉心的胭脂痣外,司徒卓也知道自己的太子父亲好端端的度过铁网山一劫,这位绛珠仙子的爹林尚书出力极大,很是关心林家的事,自然也知道林家收了两位义女。有胭脂痣的是英莲,剩下的一位蟠香寺接回来的苏岚,自然便是妙玉了。   别说,林家这一串亲的干的女儿还真是好看,难怪一个个都是能上薄命司的人。唯有湘语没有在原著出现过,初时司徒卓没猜到这位姑娘是谁,此刻也知道了柳湘莲的堂妹。   “这大街上原不是说话的地方,舅父舅母,不如咱们寻个清净茶楼,坐下说话,也让柳湘莲和他妹妹多说几句话。”司徒卓道。   黛玉意味不明的瞧了一眼司徒卓,这位皇孙怎么这么不见外,舅舅舅舅的叫得倒是亲热,他并非姑母所出,跟林家又没有血缘关系。   司徒卓自然不知道黛玉心中所想,而且他平日也不是油腔滑调之人,但是原著的时间线虽然混乱,可以确定的是,按原著的发展,林佑和贾敏都死了,黛玉进京,林如海孤身留在扬州,没有什么家人齐整的圆满,也没有高升一部尚书的风光。   现在林家不但自家人全都健在,还有余力帮助他人,那么这林家,也是能够改变原著剧情走向的人家。而自己,作为废太子的小儿子,自然愿意和林家结盟。   司徒卓并不认为躲过了铁网山一劫,太子爹便高枕无忧了。 第52章 好容易出来一趟,……   好容易出来一趟, 自然是要多玩会子的,林如海回头瞧了一眼儿女们,问:“可还走得动?”   别看林佑小, 扬州巡盐御史官邸的小院子的小径都快被林家人踏烂了,林佑走了一上午还精神十足, 倒是苏岚和英莲瞧着有些疲惫了, 不过两个女孩子不好意思说。   于是林如海就自己做主了, 左右快到晌午了,一行人先寻个地方用膳。   早膳在得胜楼用的, 午膳就换了太平楼。因一行人有男有女, 这回便换了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虽然黛玉不大在外头吃饭,但要说, 这种京城有名的酒楼,都有他的独到之处, 果然色香味俱全。   因是分桌而坐,上等人家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倒是极安静的吃了一顿饭。待得小二撤下杯盘碗盏, 捧上瓜果茶水, 众人才开始说话。当然, 女孩子们是矜持的,主要是隔着屏风听男人们那桌说话。   林如海因是长辈,起了话头。司徒卓作为穿越者, 打定了交好林家的主意自不用说;柳湘莲对林如海也甚是恭敬。   柳行入京之后, 已经将柳家许多事跟柳湘莲说了,柳湘莲此人,虽然性格有些冲动, 本质是知道好坏的,林家对柳家祖上有恩不说,就是现下,也是在扳倒甄应嘉上一起出过力,算是利益共同体。因而,柳湘莲对林如海也甚是恭敬。   略说了几句话,忽听司徒卓道:“舅父,不如我跟皇祖父说了,也到户部行走吧,跟着舅父只怕比在太学还多学些东西。”   林如海听了,吓了一跳,道:“如此大事,小王爷可要谨慎而行。”   司徒卓一叹,道:“也是,那起言官成天正事不做,成天只知道闻风奏事,乱生是非。若是我未开府就到六部行走,且不知道那些人又说出什么来。不过,待舅父休沐日,我到舅父府上请教一二总是可以的。”   司徒卓只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所出,那侍妾命也不好,头胎就遇到难产,险些一尸两命。也是司徒卓命大,稳婆将他抱出来的时候,都没气了,谁知隔了会子,这孩子有及其微弱的哭了一声。当时,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此乃一桩奇事。   只有司徒卓自己知道,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原本的小皇孙是真的死了,且那婴儿的身子是真弱。如果不是司徒卓有军人的意志强撑过来,只怕司徒卓还真养不活。   因为生下来就没了娘,司徒卓是养在太子妃名下的。就这么个出身,司徒卓舅父舅父的叫着林如海,比瑞郡王叫得还亲切,黛玉若不是猜到这位小王爷是穿越的,都要怀疑其居心了。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从礼法上讲,司徒卓确实是林如海的外甥,林如海没有推脱的道理,便道:“太学里多少名师大儒,论学问,我只怕不及他们,若是小王爷不怕被我耽误的功课,自是欢迎之至。”   请教学问是其次,和林家联络结盟才是本意,司徒卓便顺着话锋道:“舅父探花出身,不必自谦。”   黛玉听了这话,总觉得司徒卓请教学问乃是幌子。不过凭着直觉,黛玉也觉司徒卓是没恶意的,一个对林家没有敌意的穿越者,总是好事,便也没过分排斥此事。   众人坐在酒楼说话,不过是饭后消食,省得刚吃过饭就逛街伤了脾胃。略坐了一刻钟后,便各自散了。林家人下午还要逛逛珠宝铺子,司徒卓则要回宫了。   一行人会了账,到了楼下相互道别。   逛珠宝铺子,便没再出什么意外了,不过是略看看。要说铺子里头的首饰头面,不但价格极高,还没林家收藏的好。不过是略捡了几件样式不错的,但算不得名贵的小玩意儿,买给女孩子们玩儿,便去得胜楼取了车马,一行人回府。   因今日际遇颇奇,女孩子们颇有些兴奋,同车而坐的时候,便颇多话。先是说得胜楼的早点好吃,又说太平楼的菜色味儿也好。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刘姥姥祖孙,苏岚忍不住对黛玉道:“玉儿,那刘姓老妪浑身那样脏,你怎还有心思助她?就是她家里产出的瓜果送到咱们家,我也不敢吃。”   黛玉听了这话便笑了,前世嫌弃刘姥姥的不仅有自己,也有妙玉,刘姥姥在栊翠庵喝了一口茶,妙玉便连刘姥姥用过的成窑茶杯也不要了。苏岚这样一说,黛玉倒明白了自己当初在嫌弃刘姥姥什么,妙玉又嫌弃的什么。无非是刘姥姥身上脏,不够体面。而前世的自己和妙玉又有些洁癖。   至于现在,自己当女兵的时候,虽然没打过仗,却救过灾抢过险,什么脏的乱的危险的,子弟兵都会往前冲,这洁癖早就没有了。其实无论是当下还是后世,都有许多人不得不面对生活的艰难困苦,为了简单的衣食住行疲于奔波,搞得灰头土脸、满脸霜尘。倒不是这些人不顾体面,而是既没有物质条件,也没有精力去维持体面。   于是黛玉笑道:“书上说许多农户都如那位老人家一般,常年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风吹日晒,皮肤粗糙黝黑。若是一个年景不好,便食不果腹,更加没有能力置办衣裳打扮,也没钱买膏子保养皮肤。至于蔬菜,只要侍弄得好了,洗干净送来便是好的。我们日常吃的瓜果蔬菜,种地的人也未必比那位刘姓老人家体面干净多少。我想着母亲身子还未大安,助一助那老人家,也算为母亲积福了。”   苏岚听了,若有所思。她没有黛玉穿越去后世的经历,也很难放下阶级差异,不过听了黛玉这话,却觉有理。思忖会子,道:“或许玉儿你是对的。就是那位小王爷,贵为皇孙还愿意帮她,还亲去捡拾那些满是泥土的蔬果,想来这农妇也时来运转了。”   黛玉知道改变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就算苏岚家世变故,她过的也一直是贵族生活,暂时无法理解贫苦阶层的不体面,也无可厚非,便笑着点头。   不过说起了小王爷,姑娘们倒找到了新的话题。英莲问湘语,为何她的堂兄会和小王爷在一起。   湘语道:“当年,我伯父也卷入了江南的私盐案,为了不连累伯母和堂兄,伯父将伯母堂兄都送入京城。后来我们家和苏岚姐姐入京时,堂兄已经做了小王爷的伴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苏岚道:“这倒奇了,能做皇孙伴读的,不是勋贵子弟,便是名门公子。柳公子虽然也是官宦子弟,但是守备之子只怕在一众伴读之中,出身不算高。柳公子能做小王爷的伴读,颇有些奇怪。”   黛玉笑道:“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柳公子虽然只是守备之子,但当年柳伯母和柳公子突然入京,倒也不难猜测其中有卷入私盐案的原因。且柳公子和卓小王爷年龄相仿,择其做小王爷的伴读,是个安顿柳公子的好办法。”   黛玉将其中道理剖析一番,其他几个姑娘便也听明白了。只黛玉剩下的一半没说:既然司徒卓是穿越的,也不知道他在其中起了几分作用。   毕竟是女孩子,背后议论少年男子,倒也不好,几人略说了几句,便又将话题转到今日的收获上。将各自看中的物件儿拿出来赏玩一番,也就到了城西。   先顺道将湘语送到宝庆堂,林家才回了文远侯府。   逛了一整日,经常锻炼的林家姐弟和林如海还好,身子本就有恙的贾敏和苏岚、英莲两个都直喊累。   黛玉今儿出门前,就照着《柳氏杂记》上面的解乏房子吩咐开水房下晌准备沐浴汤药,一家人回来,歇息了两刻钟后,再沐浴解乏。用过晚膳,觉得累的便早早歇息了,黛玉倒是和林如海在书房说了几句朝廷的事,大概知道贾敬的京营节度使一指是十拿九稳了,便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姐妹三个刚到小跨院理事,门房便回话说薛家递了拜帖。   拜帖有两张,一张是薛家主写的,说是要带孽子来因昨日冲撞尚书大人的事道歉。一张是宝钗写的,说是上回见了黛玉的书法,只觉极是出众,还想来交流心得。   黛玉看完,便将帖子递给了苏岚和英莲:“姐姐们怎么看?”   林家的姑娘,就没一个蠢的,就是英莲底子差些,也十分勤学上进,到林家不过一年多,已经能够吟诗作对了。姐妹两个看完拜帖,苏岚道:“说起来,昨日薛公子不过是欺负一个贫民,算不得得罪咱们家,这薛家主便要来拜访,也太过牵强了。薛家主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英莲点头也道:“上回薛姑娘来咱们家,乃是沾着王氏的亲,由外祖母带来的。如今王家和外祖母家都已经不是姻亲了,薛姑娘还和咱们称姐妹,也名不正言不顺的,谁了她的姐妹了?”   苏岚道:“他家毕竟是皇商,大约此举也是怕得罪了义父吧。不过这也忒小瞧一部尚书的心胸了,只要他家好好办差,义父岂能因为薛家子不大成器就寻他家麻烦。再说,如今咱们家进京不久,他已经来过一回咱们家,若是同意他登门,万一被有心人盯着参一本收受贿赂可算谁的?如今满京城里,口中不说,心中暗恨义父的人可不少。叫我说,这拜帖,咱们还是回绝了好。”   户部尚书固然位高权重,但是作为太子妻弟,又是整顿了江南官场才升上来的,刚入职尚书令的第一把火直接便是清积欠,又得罪了多少勋贵。林如海现在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儿,不知道多少弹劾等着他。   英莲也在一旁点头,道:“苏姐姐这话极是。不过薛老爷的拜帖是给义父的,咱们回帖合适么?倒是薛姑娘的拜帖是给玉儿的,玉儿直接回了就是。”   黛玉伸手将两张拜帖都接过来,道:“薛家老爷和薛姑娘的拜帖我一并回了便是。今儿让父亲亲笔回了薛家主的信,日后应付不过来咱们代回的时候,反而得罪人。至于薛姑娘的,这次也回绝了,若是日后咱们请探春妹妹来玩的时候,再给她下一回帖子便是。”   苏岚却道:“这位薛姑娘倒是有心的,不过是商户女,却拼命想和玉儿你结交。司马昭之心都写在脸上了。就是咱们请探春来玩又与她什么相干?巴巴的,给她下帖子做甚么?”   宝钗什么心思,黛玉自然知道。要说前世有多深的情分,倒也未必。但是黛玉觉得,自己和宝钗也算不得有深仇大恨。无非是宝钗滴翠亭扑蝶的时候,明明是她偷听了小红和坠儿说话,却栽赃给了自己。说来,不过是些闺阁冲突罢了;再说,前世就算对自己算极是不错的宝玉,还将藕官烧纸的事推到自己头上了呢?前世自己背的黑锅太多,也不在乎多宝钗扣的那一口。只要不是王氏那样的夺财害命的仇,黛玉觉得倒也不必计较。   有了后世的经历,黛玉也将门户之见看得极淡,便道:“左不过是姐妹们在一处玩儿,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差什么。我瞧着薛姑娘知书识礼,日后就是吟诗作画,不过是人多热闹罢了。姐姐不喜薛姑娘过于钻营,便不与她深交便是。”   薛家主还在世,宝钗是聪明人,这个社会,商人地位虽然不高,到底腰缠万贯。况且太子姑父尚未登基,将来保不齐就有需要大笔的资金支持的时候,此刻给宝钗行一二方便,未必便没有回报了。   苏岚不知黛玉所想,听了黛玉这话笑道:“果真是我们玉儿,这样的学问,这样的心胸,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为过。可惜我们玉儿不能考状元。”略打趣两句,又接着道:“不过玉儿的处置方式倒极有理,既主意是你出的,便连回帖一并写了,我和英莲也好躲懒。”   于是黛玉提笔写了两帖,将薛家送信的婆子叫到跟前,道:“我们父亲这些时日忙于公务,恐有不便,就不累薛老爷亲来了。昨日薛公子并未冲撞我父亲,也请薛老爷不必介怀。我们姐妹不常出门,昨日闲逛整日,身上颇有些乏累,近日也不请薛姑娘来玩了。若是他日有机会,我亲给薛姑娘下帖子。”   薛家婆子听完,似还有话说。犹豫了一下,终究将话吞了回去。接了黛玉递过来的回帖,便回去复命了。   回到薛家,那婆子将话一五一十的说给薛家四口听。说完,还不忿道:“这林家真够轻慢人的,我去了一趟,连林太太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只见了三个姑娘。我瞧着那林姑娘顶多八|九岁年纪,就算另外两个瞧着也未及笄,这样的事,她们岂能做主。但我瞧着老爷送去的拜帖,竟是都没给林大人瞧一眼,就叫几个丫头打发回来了。”   薛家主咳嗽了一声,道:“听说在扬州的时候,那林姑娘就开始掌管中馈了,她处理这样的事想是得心应手。况且一部尚书位高权重,哪是那样容易见的。行了,你先下去吧。”前一段话是感叹,最后一句却是对那跑腿的婆子说的了。   待下人都退下之后,薛太太就在一旁叹气:“老爷,这可怎么办?以后咱们家的差事可都在户部领,偏偏户部尚书又换成了他。你说林大人会不会因为我姐姐的事记恨我?”   宝钗道:“妈,不会的。上回林大人高升宴,咱们家去了,林家也没将咱们家怎么着。再说,林家和凤姐姐还常来往呢,风姐姐不也姓王?”   薛太太叹了口气,还是担心不已:“那怎么林大人连见你父亲一面都不肯呢?”   宝钗道:“其实这结果也可以预料,咱们家虽然在户部领着差事,但是在户部领差事的人家何其多,哪里是个个都能见到户部尚书的。况且哥哥昨日得罪的也不是林家人,咱们去林家道歉,确实也有些牵强。”   “那钗儿你昨日为何建议咱们去林家送拜帖?”薛姨妈问。   宝钗低着头没说话,半晌才道:“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的。咱们家就算在户部尚书家吃了闭门羹,又算不得没脸。”   能因为什么呢?因为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因为哥哥眼看着不成器;因为舅父王家已经败了。也因为林姑娘瞧着是个大度的人,连探春这样名正言顺的贾王氏的女儿都能接纳,自己为何不能试一试和她结交?哪怕不能成为莫逆,只要能时常去一去林家的宴会,认识几个别的闺秀,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但是宝钗能说实话吗?不能。这些说出来,岂非成了诅咒父亲,嫌弃母亲的娘家成了带累?   宝钗还捡了好听的说呢,薛蟠就坐不住了,嚷道:“怎么就不算丢脸?还要怎样才算丢脸?父亲写的亲笔信,人家看都没看就被丢出来了。我看你就是自己想捡高枝儿攀附,却怂恿父亲受这劳什子委屈。   我昨日怎么了?可是半点没得罪他尚书大人,不过是掀了一个老妪的菜篮子,连人都没打,还被压着赔了银子。你仔细想想昨日是我受委屈还是林家受委屈,巴巴的便要我登门道歉,人家却不让进门。”   这话听得宝钗一阵气结,险些掉下泪来。但是那句捡高枝儿飞,却也恰恰戳中了宝钗的心。可是若是父亲身子康健,哥哥成气候,何须自己一个姑娘家心心念念捡高枝儿?   宝钗正要反驳,便听薛老爷一拍桌子道:“蟠儿,修得胡说!”   薛蟠见父亲动了怒,便也住了嘴,口中道:“罢罢罢,你们从小就说我不如她一个零儿,从小就护着她。我不如她,我给她赔礼。”又对宝钗作揖道:“好妹妹,我满口胡说,你就饶了我这一遭。”   口中虽这么说,心中显是不服气,说完便摔袖子走了。   薛老爷瞧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宝钗道:“钗儿,难为你了。”儿子憨直霸道,妻子愚笨,也只有这个女儿聪明稳重,虑事周全,但母亲兄长都不理解她,自己一去,这个家业只怕她也难以支撑。   想到这里,薛老爷又是一叹。   宝钗却突然道:“父亲,上回咱们家去林家赴宴,林家的客人也并非都是非富即贵。那日有个姑娘,生得极为貌美,却只是宝庆堂柳郎中之女。女儿听说,林太太也是常年吃药的,且林家和一个郎中之家如此交好,想来那位郎中是极有本事的,不若咱们改日也去宝庆堂让柳郎中给父亲瞧瞧。”   薛太太皱眉道:“你父亲如今吃的胡太医的药,病情刚稳定些,何苦来又换人?外头的郎中不过是传言高明,又怎么高明得过太医院的太医?”   宝钗却不这么想,道:“妈,林大人自己是尚书,又是太子殿下的妻弟,若是贾夫人要吃药,自然也能请来太医,怎么贾夫人还是宁愿用宝庆堂的柳郎中?父亲吃了胡太医的药,虽然不至加病,却也总是不见好,不妨换柳郎中试试。”   薛太太依旧有疑虑,道:“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这胡太医不过是以前瞧在你舅舅和姨妈的面上,才肯给你父亲诊治一二。如今这个境况,若是咱们中途换郎中的事叫胡太医知道了,将人得罪了,只怕日后再请不到太医给你父亲诊治了。”   薛太太的疑虑自然有道理,自从王子腾被贾赦告到御前,薛家便彻底失了请太医的资格和路子,就是那胡太医,也是等其休沐的时候,花重金请来。等王子腾入狱后,就是奉上大笔的银子,胡太医还是偷偷的来的,告诉薛家人不许外头说薛老爷吃的自己的药。为了薛老爷的病,薛家自是忍气吞声的答应了。   谁知薛老爷却道:“我觉得钗儿的主意极好,日后就别再请胡太医了。” 第53章 薛老爷去了宝庆堂……   薛老爷去了宝庆堂诊病, 黛玉还是听湘语说的。这日湘语日常到林家来玩,说起医馆的事,便略有愤怒的道:“玉儿你最是聪明不过, 猜猜昨日有谁道了我们家医馆?”   黛玉听了这话便笑了:“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且柳郎中医术高明, 上门求诊的人不知凡几, 这我如何猜得到?”   湘语又道:“左右这人是你知道的, 到你妹尚书府做过客,还在东城遇到过。”   话说得这么明白, 别说黛玉猜到了, 苏岚也猜到了。苏岚道:“我见那姓薛的少年虽然只长肉不长脑子,倒也不像有病的样子,他得了什么病?”   湘语笑道:“倒不是他, 那人是他父亲,据说以前是个胖子, 如今却消瘦得厉害。原是在吃太医院胡太医的药,不知怎么突然到了咱们家来寻我父亲问诊。也亏得是他亲来了,医者父母心, 我父亲也不会将人赶出去。若是他家派人来请, 我父亲定是不去的。”   黛玉便笑道:“怎么, 郎中还挑病人不成?”   湘语道:“一般的是不挑的,但是这薛家主在江南私盐案刚发的时候带着家业躲到京城,可见和私盐案多少有染。若非这些奸商和甄应嘉沆瀣一气, 我伯父一家不至于骨肉分离, 我们家也不用抛下祖业进京。若是他家还趾高气扬的让父亲上门就诊,父亲是不会去的。不过他既是寻上门来,父亲自不会将病人拒之门外, 好在薛家主和薛姑娘倒是知礼的,不像那日在街上遇见的薛少爷那样跋扈,来求诊态度还不错。”   说起私盐案的旧事,反应最大的便是苏岚,苏家可说是因此家破人亡了。黛玉见了苏岚脸上悲愤之色,伸手握了握苏岚的手。   苏岚惨笑一下道:“玉儿不必安慰我,甄家已经惨败了,大仇得报,我知道向前看。将来的日子,终归是一日日好起来的。”   苏岚想得开,是再好不过,黛玉便也不再提此事,徒增苏岚伤心。将话题略转,道:“幸而他知道寻柳叔父诊病,若是继续留在王太医出诊治,只怕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众姐妹都吓了一跳,但相处久了,众姐妹也知道黛玉不会无的放矢。   只听湘语解释道:“薛家主身上确有些小病,但都算不得极致命的,其主要病症不过是消渴症罢了。此病症贫民百姓中难得,富贵人家中却并不罕见,太医院的太医应当熟知此病,堂堂太医院的太医,怎会不知道治法?既知道治法,其实吃哪里的药都一样。”   黛玉浅笑一下,问湘语:“那据柳叔父的判断,薛家主的消渴症是重还是轻?”   湘语道:“我父亲说,薛家主的消渴症倒是已经极重了,若是不好生调理,确有性命之忧。”   消渴症,便是后世的糖尿病。若是放到后世,可以用胰岛素控制病情,只要将血糖值稳定在正常范围,此病倒极少直接危及生命。但是在古代,没有注射人工胰岛素的疗法,此病只能靠饮食调节和注意休息。若是血糖值波动极大,确实有可能带来生命危险。   至于薛家主的消渴症,前世在江南,不知道薛家主遇到的什么样的郎中;但是在今世遇到的胡太医,可是个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主。且医术也不怎么高明,前世给尤二姐误诊落胎的便是他。   当然,叫黛玉说,胡太医未必便医术平庸到判断不出尤二姐是怀孕还是月事不调;但如果不是误诊,便是有意为之,那么胡太医的人品便堪忧。   见方才自己说的话姐妹们不明白,黛玉解释道:“王家败落之后,薛家哪有请太医的正紧路子?既是没有正紧路子,必是走的重金聘请的小道。给薛家主诊病的太医既是重金出诊,可见是个贪财的。且这位太医若要长期占着这棵摇钱树,便不能将薛家主的病治好了。消渴症这样的病,不但要对症下药,最要紧的还是注意饮食,好生保养,否则就是药吃对了,病情也只有一日重似一日的。   只是消渴症算得是慢性症,虽是时常发作,口渴无力,视力变弱等,但是因为常年受疾病困扰,病人很难判断出自己的病情是增重还是减轻了。就算那胡太医的药不见效,薛家主未必判断得出来。但是这消渴症时常发作,也不知道哪一次就危及生命了。   所以,薛家突然改了主意到宝庆堂就诊,于薛家主而言,有利无害。柳叔父无论医术还是医德,都是极好的。只要接诊了薛家主的病,必会尽心尽力。”   几个女孩子听了黛玉的一番话,只是心中暗叹黛玉总能洞察人心。   倒是湘语道:“父亲常说,学医先修德,修德先正心。没想到太医院竟然有这等为了利益罔顾人命之人。”   几人闲聊说了几句薛家主的病,便有门房带了一个小内侍来。既是宫里来了人,姐妹们都不敢怠慢,便问那内侍,所为何事而来。   那内侍道:“奴婢是在东宫七小王爷身边当差的罗远,今日前来,是替咱们小王爷送信的。小王爷说,淮扬菜名扬天下,只京城的酒楼就没有做得好的,听说林尚书府上的厨子是扬州带来的,明儿想到府上吃一顿正宗的淮扬菜。”   几个姑娘听了这话,尽皆一愣。司徒卓好歹是堂堂皇孙,怎么到臣子家吃饭竟如此不客气,还点上菜了。只黛玉隐隐猜到司徒卓的用意。   当然,论起来,司徒卓和黛玉乃是表亲,外甥到舅舅家吃饭,原也天经地义。   黛玉将此事跟贾敏说了一声,贾敏听说之后,皱眉道:“小王爷来咱们家点明要吃淮扬菜,玉儿何不推脱几日?咱们家的厨子虽说确有几道大菜做得不错,但光是备料熬汤就要好几日,小王爷明日要来,哪里来得及?”   黛玉笑道:“小王爷说吃淮扬菜,咱们就备淮扬菜就是了,也不定非要大菜不可。”说着,还俏皮的冲贾敏眨了眨眼睛。   贾敏看见女儿狡黠的样子,知道闺女向来主意正,便也是一笑道:“那玉儿只管去安排就是。”   黛玉应下了,又道:“既是明儿卓小王爷要来,想必柳公子也是要同来的,我方才已经给湘语姐姐下了帖子,明日也请她来。”   贾敏只点头道知道了,便放手让黛玉去安排。   黛玉照常安排了适宜家中诸人的饮食,不过另添几道不费事的淮扬菜,又点了几道鲁菜,拟好了菜单,让秋月拿去交给厨房管事便是了。   次日,司徒卓来得颇早,果然柳湘莲是一道来的。因林如海在衙门,便只在贾敏院中摆了一桌,贾敏、林佑和司徒卓、柳湘莲一桌;姐妹几个及湘语便在黛玉院中用膳。   黛玉还特地派了雪雁去贾敏跟前伺候,吩咐说:“今日母亲院里待客,你替我留意着些,若是小王爷爱吃淮扬菜,便不必来回我,若是小王爷用鲁菜多些,你便来跟我说一声。”   雪雁跟久了黛玉,知道自家姑娘如此吩咐必有用意,便应下了。   因本朝京城在北地,宫廷菜以鲁菜为主。司徒卓说是来尝淮扬菜的,但到底生长于宫闱,还是宫廷菜更合胃口,是只略试了几筷子淮扬菜,便主要吃鲁菜了。雪雁见了,心道: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只是这小王爷既然不是为了吃淮扬菜来的,又巴巴的来做什么?   雪雁回来的时候,黛玉这边已经用完膳了,姐妹几个正在说话。见雪雁进来,黛玉站起身来,对姐妹们道:“我暂且离开会子,岚姐姐和英莲姐姐替我招待好客人。”便携了雪雁到院中。   雪雁道:“果如姑娘所料,小王爷似乎更爱鲁菜。”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道:“你在那边服侍半日,也辛苦了,且先去吃饭,你爱吃的菜我叫|春山替你留着了,现在应该还热着。”雪雁应是去了。   苏岚知道黛玉自有主意,且单独招了雪雁到一旁问话,便是有什么话不好叫旁人听见的,于是苏岚便邀了姐妹们去自己房中说话。黛玉则带着春山到花园中散散。黛玉在一株杜鹃树边的石凳上坐了,刚歇息没两息,司徒卓带着内侍罗远过来了。   黛玉知道今日司徒卓来,定是有话要说,且是不方便书面传信的话,便淡定的坐着并未走开。   司徒卓让罗远在稍远的地方守着,自己过来也在石桌边,黛玉对面坐了,道:“林姑娘在做什么?”又仰头对春山道:“今日吃了府上好菜饭,有些渴了,麻烦这位姐姐去替我取一杯茶来。”   春山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点头道:“去吧,小王爷要喝茶,咱们总不能怠慢。”   春山应是去倒茶,司徒卓却也不急着说别的了,只道:“前儿林尚书做的那个记账改革闹得轰轰烈烈,我也看了改革后的账本,我到觉得那法子极好,不知怎么刚开始阻挠那样大。叫我说,朝中有些老臣也过于顽固了些。”   黛玉清楚父亲的记账方式改革,用的便是自己在林家用的表格记账法,若是穿越者,更是一眼就能看出那账本的雏形是excle表格。司徒卓一来就说这个话题,这是在和自己对线了?   但是记账改革是父亲做的,司徒卓怎么确定林家的穿越者是自己?若是对错线了,司徒卓不怕自己一头雾水吗?   于是黛玉仿若听不懂般,道:“小王爷若是要了解记账改革的事,该等父亲休沐的时候再来,或是去户部问。怎么来跟我说这个?”略顿一下,黛玉颇促狭的笑:“今儿的淮扬菜可好吃?”   司徒卓本来是来对线极严肃的事情的,一见黛玉这笑容,却忽是一呆,这眼神,亮晶晶的顽皮中带着智慧,有些熟悉。   黛玉见了司徒卓的神色,但是一时拿不准对方是抱着什么心态来试探自己,因而也心中略有防范。   说起淮扬菜,司徒卓就想到了今日桌上那几道鲁菜。自己生长于宫廷,吃惯宫廷菜,那几道菜,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只肖两种菜都准备了,再看自己爱吃哪一种,便能知道今日自己来,是特特才吃饭还是有别的事。   所以,司徒卓也更加确定了林家也有个穿越者,而且这个穿越者非常聪明,就是安排今日膳食的人。   当然,司徒卓若想隐瞒身份,只需装着爱吃淮扬菜即可,况且林家的淮扬菜,味儿还真不错。但是司徒卓近日来,本来就是为了显示诚意的,倒也没那个必要。   “林尚书府上的淮扬菜,味儿自然是极好的,日后若是有空,我若再来,林姑娘不要厌烦我才好。”说了一句淮扬菜的事,司徒卓又固执的将话题拉回了记账改革。只听司徒卓继续道:“我看了户部的新账本,果然条理明晰,一目了然,就是日后查证也极方便。只是叫我看着,这账本似乎还有可改进之处。”   黛玉神色依旧不显,歪头看着司徒卓,道:“若有改进,小王爷为何不向我父亲说?”   司徒卓见黛玉始终不接招,心道:我今日本就是来坦诚身份的,应当我拿出诚意来。二人正在相互试探呢,春山端着茶来了。   司徒卓结果茶杯喝了一口,道:“好茶。”   黛玉也不咸不淡的道:“小王爷喜欢就好。”   不过黛玉倒也有兴趣听司徒卓到底要说什么,又有几分诚意了,便对春山道:“你们且去逛吧,我在这里听小王爷讲茶道。”   一般主子这样说,丫鬟们就知道这是主子有些不便让下人听的话要说了。黛玉已经过了八岁,不过这不过是在院子里头,并非室内,倒也不用那样避嫌。且这位小王爷的内侍也站在远处的,姑娘这样和小王爷说话,也不算独处。   况且姑娘也日常掌管家中事宜,说不定这位小王爷是带着什么消息来的,因而春山支开了就近的洒扫婆子,自己则站在稍远的开阔位置。既不会打扰姑娘说话,也能瞧见司徒卓的举动。   司徒卓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下人都避到了常人耳力能够听到自己和黛玉说话的距离外,便声音略低的道:“我觉得林尚书那个账本,若是数字再简洁些,便更好了。”   又手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又写了‘穿越’两个字,直接指了指自己。   这算是承认了自己是穿越者,诚意十足了。黛玉早就猜到是司徒卓的来历,却打趣道:“这会子小王爷不叫我父亲舅舅了?”   司徒卓其实有一副沉稳干练的气质,也不似那起油嘴滑舌的性子,见没了旁的人,肃色道:“当着外人的面,我自然要显得和尚书大人亲近些,这样日常来往,互通消息也方便。”   黛玉听了,才点头道:“你倒是信得过我?”   黛玉这便是承认听懂了司徒卓关于穿越的话,也识得阿拉伯数字。也就是说,黛玉承认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司徒卓恍然大悟道:“我早该想到的。不怕林姑娘笑话,初时,我以为际遇不凡的是林尚书,没想到竟是姑娘。那么林姑娘逆风翻盘的时候才几岁?六岁?实在是令人佩服。”   黛玉正色道:“你怎么确定是我?”司徒卓首先承认自己是穿越者,结盟的诚意是给足了,但是是否结盟,黛玉还要看对方有无足够的智慧。智慧不足的盟友,无论手上有多强大的力量,都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终不过是拖累。   况且司徒卓离自己开府的日子还早,现在手上也谈不上什么力量。   但是,如果司徒卓如果有足够的智慧,黛玉是乐意结盟的。足够聪明的人,终究会日渐强大。   司徒卓很好看的笑了一下,道:“佑哥儿落水获救之后,我便知道林尚书府上必然有人是来历不凡的,传出来出手救佑哥儿乃是林姑娘,我当时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位有来历的高人是姑娘。后来林尚书用家书的方式提醒东宫的手法令人拍案叫绝,我便觉得,能想出如此巧妙的提醒之法,想来是个智计出众之人,尚书大人探花出身,极是符合。   再后来,林大人在江南一系列的执政手腕非常高效稳健。我当时觉得,若是穿越者,贤愚不定,未必有林大人那样的手段,在江南那样的浑水之中应付自如,最终还全身而退。我甚至觉得,江南那样复杂难测的格局若是摆在一个穿越者面前,就算此人看过原著,也未必能对抗甄应嘉。所以,我一度觉得是林大人重生了。”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确然说得通,那小王爷怎么又不直接去跟我父亲商讨?”   司徒卓继续道:“林姑娘进京之后,我打听过林姑娘的身体状况,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林大人确然是重生者,自然会替姑娘调理身子。但是前儿在东城偶遇林姑娘,林姑娘之怜贫惜弱让我觉得林姑娘许是与我一样,乃是来自后世。”   黛玉浅笑了一下,看来司徒卓是个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的人,且合作的诚意十足,黛玉便道:“今日小王爷来,是否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司徒卓道:“承恩公府的牡丹花极好,每年都要办牡丹宴,你若是去了,提防着水澜。”   黛玉‘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司徒卓:“小王爷觉得,水澜有问题?”   司徒卓道:“两年多前,二皇子如日中天的时候,水澜原本是要和二皇子家的次子议亲的,后来传出水澜身子不好,此事不了了之了。不但如此,水澜还突然去给十三公主做了伴读。没隔多久,铁网山出了事,想必林姑娘也是清楚的,至于后来二皇子被夺职位,甄贵妃降位份,甄应嘉流放。这些都是朝中大事,水澜议亲不成这件小事几乎无人在意,但是我却觉得水澜此人过于未卜先知。”   “那么小王爷觉得,水澜有什么蹊跷?”黛玉问。   司徒卓轻声但语气坚定的道:“我觉得水澜是重生者。”   黛玉自然知道水澜是重生者,但是司徒卓作为穿越者,并不能明确知道太子坏事的具体年份,更不知道后来称帝的是九皇子,能因为水澜退亲而推测出水澜重生者的身份,可见司徒卓的确是心思缜密的人。   “关于水澜和二皇子次子的婚事,小王爷能否说得更详细写?”黛玉问。   司徒卓道:“我知道得也不多,只晓得当初两家都要议定了,突然传出水澜身子不好的话,接着甄贵妃、二皇妃便都没提这茬了。   黛玉听了,心下了然:二皇子家的次子出身高贵,水澜又是异姓王嫡女,这两家议亲,表面上自不会伤了和气,不会闹出悔婚那样的难堪。但是从司徒卓形容的过程来看,应当是二皇一方拒绝了婚事,至于水澜身子不好的名声怎么传出来的?水澜既然有心拒绝嫁入二皇子府,自然可以自己传出话去。   就算此事后来,富贵人家难免有所揣测,多半也觉得是二皇子府上听见姑娘身子不好,就背信弃义,说不着北静王府什么。当然,传出身子不好被人拒婚的话,对水澜的名声有所影响,但是至少,北静王府不会因为拒婚而得罪皇室。   黛玉笑道:“看来,水澜算不上蠢,但聪明也有限了。”略顿一下,又道:“谢谢小王爷提醒,我会小心的。”   司徒卓作为现代人,自然觉得和黛玉私下说话没有什么,但是他也明白入乡随乡的道理,将要说的话传达道了,也不好再久留,便起身道:“我不过是白嘱咐一遍,凭林姑娘的聪慧,即便我不提醒,水澜也应当算计不了姑娘。”   说完,司徒卓朝罗远一招手,又对黛玉道:“府上的淮扬菜果然好吃,谢过林姑娘款待。我这就去跟林太太辞行。” 第54章 水澜是重生者的事……   水澜是重生者的事黛玉早就知道, 但是水澜曾经悔婚一事却多亏司徒卓提醒。水澜悔婚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后来二皇子被夺了差事,有心人自然会去求证当年水澜被拒婚的详情, 水澜若是有心,也可以为自己立一个有眼光远见的人设了。   这于水澜而言, 自然能够得到一个聪慧的好名声, 也能够得到更好的资源, 譬如北静王府更多的支持。   林如海落衙回来,听说司徒卓特地到自家来用膳, 还叫过黛玉过问了几句。那日在街上偶遇, 林如海就觉得司徒卓虽然年岁不大,也是沉稳出挑的,有本事的人行事往往都有深意, 那么他特地来府上用饭,便是有用意的。   黛玉自然没跟林如海说什么穿越重生这些尚且无法解释的事, 但是能说的都跟林如海说了,尤其有关水澜被二皇子府拒婚的事极有可能是水澜自己所为。   林如海道:“水澜难道未卜先知不成?当年二皇子府不可谓不风光,她因何要这样做?不但白白错过一门好亲, 还自坏名声。”   水澜还真未卜先知。   不过黛玉并没有直接承认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只道:“其实水澜未必需要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她只要不看好二皇子府的前程,便有足够的理由如此做。但凡是有远见的,在东宫和二皇子府情势不明朗之前, 都可以选择暂且避开这两家。三年前, 水澜还小,婚事再略等一等,并无大碍。想是水澜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北静王夫妇, 才出此下策,让二皇子府主动拒婚。   彼一时此一时,当年或许水澜自坏名声的时候,什么猜测都有。而现在,世人只会感叹水澜的先见之明,那点子身子不好的名声,现在并不会有碍水澜的婚姻前程。非但不会有碍,还会为其加分,毕竟水澜在十三公主身边做伴读,各家诰命能够见到水澜的时候多得很,身子好不好,一看便知。而如此有远见眼光的闺秀,却是难得。”   林如海点头道:“玉儿此言有理。只是此等小事,也难为卓小王爷留意。水澜有如此眼光,自是叫人惊叹,小王爷也不遑多让。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啊。”   林如海不但和黛玉谈了水澜,就寝的时候还跟贾敏提了一嘴,语气之中隐隐有担忧。   两人夫妻多年,贾敏自然是能听出林如海的语气别有含义,贾敏道:“当年我们离京的时候,水澜还小,倒是没瞧出她这样出色。只是论聪慧,我倒觉得无人比得上玉儿,老爷担心什么?”   林如海语气依旧有担忧:“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觉得玉儿有些话没跟我说。”   贾敏听了,暗暗一惊,坐起身来道:“不能吧?玉儿没有理由这样做啊?再说,我不信玉儿能和咱们离心。”   林如海扶了贾敏躺下,笑道:“我几时说了玉儿和咱们离心?我只是觉得玉儿有所隐瞒,但是她这样做必然有她的道理。夫人且想,就算卓小王爷发现了水澜不同寻常,巴巴的跑来跟玉儿说什么?咱们回京之后,只在东城偶遇过一次卓小王爷,他们何时建立了这样的信任?”   贾敏听了,也狐疑起来,道:“老爷,此事不会埋下什么祸端吧?”   林如海知道贾敏担心的乃是私相授受的事,摇头道:“自是不会,我相信玉儿的分寸。再说,今日玉儿和小王爷议事,也只是在院子里,远处也守了丫鬟、内侍,并未越礼。我只是好奇,小王爷有如此洞察力,就算发现了什么,也该告诉太子殿下和长姐。为何他绕过东宫,直接跟玉儿说。”   贾敏听到此处,也觉大是蹊跷,道:“老爷,若是他日太子殿下知道此事,会不会对咱们生出嫌隙。”   林如海摇头道:“我猜此事不会叫东宫知道,玉儿是个有分寸的不说,就是卓小王爷有此见识,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替自己留后患的。不过是我既想到了,便与你说一声。以后到宫里走动,莫提今日这茬。”   贾敏了想了一下,觉得黛玉不像是会轻易着他人道的人,司徒卓也没有构陷黛玉的理由,便也将这茬撂开了。   只隔两日,果然承恩公府给林家下了帖子,邀请林家去参加承恩公府的牡丹宴。   若说牡丹,自然是洛阳的最好,但是承恩公府的牡丹也闻名京城。最重要的是,承恩公府每年的牡丹宴皆是贵宾云集,这也越发给承恩公府的牡丹宴添色不少。总之,承恩公府的牡丹宴,是京城几大名宴之一。   贾敏接到帖子的时候,还跟林如海说了一声卓小王爷果然有心。   林如海却扬眉一笑道:“牡丹花再好,只怕也是宴无好宴。”   贾敏略蹙眉,偏头一想,便也明白了:“不光是肃清江南官场的事,还是这次清积欠的事,京中富贵人家受牵连的多,这些人家对咱们家只怕不会有什么好心思,到时候三言两语的刁难只怕是免不了的,果然是宴无好宴了。但是承恩公府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咱们家不去也是不好,我和玉儿多带些人,自己注意些也就罢了。到底是承恩公府,无非是有人说话带刺些,也不能将咱们家怎么样,再说,我和玉儿也不是笨嘴拙舌受人欺凌的人。”   虽然现在林家已经察觉承恩公府偏向了九皇子,但承恩公府亦是太子殿下的外家,林家作为太子妻族,既是接了帖子,自是不会回绝的。   黛玉没插话,叫黛玉说,此次赴宴,试探和刁难定然是有的,不过自家也可趁此会会各家女眷,也看看各家的态度。试探,从来都是双方的。   林如海安慰贾敏道:“正是这样的话呢,这样的宴会,谁无故发难,谁便落了下乘,便是言语刁难,都不会太露骨。承恩公府的牡丹闻名帝都,既去了,好好玩乐便是。”   贾敏以前就赴过各类名宴,知道宴会上虽然各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暗地里刀光剑影的,可没几个善茬。不过贾敏做姑娘的时候,就在各类宴会上应付自如,如今瞧着黛玉比之自己当年,只有更出色的,贾敏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牡丹花期在四月里,今年开得略迟一些,牡丹宴的正日子在四月二十六,宝玉的生日。当然,现在王氏与贾政和离,王家败落,二房也在荣国府失了势,宝玉不似前世一般众星捧月,记得他生日的倒没几个了。想来,今生不会再有群芳开夜宴的场景。   想起宝玉,黛玉坦然的笑笑,便用过早膳,换了妆发,和贾敏母女两个一起蹬车,朝承恩公府去了。   帝都的各种宴会数不胜数,承恩公府的牡丹宴便是最负盛名的名宴之一。但越是这样的宴会,越是不会轻易下帖子。譬如户部尚书府,人家就只给贾敏和黛玉下了帖子;至于苏岚和英莲两个,名义上是尚书府的女儿,但是承恩公府来的请帖上提都没提。   自然,苏岚和英莲也不在这上头在意,她们自己在家里自在,贾敏将家交给她们姐妹也放心。   承恩公府贾敏倒是也来过,因林家刚操办过一场宴会,许多诰命、夫人、公子、小姐贾敏母女也见过面了,算不得生疏。   京城富贵人家都住在西城,倒是相隔不远,贾敏母女并未极早出门,到承恩公府的时候也不早不迟。   这是黛玉头一回随贾敏来承恩公府,承恩公府自然是富贵已极,但是承恩公的爵位并不是世代传袭。当年,钟皇后封后,推恩加封钟皇后的父亲为承恩公,如今老承恩公已经去了,但太宗皇帝并未立新后,承恩公世子便袭了爵位,老承恩公夫人尚在,承恩公府显赫依旧。   贾敏母女下车之后,自有小厮上来引林家下人去停车,又另有侍女迎出来,带贾敏母女乘轿去荣恩堂。   黛玉向来是不打无准备的仗的,何况这次回京,父亲在朝上动作颇大,得罪的人家不少。即便是来赴宴,黛玉也认真准备了,譬如以前虽也对京中豪门贵族多有了解,但这次又特地向父亲请教过承恩公府的情况。   如今的老承恩公夫人便住在荣恩堂。老承恩公夫人也出身高贵,出自东平郡王穆家,如今东平王还掌着山海关的兵权。也是因此,穆夫人在承恩公府极受尊重。   现在的承恩公是穆夫人的嫡长子,是钟皇后的兄长。现在的承恩公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其膝下嫡长子虽然也封了世子,但是承恩公世子能不能袭爵,还要看太子或是九皇子能否顺利登基。承恩公这个爵位,乃是推恩皇后的母族,但并非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将来其他皇子胜出,这爵位是要从钟家收回的。   黛玉觉得:便是因为钟家不但自身显赫,钟家的姻亲还是东平王穆家,南安王霍家,忠靖侯史家这样掌着兵权的人家,当年钟皇后才能入主凤仪宫。太宗皇帝能够顺利登基,也确然得到不少来自外戚的助力。   但是,权利是需要平衡的,就是因为钟家这样外戚之家手握兵权,太宗皇帝登基之前自然得了助力,太宗皇帝登基之后又觉颇受掣肘,太宗皇帝许是知道外戚过于势大也有苦楚,才在给太子择正妃的时候,选了林家这样的清贵人家。   自然,这些都是黛玉的揣测。一路留神入承恩公府走过的路径,将其记在心中,一面思索着关于钟家的事,荣恩堂便到了。   荣恩堂金碧辉煌不必细述,单说众人入内见礼后,黛玉见正中软塌上坐着个须发皆银的老妇人,便猜这便是老承恩公夫人穆氏了。穆氏下首的一个贵妇人,乃是现承恩公夫人史氏,出自保龄侯史家。算来,还是贾母嫡亲的侄女。   但凡豪门贵族,多有联姻,兜兜转转的,都能论上亲。   贾敏是见过两位承恩公夫人的,便带黛玉笑着行礼。   荣恩堂内,高朋满座,黛玉略扫了一眼,便认出好几个熟人。能入荣恩堂的皆是高门贵第的人,光从衣饰打扮便能瞧出里头有公主、郡主,黛玉也没久瞧,只打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贾敏身侧安静坐着。   但这一眼,已经叫黛玉认出了太子殿下膝下的几位郡主、十三公主、水澜、元春和史湘云。十三公主和水澜自不必说,至于元春,原是入宫进了甄贵妃的宫里做女史,后来甄贵妃降了位份,元春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种妃宫里,再后来,又跟了十三公主。   史湘云身旁还有一位八|九岁的姑娘,料想应该也是史家的姑娘,就是不知是保龄侯家的还是忠靖侯家的。至于和史湘云坐在一处的妇人,自然是史侯夫人了。   前世里,史湘云总爱在一众姐妹们中说她日子多艰难,又要做针线,又不得叔婶喜欢;但是只瞧今儿这承恩公府的牡丹宴湘云能来,便知史家对她上心。   黛玉心念电转想了许多,也不过是母女两个刚穆老夫人、史夫人见了礼。   穆老夫人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还打量了一会儿贾敏,又道:“你便是荣国公家的四丫头?这许多年不见,模样儿倒没怎么变,只是身份不同了,如今都是尚书夫人的诰命了。当年老身瞧着长大的那么多女孩子,展眼都做了娘,你倒是最有造化的。这便是你甫一外放便得的女儿?当真是个出挑的孩子,不比你当年差。”后一句话,却是说的黛玉了。   贾敏忙谦笑道:“论福气造化,谁也比不得老封君,我今日来就是沾老封君福气的,可当不起老封君如此夸赞。”   穆老夫人年过七旬,却十分硬朗,也健谈。承恩公府又许多后辈围在她身旁凑趣,越发一派富贵祥和景象。   这等宴会,姑娘家自有自己交流应酬的厅室,众人见礼之后,便由钟家几个姑娘带着,自去说话。   承恩公府今日主事的姑娘名叫钟涵嫣,乃是承恩公膝下嫡出幺女,今年十四岁了,生得明艳异常,举止也落落大方。今日这场闺秀云集的场合,钟六姑娘倒也进退得体。   都是些年轻姑娘,大家一处说话,便也放开了。   “玉儿,你也来了?你如今都入京了,怎么也不常进宫里和我玩?”说话的是明月郡主,乃是太子殿下的第六女。明月郡主的生母体弱多病,在明月幼时便去了,所以这位郡主自小养在太子妃林清膝下。黛玉去过几回东宫,和明月也相熟了。   再说,宫里的孩子,大多都是极早慧的,明月郡主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很多是非都明白。这两年,林家给了东宫多大的支持,明月也心中有数,和林家人自是生出一股亲近之意。加之黛玉本就色|色出众,也是越相处越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性子,明月郡主越发喜欢黛玉。   黛玉笑道:“郡主盛情相邀,怎敢相辞,等我下次入宫,一定去讨郡主的好茶喝。”   明月郡主叹道:“我成日住在宫里,倒不如你们住在宫外自在,可以时常外出交际。不过承恩公府不比别处,今日的牡丹宴,我是必来的。”顿一下,又道:“玉儿,你这是头一回来牡丹宴吧?走,我带你去牡丹园瞧瞧,承恩公府的牡丹园,阖帝都有名。”   黛玉也跟着众闺秀踏入牡丹园,承恩公府的牡丹自是好的,但叫黛玉说,之所以牡丹宴如此有名,还是因为承恩公府出了一位皇后的缘故。   牡丹为花中皇后,钟家出了一位皇后,因此,许多人家皆愿到承恩公府的牡丹园沾福气,一年年下来,这牡丹宴的名气越发大了。   黛玉走得几步,只见姚黄、魏紫、赵粉、豆绿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许多名门闺秀已经铺开画纸作画。   但凡美景,人们总是想将其留住,古时没有照相机,却也有不少擅画的画师将美人名花最美的瞬间定格。名门闺秀,擅画的也不少,此刻这牡丹园,便有人正在挥毫作画。   高门贵女,所受的教育都不错,这厢有人作画,那厢有人联诗。黛玉略听了几句,倒也得了好几句佳句。其中便有史湘云有几句诗不错。这不禁让黛玉想到了前世在大观园的芦雪庵联诗。   彼时,园中姐妹皆是小姑娘,都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湘云自然反应敏捷,宝钗和自己也并不想让,另有宝琴亦有才学,黛玉倒记得几人后来抢速度越过了打磨质量,诗是越作越快,后来再看的时候,倒有好些原本可以更好的。   重活一世后,黛玉却并不在意在一众闺秀中拔尖要强了。这个年代的女孩子,能够一展所长的场合非常少,这等大型宴会,便是出头的好时机。若能博得一个才名,日后说亲也有益处。但是黛玉志不在此,便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了。   略听得几句,黛玉起身对明月郡主等几个相熟的一礼,道:“郡主好好赏玩,我先去寻母亲了。”贾敏和一众夫人、诰命说话,黛玉想去听听,后宅妇人虽是闲谈,说不定也能流露出一两句有用的信息。黛玉对朝堂大事的兴趣比在闺秀中出头要大得多。   明月郡主笑道:“夫人们此刻应当还在荣恩堂说家常,怪没意思的,你去那里做什么?你若不喜欢联诗,咱们别处逛去。再等一会子,夫人们也会来逛牡丹园,自然便遇上了。”   黛玉倒不是不喜欢联诗,她只是觉得肃清江南官场的时候,九皇子一系未损分毫,这里又是承恩公府,想去荣恩堂听一听,判断一下承恩公府的态度。黛玉正想寻个借口依旧去找贾敏,却听几个闺秀小声议论开了。   其中便有真国公府牛家的姑娘笑道:“说什么要去寻母亲,怕是不会作诗,又怕露怯,才找的借口吧?有谁来了牡丹宴,竟是不赏花,反而去听夫人们说话的?”   今日牡丹园中,不知道多少闺秀不喜林家,牛姑娘此言一出,附和着众。   钟楚是承恩公世子的长女,虽然比钟涵嫣低了一辈,实则两人是同一年生的,钟楚只小着月份。   只听钟楚回身对一个丫鬟道:“你去将花名签取来。”又对黛玉笑道:“林姑娘若不爱作画联诗,便抽花名签如何?”   花名签固然是闺阁女儿常玩的游戏,但像牡丹宴这样名流云集的宴会,许多名门闺秀卯足了劲想出头,别说玩了,就是提出来就落了下乘。   林家和钟家因为东宫的关系,也是沾着亲的,之前林家开宴,钟家也有到场。钟楚如此一提,便有一个当初去过林家宴会的姑娘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当初尚书府办升迁宴,林姑娘就是玩的花名签。”   此言一出,众多闺秀越发窃窃私议起来。黛玉听了一下,无非是林姑娘好怎么说都是林尚书之女,怎么还不会作诗。   又有人说林家好歹是书香传家,应当不至于此。   今日随黛玉出门的依旧是春山和雪雁。丫鬟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维护主子的颜面的么?况且春山、雪雁可不是什么笨嘴拙舌的人,春山当场便听不下去了,想要反驳。   黛玉将春山一拉,微微摇了摇头。   别看黛玉年纪小,春山对自家姑娘是有几分崇拜之情的,自家姑娘事事明白,聪慧异常,就是诗词歌赋也是极好的。别说黛玉,就是一直和黛玉一起读书的自己和雪雁,参加今日的联诗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黛玉今日的举动,春山实在不解。要知道这样的场合,一旦被人削了脸皮,日后在帝都闺秀圈里再难抬头。   但姑娘既然阻止自己,必是有用意的,春山便也没开口了。   接着,黛玉便听史湘云道:“难道林姑娘没读过书吗?” 第55章 林姑娘没读过书吗……   林姑娘没读过书吗?在名门闺秀云集的地方,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可谓不恶毒。这简单一句话,极有可能断了黛玉将来嫁给豪门佳公子的前程。但凡家世出身好, 自身才学品行又高的公子,谁会娶一个没读过书的姑娘呢?   春山和雪雁听了, 立刻对史湘云怒目而视。也就是史湘云乃是贾母的娘家人, 方才听人介绍的时候, 春山和雪雁留了意,才知道这是史家姑娘。但是两家既无冤仇, 也没来往, 甚至因为贾母的关系,还连着亲,好端端的这位史姑娘坏自家姑娘名声做什么?   黛玉倒是八风不动的坐着, 没打算嫁人,对这等名声黛玉毫不在意。她倒是希望这些闺秀们多说些, 好借此判断帝都各家对自家的态度。   别看这是闺秀交际的场合,越是豪门闺秀,越是自小被教导为家族利益服务, 能带来这种场合的女孩子, 没有一个是平庸的。无他, 资质太差的女孩子,到这种场合,或是丢脸带累家族的其他女孩子;或是得罪人而不自知, 都是不美。所以这些闺秀, 至少对自家的立场了然于胸,不经意见流露的态度也或多或少代表其家族的态度。   至于湘云的话,前世湘云能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比戏子, 今世说出这样的话,黛玉一点不觉得意外。   黛玉没说话,明月郡主也看不下去了。明月郡主自幼养在林清名下,林如海算来是她舅舅,黛玉是她表妹。自家表妹被人当众如此说嘴,明月郡主脸上能好看么?   “这位姑娘是哪个?尖酸刻薄,这可不像读了书的姑娘家该说的话。”明月公主淡淡的道。这话直指湘云的教养,不可谓不毒了,但偏偏是大实话,在场的别说闺秀们了,就是各家带来的丫鬟,哪个不是人精呢?湘云的言外之意,各个明白,不过是明月郡主将话挑明了。   史湘云原本是笑着说的,明月郡主这话一出,湘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就是和史湘云同来的几个史家姑娘也觉面上无光。   十三公主见状,出来柔声对明月郡主道:“明月,史姑娘向来心直口快,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这样说她?想来史姑娘也是无心之失。”   十三公主年岁和一众女孩子差不多,但她辈分比大多数人高,明月郡主还当称她一声小姑姑。明月道:“小姑姑说得是,今儿好好的日子,何必扫兴。”说完,又瞥了方才闲话的几个女孩子一眼。显是责备那几个闺秀无端生事的意思。   黛玉依旧神色丝毫未变,一副不卑不亢、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一众闺秀拌嘴,她反倒是个看热闹的一般。倒是身旁的春山和雪雁虽然不好插嘴,也暗暗着急,不知道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今儿这样的场合,林家姑娘断不能让人耻笑了去。   水澜在众人当中也没出声,她前世见过林姑娘一回,当时的黛玉身子羸弱,偏生天生风华绝代,一身病气难掩其光华。今生初见林姑娘,比之前世早了好几年,林姑娘身上还带一股孩气,但其容貌气度,竟是比之前世更盛。   水澜心下狐疑道:这林姑娘莫是被什么妖孽鬼怪上身了吧?前世的林姑娘虽是身子不好,却是一身才气,正是因为自家兄长在贾宝玉处看到了林姑娘的规格诗作,慕其才气,才有心纳她作妾。   前世林姑娘是个病美人,心气却高,宁死不肯为妾,后来生生绝食而死了。但是其才华品貌却做不得假,断没有不会作诗的道理。怎么今世如此场面,这林姑娘宁愿当众受辱,也不肯作几句诗去了众人疑虑?   想到此处,水澜又向黛玉瞧去,因为心中有了黛玉是妖孽的怀疑,越瞧黛玉那美得不真实的容貌,那淡定从容的气度,越觉得黛玉邪门。水澜被自己吓得倒退了一步。   黛玉口中没说什么,水澜的神色变化却落在黛玉眼里。黛玉知道水澜是重生的,但是好端端的,水澜怎么突然跟受了惊吓似的。   十三公主制止了明月郡主替黛玉出头,明月郡主也趁机敲打了生是非的人,若是双方就此作罢,此事说不定就算揭过了。   但是湘云的秉性跟前世当真一点未变,前世她自己将黛玉比了戏子,宝玉劝她,她还觉得是自己受了委屈,气得什么似的要家去。如今被明月郡主当众说了刻薄,湘云哪里服气。   但史湘云可不是什么单纯善良心直口快的人,或者说,她的心直口快分人。对明月郡主,史湘云知道避其锋芒,对一直不肯作诗作画,还想逃去寻贾敏的黛玉,史湘云认定了她是没有真才实学的逃避,对自己有的是自信。   于是,史湘云开口道:“是我唐突了,林姑娘书香门第,想也不至于。若不,林姑娘也同我们一起联诗吧,完了我给林姑娘赔礼。”   史湘云才思是有的,今儿在一众闺秀中算年纪小的,但是联句却算得上多的,且她的诗格律工整,意境不俗,今日颇得赞誉,在许多闺秀中大出风头。原本一场牡丹宴上风风光光一个人,因为明月郡主一句话,大失脸面,岂能不找回来?   史家对姑娘们的培养颇为用心,除了教导她们读书上进外,也教导她们待人接物。京中贵女们的出身来历,品行才学,史侯夫人都会跟家中几个女孩子说。湘云也知道之前林家办宴会,皆传林家女擅理中馈,林家三个姑娘颇得美名。但是你能打点家中琐事俗务,你会琴棋书画这些雅乐么?   黛玉抬眼看了一眼湘云,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前世今生都对自己抱有敌意。“这些年,我们家确然没有单聘西席教导我读书,原是父亲给我启的蒙,后来不过是自己随意看些书,不懂的请教父亲。细究起来,确然不曾正紧上过学。”   黛玉回京之后,自然打听过京中诸事;父亲升任尚书之后也颇做了几件大事,自家什么情况,想来京中许多贵族也知道。自家不曾聘请西席,自己从小打理中馈这些事,知道的人想来不少。黛玉索性大大方方的自己承认了,省得自己用话术揭过去,反被人挑了虚荣说谎的错处。   再说,黛玉只承认了没有聘西席教导,可没承认自己胸无点墨。   黛玉如此坦然,不但湘云一愣,许多贵女也都吃惊不小。探花郎之女承认没有请正紧先生,也是件怪尴尬的事,难为这位林姑娘居然没羞死。   “这也无妨,只要林姑娘能做出好诗,有没有另聘先生有什么打紧?”湘云假装大度的道。湘云确实不喜欢黛玉,除了黛玉天然一段美貌让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外,还因林尚书清积欠的事,也叫史家赔了一大笔银子。   自然,因为清积欠而恼了林家的人家很多,只是这许多人家的姑娘见有湘云冲在前头,就乐得看戏罢了。心中还是暗暗期待黛玉出丑的。要叫众人评判,黛玉现在的处境已经算是颜面尽失了,只是这林姑娘年纪不大,脸皮倒厚,竟是脸上神色一直很自若。   就是春山和雪雁好修养,也不禁有了怒色。元春站在十三公主身后,心中有一丝快意。她是恨林家的,当年,林家将二房送的礼物,原样退回,又不肯给她谋瑞郡王侧妃的位置,元春就自觉被伤了脸面,对林家颇有不满。   后来,母亲先是与父亲和离,后又下狱;接着舅舅也下狱了,偌大王家就此在京中豪门贵族中除名。这一切,都与林家有关,在元春心里,林家就是化解不开的仇家了。她一介女子,不能将户部尚书怎么样,但今日见了户部尚书之女如此被人奚落,元春是快意的。   只是,林家那丫头脸上一副混不在意的神情让元春这份快意大大的打了折扣。凭什么她丢尽脸面,还能这样从容;凭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处变不惊?   元春暗暗咬了咬牙,心道:我看你能装模作样到几时?这样一声不吭,你就是装得再若无其事,也是颜面尽失,从此在京中闺秀里头永难出头。   黛玉依旧从容自信的环视一周,那种女军人的眼神是一众闺秀从不曾见过的,虽然不过一个小小女孩子,其强大的气场里透着坚毅自信,即便如此不利的局面之下,也流露出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态度。   水澜从不曾在哪个女孩子脸上见过如此神情,何况林家女不过八岁出头。水澜越发确定了这个林家女不是原来的林黛玉,虽然容貌和前世一般无二,但此女多半是叫什么精怪上身了。   正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承恩公府的侍女捧着花名签签筒过来了,走到钟楚身边小声道:“姑娘,奴婢将花名签拿来了。”   钟楚揭过签筒,道:“好了,知道湘云你是才女,岂是人人能和你比的。就是正紧读书的公子,八岁年纪也未必能做好诗,林姑娘六岁开始打理中馈,想是耗费了不少精力,不擅诗词也是人之常情,抽花名签雅俗共赏,也没什么不好。”   钟涵嫣见双方僵持下去下不来台了,才开口劝道:“楚楚,林姑娘是客人,今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怎能强林姑娘玩什么?”又转身对黛玉歉然笑道:“林姑娘,楚楚虑事不周,你别怪她。”   说完,钟涵嫣又招手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你带你先去荣恩堂问问夫人们是还在说话还是已经到了牡丹园,定要寻到尚书夫人才许回来。”那丫鬟应是,自去寻人。   钟涵嫣又转身对黛玉道:“林姑娘请坐下喝杯茶,等寻到了尚书夫人,我命人送姑娘过去。”   钟涵嫣不愧是今日负责招待娇客的姑娘,这番应对不可谓不得体了。既夸奖了湘云,又为黛玉不会作诗做出了解释,算是给了台阶下。当然,也不经意间的贬低了黛玉的才学,坐实了林家女没读书的名声。   黛玉依旧从容冷静的模样,不卑不亢的道:“我这会子却不急着找母亲了。我在家时候,不过是自己读书,不懂的向父亲请教。但是父亲公务繁忙,我这几日倒不便打扰。这里许多姑娘们都饱读诗书,我正有个问题要请教大家。”   黛玉此言一出,众多闺秀尽皆愣住。   对黛玉抱有恶意的闺秀们见了钟涵嫣出来给了台阶下,正遗憾没有好戏看了,却见黛玉自己要出来向众人请教,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就算林家女出身书香门第,是探花郎的千金,但她就这么点年纪,学问能高深到哪里去,这里这么多人,其中不乏资质出众又得名师教导之辈,不管林家女问什么,总会有人能答上来,林家女如此挑战众人,是自取其辱。   对黛玉抱有好感的譬如明月郡主等,自然也觉得黛玉此举并不明智。   但是黛玉已经发话了,明月郡主也来不及阻止了。虽然众人脸上表情各异,也都等着黛玉将问题抛出来。   只听黛玉吐字不疾不徐,口齿清晰的问:“我昨日夜里刚看了《汉书·王莽传》,看得似懂非懂的,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姑娘能给我说一说。”   然后众人就一副被雷霹了的表情,有些机灵的贵女,甚至开始缓缓后退。   黛玉既然开了口,自然不会就此放过,竟是将方才说自己的闺秀一个一个的名字点了出来。从刚开始小声议论自己起了话头的镇国公府牛姑娘开始,到一直逼自己作诗的保龄侯府史湘云而止,不但说出众女的名字,还说出了各人的出身,直接点了哪一门哪一府。   今日来的许多闺秀,有些之前去过林家,黛玉见过一回,有许多黛玉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是在众人相互介绍见礼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此时能准确说出众人的来历门第,没记错了一个,光是这份骇人听闻的记忆力,便令许多人望尘莫及了。且不管黛玉会不会作诗,有这份出众的记忆力,黛玉只要是读过书的,学识便差不了。   况且黛玉提的这个问题,难是真不难,但是提问的时机是真刁钻。   这下方才还盼着黛玉出丑的众人也都进退两难了,王莽是谁,做了什么事,这些自负才华的闺秀哪一个不知道呢?问题是这里就是承恩公府,现任的承恩公就是钟皇后的兄长,承恩公世子是钟皇后的侄子。   王莽篡汉,不就是说的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的侄子王莽篡夺刘家江山的事么?哪个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啊?   钟楚神色大变,要说类比,她的父亲正好是钟皇后的侄子,如此一顶大帽子,她不敢接,她父亲也不敢接啊:“林姑娘慎言!本朝圣人乃是一代明君,你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   黛玉倒是顺着钟楚的话道:“皇帝陛下自然是明君,所以男女老少皆可读汉书,我又需要慎言什么?不如钟姑娘跟我说说,王莽传里头有那些话是说不得的,为何就到了需要慎言的地步?”   钟楚气得脸都红了,黛玉能在承恩公府问王莽,能不知道哪里需要慎言?但是你要叫钟楚直指黛玉的明知故问吧,还真说不出口。   这么多人说人家没有读书,人家自己也承认了没有请专门的西席,书都是自己看的。既是自学,学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岂不是也说得过去。那向你们这些个自诩才学的大才女们请教,不正是因为人家虚心好学?   满场的闺秀,谁都说不得王莽,就林黛玉说得。因为是你们按头人家没有读书,那就算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不知者无罪。你承恩公府若是计较这个,世人不会说林姑娘如何,只会说你们小肚鸡肠。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钟涵嫣到底不是头一回招待娇客,比之钟楚老练一些。虽然钟涵嫣也恼了,到底还能勉强克制了脾气心平气和的说话:“林姑娘若要交流学问,改日我给林姑娘下帖子,我必扫榻恭候。”   春山和雪雁不约而同的轻声舒了一口气,她们虽然没露怯没失态,但是之前的态势,她们是真怕损了林家女的名声。直到自家姑娘一句话堵了这一干人的嘴,两人才放下心来。不愧是自家姑娘,一出手,弹压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直到此时,春山和雪雁两个才知道自家姑娘先头不让自己插话的用意,只怕当时姑娘就想到的对策,偏要等钟家女也有了不妥言论,才开始反击。   春山和雪雁倒是猜测不错,黛玉确然是等抓了钟家女的不是,才开始反击。毕竟,承恩公府和林家,表面上的立场还是一致的,毕竟若是钟家女没有错漏,自己反击的时候带出钟家来,并不妥当。   直到钟涵嫣那番看似劝和,实则暗暗贬低自己的术话出来,黛玉这番扫射众女的话出来,才能一击必中,而且算不得失礼。   是的,起头挑事的并非钟家人,也没有证据证明是那些个嘴碎的姑娘受钟家指使,但是你钟家女作为此间的主人,看到宾客被刁难的时候,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出来劝和,化解纠纷吗?你们隔岸观火热闹看够了,再出来假意劝说,还暗中贬低林家女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钟家女如此喜欢隔岸观火,黛玉便不妨在今日挑事的贵女和钟家之间点上一把火,叫你好好看。众位博学多才的小姐们,王莽传是什么意思,你们敢当着钟家女的面说吗?   钟涵嫣算是见机快的,此言一出,也算服软了,黛玉自然不会再穷追猛打。至于挑事的其他人,切,就是你们给了林家女在承恩公府提王莽传的机会。若是承恩公府是个多心的,都要怀疑你们府上是不是和林家有什么预谋,故意找事了。   毕竟林黛玉可是林如海之女。林如海有多擅长与别人配合,端看林尚书先是怎么推动了户部台账改革;又怎么和翰林院、御史台配合,清了朝廷几十年不曾收回的欠银;最后还和贾敬、贾赦配合,一举端了王家,助贾赦拿到京营节度使一职就知道了。焉知今日起头挑事的闺秀,不是扮了当初翰林院和御史台的角色。   总之,但凡有头脑的,此刻不但不敢找黛玉的事,都开始担心自家是否会得罪承恩公府了。   黛玉依旧云淡风轻的语气,音调不高但吐字清晰的回应钟涵嫣:“钟姑娘盛情相邀,自然是极好。承恩公府牡丹花乃是京城一绝,他日在牡丹花下共读汉书,也是一桩乐事。”   还提汉书!谁要跟你共读?钟涵嫣都要被这两个字气死了,偏偏只能捏着鼻子认,也只笑着附和:“如此自是极好。”   解决了找事的众人,黛玉轻轻掸了掸衣袖,回身对湘云道:“史姑娘,你方才那句‘天上仙娥织彩锦,却到人间借花影’,‘影’改为‘魂’岂不更妙?”   人群中立刻有人发出轻叹。还有口快的姑娘低声道:“‘却到人间借花魂’,虽只改了一字,果然更妙了。”   一字秒杀!   湘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今日联诗,湘云的确才思敏捷,格律工整,年纪虽小,在一众贵女中却颇得追捧,出尽风头。   但是今日来的一众贵女,即便有的诗词上弱些,至少鉴赏力是有的,甚至有些丫鬟也能分出好坏,黛玉替湘云改了一字,立刻意境就不一样了。就是作诗而言,孰优孰劣,也一目了然。   其实,今日之局,根本用不着废力作诗去破局,况且,今日这样的场合,作诗无非是吹捧承恩公府的富贵和气派,黛玉就是能作诗,也不稀得给承恩公府歌功颂德。   林家得罪的人多,只要有人一起头找茬,这许多人必是群狼般围上来。黛玉若陷入她们的思路,你证明了会作诗,就有人叫你画画,画完了画,说不定还有下棋、弹琴。人多壮胆,只要对黛玉抱有恶意的人足够多,原本只是的个别人挑衅的场面最终极有可能变成车轮战。   在部队的时候,黛玉学过一个很重要的战略思想就是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一代伟人提出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通俗易懂,但是高度掌握主动权的战略思想。   所以,今日黛玉便没想过见招拆招,而是主动出击。一句《王莽传》足以震住大部分的人,再挑一个对手镇压一下足以。你们不是推崇史湘云么?那么我就证明我比你们推崇的人更优秀就足够了。   黛玉环视了一眼方才被自己点过名的闺秀们,终于笑了一下,道:“今儿这花的确好看,却也有更好看的。”   这戏岂不有趣多了? 第56章 黛玉这话让许多方……   黛玉这话让许多方才找茬的闺秀都臊得慌。尤其是湘云, 诗叫人家改了一个字,这是直接被揭了面皮。而且,湘云不过是深谙心直口快四个字在应酬交际中的妙用, 哪里就当真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了。   湘云也深知, 若是在牡丹宴上被人压了一头, 转脸阖帝都皆知, 以后自己出门应酬,再抬不起头的。这颜面, 必须找回来!   湘云怒道:“这算什么?就这样就想压人一头?若不, 咱们来限韵作诗,一炷香为限,各做五首十首都要得, 到时候叫许多姑娘一并来评好坏。孰优孰劣,一比便知, 用一个字便想讨巧,哪用那样容易!”   原本黛玉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正想转身叫|春山和雪雁去寻贾敏, 谁知湘云竟然这样不知好歹。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湘云见了黛玉这副轻蔑嘲笑的神情, 越发动了怒, 道:“你笑什么?若是不敢比,认输便是。休想用假笑掩饰心虚。”于作诗上,湘云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黛玉却并不接比试与否的话头, 而是道:“我笑你蠢。”   湘云一张脸越发涨得通红, 忍不住扬起指头指着黛玉道:“你……”   黛玉微微侧身,不让湘云的指头对着自己,依旧用平静如水的语气道:“我不曾请正紧先生授课的事, 许多人知道;史姑娘家教甚严,得名师教导,也许多人知道。史姑娘赢了我,没什么好炫耀的,史姑娘如果输了,是连家中先生的脸面一块儿丢了。史姑娘说,你这个战书下得蠢不蠢?”   怎么说也是前世相识一场,若非湘云当众挑衅,黛玉是不会计较前世的事的。但是,黛玉自己虽然不打算嫁人,家中却有两位义姐。这种场合被人压一头下去,苏岚和英莲的亲事也会被连累。所以,黛玉对湘云并未客气。   你都能当众说我不读书了,我说你一句蠢又怎么了?再说,湘云是真蠢,再是才思敏捷,只在这个上头下功夫又怎么样?大事上湘云不管前世今生都是糊涂之至。   前世史家给她一个孤女说了那么好一桩亲事,结果湘云不思好好在家绣嫁妆,还有心思给宝玉做针线。说一句她蠢,可半点没冤枉她。今生也自以为是,在堂堂国公府霸凌她人,就算赢了,也不过是叫人看一场笑话,若是输了,则颜面尽失。   黛玉觉得自己这话没冤枉人,湘云却觉大是冤枉,一跺脚道:“不敢比就直说,就你这推三阻四的样子,不就是胆怯不敢比吗?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怎么说呢,且不管真的比五首十首的诗,二人谁好谁差众人不知道,但是论气度,湘云已经是败得没边儿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史夫人为首,好些夫人急急的赶来了。湘云就算有再多的委屈气闷,也不敢再闹了。   像牡丹宴这样的大宴,总有人争强好胜,不是在穿衣打扮上讲究,便是在琴棋书画上下苦工,终归想一举出头。男权社会,出身好,自身又上进的佳公子就那么多,便是王公贵族家的姑娘,若不是最出挑那一批,也未必能结四角俱全的好亲。   也是因此,每年的牡丹宴上,都会有各种明争暗斗,只要不太过出格,承恩公府也不甚在意。再说,一众闺秀们要么比容貌,要么比才学,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非得长辈介入的情况。   刚开始找黛玉麻烦的人不少,但是黛玉依旧只带了两个丫鬟在身侧,春山和雪雁信得过自家姑娘,都没去找贾敏;承恩公府的婢女见情形,不觉得自家姑娘会吃亏,也没去报信,所以刚开始,黛玉狠被围攻了一阵。   直到黛玉反击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众人讲一讲《王莽传》,才吓得承恩公府的婢女不敢假装不见了,连忙去请了史夫人。   史夫人也吓得赶紧赶来了,就是这么着,黛玉也已经替湘云的诗改了一个字,彻底扭转了局势。而且倒逼得湘云恼羞成怒。   同来的,还有保龄侯夫人、贾敏等人。   这等冲突,长辈来了,也就结束了。史夫人扫了一眼在场的闺秀,见好些个女孩子脸色不好,尤其湘云满脸怒容,脸涨得通红,强忍着眼泪没掉,瞧着也十分狼狈,倒是林家女神色如常,心中暗自纳罕。保龄侯夫人见了湘云这等模样,知道此次史家女必是丢了脸面,也心中恼怒。   但是具体的冲突起因、经过,是没人敢当众问的。已经叫林家女当众说了一回《王莽传》了,钟家人就没有一个想再当众提此事了。   倒是贾敏见闺女脸上神色淡淡的,绷紧的脸色才略放松下来。且不管黛玉有没有吃亏,光是听说有人寻衅,黛玉和人起了冲突,没有一个承恩公府的侍女来跟自己说一声,直到黛玉反击不利承恩公府了,才有人报信,已经摆明了承恩公府的立场。贾敏放心是放心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贾敏对史夫人道:“多些承恩公夫人相邀,家中还有事,我这就先回去了。”没当众动怒,已经是贾敏涵养好,但是遇到这样的人家,实不用再留脸面。但是客人午膳都不用就这么走了,承恩公府也怪没意思的,尤其一个林家女还是扫了好些闺秀的面子,带着胜利走的。   怎么说都是风光正盛的尚书夫人,史夫人自要挽留的:“尚书夫人再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老太太久不见尚书夫人,嘱咐我千万留了尚书夫人多说几句话。尚书夫人就是瞧在我们老太太的面上,到底等用了午膳再走。”   穆老夫人算来也是长辈了,史夫人将穆老夫人抬出来,贾敏一时半刻倒不好削其脸面。   正这时,却见一个小内侍走来。内侍也不过十多岁的样子,倒是颇为机灵。先对史夫人行了礼,又对贾敏行礼,然后才道:“我们小王爷问:林姑娘是否要回去,若是要回去,让奴婢送尚书夫人和林姑娘一程。”   这内侍黛玉认得,正是司徒卓身边的罗远。   今日承恩公府的宴会,自然也要请京城著名的公子们,只是公子和姑娘赏花的地方不在一处。罗远这个时候来,是证明司徒卓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黛玉觉得,凭司徒卓的细致,倒不用自己再去打听事情的起始了,倒是省了一桩事。   贾敏笑道:“正巧我们也想先回去了,那就有劳小罗公公了。”   史夫人自然认得这是司徒卓身边的罗远,也知道司徒卓是自小养在太子妃名下的,和太子妃亲近非常。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简直后悔死了没有早点阻止今日这场闹剧。这么多人被林家一个小姑娘就团灭了不说,司徒卓能这么快打发罗远过来,证明司徒卓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也就是说今日的事东宫也知道了。   东宫自然是地位非凡,但是钟皇后在现承恩公袭爵后不久就过世了,且太子夫妇被许多人盯着,太子妃另有娘家。东宫别说给承恩公府什么照拂,就是给钟家子弟安排些肥缺,太子也不敢应承。倒是小钟妃和九皇子,给了钟家行了不少方便。   不但如此,娘家兄弟史鼎在粤海立了战功,封赏自然是有的。当时朝中有说封一等将军的,有说封子爵、伯爵的,之所以能够一举封侯,也是九皇子暗中使人推动的。一门双侯的荣耀,整个京城,也只有史家一家,史夫人与有荣焉。   因此种种,承恩公府也在暗中支持九皇子的,但是这些,都是瞒着东宫的。   两年前那场围猎,已经叫东宫隐隐察觉察觉钟家有些背离东宫,这一次的事……闺阁纠纷事小;单黛玉作为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在承恩公府被众人刁难,承恩公府却无人阻止,倒有些说不过去。   “既如此,我亲送尚书夫人吧。”史夫人心中转瞬想了极多利害,面上却笑言道。   既然史夫人识趣了,贾敏便没继续扫人脸面,只淡淡的道:“不用了,今日高朋满座,夫人要操心的事太多,岂能再劳烦夫人。”   最终史夫人还是亲送了贾敏母女两个。承恩公府的牡丹园极大的,为此,承恩公府还安排了往来接送的马车。史夫人与贾敏母女同车,林家侍女和罗远同车。   车上,史夫人又道:“今儿人多事忙,牡丹园这边的事,我没顾得上。因此让林姑娘受了委屈,我万分过不去,尚书夫人千万原谅我这一回。”   贾敏很有涵养的笑笑,转身瞧了一眼黛玉道:“我同夫人一道去的牡丹园,园子里的事也不清楚,我看玉儿神色还好,当没受什么委屈。我今日急着回府确因家中有事,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   说起这个,史夫人心中就是一阵气闷,你家丫头直接在我的牡丹宴上说《王莽传》,她当然不委屈,是我委屈,我都委屈死了。但是东宫那个性格怪癖的七郎都注意到这件事了,我能不摆足了歉然的姿态么?   史夫人依旧一副歉然的口吻:“尚书夫人不怪我就好。我原说这几日园子里的牡丹开得好,请夫人和林姑娘来赏花,不巧又遇到夫人家中繁忙,倒是有些遗憾。等下回我们府上再开宴,请尚书夫人千万赏光。”既然贾敏给了梯子,史夫人也就顺着下了。   到了前院,叫上林家的车夫套马,贾敏母女两个便带着下人回府了。   送走贾敏母女,史夫人憋着一肚子的气闷回了牡丹园,待得宾客都散了,才将今日的事跟穆老夫人说了.穆老夫人也知道今日的事可大可小,先将今日伺候在钟涵嫣、钟楚身边的管事婆子、丫鬟叫来问话。   牡丹宴作为帝都名宴,自是风光盛大,但是也来往人多,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安排在钟涵嫣、钟楚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承恩公府一等一得用的下人。   没多会儿功夫,众人就将牡丹园发生的事还原了。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听得面面相觑。   穆老夫人听了,自是大吃一惊,将下人们都屏退了,才道:“林家丫头才多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史夫人脸色铁青:“可不是么,阿萝堂妹来信就说过这丫头牙尖嘴利,她还在这丫头手上吃过亏。当时我瞧了信,还觉阿萝堂妹言过其实了,一个不足十岁的丫头,哪里就那样厉害起来。今儿我可算是见识了,难怪贾敏不但敢带她来,还敢让她只带两个丫鬟就去逛牡丹园。”史夫人说的阿萝堂妹,便是苏州参政道范光熙的夫人。两年前,范光熙之女范适在江南姚巡抚的宴会上曾经针对过黛玉,结果母女两个叫黛玉给团灭了。   范太太本就是钟氏女,范光熙和承恩公府又暗中支持了九皇子,范太太和史夫人也亲近,林家进京后,范太太就将这些事也写信告知了史夫人。   穆老夫人道:“你既知道这丫头厉害,怎么不拘束着嫣儿和楚楚别去招惹她?这也罢了,后来,怎么又叫东宫七郎注意到这茬?”穆老夫人和史夫人不同,穆老夫人是太宗皇帝的岳母,于她而言,太子登基或是九皇子登基,承恩公府皆是富贵以极,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二皇子登基罢了。   史夫人和九皇子府来往过密,穆老夫人不是不知,不过是之前二皇子势大,万一太子败了,还有九皇子尚可一争。所以,穆老夫人乐得承恩公府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对史夫人倾向小钟妃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二皇子一系已经一败涂地。承恩公府若是继续摇摆不定,只有反受其害的。   “嫣儿、楚楚,你们今日作为地主,可知错在哪里?”穆老夫人在承恩公府向有威严,此刻肃着一张脸,沉声问来,钟涵嫣和钟楚尽皆心中发慌。   钟楚因什么事有小姑姑在前面顶着,比之钟涵嫣要天真刁蛮得多,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委屈道:“老祖宗,我们又没将林姑娘如何,她们家自己得罪了许多人家,被湘云她们为难,关我们什么事?”说完,还小声嘀咕道:“就是因为她爹使坏,先头咱们家还还了户部几十万两的银子,她不受欢迎,也是人之常情。”   “胡闹!”都不等穆老夫人发怒,史夫人先将钟楚镇下去了:“楚楚,来者是客,岂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钟楚低头,嘴上犹自嘀咕道:“就不该给她家下帖子。”   穆老夫人瞧了一眼钟楚,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对钟涵嫣道:“嫣儿,你说说。”   钟涵嫣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祖母,嫣儿错在没能掌控局面。不管怎么说,今日咱们家是主家,来的都是客人,不管哪位客人受了委屈,咱们家面上也都不好看。”   钟涵嫣的回答显然比钟楚高明得多,但显然也没叫穆老夫人满意。   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嫣儿,楚楚,你们都听好了,你们错在就不该让这样的事发生。不管哪家的闺秀只要一开口挑事,只要挑的是林姑娘,你们就该出面制止。”   钟涵嫣听得似懂非懂的,半垂着头细品穆老夫人的话;钟楚的素质则要比钟涵嫣差得多,不服道:“老祖宗,林家自己得罪了许多人,咱们为什么要护着他们家?”   穆老夫人道:“这不是护着他们家,是护着咱们家?她们是太子殿下的岳家,咱们家是太子殿下的舅家,林家女在咱们家受刁难,你们一个都不出面护着,这下的是东宫的面子。”穆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道:“事已至此,今日我说的话,你们出去之后一个字不许再提。你们都下去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来跟我说都领悟了些什么。”   钟涵嫣和钟楚对视了一眼,心中惴惴的走了,倒是穆老夫人没狠罚她们叫她们觉得意外。   待得两个姑娘走了,屋内只剩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婆媳两个。   沉默了好一阵,史夫人心中都有些发毛了,穆老夫人才道:“哪家的姑娘先挑衅了林家丫头,有没有受下人撺掇,你可查清楚了?”   史夫人道:“先挑林家丫头不是的,乃是真国公府牛家的姑娘,话头一起,其他闺秀也都七嘴八舌的起哄起来,虽有明月郡主出来制止,但嫣儿和楚楚两个作为地主的没明确态度,史家湘云便言语相激,众闺秀后来越说越离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当时在园子里伺候的下人我都问过了,并没有瞧见哪个丫鬟、婆子撺掇。”   穆老夫人道:“当年我也算瞧着贾敏那丫头长大,就没见她出门交际在哪里吃过亏,现在就有人敢藐视她的女儿,听你们说这,这林丫头倒是比当娘的贾敏更厉害。”   史夫人当年也算和贾敏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当年京中有名的闺秀大都是相熟的,史夫人自然也知道贾敏当年的风采:,“谁说不是呢,当年贾敏再厉害,也没厉害到句句诛心的地步。”略一顿,史夫人虚心向穆老夫人求教道:“自从出了铁网山围猎的事,东宫就对咱们府上不咸不淡的。现在东宫那位七郎偏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只怕东宫会越发疑心咱们家。咱们可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去林家赔礼?”   穆老夫人双眼直视前方,瞧不出她在看哪里,只淡淡的道:“赔什么礼,其实楚楚说得对,刁难林丫头是别家的姑娘,咱们只装作不知就是。如今巴巴去赔礼,反倒叫东宫觉得咱们家是故意的似的。”虽然钟涵嫣和钟楚确然有几分故意,此刻承恩公府也只能咬牙不认了。   既是在牡丹宴上的事,承恩公府打定主意装糊涂,这件事便没什么好讨论的。倒是以后钟家几个女儿的前程……   穆老夫人叹道:“我原以为,咱们家嫣儿也算极出色的闺秀了,将来说什么样的亲事,入什么样的府邸,嫣儿皆能做得了主,也不至被人算计。今日瞧了林家这丫头,将来若和嫣儿做了妯娌,嫣儿是比不过她的。至于楚楚,替她相看一门家中人口简单的人家吧,高门大户深似海,她这个心性未必应付得来。还有,楚楚的心性太过单纯了些,你做祖母的,日后需要多多教导提点。”   钟家的姑娘,就算是旁支也嫁了南安王府、士族范家这样的人家,嫡脉亲支的姑娘若是寻个人口简单的中等人家,叫史夫人如何甘心。只是现在穆老夫人在气头上,史夫人不敢多言,点头应是。   而另一边,待林如海落衙回来,贾敏将今日在承恩公府的事跟林如海略说了几句。   林如海听了,并未发表意见,而是直接叫来春山和雪雁问话。春山和雪雁今日可是吓得不轻,好在她俩素来相信姑娘,在承恩公府也算面上绷住了没露怯,牡丹园的事,也都记得。   因林如海已经听贾敏大致说一遍承恩公府的事,便着重问了黛玉当时的表情和口吻。确定了自家闺女没受惊吓,林如海神色才缓和下来。   林如海道:“如今记恨咱们家的人多,玉儿出门怎么不多带些人?”   黛玉神色倒是极淡:“鱼钩总要藏在鱼饵里,才能钓到鱼。我若带的人多了,便不好试探京城这许多人家的态度了。再说,不管是查私盐案还是清积欠,恨咱们家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父亲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行得端坐得直,我便无需畏畏缩缩,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被动防御姿态。   我若露怯,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上来纠缠。不若一下子解决了,让不安分的人知道,我有我锋芒。”进攻,从来都是最好的防守。   我有我的锋芒。这话若从其他八岁出头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林如海只会觉得小孩子学大人说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但是这话从黛玉口中说出来,林如海却一点不觉得可笑。   黛玉有锋芒吗?黛玉一直是有锋芒的,林如海深有体会。哪怕她许多时候并不刻意展示锋芒,那夺目的光彩也一直在。如此将外头跃跃欲试的小人震住,确然也一劳永逸。否则,难道光明磊落的自家,反倒不敢出门不成?   林如海笑道:“玉儿此言极是。大道直行,无愧于心便好。只是……”林如海犹疑了一下,依旧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夫人和玉儿觉得,今日的事,是纯属清积欠后的余波,还是有别的原因?”   贾敏疑惑道:“别的原因?咱们才入京,私事上,从不曾得罪过人。”   不过黛玉也有次疑惑,便问:“母亲可还记得,咱们入京后头一回入宫,,在小钟妃的长康宫里留了许久,当时我便怀疑,小钟妃如此仔细打量我,乃是在我的亲事上有别的主意。”   贾敏笑道:“咱们家如今有三个女儿,你两个姐姐尚未说亲,凭谁来提你,也会被我挡回去。现在在你亲事上打主意,为时尚早吧。再说,谁家说亲,不是指望姑娘家有个好名声的。今日若非玉儿应对得体,这不读书,没才学的名声都扣玉儿头上了,若有意结亲,谁会做如此缺德之事?”   林如海却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凭咱们玉儿的容貌出身,若要说亲,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四角俱全的好亲。但是今日的事若非玉儿应对及时,落下些有碍名声的话头,咱们家择婿便只得往略差一些的人家上头选。”   贾敏听了,勃然大怒:“谁人这么无耻!女孩子家,结亲便是第二回 投胎,下半辈子的日子好坏全在这上头。谁要是耍手段才结成这门亲,还能指望他们日后好生对待玉儿不成?”   略一顿,贾敏又道:“玉儿你方才说长康宫?”这一下,贾敏越发愠怒了:“难道玉儿堂堂一部尚书之女,小钟妃还想玉儿给谁做侧妃不成?”   小钟妃膝下一子一女,九皇子不但比黛玉年长许多,也早就娶妻,现在子女都有了,这如何般配?再说,尚书嫡女是断不可能做亲王侧妃的,除非,尚书之女坏了名声高不成低不就。   林如海却摇头道:“夫人想岔了,此事上倒不至于,咱们这样的人家,玉儿怎么说都不至于给人做妾。若玉儿猜测不错,只怕是为着别人。” 第57章 是的,为着别人。……   是的, 为着别人。   黛玉坦坦荡荡的,也没打算结亲,便从不在亲事的事情上害羞, 何况现在跟前只有父母,也不怕旁的人听见, 于是黛玉便直说了:“此事我已经打听了, 苏州参政道范光熙大人的嫡二子入京参加童生试, 今年十二岁。不过我也拿不准,今日的事, 不过是咱们自家人随便一猜。   就算今日的事是有人推动的, 且本意就是为了降低我的身份,好叫范家提亲,此事也已经揭过去了。经过牡丹宴一时, 我的身份非但不会降低,还只会提高, 这个始作俑者若是个明白人,日后也不会再唐突。”   是的,黛玉今日的应对, 直接秒杀了一篇京城的豪门贵女, 从此, 林家女的身份只会水涨船高。且不管此事是不是小钟妃推动,也不管那许多落井下石的闺秀初中如何想将黛玉踩下去,现在客观上, 这许多人都替黛玉抬了轿子。将来黛玉出门, 就是承恩公府舌战群芳而且获胜了的名头。现在后悔的不是黛玉,需要担心的也不是黛玉。   贾敏听了,心下稍安, 失笑道:“玉儿才多大?就在这个上头算计上了。”   黛玉神色倒是坦然,“也不是刻意算计的,无非是料到这次牡丹宴必然有机会,便顺水推船了,长康宫不必出面,轻易也不会有人疑心到他们头上。京城恨咱们家的人不知凡几,左右算计不成,也不过世将这件事归结于闺阁冲突罢了。若是算计成了,林家和范家做了姻亲,九皇子如虎添翼。”   贾敏冷笑道:“她们也太异想天开,真是什么人家都敢肖想咱们玉儿。幸好没叫她们得逞,只如此小人行径,到底让人气不过。”   林如海拍了拍贾敏的手道:“也没什么气不过的,九皇子名不正言不顺,却心比天高,有朝一日登高跌重,便什么气都消了。”   贾敏听了林如海的话,细想果然如此,才稍解气闷。   黛玉这个年纪,委实不用操心说亲的事,因此黛玉便将话锋一转,问林如海:“父亲,王子腾的案子进展得如何了?”   林如海道:“若说王子腾的案子,原是罪证确凿了,却在刑部卡着了,毫无进展。”   黛玉倒没觉得意外:“是因为王子腾落马之后的权利真空,尚未争夺完毕吧?”   就是一家一族,处理倚重的管事时,还得先想好要提拔什么人补缺呢,何况是处理王子腾这样大权在握的官员。现在定了京营节度使由贾敬代任,沿海一代,还有数不尽的海贸生意呢。   林如海瞧了一眼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贾敏则有些迫不及待的问:“谁这么大的野心,难道还想将沿海数省的海贸生意都吞了不成?我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这海贸生意虽然诱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染指的,不怕撑坏了。”   林如海和黛玉相视一笑,林如海安慰贾敏道:“吃不下的撑坏了,不就正好落在吃得下的人口袋里了?”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海贸生意这样的惊天利润,只怕朝堂上明争暗斗得激烈吧?”贾敏问。   林如海笑道:“可不是么,王子腾的案子之所以卡着,便是卡在谁下江南办查抄王家的差事上头了了。” 林如海有心考校黛玉,便笑问:“玉儿可曾想到,怎么这次查抄王家的差事,会有那许多人争抢?”   贾敏笑道:“自来查抄达官贵人的差事都是肥差,王家把持沿海洋船货贸生意多年,更是家大业大。查抄他们家,就是略得一点儿好处,也是一大笔银子了。这差事有人抢原不奇怪,怎么老爷偏问玉儿这个?”   林如海瞧着妻子,略有深意的笑了一下,道:“查抄王家的虽然有些好处,倒也不至于争得头破血流。朝上能抢成这样,自然不只是这点子东西。”说完,依旧微笑着瞧着黛玉。贾敏见了丈夫神色,也看黛玉。   黛玉语气从容的道:“要做海贸生意,一个是需要水军护航,这个是朝廷才能做的事,若是哪个私人在这上头越界了,会招来诛九族的大祸;还有一个,便是造船之术。船工、水手尚可培养,好的工匠却不易得,打造大型海船的方法,更是不传之秘。王家能够把持海贸生意多年,除了借助朝廷水师的便利,还因王家有极好的船坞,有极出色的工匠。   要说钱财,就是咱们家,入京之后,也不会将大笔的金银放在苏州老宅,王家自然也不会。若是只盯着抄家漏出来那点子好处,便争取查抄京城王家府邸便够了,金陵王家,实惠远不如京城府邸。这些人争先恐后的想下江南办差,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贾敏听了这番分析,越发佩服闺女的眼界的同时,也吓得花容失色,半晌才道:“查抄了王家,船坞自然也可收归朝廷,但是造船的图纸却既容易隐藏也容易销毁。就算是抓了王家的工匠,若是匠人不肯尽全力,谁也不知道他藏了几分的私。海上风浪大,海匪又神出鬼没,海船不比其他在江河湖泊里的船,许多船坞都能打造。能远航的船,最怕出海久了之后,再出什么问题,也是因此,工匠必得十分尽力,才能造出好船。果然,查抄王家是一桩大大肥差。”   下江南查抄王家,为的便是造船术。   说起王子腾的案子,盯着的人家确实数不胜数。   不说别个,光是清积欠一项,多少人家出了大笔的血,肉疼着呢。沿海各省的海贸生意空出来,是块多大的肥肉,谁都想补一补。说起这个,倒是九皇子一系占着极大的起手。   太子因被各方盯着,就连太宗皇帝也盯得紧,不敢结党营私,虽然贵为储君,实则在地方经营不深。   原本,林如海在江南的时候,东宫还算在江南有些影响力。但林如海进京之后,江南的势力算是拱手让给了九皇子一系的范光熙。   除此之外,粤海的忠靖侯史鼎乃是承恩公史夫人的兄弟,承恩公府既然暗中偏向了九皇子,自然粤海也算九皇子的势力范围。   而且,粤海史鼎的情况和当年王家的情况极像。王家之所以盛极一时,几乎垄断江苏以南沿海各省的海贸生意,乃是因为王家当年有人在沿海军中,借了朝廷的兵力保护王家的生意。   史鼎封侯之后,担任粤海总兵,九皇子一系要掺和粤海的海贸生意,直接就有兵力保护,黑白通吃。海贸生意这块肥肉,最想吃进口中也最有希望吃进口中的便是九皇子。   问题是,之前查抄了甄家,那如山如海的金银运进京城的时候,已经引起了太宗皇帝的重视和不满。太宗皇帝怎么看甄家?一个臣子家,金银财物居然能够缓解国库空虚,可见此等硕鼠贪得无厌。   至于王家,霸着海贸生意这么多年,又和甄家来往密切,想来是一丘之貉。太宗当然也知道这许多人争着下江南,是为了王家的造船术,但是站在太宗皇帝的角度,是不愿意哪个臣子再成为王子腾的。所以,派谁下江南的事,就这样僵持着了。   王子腾的罪行,可不只是谋夺姻亲家财、重利盘剥、逼死人命等等。关键是王子腾在宵禁的时候开了城门,虽然只是放了几个奴才出去,但是这种渎职行为,御史台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子腾的案子因为各种原因拖着,但言官们是不会管你造船术不造船术的,京营节度使犯了罪,就该按律查办,于是言官就直接在大朝会上上奏了。能做言官的,别的不说,个个都是角度刁钻、辩才一流;还有一种把屁大点事渲染成祸国殃民的大事的本事;然后还要把自己的主张渲染成利国利民的灵丹妙药。   此事就在大朝会上摊开了议了,言官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再不处理王子腾就威胁江山社稷了,王子腾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这件事本身自然没那么严重的,但是言官口才好,会渲染,而且言官都站在一种道德制高点用一种一片公心、为国为民的立场说这件事。就群臣都被架上去了,至少没法子再拖着这件事,否则就是为害江山社稷。这罪名谁担当得起啊,再说你阻挠查办王子腾,是不是因为你和王子腾是一丘之貉,兔死狐悲啊。   所以这件事一推上大朝会,就势必要解决了。   有时候军国大事就是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反而不好摆上台面上讲。比如关于南下查抄王家的事:谁都不敢说,我想下江南查抄王家,为的就是拿到王家的造船术啊。总是,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大实话都心照不宣。   这种情况下,翰林院掌院学士左溢直接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上次办理私盐案,由都察院总揽,各部院配合协作的方式便很好,因有各部院官员相互监督,江南甄家的案子便办理得既公允又迅速,这次南下办理王家的案子,依旧用上回的班底便不错。”   翰林院是个清贵的衙门,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说的便是翰林院出身的人,大多前程远大。但是,翰林院也不是什么肥缺衙门,油水有限,也是因此,翰林院牵扯的各方利益要小得多,翰林院根本无需考虑王家造船术落入谁手中的问题。怎么落,都落不到翰林院手上,那王家的案子就完全可以参照甄家的办。   文丞相也向来清正,万事大局为重,从未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叫文丞相说,此案就不该拖这么久。既然翰林院起了头,文丞相便也走出班列道:“臣附议。”   接着,便也有些文武百官附议。不过人数算不得多。无非是像御史台、翰林院这样的衙门和少量本就偏向太子的官员。其他但凡有些私心的,此时都不会发话便宜了上回南下办案的各个衙门,没道理好处都叫你们同一拨人捞去的。   还有原本和东宫利益一致,但是有些远见的譬如林如海、贾敬等人,此刻也不会立刻表态。太宗皇帝还硬朗着,想来也并不愿意看见太子现在就一呼百应。   上回甄家的案子,得利最大的便是太子一系,不但林如海因此升了户部尚书,贾敬还坐稳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这一回若还是上次同样的班底南下办案,便什么好处都直接落到东宫。这样的结果,不但二皇子、九皇子等人不乐见,就是太宗皇帝也未必乐见。   二皇子走出班列道:“启奏父皇,儿臣以为,如此大案不宜总让同一批人去办。江南路途遥远,一趟远差,少则数月,多则大半年。总是同一批人出远差,恐令大人们对京中本职差事产生生疏,各部院官员不少,此等大案可以轮换着办。当然,为了避免办差途中有人徇私,与本案相关的各部院皆可派官员同往监管。”   二皇子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当年他和太子争夺十分厉害,朝野皆知。这也意味着其他皇子尚且有回头路,二皇子没有。太子一旦登基,其他皇子只要安守本分,还可以和新帝兄友弟恭,二皇子不行。   那么二皇子如今就算实力已经大为削弱,也必须一争。就算争不过,也要适时投靠其他有能为的兄弟,搏个从龙之功。所以,尽管阻止东宫继续在王家案子上得利的话很多人想说,但是没有比二皇子更适合说的。因为说与不说,二皇子早就站在东宫的对立面了。   果然二皇子此言一出,附议者众。   文丞相虑事周全,也向来以大局为重,出列反对道:“臣以为二皇子之言虽然有理,但是这次南下办案不宜大举更换办案人员。上次私盐弊案,朝廷派遣南下办案的官员皆是老练有为的官员,他们处理此等大案、要案经验丰富。自然,外出办差确然不宜总用同一批人,但是锻炼新官员,宜从近差、小案子开始锻炼起,待得积累经验丰富了,才办远差大案。王家的案子,不宜直接启用新人。”   九皇子接手海贸生意,是有优势的,自然不愿意错过此等机会。但是文丞相力挺沿用私盐案的官员,九皇子就很难插手。   于是九皇子走出班列道:“父皇,儿臣以为,二哥和文丞相的话都有道理,此事便不如折中。这次南下办案,用一部分查办之前私盐案的官员,另增一部分新官员如何?如此一来,此次的案子既有老成的官员主理,也锻炼了新的官员。”   这话说得有理,太宗皇帝点了点头。文丞相也觉得此法是可以接受的,便没再反驳。附议的百官更是极多。   至于九皇子,在预感道王子腾将要落马的时候,他已经送了急信南下,嘱咐范光熙和史鼎,各自提前布局当地的海贸生意。现在只要拿到王家的造船术,以后垄断海贸生意,只需要耐心即可。九皇子一直是一个很能忍耐的人。   而拿到王家的造船术,只需要在南下办案的队伍里安插自己人,并不需要将整个队伍替换掉。   不管满朝文武各怀什么心思,至少九皇子提出这个法子,是多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太宗皇帝自己也能接受。   于是,太宗皇帝便问:“众卿家以为,如此安排如何?”   现在朝堂上基本只有两种声音,附和的和不发表意见的。做官能做到有资格上大朝会的,个个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做螳臂当车的事。   既然太宗皇帝都这么问了,这事儿就差不多就定了,让百官表态只是走一个形式。这种情况下,就算不符合自身利益,也没有人反对啊。   接下来的事,便是推举南下办案的人选。   因王家的案子牵涉到沿海诸省的海贸生意,南下的依旧是都察院总揽、刑部、户部派人协同;又因王家垄断海贸生意的核心技术之一便是造船术,这次南下办案还增加了工部的官员。   大方向定下来,便是推举具体南下的办案人员了。这里头也有一番唇枪舌战,总的来说,九皇子如愿安插了自己的人,就是二皇子,虽然失势了,也是亲王之尊,也曾多年培植自己的势力,也在南下办案的队伍中安插了几个人。   倒是林如海作为户部尚书,一直没怎么发言。就是定户部协同办案的官员时,林如海也都挑了几个办事老成,且叫人挑不出错处的。   林如海做尚书的日子浅,在户部也谈不上培植亲信。不过他能力出众,部下也都服他。林如海点的这几个人,是几个有真本事的,办事也算老成,但是谁都知道这几个人,不可能是林如海的亲信,因为这几人和林如海颇有不和。   其实越有真本事的人,越发有几分傲气。当初林如海在户部推行记账方式改革,这几名官员恃才骄傲,觉得林尚书要改账本就是外行指挥内行,瞎折腾人,反对声音还不小。   当然,后来林如海不但改了记账方式,还清了几十年的积欠,这几人已经彻底服林尚书的。但是林如海推选这么几个刺头,摆明了一副公心啊。   林家和王家的私仇虽然没张扬开,但是荣国府本就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家,林家早就不和贾家二房礼物来往的事,许多人家也知道。换句话说,林家和王家有私仇的事,许多人家心知肚明。   现在南下办理王子腾的案子,林如海挑了几个明显不是自己人的官员南下,也避开了公报私仇的嫌疑。谁看了不说一句户部尚书大人刚直不阿呢?   但是还有更刚直不阿的在后头。   待得南下官员也差不多定下来了,各个派系也都在南下办案的队伍中安插了几个人。在海贸生意这块大肥肉上,虽然没让谁一口吞了,但是有人吃肉有人喝汤,各派系多少分到点儿好处。正当各派系以为可以将好处落袋为安的时候,这位刚直不阿的尚书大人把众人分好的猪肉、肉汤全端了。   就是在王子腾案商议得差不多了,戴权快要喊‘有事禀奏、无事退朝’的时候,林如海走出了班列。   林如海举着笏板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有事要奏。”   今日整个朝会,林如海就没说几句话,林如海此举,让许多人都紧张起来,这位尚书,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是很会搞大事情的。   太宗皇帝也道了一个‘准’字。   林如海才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沿海货贸生意因和国外商人打交道极多,这里头且不知道夹着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且商人重利轻义,这些做海贸生意的商人,又不知道里头藏着多少健见利忘义、卖国求荣之辈。海贸生意不整肃,终是祸患;但是若是海禁,又有多少靠着生产卖到海外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过活的百姓失了生计。   所以,臣以为,不如像盐铁生意一样,将海贸纳入朝廷专营。一则,有朝廷做总揽,断了细作混入的后患,二则,原本靠海贸生意过活的百姓生计不受影响。三则,也可充盈国库,增加朝廷收益,利于民生。”   此言一出,太宗皇帝并文武百官尽皆看着林如海。   太宗皇帝想的是本就不想海贸的事情上再出一个王子腾,朝廷专营海贸生意,则海贸的巨额利润大部分归了朝廷,这笔进项都可以做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了。太宗皇帝当然觉得林如海这个法子再好不过。   于是,太宗皇帝道:“林卿家此言有理,你且回去写个详细折子,商议了再办。”   林如海则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道:“臣原有了初步构想,已经写了一道奏折,还请皇上过目。”   有备而来啊!   如此一来,之前还唇枪舌战争夺南下办案机会的各派系全都白争了,毕竟谁敢跟朝廷争利呢?问题是,你林如海有构想不早说,这是钓鱼啊! 第58章 看到林如海拿出早……   看到林如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章, 九皇子险些被气得吐血。他在江南有范光熙,粤海有史鼎,原本这海贸生意, 至少有一半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是林如海这么一道奏章上去, 这生意便只能归朝廷专营, 自己若想插手, 得想别的法子了。   朝廷代表着天下正统,谁敢相争呢?但是林如海是太子的妻弟, 一旦太子继位, 这海贸生意,还不是落到太子手上。林如海这看似一片公心的奏章,谁知道内里夹着什么私心。   九皇子是这么看林如海的, 但是这个话没人敢说。怎么,海贸生意交给朝廷还不是大公无私, 难道你们一个个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都想安插自己人分一杯羹反而是大公无私吗?   就,之前但凡为了争夺海贸生意而进言的文武百官,现在恨不得生生将之前说的话全吞回去。朝堂上, 后悔不迭的人不知凡几。   不管百官此刻心思如何, 林如海这个提议是深得太宗皇帝的心的。   太宗皇帝刚继位那几年还好, 国库虽然算不上多丰厚,但到底不如后来每一年各地税银还没收上来,早已经分配好拨到哪里了。近几年国库越发的空了, 各部院奏请拨款的奏折一波一波的, 太宗皇帝没少为难。将海贸生意纳入朝廷专营,国库便多了一大笔进项。关键是,此法不但能增加国库进益, 还不影响真正劳苦大众的生计,受影响的,无非是那些个商人的利润少了。   于是太宗皇帝点了点头,道:“呈上来。”   戴权应是,走下来双手接了奏折,捧到太宗皇帝跟前,太宗皇帝接了,一目十行的扫过,还特地问了:“林卿家此法,众爱卿觉得如何?”   今天这个事,文武百官都知道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为什么?因为今日朝堂上,各个派系暗流涌动,为了海贸生意这块肥肉,争得实在是不好看。既然谁得了这笔利益都不能服众,那么朝廷得了总没人有意见吧。   等大朝会上的唇枪舌战过去,各个派系的企图暴露得差不多了,林如海再拿出奏章,直接在大朝会上堵了众人的嘴。否则怎么这海贸生意别人得了你们反对,朝廷得了你们还是反对,难道非要归了你才好吗?   太宗皇帝问的时候,谁敢反对啊?谁也不会嫌命长啊。大朝会上没蠢人,之前各派系官员打的什么小九九,众人自己心里清楚,太宗皇帝和其他派系也瞧得明白。这个时候出来反对,和与朝廷做对有什么区别?   也是因此,方才最积极在南下办差队伍里安插自己人的九皇子系、二皇子系等,现在都十分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但是太宗皇帝问的时候不反对,以后便再没有反对的机会了。海贸纳入朝廷专营的事,几乎板上钉钉。林如海的效率有多高呢?就是一击必中,连大朝会上商议拉锯的过程都跳过了。最多,以后各派系能够在海贸衙门的官员安插上争夺一下。   九皇子、二皇子系的官员现在不敢发言,之前就站在大局考虑的文丞相、翰林院等人却觉此法极妙,纷纷站出班列道:“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附议者众。   因为林如海递奏折的时间太巧了,朝堂上只有支持朝廷专营海贸生意的声音,一个反对声都没有。对于如此局面,太宗皇帝很是高兴,向来严肃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既是众爱卿都同意此法,便如此议定了。至于实施细则,众爱卿可以回去想一想,集思广益,朝会商讨而后试行。”   待得众臣口称遵旨,太宗皇帝才心满意足的宣布了散朝。   散朝后,众臣的脸色是很有意思的,五颜六色都有,大多数都不怎么好看。能好看才怪了,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但是这是能够站在朝堂上的,哪个不是公认的聪明人,但就是这些聪明人被林如海耍了第二次了。林如海回京才不足三个月而已。   上一次,林如海用户部记账改革做幌子,把几十年的积欠都清了;这一回,林如海让群臣自己把自己架上了一个忧国忧民的道德高度。然后,你们都忧国忧民了,那增加国库收益的举措没人会反对吧。   就……林如海回京之后干了两件大事,不是让各位皇亲国戚、勋贵重臣愿者上钩;就是请君入瓮。就都是套路,一次套了各家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的银子;一次套路了众人吃到嘴边的海贸生意。   你说散朝后,金銮殿前,群臣能是个什么表情。涵养好的城府深的面无表情,伪装功夫稍微浅点的就是想杀人的表情。   倒是朝会上存在感非常低的贾敬出金銮殿的时候嘴角含着笑。看了一眼二皇子的背影,贾敬觉得,遇到林如海这样的对手,二皇子输得也不算冤。   九皇子一直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当然他沉得住气的原因是一直智商都很够用。之前,从来都是他套路别人,甚至两年多前,差点就把太子套路落马了。但是现在,九皇子细细算来,已经被林如海套路了几回了。   自从太子逃过铁网山一劫,东宫就越来越顺风顺水,而自己仿佛走了背运一般,处处受掣肘。   一直主动算计别人的人,突然处处被动挨打,便也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就在散朝之后,九皇子先是回府急急写了两封信命人快马分送苏州和粤海;安排妥当又转头进宫看了一趟小钟妃。   当然,皇子入宫看生母,是人之常情,无需遮掩。但是九皇子和小钟妃说的话,却无人听见。   长康宫是小钟妃的地盘,屏退了所有宫人,九皇子终于卸下他那副清风朗月的伪装,露出焦躁的神色来。   小钟妃现在都协理六宫了,消息自然是灵通的,朝堂上的事,也略有耳闻,不过小钟妃再有消息,也是听人转述的,一来并不全面,二来也怕转述过程中失了真。于是小钟妃问九皇子道:“皇儿,南下查办王家案子的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九皇子是聪明人,不然前世也轮不到他弄死了风头最盛的老大老二,自己君临天下。聪明人的记忆力也不错,几乎完整还原了朝堂上的事,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   小钟妃能够以妃位替九皇子招揽了不少势力,也是聪明人,甚至有足够的政治智慧,光是听了一耳朵朝上的明争暗夺,小钟妃也觉身上略微出汗,同时,也气得小钟妃原本极美的容貌有些狰狞。   但是小钟妃入宫,原本是巩固太子地位的工具,她能做到协理六宫的位置,能够把承恩公府拉拢到渐渐偏向九皇子这边,就可见这个女人既不缺智慧,也有足够的耐力,更不会因为气愤而失了判断。听九皇子说完,小钟妃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如此说来,林如海此人当真不可小觑。   能够想到将海贸纳入朝廷专营,虽然也算有远见卓识,但也不算天纵奇才。其实能想到海贸专营的好处的人不少,只是,将海贸纳入专营,会伤了许多人的利益,其中阻挠也必然大。不说前朝,就是太|祖皇帝当政的时候,也提过海贸专营,后来因为下头臣子阳奉阴违,中饱私囊,朝廷并没有得几分利益,还生出过乱子,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自那次之后,王家把持海贸生意,许多朝臣知道太|祖皇帝在位时候,海贸尚且未能成功纳入专营,日后成功的几率更小,便不如不提。倒是如今这个时候,王子腾罪证确凿,皇上正恼了臣子借朝廷之势假公济私的敛财。的确是推行海贸专营的最佳时机。   即便如此,若是林如海直接一道奏折递到御前,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今日一举在朝堂上这么说开,皇上当面问群臣又无人反对,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皇儿,你要记住,天下能虑事的人不知凡几,能成事的人却凤毛麟角。便是因为这个时机的拿捏,是否恰到好处。譬如这海贸纳入朝廷专营的事,许多人能想到,但是其他时候提了,皆有可能石沉大海,唯有林如海抓住这个时机,能一举成事。   林如海在大朝会上能拿出极厚的奏章,可见奏折早就拟好了,不但如此,只怕实施细则林如海也已经拟出来了。有了好的办法而能不骄不躁,静待时机,这份远见和耐心,确实难得。”   末了,小钟妃嘲讽一笑,道:“你可知道太|祖在位时,提出将海贸纳入专营还试行了一段时间的人是谁?”   九皇子摇了摇头。   小钟妃冷笑道:“便是林如海的祖父文远侯。没想到,他没做成的事,如今却有孙子替他完成。”   九皇子也没想到竟然有此一段旧事,母子两个略说了几句文远侯,又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来。   九皇子自小得小钟妃教导,生母的智慧也遗传了八|九分,小钟妃的话,九皇子自然听得懂,“可惜,这林如海竟不能为我所用。否则何愁大事不成?”   小钟妃道:“原本也不是没机会,只是前些天刚错过了。”于是,小钟妃就将黛玉在承恩公府舌战群芳的事说了。   九皇子听得啧啧称奇,道:“这林家女年龄尚小吧,却智慧、胆识都不缺。这林家的血脉,确然杰出。不过这等闺阁冲突,和拉拢林如海有什么干系?”   小钟妃道:“年初时候,我接到范光熙夫人的一封信,堂妹跟我说,想替进哥儿求娶林家女。”   九皇子既然有心大位,自然对于朝堂、地方要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家中人口皆有了解,何况范光熙也算九皇子一系的得力干将了。“母妃说的进哥儿,难道就是范大人的嫡次子范进?他今年不过十二岁,也不到说亲的年纪吧?林家女更小,怎么就说到这个?”   小钟妃道:“林家女六岁开始掌管中馈,那两年,江南局势何等凶险,苏寒山也是一代才子,不明不白的死在任上。这林家却斗败了甄应嘉,风光回京。官场里头,自然是林如海和甄应嘉相斗,但是甄家人的手段可不干净,从后院动手的时候只怕不少。林家女能将内宅打理得不出岔子,可见本事。范太太和林家女打过交道,瞧中了林家女的本事。   至于进哥儿,模样我瞧过了,自是出挑的,就是学识,今年不过十二岁,便能下场小比了,不论中与不中,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子弟了。做母亲的,想给儿子择最出色的媳妇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林家女毕竟是一部尚书之女,门第高贵,自身也出色,连王室正妃都做得,范进到底是配不上的。”九皇子道。   小钟妃笑言:“如今林家女在承恩公府一战成名,力压京中许多出色闺秀,进哥儿自然是配不上了。但是前儿承恩公府那场宴会,若是林家女没能应付过来,便会名声受累。待一等人家都不肯择林家女为媳,像范大人这样的二等人家,进哥儿自身出众,也不是没机会。”   九皇子都听愣住了,不过是一场结亲而已,用得着如此算计么?从九皇子的语气中就能听出吃惊不小:“难道牡丹宴上的闹剧,竟是母妃安排的?”   小钟妃嗤笑一声,道:“本宫岂能做那样不体面的事?我既是想叫进哥儿娶了林家女,拉拢林家,自然不会去做坑害林家的事。否则万一有一日纸包不住火,岂不是反倒结仇?   本宫可是走到哪里都夸奖林姑娘的,在林清面前自不用说,上回镇国公府的牛丫头来,说起京中闺秀,本宫也将林姑娘夸奖了一番。谁不是从女孩子时候过来的呢?越是自忖才学品貌的女孩子,越是争强好胜,只要听说哪位姑娘出挑,自会去攀比,哪用我安排什么?牛家丫头果然在承恩公府寻林丫头的不是,本宫可没教一个字。”   九皇子是小钟妃生的,小钟妃的手段九皇子心中了然。今日小钟妃提起这茬,总不会无缘无故。因而,九皇子问:“那母妃安排了什么?”   小钟妃生得极是好看,保养得也好,笑起来,竟依旧是柔媚非常:“也没什么,不过是大嫂来宫里说话的时候,本宫说了一句牡丹宴名流云集,宾客身份上,还要严格把关才好,不要什么身份的都请,白白降低了牡丹宴的格调。大嫂果然便没请林家那两个义女了。   林家义女之一,便是苏寒山之女。此女当初随一个郎中进京,独自面圣,告倒了甄应嘉。可见此女才学、胆识、谋略什么都不缺。若是有两位义姐同往牡丹宴,就算有人为难林家女,也有人帮衬,别弄得到时候有人上去寻衅不成,反被林家女打脸,叫林家几个姑娘压过众人抬了身份。谁知道……”   小钟妃顿了一下,才道:“没想到林家丫头那样厉害,单枪匹马的,依旧叫她压过许多闺秀抬了身份。如此一来,让进哥儿和林丫头结亲,而拉拢林家的法子,便行不通了。”   九皇子想了一下,道:“林家那丫头若当真如此本事,就算牡丹宴那关当真被削了脸面,也不会轻易下嫁。而且,就算没有牡丹宴,这样的丫头也迟早会出头,母亲不必恼了这个。”   小钟妃听了这话,便也笑了。既然自己母子都有大志向,儿子有此格局也是好事。   “本宫自不会恼这个,不过是说起林如海,顺嘴提一提。这件事,成与不成,与本宫不相干。本宫可自始至终没说过林丫头一句的不好。”略一顿,小钟妃又问:“海贸的事,你如今作何打算?”   说起海贸,九皇子依旧是生气,愤恨道:“还能如何,瞧父皇的样子,对朝廷专营海贸的事志在必得,我们该舍的时候还得要舍。我已经写了信快马送出,叫忠靖侯和范大人都停止插手海贸的事。”   虽然王子腾的案子迟迟没判,但凡看得长远些的,也早看出来海贸生意出了机会。九皇子自然早就派人南下,叫自己人早做准备。这时候,只怕前期投入都有不少了,被林如海摆了一道,强行叫停,不肉疼是不可能的。   但是怎么说都是前世新帝的素质,九皇子做事向来果断,今日散朝之后就立刻写信南下了。   小钟妃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虽然朝廷定了将海贸纳入专营,此事也并非全无争取的余地。”   九皇子眼神一亮,道:“儿臣洗耳恭听。”   小钟妃一笑道:“盐铁也是朝廷专营,但是监管这两项生意的衙门设在户部之下。皇儿不如回去和长史们好好商议,写个折子,另设专门的衙门管理海贸一事,别将海贸生意再归到户部。”   九皇子听了,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只要新立的专管海贸的衙门不纳入户部,便有机会换上自己人。”   于这点上,九皇子是有自信的。因为他有强大的母族。光看承恩公府的姻亲,东平王穆家,南安王霍家,保龄侯史家,哪一个不是烜赫人家?就是地方大员范光熙,也是实权在握。只要海贸衙门不归户部管,安插自己人倒是方便。   原本,钟家也是太子的外家,但是小钟妃招揽人心的手段太过高明。这许多人家已经更偏向了九皇子。   小钟妃提点了九皇子,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去忙去吧,闲暇再来母妃宫里坐坐。”   九皇子应是去了,小钟妃瞧着九皇子的背影,捏了捏拳。这个儿子,自小聪明伶俐,悟性极高,比之太子,要出色得多。就像自己当年,也比长姐出色。   凭什么大家都是嫡出,长姐因占着嫡长,就可以做皇后。自己也是嫡女,只因出生晚了,便什么都比不过长姐?不 ,长姐做到皇后已经是极致,自己只要做到太后,便终究超过长姐。   长姐去世多年,长什么样子,小钟妃已经快忘了,但是一定要比长姐强的执念,却一直深埋在小钟妃的心底。   从争夺海贸生意开始,朝野内外,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明争暗夺。林如海知道闺女见识不凡,时常和黛玉商谈到深夜。   现在都争得刺刀见血了,黛玉自然不会藏拙,对林如海的海贸专营实施细则给了颇多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林如海见了,也拍案叫绝。   司徒卓现在的年纪,是没资格上朝的,而且因为他头上还有嫡兄长,也不便像黛玉直接为林如海出谋划策一样通过智慧影响太子。但是司徒卓作为有强烈危机意识的穿越者,早就开始留心朝政大事,用自己的方式影响朝堂局势。   而且,司徒卓就住在宫里,有着天然的方便。在九皇子入宫请安的次日,司徒卓就命罗远给林如海送来了信。信很简洁,就是九皇子愁眉不展的入宫,眉目舒展的出来了。   上回司徒卓来林家,和黛玉交谈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已经确定了林家有奇遇的人是黛玉。那么黛玉之所以能够影响朝堂格局,自然是通过林如海。既然如此,林如海便是黛玉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司徒卓传递到林家的消息,便直接给林如海好了,省得坏了黛玉的名声。   想到自己特地维护黛玉的名声,司徒卓还自嘲的笑了一下。司徒卓并不知道黛玉还是原来的黛玉,只是穿越到现代社会生活过又穿回来了。因为黛玉会Excle表格,也懂阿拉伯数字,司徒卓就理所当然的觉得黛玉乃是穿越者。一个现代人,穿越前都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大老爷们,应该不会在意封建礼教强加给女子的名声。那么自己在维护什么呢?   林如海看信之后直接递给了黛玉。信很短,黛玉只扫一眼便看完了。在没有窃听器的年代,小钟妃和九皇子私议的内容是绝对不会让人听见的。但是司徒卓这封短信,给足够聪明的人看,也传递出了许多信息。   林如海面色凝重:“小王爷是个细致的人,难为他竟然能在这等事情上留意。我原想着在大朝会上递折子,此事已经定了,但九皇子去了一趟长康宫就满脸喜色才出来。难道,长康宫还能想到破局之法?”不然没法解释九皇子进长康宫前后的神色变化。 第59章 黛玉沉吟一下,却……   黛玉沉吟一下, 却道:“这倒不尽然。”   林如海用一种此话何解的眼神瞧向黛玉。   黛玉便下去道:“譬如按照惯例,咱们家遇到三节两寿的大日子,皆要赏赐下人, 长此以往,下人们也会将这些并未到手的赏赐当做自己的东西。突然某次节下, 我突然宣布今年不仅没有赏赐, 还有惩罚, 下人们自然心中惶恐。然后,岚姐姐又告诉下人们, 虽然赏赐没了, 惩罚也可免了,下人们即便拿不到赏赐,也会心满意足, 甚至感恩戴德。   九皇子入长康宫的时候忧心忡忡,是因为他已经将海贸生意视作囊中物, 然后下了大朝会就知道,海贸必然纳入朝廷专营,心中自然失落。至于从长康宫出来, 神色松快了许多, 不见得就是有了什么对策。也有可能只是小钟妃告诉他, 情况没他想象的那么糟。”   林如海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不过是这段时间一直十分繁忙,精神有些疲惫, 思维也受了影响。黛玉这么一提醒, 林如海自己就反应过来了:“玉儿的意思是……只要海贸生意不落在户部,对于九皇子而言,确实也没那么糟。”   黛玉也极轻但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林如海双眉微蹙:“若是长康宫的意图, 只是将海贸生意从户部分离出去,日后再思将海贸掌握在自己手中,倒不失为一好法子,而且可行性极高。毕竟,从盐税案开始,东宫已经得了不少实际的好处,若是海贸不纳入户部管辖,则几乎落不到东宫头上。”   黛玉对此也另有见解,“这些东西,本就应该是朝廷的,只要别让官商勾结,借了朝廷的势力反倒压榨百姓,归口在哪个部院管理,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不让长康宫借势将海贸纳入势力范围,不光对咱们,就是对天下百姓而言,也是不错的局面。海贸也并非一定要归入户部管理。”   林如海神色敬佩的瞧了闺女一眼,这样的格局心胸,别说闺阁之中,哪怕满朝文武,也凤毛麟角。只文丞相等少数几个人,一直在党争之中始终不偏不倚,以大局为重。但是这种不偏不倚,也是因为太宗皇帝给了他足够的支持。   否则,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偏不倚呢?比如自己,因为是太子的妻弟,天然被划到太子阵营,自己倒是想中立,但是以前的二皇子、现在的九皇子,哪个不想要自己的命?比如九皇子系的官员,只要曾经以权谋私过,又有什么机会回来不偏不倚?人一旦有了立场,就容易站在自身的立场思考问题,眼光格局也会受限。   比如九皇子不知道海贸纳入朝廷专营的好处吗?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如果海贸掌握在他自己手里,自己得利更大,谁会管朝廷因此损失多少呢?但凡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格局便有了局限性。但是黛玉却并不囿于立场,能说出海贸归于哪个部院,都有利于天下百姓的话,当真比之多少人都高明。   不过黛玉的话也给林如海提供了思路,“玉儿方才说,九皇子之所以从长康宫出来便神采奕奕了,是因为长康宫有了将海贸生意从户部剥离出去的法子?”   黛玉道:“小钟妃和九皇子的谈话无人得知。不过从长康宫的立场分析,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既是海贸专营的事在大朝会上定了板,想来长康宫还不至于做出阻挠朝廷对抗圣上的事。”   林如海手指敲了敲桌面,道:“即便如此,也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海贸专营的实施细则,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寻个机会上奏。现下的情况,若是按原计划递上去,只怕正中长康宫下怀。”   黛玉却神色如常:“父亲站在一部尚书的角度虑事,自然会从将海贸纳入户部的角度起草实施细则。但是长康宫也会这样揣测父亲,父亲只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抢占先机便行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道:“玉儿的意思是,我直接上书将海贸衙门立在户部之外?而且一定要抢在九皇子之前递折子?”   黛玉自信的点了点头。   林如海击掌赞叹道:“此计果然甚妙。”如今太宗皇帝掌政,但是太宗皇帝本身,是个有些多疑的帝王,正因为如此,前世太子才会被圈禁。同样的,太宗虽然乐见海贸纳入朝廷专营,但是如果到时候两套方案摆在太宗皇帝面前:一套是将海贸生意纳入户部统筹,一套是新立专门的海贸衙门,太宗皇帝多半会选择后者。   也是基于此,长康宫才有自信只要将海贸衙门独立在户部之外,就能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试想,海贸专营是林如海提出来的,如果林如海提出将海贸专营纳入户部,原本是没什么。但是若有一套将海贸专营单列的方案摆在太宗皇帝面前,必然引起太宗皇帝的疑心。   到时候海贸依旧会单列,由朝廷专营,但是彼时太子一系都会陷入被动,在推举新立海贸衙门官员的时候,太子一系举荐的官员也会被太宗皇帝弃用。那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海贸衙门确实极有可能成为九皇子的势力范围。   想清楚里头的弯弯绕,林如海道:“若是我和九皇子皆递一套另立海贸衙门,朝廷专管的实施方案,则上折子的时机极为重要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这一回,却是越快越好。咱们须得在九皇子上书之前,将折子递上去。此奏折递到御前,圣上定然会相信父亲一心为公,到时候在推举新立衙门的官员时,东宫必占起手。”   格局够大、思路够开阔、决心也够果断。林如海心悦诚服的道:“玉儿,论谋略,我不如你。”要知道林如海年方弱冠高中探花,自然是世间一等一的出色人物,能让他感觉到自智慧上有差距的,黛玉实实在在是林如海遇到的第一人。   黛玉笑道:“玉儿担不起父亲如此夸赞。”   不过父女之间么,实不必相互吹捧。方才林如海是有感而发,此刻也将思绪拉回了海贸的事上。“玉儿此计甚妙,为父也仓促之间,也确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一样,海贸衙门单列,虽然能暂时避免长康宫渔人得利,但是长远来看,若是海贸衙门运转得好,会有人上书将盐铁专营与海贸衙门合并,以此削弱户部的权利。”   政斗,向来是各类招式层出不穷,你来我往各用招式,且话术上,各方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黛玉笑道:“伴君如伴虎,咱们家殚精竭虑辅佐东宫,难道是父亲醉心权术吗?不,咱们家不过是为求自保。就算海贸衙门因做得好了,盐铁专营与海贸合并,户部因此被削弱又如何呢?户部是朝廷的,海贸盐铁也是朝廷的,哪边做得好纳入哪边管理,得利的是天下百姓。咱们家只要熬几年到太子登基,到时候手上实权多寡并不重要。再说,父亲现在是户部尚书,但不会永远是户部尚书。户部权利大小多寡,不用太过计较。”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如何用人向来是朝廷说了算,自己实不必在意户部实权大小。林如海哑然失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为父到底囿于和长康宫之斗,眼界窄了。玉儿此言甚是。”   接下来的日子,黛玉忙得将管理庶务琐事的事情全都撂开了,除了日常吃饭睡觉,日常锻炼不曾丢开,便日日管在书房做新的海贸衙门设立方案。好在苏岚、英莲管家也已经上了手,林家几房管事调|教得也好,黛玉撂开庶务,也劳累不着贾敏。   至于设立海贸衙门的新方案,这个事主要是林如海在做,黛玉只是给些参考和建议。但是因为有过穿越后世的经历,成立海贸衙门,则可以参照现代社会的商务部。因此,黛玉也提了不少建设性意见,叫林如海都觉自愧不如。   林如海早就做过一个成立巡海衙门的计划,只是按那个版本,巡海衙门设置在户部管辖之下。现在只需要在原来的策划上做一些修改,新计划便完善了。   而九皇子府,九皇子和几个亲信长史、谋士也是忙得昼夜不分了。九皇子和小钟妃都知道,起草新立海贸衙门的章程,林如海肯定是走在长康宫前面。因此,九皇子府分毫不敢懈怠,繁忙好些时日,才赶出一份颇具亮点的章程。   然后,九皇子又派人找了承恩公、保龄侯等其他九皇子一系的亲信官员,对海贸的事些微透底,让其准备在大朝会上的应对。毕竟单设海贸衙门只是手段,在新衙门重要职位安插自己人才是重点,这都需要在举荐官员的时候,朝上有人配合。   而彼时,林如海所作出的那份海贸衙门设立纲要和实施细则已经放到了太宗皇帝的龙案上。   现在林如海作为一部尚书,可以直接面圣,倒不用担心奏章被秉笔太监拦下这等鬼蜮伎俩了。   因太宗皇帝日理万机,林如海做的纲要和细则都很细致,尤其单独列了一份明晰的提纲,太宗皇帝只扫一眼,便能准确把握这两分奏章的重点。从太宗皇帝的角度来说,林如海提出的这份东西很完善了,甚至只需要朝会上让百官表态,就可以开始试行。   但是之前南下查抄王家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太宗皇帝也深知里头的弯弯绕。人心思变,一个处理不好便要出大乱子啊。于是太宗只是扫了一眼林如海地上来的奏章,道:“朕知道了,林爱卿若没别的事,便先下去吧。”   皇帝做久了的人,都是喜怒难辨的,林如海也没太瞧明白太宗皇帝是什么个意思。但是皇上都发话了,林如海也不会赖账不走,行了个礼,退出了上书房。   接下来的日子,林如海递上去的奏折就跟石沉大海似的,没有任何反馈。太宗也没说好,也没说不行,也没传林如海商议。   当然,小钟妃作为协理六宫的妃子,在宫里自有人脉。林如海进宫面圣说了什么,小钟妃打听不到,但是在上书房呆了多久小钟妃心里是有数的。而且林如海面圣的时候递了奏折的事,小钟妃也知道。但是这次的奏折,被太宗皇帝直接归在了密折一类,日夜都有龙禁尉守着,也不是买通一两个秉笔太监接触得到的,小钟妃也息了打探奏折具体内容的心思。   然后小钟妃就得到的消息传递给了九皇子。   当然,这对母子都是聪明人,也大约猜到了林如海面圣,说的便是海贸衙门的事,而且这对母子觉得,林如海必然会提出将海贸生意纳入户部的管辖。也是因此,这对母子成竹在胸。帝王心术,不就在分权,让百官相互掣肘么?太宗皇帝必然会选单立衙门的方案。   在新的一次大朝会上,成立海贸衙门成了讨论重点。   上次,许多人被林如海摆了一道,在众人对海贸生意这块肥肉瓜分得差不多的时候,林如海直接一道奏折把众人到口的肥肉掏给了朝廷。   你林如海会螳螂捕蝉,难道我就不能黄雀在后?这日,九皇子也取了早就备好的奏章到了东华门前。按九皇子的预想,今日待得在户部之下新设海贸衙门的事讨论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如上次林如海一般拿出奏折,打得东宫一个措手不及。   东华门开了之后,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因太宗皇帝还没来,贾敬借着打招呼之便,将林如海叫到一边道:“如海兄,我怎么觉得今日九皇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小心些,可别着了他的道。”   林如海点头道知道了,又向贾敬道了谢。便回班列站好。   早朝开始之后,果然其他争议不大的事讨论完,便开始讨论海贸的事。然后,太宗皇帝直言:户部尚书之前上了有关设立海贸衙门的折子,自己看了觉得很不错,准备散朝之后就将折子传给吏部商讨新衙门的官员设置问题。又问文武百官,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   既然上回大朝会上,已经决定了海贸纳入朝廷专营,那么基本上百官回去之后都考虑过这个事情,也都各有建议。还有些颇有建树的点子,林如海也都记在心内,可以回去继续完善自己那份策划。   因为林如海早就递了奏折,而太宗皇帝没有任何表态,那林如海在朝会上便也没再发言了。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如何定夺,是太宗皇帝的事。   是否把海贸纳入朝廷专营的事是不能更改的,朝会上一问,也不过是走个表态的过程;文武百官都知道争夺的重点在于新立衙门的官员从何处抽调。   方案是林如海提的,事关经济商贸的事由户部管辖天经地义,文武百官也默认了新衙门是户部下辖的一个衙门,那推举的新衙门一把手,多是提由林如海加衔。   这也是本朝官制设置的惯例,比如六部下面都各有衙门,但是各衙门里名义上的一把手还是本部尚书,但是尚书都是加衔;然后名义上的二把手才是具体分管这个衙门的一把手。   推林如海做海贸衙门的一把手,也都是例行表态,推举海贸衙门名义上的二把手才是各个派系争夺的重点。   一番唇枪舌战,个个都说得大义凛然,也各有各的道理,过程也不必细述了。总之,在朝臣都默认海贸会纳入户部管理的大前提下,百官推举的海贸衙门二把手也出身户部。   只有二皇子及少量几个官员出列反对,连九皇子系的官员,对此不是赞成就是沉默。   事情进展越是顺利,贾敬心中反而越不踏实。贾敬也是老狐狸一只了,今日东华门外九皇子那志在必得的神情,贾敬记忆深刻。现在九皇子一系玩儿的什么路数?反常必有妖啊。   果然,待得文武百官都以为此事尘埃落定的时候,九皇子走出了班列。   贾敬在心底咒骂了一声。九皇子面上虽然不显,心中也颇有复仇的快意。你林如海不是擅长渔人得利吗?我今日偏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知道囊中之物被人横空夺去的滋味。   “启禀父皇,儿臣又要事要奏。”   “准。”   然后九皇子就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抬了出来:“儿臣以为,户部总揽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已经十分繁忙。如今若再加上海贸的事,一来,怕户部人手支应不过来;二来,海贸牵涉到水师维持沿岸安稳和打造海船,这两样原也不是户部所擅长。儿臣以为,若要新建海贸衙门,不若新设一部院,或是单设一衙门,但是直接由中书省管辖。”   这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顾全大局了。   本来,九皇子说得十分自信的,但是他一边说,一边感觉到来自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目光有些玩味,越说到后面,底气越发不足了。   当然,坐在龙椅上的是天子,也没几个臣子敢盯着太宗皇帝看,所以太宗皇帝的脸色,并不是每个朝堂上的官员都看见了,九皇子这个提议,附议者众。   太宗皇帝肃着一张脸。天子威严,太宗皇帝基本上都是严肃的,也就九皇子这种做亲儿子的,能感觉到太宗皇帝微妙的情绪变化。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九皇子还得接着说,“儿臣这里已经草拟了一分奏折,是有关海贸衙门设立的设想,请父皇过目。”   太宗皇帝朝戴权使了个眼色,戴权便下来接了奏折,捧给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依旧是一目十行的扫过,不辨喜怒的问:“那以皇儿的意思,新立衙门从户部单立,官员又从哪里调任?”   争的不就是海贸衙门一把手的出身吗?有出身,就有派系。九皇子道:“此事,儿臣以为当百官推举之后,再由父皇定夺。”九皇子这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   但是太宗皇已经在龙椅上坐了三十多年了,虽然不是说能百分之百看透人心,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糊弄的。从小受储君教导,太|祖过世的时候朝堂动荡,彼时太宗皇帝还年轻,也是腥风血雨里走过来才坐稳了皇位,太宗洞察力是有的,各派系打的什么小九九,也只知道一些的。   于是太宗皇帝便道:“既如此,若是海贸衙门单列,由中书省管辖,官员设置又当如何,还请众爱卿举荐。”   事情发展成这样,文武百官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上次大朝会林如海的招式被九皇子现学现卖了,有些在林如海手上吃过亏的官员忍不住心中腹诽:你林如海也有今天。   贾敬则暗道了一声糟糕。   新设衙门,直接中书省管辖,且不论其官员设置品级如何,这海贸衙门绝对是一等一的肥缺啊,而且不受户部统筹管辖,那意味着不会有一个林如海这样千年狐狸都算不过他的顶头上司。这职位诱人,太诱人。   正如林如海父女预料那样,许多官员都以为林如海的设想是将海贸生意纳入户部,跟现在九皇子的提议比起来,林尚书的提议未免显得私心太重。   那么,这新衙门的主要官员,是不能从户部出了。当然,海贸生意也关系到银钱进项,肯定不能将户部完全排除在外的,那么在新衙门下头五六品官职的地方,安置一两个户部代表即可。海贸这块肥肉,户部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朝堂上甚至出现了极低的感叹声,这海贸生意为什么会空出来?还是林如海和贾敬、贾赦配合,将王子腾拉下了马呢。后来又是林如海提议的将海贸纳入朝廷专营,怎么算林如海都是出力最大的一个,没想到,最后,多智近妖的林尚书居然也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太宗皇帝扫了一眼文武百官,将那些面上微微有得色的官员一一记在心中。 第60章 林如海入京之后,不……   林如海入京之后, 不知道已经让多少官员吃过大亏了,这回林如海吃亏,自然有人心生快意。当然, 也有太子一系的官员心下遗憾,这回林尚书似乎也着道了。   且不管百官心思如何, 现在眼看着被户部一口吞下的海贸大肥肉出了新的机会, 自然众人都要争取一番。于是, 朝堂上又一番唇枪舌剑,争夺异常激烈。   太宗皇帝端坐龙椅之上, 一边翻看方才九皇子地上来的奏折, 一边也听群臣的谏言,默默观察着众皇子和群臣的反应。为什么天子称孤道寡?不就是不管是亲子还是自己提拔的臣子,就没几个不算计你的么?瞧瞧这被人算计的场面多好看?   待得许多官员推翻了之前自己所提的新衙门各级官员, 另择了备选官员,太宗皇帝缓缓地、严肃地, 但中气颇足的道:“九皇儿所递的折子跟之前林卿家递的折子皆是于户部之外另立海贸衙门,我看了两本总的设想相差不大,林卿家的奏折条例更明细, 可行性也更高。   同样的方案, 因提出的人不同, 而尔等的应对也迥异。合着你们拿朝廷俸禄,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一个个口中一片公心, 内里却谁提出的方案便偏向谁!如此为官, 可对得起你们拿的俸禄!可对得起天下百姓?!”   天子怒啊!   太宗皇帝是一个颇有风度的君主,做了几十年皇帝了,那龙颜大怒的时候肯定不止一次, 但是大朝会上当众发怒,还直接扫射文武百官,那是很多年没有过的了。   打脸太打脸啊,之前讨论林如海提出的方案,你们提的新衙门主要官员都举荐户部出身的;现在九皇子拿出了另一套方案,你们跟着就推举了另一套官员系统。还都是义正辞严一心为国的说辞。   但是林如海和九皇子提出的两套方案是一样的,你们自相矛盾不?打脸不?太打脸了,还在大朝会上被当今天子抓现行。   于是,大朝会上跪倒一片。像电视上百官齐乎“皇上息怒”的画面是不存在的。百官都慌神了,又没人指挥,怎么可能整齐划一。   现在就是百官跪倒一片,先是前后自相矛盾那些官员跪了,接着一直没发言的官员也得跟着跪啊。不然大多数官员都跪下了,你一个人直挺挺的站着像什么样子?再接着皇室宗亲也跟着跪了。   再接着便是‘皇上息怒’‘微臣惶恐’‘微臣不敢’各种认错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再接着,百官就闭了嘴。听发落吧,还能怎么办?   九皇子自然也是跪了的,但是跪下的同时,心中也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林如海。   凭九皇子的智慧,事情到这一步也反应过来了。这就……又被林如海摆了一道呗。可是九皇子也明白,这次已经不单单是中了林如海的计了,而是父皇肯与林如海配合,设下圈套,让自己露出马脚。这意味着父皇对自己的信任进一步降低。   想到这里,九皇子心中怒极恨极的同时,也不禁流下冷汗。今日这一场,损失的不仅仅是海贸衙门上谁站起手的问题;失了太宗皇帝的信任,长远来说,长康宫损失惨重。   严格说来,九皇子和文武百官这回是被太宗皇帝套路了,或者说是被太宗试探了。林如海这次只是因为新方案不能落在九皇子后头,不然没私心都要被怀疑有私心了,除了抢时间,还真什么都没干。而且,林如海也没想到自己奏折递上去后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是因为太宗皇帝在策划这个。   当然,从结果来说,太宗皇帝来这一手,比林如海原计划的结果好太多了。若是按林如海预计,对新立衙门最终落入哪个派系没那么乐观的,现在么,九皇子能安插进去几个官员不错了,主导是不要想了。   太宗皇帝发了一回怒,但是怒完了之后,朝政还是要接着理的。扫了一下朝堂跪着的文武百官,太宗皇帝道:“起来吧,现在你们知道两份方案是一样的,再提一遍你们觉得适合去新衙门主政的官员。”   这回百官的口号倒是喊整齐了,每回朝会山呼万岁之后都是一句‘臣遵旨’然后开始议事嘛。百官喊了遵旨之后站起身来,依旧按班列站好,至于再提名适合放去新衙门的官员嘛。提名是该提,这毕竟是正事,但是今天都提了两回了,第三回 怎么提,却也令人很为难啊。   现在摆在之前两面倒过的百官面前的选择有三个:第一,继续支持户部,那就证明自己第二次提名错了,自打左脸的同时得罪九皇子;第二,继续支持九皇子系,那就证明自己第一次提名的时候就没立场,自打右脸的同时得罪户部 ;第三,根据新情况,再提名一批官员,那就左右脸都打了,不要脸。   这就……能上朝的官员哪个不想要脸啊?但是你们今天被天子亲自打脸,这脸还捡的起来吗?   这处境,九皇子也清楚,这回又惨败了,而且,基本上自己上奏折后,第二回 被提名那些官员,都捞不到巡海衙门的职位了。不但捞不到,以后有碍仕途都是有可能的。毕竟经过这么一闹,这些人,算是上了太宗皇帝的黑名单了。而这些人,许多都是九皇子系的人。如果不是在大朝会上,九皇子都想吐血了。   至于之前就站定户部的官员,他们其实就只提了一回名,那么,他们坚持说自己没有私心是站得住脚的,继续坚持自己之前的提名就行了。所以,这第三次提名,几乎只有先头坚持支持户部官员调任新衙门的和之前没开口的朝臣出来提名。   九皇子系不敢开口,那不是由得太子系发挥吗?再这么下去,海贸衙门就算单列由中书省下辖,他依旧要变成户部之中书省分部了。九皇子就着急,但是急也没用,还得保持风度。   当然,新设衙门的方案都提出来了,如果还搞成户部中书省分部,太宗皇帝也不会满意的。而且,林如海既然都下决心不抓海贸这块的利益了,自然也不会去担这个名分。树大招风,未见得是好事,林家所求,不过是太子顺利登基,家族平安而已。   于是林如海举着笏板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既是海贸衙门由中书省下辖,则海贸大臣应当由吏部另举,皇上定夺更为合适。微臣觉得翰林院侍读贺文实大人为官清廉,品行正直,学识丰富,且出身泉州,熟悉海贸,适合担当海贸衙门主职。”   林如海此言一出,百官震惊。这是林如海要将已经吃到嘴里的海贸大肥肉吐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百官也明白了,在百官被太宗皇帝当众打脸之后,林如海再吐出到嘴的肥肉,那是多么大公无私?林大人是不会吃亏的,经此一役,林大人只会越发得太宗皇帝器重。   老狐狸的意思就是他挖了个坑把人埋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我是个好人,你都找不到话反驳。人家的手段光明正大了。   又说林如海举荐的贺文实这个人,还真合适去海贸衙门任职。首先,贺文实进士出身,学识能力不缺;但是贺文实乃是寒门士子,虽然入了翰林,也做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但是在京城的根基浅,以前一直不大受重视。也是因此,贺文实之前从来没有被谁拉拢过,是真正的清流。   贺文实时来运转要从被林如海借调到户部整理新账目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林如海从翰林院、御史台借的都是些在本部院不大受重视的边缘人才;这些人才卯足了劲想搏一条出路。   后来结果,文武百官都知道了,就是这帮人统计户部旧账的时候,把勋贵人家欠这朝廷巨款的事情捅上了大朝会。   虽然清积欠的结果很美好,但是过程还是有很多艰难阻碍的,当然,参与清积欠的众官员也都立了功。除了林如海功劳最大,率先还银的贾敬、贾赦等人记了功劳外,贺文实的功劳也相当数得上。   照道理说,立功当赏。但是贺文实就尴尬在他的职位引不起吏部尚书或者太宗皇帝注意,他又无关系人脉替他保举说话。   再一个,清积欠得罪的人家实在太多了,林如海作为仕宦之家,太子妻弟,妻女出个门,黛玉还受刁难呢。贺文实一贫民士子,得罪了许多人,谋哪里的缺都有阻力,所以功劳是有,但是依旧在翰林院做个尴尬人。   太宗皇帝对林如海这个提议也是满意的,证明林如海大公无私啊,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没有想霸着海贸这块肥肉不放啊。就算有人要说贺文实也是林如海一系的官员,都没人信。   林如海和贺文实,也就贺文实借入户部的时候共事过一段时间,两人的师承、派系不搭边儿,实打实的林如海入京之后两人才认识的。林如海统共进京三个多月,能有什么私交?举荐这个人,除了觉得此人合适,都想不出别的理由。   太宗皇帝对贺文实是有印象的,只不过做天子的日理万机,平时也轻易想不到他一个从五品的侍读上来,林如海在大朝会上一提,就不同了。太宗听了林如海的提议,点头道:“此人我倒记得,确有几分才干。”   然后太宗又问吏部尚书,贺文实此人如何。   太宗都说贺文实确有几分才干了,今日朝会的氛围又这样,吏部尚书还能怎么说,就实话实说:“回皇上,臣以为,贺大人论才干堪任此职,但贺大人此时官居从五品。若海贸衙门设在中书省下单列,海贸大臣至少得是正二品的官职,贺大人若从从五品直升至正二品,恐难服众。”   本来么,吏部尚书此言有理,但是贺文实掌管海贸衙门,总比全是户部过去的人好吧,因此九皇子一系的态度微妙,吏部尚书这话居然附和的人不多。   这时候,文丞相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任人唯才,倒不必拘于品阶。况且,现在只有一个设立海贸衙门的设想,具体官职官阶尚未拟出来。待得官职官阶定下之后,再看贺大人适合安置在哪个职位,更为妥当。”   太宗皇帝点头道:“如此,吏部先拟出海贸衙门的官职、官阶,此事容后再议。”   其实,新设衙门这样的大事,都是先各方利益争夺完成了,再草拟章程、品阶,最后试行。也就是说,这次大朝会之后,海贸上的大饼瓜分完了。贺文实成为最大赢家,简直是躺赢;户部收获颇丰,九皇子么,损失惨重。   次日,九皇子去长康宫请安,都没敢和小钟妃密谈太久。毕竟,昨日大朝会上天子先试探、后发怒的事,证明太宗皇帝对儿子和臣子都起了疑心。加上昨日朝会上,九皇子系的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最近太宗皇帝那边大约会格外注意九皇子和长康宫的动静。   这种时候,九皇子母子若是密谈太久,岂不是向太宗皇帝自首吗?   当然,毕竟是在长康宫里,九皇子母子两个也不是一点儿单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在九皇子留在小钟妃宫里用膳的时候,九皇子道:“母妃,我们的计划被人提前泄露了,林如海递到父皇面前的方案,和我们的方案是一样的。”   九皇子是聪明人,聪明人有时候会有一个通病,觉得世人都比自己愚蠢。九皇子自以为自己母子商议的计策极妙,发现被林如海抢先之后,九皇子首先想的不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是东宫是不是在长康宫或者自己的王府安插了细作。   小钟妃当然也是聪明人,而且还是个细致的人,听到九皇子说计划泄露了,小钟妃美目一转,道:“有件小事,皇儿下去仔细斟酌一下,也可查访一二。就在咱们刚定下计策的第三日上,林家那丫头给保龄侯府的史家大丫头送过一回信。”   多巧啊,这边自己母子刚定计,没两日林家和史家就借着自家姑娘的名义通信,再然后,林如海就抢先将自己母子定的计划递到了御前。   九皇子在长康宫用过午膳,便告辞出宫了。自然,九皇子几时入宫,几时出宫的事,转瞬太宗皇帝也知道了。   而在林家,黛玉在大朝会当日就知道了朝堂上的结果,和黛玉商议朝堂大事,已经成为林如海的习惯之一。   黛玉听完林如海的叙述,低叹了一声,道:“好险。”   今日户部的收获比林如海想象的要大,但是户部赢得很险,若不是林如海临时改了方案,这回事情的发展还真会如九皇子和小钟妃的预料一般,新衙门的主要官职落入九皇子一系的手中。   林如海也笑道:“是啊,很险。卓小王爷送来的信息很及时,咱们来得及改对策。”说完,林如海又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当初司徒卓送来的信息虽然简短,但是却给林家提供了关键信息,林如海是承司徒卓的情的。   黛玉也知道司徒卓在这次海贸争夺上提供了关键信息,不过既然是司徒卓主动结盟,他给自家提供信息也只是为了让东宫摆脱困境,大家目标一致,各自尽力,谁也不用承谁的情。   黛玉没再说与司徒卓相关的事,沉吟了一会儿,道:“机会来了。”   黛玉的思绪一直很跳跃,林如海自认不是笨人,但也有时候觉得跟不上闺女的思路。问:“什么机会?”   黛玉道:“削了九皇子臂膀的机会。”   林如海扬眉看黛玉。   黛玉道:“九皇子一如当年的二皇子没有退路,现在既然圣上对九皇子已经生疑,便该趁机削了承恩公府的兵权。”   黛玉觉得,这也是前世太子被圈禁后没几年,太宗皇帝会逊位给九皇子的重要原因。   前世太子是被陷害的,承恩公府也参与了。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宗皇帝培养了多年的储君,虽被圈禁,并未被直接逐出宗室。且太子系的官员诸如贾敬等,虽然辞官的辞官、避祸的避祸,但是太宗皇帝可是把班底都给太子留着的,没一个落罪问斩的。   甚至太子妻弟自己的父亲还一直任着巡盐御史的要职。   万一哪天太宗皇帝查清真相,这些人随时可以启用,那些个和长康宫勾结的人家,都不知怎么死。   这种情况下,长康宫极有可能先下手为强,仗着一条船上的人手握兵权,直接逼宫的。   前世太宗皇帝退位那年黛玉十三岁,但是前世的荣国府地位十分边缘化,加之贾府的姑娘们,连外出交际应酬的机会都没有,黛玉实在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别说黛玉了,连贾家也一样没什么朝堂上的消息。   黛玉犹记得前世元春封妃那一日,荣国府听说宫里来了消息,上下老少都吓得魂飞魄散。为何会出现如此情况,无非是贾家消息闭塞,既不知道逼宫的结果,也不知道新帝对贾家的态度。   所以,即便重生一世,黛玉也不太清楚前世逼宫的过程和规模。但是今生提前卸了九皇子一系的兵权,总是没错的。   林如海在文臣之中,已经算做到极致。就算其地位还不如文丞相、吏部尚书等寥寥数人,但是林如海官拜尚书令短短几月,做成的几件大事就是文丞相也要自叹弗如啊。   可是此刻,文官做到极致的林如海也被黛玉的想法震住了,文武官员乃是两套不同的运行系统,作为户部尚书的文官去卸武将的官职,林如海倒是从不曾想过:“玉儿,武将的任命,除了吏部和兵部,为父在朝上说不上话。”   这个道理黛玉自然明白,不过黛玉说的也不是这个:“我目前也没看到具体的时机,但是我总觉得削九皇子臂膀的机会来了。今日圣上之所以会在朝会上故意模糊父亲所递奏折的重点,引导朝臣们暴露本心,证明圣上本就对如今的朝堂格局有所不满。今日九皇子一系暴露良多,圣人必然警惕,那么兵权安排上会有所变动。父亲只需留意这个,再因势利导足矣。”   林如海皱眉思索黛玉所说的话,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不过还有一个棘手之处,“玉儿所言虽然有理,但是毕竟所谓九皇子一系的兵权,表面上也是东宫一系的。山海关的东平王,西海沿子的南安王和粤海的史鼎,都是承恩公府的姻亲。长康宫可以利用这一点,稳固兵权。毕竟在圣上眼里,维持承恩公府的权势,也是巩固储君的地位。”   黛玉自然知道林如海之言也有道理,不过谁说太宗皇帝的看法不会变化呢?“东宫吃亏在元后早薨,后宫无人。不过自古以来,靠鬼蜮小道都难成事。九皇子依仗的,不过是承恩公府几家姻亲的兵权,只要将几家王府逼到自保和支持九皇子只能二选一的局面,九皇子臂膀自断。要成大事,从来不是靠别人扶着走的。”   林如海见黛玉神色坚定,成竹在胸的样子,也颇受感染,虽然父女两个都知道还需要静候时机,但对于斗倒九皇子,也颇有信心。   朝堂上的事,因为龙颜震怒了一回,不管是各家王府还是文武百官,最近都极是安生,黛玉倒难得闲暇了几日。   这日林家三口说完了要紧的话,黛玉便禀明了父母,想在家开一个小宴,只请几家相熟的姑娘来玩。   林如海听了这个,颇为玩味的瞧了一眼黛玉:这种小事实不必避着苏岚和英莲,黛玉偏在一家三口议事的时候说,难道黛玉别有用意。   一般来说,黛玉想做的事总又她的道理,林如海夫妻都不会拘束她,但是作为长辈,请那些闺秀,贾敏还是要把关的。   见母亲问,黛玉便直说了,拟请的名单有文丞相的几位孙女、贾家几位姑娘、柳家湘语和薛家宝钗。   其他倒没什么,贾敏听到宝钗的名字,皱眉道:“你请薛家那姑娘做什么?”   黛玉做事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听黛玉道:“前儿薛家主来帖子说要拜会父亲,我回绝了。同时薛姑娘也写了封帖子说想来咱们家玩。我想着,左右不过举手之劳,便应了。王家嫡亲兄妹三个,王氏和王子腾都下了狱,但是薛太太却还好端端的。也不知道王家的造船术,会不会落到薛太太手上。” 第61章 林如海夫妻尽皆一……   林如海夫妻尽皆一愣, 闺女聪明通透,他们一直知道。但是黛玉的行事风格,向来是大道直行, 不流于算计。夫妻两个总觉得闺女邀请薛家女的做法,和闺女向来的作风不符。   “玉儿是想先和薛姑娘做朋友, 再套出话来?”贾敏试探着问。不得不说, 即便是亲闺女, 贾敏也不太喜欢如此作风。她出身国公府,林家是士族, 向来有自己的傲气。   黛玉摇头道:“我不会和薛姑娘做朋友, 我与她脾性不符。不过是薛姑娘要上进,想和咱们家攀交情,我不拿大棒子撵人罢了。一样米养百样人, 世上之人,得几个脾性合的知己足矣, 譬如父亲在户部做尚书,难道户部官吏都是合脾性的?父亲也不会因此就将人革职。”   贾敏实在不喜欢宝钗,但凡是个面皮薄的姑娘, 便不会在林王两家已经结仇的情况下, 还腆着脸巴结自家。听到闺女不会和薛家女交朋友, 贾敏略放心些,道:“玉儿有把握王家的造船术在薛家?”   黛玉摇头道:“没有把握,不过举手之劳的事, 试试看罢了。”   贾敏又道:“那要不要交代岚儿也英莲, 对薛家女稍微客气一些?”   黛玉道:“不用,我只不过了薛姑娘一个心愿,但也不会特别的厚待她。咱们家无需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虚与委蛇, 也不用强迫姐姐们去和不喜欢的人结交。薛姑娘曾主动提出要来咱们家玩,想来各种情况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其实宝钗上赶着巴结林家,是定要受冷待的,不过既然是她自己愿意来的,那么她都该受着。   林如海静静的听着,仔细思量了一回,道:“其实玉儿若不喜欢薛姑娘,倒也不用请她。造船术咱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再说,大灵朝能工巧匠何其多,仔细招揽贤才,未必不能寻到比肩王家的造船术。”   这话林如海是安慰黛玉的了,造海船,并非能工巧匠靠想象就能摸索出来的。王家的造船术之所以好,乃是因为王家垄断海贸之后,又垄断了海船打造,在年复一年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不过黛玉也没反驳林如海,依旧神色淡然:“对于薛姑娘,我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毕竟薛姑娘与我非亲非故,我也不打算与她交朋友,我与她,仅限于相识而已。但是现在薛家失了依仗,眼看便要受人欺凌,咱们家,只是给他们家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而已。其实很多时候,招揽一个人,并不需要如何示好,只要他觉得投靠你能够得到相对公平的对待,便足够了。”   薛家许多生意在江南,也是薛家主是个有远见的人,竟然能在甄家倾覆之前避入京城。但是靠山山倒,薛家入京不过二年好光景,薛太太的兄姐皆入大狱,薛家百万家资,立刻便如小儿抱黄金立于闹市。薛家唯二有些远见的薛家主和薛宝钗都有强烈的危机意识。不然,宝钗也不会这么上赶着想结交尚书府的姑娘。   林如海又问:“玉儿有把握?”   黛玉摇头道:“没有,不过我瞧着薛家主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多半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叫姑娘们来聚一聚,原是乐事,既然黛玉有自己的理由,且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无所得,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坏处,贾敏夫妇便不再反对了。黛玉分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去。   贾母现现在巴不得迎春、探春和黛玉多来往。她是偏心贾政一房,但是前提是要守住自身富贵,得知王氏做的那些事将王子腾都牵连下了大狱,贾母也不敢再责怪贾赦逼得贾政和离了。   张家给贾琏推荐过一个专讲律法的先生,贾赦就直接带着那先生跟贾母深谈了一回,若是不在王氏事发之前和离,现在下狱的就是自己和贾政,就是老太太您的国公夫人诰命也不见得留得住。那贾母还能说什么呢?   因此种种,贾母除了依旧心疼元春和宝玉,是极支持贾家姑娘和黛玉来往的。若不是黛玉的帖子没邀请宝玉,贾母都想叫宝玉一起去林家。   至于宝钗收到帖子,别又一番激动。这些时日薛家的日子颇不好过,京城的好几个铺子都险些经营不下去了。就是薛家大门前,也常被人扔石块烂菜叶,有人叫骂更是常事。   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薛家的铺子都是薛家祖上留下来的顶好的地段。现在薛家没了依仗,自然觊觎的人不少。   都不说什么衙内、恶霸上前豪夺了,光是竞争对手将王家的事一散播,又将薛太太是王子腾嫡亲妹子的事情一并说出去,雇几个泼皮无赖在薛家当铺面前喊几声奸商、专吃民脂民膏、草菅人命,那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薛家名声一落千丈,商铺无人问津。薛家就算打定主意守着祖产,那也是一日一日的亏钱进去。   现在就,薛家的生意其实只有在户部领那一部分在正常运转,其他生意全都贴钱维持了。但是薛家的规模、只有政府采购订单是不够的啊,如果继续这么入不敷出的消耗下去,薛家不得不缩减产业。   更可怕的是,进城繁华自然是繁华,但是也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如果你守不住产业,那么就不是收缩一部分规模就能打住的地方。好比一个人被群狼围攻,只要被咬了一口,群狼闻到血腥味,必然更加凶恶,不啃掉最后一块骨肉不罢休。   等薛家面对普通百姓的产业被蚕食干净,那么,薛家的商业规模就不足以供应户部了,必然会在新的一年户部评级中从皇商上抹去。如果薛家还找不到出路,现在差不多就是在等死阶段。   这种情况下,虽然只是宝钗接到一张闺阁小宴的帖子,于薛家而言,也是救命稻草。   接了帖子后,薛老爷特地选了一个得用的管事婆子,充作奶娘,和宝钗一并去了林家,同行的还有宝钗惯用的丫鬟莺儿。因只是商户女,宝钗也不好太讲排场,便没带更多的人。   宝钗虽然是第二回 来尚书府,但姑娘们待她都不咸不淡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故意给难堪的事,但是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疏离,聪明世故如宝钗,也无法融入这些真正的贵族小姐的圈子。   哪里像前世,薛家甫一进京,王氏和薛姨妈就安排满府的下人将宝钗胜过黛玉的话传开了,让堂堂官小姐给一个商户女抬轿子,后来宝钗索性仗着有些才华,将贾家几个姑娘都压下去了。   先声夺人自有先声夺人的好处,但是今世,薛家就算能想到先声夺人的法子,不敢也没机会实施。   本来,宝钗觉得,就算自己身份比不上几位官小姐,但是至少比之柳湘语是不差什么的。但见林家姐妹三个与湘语的相处都随意自然,与自己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心中也有那么一点失落。   当然,今生不比前世,现在的薛家既没有王子腾这门显赫的亲戚,也没住在荣国府被当家太太奉为上宾。就算为了家族,宝钗也得收起傲气,交际上难免会越发小心翼翼。   黛玉甚至觉得,自己从宝钗身上见了几分前世自己那种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的谨慎。宝钗自然是生得美貌的,但是却少了一股自信,比之前世,减了一二分的光彩。   所谓小宴,无非是姑娘们一处说说话,玩乐下子,倒没什么好记述的。无非是时辰差不多了,姑娘们各自散了,黛玉姐妹三个送姐妹们到仪门。   这次小宴后,各家的生活也都恢复了正常。朝堂上关于海贸衙门的组织机构设置也讨论了几回了,南下查抄王子腾府的班子也终于定了下来。其他倒没什么,就工部派遣的人员中,竟然有工部员外郎贾政。   贾政这个人呢,除了自视甚高之外,可以说一无所长,而这次南下的差事,是要办实事的,这个人员安排,颇为奇怪。   当然,对林家父女而言,这个安排倒也好理解。就像因为现在的薛太太是王子腾唯一自由身的嫡妹,所以黛玉顺手给了宝钗一个机会一样;自然也有人盯上了贾政原本是王子腾妹夫的身份。说到底,都是为了造船术。   南下办理王家的案子,因牵连到海贸生意和船坞,用时自然不会短。且江南王家查抄明白之前,王氏兄妹的案子也暂时判不下来,林家父女倒因此稍得了空闲。   这日议事的时候,黛玉才道:“前两年在江南的时候,因怕聘西席混进甄家的人,一直没给佑哥儿请个正紧先生,说来,耽搁了佑哥儿两年多的学业。如今咱们家内外诸事可算是厘清了,也该给佑哥儿请个先生了。”   其实林佑的学业倒也没怎么耽搁,以前二年也有黛玉督促,也有父亲请教。只是林佑是男孩子,将来多半是要走科第入仕的,还是聘请西席按照科举要求系统教学的好。   林如海点头道:“此事我已经托文丞相和张侍郎举荐先生了,咱们家入京时间短,到底是他们更了解京城名师具体本事品行。不过文丞相也问过我,是否考虑叫佑哥儿入太学做伴读。我想着,此事还需问佑哥儿的意思。”   因今日不商议朝堂的事,林佑、苏岚、英莲也都在。林佑道:“入太学自然是好,有许多饱学之士做先生,不愁学不到真才实学。只是,因和凤子龙孙相伴,到底受束缚些,就是每回先生考校,都要算计着不能越过凤子龙孙,又不能考得差了堕了咱们家门风,到底没趣。不如请了名师在家,我用功几年,到时候考入国子监,名正言顺。”   林如海贵为一部尚书,名下是有一个国子监入学名额的,只要再过几年,林佑怎么样都可以入国子监上学。只不过荫生到底不如贡生名正言顺。林佑本就是极出色的孩子,这二年虽然没请专门的西席,但是学业并没有落下,甚至比之同龄人,只有更出色的。林佑自己有此志气,自然是好事。   林如海笑道:“我林家子,该当如此。”   贾敏又道:“前儿玉儿去牡丹宴,因为咱们家没聘先生而遭了刁难。虽然咱们家姑娘学问都不差,但是出门交际,总归不能叫人小觑了,叫我说,也该给女儿们聘一名女先生。”   还有一层隐晦的意思,贾敏没好当着苏岚和英莲说,这两个义女展眼便快十三岁了,渐渐的便要相看人家,教养规矩上也需要提上来,请个女先生专门教导,到底好听,于说亲上也更有利。   这不是大事,林如海当场就点了头。英莲娇憨,尚且不知道贾敏深意,苏岚本就聪明通透,却隐隐猜到一些,耳垂略微一红。   林佑的先生很快找到了,姓陆,京城本地人士,是告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读学士,原就是给皇上、太子讲读经史并顾问应对的,学识自不用说。   陆老先生原是在家含饴弄孙,并不想收弟子了,只江南官场倾轧后,陆老先生原本留在身边的小儿子也外放江南了,原本由陆老先生教养的孙子随父母外放,陆老先生突然膝下寂寞,才起了收个关门弟子的心思。   当然,像陆老先生这样的人,也不是花钱就能聘到的。亲自考校了林佑两次,试讲了一节课后,次日就试讲那堂课再考校过了,果然林佑不但自身学问在同龄人中颇为突出,难得的是其头脑灵活,能够举一反三,于读书一道极又灵性,才入了陆老先生的眼,同意正式收徒。   因为陆老先生身份本就高,又上了年纪,自是不会每日来林家授课的,也不会到林家坐馆,便定了由林佑每日去陆老先生家听课。黛玉原本想蹭一下一代大儒的学问,也没法子了。   陆老先生这样的名师可遇不可求。林家姑娘自然请不到这样的大儒。   不过黛玉和苏岚的学问都很够用,英莲略差一些,但悟性不错,两年来也补上来不少,作为姑娘家也够了。所以,林家请一位教导规矩的女先生就极实惠。   这个容易,只需入宫的时候,跟林清说一声就是了。林清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在参政议政的事情上谨慎一些,推举一位该放出宫的女官还不容易?   林家的女先生是宫里放出来的女史,姓沈。沈先生学问自然不能跟陆老先生比,但是沈先生却极实惠,学问、茶艺、刺绣、宫规都可以教授。因是宫里出来的,沈先生也无亲人在帝都,黛玉便命人收拾了个小院给沈先生住下,由林家供奉。从这以后,林家儿女才算有了正式的先生。   林家自入京以来,林如海都连办几桩大事了,卷入各种争斗都没消停。直到南下查办王子腾案子的队伍出发,文武百官看到太宗皇帝对林如海越发器重,林如海自身品行也抓不出错漏,各种明枪暗箭才算渐渐少了一些。   不消停又能怎么样呢?天下聪明人不知凡几,帝都更是藏龙卧虎,但是几场较量下来,也没人干得过林尚书啊。   在各方消停之后,林家总算有了几天岁月静好的闲暇日子,过得颇是轻松愉快。但是林家之外,暗流涌动一点都不少。   中元节临近,林家女眷还去牟尼院了一趟。牟尼院在京中庵堂里面,本就颇有名气不说,牟尼院的住持是苏岚带发修行时候的师伯,在苏岚刚告倒甄应嘉后,曾给过苏岚庇护。有着这段香火情,林家也时常会带些布施,到牟尼院上香。   从牟尼院回来,林如海已经先到家了。今日林如海是去文丞相府上的,黛玉原以为二人要谈到颇晚才回来,没想到父亲先回来了。   见妻女回来,林如海直接道:“玉儿,来书房一趟。”   林家人都习惯了如此情形,自然知道林如海又有什么政事要和黛玉谈了。黛玉也没耽搁,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去了书房。   父女两个落座之后,林如海直入主题道:“小王爷又送了信来。”   “小王爷信上说什么?”   林如海直接将信递给黛玉,口中已经将信的内容说了:“小王爷说,本月初一,老承恩公夫人和承恩公夫人都入宫请安,两位夫人一同去了长康宫,却不是一起出来的。而且,史夫人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   黛玉听了,轻笑一下,心中感叹了一下这个年代搜集情报的困难,司徒卓也只能从这些细节上入手,口中却道:“我之前说了削九皇子兵权的机会来了,父亲还不信。现下可信我了?”   林如海见黛玉颇为自信的样子,忍不住问:“玉儿是料事如神还是做了什么?”   对父亲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黛玉笑道:“也没做什么,牡丹宴的时候,保龄侯的史姑娘处处挑衅我,先是说我不读书,后又向我下战书,要限韵限时与我作诗十首,比较优劣。   后来,小王爷送信给咱们家说九皇子入长康宫的时候愁容满面,出来就好了。当时,咱们也猜到九皇子或许定了将海贸衙门单列在户部之外的主意。我之前闲来无事,便作了十首牡丹诗叫人给史姑娘送去了。”   那段时间黛玉在帮着林如海起草海贸衙门事实细则的事,可一点也没闲着。给史家姑娘送信,可说是百忙之中抽空写的,写十首闺阁诗置气,于黛玉而言更加没有必要。但是自家姑娘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林如海先是一愣,复又是一叹。就闺女这智慧,总能让自己惊叹。这种看似完全顺理成章的闺阁争斗,在黛玉手上都能发挥令人拍案叫绝的作用,除了天赋,林如海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关键是闺女做这些事的时候,都能想到所有人前面,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发挥完了作用,对方都未必能想到自己什么地方着了道。   林如海感叹道:“小王爷能通过观察长康宫的人物往来,出入人物的表情传递信息,这方法长康宫自然也能用。玉儿给史姑娘写信比诗,起因是那日承恩公府的冲突。闺阁女孩子,相互不服输也名正言顺。只是,这个时机卡得也太过巧妙了。”   彼时是什么时候,先是林如海在大朝会上摆了觊觎海贸生意的各路势力一道,接着林家得到司徒卓的信息,连夜改了单独设立海贸衙门的方案,抢在九皇子之前递到御前。   偏偏太宗皇帝在海贸的事上对众儿子和群臣也生出不满,故意模糊林如海设立海贸衙门方案的重点,试探众皇子和百官的态度。那次大朝会九皇子一系的狼子野心暴露得多惨不忍睹也不必细述了,因此引起太宗皇帝的猜疑是必然的。   长康宫事情做了,不但没达到预期效果,还失了太宗皇帝信任,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那长康宫肯定要复盘啊。   所有朝堂争斗,在分析局势的时候,都会站在对方角度推演对方有可能的应对。站在长康宫的角度,林如海提出了海贸专营的设想,利益最大化就是把海贸衙门设置在户部管辖之下。盐铁专营也是这么设置的,有先例可巡,从九皇子和长康宫的角度,林如海那个海贸衙门单独设置在中书省下辖的方案,东宫一系都不可能提得出来。   那么林如海为什么偏偏提了这么一个不可能的方案呢?那就是自己的方案泄露了。   有人泄密,自然长康宫和九皇子都要暗中彻查。小钟妃是个细致的人,这一回溯,就发现自己前脚定了计划,后脚林家那丫头就和史家丫头通信了。   保龄侯夫人也算是个难得周全细致的人了,一般人也算计不到她,湘云才在牡丹宴得罪了林家姑娘,林家姑娘就送了信来,保龄侯夫人自然是要查的。   张河家的刚把信送到,保龄侯夫人就当着湘云的面接信拆开了,见了确实是十首牡丹诗,想起湘云那日的挑衅,觉得没问题了,才把信交给湘云。   保龄侯夫人觉得,牡丹宴上,自家姑娘是被林家那丫头压得死死的,这个颜面不挣回来,以后自己的亲闺女也受连累。既然是斗诗,保龄侯夫人也没撵人,就让张河家的在客房喝茶,等着湘云回信。   湘云作诗是真敏捷,还真不到一炷香就把十首牡丹诗做好了,让张河家的带回来。   事就是这么个事,但是因为黛玉把握的时间巧,这个行为就成了:林家借闺女的名义给史家丫头送了一封信,但是林家送信的婆子在史家呆了足足一个时辰。鬼知道两家交流了什么东西哟,也不知道史家回信写了些什么内容。紧接着,长康宫关于海贸衙门的设想就被林家知道了,还捷足先登先将折子递到御前,哪有那么巧的事?   在九皇子和长康宫看来,保龄侯府就是黄泥巴沾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林如海震惊的瞧着黛玉,只见闺女神色如常,仿佛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一般。这要是用到战场上,称一句用兵如神也不为过啊。   所谓离间,谁说一定要许以一方什么好处或是拿到另一方的把柄什么的呢?只需要把准了双方的脾性,在关键的时候制造一个小误会,也一击必中。   让对方和盟友相互猜忌,有时候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端看这个时机、力度拿捏够不够巧妙。林如海觉得,今日闺女给自己上了一课。 第62章 黛玉起个话头,林……   黛玉起个话头, 林如海很快就将前因后果捋清楚了。然后,林如海也不禁哑然失笑。“玉儿就不怕你送信给史姑娘的时候,长康宫还未将计划告知承恩公府或保龄侯府?”想要通过这么一件小事就让长康宫对保龄侯府起疑, 关键在于黛玉送信给湘云的时候,保龄侯府那边已经知道长康宫的计划。   黛玉笑道:“九皇子起草了新的方案, 打的定然是压父亲一头的主意, 那么朝会上就要有人配合。有人配合, 自然要与承恩公府、保龄侯府通气。我管着家中中馈,也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叫人注意保龄侯府的人口往来并不难。虽然咱们家的下人不见得能认出长康宫的信差, 但是只要我知道保龄侯府大致的人口出入, 也能推算出来了。   就算我推算错了,此事便是我在承恩公府受了史姑娘挑衅奚落心中气不过,要找回颜面而已。能有什么影响呢?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叫人说嘴我并无真才实学, 不敢当场跟史姑娘对诗,在家求父亲替我作了去找颜面。影响一二名声罢了。”   黛玉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不过是影响一二名声的话, 林如海就皱了皱眉头。聪明如林如海,自然能察觉闺女什么都好,就是在名声结亲上皆不在意, 这让林如海有些发愁。不过黛玉还小, 林如海也没纠结这个, 便继续说离间长康宫和保龄侯府的事。   虽然如此小事还不至于让长康宫、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的盟友关系破裂,但是起码是撕开了一条裂痕。关键是,黛玉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送几首闺阁诗有什么问题?   “古有二桃杀三士, 今有玉儿四两拨千斤。”林如海感叹道。   黛玉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难道只许她们在承恩公府借刀杀人,不许我让她们自相残杀?且等着吧,经此一事, 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也会渐渐离心。”   林如海略一沉吟,便想明白了:“史鼎在粤海立了战功,封侯的时候小钟妃出力不小,也是那次,九皇子府拉拢了保龄侯府。但是说到底,保龄侯乃是世袭的爵位,得不得长康宫的恩惠,不差什么,保龄侯府还因此担上勾结亲王的风险。从保龄侯府的角度,凭什么你史鼎得了好处,我要留在京城如履薄冰?   以前,长康宫和九皇子府顺风顺水,史家一门双侯风光无双,史家兄弟自然愿意守望相助。但是现在,保龄侯府被长康宫怀疑泄密,保龄侯府百口莫辩,思及自己一步步成为九皇子系势力的种种,皆是因为史鼎封侯而起,难道就不会抱怨么?”   黛玉浅浅一笑:“史家一门双侯共富贵当然没什么不好,能不能共患难,总要经历一点考验。”   这件事的后续也挺有趣的,史夫人和保龄侯夫人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倍感委屈啊。   特别是保龄侯夫人,心中那份委屈和林如海父女推测的一模一样啊。也不是,保龄侯夫人实际上比之黛玉父女推测的还要觉得的委屈许多倍。当日就带着湘云入宫请安了。   小钟妃是聪明人,其实之前之前小钟妃怀疑自己这边的计划被人泄密的时候,也没直指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如何。只是闲谈的时候说了一句如今长康宫里的人也失了规矩,自己昨日吃了什么晚饭,次日就有人知道了。这等小事没有什么,遇到大事如何了得。   但是史夫人和保龄侯夫人也是聪明人啊,若是不明白听话听声的道理,就不会跟小钟妃勾结在一起。两人关心着朝堂的事呢,心下一琢磨,就明白了。不然林如海怎么就抢先做出了和九皇子一样的方案,还叫太宗皇帝拿着试探了群臣一回呀?这是小钟妃意有所指了。   其实就算小钟妃不敲打,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都得怀疑确实有人泄密了。   不过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皆怀疑是九皇子府自己泄露了方案,反而下下手为强,敲打了自己。   但是能怎办呢?从龙之功从来不是好搏的,人家是君,自己是臣,除了辩白辩白,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也是有苦说不出。   当日从长康宫出来,承恩公府和保龄侯府就自省了叫长康宫起疑的地方,然后,保龄侯府就发现,在长康宫定计后没几天,林家就和保龄侯府有过书信来往。   这件事在长康宫看来,虽然是打着闺阁姑娘切磋诗词的幌子,但是谁知道你们信里写的什么啊?林家送信的下人还在你保龄侯府呆那么久。   保龄侯夫人都冤死了,她真的挺小心的了。   带着湘云入了长康宫,将那日黛玉使人送信的经过内容说了,打发宫人带湘云出去,保龄侯才诅咒发誓的说,自己一个字的谎话都没说,千真万确林家那丫头就送了十首牡丹诗来。说完,双手捧上黛玉写给湘云的信。   小钟妃接过信扫了一眼。顿时被黛玉的才华震惊,进而又注意到黛玉的一笔好字。小钟妃自恃聪明美貌,在年轻时候,也是在京城一干贵女中出类拔萃的存在。但是小钟妃也得承认,别说自己在黛玉那个年纪,就算现在,黛玉的诗、黛玉的字也在自己之上。   呵,就史家那个湘云还想压下林家丫头?简直蚍蜉撼树。不过小钟妃面上也没显,现在还要借史家两座侯府的力量,没必要扫人家脸面。   保龄侯府的解释还算合理,小钟妃虽然觉得自己的推理也合理,但是好歹没有证据。而且,自己以后还要继续争,就不能生生将手握兵权的盟友往外推啊。   于是小钟妃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还劳累侯夫人专门入宫一趟,单跟我说这个,倒叫我心中不安了。这一回叫林如海抢了先,只要咱们守望相助,总有赢回来的时候。”顿了一下,接着道:“本宫是绝对相信二位的,就是承恩公和保龄侯,本宫也无半分怀疑。只是毕竟公府和侯府家大业大,家中来往人口多,平日也要小心些为妙。就是本宫这长康宫里,也刚整肃过,也提醒过皇儿。”   小钟妃的意思:我都自查了,也叫九皇子自查了,我之前不过是让你们自查的意思。你们可别想偏了。   史夫人和保龄侯夫人还能说什么,即便知道小钟妃冤枉了自己,也只得咬牙认了呗,难道还指望人家协理六宫的皇妃给你道歉。小钟妃话说到此处,已经算是给了彼此台阶下了。   打发走了史夫人和保龄侯夫人,小钟妃和九皇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觉得是保龄侯府出了问题。自己这边刚把方案定下来,和承恩公府、保龄侯府通了气,那头林家丫头就和保龄侯府的史家丫头通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何况林家那丫头给史家丫头写信的时候,牡丹宴也过去好些时日了。照说,那场小冲突早揭过去了,还写什么信,传什么牡丹诗?   九皇子道:“母妃,莫不是保龄侯府觉得咱们胜算小了,又想通过林家巴结上东宫吧?”   小钟妃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保龄侯府拿咱们的好处有限,且正紧算来,并没有做下什么于东宫而言不能接受的事,他们是有回头路可走的。如今林如海风头太盛,以至于满朝文武,许多人都觉得还是东宫胜算大。”   九皇子面上划过一丝狠厉,道:“保龄侯府现在可以回头,咱们就想办法让他们回不了头!”   小钟妃瞥了儿子一眼,道:“你且消停些吧,之前的事已经叫你父皇见疑了,最近别再折腾出什么惹怒你父皇的事来。至于保龄侯府,他们现在虽然可以回头,但是到底已经做不成东宫的亲信了,若是投靠东宫,将来定是不如林如海、贾敬等人的,甚至还不如贾赦。史家一门双侯,未必受得了这等落差。   你只需要静候时机,做好了自己,叫保龄侯府瞧出来咱们胜算更大,保龄侯府自会靠向咱们这边。我只不过给你提一句醒,以后什么事略避着保龄侯府些。至于承恩公府,光是两年多前铁网山那一桩,便必是选咱们这边。”   九皇子点头应是。小钟妃又交代了儿子几句,就让九皇子自去忙了。   司徒卓其实也就到林家吃了一顿饭,后来便没去过林家,不过司徒卓已经成为林家无情的情报机器,比如史夫人和保龄侯夫人带着湘云去长康宫请安的事情,前脚两位夫人带着湘云出来,后脚林如海就知道了。林如海知道,黛玉也就知道了。   不过这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毕竟长康宫再是怀疑保龄侯府,也没有证据;长康宫也不会因为这等无凭无据的事就自断臂膀。当然不会有证据,保龄侯府压根就没泄什么密。   林家父女都觉得,长康宫和保龄侯府嫌隙是生了,但是要彻底决裂还需要时日,此事便可以暂且搁置了。   在林家生活越来越步入正轨的时候,沿海一代的折子陆续递入了京城。   因为南下查抄王家的队伍是在朝廷定了海贸专营后才出发的,所以这次南巡,便不只是查抄王家了。和上次的私盐案一样,这次派去的队伍也要分赴沿海各省,将海贸乱象整治一番,好为海贸专营铺路。   这次的南下队伍也分了好几个组,其中重点巡查的几个州府除了王子腾老家金陵,还有几个海贸大州。比如松江府、温州府、福州府、泉州府、广州府等。   王子腾有多胆大妄为,海贸生意就有多少触目惊心的问题。巡按队伍到了各沿海州府,告状喊冤的人排了老长的队伍。办案官员摇头叹息的同时,不约而同的想法就是:王子腾死定了。   一般来说,巡按团的职权范围是很大的,大事禀奏,小事立裁,但是就算裁决了,卷宗依旧是要誊抄一份,捡特别紧要的快马送入京城。一来,是让京城尽可能的掌握地方情况;二来,也是让京城了解海贸上的具体问题,在制定专营细则的时候,有针对性的出台相关措施。   因为远近距离不同,由北往南,依次传递回京一些消息。首先传回消息的是松江府。   松江府现在的守备是柳征,柳征这个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守备,但是京城许多人家也都如雷贯耳啊。   两年多前的私盐案,柳征先是护着苏南山独女到苏州避祸,后又在护送其进京的过程中出过力,那是立了功劳的人。今年是柳征这一任的最后一年,吏部都在考虑,待柳征任满,是要给他升一升的。   现在松江府传回的信息是,松江柳守备来之前也是海匪猖獗,海贸生意除了有后台那几家,其他人根本插不进手。倒是柳守备来了之后,打击海匪屡立战功不说,做海贸生意的各家商人,也都不像以前大鱼吃小鱼了。几家大的商行将大利润垄断了,那些实力略弱些的商行,也能贩些东瀛、琉球的货物来卖,虽比不上大商行,也有不错的进益。   总之,当地百姓和海上商贩都对柳征赞口不绝。   其实百姓都是挑剔的,柳征之所以有如此好的官声,还是之前的地方官给衬托的。柳守备来了,百姓受海匪滋扰少了是实实在在的,做海贸生意的个商行之间少了火并、构陷也是真的。那百姓就称赞柳守备呗。   这里头当然也有柳征一分运气,柳征调任松江守备的第二年,林如海就做了巡盐御史。接着便是轰轰烈烈的彻查私盐案,智斗甄应嘉。甄应嘉一倒,江南官场被彻底整肃,风气自然好了不少。柳征要建立海防,保护海贸,也都少了阻碍。   但是古时读书人少,信息传递也慢,能解读这种大的政治生态变化对一州一府的影响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柳守备来了,当地变好了,那就是柳守备是个好官。   太宗皇帝对柳征是有印象的。除了私盐案,柳征也立过功劳,还因为苏岚面圣的时候,特地提过林如海、柳征、柳行等人。那太宗皇帝接到松江府送回的奏折和卷宗,满意的点头的同时,也加深了对柳征的印象。   若说离京城的距离,松江比之金陵、苏州还略远一些。之所以松江传回的消息最快,那是因为松江府确实没什么大的案子好查的。因松江整体环境还好,巡按队伍是最快巡视完毕的,然后就继续南下,巡视其他州府去了。   紧接着传回消息的是金陵。金陵自然是一等繁华地,但是甄应嘉落马之后整肃过,也不是什么海港州府,所以金陵的差事也办理得不算慢。时间主要耽搁在各派系心怀鬼胎的官员明争暗夺抢王家造船术上面去了。   造船术这个事,是王家不传之秘,就算严刑逼供王家得脸的管事,也未必管用,毕竟那管事再受器重,也不见得知道船坞的秘密。九皇子倒是个有心的,将贾政都塞进了南下金陵的队伍,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试图通过贾政打一打感情牌。虽然贾政是王家的前姑爷,那也是有过一段姻亲的不是?   贾政离京之前,还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满腹才华被上峰发现了,得到个重要差事。结果到了江南之后,一直没被安排什么任务,贾政还挺失落的。直到贾政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去游说王家族人,让他们交出海船图纸,贾政才反应过来了。   自己南下,就是个工具。   不过既然出了一趟远差,又被分配了任务,贾政自然是要去的,结果当然也是一无所获。   不但如此,王家许多旧案翻出来,王家族人牵连深的知道难逃一死,将贾政骂了个半死。贾政是谁啊,原本是王家的姑老爷,结果在王家落难之前,和王家的姑太太和离,十足的无情无义之人。   反正骂人发泄么,又不讲什么逻辑。后来王家族人干脆骂贾政和林如海勾结陷害王家,不然贾政怎么能知道王家要落难了,提前和离?贾政虽然没什么本事,但那是个要脸的人啊,想辩解么又一张嘴敌不过这许多口舌,就满脸涨得通红。   贾政不辩解还好,一辩解,王家族人越发来气,干脆动上了手。贾政出一趟远差,别说什么建树了,第一桩任务就满头包的回到巡按团暂住的客栈,后来就以养伤为由,没出过门。   在金陵,有私心的官员们在造船术一事上没什么斩获,公事上却收获颇丰,照理说,王家主要家产是运至京城的,金陵除了老宅外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但是王氏一族,全都是胆大包天的行事风格。金陵的王家族人,那也是地方一霸。虽然甄应嘉落马之后稍有收敛,但所作所为也够触目惊心了。什么巧取豪夺、欺男霸女、害死人命等等都不用说了。   尤其触目惊心的是王家族人勾结海匪,或者是豢养海匪。   海上自然有真海匪,但是也有一部分假的。这部分假海匪的作用便是在近海打劫,专门针对那些想开辟海贸生意的商行。当然,为了掩人耳目,有时候王家的船队也会被近海的海匪打劫,那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罢了。   因为交通、通讯都不如后世便利,古时候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要弱得多。一方治理的好坏,全看地方官的能力和品行。否则,地方官便是土皇帝。王家为着海贸的事没少与地方官勾结,所以不管是百姓还是商行,吃了亏也是有冤无处述。   久而久之,海上也只有王家的船队能做海贸生意了。   现在朝廷专门治理海贸问题,那登门告状的人络绎不绝,王家豢养海匪这等事才揭开了。   如此一来,就算王子腾的案子没判株连九族,金陵王家族人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也足以杀他们好几回了,待得证据确凿、签字画押之后,许多王家族人就地行刑。继两年多年甄家落马之后,金陵刑场又一次血气熏天。   金陵一地的卷宗传回京城,太宗皇帝冷哼一声,当即就叫戴权派人去吏部问海贸衙门的各级官员设置理好了没;又打发人催林如海再完善海贸衙门管理方案。不但如此,还在最近的一次大朝会上宣布要尽快成立海贸衙门。   简直目无王法,这海贸生意,必须纳入朝廷专营才成。   苏州不是这回巡视的重点,但是范光熙此人,却值得书写一笔。   王子腾落马前,长康宫和九皇子都预感到王家大势已去,当时就写了信到江南,让范光熙着手布置,准备接手海贸生意。   范光熙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此人也有真才实学,接了九皇子的密信,范光熙也动意过,但是后来范光熙还真忍住了没有行动。   范光熙和林如海打过交道,也和京城联系紧密,除了在江南时候,见识过林如海斗甄应嘉的手段外,范光熙听说林如海一入京就清了朝廷数十年的积欠,又斗倒了王子腾,范光熙震惊不已的同时,也有了几分敬畏。   范光熙自己也是聪明人,而且是极善弈的高手,下棋的人都知道在落子的时候,一定会算好后手,而且不止算一步,官场亦是如此。像林如海这种多智近妖的人,在斗王子腾的时候,也早就能够想到海贸生意上会才出现机会。那么像林如海这样的人,会做给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吗?   范光熙觉得,就是自己也不会啊。于是范光熙就开始反推,如果自己是林如海,如何在斗倒王子腾的同时,不让在沿海根基深的派系渔翁得利,范光熙自己得出了个朝廷专营的结论。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范光熙就按兵不动了。就算自己推错了,苏州离京千里,九皇子也未必知道江南官场的具体情况,到时候想个什么理由搪塞九皇子不行?做地方官的,谁还没有点苦衷不得已呢?总比自己下手快了,落得和朝廷争利的罪名要强吧。   谁知道,再等了两月,朝廷的巡视队伍还真南下了,也基本定下了海贸专营的方案,只等朝廷方做好准备便试行。范光熙逃过一劫的同时,暗道好险。但也因此,巡按的队伍路过苏州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大的问题,只寻访了一下,便继续南巡。   温州也不用说,但凡是王家控制海贸生意的地方,也都有数不尽的冤屈。但是当地百姓也都说这一两年好了不少,查出来的,都是甄应嘉落马之前的旧案。   至于福州,乃是属于闽地,各种问题比之江南境内的海贸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南尚且在甄应嘉落马之后,整肃过整个官场,就是王家的人,也有所收敛。三年前的旧案虽然多,近二年却还算规矩。   福州则山高皇帝远,海贸乱象从不曾受到节制,和王家有关的商行,就是海上一霸。其他商行,若是不给当地地方官和王家上供,几乎没有生存空间。至于官府,也是包庇王家商行,以权谋私。   直到巡按的队伍走到泉州,才又得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泉州三年之前的地方官是苏寒山搭档柳征,彼时治理是不错的,泉州海贸也是少数没有被王家控制的沿海州府之一。后来,苏寒山调任巡盐御史,柳征调任松江府守备,泉州的海贸生意也不好做了。   巡按队伍到泉州的时候,各商行反应的不是苦王家久矣,而是问朝廷能不能把苏大人和柳大人还给我们泉州府啊? 第63章 这次南下办案的队……   这次南下办案的队伍各派系的人都有, 彼此相互监督。基本上,大家可以各凭本事背着他人搞点小动作,比如之前金陵巡按队伍有人借职务之便让贾政去接触王家族人。但是公务上的基本上没办法隐瞒, 比如百姓对当地民生的反映。   所以,柳征的名字再次出现在送入京城的卷宗里, 一言以蔽之:柳征或成最大赢家。   但是当这份卷宗快马入京, 太宗皇帝看完之后, 是生气的。柳征固然是不错,但是柳征在泉州的搭档苏寒山也是难得的人才啊, 就被你们给祸祸了。顺带的, 太宗皇帝这段时间看二皇子和甄嫔都不顺眼。   太宗皇帝虽然不糊涂,但是相对是比较心软的。当初甄应嘉罪恶滔天,太宗皇帝还只判了甄家流放, 好歹给二皇子留了一房人呢。现在看到卷宗,想到苏寒山, 太宗皇帝就觉得当初应该宰了甄家满门。   而朝堂上,海贸衙门的组织构架及实施细则也拟出来了。最高官员为正二品的海贸总督。经过各方举荐,也因为之前大朝会上, 文武百官暴露私心的太多了, 定了此职位由林如海兼任。   当然, 这个也是合理的,即便海贸衙门单立了,那也是和商贸往来有关的业务, 毕竟户部更熟悉。况且海贸衙门的实施细则里面, 也很多参照了盐铁专营的实施办法。   然而林如海已经够繁忙的了,海贸衙门那边,也只是挂一个衔, 具体的事务是不深管的。海贸衙门试行这段时间,海贸诸事的总览是贺文实。贺文实从学识、品性、派系上来说,入海贸衙门都是合适的。而且,贺文实在清积欠一事上是有功劳的,只是因为他寒门出身,没有靠山,现在还没受到提拔。   但是因为贺文实之前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直接提到巡海总督上也是不像的,所以就给了巡海御史的官职。和巡盐御史一样,是从三品的品级。   就是这样,贺文实已经连升二品四个官阶了,除了武将一举封爵的,文官中这样的升迁速度已是极为少见。但是人家上一回清积欠立功都没升,这样一算,各方也能平衡。   于是,海贸衙门试运行阶段,就由林如海挂衔,贺文实主持具体事务。至于地方上,也不会一来就全面实施,而是先选一个州府做试点。   试点的地方在朝会上没怎么争论就通过了,便是松江府。而且为了给海贸专营试运行提供地方政务上的保障,朝廷直接升了柳征做松江府知府。柳征原本是松江府守备,管一地治安、防务,但是地方政务上,该由知府管理。为了防止当地知府在海贸一事上不配合,吏部提出升柳征诶知府,行政海贸一起抓。   松江府作为试点很快通过了,倒是柳征的升任上遇到些须阻挠。究其原因,无非是柳征乃是武官出身,虽会操练兵士,恐不会治理地方。便有言官出列上奏柳征不合适。言官么,向来是拿着礼法规矩的大棒闻风奏事的。   此事让太宗皇帝亲自给驳了,太宗皇帝就问了一句:“本朝惯例,三品以上的官员任命在朝会上商议。以前可有五品知府的任命也闹到朝会上的?”   这个是真没有,一般来说,正三品以下的官员,都是吏部推举出来,太宗批了奏折就行。然后一应任命文书、上任程序都是吏部去办。甚至正五品以下的官员,吏部可以直接任命。当然,这些都是合法程序;还有非法程序譬如捐官、买官、卖官的乱象。   太宗这么一问,那方才进言的言官只能硬着头皮答‘无’啊。   接着太宗皇帝就又发作了一句:“这次巡按,查出的福州知府可是文官出身,又如何?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他们这父母官做得可好?”   这一句话,没把朝会上的多少文官问得羞死。但是这话没错啊,之前多少官员在海贸衙门设立的官员举荐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脸太宗皇帝还记得呢,这才过了多久,又要拿文武的出身阻挠海贸专营的大事,说得依旧这么义正辞严。怎么话都让你们说了,好事都不见你们做呢。   那言官冷汗都下来了,忙道:“臣惶恐。臣只是觉得柳大人武官出身而任知府,与旧例不符。但是任人唯才,既是吏部经考绩筛选觉得柳大人合适,那柳大人自然是能胜任一地知府的,是下官失言了。”   太宗皇帝贵为天子,平时上朝也是极少发言的,都是听臣子们辩论。但是上回海贸衙门举荐官员的事闹得太离谱,太宗皇帝在后面的朝会中,偶尔遇到臣子们的立场不太好出口的话时,也会自己多说两句。   比如今日这个事儿,柳征任知府的事根本不够分量在朝会上讨论的,既然有言官提起这茬,太宗皇帝就趁机敲打了。把那文官问得哑口无言不说,太宗还继续道:“朕瞧你们一个个就是和朝廷作对。天下这么多贪官污吏没见你们参,朝廷为了试行海贸专营而提拔一个人,你们倒是有一车的话反对。民间为什么说你们官官相护,这不就摆在眼前么?面对军国大事,首先想的不是大局为重,而是文武门户之见!”   ……   就又是‘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息怒’的话不绝于耳。不过这次太宗皇帝也谈不上动怒,不过是趁机敲打几句罢了。此话一出,便再也无人反对柳征升任知府了。   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又开始商议别的军国大事。   海贸专营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各方势力也没什么争夺空间了,所以除了言官上奏不宜升柳征为知府外,朝会上还是相对平和的。   就是有心人一算,兜兜转转的,东宫还是最大赢家啊。当然,东宫在此事上一直很谨慎的,表面上的最大赢家是户部尚书林大人。   林如海自己加衔海贸总督衔先不谈,反正是个虚衔,海贸御史贺文实原本是个不群不党的人,但是经此一事之后,贺文实就算不会成为林如海的嫡系亲信,也肯定偏向林如海了啊。   贺文实才学不用说,就是性格吧,有些清高正直,不善钻营。他当年考中进士的时候还不足三十,又顺利的入了翰林,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若他是个肯钻营的,也不至于在翰林院耽搁那么多年,才做到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   贺文实时来运转就是被林如海借入户部开始,关键是林如海自任户部尚书以来,那叫一个行得端坐得正啊;和贺文实以前接触那些不拿好处就阻碍他升迁的人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仅凭这一点,贺文实日后的偏向不言而喻。   这就是一个全靠同行衬托的故事。   贺文实是海贸衙门目前的最高执行官员,而地方上,现在试点州府是松江府,新任松江府知府是柳征。   原本,柳征算是理国公旁支,也算不得林如海一系的。但是你再细看林家收养了柳征好友苏寒山的女儿,再看看林家现在和柳征嫡亲兄弟柳行走得多亲近。   这次海贸的事,林如海表面上两袖清风,实际上的隐形收益都叫小钟妃和九皇子眼红。   林如海现在已经习惯了把朝堂上的大事都跟黛玉说一说,散朝回来,就间今日主要的事跟黛玉说了。黛玉听了,只淡淡的道:“等海贸专营的事步入正轨,兴建水师便要提上日程了。”   就是后世,海上贸易还需要海军护航呢,更何况在古代。尤其海贸纳入朝廷专营之后,以后的海外贸易往来,很多时候商队代表不仅仅是商队,也是一个国家。这个时候,必须要有强悍的军队维护朝廷尊严。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兵权上,东宫并无优势。于是林如海道:“兴建水师上,且有得争呢,毕竟文武殊途,在武官系统,到底是长康宫占优势。”   黛玉浅笑一下,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圣上属意海贸衙门单列于中书省下来看,圣上也应当更属意水师单列。承恩公系如今掌握了大部分陆上边疆要塞的守军,水师乃是朝廷海防守军,圣上全交给承恩公一系的可能性反而小。现在除了承恩公一系被小钟妃绑上了贼船,其他文臣武将,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九皇子冒险了。九皇子可以上奏折让海贸单列于户部之外,难道彼时敬舅舅就不能上奏折让水师单列?”贾敬可是武官系统的。   其实自从斗倒了甄应嘉,许多摇摆不定的官员都收敛了,现在太子一系在海贸专营上又得足了实惠,摇摆不定的官员只会更少。   林如海笑道:“倒也是玉儿说的这个道理,不过现在海贸专营还在试点运行,操练水师的事,暂时也急不到此刻来,为父先留意着便是了。”   海贸试行的圣旨下来,也有许多事要忙。譬如海贸衙门暂时用的工部旧址作为办差地点。但是朝廷这么重视这个新衙门,总要另建像样的衙门的,这个不必林如海操心,自有工部去办。   另外,既然贺文实点了巡海御史,松江府又是海贸专营的试点州府,贺文实便要择日南下,到松江主持海贸工作。柳征升任松江知府的文书也由吏部官员同行送出。   说来,朝上的事不少,但是和林家干系都不算太大。黛玉和两位姐姐每日上午上课,下午苏岚和英莲则打理中馈,黛玉则锻炼身体,偷闲看书等。   苏岚和英莲打趣黛玉越发懒了,黛玉反笑道,家中诸事有姐姐,自己最小,合该自己松快。又说等明儿开了春,要学骑射。   苏岚和英莲都笑黛玉异想天开,贾敏却笑道:“我年轻时候就学过,还去过围场,不过那时候许多武将之家的女孩子都学的,和读书人家规矩不同,就是不知道你们父亲准不准。”   一家正说笑,传话婆子回话说,薛姑娘来信了。贾敏是不大喜欢宝钗的,不过信是给黛玉的,贾敏也没拦着。   薛家婆子现在可是恭敬多了,再没之前的倨傲,甚至带着几分谦卑。   黛玉估摸着薛家也该近日有消息了,接过展信看了,无非是宝钗先是问候了林家姐妹一番,又说上回来林家做了客,这回想自己做东,回请林家姐妹。   黛玉将信递给贾敏,又道:“母亲,我去写回信了。”贾敏点头。   没过多久,黛玉便带着封好的信来了,递给薛家婆子说:“薛姑娘客气了,我们姐妹新聘了先生,每日皆要上学,便不去府上叨扰了。你将此信交给薛姑娘,她自明白。”   薛家婆子自然想请尚书府的姑娘到自家玩,但是想想如今家中的境况,也不敢奢求。恭敬接了信,便告辞了。   贾敏听黛玉婉拒了薛家的邀请,虽然不知道回信中写了什么,也放下心来。   作为国公府出身的贵族,贾敏自然是不愿意自家姑娘和商户女有过多来往的。   至于黛玉写的回信是什么,是给薛家指的明路。这又牵扯到一段前不久发生的事。   薛家这些日子过得颇是艰难。皇商之家,之所以投到京城,也就因为京中有两门显赫的亲戚。结果先是王氏和离,再是王子腾落马,而且这两人接连下狱。薛家现在就一块失了庇护的肥肉,多少人想吞之而后快。   直到宝钗到林家做过一回客,境况才稍有好转。但是好景不长,待得南下巡按的队伍陆续传回没有找到王家造船术的消息,九皇子、二皇子等人再一回忆林家和薛家的结交,便咂摸出味儿来了。   就说林王两家本就有仇,薛家门户比之林家又是云泥之别,怎么尚书府的千金还肯和薛家女结交,原来猫腻在这里头。王氏兄妹三个,可只剩下薛太太全须全尾的了,谁说王家的造船术一定要藏在金陵,怎么自己就没早想到也有可能在薛家呢?   小钟妃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女子,也小声骂道:“这林家女是妖孽转世吧?怎么什么都能叫她算计到前头!”   小钟妃回过味儿来了之后,薛家也时来运转了,不但有贵族子弟结交薛蟠,宝钗也得了几张京中贵女聚会的帖子。你林家可以收买人心,我就不可以么?   薛家也就薛家主和宝钗两个明白人,薛太太和薛蟠正自为了近日的风光体面得意,薛家主和宝钗却瞧出了隐忧。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于是薛家主便屏退了下人,单和宝钗商议。问了薛家主去林家做客,林家姑娘对自己如何,到其他家做客,其他家姑娘又待自己如何。   说起这个,宝钗脸颊略微一热。林家姑娘对自己是礼数周全而疏离冷淡的,其他家姑娘有瞧不起自己,不愿和自己玩还言语轻蔑中伤的,也有站出来替自己解围,对自己另眼相待的。   薛家主听了,又将自己特地安排在宝钗身边,陪宝钗出门做客的管事婆子叫来,细问了姑娘在各府做客时受到的对待。那婆子如实说了,和宝钗说的没什么出入。   打发了那婆子,薛家主才问:“丫头,看出来了么?”   宝钗出身是不高,但是其性类父,自身素质是出色的。   现在只对着父亲,宝钗倒也不怕露出脆弱一面来,脸上带着苦涩的表情道:“林家是我自己攀上去的,林姑娘虽然给我下了帖子,但是待我如常,并没有掩饰本心。即便我偶尔去林家赴一回宴,也和尚书府千金做不成朋友。   至于后来突然向咱们家示好的几家,看似咱们高攀了,实则他们别有用心。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是世人拜高踩低,又有几个真心雪中送炭?我去后来这几家人家做客,先是有人贬低折辱我,后来又有姑娘出来替我解围。我若是想不到她们别有用心的另一层意思,自然是对替我解围的姑娘感激涕零。女儿还瞧得出来这些人家有所图。”   宝钗越往后说,神色越是委屈,都是花样的年纪,自身容貌才学一等一的素质,凭什么要白白受辱?但是薛家目前的境况,只要有一二分的可能,自己总要试一试。所以有些宴请,宝钗就算看出来宴无好宴,也少不得去走一趟。   瞧得薛家主也一阵心疼,道:“宝丫头若是个男儿身,咱们家就是一时艰难些,也不愁前程。”   顿了一下,薛家主接着道:“突然这么多人家对咱们家示好,这造船术咱们凭自己是保不住了。若要用造船术做投名状,换一个平安,宝丫头觉得,这投名状应当交给谁,咱们家才不至于被吃干抹净?”   宝钗惨笑了一下:“林姑娘虽然对我并不热络,但是林家门风清正,林尚书更是大公无私。若造船术一定要交出去,自然是交给人品好的人,才不至于拿了好处翻脸不认人。只是,林家一心推动海贸专营,以后在船坞的利,只怕也大半归朝廷了。”   薛家主叹道:“那钗儿觉得,咱们自家拿了大头的利润,咱们家还能护得住吗?”   自然是护不住的,否则父女两个也不会商议交投名状的事。这也是宝钗给黛玉写信的前情。请林家姑娘做客是幌子,和林家联络才是真。毕竟上一回薛家主想去林家拜访吃了闭门羹,这一回薛家主去林家拜访,也未必能见到林如海。   至于黛玉给宝钗的回信,确实给薛家指的明路。信的前面一大半都是婉拒宝钗的邀请,只末了提到巡海御史贺文实大人,就要南下了。   这信若是薛蟠或者薛太太,必是看得一头雾水。但是薛家主和宝钗看了,却觉醍醐灌顶。   是啊,海贸衙门单列了,现在最需要造船术的不是户部,而是海贸衙门。而且要打造能出海的海船,也不是在京城能造的啊,除了要有懂得造船术的工匠外,必须要有大型船坞,这些,都只能建在海边。   自己一家在京城举步维艰,为何不南下松江府,投靠贺大人呢?   薛家主作为一个智商在线的皇商,对政策还是很关心的,知道这次朝廷在海贸专营上下的决心极大。这也就意味着,作为试点的松江府,朝廷会最大限度的保证其社会稳定。那么自己一家到了松江,上门欺凌的人也不知道少多少。   薛家主顿时有了主心骨,道:“好,我明日就先去拜会林大人,后日便去拜会贺大人。”薛家主这回说的拜会,却不是去府上,而是去衙门了。   林家不会在家中接待皇商,省得被人挑剔说闲话;但是皇商去户部办事却是名正言顺的。诚然,皇商去户部,对接的多半是下面的小吏,也是很难见到户部尚书的,但是看到了一点希望,薛家主总要试试。   宝钗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但宝钗也有别的担忧:“父亲,您的病情?若是南下之后,柳郎中就远在京城了,以后问诊都不方便。”   薛家主的主要病症是消渴症,但是在治病的过程中颇走了些弯路。在金陵请的所谓名医不过尔尔不说,在京城好不容易请到了太医,那胡太医也是心黑的,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直到薛家主去宝庆堂请柳行问诊,吃了柳行的药,又按柳行说的在饮食上清淡、忌甜食、忌重油腻,病情才一天天减轻了。   薛家主道:“薛家存亡在此一举了,总不能为了这个便不南下了。柳郎中说我这个病除了饮食上注意,平时吃药的方子倒没怎么变,就是南下了,咱们也可以按方子抓药来吃。再说,柳郎中原本在扬州开医馆,据说扬州宝庆堂现在还开着,是柳郎中的师弟坐镇。松江离扬州数日路程,以后在松江安顿下来,也可到扬州问诊。”   宝钗听了,便不再反对。 第64章 果然次日一早,薛……   果然次日一早, 薛家主就到了户部办事。林如海知道黛玉接了薛家的信,也知道黛玉怎么回的,早料到薛家主大约会来。便告知了下头办差的小吏, 若是薛家主要见自己,便领他来。   这是薛家主头一回在户部见到了林如海。见礼之后, 薛家主见林如海没有屏退下属官员的意思, 便愣在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如海见薛家主发愣, 便指了一张凳子道:“薛先生坐吧,有什么公事不妨直言。”   公事这两个字就用得极妙, 再加上林如海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 薛家主就知道今日是没有和尚书大人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薛家主道:“林大人,听说现在海贸生意也纳入朝廷专营了, 小的特来问问若是民间商人想要经营海贸,是否照惯例, 提交申请,衙门审核之后颁发海引,方可合法经营。”   本朝的盐铁专营其实也不是官方包办产品生产、加工、销售的所有环节, 只是能够参与盐铁生意的商家, 皆是朝廷审核之后, 拿到资质的,这样也便于朝廷统一管理。   在海贸上,朝廷一来短时间内组织不了那么大的商队;二来, 朝廷也不可能搞了专营之后就将靠这一行吃饭的人饭碗全都夺了。以后朝廷会不会搞官方船队另说, 但是允许民间商人合法参与是一定的。薛家主这就相当于问了一句废话。   林如海倒没嫌弃薛家主明知故问,就很官方的回答道:“如今海贸衙门单列,属中书省直接管辖, 薛先生这是问错人了。若是薛先生有意,该去海贸衙门咨询。若没别的事,我这里还有公事要办,就不留薛先生说话了。”   林如海说完,就直接下了逐客令。   就这么简单的会面,谈的也是公事,不管谁来,也都挑不到林如海的不是。为了防止别的皇商有样学样,个个都来见尚书大人。之后林如海还跟户部负责对接各皇商的小吏说了,若是有人咨询海贸的人,一律告知他们,叫他们去海贸衙门。   薛家主今日原本是带了‘诚意’来的,不过林大人全程没有给自己单独见面的机会,银票也送不出手。后来想想,林尚书这样的人,就算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也未必会收自己的任何表示。   在他人眼里,薛家主这是碰了个软钉子,薛家主也一副颇失落的神情走出了户部,但是回到车上之后,薛家主就不由得脸露喜色,吩咐直接去海贸衙门。   有些机锋,蠢人听了左耳进右耳出,甚至会对觉得对方的态度傲慢而心生恼怒;而聪明人听了,自会察觉出里面的机会。   譬如之前林如海和薛家主这场对话,林如海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完就赶人,还带着几分傲慢。那户部的同僚见了,有的觉得尚书大人此举正常,还有人觉得尚书大人不近人情呢。   但是薛家主不这么想,昨天,薛家就得了林家姑娘的回信提示。今日薛家主来户部,主要是试探一下昨天林姑娘的回信到底是尚书府的意思,还是林姑娘的个人言论。这里头的区别可太大了。   那么今日薛家主来了,见到林尚书了,就足以证明尚书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否则自己就是一来咨询的,尚书大人完全可以让下头的小吏将自己打发了,何必陪自己说那几句废话呢?   林如海和薛家主的谈话确实是废话,既然海贸衙门试运行都定了,试行章程也出来了,薛家主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一分相关告示或者邸报看,没必要来户部问。就是要问还走错了衙门,这事归海贸衙门管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你觉得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其实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关键是能不能心领神会。薛家主自然是聪明人,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海贸衙门。   新立衙门千头万绪,贺文实作为巡海御史,新衙门实际上的总览一把手,现在都忙得脚不点地了。   但是林如海还是贺文实的顶头上司,贺文实时常和林如海有工作交流。之前林如海就提点了贺文实一句:到了地方,若有商户有意经营海贸生意,宁愿多耗费些时候,也要认真审查每一家商户的资格,别因偏见将一些原本不错的潜在商户排除在外了。为此,林如海还特地去太宗皇帝面前和吏部尚书跟前多给贺文实争取了几个手下,松江巡海衙门配置的各级官员和小吏也不少。   贺文实本就是佩服林如海清正廉洁和处事圆滑可以兼得的本事,正因如此,林大人能做到一部尚书的位置。贺文实自己么,才干是有的,但是自觉处事上不如林如海,之前的仕途也是极为不顺。   林如海这番话,直接让贺文实更加折服,尚书大人确实行事端正啊。要说这种新立的衙门,又是一等一的肥缺,作为海贸总督的林大人若是让自己在不违国法的情况下,照应谁谁谁一二,也没什么打紧。但是林尚书一句这样的话没说过,反而让自己宁愿累些,也定要公平公正。又着实去朝廷替新衙门争取了不少人手,贺文实除了感佩,也没有其他了。   薛家主找到贺文实的时候,贺文实已经得了林如海不要错过优质商家的指示。   薛家是太|祖立国时候就得了户部差事的老资格皇商了,而且还有个紫薇舍人的封号,比之一般皇商更体面。贺文实自然也没把薛家主拒之门外,也没承诺给薛家什么优待。就承诺了待得去了松江,自会认真审查各商家资格,定然做到公平公正。   是的,这回贺文实的权利是很大的,因做海贸生意的商家多在沿海,朝廷决定择优选择商家的地点设在松江府,由贺文实把关。待得商家名录选出来,再上奏朝廷便可。新立了衙门,总要给足够的实权,才能让各方对新衙门有足够的重视,全力配合。所以,贺文实其实可以拍板给哪些商家参与海贸的资格。   薛家主得了这样的承诺,便心中有数了。仅凭薛家的造船术,就算拿不到出海贸易的资格,和造船有关的资格总能拿到的。从海贸衙门出来,薛家主也算吃了定心丸,登车回府。   不过今日连跑两部院,薛家主回家也累了,神色疲惫。   薛家除了薛蟠,薛太太和宝钗都紧张得什么似的,见薛家主回来,忙迎上前问候。   薛家主把今日的事大致说了。薛太太一脸失望,薛蟠则道:“这些官老爷也太过分了,让人跑东跑西又不给个准话儿!”   薛家主怒道:“你住嘴!”薛蟠也闭了嘴巴。   薛家主又问宝钗:“宝丫头你怎么看?”   宝钗道:“林尚书和贺大人都是廉洁公正之人,既然贺大人说海贸资格会公平录取,只要咱们家做好了本分,总是有机会的。”薛家主点了点头,宣布收拾东西,择日南下。   如此一番折腾,薛家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现在贺文实还在京城做各项准备工作呢,也不知道松江巡海衙门什么时候立起来。但是不管如何,有造船术在手的薛家主是有把握拿到海贸经营资格的。   薛太太心中还是不够踏实,好在有宝钗开解,薛太太也不说什么了。倒是薛蟠,刚有几个贵族子弟来结交,正玩得有趣,又听说要回南,还是去完全陌生的松江,难免心生不满。   只是这边薛家还在收拾东西呢,薛蟠那些新朋友也不理会他了。原来,薛家主去过户部、巡海衙门的事,九皇子府、二皇子府也都知道了,也就是说到底造船这块肥肉也叫林如海吃到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再白忙活的了。   薛家启程得比贺文实等朝廷官员早一些。毕竟朝廷专营之后,能够经营海贸生意的门槛就高了,为了便于管理,朝廷也不会给太多商行发准入资格。想在竞争中胜出,薛家还有许多事要提前准备。   直到薛家离京,林家除林如海父女之外的几人才回过味儿来。   事情尘埃落定,林家也要做个小小的复盘。这种时候,林如海是主张让孩子们都学着些的。林佑虽然小些,到底是男孩子,自不用说;苏岚和英莲一日日长大,离说亲的年纪越发近了,让她们知道些官场险恶没什么不好。   但是天赋这个东西,还真是人与人不同,强求不来的。林佑、苏岚,英莲自然也都是聪明孩子,但是在政治上的洞察力和天赋离黛玉毕竟有距离,能领悟多少,单看她们自己了。   虽然有些林如海和黛玉商量的细节林家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京城发生的事也都跟进了,倒也不必一一复述。   单说薛家这次的事,贾敏叹道:“我之前总是想不通玉儿为何与那薛家女结交,此次算是看明白了,以后玉儿要行的事,我只管支持就是了。”   苏岚也侧头看黛玉:“玉儿,难道你是神仙不成?早算到薛家会最终会投向义父?”   林如海摇头道:“薛家何曾投靠了我?他们拥护朝廷新举措,是他们自己明白。无论士农工商,支持朝廷,朝廷总是晓得的。”一句话说得林家六口都各有领会。   这样的家庭会议自然是没有下人伺候的,说话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不过这也是话术的一种,在家常闲聊中说出来,叫子女自己体会,养成了习惯,才省得日后在外头祸从口出。   苏岚笑着应是。   黛玉才接过话头道:“我倒没算着什么。我一不知道造船术确然在薛家,二也不知道薛老爷最终的选择。薛家最后作何选择,全在他们自己。我不过是做好了本分,坦荡直行罢了,我从不曾套过谁的话,从不曾诱导薛姑娘在海贸大事上的倾向。但凡是个聪明人,也都知道亲君子远小人,若是个糊涂的,谁也救不了。”   确实,你要说黛玉做了什么,黛玉什么都没做。薛家姑娘写信来说要到林家玩,黛玉成全了她一次而已。林家至始至终没有向薛家提过关于造船术的一个字,也没有收受薛家贿赂。黛玉只是适时的展示了林家的君子作风。   “那玉儿,你可曾想过自己坦坦荡荡,却招来小人算计?”贾敏问。   自然是想过的,甚至黛玉清楚的知道宝钗的品行,颇有些口蜜腹剑。不过人活一世,谁又能只接触君子不接触小人呢?   于是黛玉道:“世间之事,有阴就有有阳,有君子就有有小人,就是朝廷官员选拔多少人掌眼,还有贤臣和佞臣呢。行君子之道虽然不能完全杜绝小人算计,但是行小人之道却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贾敏还能说什么呢,只叹道:“论心胸气度,我服玉儿。”   就是苏岚、英莲、林佑几个,也若有所悟。   又过了一些时日,巡海御史贺文实带着圣旨并新组建的海贸衙门班子南下松江府,正式开始开展海贸专营的各项工作。   贺文实一行南下不久,到金陵办案的队伍回京了。原本南下办案的巡视队伍是松江府的最先完成差事,但是这回队伍南巡,要将沿海几个省份都巡视遍,极缺人手。松江那边差事办好之后,前去松江的队伍便又被征调了继续南下。   倒是前往金陵办案的一队人马,查抄了金陵王家,将王家许多罪行累累的王家族人就地正法,又带了关键证人回京复命了。   待得金陵王家被查抄,许多旧案水落石出,离王子腾案宣判也就近了。   王子腾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按刑部量刑,必是死罪,倒也没什么好记述的。不过这回南下,抓住一个王家老仆,这老奴倒是吐露了王子腾的另一桩罪行:弑兄。   王子腾罪行叠加并罚都可以斩多少回了,也不差多这一桩命案。但是王子腾之兄王子胜毕竟是伯爵府元嫡长子,又是朝廷册封的世子,既是其死有冤屈,那老奴也被押解回京,以作人证,自然也要还王子胜一个公道的。   得到这个消息,凤姐只觉天旋地转。   凤姐这段时间很是矛盾。首先,得知王氏给她偷下避子药的时候,凤姐是恨王氏的;但是毕竟王子腾既是自己的叔父也是自己的依仗,且和自家没有仇怨,王子腾被自家公公和夫家姑父联合做局,弄进了大牢,凤姐和贾琏之间还是生出些隔阂。   直到现在,父亲的死因真相大白,凤姐大哭一场,对公公和夫家亲戚的恨却渐渐消了。王子腾是自己叔父不假,但那也是杀父仇人!   虽然和夫家的仇恨化解开了,凤姐却因遭受巨大打击而病倒了。   贾琏和凤姐自小相识,情分还是有的,见妻子家中遭遇许多变故,人都憔悴了不少,贾琏很是温柔小意的哄了几日,又劝凤姐说王子腾罪大恶极,但是都没株连九族,你一个出嫁女,更加牵连不到什么。咱们将蔚哥儿养好了,将来儿子又出息,给你挣回凤冠霞帔,咱们的福气还在后头。   凤姐见丈夫都不嫌弃自己的出身,心中也是感激的,便也下决心安心养病,养好和丈夫好好过日子不提。   至于王子腾、王氏兄妹,自是判了问斩,财产没收。能寻到苦主的归还苦主,寻不到苦主的财产充公。   王氏问斩前,贾敏和黛玉还去见了王氏一回,无非是问自己虽然在闺阁时候,与王氏时有不睦,到底二人在一个屋檐下并未相处几年,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为何王氏彼时就开始给自己下避子药,毒害自己。   结果贾敏遭了王氏一顿大骂,却也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王氏骂的是:“林家觊觎了王家海贸生意几十年,如今机关算尽,手段使绝,不是都已经得逞了么。尚书夫人何必到自己一个死囚面前耀武扬威。”说完便是粗鄙不堪入耳的乱骂一通,又是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让陈嬷嬷给林如海夫妻下砒|霜,还下什么避子药。   林家行事崇尚君子之风,向来不把朝堂、官场的斗争卷入私怨,以至于没想到王氏会因为祖辈的事,记恨林家那么久。   当年太|祖得国之后,文远侯林公高瞻远瞩,提过一回海贸专营,结果因为各种阻力失败了。当时的海贸生意,就被王家祖上垄断了,林公提这个,原本是从大局出发,以朝廷为重提的,却叫王家人觉得林公提这个是借朝廷为幌子,要抢夺海贸生意的份额。   林如海和王氏,都是当事人的孙辈了,谁知道林家和贾家做了姻亲,王氏却自觉来了替祖上报仇的机会,做出种种灭绝人性的事。   王氏虽然骂出了自己的恨,却至死不觉得自己误会了林家。不然为何数十年后,林如海终究巧取豪夺,害得王家风流云散,终于夺得了海贸生意。   林如海知道此事后,只感叹了一句人活着,果然需要心胸格局。若非王氏在林家外放七年后又起害人之心,也不至于牵扯出许多事来,终究王家难逃法网。   林家入京以来的几桩大事都尘埃落定,林如海虽然依旧繁忙,却也少了之前那样的明争暗斗,歹意不必时刻殚精竭虑的考虑朝堂大事,也有心思停下来考虑别的事情,比如请个骑射师父。   这话黛玉之前就提过一回,不过苏岚和英莲性子文静,对此时都算不得上心,甚至两位义姐都以为黛玉是说笑的。   林佑对此倒很是积极,不过当场就被黛玉给堵了话:“佑哥儿还小,要学骑马,至少也得八岁以后,否则别影响了双腿发育。”   林佑自是不服,辩道:“姐姐也不过比我年长两岁。”   黛玉道:“眼看就要年底,冬日里也不好学骑马,待得来年开春,我都过了九周岁了,自是可以学。你若想学,也等到九周岁后?”   姐弟两个正争执得热闹,林如海插口道:“说起骑射,卓小王爷最近倒是折腾得很。”   这位小王爷黛玉也就见过两回,一回是在东城的街上,一回是司徒卓要到林家吃淮扬菜。后来司徒卓倒是给林家传递过几回消息,且都是重要信息,相交虽然不算深厚,黛玉也知道这位小王爷乃是聪明细致的人,他若在折腾什么,定不会无的放矢。   黛玉平日不怎么关注司徒卓的消息,只把他当做一个宫内的情报提供员。此刻却正色起来,等着父亲继续说。   林如海也注意到闺女的神色,口中倒是家常闲聊一般将司徒卓这几个月干的事说了。   其实司徒卓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迷上木工,时常往工部跑,到外书房查阅了不少相关书籍不说,还结识了不少能工巧匠,自己绘图做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叫宫内各局拿去试用。   本来么,凤子龙孙也是人,自古以来,有各种兴趣爱好的王爷都有不少,司徒卓迷上木工这件事,太宗皇帝和太子虽然略有不满,也没说什么。毕竟司徒卓一个庶皇孙,在东宫都排行第七了,就算迷上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也无伤大雅。至少不是染上了什么恶习。   贾敏听到这里,还惋惜道:“我见了两回这位小王爷,那样出色的少年,沉迷于这些,到底有些耽搁人。”   林如海借着接着说:“这还不算什么,最近小王爷做出了几个大家伙,譬如固定在横轴上的可旋转梯子;直径近七尺的大木转轮。偏让京营的兵士上去转,据说折腾得好些兵士都呕吐不止。”   黛玉依旧坐着没动,却不由得扬了扬眉。   听父亲描述,司徒卓做出来的是古代版抗眩晕太空梯和抗眩晕滚轮。部队兵士训练的时候都要用的,飞行员训练也尤其用得多。   黛玉的表情变化可以说是很小的,但是却没逃过林如海的眼睛,林如海又在兰台寺供职过,本就比一般人更会捕捉细微的表情变化,见黛玉扬眉,知道自家闺女又听出来了什么。   一家人闲话几句,林如海就将黛玉叫进了书房。   落座之后,林如海直接问:“玉儿,你可猜透了小王爷折腾这些东西有什么目的?”   黛玉笑:“父亲应该也猜到了。”   林如海也没否认,只感叹道:“后生可畏,你们年轻一辈中,最令我叹服是玉儿,第二位便是这位小王爷。海上风高浪急,他日朝廷决定训练水师,得要一批不怕晕船的人。”   黛玉没接这茬话,而是微笑道:“敬舅舅那边,对兵士的训练也应当抓得极紧吧。天下聪明人不知凡几,敬舅舅允许小王爷如此折腾京营兵士,想来也是看出来了。”   林如海也扬了扬眉:“敬内兄人中龙凤,自然是世事洞察的。”   贾敬代任京营节度使后,就改了京营每日操练的章程,增加了不少量,还因此搞得怨声载道。不过贾敬是太子伴读,又是勋贵之后,且是新官上任,京营兵士倒也只能忍着。   后来王子腾定罪,贾敬正式被任命为京营节度使后,对兵士的训练抓得越发紧了。若是平庸一些的人,自然瞧不出什么。当年宁荣二公的麾下皆已训练扎实,军纪严明著称,许多人只当贾敬做了京营节度使,不过是不想堕了祖上威名。   但是贾敬也早看出了水师上的机会。   京城地处北地,比不得沿海,若要抽掉经营官兵组成水师,兵士们得吃不少苦,而且比起南方兵士,还没竞争力。贾敬为此已经给兵士上了游泳的操练项目,司徒卓做出那些抗眩晕的东西,简直雪中送炭。 第65章 黛玉突然道:“父……   黛玉突然道:“父亲改日带个话给太子殿下, 叫殿下加强防范,别被人寻了间隙。”   林如海一愣,闺女的思维向来跳脱, 也不知道怎么从为抢夺兴建水师的起手,锻炼兵士抗晕能力突然就转到了太子的警惕性。林如海问:“玉儿又想到了什么?”   黛玉道:“也没什么。只是小王爷这次的动作略大了些, 咱们能瞧出机窍, 敬舅父能瞧出来, 其他人自然也瞧得出来。咱们争夺兴建水师的兵权,为的是不让水师兵权再度落入承恩公府手中, 而长康宫瞧出来之后, 首要考虑的是如何继续得到承恩公府的支持。   于承恩公府而言,太子登基或是九皇子问鼎,没有分别。但是太子或九皇子折损了任意一个, 承恩公府只能鼎力支持剩下的一个。不然,三年前, 长康宫不会在二皇子一系还风光的时候就先对东宫动手。   彼时二皇子势大,按常理,太子殿下和九皇子应当守望相助才是。那时候, 东宫对长康宫防备极低, 于长康宫而言, 更容易得手。”其实前世,长康宫在三年前确实一击得手,收拢承恩公府的全部势力。因为有兵权在手, 逼宫成功。   林如海点头道:“玉儿此言有理, 为父会跟太子殿下说。”   正如黛玉所料,京营整肃军纪这个事儿,刚开始还被各路势力误认为是贾敬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小钟妃和九皇子的智商真的不差, 就是二皇子府上也有极聪明有见识的谋士。所以琢磨一段时间,长康宫和二皇子也隐约猜到了这个事。   二皇子虽然很是郁闷,但是自从三年前甄家案发,就一蹶不振了。手上残余势力要争大位肯定是不够的,若是太子顺利登基,甚至要自保都不足;那二皇子没得选择,只能暗暗投靠九皇子,争取搏个从龙之功。   至于九皇子么,其实从三年前铁网山构陷太子被发现起,也已经没了退路。夺嫡这条道路上,开弓没有回头箭。   小钟妃和九皇子商议此事的时候,先是感叹了一回东宫的计划周密,后又有些恼怒,道:“皇儿你看出来了吗?从户部改那个劳什子记账方式开始,后面的一连串计划,仿佛都在林如海的计划之内。”   虽然林如海回京之后,九皇子处处受制,但是依然得承认九皇子是个智商很够用的人。就算在相互角逐的时候,处处被林家父女抢先,但是九皇子至少是明白自己怎么输的。好比和顶尖高手对弈,能看懂自己是怎么输的,那也是极高的水平了。   九皇子狠狠的拍了一下黄花梨木的桌子,道:“林如海借着改革账本,清了积欠讨得父皇欢心;又借王氏打到王子腾,拿到京营的兵权;再提出海贸专营,断了咱们借海贸增强实力的可能;现在剑指保护海上商路的水师。而且,操练水师的军费也早就有了,就是清积欠和查抄甄家、王家所得,练多大一支水师练不出来。细细算来,自从林如海在江南斗倒甄应嘉以来,后边东宫得利,可说是空手套白狼。”这就是一个闭环,每一个环节稳步推进,相互支撑,能够完成林如海的所有计划。   小钟妃点了点头,道:“那皇儿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九皇子沉吟道:“若是要兴建水师,到底还是招募南人兵士为佳,贾敬虽有远见,如今操练的以北地兵士为主,彼时朝堂上必有一番争夺,水师未必便会落入贾敬之手。孩儿现在更担心的是人心思变,原本咱们以为牢不可破的盟友,会渐渐倒戈。”   自从保龄侯府与林家通信后,长康宫的计划‘泄露’开始,小钟妃母子就有承恩公府倒戈怕偏向东宫的危机意识。但是人心这个东西,也是最难把握的,况且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承恩公府也好,保龄侯府也好,当他们觉得东宫胜算更大的时候,偏向东宫乃是人之常情;除非九皇子证明自己比东宫更强大,不然这种事也没办法阻止。   小钟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叹道:“皇儿可知道三年前,为何本宫明明知道二皇子如日中天,却先向东宫动手。”   小钟妃说的三年前,自然是铁网山围猎那场事。本来,那次的计划也是天|衣无缝的,谁知怎么远在扬州的林家突然传出林佑落水的事,又查到和贾敏的亲信有关。林家发生的事给了东宫提示,东宫也开始彻查惯用的亲信。   那次之后,长康宫埋在东宫的细作被莫名其妙的挖了出来,东宫避过铁网山一场算计,然后才开始顺风顺水。   九皇子沉吟了下,猛然反应过来,感激道:“儿臣谢过母妃替儿臣深谋远虑。”   小钟妃道:“皇儿如此上进,强过你几个皇兄不知凡几,本宫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略顿一下,小钟妃道:“本宫自然知道只要太子还活着,本宫就不能替你收服承恩公府的所有势力。所以,本宫三年前策划除掉太子。于承恩公府而言,没了太子,便只能全心全意的辅佐我们母子。”   这些也都是九皇子猜到了的,但是听小钟妃亲口说,这还是头一回。九皇子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捏紧双全,道:“儿臣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小钟妃笑道:“我做下的事,任何一件暴露了,都是万死不辞。皇儿,我们母子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到‘没有退路’四字,九皇子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还带了几分狠厉,道:“母妃放心。”至于放心什么,却没有再说,也无需再说。   母子两个沉吟会子,小钟妃突然道:“太子就和当年的长姐一样,不过占了个嫡长。长姐处处不如我,太子也处处不如你,就算为了天下百姓,这江山也该交给你。倒是东宫那个七郎,竟是个邪门的。怎么前脚贾敬大练兵士,后脚他就送去了让兵士抗眩晕的古怪机器。”   九皇子皱眉道:“这个,儿臣也起疑过。不过东宫小七迷上木工不似作伪。而且,东宫小七给贾敬送去那两个古怪大家伙之后,便又迷上了别的,现在已经去折腾工部了。此事,只怕是巧合吧?”   小钟妃凝眉道:“哪有这许多巧合,这个七郎该查一查了,他和林家那个丫头,还有你妹妹身边的水澜,都邪门得紧。”   司徒卓和黛玉皆是长康宫的对立面,若是对立面出了后起之秀,对自己母子自然是威胁,但是水澜现下给自己同胞妹子做伴读,一早就站在长康宫一边,能有什么问题?   九皇子吃惊道:“母妃说水澜那个丫头也邪门?难道水澜竟是东宫安排在长康宫的细作?”因为长康宫曾在东宫安排过细作,九皇子以己度人,怕的便是这个。   小钟妃嗤笑一声道:“你高看水澜那丫头了,我试探过她好几回,她的能力不足以胜任细作,若她是细作倒能省了我不少功夫。”   “那母妃的意思是?”   小钟妃道:“本宫瞧水澜那丫头,不似心机了得的样子,那么当年她称病拒了二皇子嫡二子的亲事,投到长康宫里来的行为,为何又显得如此出色,竟似未卜先知一般?还有,荣国府贾家二房贾政夫妻和离之后,我不过是顺手将贾家元春收到长康宫来,瞧瞧日后有无用处,水澜那丫头似乎很是不满。论身份,贾家那丫头不过是宫女,半点威胁不到水澜,她不满什么?   最奇怪的是,本宫自从发现水澜这丫头有几分邪性,便叫你妹妹身边的奇兰姑姑留了意。你也知道,水澜这个丫头也是心高气傲的,上回在承恩公府,林家丫头被多少豪门贵女挑衅,而且之前林家丫头可没露出半点能舌战群芳的本事,若按水澜一贯的性子,定是要上前跟着数落几句的,但是你猜那日水澜做了什么?”   小钟妃似乎也没指望九皇子回答,略顿一下,继续道:“奇兰说,水澜脸上露出了恐惧,甚至后退了几步,看起来极怕林丫头的样子。而且,那种恐惧,奇兰跟我形容的是,仿佛见了鬼怪。”   听到这里,九皇子也觉得奇怪了。“水澜平日也不像胆小的样子,而且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怪?母妃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见那林丫头了。”   小钟妃笑道:“林丫头本宫见过,论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就是年岁还小,也隐隐可见日后峥嵘了。”又顿了一下,小钟妃含笑瞥了儿子一眼道:“你别岔开话,还有一件事,那日牡丹宴闹了一桩之后,贾敏要走,史夫人自然是要留人的。正巧这个时候,东宫小七派了个内侍来解围。奇兰说,那时候水澜的表情也怪异得形容不上来。   你且想想,王孙公子和闺秀们赏花的地方不在一处,怎么那么巧又是东宫小七出来坏的事。东宫那个小七,平日看似不务正业的样子,但是回回一到关键时刻,就会看似无意的偏帮林家。而且,怎么偏偏水澜见了这两个人,都反应异常,像是知道此二人秘密似的。”   九皇子沉吟会子,道:“如此说来,水澜也有些奇怪。母亲是否打算试探水澜一二?”   小钟妃又嗤笑了一下,道:“水澜那丫头心思简单,略吓一吓,直接问就是了。”   没隔几日,小钟妃果然就问出来了。   刚开始水澜是不想说的,但是她的智慧哪里比得上小钟妃,终究是被小钟妃诈出了真话。再一个,水澜既是投靠了长康宫,正愁没办法让小钟妃发现自己的价值,小钟妃既然自己有所察觉,水澜也半遮半掩的透露了一些。   当然,重生这种说法太过匪夷所思,水澜还是有所隐瞒的。只说三年前,自己在和二皇子的嫡二子议亲的时候,是真病了一场,病中日夜做梦,梦里的场景逼真得和现实一般无二。而且,梦里的事是连贯的。因为梦里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自己受了惊吓,所以使计断了和二皇子府的亲事。   光是说到这里,小钟妃大约已经猜到了,问:“难道你梦到了甄家会在私盐案中败落?”   水澜脸上又显出恐惧之色,道:“不是,我梦到的是甄应嘉胜出了,林家独子死了,没多久贾敏也死了,而且……当年,太子在铁网山的时候,身边亲信刺杀圣上未遂,回京就被圈禁了。”   小钟妃早就练就了喜怒难辨的本事,听到这里,也是激动得身子微微发颤,在水澜的梦里,自己三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竟然是成了?   小钟妃问:“既是二皇子一系胜了东宫,你为何设计推了和二皇子府的婚事,又主动接近十三,做她的伴读,进而接近长康宫?二皇子胜了,你嫁入二皇子府,不是很好么?”   除了重生一事不能说,其他的既然假借了梦里的托词,水澜也不隐瞒了,直言道:“因为在我梦里,再过几年,二皇子也败了,甄家被查抄,太宗皇帝逊位给九殿下。”   或许于九皇子而言,母妃只是打小对他的教育极为严格,但是筹谋争夺皇位,却是近几年的事。但是于小钟妃而言,她已经为此准备了二十多年。在她当年许下一定要越过长姐的宏愿,自己设计入宫为妃算起,无时不刻不在谋划。   长姐是元嫡皇后,能越过长姐的唯一法子,便是自己的儿子得登大位,自己成为太后。   所以即便只是听水澜说,在她的梦里自己成功了,小钟妃也是激动得面色潮红,两眼放光。这么多年,自己的殚精竭虑的方向是没有错的,只是,这里头又发生了一些事,打破了原本的走向。   不过毕竟还有话要问水澜,小钟妃很快压制住心中的兴奋,平复了心情,还把水澜面前的茶杯推了推道:“喝口茶,慢慢说,你的梦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哪些成了真,哪些事又和梦里不一样了。”   水澜既然是重生的,这所谓的‘梦’自然是打她自己记事那年起的,不过要说哪些事情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水澜偏头仔细想了一下道:“大约就是从林家抓出了谋害小主子的人开始,一切都变了。   在我梦里,林佑和贾敏相继死后,林如海将林黛玉送入了荣国府,又在九殿下继位那一年,死于任上。林黛玉则是在太上皇,也就是当今圣上驾崩那年死的。”   小钟妃听得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让水澜不急,慢慢说。水澜自然不及小钟妃这种前世颠覆了政权的女人聪明,但是出身北静王府,受过良好的教育,自身素质其实在同龄闺秀中不算差。所以,水澜叙述起来还算有条理的,小钟妃自是听的心潮澎湃,同时又银牙暗咬。   心潮澎湃是因为在水澜的梦里,自己成功了;银牙暗咬是在现实生活中,从林佑获救开始,现实和水澜的梦走偏了。   小钟妃是筹谋大事二十多年的人,尤其有了儿子之后,更是在对儿子教育上和培植势力、寻找机会上殚精竭虑。至于东宫的主要臂膀,小钟妃更是了如指掌。   当初林佑落水的事,林家并未隐瞒。只是据传是林家幼女林黛玉救了幼弟,因当时林家姑娘年幼,这样的事有悖于常理,小钟妃这样的聪明人反而不大相信。总认为林家掩盖真相,有什么目的。现在看来……   “澜儿,在你梦里,林家姑娘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小钟妃很快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水澜道:“娘娘说的是林黛玉么?其实林家几个姑娘命运都和我梦里不同。”   因为前世有贾宝玉这个少女之友和兄长水溶结交,也因为贾宝玉是个爱显摆自家清净洁白的女儿的,所以前世大观园的姑娘水溶不知道听说过多少回,也是从宝玉那里见了荣国府姑娘的诗作,听了她们的雅事,水溶才起了纳黛玉为妾的心思。而水澜自然也从水溶口中知道一些大观园的八卦。   所以,水澜还真知道一些林家三个姑娘的事。   只听水澜道:“在我梦里,林家嫡出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十六岁那年死了,娘娘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有不足之症?至于林家两个义女,苏寒山之女出家为尼,另外一个义女更没这么好的造化,而是卖给了薛家公子为妾,就是紫薇舍人之后薛蟠。”   说到此处,水澜又说了一些她知道的细节,倒不必细述。   小钟妃心道:水澜那日在牡丹宴出现那样惧怕林家丫头的神情,只怕问题出在这里了。不过小钟妃当然不会直接问你为什么怕黛玉,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水澜我在监视你么?   小钟妃极有技巧的问:“澜儿,你觉得现在的林姑娘和你梦里的林姑娘,有什么不同?你推测她有了什么奇遇?”   果然水澜脸上出现恐惧的神情,道:“娘娘别怪我怪力乱神,我总觉得林姑娘出色得不像人。我梦里的林姑娘,已经是世间一等一的容貌学识,现在的林姑娘却比之梦里更好看。   再说,我梦里的林姑娘是有些小性儿易哭的,但是那日在承恩公府的牡丹宴,林姑娘遭遇那样的处境,不但丝毫没露怯,神色还很是怕人,隐隐有杀气。我从未从哪个女子眼中看过那样的神色,何况是一个小孩子,娘娘觉得,林姑娘有没有可能是精怪上身?”   其实那日黛玉的眼神是军人特有的坚定自信,但是水澜哪见过那样的眼神,只能形容为杀气了。   小钟妃这么强悍的女人,自来是只信自己不信鬼神的,不过她也知道水澜这个梦绝不是杜撰。   三年前,自己在铁网山设计构陷太子,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等机密事,绝非水澜一个闺阁丫头能够知道的,她若要编,绝对编不出这样的话。   而铁网山那次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败露的,不就是林家查出内贼之后,东宫开始清查所有太子、太子妃身边的多年亲信,终究查出了自己埋在太子身边的人么?   也就是说水澜梦里的,极有可能是本来应该发生的事,只是林家丫头的出现,成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变数。   那么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就算不是水澜口中的鬼怪附身之说,林家那丫头也定然有别的奇遇。   小钟妃心念电转,已经想到许多,口中却问:“除了林家那丫头,还有什么人和你梦里不一样了?不是说他们经历的事和你梦里不同,而是他们的相貌品性,和你梦里截然不同。比如,你梦里的我、皇儿、十三甚至你父母兄长等人,相貌人品和前世一样吗?又有谁完全与前世不同?”   水澜吞了一口口水,道:“虽然很多事和我梦里有了改变,但是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和前世一般无二。就是林家那个义女苏岚,我前世也见过一面,除了大半际遇不同,长相也和前世一般别无二致。   最不一样的便是林姑娘。林姑娘的母亲兄弟我没见过,但是在我梦里,他们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另外,还有一个人是多出来的,在我梦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谁?”小钟妃忍不住问。   水澜皱眉道:“东宫的七小王爷。在我梦里,东宫只有六位小王爷。”水澜知道所谓做梦只是托词,前世自己实实在在的活过一世,确实没有司徒卓这个人,显然水澜很是想不通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小钟妃略一思忖,却隐隐有了猜测,道:“你年纪小,有些事你不知道,司徒卓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司徒卓本人连太医都说没救了,偏偏在要裹尸的时候哭出声来。若是林家丫头被精怪上身,这司徒卓,也有可能是在那时候被精怪上身了。”   大白天的,水澜被小钟妃这话吓得一瑟缩,但是也觉得小钟妃这话,很是有理。 第66章 小钟妃是何等聪明……   小钟妃是何等聪明的人, 经过整日长谈,很快分析出了水澜梦里的情景原本都应该真实发生的,岔子就出在林家那个丫头和东宫的小七身上。   末了, 小钟妃问:“在你的梦里,皇上哪一年逊位给皇儿?”   水澜又咽了一口口水, 低声道:“还有不到四年。”   小钟妃眼里爆发出一点精光, 很快又收敛了神色道:“这些事, 你可曾跟别的人提过?”   水澜摇头道:“此等大事,我如何敢乱说?一不小心便要招来杀身之祸。娘娘, 水澜就只告诉了您一人, 以后也不会对他人吐露一个字。”   小钟妃笑道:“你知道就好,这等无凭无据的事,不见得人人会信, 但是却一定会招来祸患。你保守好秘密,若思有朝一日本宫成功, 少不了你的好处。说了一整日,想来你也累了,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好生歇息歇息, 待休息好了依旧入宫伴着十三。”   水澜应是, 小钟妃为了表示对水澜的重视,派了自己的亲信宫人送水澜,还嘱咐一定要将县主送至北静王府。   这日, 水澜一早入宫, 连午膳都是小钟妃传人让送到室内的,长康宫内除了传吃食茶水,一直都没叫人伺候。   临到宫门落匙前, 水澜才由小钟妃身边的亲信内侍送出,又亲送回北静王府。因赶不及宫门落匙前回宫,那内侍都是在外头别院住的一夜,一大早才回宫。这是挺反常的举动了,不过水澜本就是十三公主的伴读,和长康宫向来往来密切,宫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唯有一个人例外。司徒卓能够在宫内平安长大,堪称奇迹。当然,在司徒卓具有自保能力之前,能够平安长大,他最感谢的人就是林清。因此,司徒卓是非常尊敬母妃的,而且和母妃所出的瑞郡王,同样养在母妃宫里的明月郡主都很亲厚。   就是之前在城东,司徒卓准备帮刘姥姥,结果遇到林家那回,司徒卓原本的计划也是让刘姥姥将地里的出息卖给瑞郡王府,可见司徒卓是时常来往于瑞郡王府的。   作为现代军人,穿越进一本书里实在是一件很奇幻又无奈的事。当然,作为军人的本色,沈远卓绝不会坐以待毙。当得知自己成为红楼梦里的废太子的小儿子后,现代军人沈远卓自然会挣扎求存,助东宫摆脱原著命运。所以,沈远卓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做了十几年的司徒卓。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司徒卓自然是懂的,所以他在保持和东宫的亲近的同时,也尽量避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出挑。其实对司徒卓来说,夺嫡还没有回到现代的吸引力大,但是自己有没有兴趣不重要,司徒瑞信不信自己对他没威胁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司徒卓虽然也为改变原著走向出过力,但是都自己小心翼翼的把功劳抹去了。那么,凭着自己和林清、司徒瑞的亲厚程度,日后就算太子登基,司徒瑞封太子,自己也能安稳做个闲王。   直到司徒卓得知水澜在长康宫整日没出来,出来的时候是坐的小钟妃的步辇,小钟妃的亲信亲自送的,司徒卓知道要糟糕了。   军人总比普通人更多一份敏锐,更何况司徒卓原本是非常优秀的军人,参加过维和行动,在情报分析上极有天赋。   司徒卓早就怀疑水澜有问题的,要么穿越要么重生,这次水澜和小钟妃交流这么久,多半是水澜已经察觉到自己或是黛玉的秘密,且告知了小钟妃。   然后司徒卓就开始倒推复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很快,也怀疑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动上来。黛玉再优秀,林家出头的始终是林如海,相当于黛玉是有人替她做掩护的;而自己么,多半在这次给京营送训练装备的时候,让长康宫察觉到了什么。   司徒卓自然是着急的,不过他在宫里十几年,也知道小钟妃是宫里最有手段的女人之一。以前,因为有把握小钟妃没怀疑到自己头上,司徒卓还敢跟林家通信;现在,小钟妃和水澜长谈过了,凭小钟妃的智慧,自然会监视自己和黛玉的一举一动,那么现在自己立刻写信去林家,于小钟妃而言,不就是自投罗网么?   司徒卓心中着急,但这一回却没立刻给黛玉传递消息。想了一下,写了一封信,叫来自己的侍卫陆浩吩咐说:“你将这封信悄悄送给那刘老妪,吩咐她别让人知道,再带给尚书府的林姑娘,记得吩咐她只能交给林姑娘,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此事,否则以后尚书府再不买她地里的出息。”   陆浩是打小跟着司徒卓的侍卫,司徒卓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经过十几年的大浪淘沙,身边留下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了。这陆浩呢,是之前在城东遇到刘姥姥后,司徒卓吩咐替刘姥姥暂时掌管银子的那侍卫。   陆浩接了司徒卓递过来的信,记牢了吩咐便去了。   陆浩办事司徒卓是放心的,至于刘姥姥么,往林家送新鲜瓜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来是不会引起长康宫怀疑的。但是刘姥姥毕竟只是没受过训练的村妪,这条线也不能常用。另外还有柳湘莲柳湘语那条线,以后得慢慢启用了。   刘姥姥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实诚人,每回都是地里的产出刚成熟了,就摘最新鲜的送去尚书府。因为蔬菜瓜果成熟有先后,刘姥姥倒是时常来往于尚书府,林家门房、厨房各处的人都认熟了。   这回刘老妪照例将东西送入了林家厨房,却没直接告辞出来,而是先拖人找了自己熟悉的张河家的,再托张河家的给黛玉带话。   黛玉略一思忖就知道刘姥姥如此慎重的要见自己,不见得是她自己的主意,再一想和刘姥姥还有联系,又有可能要送信给自己的人只有司徒卓,便屏退了下人,单独见了刘姥姥。   黛玉接了信,让雪雁抓给刘姥姥一把赏钱,自己在屋内拆信看了。   毕竟刘姥姥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司徒卓也要谨防刘姥姥这边信丢了什么的,所以信也很简短。就是水澜在长康宫呆了一整日,又坐了小钟妃的步辇出宫。   黛玉知道水澜是穿越者,再结合司徒卓的信,一下就想到水澜有可能跟小钟妃摊牌了。   那么,凭小钟妃的智慧,很快就会猜到自己和司徒卓有问题。这是,小钟妃终于找对了真正的对手了。   黛玉这个猜测倒是不假,以前,小钟妃都以为自己的最大对手是林如海、贾敬。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乃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这让三年前一直无往不利的小钟妃首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当然,黛玉此刻是没心思考虑小钟妃的心情的。刚有了可能泄密的风险,司徒卓就换了情报途径,证明司徒卓那边是很小心的。但是同一条情报途径肯定是不够的,黛玉得想办法搭建新的情报途径。   这个难不倒黛玉,而且黛玉和司徒卓想到一块儿去了。柳湘莲是司徒卓的伴读,柳湘语是黛玉的闺中密友。通过这二人传递消息,总比一直靠刘姥姥方便,也更稳妥。   当日,林如海落衙回来,黛玉就将长康宫有可能发现了小王爷不凡之处的事跟林如海说了。黛玉没说自己,一来,林家也无人知道黛玉曾有过怎样的奇遇,只当她天赋出众;二来,也省得家人担忧。   林如海略一沉吟,也猜到问题出在司徒卓弄出来的那两个做抗眩晕训练的大家伙身上。皱眉道:“也就是说,长康宫也注意到咱们要争夺兴建水师兵权的事了。”   黛玉笃定的点了点头。   林如海也没答话,就盯着黛玉看。黛玉本来挺沉静的想事情,但是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还是有所察觉的,见父亲半日没说话,黛玉才抬起头来,瞧着父亲的眼睛。   林如海才语重心长地道:“玉儿,再强大的人,都需要有所支撑,有些事,你实不必独自担着。再说,你再聪明出挑,遇到有人暴力伤害的时候,你一个小姑娘能如何?小王爷身份高贵,身边随时跟着大内侍卫,而玉儿你,就算出门,也不过带了几个家丁。”   林如海是何等聪明的人,长康宫能从司徒卓和京营来往而推断出司徒卓天赋异禀,难道不能瞧出黛玉聪慧异常?以前,长康宫必然以为最大的对手是自己和贾敬,但是现在呢?   不说别的,牡丹宴那一回黛玉展示出来的才智何等不凡;再说,司徒卓曾来过一次自家,当日自己在衙门当差,是妻女接待的司徒卓,而且黛玉曾在院子里单独和司徒卓说话也不是什么秘密。   以前,满京城当司徒卓是个不务正业,专爱弄那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的小王爷,自然没事。现在小钟妃疑心到司徒卓头上,再往深里一想,也能发现黛玉的与众不同。   不是林如海自谦,是凭自己和贾敬这样的身份地位,凭太宗皇帝对自己和贾敬的器重,不到万不得已,长康宫不敢使出暗杀这等下作手段。朝中重臣遇刺,定要引来彻查的。否则你今日杀大臣,明日是不是可以刺王杀驾?   只要长康宫没有杀了林如海就能一举夺取政权的把握,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但是黛玉不过是一个闺阁姑娘,就算出身尚书府,身份高些,出了意外也最多引起顺天府层面的重视,剩下的,只能靠林家自己的力量去查了。长康宫经营多年的实力,未必做不到这点。   黛玉自然也想到这个,不过父亲已经够劳累的了,黛玉便不想让父亲操心。既然父亲提起这个,黛玉便笑道:“这一茬玉儿不是没想到,前儿我还跟母亲说了要请骑射师父。原说是开了春请,现在不过是提前小半年罢了。玉儿想着,我又不去什么僻静地方,平时出门多带几个人,自己小心些,还略学些骑射,大概也足够了。”   林如海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一时间武艺高强的女先生难寻。柳郎中家传武艺,不知道柳姑娘习了几分武艺,不若先请柳姑娘教你们姐妹几个如何?”   黛玉听了便笑,因为黛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父亲可是觉得这样一举数得?”   父女两个议事多了,许多地方颇能想到一处,请柳湘语教黛玉姐妹骑射,至少解决了小王爷给林家传递消息的问题。   林如海了然一笑道:“明儿让你母亲给柳太太下帖子,问问柳郎中和柳太太的意思。”   这于柳家而言不是坏事,抛开林家祖上对柳家的恩情而言,单从湘语的前程来说,时常和尚书府的姑娘来往也是好事。这件事没什么难度,很快就定下来了。   因为林家刚请了女先生,教三个也是教,教四个也是教,湘语平日便也上午和林家几个姑娘一道上课,下午教姐妹几个武艺。因怕湘语劳累,黛玉原要命人给湘语收拾个小院子的。   湘语觉得自己不会日日住在林家,只是偶尔住三五日,单辟院子还寂寞,便说黛玉的院子大,收拾一间房出来极好,就是不知道黛玉愿不愿意让自己挤一挤。   黛玉自然是求之不得,她时常也很怀念后世在部队住营房的日子,只是林家明明有足够的院子,也不好安排姐妹们都挤一起。现在有小姐妹和自己同院,想想都觉热闹,便就此定下了。   对于掉马这种事,黛玉其实是有心里准备的,所以也谈不上慌乱。冷兵器时代,其实要刺杀一个人没那么容易。至少不会都没看到杀手是谁,就被一狙|击枪解决掉。   黛玉特地问过湘语,武艺高强之人是否真如话本子上说的飞檐走壁,拈花飞叶皆可杀人。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所谓武艺,实际上就是格斗术。当然,古人的武艺确实比后世的人高强,主要高强在使用冷兵器的技巧上面。也就是通畅说所的剑法、刀法等等,十八般兵器。   黛玉前世在部队学过格斗术,这两年也渐渐捡了些起来,虽然还没上力量训练,但是技巧度和灵敏性都有些底子,再跟湘语学一些冷兵器使用,至少不会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小钟妃自从知道了黛玉和司徒卓的秘密,也试过引蛇出洞的法子。先是跟九皇子通了气,派人盯着司徒卓和林家。然后连续好几日都和水澜密谈良久。结果,司徒卓硬是毫无动静。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小钟妃的意料。   在和九皇子商议的时候,小钟妃疑惑道:“司徒卓能够做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用在京营兵士的训练上,为的是日后在兴建水师的时候占起手。他能想到这个,我原以为他有多智计出众,没想到我连试几日,他竟毫无反应。”   九皇子已经从小钟妃这里知道了水澜的奇遇,更知道原本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其中有多少不平、多少遗憾多少恨,只有他自己知道。尤其当九皇子知道夺走自己原本到手的一切的,竟然是两个小孩子的时候,更是心中百般滋味无法形容。   九皇子捏了捏拳,道:“母妃,您有没有想过,东宫小七和林家那丫头未必是什么精怪上身,也未必就如何聪明绝顶。”   论智慧格局,小钟妃在原本的整个红楼世界就是一览众山小的存在,前世她可是笑到最后的女人。各种可能,小钟妃也想到了,道:“本宫这几天试探的就是这个。若是司徒卓当真智慧绝伦,该当有所察觉了,但是他毫无动静。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与林家那丫头跟水澜一样有了奇遇。水澜能从梦中得到警示,难道他们就不能么?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为什么林如海能够事事算计在我们前面。林如海乃是实打实的仕宦之家出身,年方弱冠就中探花郎的才学。只需林家丫头将她梦里的警示告知林如海,林如海自然能策划化解东宫的危机。   就像那水澜,论智慧,不过寻常女孩子。但因为有了梦中示警的奇遇,也能自己设计避开嫁入二皇子府的命运。经过此次试探,司徒卓也有可能和水澜那丫头一样,不过是有了奇遇,本身智慧倒未必高出常人多少。   倒是林家那丫头,不管这些年真正扭转乾坤的是她还是林如海。单凭她在牡丹宴上那番本事,她本身就是个不可小觑的人,若也做了和水澜一样的梦,定是如虎添翼。只可惜,如此奇遇,为何竟然叫他们得了?若是我们母子任何一人也有这样的奇遇,何愁大事不成!”说到最后一句,小钟妃的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平心而论,小钟妃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人,能够想到这个层面已经殊为不易了。不过黛玉和司徒卓的奇遇,岂是一个重生的水澜能比的。   九皇子脸上划过一丝狠厉,道:“若如母妃所料,司徒卓不过是另一个水澜,倒不足为虑。但是林家那丫头,若是咱们做什么,林家那丫头都能在梦中得到警示,她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不如……”说到此处,九皇子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从牙缝中蹦出四个字:“以绝后患。”   小钟妃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母子一个宫妃一个皇子,要取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的性命有什么不对。成大事不拘小节,只要是自己成就伟业道路上的阻碍,都该扫除了。   只见小钟妃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对九皇子点了点头。   黛玉倒是料到自己的安全也许会遇到问题,这些时日都没出门。那小钟妃和九皇子也不能直接派杀手去尚书府行刺啊,就像黛玉之前了解过的,红楼世界也没什么飞檐走壁的人,那尚书府也不是什么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所以,长康宫也没寻到什么机会,直到近了中秋。   因为今年朝上许多事情,便免了一年一度的秋狩。若是秋狩,像林如海这种户部重臣,海贸专营的又刚试行,正是繁忙时候,林家多半是要留京的。但是今年不秋狩了,今年的中秋宫宴,林如海这样的尚书,又是东宫姻亲,自然是要去的。   又是一场宴无好宴啊。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贾敏忧心忡忡:“那小钟妃如今正协理六宫,要做什么手脚,可太容易了。老爷,若不就让玉儿称病吧。”   林如海倒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玉儿留在家中,自是最安全不过。”又转头看黛玉道:“玉儿,你觉得呢?”   黛玉平静的分析道:“我上回在承恩公府和许多闺秀闹了不愉快,若是不去,接着便要传出林家女露怯的名声,我自己倒是不在乎,到底有碍两位姐姐的名声。再说,我若这次不去,不就是向长康宫承认父亲的软肋所在了么?   协理六宫的宫妃,又拉拢了许多勋贵人家,这次一旦露怯,日后不知咱们家还要接多少宴请的帖子,难道我就躲一辈子?以前咱们家远在江南,还有王氏在咱们家埋了钉子,险些害了佑哥儿。安知小钟妃这么野心勃勃的人,在别家有没有安插人。我去别家赴宴,有没有人动手。   这回的宫宴是协理六宫的周贵妃、小钟妃主持,出了纰漏,她们也是要担责的。之前九皇子在海贸衙门官员设置的争夺上暴露了野心,若是宫宴上再出纰漏,那是长康宫自寻死路。所以这一次,我赌小钟妃并不敢直接在宫宴上动手。她不过是测试咱们家的软肋和胆量。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唯有我大大方方的去了,才会叫小钟妃觉得我于林家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去又如何?做贼心虚的不是我。”   要说林如海夫妻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是闺女主意向来正。再说,黛玉确然没有就此被困在家里不能出门的道理。   于是贾敏道:“话虽如此,去了宫宴,你也不能离了我身侧。”   黛玉点头,脸上露出自信的光辉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中秋宫宴,到处是人,并且还有姑母在,我能有什么事?小钟妃若是老实便罢,若是心怀不轨,这次有事的人定然不是我。”   说真的,黛玉这回去宫宴,跟单枪匹马赴鸿门宴没什么区别。但是这三年,黛玉展示的能力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林如海从黛玉脸上看到这种成竹在胸的表情,就莫名心安。 第67章 其实宫宴没什么好……   其实宫宴没什么好参加的, 规矩繁琐,人又多,等菜上桌, 许多热菜都凉了,实在不比在家用膳舒服。   但是因本朝围猎的规矩, 许多时候都是中秋之前就出发去铁网山, 办中秋宫宴的时候并不多, 而且就是办,规模也并不算大。照说, 既无先例可巡, 就算今年中秋在京城过,也可皇室宗亲入宫领宴,文武重臣各赏一碗福菜即可。为何偏偏办成遍邀朝臣参加的大宫宴?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 黛玉和司徒卓却一清二楚:这就是人家下的战书。   黛玉可向来不是未战先怯的人。再说,长康宫、九皇子为君, 林家是臣,战场只有长康宫设计、黛玉被动应战的份。既如此,不如头一次交锋就在对方的战场上战胜对方。   战争, 打的就是一个气势。为什么很多战争都有一个分水岭, 某一方在分水岭取得突破性胜利后, 后面的战争都势如破竹。   既然小钟妃已经知道了黛玉有可能是东宫和长康宫胜负的关键人物,那么黛玉和小钟妃的正面交锋不可避免。既如此,黛玉不妨给对方来个兵贵神速。   在得知今年的中秋竟然要搞宫宴的时候, 司徒卓也迅速想到了自己和黛玉的安全问题, 所以写了封长信,让柳湘莲带给湘语。   这封信倒没什么具体的策略。司徒卓也知道人家林姑娘聪明着呢,自己能想到的策略未必比人家好, 也不见得适合林姑娘。司徒卓信上的内容是长康宫主要人脉网络各人的脾性。   除了黛玉在承恩公府见过的东平王、南安王、承恩公府、保龄侯府女眷外,还有九皇子的正妃北疆候嫡女陈氏。   不得不说小钟妃挑姻亲的眼光很是独到。九皇子娶的是侯门女,表面上不比异姓王府女、公府女尊贵,就算之前的甄贵妃,也不好挑小钟妃的错漏。但是仔细一想,这门亲结得多实惠啊。   承恩公府的姻亲们,有镇守西海沿子的南安王霍家,山海关的东平王穆家,粤海的忠靖侯史鼎,再加上北疆府总兵北疆候。长康宫简直悄无声息的就抓住了四方兵权。当然,论智慧,甄贵妃是不及小钟妃的,在甄家败落前,甄贵妃一直以为小钟妃拉拢这些人家是给东宫铺路,所以一直针对的是东宫。   直到甄家败落后,甄贵妃做了甄嫔,母子两个苦思出路的时候,才发现小钟妃母子所谋甚大。这件事对甄嫔打击很大,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就算斗倒了东宫,她都有可能斗不过小钟妃。这女人城府太深了。   黛玉的智慧当然远胜甄嫔十倍不止。之前听父母简略说了各皇子姻亲、母族,黛玉就想到了这茬。至于司徒卓写来这封信,是对黛玉以前知道消息的极大补充。   司徒卓打小就住在宫内,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有缜密的成年人心思。再说,婴儿不会说话,往往能听到更多的密辛。这还不算,司徒卓自从知道自己穿进了红楼梦,还是废太子的小儿子之后,还在尿裤子的时候就在策划怎么搞事情。   比如,宫里的人都知道东宫的七郎小时候是有些呆的,三岁了还不会说话。长得倒是一副好看又精明的模样,走哪里都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当然,也没谁疑心司徒卓这样有什么问题或是伪装。一来,他那时候实在就是个团子;二来,谁都知道东宫七郎刚生下来就重病一场,太医都说没得救了,原是他自己哭了一声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就是迟钝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司徒卓肯定不是真不会说话啊,但是小孩子是最无人防范的。司徒卓就索性装傻满宫廷乱转,那三年还真搜集过不少情报。   当然,三岁以后司徒卓不好继续装傻,终于开口说话了,否则甄贵妃都要拿林清没养好皇孙说事了。三岁是个极好的时间节点,虽然发育比其他凤子龙孙迟些,但是司徒卓看起来也和一般三岁小孩差不了许多。   再大一些,司徒卓智商上看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脾性怪异一些。主要表现在司徒卓对宫人好,非常好,他与自己身边的宫人都恨不得同吃同住了。对宫里洒扫等粗使宫人也向来彬彬有礼,很是得各宫宫人喜欢。这也奠定了司徒卓在宫里有强大的情报网的基础。   当然,司徒卓对宫人们好,乃是他作为一个现代军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谁叫他以前的身份是人民子弟兵呢。好比现代人无论什么身份地位,修养好的都会尊重一个清洁工,觉得他们和自己人格上是品等的一样;司徒卓对于各种分工不同的宫人,也都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的劳动和人格。   所以司徒卓在宫内的情报网,还和长康宫那种以亲信宫人为主,或是收买或是威逼其他宫宫人的做法不一样。司徒卓的情报网,颇有几分历史上天下无人不通共的意思。   历史上那些自愿给党提供情报的劳苦百姓是拿了好处,或是被威胁了吗?不是的,他们只是得到了尊重,也看到了希望。同样的,宫内的底层宫人卑微如蝼蚁,不但各宫主子从不把他们当人,连同是奴才的宫人,也是得脸的欺负不得脸的。   但是身份再卑微,也都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啊,司徒卓待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些宫人是能感受到的。所以,这位奇葩皇孙要问什么事,容易得很。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司徒卓传给黛玉的情报自然比之黛玉以前知道的要全面。   譬如九皇子妃陈氏,外界就知道出身北疆候府,父亲兵权在握,陈氏在九皇子府很受尊重,就是小钟妃也是很宠这位儿媳的。但是据司徒卓说,九皇子妃也有高傲易怒的一面。   黛玉与其说是在看信,不如说是在看一沓厚厚的人物简历。当然,这种东西,黛玉是不敢轻易留着的,你搜集皇室成员的出身来历,人物品性是要做什么?这种东西一旦落入他人之手,连谋反的帽子都能扣上。   于是黛玉和林如海就在书房翻看皇室女眷的简历,翻一张,丢一张到炭火盆子里。大热天的,也亏得他们父女两个熬得住。   林如海父女两个的记忆力都不用说,虽然只看一遍,也对长康宫的人脉网有了新的认识。   看完了许多九皇子系女眷的履历,林如海叹道:“小王爷也是艺高人胆大,这种东西万一中途被人拦截,不知道惹下多少祸事来。”   黛玉道:“一个是攻其不备,一个是兵贵神速吧。长康宫既然要搞这劳什子宫宴,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主要注意力自然在咱们家。再说,长康宫也想不到小王爷会搞出这样的东西来,疏于防范,这种时反而是最好送出来的。等长康宫收拾了我,转头盯着小王爷,反而不容易了。另外,小王爷不是还可以调虎离山么?”   林如海转念一想,就一副后生可畏的表情点了点头。小王爷能够搞出这么一叠玩意儿,人家本事大着呢,送这东西出来,自然有办法。   当然,司徒卓那边,送这么一叠玩意儿出来,还颇费了些周章。这段时间,司徒卓就时不时的把亲近宫人轮流派出去,今儿要吃庆隆春的包子,明儿要吃广源记的烤鸭,自己还时不时往工部、京营等乱跑。   那长康宫自然紧盯着司徒卓本人和以前时常被他支去找林如海的罗远啊,甚至罗远都被扒手摸过几次钱袋,又被抢了一只烧鹅,几个包子。这才给柳湘莲创造了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次司徒卓传出来的情报对黛玉而言还是很有用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就是因为知彼之后,可以攻心为上么?   眼见中秋节越来越近,黛玉依旧不紧不慢的和苏岚、英莲两个安排家中琐事。即便要入宫领宴,府中还有一位女先生,许多下人,这三大节之一总要过得热热闹闹的。   林家姐妹几个分给沈先生备了礼物,也给阖府的下人添置了新衣并赏钱。黛玉甚至有闲暇将中秋那日的菜色都安排了。   贾敏见闺女实在不急,才忍不住问黛玉宫宴那日准备怎么安排,都带什么人入宫。   这个黛玉早有打算,决定带春山。宫宴不比其他,是不会让各家都带太多人的,不然混进些来历不明的人,谁担待得起?就是一人一个随侍,也都要提前登记,入宫那日自有宫人盘查。若是出了问题,主子也是要连带担责的。   贾敏就皱眉道:“我原想着带湘语入宫走一遭。”   女孩子们,除了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有机会入宫领宴外,别的入宫机会就只有参加选秀了。因而,有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入宫,也有旁支的女儿充作丫鬟带入宫内见世面的。   贾敏提出带湘语,一来自然入宫见世面,也没委屈湘语;二来,则是湘语有功夫在身,和黛玉作伴,贾敏更加放心写。   黛玉摇头道:“虽然别的人家这么做的不少,但是咱们家被多少人记恨,日后湘语姐姐出门,有人故意拿她比侍女倒是不好。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除了我和春山,还有岚姐姐和青檀呢。”   青檀是苏岚惯用的丫鬟,在蟠香寺修行时候就跟着,主仆两个算是共过患难的,即便苏岚做了尚书府的义女,她身边的第一大丫头依旧是用的青檀。   贾敏侧头看黛玉:“咱们家接的帖子,可只有你父亲和你我入宫领宴。”连承恩公府的请帖都要写受邀者的具体名字,何况宫宴。   黛玉笑道:“母亲怎么忘了,如今沿海巡按的折子陆续入京,圣上正自感怀苏伯父之死乃是损失了国之栋梁。只要有人在圣上面前略提一句,必会补岚姐姐的请帖。明儿就是初一,原是入宫请安的日子。咱们在凤藻宫和东宫闲聊时候略提一嘴就是了。”   协理六宫的又不只是小钟妃一人。   周贵妃膝下的三皇子也是在铁网山围猎的时候伤的腿,算来都有八年了。好端端的参加围猎,回来就因为腿疾失了继承大统的可能,周贵妃没怀疑过此事有蹊跷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方做得实在是干净,三皇子的马自己踩进了陷马坑,也怨不得别人,此事最终不过周贵妃母子得了些赏赐作安抚,周贵妃又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就不了了之。   彼时太子、二皇子争得厉害,三皇子也有几分峥嵘,周贵妃首先怀疑的便是东宫和甄贵妃。但是到了现在,三皇子残,二皇子失势,朝堂上为了海贸的事依旧争得刺刀见血。   若真的只有太子和二皇子相争,怎么二皇子失势后朝堂上还能争夺起来,甚至惹得龙颜大怒。周贵妃回过味儿来了,才发现当年三皇子出事,小钟妃也是嫌疑人之一。   儿子前程尽毁,即便小钟妃只是嫌疑人之一,周贵妃也乐得给她添堵。所以都不用林清那边出手,周贵妃知道苏岚的事就立刻回了太宗皇帝,做主给苏岚下了帖子,都没跟小钟妃说一声。   当然,这种事就算周贵妃不说,小钟妃那边也是很快就知道的,嗤笑了一声周贵妃不好生做自己的‘闲妃’,却出来生事,也不看看自己那榆木脑袋够不够用。毕竟当年三皇子出事,周贵妃整整八年都怀疑错了对象。这等智商小钟妃很是瞧不上。   这不过一桩小插曲,小钟妃觉得并不影响自己的计划,便也没当回事。   展眼便到了中秋节的正日子,林家四口一大早就出门等车,前往皇宫。家中事务有英莲管着,至于林佑,虽然也是收到了宫宴邀请的,但是黛玉提议让林佑去陆老先生家上课了。   本就是团圆之节,陆家却只剩老夫妻两个留京,既然陆老先生收了林佑做关门弟子,林佑也理应尽些孝道。今日说是去上课的,不如说是去陪伴先生的。   林如海夫妻也极是赞成这个提议,入宫领宴,说是体面,实际上又累又繁琐,还得小心翼翼,实在不如在家中轻松有趣。   入宫之后,林如海自去朝臣们领宴的地方,贾敏、黛玉、苏岚去了后宫。三人先去凤藻宫见了周贵妃,周贵妃不过是客套几句;因苏岚是头一回入宫,又是周贵妃到太宗皇帝面前提的,周贵妃还特地给了表礼。   从凤藻宫出来,三人又带着随侍去了长康宫。入宫见礼之后,双方就互相打量开了。黛玉自是根据司徒卓传给自己的情报,将长康宫内诸人一一对应。很快,黛玉认出了九皇子妃陈氏。保龄侯夫人黛玉是见过的,侯夫人身边也有两个女孩子,但是不见湘云。   想来上次承恩公府湘云惹出事来之后,保龄侯府人已经不带她出门。贵族女孩子的生存空间也是很残酷的,你若不能为家族争光,展现竞争力,以后就会逐渐淡出交际场合。而对于古代贵族女孩子来说,淡出交际场合,几乎等于断了结好亲的机会。   小钟妃见了黛玉,则瞳孔微缩。就是这样一个灵秀无双的女孩子,毁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筹谋,自己离成功原本就只剩一层窗户纸,现在已经到了功亏一篑的边缘。饶是小钟妃城府极深,喜怒不行于色,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一瞬间的激动。   黛玉不动声色的将小钟妃方才的失态收入眼底,小钟妃能激动到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控制表情,想来是已经从水澜处知道了前世的剧情。她还能那么快恢复常色也殊为不易了。   只和黛玉一个眼神的交锋,小钟妃就神色自若的对贾敏笑道:“尚书夫人时常入宫,也不常来我宫里坐坐。今日离开宴还早,可得多坐会子再走。”说完,又叫人看茶。   贾敏就笑道:“娘娘盛情原不该辞,只是臣妇还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就只好有负娘娘美意了。”   本来么,命妇入宫领宴,开宴之前只要协理六宫的宫妃处礼数到了,都是自去各家熟识的娘娘宫里说话。贾敏如此应答,并不失了礼数。若是小钟妃就此放贾敏母女三人走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小钟妃知道黛玉来历不凡,想除之而后快不说,黛玉上回在承恩公府得罪的人也不少。今日在小钟妃宫里说话的,大都是承恩公府一系的命妇,众人嘴上客套,七嘴八舌的,中心思想就一个:明着留下贾敏母女说话,实则找回牡丹宴的场子。就是小钟妃本人,也想多观察一下自己这位真正对手,便也没反对。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知道对方是笑里藏刀呢?   于是,贾敏就带着黛玉、苏岚坐下了。   须臾,宫人捧上茶来,贾敏母女三人接过,贾敏颇是犹豫的瞧了黛玉一眼。黛玉倒是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   就像黛玉说的,她有自信小钟妃不会脏了自己的地方,要动手,也绝不是在长康宫内。   贾敏见黛玉都喝了,正要喝茶,却听九皇子妃道:“怎么,尚书夫人是觉得这茶味儿不好,还是有问题?”   黛玉放下茶杯,神色淡然,心中却有几分窃喜,小王爷的情报果然准确,这位九皇子妃如此沉不住气,倒是能替自己省不少事。   贾敏索性将茶杯放下了,她倒不是不敢喝茶,只是不愿意叫人逼着喝茶,于是贾敏道:“我身子向来不好,常年吃着药,郎中叫我不宜饮茶,省得冲了药性。还望娘娘勿怪。”   小钟妃自然笑言无妨。   九皇子妃又道:“尚书夫人国公府出身,说话倒文雅得很。怎么我前儿又听说府上才刚给家中公子小姐请先生?”九皇子妃可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这话蠢。今日长康宫的人这么多,许多都是林家那丫头得罪过的人,九皇子妃这是在给众人递话头想借刀杀人呢。   这话题又回到读书上来了。当然,今日在场的什么王妃、诰命、公主、郡主的,段位可比承恩公府的闺秀高多了,不然九皇子妃也不敢如此挑衅。   贾敏对自家孩子是有绝对自信的,便笑道:“太公八十遇文王,我们家现在请先生倒也不晚。若是遇到刘禅,有武侯辅佐又如何?所以请先生不在早迟,端看孩子天资。”半点没有没刺激的样子,语气平静而自信。而且,在场的多少人家中姑娘被我玉儿一个团灭了,我有什么好受刺激的?既然你挑衅我,我索性回刺回去,看看又多少人疼。   听听,贾敏这话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果然在场许多命妇脸色就变了,什么意思啊,你拿自家孩子比太公就够不要脸了,还拿别家孩子比阿斗就过分了吧。   上一回在黛玉手上吃亏最大的是谁?史湘云啊。不但直接被黛玉一字碾压了,后来还被林家借用比诗的事离间了自家和长康宫。想想保龄侯夫人见了贾敏这副趾高气昂的回复是什么心情吧,贾敏就差唾到自己脸上说史家姑娘是阿斗了。   果然,保龄侯夫人就没忍住,问:“林姑娘现在读什么书?”   黛玉神色依旧没变化,起身礼数周全的冲保龄侯夫人一福身,却转身半对着九皇子妃道:“我们姐妹如今回京不久,也没读几本书,倒是听母亲说了不少祖上故事,得知外祖父当年风采。”   几句话说得九皇子妃脸都绿了。   九皇子为什么脸绿了,因为贾代善是北疆候永远的痛点。当年太|祖驾崩,北狄趁机犯边,当时的老北疆公,也就是九皇子妃的祖父被北狄军打得满地找牙。还是驻守平安州的贾代善千里驰援,击退北狄军。   贾代善不但因此成为太宗皇帝亲信,还破例原等袭了荣国公。而北疆公因为那一败,降等袭了北疆候。   贾敏母女两个,今日说话这锋芒,一开口就锋利如刀,刀刀扎人心。   在场的其他命妇心中忍不住感叹,难怪在承恩公府的时候,许多姑娘没招架住林姑娘一个。这言辞也太锋利了吧。   黛玉一句话成功拱起了九皇子妃的怒火,九皇子妃道:“问你读什么书,你却说做什么事,果然是个不读书的,话都听不明白。”   黛玉浅浅一笑,道:“回王妃娘娘,臣女倒是也在读书,最近读的是《左左传》,刚学到郑伯克段于鄢。若是娘娘觉得臣女读得不好,臣女愿聆听教诲。”   九皇子妃出身武将之家,但是能做王妃的,就算没有出色如小钟妃,那基本素质还是有的。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当然知道,关键是这话戳心。之前朝堂上太宗皇帝为何龙颜大怒,不就是因为皇子夺嫡么?在场的没人敢提那茬,但是也无人不知。   果然黛玉此话一出,涵养好如小钟妃,也脸色陡变。   九皇子妃是有些惧怕这位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母妃的,见母妃变了神色,知道自己闯祸,忙找补道:“你这孩子好歹出身仕宦之家,怎么什么话都敢胡说,也不怕祸从口出。”说到此处,九皇子妃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补充道:“太过口无遮拦,小心命不长。”   来了!什么叫正中下怀,这就是。   只见在场众人都没看清,黛玉就飞快的跪下了,开口道:“我幼时体弱多病,父母为我调理身子没少耗费心思。遍请名医调理好之后,还到各处灵验寺庙卜卦问安。杭州的灵隐寺,苏州的蟠香寺,京城牟尼院,还有太医院的院正都说我身子康健,长命百岁。但是娘娘是君,臣女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完,黛玉磕了一个头。是真磕,虽然长康宫内铺着地毯,也将额头磕红了。   这还得了,黛玉这一篇话,直接将各种意外堵死了。不管是医学上的,还是神学上的,我就是长命百岁的命格。若是今日在你长康宫被人威胁了,日后有个三长两短,就讹上你长康宫了。   多少命妇都被黛玉这举动吓着了。   这得多狠啊,对自己狠,更是把对手往绝路上逼。今日可是宫宴,众目睽睽之下,长康宫内的事绝对瞒不住的。不但东宫会知道,连太宗皇帝都会知道。这一讹就讹准了,从此以后,九皇子妃就是林黛玉的人形护身符。   九皇子妃被吓得手足无措,她……她就是呈一时口舌之快,哪个晓得这死丫头会行事这么出人意表又叫人难以招架?九皇子妃忙求助般瞧向小钟妃,只看见小钟妃铁青一张脸。   贾敏则趁热打铁道:“我们林家世代忠臣,就算玉儿有什么地方惹王妃娘娘不悦,是臣妇没有教导好她,王妃责罚臣妇就是。”说完,还一脸悲戚。 第68章 在场的上至小钟妃……   在场的上至小钟妃, 下至一众命妇、闺秀全都傻眼了啊。这林家丫头还真是轻易不出门,一出门就掀起腥风血雨,最重要的是她还能逼死别人的同时, 占尽道理全身而退。   这是什么戏码?好戏啊,在座的众位见过小钟妃吃瘪吗?二十多年来都没见过了吧, 那现在好好瞧清楚。就没见过小钟妃如此吃瘪的时候。   正当众人以为林家母女的招数出尽的时候, 又让众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这回不是林家嫡亲母女两个了, 是义女苏岚。   苏岚是谁,那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她亲生父亲最高只做到从三品的巡盐御史, 所以即便现在做了尚书义女, 一开始小钟妃给林家下帖子没有苏岚的名字,也算不得错。   但是这位姑娘真正令人如雷贯耳的是她面过圣,为扳倒甄应嘉出过力, 在圣人面前挂了名儿。   今天的事,苏岚当然可以不作声, 林家来之前,也没让苏岚跟着出头的安排,毕竟苏岚本就是林如海好友留下的遗孤, 身世也令人唏嘘。林家收养她, 是为了给她一个庇护, 而不是利用。   但是苏岚是谁啊?面过圣的姑娘,忠良之后,人家亲生父亲死在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皇子夺嫡斗争之中, 家毁人亡。再说智商, 就算政治素养比不上黛玉,那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其他闺秀胜过苏岚,光是面圣控诉贵妃娘家、皇子表亲的素质, 满京城就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机会,苏岚岂会放过。   贾敏刚自陈了不是,拿出帕子还没摁上眼角。   苏岚就立刻跪下了:“娘娘,玉儿是我妹妹。妹妹惹了娘娘不快,我做姐姐的也有不是。我父亲教导我说做人定要忠君报国,万死不辞。我义父亦如此教导我们姐妹,不敢丝毫有忘。玉儿的过错,苏岚愿意一力承担,不敢有丝毫怨言。娘娘,苏岚任凭处置。”   说完,也磕了一个头,不轻,额头也磕红了。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之前贾敏提出要出东宫和林清说话的时候,小钟妃宁愿让人用自己的步辇把贾敏抬过去,这林家母女是什么瘟神?   ‘任凭处置’!但凡看得懂今日这场戏的,谁不在心中说一句好毒。苏姑娘,当年你父母双亡,独自在江南的时候,也有皇帝陛下将你安置在苏州江南巡抚所辖地,当年二皇子风光无两,甄家在江南一手遮天,都没人敢处置你,现在谁敢处置你啊?你这话是要处置九皇子妃处置长康宫啊?   还有,姑娘您直接抬出苏寒山是什么意思?圣上正因为失了良才不痛快,你就在长康宫哭上了苏寒山。苏寒山怎么死的?为了大灵朝的江山枉死的,您这是控诉长康宫容不下忠良之后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再一次令众人目瞪口呆。惹了祸的九皇子妃现在都不是惊愣,是惊吓了。这林家的女人,都是些什么妖孽?   九皇子妃自己是绝对做不到林家母女三个这样的应对的,但是她好歹是贵族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做了好几年的王妃了,听懂贾敏母女三个话中意思的素养还是有的。然后九皇子妃就知道自己闯祸了,闯大祸了。   至于其他命妇,也都把之前的想找回在牡丹宴失的脸面的心思收起来了。就林家这几个女人的战斗力,谁有自信找回颜面?别是上去几回被人灭几回吧。同时,其他命妇但凡今日带了自家姑娘的,震惊的同时,无不若有似乎的扫了身旁的自家姑娘一眼。   顶级贵族家的姑娘,能带出门的都是素质不错的,至少能带出门的,都是挑的家族内拔尖的。但是跟林家这两个一比,好吧,没得比。自家的姑娘是真真的小姑娘,林家那两个,简直不是人。   尤其上回承恩公府的熟人钟涵嫣也来了。自钟皇后之后,钟氏女在京城向来有美名,钟涵嫣又是这一辈钟氏女中的佼佼者。如果没有黛玉、苏岚这样一个能舌战群芳,一个敢独自面圣的逆天存在,钟涵嫣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素养确实算突出的。   但是现在,要是再有人夸奖钟涵嫣是帝都数一数二的姑娘,钟涵嫣自己都得脸红。当然,这是因为钟涵嫣足够聪明,起码看得懂黛玉和苏岚下的什么棋。要是换做钟楚来,说不定人家就觉得九皇子妃娘娘好风光,一句话叫林家两个死丫头接连跪下了。   戏唱到这个程度,长康宫已经没得唱了。因为已经有宫人默默的退出去了。   今日宫宴,长康宫人来人往。虽然长康宫里,大部分是小钟妃一系的命妇,伺候的也大多是是小钟妃信得过的宫人,但是想也知道太子妃、周贵妃、甄嫔都不可能不放一两个自己的宫人过来啊。今日这事儿,长康宫就休想瞒住。   既然瞒不住,小钟妃明知退出去的宫人有可能是去报信的,也没敢拦。   黛玉再在牡丹宴上一战成名,那也仅限于闺阁争斗。若今日的事只有贾敏和黛玉两个出面,虽然于长康宫而言,也算棘手,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苏岚出门的时候虽然不多,但那时在御前挂号的姑娘,前段时间景怀帝还在伤感其父死于党政。怎么今日苏姑娘一入宫,就在长康宫跪下要任凭处置了?   黛玉是林如海嫡出的姑娘,遇到什么事,有其父母在,无需有人照拂。苏岚就是做了林如海的义女,那也是在忠臣遗孤,这事捅出来了,又是皇家大宴群臣的时候,若是皇室无人出头,以后谁还敢给你皇家卖命啊?忠良遗孤就是被你皇家媳妇作践威胁的吗?   所以,贾敏母女三个起身,回到位置上坐了,没再说什么,但是隔了一阵,戴权就来了。   皇宫大,前殿和后宫颇有距离,加之去报信的人说清始末也要花时日。总之,戴权算来得极快了,到了之后还有些喘。   毕竟是大宴,闹成这样已经够失体面的了,戴权来了,也没当面再说什么。只说太子妃那边寻尚书夫人说话,自己过来接人过去。   小钟妃都后悔死了,本来都有所安排了,但是闹了这么一幕,暂时还不好动林家那丫头了。但是小钟妃也确定了一点,自己的主要对手,确实是林家那丫头。   除了那份料敌先机,反客为主的本事,主要还有一个,今天林家丫头似乎在故意激怒陈氏。如果林丫头在牡丹宴还可说是临场发挥,那么在长康宫,就是有备而来了。换句话说,林丫头猜到了自己推动这场宫宴的目的。   而且林家还不止一个林丫头厉害,就是今日那个苏岚的表现,也绝对不可小觑。   林家不好对付,别看两个黄毛丫头年纪确实小,但却是小钟妃生平仅见的强大对手。   不管小钟妃如何,对林家而言,这件事都算得上圆满了,甚至收益比黛玉预料的要大。   接下来的的宫宴流程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按部就班的参加完祈福仪式,领完宴,各家相继从宫内出来。黛玉和苏岚额头上都有一个红印子,但是两人一直神色自若,不卑不亢。自然,就算对林家有敌意的人家,也没人敢提两人额头的事。   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黛玉才抿紧了唇,袖中双手捏得紧紧的,身子微微发颤。贾敏和苏岚都发现了黛玉神色不对,想要出声安慰,黛玉已经恢复了常色。   即便前世的黛玉,也有士族血统特有的高傲,跪陈氏这样的人,于黛玉也是一种屈辱。何况经历过穿越到后世部队历练,接受了人生而平等的新思想,于黛玉而言,除了跪天地父母外的任何人,都是屈辱。   不过既然重生回来,黛玉也知道迫于形势的道理,很快便调节好了情绪。   林家今日并未受什么损失,那么今日的事,不过是家庭会议的时候复盘一下,此事便结束了。   宫宴的时候林如海在前殿,并未亲见长康宫的腥风血雨。倒是贾敏心有余悸,问黛玉:“玉儿,你真的不怕今日长康宫的茶有毒么?”   黛玉神色严肃,道:“怕。”   黛玉是真的怕,自己都活第三世了,第一世只活了十六岁,逝于最美好的花季;第二世最充实快乐,但是只有短短数年的军旅生涯,现在好不容易重生回六岁那年,黛玉比谁都更珍惜美好的生命。可是有些时候,不是恐惧和逃避就能保住性命的。部队里学过,短兵相接的时候,更勇敢无畏的一方,才更容易活下来。   贾敏在长康宫的时候,见黛玉喝茶的时候神色无常,以为黛玉是不怕的,听了这个回答,后怕得轻轻一颤。“那今日的茶水,你怎么敢喝?”   “若是贾元春端上来的茶,我不敢喝。”都是家人,黛玉没什么好隐瞒的,“谁都知道王氏有今日的下场,咱们家起了大作用,虽然王氏罪有应得,但是贾元春作为王氏嫡女,恨咱们家的人也属人之常情。若是今日小钟妃让贾元春给咱们家任何一人奉茶,我不敢喝。毕竟就算我喝了贾元春捧的茶出什么问题,也能归结到私怨上。   但是今日捧茶给我的,乃是小钟妃的亲信宫女,那么我便知道小钟妃今日不会在宫里对我如何了。小钟妃还是有所忌惮的,她不敢丢了协理六宫之权。尤其小钟妃下的帖子并未邀请苏姐姐,苏姐姐入宫是周贵妃安排的。那么,小钟妃会意识到,周贵妃至少不会跟她一个阵营,甚至对我们更亲近,小钟妃越发不敢冒险。”   黛玉这番话,就很令人无话可说。她已经把能算的都算到了,把能够利用的也都利用了。   贾敏问:“难道玉儿决定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将周贵妃一环也计算好了?”   黛玉摇了摇头:“我对周贵妃并不了解,不过三皇子是在铁网山围猎的时候惊马落下腿疾;三年前的铁网山,九皇子的亲信侍卫冒犯了圣上。若是周贵妃是个聪明的,应该能想到什么,咱们至少可以一试。就算周贵妃真的没了好胜之心,不争不抢,小钟妃也不敢丢了协理六宫之权。那么,在宫内,其实我们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林家六口多聪明啊,这回连英莲都听出来了:“玉儿说你们在宫里的安全有保障?”那言下之意是宫外就没保障了啊。   黛玉点了点头:“从咱们家出去,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从宫里出来就难说了,京城里头,虽然不会无缘无故遇到匪类,但是惊个马什么的却只能算作运道不好。不过现在么,都解决了。”   林如海和苏岚的水准到底不同,听到惊马两个字,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三皇子是怎么落下的腿疾。不过虽然此刻没让下人伺候,也不用担心自家人的谈话泄露出去,但父女两个还是不约问题的选择了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   但是,都解决了。今日在长康宫,林家母女三人直接讹上了九皇子妃。皇权争夺有多残酷?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以后林家人口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宫里定然有人会跟太宗皇帝提今日这茬。更别说林家回府途中就惊了马出了意外了,那就算真的是意外长康宫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黛玉和苏岚先后在长康宫那一跪,再说出那一番惊人之语后,小钟妃就朝亲信使了个眼神,让人停止了在林家的马车上使坏。不但如此,小钟妃还得在心中祈祷林家人都一路顺风。就想想小钟妃那个想吐血的心情吧。   你想取我性命,我就反客为主,让你成为我的保护伞。   贾敏听到此处,长舒一口气:“虽然到底冒险了些,若是从此绝了后患,那也值得了。”   林如海却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   一句话说得贾敏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如海这种时候皆不会再说话,一般会让黛玉来说,一来是考校,二来也刺激一下其他几个儿女,敦促他们上进。自己是长辈,说的什么话,儿女们自然也会听进去,但是激发不出他们的进取心。黛玉与兄弟姐妹都是平辈,黛玉能说出其他几个子女想不到说不出的道理,会让其他几个子女正视差距,越发上进。   黛玉也很自然的接过话头道:“长康宫所谋甚大,也是因此会越发谨慎。如今之格局,一时小胜不足挂齿,唯有留到最后,才能不替他人做嫁衣裳。如此前提之下,无论是谁,在有把握一举奠定胜局之前,行事都会偏谨慎。而长康宫什么时候才能一举奠定胜局,唯有……”说到此处,黛玉便没出声了,而是做了个‘逼宫’的口型。   在林家家庭氛围的耳濡目染下,在林如海的有意栽培下,林家儿女的政治素养都是不错的。因为在黛玉说话的时候,众人心中也都隐隐有猜测,所以这个口型,却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贾敏自是吓得花容失色,苏岚、英莲也是吓得不敢着声。林佑则双眉都打结了。在林家孩子之中,林佑最小,但是在现在重男轻女的背景之下,林佑却自觉自己是家中这一辈里唯一的男子汉,保护姐姐们是自己的责任。此等大事,林佑自然觉得凝重。   除了林如海神色如常之外,林家其他几口都屏住了呼吸,倒是黛玉神色如常的继续说:“短时间内,长康宫还不敢做这个,所以,咱们家近几年,出门是安全无虞的。我之所以决定这次并不称病,而是直面小钟妃,原因便在这里。有些事,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若不解决,如芒刺在背。”   贾敏是做母亲的,对今日赴宴,是最担惊受怕的一个。如今听了女儿如是说,才觉今日虽然冒险,但是省了日后几年日日悬心,也是好事。女儿天资出众,注定不会行平常事,走寻常路,那么,自己便不该从寻常人的角度去揣度她。   普通人应付不来的局面,于黛玉而言,也许并没有那么难以应对。好比同读一本书,有些人头悬梁锥刺股,读得也并没有天赋出众的人只学一两遍的好。   这次林家可以说是全胜而归,长康宫则损失惨重。   当然,长康宫的损失都是战略失误上的。明面儿上,长康宫没什么大损失,只有小钟妃斥责了九皇子妃陈氏一顿,将其禁足。而太宗皇帝那边,至少当晚对长康宫没什么责罚。这对于司徒卓而言,自然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于是次日一早,司徒卓就提出要去舅舅府上讨教学问。本朝中秋节前后各有两日的休沐,加上中秋节当日,总共是五日。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日,林如海都在家。   司徒卓虽是庶出,那也是林如海礼法上的外甥,到林家走访,名正言顺。而且司徒卓这事儿压根没想瞒着长康宫,人家出宫之前还去看了太宗皇帝,直接说孙儿听说昨日两个表妹入宫领宴受了惊吓,孙儿去瞧一眼。再说,孙儿近日读书颇遇到些疑问,恰逢舅父休沐,也去请教一二。   司徒卓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人家是准备充分的,还真列了好几页纸的课业上的疑问。而且这些疑问,还真就是近期太学里头先生授课的内容。   林如海从做巡盐御史开始,做的事真是桩桩件件都漂亮,有之前朝堂上那些两面三刀的文臣武将做衬托,太宗皇帝看林如海越发顺眼,司徒卓要去向林如海请教,太宗皇帝自然是准了。不但如此,还让戴权备一份赏赐给林家两个小姑娘带去压压惊。   其实宫宴不是一场简单的宴会,除了联络君臣感情外,还有很多祈福仪式要做,是不能出差错的。若是闹出什么岔子来,会认为是不祥之兆,这也是黛玉断定小钟妃不敢在宫宴上对自己动手的底气之一。   这种情况下,昨日太宗皇帝虽然知道长康宫那一幕闹得不像话,但是毕竟是后宫女眷的事,他在前殿不好当着群臣发作,扰了祈福仪式,被认为不是好兆头。因此太宗皇帝昨日只派了戴权去安抚一二,暂无其他处置。   小钟妃胆战心惊了一夜,没见有太宗皇帝身边的内侍过来传话,刚心下略安,就听说司徒卓一早就去了乾清宫。   今日司徒做这么正大光明的一提,那就是在太宗皇帝面前再给长康宫上了一轮眼药。   林如海的闺女太宗皇帝不认得,但是苏岚去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想到昨日苏岚在长康宫又是下跪又是提苏寒山,太宗皇帝哼了一声。然后命人去将小钟妃传来。   其实司徒卓去林家走访,乃是自作主张,但是为君者的重要素质之一,就是要虑事全面。在太宗皇帝看来,司徒卓再小,那也是东宫的人,再说,林如海固然是太子的妻弟,那也是朝中重臣。昨日长康宫的事没人提便罢,既然提了,太宗皇帝自然是要过问一二的。   小钟妃在长康宫里,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然后就听宫人回禀说乾清宫来人请娘娘。   小钟妃还特地问了来的人是谁。当然不是戴权,戴权是要跟司徒卓去林家的。来的是乾清宫的另一内侍,也是太宗皇帝身旁惯用的。小钟妃听了,便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几分憔悴却不失雅致的妆容去了乾清宫。   入了乾清宫后,都不等太宗皇帝发作,小钟妃就直接跪下了:“皇上,臣妾有负皇上信任。昨日是臣妾头一回操办大宫宴,虽然大事上一切有周姐姐,臣妾也不敢丝毫怠慢,在上月就开始细心准备。一应的菜色、酒水、瓜果供应、宫人安排,都不敢丝毫出岔子。   谁知,究竟是因为我没经过事,昨日长康宫中又人多口杂,起了几句冲突,臣妾安抚不及时,吓到了户部尚书府上的两位姑娘。臣妾因此已经罚了陈氏,叫她闭门思过了。”   太宗皇帝不辨喜怒的道:“陈氏也是皇室的媳妇,便要有皇室的气度。若是皇室尚且动不动就威胁臣子百姓,叫百姓心生惶恐,何来江山永固?”   一句话将小钟妃说得都不敢站起来了。   司徒卓在乾清宫放了一把火,不知道也不敢关心后续,就随戴权退了出来,又去东宫跟林清请安之后,才去了林家。   林家是个什么地方呢?那就是个狐狸窝,一家人见了戴权,一大半的人都反应过来了,这位小王爷是正大光明的去替自家讨公道了啊,不然怎么戴公公都来了,还带了给黛玉和苏岚的赏赐。   中秋是大节,宫里对于要臣都是有赏赐的,倒不是多贵重,而是一份体面,也是风向。譬如哪个臣子突然没得赏了,便会引人猜测是不是被朝廷厌弃的意思;哪家臣子得了重赏,也是会被重用的风向。   林家今年已经得了一回中秋赏赐,是和群臣一起的。这单让戴权再送一次来,便是皇上知道您家闺女委屈了的意思。皇上都知道林家闺女受了委屈,长康宫还能全身而退?   这位小王爷,也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啊。   林如海谢过戴权,王服捧上红封,戴权接了,才笑眯眯的回宫复命。   这一回因林如海休沐,林家六口都在家。司徒卓就算正大光明的来议事,也方便多了,起码不必在院子里匆匆忙忙的交换几句要紧话,就不得不散了。先和贾敏见了礼,司徒卓就和林如海、黛玉到了大书房。   分宾主坐了之后,林如海就道:“臣谢过小王爷提醒之恩。”黛玉在长康宫能精确的拿九皇子妃陈氏开刀,一路势如破竹,达成的结果甚至超过预期,林如海是承司徒卓的情的。   司徒卓忙摆手道:“舅父别折煞了我,母妃称我七郎,舅父也叫我七郎便是。”   当然,林如海和黛玉也都知道,司徒卓这次来,就算白走一趟,也够长康宫喝一壶了的。但是像着司徒卓这样的人,应当不至于白白浪费光明正大来林家的机会,于是很快转入了正题。   林如海究竟没叫司徒卓七郎,怕叫顺了口,日后当着外人叫出来,惹了麻烦。于是林如海道:“小王爷这次来,是否有要事相告?”   司徒卓原本挺严肃一个人,听到这话就笑了,和聪明人说话,总是令人愉快的,于是便道:“也没什么旁的事,如今近忧没有,唯有远虑。” 第69章 听到‘近忧没有,……   听到‘近忧没有, 唯有远虑’八个字,黛玉忍不住笑起来道:“恐怕小王爷的近忧不少吧,今日小王爷来这一趟, 日后便没了逍遥自在。”   书房内就这么三个人,黛玉这话也都听得明白, 无非是说司徒卓暴露了才能, 日后只能卷入夺嫡之争。林如海作为太子妻弟, 自然是希望太子顺利登基,日后的长姐嫡子也一切顺利的。   但是就是林如海也得承认, 司徒卓这能力, 若是日后远离朝堂,是屈才了。不过他小小年纪这么通透,也是另一番本事。黛玉不是也说, 林家所求是平安么?但是司徒卓自己,日后是深得兄长信任还是因太过杰出而引起司徒瑞的忌惮, 已经不是司徒卓自己能够左右的了,一切还得看司徒瑞的度量。   司徒卓倒不以为意,笑道:“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等我可以开府的时候, 一道奏章请块封地, 当比在京城更自在。”   司徒卓都这么说了,林家父女自然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尤其黛玉知道前世登基的是九皇子,九皇子不除, 东宫一系无人能够自在。又岂止一个小王爷?   于是这几个人在一起, 还是得把话题扯回朝堂。朝堂上的事,目前争夺得最激烈的无非是兴建水师的兵权。这件事三人都想得挺透彻的,既是今日司徒卓来了, 便当面又交换了各自的看法,林如海还取出堪舆图,三人推演一番。末了,司徒卓又将宫中诸人的品性、优缺点跟林家父女再细分析了一次,才告辞回宫。   上户司徒卓给黛玉写的长信,黛玉为防节外生枝,已经烧了。再说,虽然林如海父女都聪明绝顶,毕竟看信自己的理解和司徒卓亲口说的还是有区别,也便于黛玉加深对宫中许多人,尤其是长康宫的人的了解。   做完这些,天色也不早了,司徒卓便起身告辞。回宫前,司徒卓还掏出了他那一叠提前准备好的学业上的问题,认真请教的林如海,还在上头做了批注。   司徒卓今日来林家,还真没有什么大事。或者说,他要做的大事,在去乾清宫请安的时候就做完了。林家两个小姑娘就把长康宫进了死胡同,司徒卓不介意自己再加一把火,毕竟除恶务尽的道理谁都明白。   回宫之后,司徒卓按捺了一夜没有打听乾清宫的事。不过即使不打听,司徒卓也知道了今日的战果,因为宫里已经传遍了:小钟妃暂时修养,年底宫宴改由周贵妃和太子妃商议着办;九皇子妃则请了尊菩萨回王府,设了个小佛堂祈福。   原本,太宗皇帝是想让九皇子妃去皇家寺庙祈福的,但是毕竟陈氏的父亲还是北疆候,处置太过严格也是不好。   够给力的,不然林家姐妹都那么漂亮的把长康宫的鸿门宴吃成了虐杀现场,司徒卓还巴巴的去林家做什么?为的就是提醒太宗皇帝,小钟妃能力不足,该撸了小钟妃这个女人的差事了。   其实太宗皇帝的后宫位份设置一直有问题。元后薨逝之后,凤仪宫之位一直空悬,也导致后宫一直都是嫔妃协理六宫。倒是也有言官进言太宗皇帝立后,但是太宗皇帝都以思念元后为由拒绝了。   其实做皇帝的,哪有那么一往情深。不过是太宗皇帝自己当年继位的时候,因有继后,继后膝下另有嫡子,夺嫡的时候兄弟相残很是惨烈。   自己继位之后,因为立了太子,太子也一直没犯什么错,能力也还不错,至少表现出来是能够做一个守成之君的样子。那太宗皇帝为了避免再出现夺嫡情况,便一直没立继后。   以前,宫务是周贵妃和甄贵妃打理,甄应嘉的案子发了之后,甄贵妃都降成了甄嫔,太宗皇帝又提携了小钟妃。   小钟妃能力手腕什么都不缺,但是偏偏她遇到的对手是黛玉。这才主办第一场宫宴呢,就被黛玉和苏岚给搅和了。   搅和了还不算,第二日东宫的小七就说要去林家看受了委屈的表妹,那太宗皇帝就算想揭过长康宫的事也不行啊,东宫的人都来提醒您了,您总不能一点不考虑东宫的感受吧。   于是,九皇子妃在王府收拾了佛堂为国祈福,小钟妃也被暂停了差事。至于林清,则得了第一桩大宫务。   你说司徒卓这走亲戚走得多漂亮,简直跟黛玉给史湘云写信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一早,乾清宫来人传话让小钟妃去一趟的时候,聪明如小钟妃都后悔不迭。亏得自己之前还觉得司徒卓不过是另一个得了奇遇的水澜,看来是自己误判了。   看看司徒卓这手腕,简直是另一个林丫头。至于从乾清宫出来,小钟妃走在路上的时候倒是维持住了表情和体面。回到长康宫,九皇子已经等在那里,屏退了宫人,小钟妃长叹一声,才将昨日夜里到现在的事都跟九皇子说了。   九皇子昨日宫宴的时候在前殿,但是隐约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听小钟妃说完,城府深如九皇子都忍不住发了怒,低声咒骂道:“陈氏这个蠢货,若非她有一个好出身,如何配做本王正妃。”   小钟妃昨日在场,虽然黛玉说的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但是有些场景,别人许未留意,小钟妃却瞧得清楚:“昨日陈氏被林家那丫头算计了。虽然昨日陈氏不该起话头挑衅贾敏不敢喝我宫里的茶,但是问林家那丫头读什么书的却是保龄侯夫人。   林家那丫头却突然半转身半对着陈氏,说起当年贾代善驰援北疆的旧事。如此才拱起了陈氏的火。再后来,无论别人说什么,林家那丫头皆是字字句句往陈氏心尖上扎,陈氏这才没忍住说出小心命不长的话来。陈氏固然是沉不住气,但是林家那丫头怎么就如此了解陈氏的脾性,像是有备而来。”   听到这里,九皇子越发愤怒了:“怎么又是保龄侯夫人?”偏偏就是保龄侯夫人。   小钟妃很满意儿子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接着道:“林家回京才多久?怎能如此了解陈氏的脾性?那林丫头怎么就能做到对陈氏句句诛心?所谓知己知彼,林家是怎么做到知彼的,谁告诉她的?”   保龄侯夫人啊。虽然林家回京之后只和保龄侯府通过一次信,但是那次林家下人在保龄侯府等回信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保龄侯府什么回信写不出来?再说,若是两家另有联络,说不定保龄侯府早就准备了多少密辛,等着那日给林家丫头回信的幌子,一股脑卖给林家了。   保龄侯夫人是带着湘云到长康宫解释过,也确实拿出了林丫头的十首牡丹诗。但是那也只能证明林家给史家写的信中夹了十首牡丹诗,谁知道有没有别的内容已经被保龄侯府毁尸灭迹,更加不能证明史家给林家回信的内容。   如果保龄侯夫人知道小钟妃母子现在是这样说自己的,估计都要冤得六月飞雪了。谁让她昨日在长康宫要找林家母女的不快呢?这便是言多必失的道理。   说到保龄侯府的立场,九皇子难免想到别的。于是蹙眉道:“保龄侯虽为侯爵,但是并非官居要职。倒是忠靖侯身为粤海总督,实权在握。母妃说,保龄侯府投靠东宫,到底是一座侯府的意思,还是两座侯府的意思?”   长康宫可是一直将史鼎当做自己的势力的。当然,实际上也是,至少以前是,目前也是;至于以后么,还真说不准。   小钟妃道:“本宫担忧的也是这个,常言道疏不间亲。虽然史鼎能够一举封侯,咱们出力不小,但是到底史鼐和史鼎才是嫡亲兄弟。若是史鼐真的生出了投靠东宫的心思,如今史鼎的立场,咱们也莫要太过相信了。”   九皇子点了点头。   然后母子两个又说起小钟妃暂时丢了差事的事,小钟妃叹道:“是本宫小瞧了东宫小七,若非他假借去林家的名头到皇上面前给本宫上眼药,本宫还不至于此。”   丢了掌宫权,明面儿上是少了一桩差事。但是对于野心勃勃的长康宫,远不至于此:皇宫内院,是一个竞争激烈又非常残酷的社会,您现在不是执掌宫权的娘娘了,那么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就不再巴结您了,这对于小钟妃在宫内的情报网是一个打击。   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情报网也会因为利益而破灭;也只有司徒卓那样生来就善待底层宫人的奇葩会在最残酷最势利的宫内,建立一张不靠利益就可以维系的情报网。   九皇子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道:“若不……”也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钟妃摇摇头:“昨日林家那两个死丫头才闹了这么一桩,东宫小七就算出了什么事,别的不说,光是林如海就会此事往咱们这里扯,东宫小七倒是也得忍他一忍了。不过小七的事不急,明年秋围,他也到了可以下场的年纪了。”   小钟妃母子是真心喜欢秋围。八年前,三皇子就是秋围的时候在铁网山摔坏了腿;三年前,若非有林家丫头坏事,太子也得在秋围栽跟斗。铁网山,简直是自己母子的福地。在福地解决一个小七,到底更有把握。   九皇子心领神会,安慰了小钟妃一会儿,自去忙了。   其实太宗皇帝也没说日后宫务就林清主理了,这若是普通人家呢,让儿媳妇主理中馈自然没有任何疑问。但是这是在皇家啊,这个动作,直接会被部分朝臣解读为太宗皇帝进一步向东宫渡让权利。这也会直接影响不少人家的站队。   小钟妃运气还是不错的,做皇帝的么,都喜欢分权。如果撸了小钟妃协理六宫的差事,那暂时也找不到其他人顶上来,太宗皇帝也没想让周贵妃一家独大。就说了让小钟妃好好反思,年底宫宴的事,暂时先让太子妃顶上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宗皇帝没有直接下旨意免了小钟妃协理六宫之权,对长康宫而言,已经算是幸事了。   这种事都不用司徒卓传递消息,林家很快就知道了。   黛玉对此事的评价只有一句话:“圣上还是心软。不过此举斩了小钟妃多少在后宫的耳目,也算收获颇丰。”   太宗皇帝政治智慧还是有的,但是也有两大弱点,心软和多疑。为君者,有时候一个弱点被人拿捏死,就有可能是致命的,也许前世太宗皇帝逊位就与此有关。   林如海自然知道司徒卓到访林家,在这件事上起了很大的作用,道:“小王爷也不算白暴露了本事。何况,东宫拿到了主办年底宫宴的事,日后就不会在后宫处处被动了。”   若论成果,黛玉是满意的,于是笑道:“但愿瑞郡王是个能容人的吧。”   林如海没有接黛玉这茬。毕竟太子都还没登基,瑞郡王和司徒卓的矛盾,暂时还不会暴露出来。   当然,黛玉再怎么想,也管不了皇家的行事,便也不在这茬上用心了。   倒是南下巡边的巡按队伍,也都办完差事陆续回来了。最远的粤海、云南,也相继传回了消息。   粤海总督乃是史鼎,史鼎能凭军功挣回一个侯爵,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当然,他这个侯爵,也有来自长康宫和承恩公府的助力,也有他自身出身侯府的原因。若是普通出身的将士,同等军功而且不被上峰冒领的情况下,大约能封个一等将军或是男爵的样子。即便如此,这也是了不起的本事了。   能打胜仗的人自有特点,譬如胆大心细,譬如行事果断,譬如对自己的决策有绝对自信,还譬如能够比平常人提前看到机会。   交通不便的古代,像粤海这种离京数千里的地方,基本上就是自治了。像京城发生个什么事,月余之后才传入粤海,粤海发生的事,若是请朝廷量裁,入京月余,回来又是月余,排除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不谈,中间事情都不知道又发生了几次变化了。   所以,像史鼎这种手握兵权的人,越是在边疆,权利越大。粤海巡抚比之总督,自要退一射之地。   其实史鼎在收到九皇子的第一封信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海贸生意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史鼎作为粤海总督,虽然对朝中发生的事,消息是滞后的,但是对粤海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   彼时还是几个月前,王子腾刚刚下狱,沿海各省的海贸生意因为没了主心骨,各自为政,甚至各地之间隐隐出现竞争的时候,就被史鼎敏锐的察觉了。   史鼎不知道王家出了什么事,但是之前被王子腾垄断的海贸生意,规模一直在收缩,而且隐隐出现了内讧的迹象。作为一个深谙兵法之道的人,史鼎自然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史鼎作为一地总督,手握兵权,王家的海贸生意,还要有赖自己照拂。但是只拿些三节两寿的礼,就替他人做嫁衣裳,哪有自己接手海贸生意来得痛快。若是史鼎平庸还好,偏生史鼎是个自身能力出众的人,瞧见大把的利润落入莽夫王家的口袋,多少有些意难平。   现在史鼎终于发现机会,若还要他按捺住不动,跟看见遍地黄金不让捡有什么区别?于是史鼎就开始布局。   又是月余之后,史鼎才接到九皇子的信,让提前布局海贸生意。那时候史鼎都先下手为强了。对于九皇子府的消息,史鼎还是信任的,于是越发加紧布局。同时,史鼎也知道,王家败落了。   再过了一个多月,史鼎接到九皇子让停止插手海贸生意的信,其实投入已经不少了。   但是海贸朝廷要纳入专营,史鼎自然也不敢跟朝廷争利。于是也只得维持现状。是的,毕竟朝廷要将海贸纳入专营,需要一个过程,而且在试点成功之前也不会全面实施。那总不能在全面实施之前,其他原本有海贸往来的地方也不会全都停止贸易啊,那得影响多少人的营生?   所以,除了试点的松江府,其他地方的海贸也是照常展开的,区别无非是经过都察院巡视之后,欺行霸市的乱象少一些;民间海贸的良性竞争也恢复良性一些。   但是粤海这个地方不一样,作为一个有前瞻性的武将,史鼎介入海贸生意的时候,几乎直接沿用了当年王家制定的潜规则。待得知道都察院会南下巡视的时候,史鼎才知道,这回问题大发了。   粤海虽然山高路远,但史鼎好歹是一地总督,消息虽然也滞后些,实则在收到九皇子第二封信之前,史鼎也知道朝廷这回是下了大决心了。能打胜仗的人,都是果断的,能果断出击,也能果断止损。史鼎当机立断决定收尾,颇有一番壮士断腕的气势。   是故,等巡按队伍到的时候,确实查到史鼎介入过海贸生意的证据,但是比之其他地方的触目惊心,也要好得多。除此之外,就是查访当地官员的官声了。   这方面,史鼎做得还不错。   一是因为史鼎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治理地方上既有手腕也有决心;二是因为粤海因为地处边陲,实际上朝廷对这里的控制并没有那么强,主要采取的还是一种当地土司治理为主,朝廷监管的方式。那么,史鼎这侯爷若想做得安稳,在行政上就得相对温和公平。人心自有一杆秤,这位总督做得如何,当地百姓是最清楚不过的,尤其和之前的总督有个对比,史鼎的风评差不了。   虽然巡按队伍有权小事立决,但是史鼎问题有,功绩也有,还位高权重,实在够不上被立决的份儿。但是如今太宗皇帝对海贸专营的事如此重视,这事儿也不好不报,于是就写了折子报送京城。   要说史鼎和范光熙都是九皇子一系非常有能为的文臣武将了,但是在介入海贸上的做法却全然不同。   这当然不是因为史鼎比之范光熙缺是智慧什么的,实际上史鼎和范光熙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佼佼者。不过,范光熙作为文臣,首先想的是揣度朝廷主张,所以没在海贸事情上越雷池半步;史鼎作为武将,首先想的是兵贵神速,所以以迅雷不及之势布局海贸。于是,便埋下了隐患。   当然,史鼎的问题若放平时,算不得多大,甚至功过相抵什么事都没有,罚奉半年都算顶天了。但是如今朝中斗得这样厉害,定然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的。   黛玉也十分关心粤海的消息。听说粤海只查出史鼎一些小问题,黛玉也并不气馁,问林如海道:“父亲,保龄侯府的老太太还在世吧?”   黛玉说话是不会无的放矢的,林如海习惯了闺女的聪慧绝伦,一听到黛玉这么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猜闺女又想到什么好主意。   既然给了老保龄侯夫人这个提示,林如海也很快想到了,点头道:“老保龄侯夫人虽然年岁已高,倒也在世,而且今年正好是七十整寿。忠靖侯十七岁从军,如今也有十多年不曾回京了。”然后父子两个就相视一笑。   黛玉便道:“虽然军国大事要紧,但是百善孝为先,也该让保龄侯回京一趟述职,顺便看看老保龄侯夫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保龄侯夫人还有几个整寿不好说,今年总该好生操办一场。”   这自然是好主意,保龄侯回京述职,首要的便是粤海的防务有人总揽。当然,总督下面有副将,何况现在并非战时,史鼎如果只是回京一趟,耽搁数月,问题不大。但是既然把人弄回来了,自然可以另想办法将人留下,再朝中举荐可以胜任粤海总督的将才,以此削弱九皇子一系的兵权。   林如海道:“玉儿觉得取粤海兵权的时机成熟了吗?” 第70章 叫林如海说,这个时……   叫林如海说, 这个时机还真不成熟,史鼎这回犯的错误并非不可饶恕,如果一撸到底也太矫枉过正了。   黛玉却笑道:“据父亲说, 史鼎所犯之错尚有可恕,那为何要卸了他的兵权?叫史鼎回来, 只要让他看明白谁值得追随不就是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 这是要策反?   “玉儿, 你有把握吗?”林如海问。毕竟疏不间亲,策反这种事情, 一旦不成, 反会增进对方的关系。因为一旦策反,也就意味着对方必须二选一。   黛玉道:“我只是觉得,譬如一个人凭自己的本事就可以一路顺风的南下到扬州, 中途的时候被人顺水推船了一把,为什么顺手推一把的人就要以恩人自居, 挟恩图报呢?叫我说,这都不叫顺水推船,叫绑上贼船。若是个自身没本事的, 攀上高枝儿也算了, 史鼎自己便是有能为的, 何苦受制于人?”   林如海语气有些迟疑:“话虽如此,但史家乃是承恩公府的姻亲,史鼎终究是史家子弟。”   黛玉却道:“承恩公府, 也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若是三年前, 太子殿下没有躲过铁网山那场阴谋,史鼎别无选择。但是如今,史鼎明明有选择, 为何要被人绑死?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让史鼎感受到有人替他松绑。”   经黛玉提醒,林如海自己站史鼎的角度分析了一下,确然承恩公府也好,史家也好,都有两个选择。不过,如何让史鼎自己觉得不必被长康宫绑死,也是一个问题:“玉儿为何觉得策反史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黛玉道:“但凡能人,都是不愿意被人绑架的。所以,这次只需要史鼎回来,亲眼看一看谁更值得追随便好。再说,前儿我在长康宫被九皇子妃为难的时候,保龄侯夫人曾出来帮腔九皇子妃。   于保龄侯夫人而言,此举自然是因为我在牡丹宴上下了史家女的面子,见在长康宫的时候,我又是以寡敌众,想趁机捞回颜面。而且,若是宫宴那日,我们母女三人在长康宫颜面扫地,保龄侯夫人也可趁机向小钟妃表明忠心,解除之前的误会。   但是事与愿违,我在长康宫丢的最大的脸,便是跪了陈氏。除此之外,受损失的不是我。那么,在小钟妃眼里,保龄侯夫人的举动,反倒成了与我一唱一和,故意给我递刀却扎陈氏的心窝。有此前提,这回史鼎回京述职,长康宫或是九皇子府至少要试探一二史鼎的立场。”   什么叫算无遗策。这就是!林如海向来觉得,自己考虑问题已经足够全面了,但是和闺女比起来,总还在利用细节上有所不足。   譬如,在自己眼里,黛玉能利用一场宫宴,为自己,为林氏女拉上九皇子妃做背书安全问题,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黛玉用此事求了一大张护身符外,还可以用此事继续离间长康宫和保龄侯府。林如海算是看出来了,闺女做一件事,往往会有好几层收益,林如海不算见识浅薄,能人也是见过不少,但是黛玉这种效率,生平仅见。   能将事半功倍发挥到极致,黛玉算一个。   “像史鼎这样的聪明人,被人试探,总会有所察觉,那么,史鼎为什么要忠诚于一个尚未成事,就对自己产生怀疑的人呢?”黛玉的语气仿佛是在自问。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知己’二字,不就包含一份把后背交给对方也放心的信任么?如果现在就让史鼎感受到长康宫不是一个能交付后背的盟友,这结盟关系也不会有那么牢固。   林如海很快就弄懂了黛玉的思路,同时也想到了关键。“我去跟太子殿下说,让他别插手粤海的事。”说白了,如果长康宫确然表现出对忠靖侯怀疑的态度,那么东宫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证明自己才是更有气度那一个。   从龙之功会带来泼天富贵,想搏的人自然是多;但是真正智慧的人,也该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这还是搏上了的情况,若是搏不上,一个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   黛玉道:“走一步瞧一步吧,我总觉得能够凭本事建功立业的人,都是明白人。太子那边,父亲和敬舅舅都好生劝劝。”   老保龄侯夫人的寿辰就在年底,史鼎从粤海赶回来,也是赶得及的,且民间风俗,讲究家中的老人乃是一族的福气,整寿定要好生操办热闹的,就是民间都要尽力而为,像保龄侯府这样的人家,更是要做足了排场。不然保龄侯夫妇都得背上不孝的名声。   所以原本就只需要林清向周贵妃请教宫务的时候略提一嘴,朝廷必有赏赐给老保龄侯夫人,再顺水一推,跟太宗皇帝略提,诏忠靖侯回京的事就能成。谁知有时候,人的运道来得就是那么巧,都没用林清开口,老保龄侯夫人就病了。   这又是整寿又是重病的,没道理再瞒着人家亲子尽孝了。再说,史家一门双侯,祖上有功绩,史鼎也有军功在身,老保龄侯夫人身体抱恙,除了要派太医诊治外,宫里也会赏参茸药材表示关心。   所以这事都不用林清出头,周贵妃很自然就跟太宗皇帝说了。太宗皇帝这才刚拿了粤海快马递回来的奏折,也知道史鼎在粤海插手了海贸的事情。   当年史鼎从军的时候,在太宗皇帝看来还是个孩子,而且史鼎当时确实算得极出挑的子弟。这么多年过去了,史鼎也立了军功,封了侯爵。但是从甄应嘉被治罪开始,这几年出的大案、要案,甄应嘉王子腾哪个不是当年太宗皇帝当晚辈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呢?好孩子有了权力,也会变得贪婪。   甄应嘉和王子腾一个流放,一个问斩,太宗皇帝一时有些伤感,就想见见比之这二人更加出挑的史鼎。既然老保龄侯夫人病了,就招史鼎回京一趟吧,既是述职,也是尽孝。   这个消息都不用司徒卓传递,毕竟史鼎任职的地方在边境,又是一地总督,掌一地军机大事,招史鼎回京,自然是要在朝堂上商议的。   史鼎此次回京,是只是述职,然后继续回粤海任他的总督,还是粤海总督就此换人,史鼎的职位以后另行安排,这些都需要在朝会上商议。   若是战时,自然临阵换帅是大忌,别说老保龄侯夫人只是病了,就是真的有个什么,史鼎也只能以军国大事为重。但是现在不是非战时么,自然两个方案皆可,主要看双方拉锯的结果如何。   太宗皇帝这个人,经历过夺嫡,政治素养是有的,但是多疑的弱点也很明显。自从上回在大朝会上,关于海贸专营的事引得众朝臣露出真面目,太宗皇帝的疑心病就越发的重了。   粤海总督是个重要职位,在朝堂上讨论是否换人的问题,必是要引起一番争论,太宗皇帝便欲借此再观察一番众儿子和臣子的态度。   于是招史鼎回京后,粤海防务问题如何解决这件事就被放在在了朝会上讨论。   太子听到这个,还真暗戳戳的搓了一下手:诱人呐。不过一想到林如海和贾敬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别觊觎这个,依计行事,太子又恢复了常色。   以前太子觉得承恩公府是自己的外家,那承恩公府的那些姻亲手握兵权,相当于东宫手握兵权,太子并未觉得不妥。直到三年前铁网山围猎,查出自己的亲信侍卫竟要行刺皇上,陷自己于绝境,而被安排救驾的人正巧是自己九弟的亲信侍卫,太子才发现承恩公府虽然是自己的外家,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外家。   从那以后,太子对兵权就执着了。当了二十多年储君的人,到头来发现母后过世之后对自己十分照拂的姨妈竟然一直在算计自己的储君之位,是一件多受打击的事。   而且就算碍于太宗皇帝的威严,自己能够顺利继位,但是只要兵权握在这位野心勃勃的姨妈手里,自己的皇位坐得安稳吗?太子只是想想就觉得遍体身寒,自然,这种对未来的恐惧变成了对兵权的过分渴望。   于是当京营节度使有可能出现空缺的时候,太子就有些过于急切了。还好林如海、贾敬各种分析劝慰,连黛玉和贾敏入宫,都跟林清分析了利弊,林清也劝过太子,太子终于忍住了没在京营节度使一职上出昏招,贾敬也如愿得了京营节度使一职。   现在太宗皇帝突然在朝上说要诏史鼎回京,各王公大臣也都吓了一跳。这件事太宗就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后宫也没透出一点儿风声,文丞相也毫不知情。   人在突然被问某个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这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而经过谨慎思考之后的答案,则极有可能已经掩盖了真实想法而是经过分析,得出于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当然,能上大朝会的,就没有一个城府浅的,但是至少太宗皇帝给的思考时间越短,越能测试众人的立场。   这个时候,林如海就在佩服黛玉,而太子就在佩服林如海和贾敬。   即便太宗皇帝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也是黛玉和林如海已经商议过的,不但如此,林如海还已经跟太子商议过了此事。应对方式就是以大局为重,并不轻易动粤海守军。   这是怎样的未卜先知?当然,叫黛玉说,只要多花些心思分析局势,揣度人心,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不叫未卜先知,这叫对信息整合,经过缜密分析之后得出概率最大的结论。   太宗皇帝突然提出要诏回忠靖侯,确然在朝堂上放了一个惊雷。但凡有偏向的官员,都在思索如何应对是对己方最有利的,同时也不会激怒皇上。   第一个举着笏板出来说话的依旧是文丞相,这就是不偏不倚以大局为重的好处,因为没有私心,什么都可以直言。文丞相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此次都察院率队南巡,巡按队伍传回来的消息,粤海地方治理尚可,忠靖侯虽然在海贸一事上略有小瑕,但本职防务工作上无可挑剔,只罚奉惩戒,依旧令其在粤海好生当差,将功折罪为好。”   文丞相这话自然附议者众。毕竟史鼎犯的事确然不算大事,天子在文武百官的任用上,也要张弛有度。若是史鼎这种程度就要被诏回,丢了官职,那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在差事上畏首畏尾,也非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太宗皇帝没有说准奏,也没说不准奏,又问:“其他卿家以为呢?”   这话就难倒了重臣,因为不知道太宗皇帝的意思,也没人敢乱发言啊?尤其太宗皇帝上回在朝堂上使了一回请君入瓮之后,谁知道太重皇帝这回是真心想诏回史鼎,还是又是拿话试探群臣的态度啊。   要说班列中,最是不安的就是保龄侯史鼐。史鼐是史鼎的嫡亲兄长,太宗皇帝说的是诏回史鼎,但是谁知道是不是试探史家的态度呢?再想到之前长康宫已经对保龄侯府起疑的事,史鼐都觉得心中发毛。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钟妃觉得史家已经不可靠了,在太宗皇帝身畔吹了耳旁风还是用了别的手段,想趁机拿回粤海的兵权。   史鼐本事不如弟弟,但是绝对称得上是个明白人。就像黛玉说的那番史鼎被小钟妃绑上贼船的话,史鼐经过上次被长康宫怀疑的事也想明白了。   史家是太|祖皇帝亲封的侯府,史鼎是凭本事挣回来的爵位,一门双侯来得堂堂正正,几时竟然要听你一个后宫妇人摆布了?现在你要拿回兵权,我索性大方些,若是皇上有心再用史家,也不会因我一两句话就丢了兄弟的兵权,若是皇上无心再用史家,趁早退步抽身不沾染夺嫡的事也不见得全是坏处。   见没人说话,史鼐举着笏板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忠靖侯拿朝廷俸禄,该当万事听从朝廷安排。现下并非战时,我大灵朝也人才济济,粤海并非非保龄侯不能镇守。朝廷无论怎么安排,臣以为忠靖侯都会以大局为重,服从朝廷之命。”   太宗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并无什么表示,但是对于史鼐这番表态是满意的。为君的,哪个不喜欢听臣子服从忠诚的态度呢。   就是林如海也得感叹一句史鼐这话回得聪明。以退为进,对于史鼎保住兵权,只有好处的。现在一切大事还是太宗皇帝做主,这个回答定然是更符合太宗皇帝的心意的。   果然太宗皇帝轻轻点了一下头,问:“若是诏回忠靖侯,粤海防务可教给谁?”   皇上都这样问了,众臣就觉得,史鼎被诏回的事几乎已成定局了。那也认真提议起粤海守将来。   这个就热闹了,提各个派系的都有。总的来说,因为本朝立国不算太久,兵权并未更迭,多数还在当初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四王八公手上。当然,朝廷也是有能人的,就是太宗皇帝登基后,还打过两次规模较大的仗。   一次是三十余年前的北狄犯边,就是黛玉在长康宫激得九皇子妃口不择言那次战争。一次是史鼎在粤海打的,原是和南越起了些摩擦,又有本地土族不服朝廷管辖,与南越配合,这场仗虽不如北狄那场激烈,但是也颇费周折。不然史鼎也没机会凭此封侯。   打仗么,自有伤亡,也有杰出者因此平步青云。   还是因为交通、通讯不便的问题。战场上的功绩能不能相对公平的被认可,主要看军队的将领是不是一个足够公正严明的人,否则出身低微一些的兵士,就算骁勇善战,杀敌无数,战功被冒领也不是不可能。   贾代善作为常胜将军,深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来自哪里,所以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从贾代善军中拼杀出来的普通兵士大多得了晋升。但是毕竟升到一定程度之后,能不能再进一步,就不是贾代善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所以贾代善旧部,出了颇多中上层将领,但是除了现在的平安州节度使,其他都还没人到一地主帅的程度。倒不是这些战场上历练下来的将领军事才能不足,而是整个武官系统的一级将领还被四王八公把持着。贾代善过身之后,这些身怀真本领的中层将领晋升也就差不多到了头。   至于粤海那场战争,也提拔了一批中层将领,但是最大的红利已经被本就是勋贵人家出身的史鼎吃了。第二大红利也是被四王八公之后吃了,乃是缮国公之孙石光珠。石光珠现在是粤海副总兵,若是史鼎奉诏回京,提石光珠上来也名正言顺。再说,提拔石光珠,是符合四王六公等传统武将系统的利益的。   之所以是四王六公而非八公,乃是因为自从东宫和长康宫隐隐出现对立开始,宁荣二公已经成为东宫一系。   现在如果粤海总督一职出缺,最又资格争夺的人有两类:一类就是武官系统的传统利益得益者血统派,譬如四王六公的后代。一类是战争中历练出来的实干派,譬如贾代善提拔上来那些旧部。   有些人,明明有满身的本事,但是真正争夺重要职位的时候,是会处于下风的。因为朝堂上掌握话语权的人,自有阶级立场,帮草根出身的中层将领说话的人少。   比如这个粤海总督一职,如果推举出两个候选人,一个贾代善旧部,一个石光珠。哪怕论能力是贾代善旧部更突出,这职位还是多半会落在石光珠头上。因为石光珠虽然能力不及对方,但是血统好啊,而且石光珠也是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的。   在不会闯祸的前提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人,而非最强那个人。从古至今,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于是就有朝臣举着笏板出来说:“启奏圣上,若是诏回忠靖侯,粤海副总兵可胜任总督一职,总揽粤海兵权。”   这话名正言顺嘛,石光珠不但出身好,自身也不是草包,人家也是粤海那场战争中立了功升上来的。   此言一出,自然附议者众。   九皇子听了此言,心中一阵窃喜。小钟妃和九皇子母子时常交流朝堂局势,母子两个都已经开始怀疑史家的忠诚度,那么提拔石家正中下怀。石光珠能够被提拔为副总兵,小钟妃和九皇子也暗中使过力,石光珠于九皇子而言,是自己人。史鼎于九皇子而言,曾经是自己人,现在有可能倒戈了。   九皇子怎么选,不言而喻。   当然,有人提名石光珠,就有人提名实干派将领。比如贾代善旧部,平安州副总兵叶弘德。   贾代善生前为平安州节度使,旧部多在平安州。平安州为京城西北门户,扼京城西进咽喉。但是地处内陆,离京城不过来回半月路程。   若是战时,平安州失守则京城危,是个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战略要地。但是在太平年间,当年和北狄一战打出来的那么多杰出将领全都窝在平安州,实在是浪费人才。   史鼎若是被诏回的,那叶弘德调任粤海,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叶弘德当年可是贾代善手下一员猛将,就是四王八公一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论真本事,叶弘德在石光珠之上。   此言一出,附议者也不少。当然,支持叶弘德的,多半是文官。譬如文丞相这种以大局为重的,御史台、翰林院这种研究理论的官员。   但是在武官的任命上,文官说话的分量往往较轻,譬如人家一句纸上谈兵就将你的话头堵住了。这还不算,若是辩论激烈了,武官会问当地的水文地理、民风民俗。文官们自然也是饱读诗书的,也都知道边疆风情地貌,但是毕竟不曾亲至,这种辩论往往都是文官败下阵来。 第71章 今日朝堂上这轮辩……   今日朝堂上这轮辩论, 差不多也是这种结局。总之,支持石光珠的多,支持叶弘德的少。   这个时候, 太子出来表态了。   然后群臣就听到太子说了一番惊掉下巴的话。   太子说:“启奏父皇,儿臣觉得从目前的消息看来, 忠靖侯虽然有小过, 却也于国有功。且忠靖侯在粤海颇受百姓爱戴, 可继续胜任粤海总督一职。然,忠靖侯外放多年不曾回京, 如今奉诏回京后于公可以述职;于私可以探母, 以全忠义孝道。但儿臣以为待得老保龄侯府人身子大安,忠靖侯可以南下依旧任粤海总督。至于忠靖侯回京期间,一切公务由副总兵石光珠将军暂代。”   挺两全其美的, 有理有据的法子。百官之所以觉得惊掉下巴是,三年前那场围猎之后, 群臣也都隐隐察觉承恩公府一系的武将在太子和九皇子之间有所摇摆。在此等情况下,忠靖侯究竟是哪边的人不好说,但是叶红德百分之百是支持东宫一系的。   叶红德是贾代善的旧部, 能有今日, 受荣国府恩惠极大。而宁荣二府是什么立场呢?宁国府的贾敬是太子伴读, 现在是京营节度使;荣国府的贾赦么,那就是个老纨绔,虽然袭了一等将军, 但是实缺都没有任一个, 上朝都没资格;但老纨绔那也是太子小时候的玩伴,曾经半途而废的伴读之一。   如果叶红德任了粤海总督,那是妥妥的东宫嫡系。   所以太子这话惊倒了一片。别说百官, 就是九皇子也吃惊不小啊。于九皇子而言,粤海格局上选自然是石光珠顶替史鼎;中选是史鼎继续连任;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叶弘德顶替史鼎。   朝堂辩论,都是各有思路的,譬如田忌赛马,也譬如谋其上而取其中。就拿今日这个事举例子,长康宫一系肯定是极力推崇石光珠,但是史鼎留任,也是长康宫和九皇子能够接受的结果。于东宫而言,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叶红德任粤海总督。但是朝堂辩论的话术上讲,太子这话就落了下乘。   就是民间讨价还价,也不会一口叫破自己心中的底线,而是先叫一个高价,留个砍价还价的余地。朝堂上,各路老狐狸各显神通,更是一个个漫天要价,底线藏得死死的。这太子直接亮出底线是什么意思?   当然,九皇子算得上是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一条思路想不通的时候,马上就会转换思路。然后九皇子就反应过来了:他皇兄此举虽然在争夺粤海总督这个职位上落了下乘,但是在招揽人心、展示格局上却占尽优势。   旁的不说,太子这番话调子起得多高多得太宗皇帝和群臣的好感啊。   虽然从东宫立场上来说,太子这番话在当前讨论的议题上并非利益最大化,但是维持史鼎做粤海总督的原状,东宫也谈不上损失。但是从长远来说,太子这番话得多得人心啊。   做臣子的所求是什么?一求名望,二求富贵,三求平安。史鼎的错不算大错,光是太子这分给人机会知错就改的宽厚,就收揽了多少人心。能上朝会的哪个不是高官厚禄?他们是希望的未来君主是太子这样臣子不是犯了极大错误的情况下会给机会改的?还是九皇子这般为达目的可以牺牲部分臣子利益的?答案不言而喻啊。   群臣的态度是我固然要求富贵,但是前提是我得有命享受富贵。   当然,但凡大朝会上围绕一件事进行利益争夺,许多人都容易囿于眼前利益而因小失大,九皇子系的武官系统之前为了让石光珠顶替史鼎而据理力争也情有可原。但是朝堂争斗上,向来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谁管你是否情有可原呢?   总之在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太子适时的出来表现出了宽厚大度,不但招揽了一部分文臣的人心,就是有些武官也得掂量掂量,储君现在表现出如此仁君品质,且太子殿下是元嫡皇后所出,我为什么要舍正统而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求什么从龙之功呢?   在各人各种复杂的心思下,太子这样的提议附议者众。   首先站出来的就是文丞相。文丞相不但附议,还直言夸赞了这种行为,在朝堂上就直说了:“启奏圣上,臣以为太子殿下之法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是为治国正道。”   这高度就拔得高了,气得九皇子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东宫走的正道,难道长康宫走的就是歪门邪道?叫文丞相说,还真是:毕竟元嫡所出的太子一无大错,二不愚钝,那怎么也轮不到你长康宫所出的九皇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文丞相一句拔高的‘治国正道’给这件事定了调子,那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太宗皇帝再问了一遍众卿家以为如何,朝堂上要么是附议的,要么是不说话的。无话可说了,就是九皇子自己都没话来反驳他大哥。   此时便就这样定下来了。当日就将诏史鼎回京的圣旨快马送出。   因为老保龄侯夫人的病症是真的,太宗皇帝还十分体恤的让斥候部六百里加急的送去。虽然不是八百里加急,但也十分快了,按这个速度,圣旨不足十日就能送至,就算史鼎正常速度回来,两月之内,应当到京城了。   林如海回府之后,照例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跟黛玉说了。黛玉听完,很不客气的评价了一句:“九皇子聪明有余,智慧不足,格局有限,不过如此了。”如果不是前世小钟妃对太子先下手为强,断了承恩公府武官一系的其他选择,叫黛玉说,也没九皇子什么事。   对于这个评价,林如海是深表赞同的。今日上朝他就在朝堂上,武官传统势力一系是怎么因小失大,完美配合东宫招揽了人心,林如海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林如海对长康宫的智慧另有看法:“不是小钟妃和九皇子不够智慧,而是他们终究不及玉儿你的大智慧。所谓既生瑜何生亮罢了。”   黛玉听了,灿烂一笑道:“再没有谁夸奖自家孩子比父亲母亲更大胆的了。前儿母亲在长康宫将我比太公,今儿父亲又将我比诸葛。”笑到一半,黛玉便愣住了。   这种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林如海的眼睛,于是林如海道:“玉儿,你怎么了?”   黛玉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些不相干的事。”   也不是不相干的事,黛玉想起自己穿越去后世那几年,是看过原著的,原著作者曹雪芹公将自己比比干,这几人竟都是千古名臣。不过要说起来,黛玉倒是宁愿做太公。同样是殚精竭虑,姜太公辅佐文王建功立业;而比干和武侯,则都功败垂成。不说成就太公那样的伟业,黛玉但求太子顺利登基,林家功成身退。   林如海见黛玉没说,便也不追问了。林如海了解自家闺女,但凡是能说的,也用不着多问。   黛玉自然不会跟林如海说自己在想能不能成为姜太公的问题,而是转而道:“老保龄侯夫人这一关得仔细闯了。”   本来么,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头疼脑热的,一时半刻也难以痊愈,况且听说老保龄侯夫人病情颇重。但是林如海知道黛玉说的绝不是这个,便问:“玉儿的意思是?”   黛玉道:“等忠靖侯回来,自有分晓。”   林如海就知道黛玉的意思了:老保龄侯夫人身份尊贵,宫里赐药材请太医都是应有之义,另外还有无数亲朋戚友来往探病。但是正因为来往的人口多,赠与的药材来源也多,若是老保龄侯夫人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寻根究源,只得一套寿终正寝的说辞了事。如此一来,史鼎就得丁忧三年。   若是老保龄侯夫人痊愈,史鼎自然复又南下做他的粤海总督,回京期间一切职务由石光珠暂代。但史鼎若要守孝,粤海总督这样的要职总不能空悬三年。   那么保龄忠靖侯来之后的政治倾向,就决定了长康宫会不会对老保龄侯夫人动手。   政治斗争向来如此残酷,就算老弱妇孺,只要能够牵制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都会被利益裹挟着,生命受到威胁。当年林佑落水,不也如是么?   林如海道:“保龄侯夫人瞧着是个明白人,应当会注意防范的。”林如海这话倒也没错,但凡是官宦人家,都是很怕家中长辈过世的,抛开孝道感情不谈,单是守孝一样,就得耽误族中子弟的仕途。所以但凡有长辈生病,不管哪家哪户皆是尽心服侍,小心防范。   黛玉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到底是这个道理,但是铁网山天子围猎的时候防范得更加紧呢,前世不也出了事。老保龄侯夫人能不能过这一关,且看她造化吧。   原本黛玉预计史鼎回来之前,自己应该会松快一些,谁知林家姐妹几个就接到了请帖。   帖子是文丞相府的姑娘写来的,上回林家开小宴,也请了文丞相府的姑娘,所以这回文姑娘做东,算是礼尚往来。不过黛玉一看小宴那日的正日子乃是在三日后,恰逢休沐日,就心中有数。   闺阁小宴的规模都不会很大,但是文家也不止请了林家一家的姑娘,譬如礼部侍郎张彦家的张姑娘。张彦便是原太子太傅的长子,贾琏舅舅,兜兜转转的,也都能叙上亲。   苏岚在文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文家几位姑娘最是相熟,林家回京之后,和文家也有几次往来,所以黛玉和英莲与文家姑娘也都不生疏,这样的闺阁小姐妹见面就是轻松而愉快的。   当然,文家把闺阁小宴安排在文丞相在家的时候,本就是有原因的。   所以,午膳之后,文丞相夫人留下苏岚和黛玉两个说话,文家姑娘就很自然的邀请英莲和其他闺秀自去玩去了。   毕竟前不久黛玉和苏岚才在长康宫惊天一跪,现在算是阖帝都皆知的名人了,丞相夫人要留黛玉和苏岚说话,其他闺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然,要见黛玉和苏岚的不是丞相夫人,而是文丞相。   论辈分,问丞相算是黛玉祖父辈的,所以也没有什么避嫌之类的讲究。黛玉、苏岚两个向文丞相行了礼,三人分宾主坐了,文丞相便道:“留下两位姑娘说话,两位姑娘别怪老夫唐突。”   苏岚自然是感激文丞相的,就是黛玉,听父亲说过文丞相的为人,听父亲说朝堂事的时候听文丞相的应对,对文丞相也是佩服的。   因而姐妹两个忙起身道不敢。   文丞相摆手让姐妹两个做了,道今日不过是话几句家常,不必拘束,才展开正题,还以一句‘后生可畏’做了开场白。   “老夫今日唐突,主要是想向两位姑娘请教,两位姑娘曾在长康宫见过钟娘娘,两位姑娘可否跟老夫形容一下这位小钟妃娘娘?”   黛玉和苏岚对视一眼,文丞相向来持重,若非已经对九皇子疑心,不会贸然问这种问题。   因文丞相对苏岚有恩,苏岚没有直言,倒是黛玉道:“文丞相倒是信得过我们姐妹。”身为臣子妄议嫔妃,若是传出去自然会惹出事端。   文丞相一贯严肃,但是对着两个可以做自己孙女的小姑娘,倒也露出和蔼的一面,笑道:“两位姑娘在长康宫技惊四座,想来不会再和长康宫一个立场。”顿了一下,又道:“有些话,我与林大人相商便是公事,请教两位姑娘便是闲聊。再说,今日两位姑娘赴我孙女的宴,老夫并未参与过,也并未见过两位姑娘。”算是解了黛玉的疑虑。   问长康宫和九皇子的立场,若是文林如海,文丞相便成了结党营私。至于问黛玉和苏岚么,且,谁会相信一朝丞相会问两位未及笄的闺秀朝堂大事呢?今日的话文丞相没问过,黛玉姐妹没说过,黛玉姐妹两个只见过丞相夫人,不曾见文丞相。   于是黛玉开口道:“我年岁轻,看人不一定准,叫我说,小钟妃娘娘是一位非常睿智的女子。”   文丞相便点头道:“谢过林姑娘。”   黛玉又瞧着文丞相,见文丞相似乎没有别的话要问的样子,便主动道:“他日忠靖侯回京,若是老保龄侯府人尚未大安,文丞相可向其举荐宝庆堂的柳郎中。”   既然文丞相曾在朝堂上支持太子让史鼎留任粤海总兵的提议,那么文丞相的态度是很清晰的。而且,文丞相如果想了解小钟妃,为何不问丞相夫人呢?丞相夫人中秋那日也参加了宫宴,甚至九皇子妃如何借刀杀人为难黛玉,黛玉姐妹如何反击,丞相夫人瞧得清清楚楚。   再说,黛玉姐妹只见过小钟妃一次,丞相夫人却肯定不会只参加了一回宫宴,和小钟妃见面的次数应当比黛玉姐妹多。   文丞相今日一问,岂不是画蛇添足。不,文丞相这样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么文丞相之问,要的不是答案,而是给林家传递一个消息:文丞相知道了九皇子的野心。   倒是黛玉直接给文丞相推荐郎中的事,令文丞相吃惊不小。林家这些年在朝堂大事上起的作用,文丞相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叫文丞相判断,这些大事的主导自然是林如海。   上一回在牡丹宴,黛玉是如何舌战群芳的尚书夫人也没瞧见,这回在长康宫,尚书夫人却是被林家一对姐妹花的操作惊得一愣一愣的。也是听了夫人说长康宫的事,文丞相才意识到林家两个女儿在政治上的作用也不可小觑,才起了今日见林家女一面的心思。   即便有心里准备,文丞相也没想到黛玉直接提了老保龄侯夫人的病。这就是说,黛玉已经想到长康宫有可能采取的下一步手段了。这种素质,能在长康宫做出那种叫九皇子妃和小钟妃无路可退的举动也不奇怪了。   文丞相也笑道:“若是忠靖侯回京时候,老保龄侯夫人尚未大安,我会将话带给他。”略顿一下,又道:“不会主动提姑娘的名字。”言下之意很明确,若是忠靖侯自己猜到了,文丞相也不打算替黛玉掩饰。   黛玉便笑道:“如此,多谢文丞相了。”   接下来文丞相也没再说什么,黛玉姐妹两个从房内出来,依旧去和姑娘们一处玩。   从房中出来,苏岚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的瞧瞧黛玉。黛玉倒是神色如常,依旧和其他小姐妹们一处玩耍。这次来往于文丞相府的姑娘都是满腹诗书的,黛玉倒不用为了照顾谁而去玩花名签。   文家姑娘、张家姑娘这样书香门第出身,自然不会觉得黛玉当真不会作诗,但是因为牡丹宴黛玉不肯作诗的事,叫众闺秀对黛玉的诗词水平产生了好奇心。联诗下来,姑娘们忍不住将黛玉的诗作多品读两遍,越品越觉得妙。   自此,林家女不会作诗的名声也不攻自破了。文丞相家是什么信誉?文家姑娘说黛玉的诗好,自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因文家小宴规模不大,邀请的姑娘也都是和林家没有过节的人家的,所以再不用剑拔弩张的,倒是玩得尽兴而归。   苏岚满腹的疑问,不过在车上的时候都忍住了,直到晚膳之后,林如海颇有默契的将两个女儿叫到书房,苏岚将自己姐妹与文丞相的谈话内容跟林如海说了,才转头问黛玉:“玉儿,你好端端的在文丞相府上推荐柳郎中做什么?世人都知道守迂藏拙的道理,通透如你,今日怎么忘了?”   黛玉坦然道:“若非文丞相已经猜到我有几分看事透彻的本事,今日就不会见我们姐妹。文丞相既然猜到了,我何须隐瞒,反显得不够磊落。和君子相交,便需有君子作风。”   黛玉说得理所当然,林如海和苏岚自然不会疑心还有别的原因。实际上并非全是因为这个,小钟妃已经知道自己和司徒卓都是有一番奇遇的了,那么,自己的才能本事便不再是秘密。无论对谁,黛玉都没必要再隐瞒本事。一个是藏不住,二是若自己太过守拙,其他人就会觉得林家推动的朝堂大事全是父亲所为,那么父亲的压力也过大了些。   之前朝堂之上,文丞相在史鼎继任粤海总督的事情上支持东宫,一锤定音,已经说明了文丞相的态度,黛玉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岚却道:“我们不过是见了小钟妃一次,丞相夫人却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了,文丞相要问小钟妃,怎么也问不到我们姐妹。父亲,玉儿,文丞相问的到底是什么?”   林如海转头瞧了黛玉一眼,见黛玉面色平静,就知黛玉早就猜到了,才转眼对苏岚说:“岚儿,文尚书不是在问你们,是在告诉你们他知道长康宫和九皇子狼子野心了。”   苏岚这就懂了,所以文丞相不是要问话,是要传话给父亲。   在苏岚找林如海解惑的时候,文丞相府,丞相夫人也问了文丞相同样的问题:“老爷有什么话直接跟林大人说就是了,这样叫两个姑娘传话,若是话带偏了,反而不美。”   文丞相和黛玉姐妹说话的时候,丞相夫人也避开了,其实不知道丈夫和林家两个姑娘说了什么,但是丞相夫人的素质还是有的,知道丈夫好端端的要见两个女孩子,必是有话要带。   文丞相笑道:“咱们家姑娘之前去过尚书府做客,现在正该还席,没人说得着什么。但是我若散朝之后还去尚书府,定会惹来谣言非议。再说,就林家那两个孩子,定不会将话传错的。”   丞相夫人便不说什么了。   其实文丞相真正的用意没对任何人说,苏岚他是见过的,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出色姑娘,但是他更想知道林家嫡出的姑娘有什么特异之处,值得小钟妃这样针对。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第72章 黛玉姐妹和文丞相……   黛玉姐妹和文丞相见面的事, 成了两家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没往外传。自然,那日丞相府的其他客人也只当丞相夫人见过黛玉姐妹两个, 并不知道实则是文丞相见的。   而另一边,关于粤海总督一职的朝堂之争, 余波并未结束。   首先是长康宫小钟妃母子两个复盘的时候, 自然能够明显的看出来东宫招揽了一波人心, 而且文丞相也明显的偏向东宫了。   九皇子怒容满面,不忿道:“文丞相号称清流之首, 向来以大局为重, 不偏不倚自居。但是这次偏帮东宫还不明显么?”   小钟妃对文丞相的作为自然也不瞒,但是小钟妃得承认,文丞相不算偏帮谁。于是小钟妃道:“皇儿, 从礼法正统上来说,文丞此举就是不偏不倚。他不算偏向东宫, 而是以朝廷为重。”   九皇子是想争夺大位的人,这道理自然是懂。只是这段时间接连失算,九皇子有些心浮气躁了。冷静下来后, 九皇子这边也很快进入了状态:“母妃, 我怎么觉得自从林家入京之后, 东宫行事邪门了很多。表面上瞧着,东宫不争不抢的,实际上无论什么事, 都叫东宫得了实惠。”   小钟妃面色凝重起来, 这也是叫她觉得棘手的地方。“可是皇儿,东宫本就是正统,不争不抢, 一切都该是他的;咱们若是不争不抢,便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自从林如海回京,东宫行事行确然仿佛转了性,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不该争了。”   对于这一点上,不但九皇子觉得无力,小钟妃也觉得很无力,道:“此事确然有些棘手,你让母妃好好想想。”   九皇子还是很听小钟妃的,便真的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喝茶。过了一阵,小钟妃道:“皇儿你说在大朝会上,不少武将推举了石光珠做粤海总督?”   九皇子点了点头,这都不用小钟妃说,九皇子自己也知道这事儿糟了啊。且不管林家那丫头跟史家丫头联络之后,两家到底通了什么讯息,光说朝堂上武将一系替史鼎说话的人少,九皇子自己不表态,史家就得心寒呐。   “当时朝堂上辩论非常激烈,若是武官方面不据理力争,这粤海总督之职,极有可能落到叶弘德头上,更非我们所能接受。谁知在文官那边为叶弘德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太子就出来说了那一番宽严相济,有极有风范的话。”九皇子道。   小钟妃点了点头,道:“看出来吗?声东击西。也许东宫一开始就打定了进一步离间咱们和忠靖侯的主意。若是一个没了兵权的侯爷不算什么,若是一个继续执掌粤海兵权的侯爷,东宫这次得利非凡。”   听了这话,九皇子就挺丧气的。看是看出来了,甚至还没散朝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是当时也已经晚了呀。史鼐就在朝上,就算史鼎回来,跟他说我们没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你这个职位被贾代善的旧部抢走了,也无济于事啊。   这话站在史鼎的角度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们在乎的只是粤海总督这个职位是否在你们手中,并不在乎谁是粤海总督,那我堂堂忠靖侯算什么呢?想想都得寒心呐。   若史鼎是个平庸的就算了,人家有真才实干,为啥有阳关大道不走,陪你们富贵险中求,还随时有可能成为弃子?所以史鼎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可是母妃,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咱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到此处,九皇子眼中流出一股狠厉之色。   小钟妃不是什么心慈手段的人,智慧也在那里,自然知道九皇子说的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我会去安排。”   除了长康宫的母子,保龄侯夫妇对大朝会上的事也极是不满,保龄侯抱怨道:“瞧见了么?长康宫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现在不过是对咱们家略有怀疑,便寻机会取而代之。若是到了舍卒保帅的时候,咱们家可就成了随时可以抛弃的卒子了。”   保龄侯夫人做一门宗妇的素质是有的,心胸也是有的,单看前世她对湘云的态度,不但有给湘云良好的教育,也带其出门走动增长见识,后来又说了卫若兰那么一门好亲就知道。   长康宫这回的行事,就是叫保龄侯夫人一个妇人看,也是不像。于是保龄侯夫人道:“这回三叔回来,老爷跟三叔好好商议一下日后的路吧。上回和林家书信来往的事,当真是我被林家那丫头算计了,谁知道不过是小姑娘斗诗,也能惹出这许多事来。   且不说我知道这件事就带着云丫头入长康宫诚心诚意的解释过了,单说不过是林家丫头打发了人来咱们家送了一回信,怎么长康宫就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便是长康宫对咱们一直不够信任的证据。老爷和三叔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还不至于到了一举一动要跟长康宫汇报的程度。她凭什么监视咱们府?”说起这个事,保龄侯夫人也恼了。   保龄侯叹了一口气嘱咐道:“这些时日将母亲照料好些,什么药材皆用最好的,一定要派靠得住的丫鬟守着煎药,别被人动了手脚。”   高官厚禄的人家,但凡家中长辈生病,定是如临大敌的。   保龄侯夫人道:“这个我自省得,光是给老太太煎药的时候,定要安排我房里、老太太房里都信得过的人一起看着。我现在是不知道承恩公府的姑太太是个什么态度了,她日常跟小钟妃娘娘亲厚。”   说起自己那个妹子,保龄侯有些恼怒。若非是因为她和小钟妃过于亲厚,在兄弟立军功的时候,走了小钟妃的路子争取了个侯爵,现在史家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不过保龄侯也没生出管自家妹子的心思,出嫁的姑太太那就是钟家的人,也轮不到自己管。于是保龄侯道:“各家门各家户的,姑太太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咱们只管管好自家就行了。钟家既是太子的外家,又是九皇子的外家,人家立于不败之地。咱们家可没人家得天独厚。”   保龄侯夫人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没见加重,也没见好转。倒是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贾母也来过,还送来一支百年老参,都隐约长成个人形了。   贾母出身保龄侯府,算来和老保龄侯夫人乃是姑嫂。保龄侯夫人见姑母送来这样的好东西,倒也没有立即用上。就是保龄侯府什么好东西不缺,这等品相的人参也是罕见的,通常来说,这等品相的人参都是病情危急的时候用来吊命的,现在老保龄侯夫人病情平稳,倒用不着上药性这么烈的参。   有司徒卓这个宫内情报员在,黛玉倒是省了不少事。就在贾母回史家探望老保龄侯夫人之前,黛玉接到了司徒卓传来的消息,说是贾元春打发人送了一批东西出宫。   现在贾元春是在小钟妃宫里当差,别看小钟妃恨林家恨得吐血,但是对贾元春很是不错。特别是中秋宫宴之后,因为黛玉和苏岚逼得小钟妃暂失了掌宫大权,贾元春很觉得自己和小钟妃有几分同仇敌忾,对小钟妃越发忠心。   这些小钟妃都瞧在眼里,赏其他宫人的时候,必然有贾元春的。所以别看贾元春的父亲是个五品小官,母亲落了罪,元春在宫里也没受什么委屈。   本来么,元春往家中传递东西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出身低一些的宫人都会往家里传递东西,补贴家用。元春的出身,家中自然用不着她补贴,但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孝敬家中长辈一二也是应有之义。   但是就是这个小插曲,黛玉得了消息后还是背着贾敏跟林如海说了一声:“父亲看吧,果然来了。若是过不了几日外祖母就去探望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倒要提前提防着才好。”   林如海自然知道黛玉说的什么意思,道:“借刀杀人,是长康宫惯用的手法。再说,岳母大人送去的药材若是没查出问题,老保龄侯府人就此去了,史鼎自然要守孝,粤海总督一职仍然有可能落到石光珠头上。若是老保龄侯夫人去了,而且查出来是岳母送的药材有问题,长康宫也有法子将此事往咱们家引。荣国府是我的岳家,太子殿下是我的姐夫,难免让史家多思;再说,玉儿你曾削过史家女的面子,如此细算下来,史家甚至有可能将咱们家做仇家。”   好毒的计策,只要老保龄侯夫人用了贾母送去的药材,且老保龄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长康宫便立于不败之地了。那么老保龄侯夫人会用贾母送去的药材吗?多半是会的,毕竟就算保龄侯府小心防范,也不会防到史家自家的老姑太太头上。   黛玉一边听林如海分析,还一边给林如海续上了茶,才道:“九皇子妃乃是北疆候之女,北疆出产人参,长康宫定然能拿出来天下最好的参。极品人参都是吊命用的,赌的就是一口气能否提上来。   若是外祖母送去保龄侯府的当真是极品老参,多半会是在老保龄侯夫人病情恶化的时候用。彼时就算老保龄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多半也会被判定为命数到了,查出问题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我觉得柳叔父能治好老保龄侯夫人的病,就是不知道史家敢不敢用柳叔父了。”   黛玉就是有这分本事,不但能提防长康宫借刀杀人,还能大约猜到长康宫借的什么刀。   林如海道:“咱们家和保龄侯府有嫌隙,我若是提醒保龄侯,只会使得其他,但愿文丞相举荐柳郎中,保龄侯府肯用,敢用吧。”   黛玉点了点头。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即便父女两个分析了种种可能,但是也知道保龄侯府不会采用林家的建议,所以老保龄侯府人什么造化,端看她自己的儿女如何取舍了。   不过对于保龄侯夫妇请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诊病,黛玉还是有一二分的乐观的。   薛家太太还是王子腾、王氏的嫡亲妹子呢,薛家主不也去了宝庆堂问诊。而且宫里太医治不好的病,人家柳郎中出手之后,薛家主的病情还真一日好似一日了。这起码说明柳行的医术和医德都是有保障的。不会因为柳家和林家交好,王家又和林家有仇,就在给薛家主诊病的时候藏私。那么,史家和林家虽有冲突,并无大恨,若是史家请柳行诊病,应当是放心的。   如此过了月余,忠靖侯史鼎终于回京了。   自然,镇守边关多年,史鼎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面圣。据司徒卓的消息,史鼎入上书房内和太宗皇帝交流了很久,但是司徒卓自然打听不到具体内容,其他人也难以打听。但是据司徒卓判断,太宗皇帝也没有发怒。   面圣回府,史鼎又跟兄嫂交流了这些年京中的情况。林如海任户部尚书后干的几件大事史鼎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是知道得肯定不如一直在京城的史鼐详细。   史鼎花了整整三日光听兄嫂说这些年京城发生的事,然后问:“中秋宫宴那一次,二嫂能不能再跟我详细说说。”   其实宫宴已经过了很久的了,但是因为那次林家姐妹两个表现实在太过惊人,保龄侯夫人至今记忆犹新,都不需要叫来那日带去的丫鬟帮忙回忆,就差不多将黛玉姐妹两个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了。   史鼎没做任何评价,又问史鼐:“二哥可否跟我说说大朝会上讨论关于如何安置我的经过?”   关于此事,史鼐很是气愤,所以也记忆深刻。当然大朝会上唇枪舌剑的,争论很是激烈。史鼐是没那个本事全都复述出来,但是哪些重臣站什么立场,史鼐是知道的。于是,史鼐也将朝会上的事说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分析。   史鼎认真听完,又道:“二嫂可否将林姑娘送来的十首牡丹诗给我看看。”   史鼎这个要求挺奇怪的,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他倒有心情去看几首闺阁诗。但是史鼎这人难得在他有真本事,而且心术还算正,没有打王子腾那种灭了兄长爵位就是我的了这种主意,而是早早出去建功立业。所以史鼐夫妻还是很喜欢这个兄弟的,也服史鼎的本事,便将黛玉那日写的十首诗取来了。   当然,黛玉的原信已经留在了长康宫,现在保龄侯府人取来的是誊抄本。史鼐夫妇觉得画蛇添足的事,史鼎却觉非常必要,因为一个人的诗作,是能体现一个人的心境格局的。   黛玉的诗自然是好,前世已经极好了,不过前世黛玉孤苦无依,诗的意境有些幽怨悱恻;但是现在,黛玉的诗有种王者之气,瞧着不像闺阁诗。   自然是不像的,黛玉穿越到后世的时候也手不释卷,尤其极爱华国一代伟人毛|泽|东的诗词,且不说格律,光是那种格局气象一已不作第二人想。黛玉的诗词自然还没有达到毛诗词那样的气派,但是已经不似前世婉约缠绵,自带磅礴气象了。   史鼎只扫了一遍黛玉的诗就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女子!这还是史鼎看了誊抄本的情况下发出的赞叹,若是史鼎看了原版,配上黛玉那一笔力透纸背的好字,不知道如何惊若天人。   “若有机会,我想见见林姑娘。”史鼎道。   史鼐和保龄侯夫人也是懂诗的,但是他们还真觉得黛玉送来的十首诗是林如海代笔。因而保龄侯夫人道:“你见她做什么?这丫头虽然出挑得有几分邪性,这诗应当是林如海所作。”   “何以见得?”史鼎抬起头来问。   保龄侯夫人道:“你只看这诗哪像一个九岁孩子能写的,何况是个姑娘?况且你没看她那一笔字,笔锋中都隐隐透着峥嵘气势,更加不似一个姑娘能写出来的。”   说到此处,保龄侯夫人一脸懊丧:“都怪我,当初林家突然送信来,我已经瞧出诗作笔迹都有不对,还是叫湘云回了信。我原是想着林氏女的诗作是林如海代笔,湘云的诗则是正紧出自闺阁女儿之手,就算输了,也羞死林氏女。谁知那林如海老谋深算,假意让女儿斗诗,却给我们挖了陷阱,原是要离间我们和长康宫。”   史鼎摇头道:“这诗多半不是林如海所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离京多年,许是林如海境界有提升也不定。二哥可否找些林如海近几年的诗作给我看看?”   史鼐和保龄侯夫人对视一眼,都一副史鼎果然还是史鼎的表情。怎么说呢,当年史家子弟,最出色的就是史鼎,一直胆大心细、料事如神。譬如史鼎提的这个细节,林姑娘是闺阁姑娘,诗作不外传,所以不好做对比;林如海是当朝名臣,诗作甚至被许多学子抄写颂习的,找来一对比,不就能判断那十首牡丹诗是不是出自林如海手笔了么?   当然,真正的诗词大家也是可以转换风格的,林如海故意用平常不用的风格写十首牡丹诗也不是不行;让林家谋士代笔也不是不可,但是对比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武断下结论强吧。   史鼐道:“我这就去问。”史家也有清客谋士,当朝名臣的诗作,这些谋士许多原本就极熟悉,很快就能查了拿来。   两相对比下,果然这十首牡丹诗不是林如海平时的风格。   史鼎对比完两组诗作又问:“兄嫂可知道那场讨论粤海总督一职的大朝会后,林姑娘有无外出交际?”   这个保龄侯府人是清楚的,大朝会后或者说是中秋宫宴后黛玉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去文丞相府上做客。   史鼎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有又拿起那十首牡丹诗看,直接下了结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诗当是林姑娘所作。”   说完,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兄嫂也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去拜访文丞相。”然后起身对史鼏夫妇行了一礼,留下莫名其妙的史鼏夫妇,回自己房内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史鼎还是那个史鼎啊。其实在史鼐眼里,史鼎这个人有些神。从小到下,史鼎都可以从一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细微线索中,总结出规律,得出结论。   在长兄史鼏和史鼐自己眼里,都觉得史鼎简直异想天开,他那些结论和证据完全不相干。但是事后又往往证明史鼎是对的。   小时候,史鼎还会跟兄长解释,后来见兄长要么听不明白,要么极力反对,史鼎也懒得争了,都是留下结论就走人。   史鼎判断黛玉有非凡才能当然有自己的理由:譬如本朝极少有大办中秋宴的先例,为什么今年会办?会不会是小钟妃发现了林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譬如在讨论完粤海总督一职的委任问题后,林姑娘去文丞相府上做客,是真的只参加闺阁小宴还是见了别的什么人,譬如文丞相?   还譬如史鼎自己是带兵打仗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爵位,这种人的直觉、敏锐度、抓取信息和分析信息的能力都非常人可比。在别人只看到林家两个姑娘大大扫了长康宫的脸面,害得九皇子妃被禁足祈福这一层面时;史鼎却能敏锐的察觉到经此一役,林家女的安全便赖在了九皇子府和长康宫。   那么林氏女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置身危险中。是什么样的事能为一个小姑娘招来杀身之祸。   这么一层一层推下去,史鼎自然能得出林姑娘能力非凡,绝对不止体现在牡丹宴、中秋宫宴大出风头的嘴皮子功夫上。怎么说呢,这等能力,如果用打仗做形容,就好比算计到敌军不得不替你断后。   这种外人或许还没瞧出门道的能力,史鼎这种内行一看,就知道这林姑娘绝对是能人中的能人。 第73章 次日并非休沐日,……   次日并非休沐日, 史鼎刚从粤海回来,太宗皇帝自然是安排他在家中侍奉母亲的,其实也就是休息;但是文丞相是有公务在身的。   不过古时候么, 当差上朝都是极早,早朝都是寅时就在宫门外排队等候了, 不上朝的时候也是卯时在衙门点卯, 同样的落衙也早。所以史鼎下晌去拜访文丞相, 便见到了人。   文丞相向来是一张严肃脸,不过见了史鼎, 依然脸上现出一分笑意来。一是因为史鼎也是当年京城的风云少年了, 如今回京,已经封侯封爵。看着少年子弟成长为国之栋梁,文丞相自然是高兴的。二是因为文丞相想到了林家那个小小姑娘, 人家早就料到史鼎会来了,还托自己给史鼎带话。   现在这些后辈啊, 当真一个比一个出色。   文丞相比较熟悉的一批出色少年正是史鼎这一批。当年的林如海、贾敬、史鼎个个出身不凡,就是那能力,称一句个个皆是天才少年不为过。不过见了黛玉和苏岚之后, 文丞相也得说, 人才辈出, 这两个姑娘各方面才能不下当年林如海那批人。   两人见礼之后,便入了书房,分宾主坐了。   这两人一人是一朝丞相, 日理万机;一个是边疆守将, 多年不曾回京,自然有许多公务要谈。   不过史鼎回来之后,除了入宫面圣, 这些年的朝中大事,已经同史鼐夫妇打听过了。再说史鼎虽然外放,这些年也没断了和京城的通信,也有每期邸报都认真看,所以史鼎对于许多朝中大事是打听过问,需要当面请教文丞相的都是对以前信息的修正和补充。   到了文丞相府上后,除了回答文丞相一些问题,史鼎就如与史鼐夫妇谈话那日一般,跳跃性的问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当然,文丞相既是一朝丞相,又可算是长辈,史鼎的语气是很恭敬的。   文丞相比之史鼐水平高出不少,听史鼎打听的问题虽然散,但是几乎都是某些大事的转择点或者标志性事件,就知道史鼎还是当年那个机智敏捷的史鼎,只是这些年沉稳了些,还带着武将特有的杀气。   末了,史鼎问:“丞相能跟我说说林姑娘么?”   文丞相就笑道:“老夫如何知道一个姑娘家的事。”   史鼎轻轻摇了摇头,道:“丞相当见过林姑娘了。”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并非疑问句。   文丞相便也没否认了,只说:“上回林姑娘来咱们家玩,我和林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极貌美文气的一个姑娘,林姑娘托我带给侯爷一句话。林姑娘说,宝庆堂的柳行柳郎中医术高明。”   史鼎的双眼再次迸射出两道光,瞧向户部尚书府的方向。自己判断是没错的,林姑娘的本事,绝不止步于闺阁聪明,这位姑娘有大智慧。   史鼎和文丞相还有一些别的交流,然后史鼎才从丞相府出来。而同时,他这一举动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为着粤海总督这个重要职位,都不需要知道史鼎和文丞相谈了什么,面圣之后不是先拜访承恩公府而是拜访文丞相,这就说明了史鼎的离场和态度。   黛玉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十分平静,毕竟是凭军功挣回侯爵的人,怎会被一个裙带关系左右。只有宠物狗才需要被拴着链子摇尾乞怜,而史鼎显然是狼。   粤海兵权的事也是各方关注的焦点,林如海自然也知道史鼎拜访的第一个朝中重臣是文丞相,这就很有意思了。   和黛玉商量此事的时候,林如海道:“果然天下事无出玉儿意料者。”不过林如海依旧好奇:“忠靖侯从军的时候,玉儿尚未出生,你们从未见过面,玉儿如何笃定史鼎会做此选择。”   关于史鼎选择和长康宫切割的概率,之前黛玉也分析过。但是人与人不同,万一史鼎就是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异类呢?   黛玉自然知道父亲问的是这个,于是道:“就算史鼎不走阳关道,偏走独木桥,咱们至多没有得利,但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此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无非是粤海总督换成石光珠或是史鼎继任,但是史鼎依然选择长康宫。那又如何呢?之前就是这样的格局,无非是维持原状而已。   但是只要有了大朝会上太子那番顾全大局,恩威并施的话,太子必得人心。从这一点上说,东宫依旧有所收获,何乐而不为呢?好比下棋,有人取势力,有人取实地。咱们和长康宫这一局,必然得势,大概率还能取实地,乃是上上之局了。”   林如海得承认,黛玉这番话,他无法反驳。而且现在史鼎直接去找文丞相,也证明黛玉的布局一开始就是对的,在这一局棋上,黛玉已经开始收官,而且几乎已经见到屠龙大胜的定局。   文丞相在政治上没有明显的偏向,向来以大局为重。史鼎与文丞相沟通,释放的信号便是追随朝廷,以国家利益为重了。这表面上是在太子和九皇子之间没有取舍,实际上就是已经和九皇子剥离。追随朝廷,那太子就是朝廷正统的储君。   得知这个消息后,九皇子借着入宫请安的机会到了长康宫,气咻咻的将此事跟小钟妃说了,还道:“我们果然没有错疑史鼎。早知如此,当年在给粤海诸将请功的时候,就该提拔石光珠。没想到提拔起一个史鼎,竟是个白眼狼。”   现在这局面,小钟妃也是焦虑的,不过还是批评了九皇子:“你呀,一着急就说胡话的毛病该改了。且不说当年史鼎的功绩本就比石光珠高,就说史鼎乃是承恩公夫人的兄长,本宫不在提拔史鼎上使力,如何能得承恩公府的支持?总不能因为现下史鼎不识抬举了,便觉当年的做法也错了。”   九皇子也明白这个道理,道:“儿臣只是一时气话。”   小钟妃却道:“虽是气话,到底暴露你一旦情绪上来就不够冷静的弱点。要成大事,无论成败逆顺,皆不可自乱方寸。”   九皇子垂首应是,言道自己记下了,母子两个才开始讨论史鼎的问题。   小钟妃媚眼一眯,道:“老保龄侯夫人也病了许久了,既是史鼎不识抬举,便将他留下来守孝吧。”   九皇子也面如寒霜,带着几分狠厉的点了点头。长康宫自去安排不提。   史鼎回府之后,便着手打听城西宝庆堂柳郎中的人品、医术、医德。   柳行好打听得很,乃是理国公府的旁支,其兄长柳征便是新任的松江知府。别看只是个从四品的官,当初为了这个职位,太宗皇帝还特地敲打了朝臣一番。就是史鼐夫妇,也知道一些。   保龄侯夫人道:“要说这个柳行,据说医术确实高明,林如海的夫人在江南时候就吃他的药,这么多年了,这气色瞧着越发好了。林家回京之后,宫里是来过太医给贾敏诊病的,后来贾敏依旧吃柳行的药,可见林家十分信任他的医术。就是金陵薛家的家主,之前病得什么似的,后来吃了柳行的药,前几个月已经好好的能够带着家小回南了。   但是这柳家跟林家走得近得很,柳家有个姑娘,不过是郎中之女,却常来往与尚书府,据说现在跟林家几个丫头通吃同住同学,三五不时的就在林家住下。这林家如此抬举一个郎中之女,可见两家交情不浅。   三叔说这柳郎中乃是文丞相推荐的,原本我也不该起疑。只是文丞相府上可跟宝庆堂没什么来往。这林家,林家丫头之前去文丞相府上做过客,也不知道这邪门丫头又跟文丞相说了什么。”   史鼎带兵惯了,面容自带威严,低低的嗯了一声。这回二嫂倒是聪明了一回,竟然能猜到林姑娘头上。“既然兄嫂都说柳郎中医术高明,母亲这病就请柳郎中回来瞧瞧吧。”   这个,保龄侯夫妇都不敢同意,又说起黛玉给湘云写了一封信,就直接离间了长康宫和史家的事:“林家那丫头年纪虽小,却满肚子的坏水,别又出了什么坏主意,要害老太太吧?咱们老太太福气厚,定然长命百岁。”自然,史家兄弟两个也都知道老太太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过世。   这几日老保龄侯夫人的院子外头,都守着史鼎从粤海带回来的侍卫。   叫史鼎说,瞧林家丫头行的事,桩桩件件都光明正大着,不至于做出举荐郎中又害人的事,但是兄嫂坚持不用柳行,且老太太的病情也平稳,史鼎就没坚持。   接下来的日子,史鼎除了在家侍奉母亲,就是偶尔入宫面圣,承恩公府,人家就没打算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恶化了。   如果之前史鼎还坐得住,这下可坐不住了。回来是述职兼给母亲过寿的,若是过成了白喜,还保留着的粤海总督一职可就没有了。   兵权这种东西,最是讲究派系。譬如贾代善旧部出了那么多出色将领,如今都窝在平安州;南安郡王一系自太|祖立国就驻守西海沿子;东平郡王一系也一直驻守山海关;就是当初的北疆公吃了败仗降爵北疆候,现在也依然是北疆总兵。若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去了,史家就白白丢了粤海兵权了。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老保龄侯夫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且已经来了好几位太医,也查过给老保龄侯夫人用的药方,都没有什么问题。总之,太医们都说尽力了,而且暂时没想到更好的法子,若是实在不行,只得上药性更烈的药了。但是现在老太太这个身子,能不能抗住,谁都没有把握。   都到这个程度了,这回史鼎都没跟兄嫂商量了,直接派人去宝庆堂请了柳行。柳行本就是医者仁心,而且人家虽然没做官,好歹是公府旁支,兄长就是极有能为的官员,柳行阅读政治的能力也不差。于是便提了药箱,随史家人来了承恩公府。   柳行给老承恩公夫人把了脉,也细细查过老保龄侯夫人用过的药方,问了煎药的过程,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老承恩公夫人的身体出了问题。   见老承恩公夫人的病情,若是再温和用药,柳行自己也没把握,便问:“两位侯爷,我瞧着老太太的病情虽重,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是不知道两位侯爷可否愿意柳某为老太太施针?”   史鼐担心道:“就是不知有无风险?”   柳行道:“世上没有一定灵验的治病之法,否则那就不是药石,而是仙丹了。但是施针比起温和用药,确然对病患的身体底子要求要高些,但是因直接作用于病患的穴位筋脉,见效也快一些。老太太这病情,眼见温和用药已经难以见效,所以还得两位侯爷有个决断。若是施针,早一日,老太太的身体底子还略好一些,若是再迟,柳某也不敢下手了。若是不施针,改用虎狼药,并不见得比施针安全。”   用虎狼药的道理史家兄弟都懂。譬如用百年老参吊命,若是遇到年轻力壮气血足的,一口气冲过去了,或许还有救;若是遇到年老体衰的,有可能是一口气吊上来,也不过是清醒片刻,交代几句遗言。   史鼐还在犹豫,史鼎已经道:“那就有劳柳郎中了。我们兄弟这就不耽搁柳郎中施针了。”说完,还将史鼐拉到了屏风外头,尽量不打扰柳行。   柳行之前给老保龄侯夫人把脉的时候,就发现老夫人脉象阻滞有问题,这种问题有可能是疾病导致的,但也有可能是人为的。现在细查一番,倒像是被人用手段封过穴道一般。   当然,所谓封穴道,也并不像话本子上说的那样能令人不能动弹或是手指点一下就能要人性命。但是对于一个本就气血不旺的老人,被人施手段封穴道,却能更加延缓她的气血运行。如此一来,这位老人的生命自然会渐渐枯竭,而且看上去像重病不治。   给老保龄侯夫人封穴的人手法很高明的,只是一点点阻止老人家的气血运行,就像是病情自然渐渐加重一般,这样若非懂行的细查,极难发现。   查清楚病情因,柳行给老承恩公夫人施过针,史家兄弟复又入内问候病情。只听老太太说虽然依旧浑身无力,却觉身上没之前那么沉得厉害了,似乎松快了一些,史家兄弟才放下心来。   老承恩公夫人上了年纪,即便施针促进气血运行,柳行也只能循序渐进。史家兄弟问过了老太太,这边柳行已经写好药方。   史鼎问:“不知柳郎中有无什么特别交代的。”   柳行道:“煎药的注意事项就是那些,我之前问了府上负责煎药的丫鬟,她们已经做得极好了,没有什么特别交代的。只是……若是两位侯爷信得过我,且给我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内别再给老太太请其他郎中,还有,老太太有了年岁,施针之后便不要按摩或者捏肩捶腿,否则适得其反。”   史鼎当场就应下了。   柳行之前给老保龄侯夫人施针的时候,发现老太太虽然被人用手法封穴,身上却不见针孔,那么也有可能是有人给借着给老保龄侯推拿按摩的时候动的手脚。   但是老保龄侯夫人这种情况,关系的已经不是内宅争斗了。两位侯爷守制丁忧,牵连甚大,柳行没有多言。起码向林如海请教之前,柳行不打算卷入这种牵扯到封疆大吏的阴私争斗。   老保龄侯夫人经过柳行施针之后,总算睡了个稍微好些的觉,次日史家兄弟两个请安的时候问过病情,听老夫人说昨日那年轻郎中极好,不但昨日夜里睡安稳了,精神也好了些。   这下史鼎便坐不住了,准备拜访林如海,主要是见见林姑娘。   林家和史家,至少在史鼎回京之前是有嫌隙的。史鼎就算想见林姑娘,人家未必肯见你。所以史鼎一早就慎重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到林府。还特地交代了送信婆子,定要不失礼数。   林家几个姑娘上午是要上课的,史鼎打发来的婆子确然做到了史鼎要求的有礼数,安安静静的在门房等着没有催促也没不耐烦。   粤海总督之争的事贾敏知道得没林如海父女详细,也知道一些,听说忠靖侯打发人送了帖子来,就叫人去请黛玉了。现在林家关于内宅的帖子多已经交给苏岚和英莲回,但是关于前朝的,还是黛玉处理。   黛玉是下了早课才出来的,接帖子看了,便直接提笔写了回帖。忠靖侯回京拜访的第一个朝臣是文丞相,就证明自己的计划接近成功了,那么林家怎么会拒绝忠靖侯的拜访呢?别说黛玉不会,就是林如海亲笔回帖,也不会。   史家那婆子拿了回帖,行礼之后告辞回府。复命的时候,史鼎先问了林家接待她的经过,再问帖子是谁回的,那婆子照实答了,史鼎就让其下去了。   果然如史鼎所料,林如海不在家的时候,林家一应事务是林姑娘做主。一部尚书府上的人情来往可不是小事,一点子错误小则被言官抓着不放,大则被人寻了间隙。林如海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放心交给林姑娘,就已经印证了这位姑娘能力非凡。待得史鼎打开帖子之后,看了黛玉的一笔字,则更是吃惊。   怎么说呢,黛玉对外写帖子的时候,字已经收着些了,但是即便是随便一写,并无展示书法的意思,但是一个人字里的风骨是很难改变的。否则怎么会有一句话叫见字如见人。   黛玉的字透着大气格局,和那十首牡丹诗里的气象是一致的。史鼎也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位林姑娘不能用年龄去衡量她。   虽然史鼎主要想见的是黛玉,但是毕竟是外男,也不好直接见人家一个小姑娘,于是史鼎也是等着林如海落衙之后才来拜访的。   当然,史鼎很容易就见到了林姑娘,因为在史鼎和林如海相互寒暄之后,提出要见林姑娘,林如海毫无意外的就答应了。   林如海打发人去请姑娘,没多久黛玉就来了。先向林如海行礼,再向史鼎一福身,黛玉便落了座,丝毫没有见外男的拘谨,更何况史鼎还是粤海回来的封疆大吏。这个姑娘,甫一见面,就让史鼎觉得特别。   然后史鼎和黛玉就彼此相互打量了一眼。叫史鼎说,黛玉的容貌真是好,但是这个并非黛玉给人印象最深刻的特质,黛玉叫人印象深刻的是,小小一个女孩子,见了生人,脸上那份平静从容。要知道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是有一种杀伐气的,许多小孩子见了史鼎这样的人,都会有意无意的眼神闪避,但是黛玉就这么和史鼎对视。   史鼎则五官深邃,整个人有一种军人的气质,不过和后世的军人比起来,史鼎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的史鼎是贵族将领,天然有着阶级性;而后世的军人,不管什么出身,进了部队就是人民子弟兵。所以身上的利落干练虽然类似,但是气质上到底有所不同。   不管怎么说,黛玉并不会讨厌这种气质也不会觉得咄咄逼人,所以,黛玉见了史鼎,也很是淡然。   也许做军人的都习惯了直接,史鼎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直接开口道:“林姑娘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林如海微笑着扬了扬眉。   史鼎继续道:“我也没想过林姑娘该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从未遇见过如此智慧绝伦的小姑娘,不过像林姑娘这样运筹帷幄之人,我总觉得应当与常人不同。但是初见之下,林姑娘除了比之一般小姑娘出挑从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林如海继续笑:“十余年不见,侯爷倒会夸人了。”当年史鼎从军前,也在国子监读过书,算来,和林如海等出色子弟,也都是相熟的。那时候的史鼎也聪敏异常,但高傲得紧,轻易不夸人。   史鼎笑道:“若是林姑娘尚不值得一夸,世上也没有可夸之人了。”说完,才转头对黛玉说:“史某谢过林姑娘举荐名医之德。”   黛玉对史鼎瞧出自己的本事一点不奇怪,毕竟战场之上,如果没有点见微知著的本事,也轮不到史鼎凭战功封爵。只不过,史鼎回京不久,这么快就想到谢自己,依旧证明史鼎是个睿智的人。   黛玉也没否认柳行举荐柳行是自己的主意,只是淡淡的道:“原是老保龄侯夫人有此福泽,忠靖侯不用谢我。”   史鼎颔首致谢,也没再打机锋,而是问:“林姑娘如何知道柳郎中能治好家母?”   黛玉也没打机锋,直言:“我并不知道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但是我信得过柳叔父的医术和人品。老保龄侯夫人的病,牵连太多大事了,想来侯爷也会上心的,我不过是多事罢了。”   还有一件事黛玉没说,前世这个时候,老保龄侯夫人确实病了一场,但是因为太子早就被圈禁,长康宫得到承恩公一系的全部支持,没必要对老保龄侯夫人下手,老保龄侯夫人也安然痊愈。那么黛玉便有把握,若非人为使坏,老保龄侯夫人必是安全无虞的。   有此前提,柳行的医术定能治好这位老太太,不过因为保龄侯府兄弟两个意见不统一,耽搁了时间,老保龄侯夫人多受了些罪,却在黛玉意料之外了。 第74章 史鼎却抱拳道:“……   史鼎却抱拳道:“林姑娘绝对不曾多事, 今日家母病情有所缓和,史某感激不尽。”   黛玉便浅笑了一下:“那也是忠靖侯有胆色,敢用我举荐的郎中;老夫人有造化, 这病情合该大安。”   黛玉这话半点不曾居功,但是史鼎可不会在这个上头装糊涂。史鼎叹了一口气, 道:“我离京多年, 对京城的事所知不多。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爵位俸禄何来, 自己的立场还是能够保证的。”   史鼎这算是表态了,不过黛玉并不在这件事上揽功劳, 只道:“忠靖侯见识不凡, 想来不是轻易能被人左右立场的人,咱们家也并无此意。不过若是有人要陷害我外祖母,我却不能同意。我说过, 忠靖侯不必谢我。”   史鼎一愣,立刻想到黛玉言下之意。然后史鼎就问:“林姑娘不怕我怀疑姑娘贼喊捉贼?故意施恩于我?”   黛玉笑道:“我一介闺阁女儿, 有何资格向侯爷施恩?我没有资格,世间也无女子有此资格。”就是小钟妃,不也是个妾室么?您今日的名誉地位, 都是朝廷给的。别因为当年有人替你说过几句好话, 就感激错了人。   史鼎若是听不懂这话, 就不是史鼎了,不过一个小女孩子能把话说到人的心坎上,史鼎也是头一回遇到。深邃的眸子如鹰隼般盯着黛玉的小脸看了会子, 对林如海笑道:“林兄, 到底是你闺女强过了你。”   林如海颇有风度的笑道:“青出于蓝,林家之幸。”   谁说不是呢?无论谁家出了这么出色的后辈,都是家门幸事。可惜, 大多数人无论门第出身如何,论资质都是普通人罢了,林黛玉不常有。   史鼎告辞之后,林如海父女两个说起这次史鼎来访,林如海还问黛玉:“玉儿为何要亲见史鼎?若是不想见他,为父替你挡了也不是不可。”   黛玉道:“小钟妃已经疑心了我,文丞相也瞧出了我所作之事不限于闺阁,那么便没必要再瞒着史鼎。而且史鼎来的帖子就提到要拜访父亲和我,见了父亲之后又单独提出要见我,可见史鼎也瞧出我在许多事上发挥了作用。我说过,咱们要让史鼎亲眼瞧瞧谁才是值得追随的人,那么言行坦荡一些更好。”   林如海笑道:“玉儿既说了此举是为了不让岳母被人构陷,史鼎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他怎么选,早已经定了。”哪个聪明人会追随一个使宵小手段的人呢?何况史鼎不是一般的聪明人。   正如林如海所言,史鼎知道黛玉特地提到不让贾母被人陷害,就立刻想到自己母亲的病势是人为。结合大朝会上各方对自己的态度,谁不希望自己母亲痊愈,自己能够南下复任,不言而喻。   从林家回去的次日,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施针后,史鼎单独留下柳行,又屏退了下人问:“柳郎中,家母的病是否有何不妥?”   治病救人是柳行的本分,但是是否卷入粤海兵权的争夺,他却必须谨慎。这已经不是他医馆能不能够开下去的问题,而是要考虑阖族的前程。譬如现在给他庇护的理国公府,譬如在松江做知府的柳征。   于是柳行道:“我替老夫人瞧病没两日,暂未瞧出什么不妥。施针侥幸有效,是老夫人的造化,柳某不敢居功。”   史鼎可不是什么好骗的人,光从柳行那一顿就瞧出了问题,但是史鼎也知道人家郎中做好本分就好,没必要卷入这种政斗之中。于是也不强求了,递过一个盒子道:“柳郎中帮我瞧瞧这个可有什么不妥?”   柳行打开锦盒瞧了,里头是一只极品百年山参。这便是小钟妃赏给贾元春,贾元春带给贾母,贾母又送到保龄侯府那支。   柳行取出人参凑在鼻边闻了闻,道:“此参品相极佳,极为难得,是极品药材。恕柳某眼拙,没有瞧出不妥,若是侯爷起疑,不妨剪下一小段参须,煮水后用活鼠试药。”   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才第三日,汤药辅以施针,老保龄侯夫人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史鼎对老柳行的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既然柳行说参没什么问题,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为何林家那丫头又说有人要陷害她外祖母。黛玉的外祖母,便是史鼎的嫡亲姑妈贾母。   于是史鼎又问:“那这参可适合家母服用?”   柳行的神色又轻微变了一下。之前他看见这只参,再联系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就隐隐有所感了,现在既然忠靖侯有此一问,柳行也照实说了:“此参药性猛烈,适合身子康健的老年人延年益寿,或是外伤严重的青壮年急补身子,另外就是给病危之人吊一口气了。若是老夫人痊愈后,偶用参须煎服,循序渐进增强体质是可以的,但若是病情未愈,临危不得不用此参,则多是扛不住的。”   柳行说到这个程度,史鼎就明白了。原本他就有所怀疑母亲的病情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柳行这么说,史鼎几乎就可以确定了。不过他只知道一些简单的外伤治疗方法,对其他医理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但是无论如何,为了夺自己的官职而害母亲性命,这仇就是结下了。   史鼎又问:“那家母身子可有大碍,可否痊愈?”   柳行依旧照实回答道:“老夫人这病拖延了许久,身子亏虚厉害,调理还需时日。但若悉心照料,以后辅以食疗,当无大碍。”   史鼎听了,才放下心来,付了诊金,又问了柳行一些老保龄侯夫人养病需要的注意事项,才亲送柳行出门。   现在贾敏的病情稳定,已经由之前的两日一问诊改成了五日一问诊,今日恰是该给贾敏诊病的时候,柳行依旧是估摸着林如海落衙后,才去林家。   贾敏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柳行给贾敏诊治之后留下药方,就问林如海:“林大人可有空?”   林如海知道柳行这是有话要说,便带着黛玉邀柳行一道入了书房。   柳行已经习惯林家什么事都不瞒着这位当家做主的姑娘,也没回避黛玉的意思。待得林如海屏退了下人,柳行便道:“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有问题,忠靖侯似乎也有所察觉,但是他问我的时候,我没明说,林大人觉得我可否告诉他实情?”   林如海道:“因此事牵连甚广,我倒觉得不宜太早告诉保龄侯,以免连累柳兄。但是到底告知与否,还是柳兄自己拿主意。若是柳兄问我的建议,我觉得可在保龄侯离京之前,只告知他一人。”   柳行亦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笑道:“果然还是林大人高明。”自然是高明的,现在不告诉,就不会为自己惹祸,自己只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史鼎南下前告知史鼎,史鼎便知道背后之人是多卑鄙可耻,日后的立场只会更加坚定。   黛玉抬头问柳行道:“柳叔父,外祖母送去史家的药材你可看过了,可有问题?”   柳行道:“正要和你们说这个。今日忠靖侯给我瞧了一只极品人参,当有上百年了,十分难得,且人参也没被作什么手脚。但许是有人借着给老保龄侯夫人推拿按摩的时候,故意使暗劲加了封穴手法。当时按摩之后,老夫人会觉得身上稍微松快一些,但是气血运行几个时辰后,反会导致气血瘀滞。   老夫人本就有病在身,又上了年纪,加上经络不通,可不就病情加重了。若是未为其疏通经过,打开气血运行通道的情况下,服食了药性如此之强的人参,老夫人那身子必是受不住。”   因想到林如海父女不是学医的,柳行还换了个解释,道:“好比一条本就很脆弱的流水管道,中间都被掐细了,只能通过少量的流水,结果突然灌入大量的水,脆弱不堪的管壁自然承受不住。”   林如海面沉如冰,道:“这长康宫行事,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主意也当真恶毒,若是叫他们得逞了,不但能叫石光珠顺利接手粤海总督一职,还挑拨得史家一门双侯恨荣国府,不就彻底投九皇子那边去了么?”   柳行笑道:“既是他们没得逞,忠靖侯知道真相后,定然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那是自然,其实都无需柳行告诉史鼎真相,人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而且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做。   柳行告辞之后,黛玉和林如海说起这事,黛玉叹道:“眼看年底了,趁年节的时候,咱们收拾些好药材给外祖母送去吧。”   林如海叹道:“也好。”   好好一座国公府,现在闹成这样。虽然依旧是一位国公夫人,一位一等将军的府邸,到底分崩离析之后,上前巴结的人少了许多,贾母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回好礼物。以前收藏的药材许多不是霉烂就是失了药性,所以元春带了好药材给贾母,贾母便直接送去了娘家。   当然,林家作为荣国府的女婿,就是收拾了王家之后,三节两寿的礼数也尽到了。不过荣国府老亲的江宁织造的甄家败了,贾母得到上用物品的机会就少了,以前黛玉打点礼物的时候,都是捡了上用衣料、玩器为主,并其他适合贾母年龄身份的礼物送去,因贾母身子不错,黛玉觉得好端端的送药材也是放坏了,寓意也不好,这方面送得不多。   现在因为这个,贾母险些被人算计,黛玉自然要把这方面补上。   叫林如海说,闺女的心胸气度没得说,若是换个心眼小的,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表面礼数做到就行了,还有几个如黛玉一般发自内心的替外祖母着想,甚至还愿意提携贾家二房的探春。   黛玉倒觉得没什么,前世外祖母虽然护不住自己,但是对自己却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自己孝敬几分,原是应该的。至于王氏,既已得了报应,自己没必要反活在仇恨里。   自从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之后,史鼎就主张停了再请太医,单让柳行一个人为母亲诊治。史鼐原是不同意的,觉得民间郎中医术再高明,能强过所有太医不成。但是史鼎坚持,加之老保龄侯夫人病情确有好转,史鼐才由得史鼎去料理母亲病情,自己夫妻两个张罗着给老保龄侯夫人做寿了。   柳行连续给老保龄侯夫人施了七日的针,便放缓了施针的节奏,改由三日一施针,老保龄侯夫人也渐渐能下地了。   小钟妃得到此消息,自是暗中一番愤恨,九皇子则有些恼羞成怒:“母妃,怎么咱们无论多妙的计策,总能叫那边走到前头?那姓柳的不过是江南来的一个郎中,怎么又有如此本事,能治好史家那老婆子!现在史家可算和咱们家彻底离心离德了。”   说真的,九皇子这些问题,小钟妃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两个解释,要么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家那丫头确实棋高一着,什么都算在咱们前头;要么便如水澜所说,林家丫头精怪上身,能掐会算。”   听到这里,九皇子气结:“若是后者,不除这林丫头,咱们岂非再无胜算?不对啊,林家丫头就是入京之后,还去过北门外的牟尼院烧香。牟尼院在京城也有些名声,说是极灵验,香火也盛。若是林家丫头精怪上身,岂敢去那等地方?”   说真的,小钟妃也不信神怪之事,道:“留下史鼎之法,最便宜的便是令其守孝,原不是多难料到的事。咱们能料到,对方自然也能。这一局输就输了,我就不信少了一个史鼎,就能阻碍咱们成就霸业了。在水澜梦里咱们能成功,日后也能。再说,老保龄侯夫人都这把年纪了,日后有个三病两痛的走了,也是生老病死人只常态,难道史鼎还能守着他一辈子不南下任职了不成?”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接连受打击,小钟妃母子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小钟妃总要给自己找点心里支撑。   且不管长康宫怎么找信心,保龄侯府却被史鼎守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了,老保龄侯夫人也渐渐好了起来。虽然大病一场之后,人清减了不少,但是用柳行的话说,已无大碍,日后就是保养调理的问题。   七十整寿本就是要大办的,老保龄侯夫人病了一场之后,就是为了冲喜,也越发要办得风光隆重。   史鼎全权接管侍奉母亲的事之后,史鼐夫妇专心备宴,也越发仔细。从宴会的菜色到杯盘碗盏,丫鬟服饰,无一不细致把关。就是发出的请帖,也是史鼐兄弟两个亲笔写了,检查数遍,才叫人送出。   这一回,文丞相府,林家、宁荣二府、礼部侍郎张家、柳家都接到了史家的请柬。当然,承恩公府作为史家的姻亲,也是要来的。这里要说明一下,理国公府柳家和保龄侯府史家是一直有来往的,理国公府嫡系柳芳收到史家请柬自不奇怪,但是这回史鼎也请了柳行。   史鼐夫妇检查请柬的时候,还问:“请户部尚书原本没什么,咱们家老姑太太还是林尚书的岳母,兜兜转转的连着亲呢。只是林家那丫头害得咱们家女孩子丢了好大的脸面,现在名声都落了不少,请他们家,当真合适么?我真怕那林丫头再咄咄逼人生出事端。”   史鼎没跟兄嫂说举荐柳行便是林姑娘的主意,只道:“京中多少人知道我去拜访过林大人,不请倒是不像的。再说,我回京之后既是明了我的立场,便不会再左摇右摆。”   史鼐得承认,兄弟各方面都比自己强,便也没坚持了。   且说林家接到请帖的时候,黛玉跟林如海说:“若要绝了忠靖侯的后顾之忧,还得想法子让老保龄侯夫人去粤海才好。我总觉得保龄侯夫妇不见得护得住她。”   林如海皱眉道:“此事难办吧?保龄侯怎么说也是长子,又袭了祖上的爵位,若是老保龄侯夫人南下,保龄侯夫妇岂不是叫人戳脊梁骨。”   黛玉道:“也不是那么难办。老保龄侯夫人不是要做寿了么?而且据湘语姐姐说,也请了她们家。只要在寿宴上的时候,将话题往保龄侯夫人的病情上引,再让柳叔父当众说老保龄侯夫人年岁渐高,京城冬日漫长,不利保养,粤海气候温暖,更适合老保龄侯夫人居住,对养病有好处。为了孝顺,保龄侯夫妇未必就不肯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要说自家闺女,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但是对付阴损小人,黛玉也自有法子将其克得死死的。   这法子损就损在当众说出来。你能让史鼐夫妇怎么办?不答应,不答应就是将自己的脸面瞧得比母亲性命还重了,这是孝呢还是不孝呢?   林如海轻轻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尽是笑意:“玉儿你,果真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对方再留转圜的余地。谁做你的对手,当真是有眼无珠。”   黛玉浅笑一下,便没再回应父亲的打趣了,而是道:“到时候柳叔父再私下将老保龄侯夫人此次病重的真相说了,就是史鼐知道真相也会同意。史家兄弟都到这个年纪了,一旦守孝,谁知道出孝之后还能不能候到好缺。史鼎那般本事,尚且被人盯着粤海总督一直,史鼐本事不如史鼎,更加惧怕这个。   正常情况下史鼐不允,无非是怕被人说嘴。只要在老保龄侯夫人的寿宴上说开此事,保龄侯有了台阶下,此事便妥了。”   后来林如海和柳行商议此事的时候,柳行吃惊道:“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确然对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有益处,原来林大人还精通医理?”   林如海就笑道:“我倒没那个本事,不过是想法子叫忠靖侯母子团聚,表其孝心罢了。”   柳行很快就明白了,欣然应允。   老保龄侯夫人生辰在腊月里,因天寒地冻的,即便房中用了上等的银霜炭,老保龄侯夫人依然又染上了风寒。加之原本的病症就没痊愈,又有些恹恹的。   保龄侯夫人接待女客,除了和史家极亲厚的,都是让众人去老保龄侯夫人院子外行个礼,便算贺寿了。因老夫人养病要紧,众女客也都没觉得史家失礼。   因史家也请了柳行,林家几位姑娘行礼出来后先寻到了湘语在一处说话。黛玉瞧了一眼,这回史家招待娇客的姑娘已经换了保龄侯膝下嫡出姑娘,湘云则从旁协助。   见到黛玉,湘云冷哼一声,到底没做什么,想来是被保龄侯夫人敲打过了。   黛玉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当未瞧见。若说湘云此人,既才思敏捷,能作好诗,自然也是聪明人,不知怎么就不肯在人情世故上用心,以至于左了性子。   这一回林家几个女孩子倒没遇到什么事端,不过在湘云看来,林家女孩子来了便是惹事了。今日史家贵客迎门,就林家几个女孩子连那个柳湘语,耀眼得好似群星中的月亮似的,瞧着就碍眼。   黛玉自然能瞧出湘云的眼神不善,不过叫黛玉说,闺阁长短真没什么好争的了,史家有明白人,至少史鼎会感激自己的。于是便同姐妹们一起逛园子。   既是请了宁荣二府,贾家几个姑娘自也来了,请了文丞相府,那文家几个姑娘也来了。文家女孩子自不用说,和黛玉姐妹几个自是谈得来的,贾家几个姑娘,迎春、探春感激黛玉,贾敬直接告诉贾珊多跟林家姐姐亲近,黛玉虽是客,一处游玩的闺秀到不少。   通常来说,娇客和公子们说话的厅不在一处,但因今日保龄侯府的客人实在极多,在逛园子的时候难免遇上。当然,只要不是私会,也不越礼。   黛玉一行逛了会子,便遇到了一行年轻公子,其中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看了自己好几眼。 第75章 当然,那少年的神……   当然, 那少年的神色并不唐突,既不像宝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瞧,也不像有些登徒子, 一被盯上就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少年的眼神更多是一种好奇,也带着惊艳, 而黛玉一看过去, 那少年也有几分闪躲。   因为黛玉一行名气和颜值都太过突出, 一直都很吸引人的目光。苏岚等几个姑娘面皮浅,都被瞧得有几分恼怒了, 苏岚道:“姐妹们, 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这里人太多了,也没甚好逛的。”   文家姑娘、迎春都欣然应允。黛玉、湘语、探春倒都不觉什么。美丽的人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穿越在后世的时候,黛玉自己就喜欢在商业区看争奇斗艳的女孩子们, 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思,就是觉得美人见之令人愉悦。其实只要是欣赏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妥。   湘语习武的女孩子, 本就大方, 探春也是个泼辣性子, 对于这种欣赏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喜的。   这样的宴会,即便公子小姐们难免碰面, 但也不过是不认识插肩而过, 认识的点头示意,没有人会停下来说话结交的。   原本两拨人就要各自走了,黛玉却听到一个少年说:“范兄弟, 你盯着林家那几个丫头看什么?”   黛玉略一蹙眉,对雪雁使了个眼色。   雪雁会意,便转身折向另一条小径,实则是去听那几个少年说话的。黛玉是闺阁小姐,尚书府的姑娘,驻足听少年公子说话自然不像,但是今日保龄侯府人来人往,许多侍女穿梭,倒没人在意。   至于黛玉一行,唯有迎春不擅长诗词,贾珊还小,剩下的皆是满腹才华的女孩子。姑娘们也没取纸笔,只是随便限了一题一韵,便开始随口联诗。迎春和贾珊偶尔也能联上一两句,至于其他闺秀,更是个个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因为有牡丹宴的事,黛玉一行人随口联诗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一瞧可想而知,人家林姑娘不但会作诗,而且信手拈来,便是佳句天成,更关键是自带磅礴气象,不似闺阁闲作,反有豪放之风。   古人自不知道毛诗词,但是今日在场会作诗的姑娘,哪个不是得名师教导,见多识广的呢。众女孩子只觉得林家几个女孩子,两个义女的诗固然也好,但也只是在闺阁之中算是上上之作,那位嫡出的林姑娘,诗作已经隐隐有东坡、稼轩之风了。   之前还笑人家不读书,不会作诗,之前在承恩公府对黛玉落井下石的姑娘,但凡是要脸的,此刻都觉得脸热。   今日的宴会湘云也老实了,其他闺秀也没人寻林家姐妹的不是了。主要是没人敢了,在承恩公府被团灭一次还可算是准备不足,长康宫林家姐妹讹上九皇子妃,害得小钟妃丢了协理六宫之权的事,今日能来保龄侯府的闺秀就算没去中秋宫宴,也都听说了。   能折腾得协理六宫的娘娘丢了掌宫实权,折腾得一位王妃娘娘请菩萨在家中祈福不出门,自己还全身而退屁事没有的林家姐妹,谁还敢招惹?反正有脑子的都不敢,至于敢的,也都在家被敲打过了。再加上近日黛玉随口吟的几句诗,哎哟,嘴皮子比不上人家,才华也比不上,谁还上赶着自讨苦吃?   所以今日娇客这边还真没什么热闹瞧。   倒是听说男客那边,史家在酒桌上就定下了史鼎接老保龄侯夫人南下养病的大事,现在酒席还没散呢,就传开了。   至于过程,就跟黛玉之前与林如海商量的差不多。   像老保龄侯夫人的生辰宴,因是大办,其实不是所有男客都能到正厅用膳的,毕竟正厅也坐不下这许多人,所以能入正厅的皆是非富即贵。   按照保龄侯夫人之前的安排,柳行被安排在偏厅。当然以出身论,这也没什么不妥,柳行毕竟只是一个郎中。但是史鼎看了流程安排之后,就将这条否了,道:“柳郎中乃是母亲的救命恩人,于咱们阖族都有恩,对待恩人,岂能以出身论?如此这般瞧起不起人,日后咱们府上谁再有三病两痛时,可还有脸去求柳郎中?”史鼎一席话也没给嫂子留颜面。   保龄侯夫人道:“我原是想过将柳郎中安排在正厅,只是正厅许多贵客,若是讲究的,觉得咱们安排他们与郎中同桌,会不会觉得咱们失了礼数?再一个,柳郎中会不会觉得坐在正厅不自在?”毕竟世人讲究身份,大多数时候,身份有差距的人坐在一起,双方都尴尬。   史鼎道:“这有何难?柳郎中本就和如海兄交情好,文丞相也是个不以出身论人的,加上宁荣二府的兄弟两个,张侍郎一个,我与他们同桌。大哥招待其他亲友,既没怠慢恩人,我这一桌的人想来也不会觉得和柳郎中同桌受了轻慢。”   史鼎此言有理,此事便就此定下来。   原本,林如海父女和柳行商量此事的时候,也想到了座位安排这个问题,林家父女再智计百出,手总伸不到史家的宴会安排上,觉得颇为棘手。谁知史鼎是个明事理的,将此事解决了。   到了正宴这日,史鼐、史鼎兄弟,清流之首文丞相,礼部侍郎张彦等人皆在一堂。用膳的时候是没人说话的,用膳之后侍女端上瓜果茶水,众人便闲聊起来。   既然是老保龄侯夫人的寿宴,自然会聊到老保龄侯夫人现在的病情。说起这个,史鼐兄弟自是先感谢众人关心,又道家母已经好多了云云,接下来才是这两日又感染了风寒。   话头说到这里,众人自然要问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是否严重,那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柳行了啊。   只听柳行道:“老夫人只因上次病情尚未痊愈,身子亏虚不曾补上来,所以一遇外邪入侵,便易添病。若是年轻力壮,倒也容易调理,但是老夫人到底已经高寿,不比年轻人身强体健,调理自然废事些。   虽然老夫人这病也有药物可对其症状,但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老夫人这身子若是常年用药,反是不美。若能移居南方温暖之地,尤其冬日里时常多晒些太阳,再在饮食上注意,比之服食汤药更为有益。”   史鼐就听出不对了啊,他一袭爵人,无旨不能离京,让老母移居南方,岂不被人说嘴,因而史鼐道:“柳郎中的医术自不必说,既是柳郎中说家母适宜宜移居南方,自然是母亲南下对身子更有益。但我们家祖籍金陵,如今只有几房旁族子弟,母亲年事已高,若是让母亲独自回乡,我们做子女的,哪个能够放心?”   人家柳行是带着任务来的,能叫史鼐几句话就将老保龄侯夫人留下来?于是柳行笑道:“保龄侯此言差矣,金陵虽也地处南省,但冬日尚有下雪时候,亦是寒冷非常,并不适合老夫人养病。若是老夫人要养身子,倒是常年温暖之地为好。上佳之地乃是琼州岛,次一等的,粤海亦是不错。”   文丞相持重是真持重,智慧也是真智慧。就林家女来托自己向史鼎推举宝庆堂的郎中,现在宝庆堂的郎中已经成了史家的座上宾,这里头的弯弯绕若是文丞相看不明白,他也坐不上丞相的位置。   就这情况了,老保龄侯夫人随史鼎南下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有人要争粤海总督的兵权,那也不能拿老弱妇孺的性命做筹码啊。都不说政治立场的问题,这手段太过下作。   所以,即便林如海等人事先没跟文丞相通过气,文丞相也很自然那的衔接配合上了。只听文丞相道:“所谓百善孝为先,这孝自然是以老夫人的身体为重。忠靖侯南下任职时,何不带上老夫人同往。想来有忠靖侯侍奉母亲,保龄侯也能放心。”   还不等史鼐开口呢,张彦就点头道:“原该如此。”   清流之首文丞相如此说,又有礼部侍郎也如是说,那还有谁能说不是啊?若是有谁用礼法绑架保龄侯,说人家不孝,您是礼部尚书吗,能比礼部侍郎还懂?就这样,此事虽然不至于说就此定下来,起码是排除了各种舆论上的困境,该怎么安排,就看史家兄弟如何选择了。   史鼎何等聪明的人,今日之事虽只是闲聊提起,但是怎么就那么巧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呢?史鼎举起酒杯送至唇边,余光却看似无意的扫过林如海和柳行的脸。   史鼎回京不久,但是算是见识了林家女的本事了,这个女孩子,似乎做每一件事都不会无的放矢。那么林姑娘推荐的柳郎中突然如此说,真的仅仅是闲聊赶巧吗?   再一个,史鼎想到这回母亲病情凶险,也疑心有人在母亲的病情上做手脚。自己在京城的时候,自然不用担心日后还有人动手,但是自己离京之后呢?经过这一回,还将老母留在京城,史鼎不太放心,只是提出带母亲走,兄长面上又下不来,现在柳行、文丞相、张侍郎等人把梯子都搭好了,史鼎不顺道下了还是史鼎么?   于是史鼎直接道:“柳郎中,这回家母的病全靠柳郎中妙手回春。等会席面散了,柳郎中可否再替家母请一次脉?若是我们兄弟商量了接母亲南下养病,也须得母亲身子调理好了,才能远行。”   柳行自然笑着点头应是。   老保龄侯夫人的整寿是大办,除了里头的贵客是寿宴当日招待,外头还摆了流水席,平民百姓说上几句吉利话都可以来吃一顿,连摆三天。   但是贵宾这边是要散场的,席面撤了之后,许多亲朋戚友陆续提出告辞。林家也都走了,因湘语上午和林家姑娘一起上课,下晌教黛玉几个习武,贾敏索性邀请柳太太和湘语去林家坐坐。   柳太太留在保龄侯府也没趣,便打发小丫鬟跟柳行说了一声,欣然应允。   柳行独自留在保龄侯府,在上房坐着喝茶,等着史家兄弟先去送客人,也不着急。   待得史鼐、史鼎兄弟两个将宾客都送走了,史鼎才邀兄嫂、柳行一路到了书房,打发自己从粤海带回的亲信远远守着不让人靠近,才问柳行:“柳郎中,家母的病到底有什么隐情,还请柳郎中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别叫我们兄弟蒙在鼓里,史某感激不尽。”   柳行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我留下来,只是替老夫人请脉诊病的,接下来的话,我没说过,二位侯爷和夫人也没听过。”   史鼐夫妻对视一眼,他们是向来比不上史鼎,但是也不傻啊,见柳行说得这么慎重,便知道有问题了。忙点头承诺绝不外传。   柳行这才接着道:“这样的事,无凭无据的,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信得过两位侯爷和夫人,也请侯爷和夫人为柳某一家小老考虑一些。我不过普通郎中一个,有些人我开罪不起。”开场白说完,然后才将老保龄侯夫人病情转重的愿意说了。   怎么说呢,这样的事,就算旁人听了也气愤不已,何况史鼐、史鼎是老保龄侯夫人的嫡亲儿子。保龄侯夫人是儿媳妇,和婆婆隔着一层,但是这也不只是牵扯到婆婆性命的事,而是自己丈夫儿子的前途啊,阖族男丁守孝在仕途前程上是多大的耽搁?就是到了年纪的女孩子也都耽搁说亲。   虽然书房内只有四人,氛围也极是压抑。尤其史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这时候脸双手捏得死死的,手上青筋爆起,脸上冷得要掉冰碴,小小书房内都透着杀气。   史鼐也气得捶胸顿足:“岂有此理!为了一点子权柄,竟是如此卑鄙下作,这样的人,趁早离得远远的,从此以后,史家和这位势不两立!”长康宫和九皇子到底是皇室的人,史鼐也不敢直呼其名说什么势不两立的话,再是气愤,也只能手上比了个手势代替。   史鼎虽然也气得狠了,但是能率领大军打胜仗的人,越是遇到气愤的情况,越会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史鼎问柳行道:“柳郎中,若是家母被封的穴位不曾及时散开,病情继续加重,该当如何治疗?”   柳行摇头道:“几乎无治,但按常用的行医手法,会用上等人参的参汤吊一吊,能不能突破难关全看造化。常人用此法尚且有风险,筋脉运行受阻滞的人用此法,几乎等于白送性命。”   史鼎冷笑道:“好手段,到时候家母若是用了姑妈送来的药材有个三长两短,加上之前湘云和林姑娘的摩擦,再有人一挑拨,咱们兄弟是否反而还要恨上林家?”   柳行面无表情,倒是保龄侯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惭色。因湘云在林家丫头手上吃了亏,带累了自己亲女的名声,她对林家确然是有偏见的。这人哪,一旦生出偏见,就往往失了理智。   真相大白之后,史鼎又问:“请问柳郎中,家母移居到气候温暖的地方养病比之用药效果更好,是柳郎中的托词还是当真?”   柳行笑道:“千真万确。”   史鼎便明白了,这下舆论上的最后一丝压力也没有了,就算太医来了,也得承认老保龄侯夫人适合到南方养病。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么,史鼎问:“虽然粤海也有名医,但是家母毕竟是得柳郎中全力救治,才转危为安。这去了粤海,离京数千里,若是家母再有身子不适,我到哪里去寻信得过的郎中?”   柳行笑道:“老夫人移居粤海之后,只要多在饮食作息上下功夫,倒无需常年吃药。若是侯爷实在不放心,可去扬州宝庆堂问我师弟手下可有愿意随侯爷去粤海的学徒。这膳食调理之法,宝庆堂的学徒都是会的。”   当年,柳行之父为了寻访柳炳,行善积德,颇收了些孤儿做学徒。资质差些的就留在医馆做杂役,资质好的教授医术,颇有几个出师的。后来柳行接手了医馆,也收有这样的徒儿,颇有几个机灵的。   只是柳行入京的时候,说是替理国公府的老夫人瞧病,实际上还默默护送苏岚入京,带的人手便有限,现在京城宝庆堂的名声日渐好了,人手本就不足。再一个,到底柳行现在人在京城,九皇子府还没倒呢,柳行也不好又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又给史鼎人手。所以,请不请柳家学徒,全看史鼎自己了。   柳行话到此处,剩下的便是史家兄弟自己商议了,于是便告辞了,先去林家接柳太太,顺便将史家这边的话带到。   林如海父女听了,再次向柳行道谢。   剩下的扯皮与林家无关,黛玉也无心打听。当然,自从见了史鼎一回,知道史鼎此人的智慧,黛玉觉得自己将梯子递到这个程度,史家不会再给长康宫留任何机会了。   倒是今日宴会上一桩小插曲,回府一切料理停当了之后,黛玉才得空悄悄问了雪雁。   今日在史家的时候,黛玉一行曾遇到一行年轻公子。当然,黛玉一行的姑娘个个都是耀眼的,加之林家女的名声,有人多瞧几眼也不奇怪,就是其中一个格外盯着黛玉看,引起了黛玉注意,于是派雪雁去打听。   雪雁是自小跟在黛玉身边的姑娘,读书识字都在一处,自然是个机灵的。后来黛玉重生之后,想起前世种种,越发格外关照雪雁,许多道理都私下提点她。就这样一个丫鬟,别看比黛玉大不了几岁,那也是个办事极稳妥的姑娘了。   雪雁也没找人直接问那行年轻公子的来历,她是林姑娘的丫鬟,若是传出林姑娘打听清俊公子的闲话还得了。雪雁就是假装办事在那行公子身边听了一耳朵就回来了,这才有空将那行年轻公子的说话学给黛玉听。   具体经过倒不必复述,不过黛玉很快就听明白了。   盯着自己看那个年轻公子姓范,和他同行的多是姓钟。至于对话么,无非就是这一行便是林氏女,又猜最小的是黛玉,然后在猜谁是苏岚谁是英莲的时候颇有些争执。   林家不似荣国府,不会关于主子的什么事都叫下人拿出去做谈资。就是英莲曾被拐卖这段历史,林家也是轻易不让提的,更别说往外传林家女孩子的品貌特征了。钟家公子们只知道林家有两个义女,其中一个面过圣,具体却认不出来。   倒是那个范姓公子,黛玉很快就猜到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之前牡丹宴的时候,有人故意坏自己名声,黛玉就猜测过是否有人在自己亲事上打主意;那么那位范公子应当便是范光熙的嫡次子范进了,据说确实是个出挑的,今年下场,已经过了童生试,有了功名。   不过这都不与黛玉相干,感谢牡丹宴和中秋宫宴替自己抬轿,现在范进已经没有可能和自己扯上一丁点儿关系了。叫黛玉意外的是,范进竟然知道此事,不然不至于盯着自己打量。   老保龄侯夫人因要远行,自然要将身子调理好,柳行这些时日颇是费心。   不过史鼎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在京城过年节的,开春之后再南下,倒也有时间留给老保龄侯夫人慢慢养身子。   就寝之前,林家几口照例将粤海总督这一职位扯出的许多事做总结,无非是感叹一番人心险恶,为了功名利禄,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林如海夫妻又趁机告诉苏岚和英莲姐妹一番防人之心不可无。至于黛玉,夫妻两个自觉已经没有能力在这些方面给黛玉什么指导了。   贾敏还对林佑道:“当年甄家也对佑哥儿下过手,若非你姐姐救你及时,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佑哥儿将来长大了,定要好生护着姐姐。”   林佑对自己落水的事是有记忆的,加之这几年父母时常提起,差不多已经将林佑教育成了一个姐控。林佑自是点头应是,小小孩子似大人似的保证一番。   自家人在一处说话,氛围原本极是轻松,黛玉突然道:“糟了!” 第76章 从黛玉口中说出‘……   从黛玉口中说出‘糟了’二字, 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因为等闲的事,黛玉绝不会如此惊诧。   林家其他五口齐齐望向黛玉,黛玉道:“也没什么, 忠靖侯应当有所安排,若是迟了一步,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这件事咱们插不上手。”   至于黛玉所言的林家插不上手的事, 林家其他几口,除了英莲反应稍微慢一些, 其他人也都猜到了。   “玉儿你是说捉拿借着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的机会趁机使坏的人?”贾敏问。   黛玉点了点头, 然后接着道:“瞧着吧,最近有哪个太医、名医突然出了意外,便是此人。”   林家众人听了一愣, 尤其英莲脸色一白。但是想想长康宫都可以为了留下史鼎而对老保龄侯夫人动手,灭一个太医的口似乎也是他们做得出的事。   至于长康宫做不做得出如此下作的事, 实际上在史家大宴宾客的时候,就已经做了。   彼时史家在宴会上定了由史鼎接老保龄侯夫人南下养病的事,这话很快就传回了长康宫。这于长康宫而言倒不是多难知道的消息, 都不需要在保龄侯府埋细作, 就是承恩公府就有好多到史家做客的, 这里头总有些是偏向长康宫的人。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也都知道这档口老保龄侯夫人南下,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总之, 长康宫很快得到了史家要送老保龄侯夫人南下养病的消息, 母子两个惊怒之余,自然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   小钟妃对九皇子道:“皇儿,胡太医留不得了。”   说真的, 要处置胡太医,这对母子还有些舍不得。当年三皇子坠马,胡太医是负责医治的太医之一。   胡太医在治疗外伤上有多高明呢,给三皇子治出一个腿疾出来,其他太医都没发现,等三皇子恢复下地之后,发现有轻微跛足为时已晚了。   周贵妃自然是惊怒不已,但是一来给三皇子治伤的不止一个太医,好几位太医会诊的呢;二来,这种外伤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也是常事,几位太医在诊治之前就告知了太宗皇帝和周贵妃。若是这样就要处置太医,以后谁还敢给皇家人治病啊?所以,那次胡太医一点事儿没有。   没事是没事,但是拿了长康宫的好处就等于被长康宫捏住把柄,从此以后,胡太医就得听长康宫的差遣,谁叫胡太医贪财呢?太医能接触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不说,就是满皇室的人,有个三病两痛,又恰是在胡太医擅长的领域,也都会用他啊。这样的人,长康宫用得多顺手?   至于这一次,若非柳行插手,老保龄侯夫人是必死无疑的,而且也会做得毫无痕迹。谁知道此事不但被林家料到了,连文丞相都掺和进来。   小钟妃留着胡太医,原本是等着史鼎南下之后,再伺机给老保龄侯夫人补一刀。毕竟老保龄侯夫人现在这个身体,日后总有用太医的时候。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再出现病重不治的事也不会引人起疑。   但是现在,长康宫得到史家决定奉老保龄侯夫人南下的消息,就知道胡太医留不得了。   不光是牵扯到一位侯夫人的事,而是长康宫怕将三皇子的旧案翻出来。若是到了那一步,别说什么宏图大业,自己母子两个都不知道怎么死。   而且这回和三皇子的事不一样的是,虽然给老保龄侯夫人诊病的太医也有好几位,但是老保龄侯夫人又不是什么外伤,其他太医都是按正常的望闻问切诊病,再用汤药内服治疗的法子;只有胡太医提出可以试试推拿,活动筋脉,促进汤药吸收的辅助疗法。   本身胡太医提出的治疗手段没什么问题,而且他按摩的穴位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按摩手法上。若非史家突然用柳行治好了老保龄侯夫人,这法子原是万无一失。   但是现在么,既然老保龄侯夫人被治好了,小钟妃之前决定留下胡太医,本就是赌一把柳行虽然能够治好老保龄侯夫人,但是查不出病因。说真的,这样已经很冒险了,现在史家还要带老保龄侯夫人南下,小钟妃再不先下手为强,就等着史鼎回过头来查出真相捅到御前吧。   小钟妃母子都不觉得一个能被财帛打动的太医能有什么骨气熬过大理寺的审问,那还能怎么办?只得先灭口。毕竟史鼎可不是什么普通人,送老保龄侯夫人南下这件事,本就证明史家已经开始怀疑老保龄侯夫人的病因。   这个世上,算计谁也不要算计顶顶聪明的人,除非你有把握一下将人算计死。譬如史鼎被人算计了一回,叫他度过了这一关,回身就是反杀。   既然柳行说了老保龄侯夫人是有人替她按摩治疗的时候做了手脚,那便好排查了。宫中擅治外伤推拿的太医,又给老保龄侯夫人诊过病的,就胡太医一个。但是同时,史鼎也得到了胡太医回府途中遇到暴徒,被误伤刺死的消息。   呵!好快的手脚!   胡太医死了,自然是死无对证,但是史鼎这样的人,若是看不出胡太医之死背后的门道,那也太侮辱这位侯爷的智慧了。   史鼎就跟自家兄长直言了自己的推测,中心思想就一个,不管承恩公府什么立场,以后史家就和长康宫是死仇。杀人父母,这还能忍,史家的两座侯府牌匾也可以摘下来了。   至于承恩公夫人,那是史家的姑太太不假,公府爵位比史家高一级也不假,但是没得一个出家的公府夫人就可以当两座侯府的家的道理。现在的情况是,史夫人站定了立场,娘家才会认她,而不是她如何影响娘家。   且不管史家两兄弟如何,单说胡太医遇害的消息,林家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案子倒不难判,胡太医运道不好,遇到的斗殴是真斗殴,而且误杀他那人,还是那条街区上有名的武疯子。现在已经将人抓了。   林家不过次日就得知胡太医意外死了的消息。谈起此事的时候,英莲还问:“玉儿,难道你真是神仙不成?”   林佑在一旁点头道:“不是神仙也是女诸葛了,再没人比姐姐更料事如神的。”小小脸上写满崇拜。   林如海趁机道:“佑哥儿,你是男子汉了,日后要多跟你姐姐请教,即便不能如你姐姐般智慧,也不能堕了咱们家门风。”   林佑又如小大人般的点头应是。林佑幼时经历坎坷,即便是家中下一辈的唯一男丁,林如海夫妻对其也并不溺爱。   黛玉也接过英莲的话头道:“我若是神仙,就能让胡太医别死这么快,一下将长康宫拉下马了。叫长康宫逃过一劫,真是可惜。但是此事本身却不难猜,毕竟此事牵连太大,若是那胡太医活着,许会牵连出别的事来,终究是死人才不能说话,有人需要他永远闭嘴。”   林家其他几口倒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多给些时间,许自己也能猜出来,难得的是及时猜出来,又快又准。所谓不难猜,那也仅仅是对于你林黛玉而言而已。   不过略讨论了几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因为胡太医已经死了,死因也没查出别的破绽,就是意外而已。虽然林家无人相信这真的是场意外。而且,京城里头认定此事不是意外的,绝不只是林家一家。   对于胡太医此人,黛玉以前一直以为此人人品不好,医术也很一般,因为前世里此人不但误诊尤二姐,将其成形的婴儿生生堕下来;还曾在给晴雯诊病后,开了一剂虎狼方,宝玉瞧了之后,不让给晴雯用,另找王太医开的药。现在看来,人家胡太医医术好得很,但是治好还是治坏,端看对方是谁。   这样的人,不管他得了小钟妃什么好处,现在也将性命搭上了,算得是报应不爽。   不过黛玉和林如海单独议事的时候,黛玉又提起了这位胡太医,道:“父亲,当年三皇子落马,胡太医参与会诊了吗?若是有,我们可以争取周贵妃了。”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茬,道:“虽是这个道理,却不知谁去提醒周贵妃好。”   黛玉淡淡的道:“父亲也别忘了小王爷。”   林如海听了,摇头道:“不可!皇宫內帷的事,岂是他一个皇孙能掺和的?若是此时他出了头,日后再无宁日。”   黛玉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咱们提醒小王爷,让他去做这件事。而是凭小王爷的智慧,应当已经瞧出这件事的猫腻,而且会设法提醒凤藻宫,说不定已经提醒了。”   林如海先是整个表情凝固住了,然后就哑然失笑道:“是啊,小王爷亦是聪明绝顶的人,那胡太医为何会离奇死了,定然也能瞧出里头的蹊跷。而且,小王爷多半也能联想到三皇子的腿疾。”   黛玉道:“想来是如此,小王爷有无提醒凤藻宫,待得下回入宫探望姑母,在凤藻宫请安的时候,看周贵妃对我们的态度就知道了。”   至于司徒卓提醒周贵妃了吗?必然提醒了啊。司徒卓作为一个现代军人,人家先是去了非洲维和,而且在维和部队里面也侦察也无中的尖子兵,虽然后来回国做了教官,那侦察技术也没丢,穿越之后更没丢。当然,更重要的是得知自己穿成废太子的小儿子后,不敢丢。   总之,司徒卓除了在宫内建立起了自己独特的情报网之外,自身抓取、分析信息的能力至少不比史鼎差。也就是司徒卓和林家信息不对称,没能提前知道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是被人用推拿的手法封了穴,不然人家都能提前把胡太医给捞出来,给长康宫来个人证俱全。   当然,这种事也不能怪林家没事先通知司徒卓。林家考虑在老保龄侯夫人安全无虞之前,不可暴露老夫人的病因,一个是怕对方狗急跳墙,二个也是考虑不要让柳行卷入太深。至于司徒卓,他是东宫的人,更没必要卷进来。   总之,各有各的理由,但是结果就是给了长康宫一个灭口胡太医的机会,而且让长康宫得逞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司徒卓因为信息不全面,没能提前布局,但是胡太医一死,人家立刻就联想到三皇子的腿疾了。司徒卓也没做别的,就去提醒了瑞郡王一声,可以到太医院查了一下胡太医历年的出诊记录。   司徒瑞虽然现在只是郡王,但是人家是太子的嫡长子,从小受的也是储君同等教育,虽然不比司徒卓这种见微知著举一反三的本事,但是一得提醒也马上反应过来了。不但去了,还大张旗鼓的去了。   周贵妃好歹是协理六宫的宫妃,大智慧不如黛玉、司徒卓等人,那也不是蠢人啊,而且协理六宫,人家手底下自然有人;再说,以前三皇子出事,周贵妃一直疑心的是东宫和二皇子两个,后来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长康宫动手之后,周贵妃又重新在此事上头留了心。   总之,司瑞郡王去查胡太医历年出诊记录这个事儿,周贵妃很快就知道了。就算周贵妃自己不知道,司徒卓也有办法让她在其他宫人闲聊中知道。   周贵妃知道这件事之后,都不用查,立刻就能想到当年给自己皇儿治腿的有胡太医。   再将近日发生的朝野大事串联起来一捋,和三皇子一合计,凤藻宫母子也反应过来了。   首先,老保龄侯夫人的病也是好几位太医会诊的,结果这位老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后来史家换了个民间颇有名气的郎中,这位老夫人的病渐渐好了。好了之后史家还决定将老保龄侯夫人送到南方奉养。   当然,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确实是南方的气候更有益于她的身子,但是谁知道史家这个动作有没有让老太太远离京城是非的意思呢?长康宫是君,史家是臣,再是寒心,没有铁证之前,史家也只能躲得远远的,不能与长康宫相争。   但是,史鼎回来可一回承恩公府都没去过,承恩公夫人和小钟妃亲厚,史鼎就连亲妹子都不认了,这里头又有什么阴私?再说朝堂上,多少承恩公一系的武官支持石光珠取代史鼎,人太子是支持史鼎继任的。这种情况下,若是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真有什么人为阴私,那大概率就跟长康宫有关啊。   这个时候,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的太医死了一个,虽说是意外,但是不能不叫人多想。偏偏这个太医,也是当年给三皇子治腿伤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捋顺了之后,周贵妃一拍茶几,怒道:“这么多年了,害我皇儿的竟然是她!”   三皇子当年也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因这些年被腿疾拖累,心灰意冷,倒是看开了许多,即便如此,刚知道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不仅怒从心起,也是悲从心来。   好好一个人,去了一趟围场,回来就成了个残废。且不说无缘皇位的事,光说哪怕是个贫民百姓,谁不希望手脚健全呢?   捏紧了双拳,浑身隐隐发颤,三皇子从唇缝中憋出几个字:“我不会放过他!”   周贵妃也是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道:“就凭他们母子,也敢肖想皇位。我定要好好活着,瞧见他们母子万劫不复!”这点上,周贵妃是有信心的,她不是聋子瞎子,这几年,皇上向东宫渡让了哪些权利,东宫手下的能臣有多少,百官越发偏向谁,她瞧得清清楚楚。她就不信长康宫做下这许多毒辣事,太子登基后容得下长康宫母子。   以前,因为各宫都有可能是害了自己皇儿的凶手,周贵妃哪一派系都不沾,乐得看这帮人狗咬狗,权当替皇儿报仇。现在么,周贵妃更乐得偶尔给东宫行个方便。一来,卖个人情给太子,将来儿子的王爷坐得安稳;二来,能借东宫之手报仇,何乐不为。   司徒卓不过简单一个动作,已经影响了凤藻宫的偏向,为东宫再拉到一股助力。但是于司徒卓自己而言,越发暴露本事了。   生活在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上回黛玉姐妹两个刚在长康宫讹上了九皇子妃,次日司徒卓就去太宗皇帝跟前给长康宫上了眼药,夺了小钟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关了九皇子妃的禁闭。   这样的事若只发生一回,就算有人隐隐起疑,也权当巧合,但是短短数月之后,又发生第二回 ,又是这样的关键节点,则不能不引起人重视了。   东宫七郎有可能是一位隐藏的天才少年这事儿,大家口中没说,但是察觉到的人却越来越多。不过看到能够处置小钟妃、拉拢周贵妃这样的机会,总不能让司徒卓什么都不做吧?先顾全大局,也只得暴露了。   当然,司徒卓和林清母子向来亲厚,上回自己亲自下场算计长康宫之后,这回司徒卓索性将好主意告诉瑞郡王了。一来,司徒卓确然没有和司徒瑞相争的心;二来,自己的能力已经瞒不住了,不如索性对长兄坦诚些,省得被人离间。   关于拉拢周贵妃的事,还不等黛玉母女入宫,林家便知道了。这回不是司徒卓给黛玉传递的消息,而是林如海那边先知道的。司徒瑞人家正紧太子嫡长子,查一查一个太医的出诊记录,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朝臣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件事了,林如海能不知道么?   林如海回来就跟黛玉说了这件事,还道:“真正什么事都能叫玉儿提前预料。”   黛玉倒没接这茬,而是道:“但愿瑞郡王是个心胸开阔的吧,小王爷此人用好了,将来如虎添翼。”   林如海也知道这个道理,道:“瑞郡王无论是我自己瞧着,还是在朝中风评,都是极好,当是个有心胸的。”说真的,司徒瑞眼看着成为储君的前途,不光是林家,就是天下百姓,哪个不希望储君心胸开阔有气度呢?   展眼就到了十五那日,贾敏带着女儿们入宫向林清请安。这一回,小钟妃彻底被收拾得老实了,暂时应当不会有什么动作,林家也将四个孩子一齐带入宫里。   林清是林家孩子的姑妈,现在林家的孩子还有一儿一女没见过呢。黛玉和苏岚是入过宫的,林佑和英莲则是头一回入宫。不过林家书香门第的教养摆在那里,即便是英莲这样的义女,耳濡目染下来也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各处见礼没有半分畏缩之感。   果然如黛玉所料,今日周贵妃对贾敏一行虽然算不上多热情,也不似之前冰冷。夸奖了贾敏将孩子们教育得好,又夸奖了林家孩子出挑,再给了初次见面的英莲和林佑表礼,林家一行才从凤藻宫告辞去了东宫。   林清头一回主持年底大宴这样的宫务,繁忙不堪,不过娘家弟媳带着侄儿侄女来看自己,林清还是挤出了些时间来说话。   林清先是拉着林佑瞧了又瞧,知道林佑现在是前翰林院侍读学士陆老先生的关门弟子,那自然是个出挑的,但是林清倒是没怎么夸奖林佑,而是嘱咐一番既拜了当代大儒做先生,定要勤学上进,不要辜负了先生的教诲,不要辱没了林家的门风。   林佑点头应是。   毕竟林家已经四代单传,林佑幼时又有一回落水经历,林清感慨万千的同时,对林佑也要求颇高。不得不说,林清和林如海姐弟两个,有些思想还是相似的,对孩子都不溺爱。   见了几个孩子,给了头一回见的两个孩子表礼,贾敏见林清有些憔悴,便道:“娘娘也该多顾惜自己的身子,许多事交给宫人去做就好。”   林清是信得过贾敏和黛玉的,但是其他几个孩子政治素养如何,林清心里没底,便叫来心腹宫人说几位公子、小姐头一回入宫,叫带去四处转转。宫人带着苏岚、英莲、林有几个下去了,林清才叹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头一回办这样大的事,怕有人使坏。”说着朝长康宫方向瞥了一眼。   黛玉道:“姑母只管放手让宫人去做,这些全不用担心。”   林清自然不止一次听说过黛玉的本事,但是到底不如贾敏知道得深。贾敏只看黛玉这等成竹在胸的表情,便道:“娘娘只管信玉儿,她说不用担心便不用担心。” 第77章 林清以前觉得,林……   林清以前觉得, 林家办的几件大事都是林如海的手笔,现在也隐隐察觉到了黛玉在里头起的推动作用,倒也不怀疑贾敏这话了, 略带疲惫的笑一下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们,感激的话说多了反显生分, 总之娘家为我做的事, 我都会记得, 也会告诉孩子们。”   做太子妃的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贾敏自然也是心下安慰的, 虽是东宫平安了, 林家才能平安。但是做事被人记住和被人当做理所当然,到底让人感觉不同。林清能这样说,至少除了自己之外, 也有人记得林如海父女那些殚精竭虑的日日夜夜。因而贾敏也笑道:“娘娘这说的哪里话,老爷和玉儿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林清瞧了一眼黛玉, 眼底尽是温柔道:“这话说得不公允,就算如海为朝廷尽力是应当应分,玉儿小小年纪, 却该是自在快活时候, 不该吃这些苦。”   贾敏笑道:“我瞧着玉儿倒没觉得苦。”   黛玉也适时的补充了一句:“玉儿不觉得苦。”这句话倒是真的, 能重生一世,能得父母双全,幼弟平安, 还另有两位义姐相伴, 黛玉真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了。而且黛玉也不觉得受了什么苦,虽有劳心,也是甘之如饴;何况并不劳力。   毕竟贾敏这次是带着四个孩子来的, 倒不好独留贾敏母女太久的话,将几句体己话说了,林清便与贾敏母女一道去逛御花园,和另外三个孩子汇合。   世上竟有那么巧的事,林清一行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小钟妃。   小钟妃自从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便闲暇下来了,逛御花园的日子倒多了起来。不过这位娘娘向来十七八个心眼子,今日这个偶遇也不知道是真偶遇,还是被刻意安排。   不管怎么说,既是在御花园遇见了宫妃,贾敏一行自是要上前行礼的。不过本朝规定,只要不是正式场合,遇见身份高的人,也不过是福身作揖等礼节即可,并非要跪拜。   于是林清一行上前向小钟妃行了礼。   小钟妃能怎么办,上一回在长康宫还被林家两个丫头片子讹上了呢,如果这次敢在御花园就对林家人甩脸子拿架子,后脚就能被太宗皇帝知道。   于是小钟妃和颜悦色的道:“不过闲逛偶遇,不必多礼。怎么现在我不打理宫务了,尚书夫人入宫,也不来长康宫坐坐了?”   命妇入宫,只需到协理六宫的妃子宫里请安即可,不然后宫佳丽三千,各宫各殿的请安下来,只怕一整日也不够的。不过上回人小钟妃说了让贾敏没事常到长康宫坐坐的话,此刻这么说,也不显得唐突。反有嗔怪贾敏跟红顶白的意思。   贾敏笑道:“臣妇原是想着娘娘,也想去娘娘宫里请安,不过今日带来的孩子们多,恐扰了娘娘清净,便没敢来打扰。”呵,机锋谁不会?   小钟妃这才将目光落在英莲和林佑脸上。夸奖了一番孩子出挑,便笑道:“这就是尚书夫人最叫人佩服的地方,不但亲生的子女是我再没见过的出色孩子,就是这义女,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色。”说完,还往南方瞧了一眼。   本来这也是夸人的话,但是配上小钟妃那表情,和望向南方那一眼,就叫人觉得心中不大舒服。今日站在这里说话的,哪个不是打机锋的高手呢?小钟妃往南方往那一眼,若是黛玉没猜错,所指的是扬州。   林如海在扬州做了两年多的官,扬州最有名的除了琼花还有瘦马,瘦马也被称作干女儿,可不就是义女么?不过小钟妃没明说,林家人也不好反驳什么,而且只要脸上稍微露出不快,反倒落了下乘,倒是装作没听懂般继续寒暄,才不至于扫了苏岚和英莲的脸面。   于是贾敏笑道:“我原怕我病着,没空教导女儿们,耽搁了她们。既是钟娘娘说她们出色,那自然是真出色了,我做母亲的,也替她们高兴。”说完,又转身对林清道:“听说娘娘这些时日都在为年底宫宴做准备,想是十分繁忙的,我就不打扰娘娘了,臣妇告退。”   极自然的将话题扯回到宫宴上头,果然小钟妃虽然仍是笑着,却不如方才自然灿烂。   黛玉瞧了一眼小钟妃,突然哎呀一声,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黛玉今世健健康康的,实在不像身子不好的样子,但是她前世活了十几岁,就病了十几年,病容的感觉、表情、神色都十分到位。   只见黛玉眉梢似蹙非蹙,表情也没多痛苦,但是她这么一捧心,就说不出的柔弱,叫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苏岚见状,原本欲上前相问,突然想到什么,也忙哎哟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姐妹二人都缓缓抬头瞧向小钟妃。   小钟妃依然笑着,但是笑容忍不住越来越僵硬。   贾敏和林清自然忙问黛玉和苏岚怎么了,春山和青檀也各自上去相扶自家姑娘。却见姐妹两个神色如常,先对贾敏林清一福身,又对小钟妃福身。黛玉开口道:“玉儿没什么事,若是吓着了娘娘,玉儿给您赔不是。”   苏岚接着道:“娘娘,玉儿小,我们姐妹吓着了娘娘,我向您赔不是,也替玉儿向您赔不是。”   这一幕不但小钟妃看懂了,林清和贾敏也明白过来了。什么意思?威胁小钟妃的意思。   贾敏才刚提了年底宫宴,这两个丫头好端端的装病,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告诉小钟妃,如果她敢在宫宴上使坏,林家姑娘参加完宫宴就会生病么?   小钟妃协理六宫之后,第一回 主持大的宫宴就出了岔子,接着就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现在换林清主持宫宴,小钟妃难道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钟家的姑娘还少么?不就是借机闹事么?谁不会?   再说,小钟妃在宫里经营这么些年,在宫里自然有自己的人,年底大宴上,要闹出点岔子不愁找不到办法。   但是,刚才林家这俩丫头来这么一出,是告诉小钟妃:她若敢在宫宴上搞事情,这对姐妹参加完宫宴就会生病。   人家小姐妹上回参加宫宴,可是在你长康宫又跪又磕头又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是‘但凭处置’的,这回参加完宫宴就生病是怎么回事呀?   就算宫宴当日出了岔子,原本责任肯定是在主持宫宴的周贵妃和太子妃头上的。但是林家姐妹一病,难免引起别的猜测:是不是长康宫丢了协理六宫之权心有不满,蓄意报复,栽赃贵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的哟?不然怎么林家姐妹去这么多次凤藻宫和东宫都好好的,宫宴一出事人又病了。   这还叫小钟妃怎么搞事情?不搞事情你好我好大家好,搞事情大家一起被怀疑,引来彻查。   人家凤藻宫和东宫没搞事情,怕彻查吗?只有长康宫才怕。再说,就算长康宫收尾收得好,最后大事化小各打五十大板。东宫怕打吗?打完人家也是正统;但是长康宫打完又受一层损失。   这种账小钟妃自然算得清楚,算清楚了就觉得还是消消停停的好。   林清本来是心中惴惴,就怕自己一个防范不周,在宫宴那日被人算计的,这下放心了不少。自己娘家这个侄女,人家说不用担心就真不用担心。什么样的麻烦,人家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林清能在少时被选做皇嫡长子妃的人选,无论是容貌还是素质自然是出色的,林清也向来觉得自己在女子之中才能算突出的。现在和娘家侄女比起来,林清也得承认,自己勉强不算笨而已。   不过再怎么样,这是在御花园中呢,双方都得保持风度。林清、贾敏只是面色如常,小钟妃也没失态,各自寒暄几句才散了。   小钟妃回到宫里就屏退了宫人,然后才露出狰狞面容,又被林家女掣肘,在同一个坑中摔两次,小钟妃怎能不气恼?平复了好一阵,小钟妃才叫来心腹,将那些准备全都撤了。至于钟氏女,她们入宫请安的时候跟她们说一声宫宴那日别闹事,也就行了。   真正让小钟妃惊怒不已,又觉十分棘手的不是这个。更大的损失她都承受了,只是放过这次在宫宴上给林清下绊子的机会,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林家那个丫头似乎从来不会陷入被动局面,不管自己有什么计划,她似乎都能想到前头,而且有办法破坏自己的计划,这才是叫小钟妃不寒而栗的地方。   自从三年前林家这个丫头病愈开始,自己和林家的交手,就从来没赢过,而且小钟妃现在已经丝毫找不出赢的希望了。没有希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当然,小钟妃的绝望只有九皇子在意。至于林家人,毫不受影响的逛完御花园,还回东宫心情不错的和林清说了阵话,林清才派心腹宫人送贾敏一行出宫。   这日之后,林清倒松快了不少,虽然准备宫宴千头万绪,但是周贵妃是有经验的,且周贵妃现在还想借东宫的手报三皇子的断腿之仇呢,也乐得指点,不似之前拿一句“太子妃看着办”就推诿过去了。   加之林清自身能力就不错,之前觉得累,是因为处处提防小钟妃,事事亲力亲为;现在黛玉和苏岚替她解了后顾之忧,林清只需做总揽安排,其他的交给有经验的宫人们去做,很快厘清了千头万绪,宫宴准备越发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贾敏一行回府之后,和林如海说起今日御花园的事,林如海笑道:“我再没有见过能比玉儿、岚儿还将智者劳心四个字发挥到极致的人了。原本长姐也是极智慧的人,但是在防范有人在宫宴使坏这件事上,到底不如她们姐妹。”   苏岚忙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原也没想到。只是瞧着玉儿行事,觉得是上佳的法子,便跟着玉儿加点筹码。”黛玉这等刁钻的反客为主的角度,确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其实苏岚那么短时间能反应过来,已是足够出色了。   贾敏瞧着两个女儿温柔一笑,道:“是啊,也不知道女儿们怎么想到的,好像什么困境都能想到法子。”   黛玉道:“其实也没多难想到,围魏救赵的活用之法罢了。”后世还有一句话叫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其实都异曲同工,无非是放弃防守自身要害,全力攻击对方弱点。再一个便是把握的时机和传达给对方的信息要足够准确。   有很多事,确实是说明白了,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说穿之前,又是大多数人想不到的。黛玉能想在别人前面,而且一旦动作便行之有效,就是她的本事。   接下来的日子林如海颇是繁忙了一阵,户部尚书么,年底奏请拨银的部院也多,户部尚书自然不得闲。就是林家内宅,除了打点礼物各处送去,也还有许多过节的东西要准备。   说起礼物往来,倒是林家收到了松江府来的三份礼物值得提一笔。   一份巡海御史贺文实送来的。林如海挂着海贸大臣的虚衔,乃是贺文实的顶头上司,这份礼倒是意料之中的,黛玉斟酌着理了回礼;一份是松江府知府柳征送来的,林家和柳行交好,又收养了柳征好友苏寒山的女儿,这份礼也在意料之中,不但如此,柳征送来的礼物中,还有单给苏岚的;还有一份,则是皇商薛家送来的了。   薛家主自从得了林家指点,南下争取参与海贸生意后,便以敬献造船术成为第一批拿到海贸资格的商人。固然,朝廷既是决心将海贸生意纳入专营,配套的生意也会经营起来。   拿到薛家投诚献上的造船术之后,朝廷也出资兴建了一座大型船坞。薛家因此利润自然会摊薄不少,但是薛家本来在户部领了一份差事,现在再在海贸衙门领一份,林如海和贺文实又都是清正廉明的人,薛家至少不会因为失了靠山就等着被人瓜分蚕食产业了。光是记者这份人情,薛家就该到林家走礼,这原也没什么意外的。   黛玉不过是打点了回礼,让前来送礼的人一并带回去便是。   这是林家入京之后过的第一个年,自然要重视起来。不过黛玉姐妹几个早就主持过一场宴会,又打点过中秋节的诸多事宜,现下越发顺手了,姐妹几个分工协作,倒也井井有条。   到了腊月二十四,户部也不办公了,林家众人闲暇下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外出交际应酬,也会宴请亲朋戚友。   原本,林家这些年得罪的人当真不少。在江南的时候,就将二皇子一系得罪了个遍;回京之后,光闹了一桩还银的事,就得罪了多少簪缨之家,勋贵之族;后来的牡丹宴、中秋宫宴,林家女又扫了多少豪门贵女的脸面,这一算,林家这几年尽在得罪人了。   这样的人家,大节大青的应当门庭冷落才是。   谁知这才没过多久,和林家相交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且相处融洽。   除了惯常和林家有来往的宁荣二府,文丞相家,张侍郎家,现在又多了许多文官、清贵人家,譬如翰林院、都察院的官员和林家来往;如今又增加了史家两座侯府。   别的都还罢了,不是和林家沾着亲,就是原本就属清流一派的,清积欠的事也牵扯不到他们,和林家走动也算正常;就是这史家竟然和林家走动起来,让人对林家招揽人心的本事啧啧称奇。   林如海先是搞户部账本改革的事,牵扯出清积欠,史家可是勋贵人家,也还了大笔的银子;后来承恩公府的牡丹宴上,林家女又直接灭了史姑娘,让史氏女名誉受损,这就算没结大仇,那也是摩擦不小了。结果史鼎一回京,没和承恩公府走动,和林家走动上了。也不知道这林家使了什么手段,给向来明白的史三郎灌了迷魂汤。   迷魂汤倒是没灌,正因为人家史鼎清醒着,承恩公府脑子发昏,人家史鼎才不奉陪了。   光说清积欠的事,虽然是当初借调到户部的言官和翰林们上的书,但其中种种进程是户部尚书林如海推动的。   但凡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其实朝廷那笔欠银不还是个隐患。也就是现在的太宗皇帝仁厚,翰林院和御史台提出这个问题,就让各家还银勾账了;若是遇到个严厉些的君主,因此治罪下来又如何?但凡祖上欠了国库银子的人家都得受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除了欠银这件事,林家还救了老保龄侯夫人一命,因此保住史氏一门的官职呢。这是多大的恩情,若是史家兄弟不知感恩,就算林家不计较,文丞相等猜到内情的人家也会对史家有看法。所以,场面上史家一定要到林家走动的。至于是否真心?保龄侯夫人是否真心不知道,史鼎是真心感激林家的。   闺阁之争只是小事,再说,那日牡丹宴的事本来就是湘云先挑衅人家林姑娘,没道理你上门叫阵,被人家一巴掌扇飞了就恨上人家的道理。   史鼎是带兵打仗的,对于上前辱骂叫阵的,最好是杀得片甲不留涨士气,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利者会在乎对方的怀恨么?   抛开立场单论湘云和林姑娘之间的事,史鼎也得承认湘云毫无道理,不自量的挑衅,被人家轻而易举的灭了,也是咎由自取。其实史鼎对于兄嫂的做法很是看不上。你上前叫阵还输了,要么大大方方认输,要么有点志气勤学上进把脸面挣回来,只能暗中怀恨算什么事儿。   不过叫史鼎说,湘云是没那个本事从林姑娘手上挣回脸面来了。但是人家林姑娘又不是心胸狭隘的,你比不过就心悦诚服得了呗。   黛玉不知道史鼎对于此事竟是这样的看法,不然也得敬佩史鼎豁达。   总之,史家双侯都和林家来往了,尤其史鼎和林如海称兄道弟颇是热络。   此事让京中许多人家觉得惊异的同时,也十分感慨。啧啧,以前还觉得史鼎亦是偏向九皇子一系的呢,没想到这么快被林家拿下了。也不知道是林家拿下得快,还是史鼎早就暗中向太子投诚。   不,史鼎回京至今,除了和林家有来往,可跟东宫没有任何瓜葛。人家除了面圣,第一个拜访的是文丞相,至于和林家走动么,好吧,林如海是荣国府老封君的女婿,勉强叙得上亲。再别的,那就是史鼎和林如海当年在国子监的同窗情谊了。   当然,若是聪明人,就会发现史鼎除了和林家多了往来外,也和宝庆堂的柳郎中走得近。别看宝庆堂只是个医馆,人家背靠理国公府,现在是一座尚书府一座侯府的座上宾,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弯弯绕,单看自己理解了。   反正宝庆堂的郎中治好了老保龄侯夫人的病,而之前给老保龄侯夫人治病的太医之一莫名其妙的被个疯子刺死了。这里头的事,要说没人猜测是假的。但是史鼎压根不在乎人家的猜测。没道理自己行得端坐得直的受害方,结交个人还得有顾虑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承恩公府年前开宴,给史家下了帖子,保龄侯夫妇去了,不过用过午膳就回来。至于忠靖侯,人家称在家侍奉母亲,压根没去。再和史鼎有空去文丞相家、林家、甚至柳郎中家对照起来看,引人遐想啊。   单说史鼎和林家结交这件事,林家自己关起门来讨论的时候,苏岚还道:“玉儿,你从未见过忠靖侯,为何有把握叫他转变立场?当初听说忠靖侯回京的时候,我原以为你和义父商议的是叫人取而代之。”   林如海嘴角微扬,说真的,连他自己当初也这么以为,黛玉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又透着大气,而且还能叫她将事情做成,这便是黛玉的本事。   黛玉道:“东宫也好,长康宫也罢,甚至其他皇子也是一样,同一个阵营有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表面上看立场一致,实际上不会是铁板一块。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白了不就是针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应对方法分化拉拢么?若是但凡以前和长康宫有些瓜葛的,我们都推到对立面,不给人留余地,只会让这些人团结起来对抗东宫,自谋出路,如此只会是壮大对方罢了。   再一个,现在朝中还有多少人两头观望着,若是见了东宫行事如此狠绝,谁还肯追随?忠靖侯能凭军功封侯,自然是能人,能人极少会误判形势的,不用我们做什么,忠靖侯就知道该如何行事,才是对史家最好的,自然是极合适的拉拢对象。且忠靖侯的选择,影响的并非史家两座侯府而已,还会带来许多举棋不定的人家做出正确选择。”   所谓打压一批,分化一批,拉拢一批,不就是如此么?若要拉拢谁,定然是拉拢能人为上上之选。蠢人不管手上握着多大的权势,都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打压那批,当年的甄应嘉、王子腾可以拿来杀鸡儆猴,日后若谁冥顽不灵跟着长康宫一条道走到黑,也不必心慈手软。   黛玉一番话下来,贾敏并林家几个孩子无不叹服,就是林如海,也觉有所受益。如黛玉这般的人,永远能带给人新的启发。 第78章 年底的京城是热闹……   年底的京城是热闹的, 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府邸开宴,就这样到了宫宴这日。   这回宫宴,林家除了林如海夫妇之外, 一位公子三个姑娘也都得了帖子。   林家一大早按品级大妆了,各带一名侍从, 分坐三辆车入宫。林如海夫妻和林佑一辆, 姐妹三个一辆, 丫鬟侍从一辆,至于林如海的常随, 直接在前头赶马。   此行除了一路上除了各家华丽马车前后相接, 分外热闹,也没别的可记述的。唯有下车的时候,黛玉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一行人看。做过军人的, 对这方面总是格外敏锐。   但是今日这许多人,黛玉觉得也难寻目光源头, 索性假装不知,神色如常的下了车,按程序入宫。   许是之前黛玉姐妹两个警告过小钟妃的缘故, 这次大宴虽然程序繁琐, 但是各项流程有条不紊, 一点子没出幺蛾子。   说真的,就算小钟妃被黛玉姐妹两个牵制住了,没敢在宫宴上使坏, 小钟妃也心里祈祷了百八十回的希望宫宴上出点乱子。不然自己头一回主持宫宴, 结果把忠良遗孤吓得‘任凭处置’;林清头一回协理更大的年底大宴,平平顺顺的,且不说别的, 光说一国宫宴讲究好兆头,小钟妃离拿回协理六宫之权也越来越远了。   小钟妃再次意识到:林丫头固然有什么奇遇,但是人家本身的智慧就不是平常人可比的,自己手上即便有一个水澜,在林黛玉面前也什么都不是。何况东宫那边还有一个司徒卓。   这样不行!   长康宫母子两个都意识到这个问题,次日一早,九皇子入宫请安的时候,就跟小钟妃提到了此事。   小钟妃自然也知道如此下去不行,但是现在不管自己这边出什么招式,似乎都会被林黛玉提前算到,这种堪比敌暗我明的战争,小钟妃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啊。   只听九皇子道:“今日林家入宫的时候,儿臣特地去瞧了一眼林家几个丫头有甚么三头六臂,竟然那样厉害。在林家人下车的时候瞧见一眼,最小那个是林丫头不必说,另有两个十三四的,里头当有苏岚?”   小钟妃警惕的直起了身子道:“皇儿,你想做什么?”   九皇子道:“本王亲王之尊,许以苏岚侧妃之位,当不辱没了她。听母妃说起几次苏岚行事,虽不及林丫头敏捷,但是林丫头一动,她立刻能够反映过来,也算极聪慧女子。若是将她来龙过来,不说胜过林丫头,至少林丫头有什么动静,咱们能及时应对。”   小钟妃沉吟下子,道:“皇儿此法,得有个前提,那苏氏会全心全意帮你,半点强求不得。否则她和林氏女里应外合,于咱们的大计也是有害无益。别忘了,除了林家对苏岚有恩之外,她还是苏寒山的女儿。那苏寒山,说好听了是清高,说难听了是固执。当年他可以豁开性命不要,和甄应嘉斗;如今他女儿要是随了他这份性子,可不是好招惹的。”   九皇子听了,就沉默了。   说真的,自从林如海入京,长康宫行事处处被林家两个丫头掣肘,今日有机会,九皇子便起了瞧一瞧林家女是何方神圣的心思。不过是趁林家女下车时候惊鸿一瞥,九皇子便被林家女的容貌震惊了。再一想林家女孩的惊世才华,九皇子时年不足二十三岁,说不动心是假的。   林黛玉生得虽好,到底还是个孩子,且她是林家嫡女,九皇子也知道无论是林黛玉的身份还是林家的立场,都不可能以侧妃之位拉拢林黛玉。苏岚则不同,论智慧,不过是比之林黛玉稍逊,论容貌,苏岚正值豆蔻之年,已是无比动人。至于林家另一义女,虽然也生得好,但是声名不显,智慧上比之苏岚应当尚有不足。   原本九皇子生出纳苏岚的主意,也不知道是因为苏岚的才华多些,还是美貌多些。现在被小钟妃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九皇子道:“儿臣也是觉得这些时日太过被动,才出此下策,若是母妃觉得不好,便另择侧妃就是。”   一个亲王四个侧妃位,也不是轻易给的。如果许给苏岚真的适得其反,还不如拉拢其他大家族,或是庶女或是旁支嫡女,也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要再寻林黛玉、苏岚这样智慧的女孩子,怕是难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底下一等一钟灵毓秀的女孩子都生在了林家。   小钟妃又不傻,再说九皇子是她生的,亲儿子有什么小九九,小钟妃倒能瞧出一些,于是嗤笑一声道:“我见过林家几个女孩子,个个都是绝色,你喜欢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皇儿,现在还不是爱颜色的时候,有朝一日大事成了,你将林家几个女孩子都收入后宫又如何?现在可别为了爱慕颜色乱了大谋。”   九皇子被小钟妃点破心事,点头道:“母妃,我知道了。”   小钟妃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大好节气,皇儿早些回去歇息吧。”九皇子应是。   瞧着九皇子的背影,小钟妃有些失神:如果原本自己应当是成功的,那么如何才能除掉司徒卓和林黛玉两个异数呢?   且不管长康宫母子今日这个年过得如何,林家人很是轻松愉快的。从宫里回来,换了家常衣裳,让下人端上今日早就安排好的清淡饮食,便一家人围桌用膳。   宫宴虽然隆重,菜色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菜,但是因为要准备的实在太多,许多菜上桌都凉了,再说,这等场合也没几个人好意思埋头吃。黛玉早就料到这个,出门前便吩咐家中备好了清淡营养的菜色,宫宴回来后,先趁热吃些再说。   虽然入宫领宴很是累人,不过一年一度的守岁还是不能耽搁的,一家人重新用膳之后,便围在一起说话,等着岁末更迭,辞旧迎新。   说起今日的宫宴,贾敏笑道:“咱们家有了玉儿和岚儿,当真不下有了千军万马。这不动声色的,不但正了粤海总督的立场,这回之后,太子妃娘娘的掌宫权怕是拿稳了。今日宫宴上,当真半点岔子没出。”   林如海道:“兵法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见识和玉儿在粤海总督一职上的令人目不暇接的手段,我算是知道这句话所言非虚了。一地兵权何等重要,争夺何等激烈,到底叫玉儿不废一兵一卒拿下了。就是协助长姐拿下掌管后宫之权,玉儿和岚儿也功不可没。”   苏岚忙谦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不给玉儿拖后腿罢了。”   说起这个,林如海突然问:“这些时日,你们没少去后宫,周贵妃对你们如何?”   关于拉拢周贵妃的事,乃是司徒卓做的,虽然黛玉有先见之明料到了,但也只跟林如海说过。贾敏及其他子女是不知道内情的。   贾敏带有几分疑惑,道:“以前我们入宫,周贵妃待我们倒也客气,但是话里话外的冷淡,我也感受得到。倒是这回入宫,周贵妃对我们态度有所缓和。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这种总结性讨论,林家三个孩子总能得到很多感悟和启发。林如海索性不说了,让三个孩子自己去想。这方面,英莲到底略差一些,林佑虽小,那也是林家的基因,自师从陆老先生后更是突飞猛进,和苏岚你一句我一句的,倒也将真相拼凑出来不少。   有些孩子们因为年纪小,而不知道的前情,林如海亦会提示一些,比如三皇子坠马的事。苏岚和林佑亦是从老保龄侯夫人的病入手,进而联系到林如海的提示,自然便接近真相了。   不过推理了一阵,苏岚发现什么不对似的,略微皱眉问:“可是咱们每次去凤藻宫请安,我都是一道的,并没有发现玉儿有提醒过周贵妃什么话啊?”   林如海笑道:“胡太医死后,瑞郡王曾去太医院查过胡太医历年问诊记录。”   虽然林家这样的谈话都是不让下人伺候的,原也不怕传出什么话。但是到底是讨论皇家的事,林家人都会避免将话说得太直白,只说事实,点到即止。   当然,凭林家几个孩子的聪慧程度,连英莲都反应过来了。至于她们所理解的,让周贵妃态度改变的人是司徒瑞还是司徒卓,这都不打紧。就是告诉她们四两拨千斤还可以这样用就行了。至于可以领悟几成,看个人天赋罢了。   说一阵体己话,离子时越发近了,一家人便到了院子里,先是拿出小炮仗放着玩。待得子时越发近了,便开始点大个的。   热闹是真热闹,震耳欲聋的,熏人也是真熏人,满是烟尘,空气中皆是硫磺味道,呛得人流眼泪。不过满京城里都热闹着,左邻右舍皆是炮仗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初一有不许睡懒觉的习俗,虽然黛玉觉得这种忌讳并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也早早的起来了。   先是洗漱之后到父母房中请安,再是接受阖府下人的请安祝福,分发了贺岁荷包,才开始用早膳。   原本按习俗,年初一都是自家人在一起过,年初二才开始各家走动的。不过年初一下晌,司徒卓就来了林家。   司徒卓自从给司徒瑞献计,让他在胡太医死后去查胡太医生前的出诊记录后,就瞒不住本事了,当然司徒卓也不能再瞒。本来他和母妃、兄长关系都是极好的,别因为这些事瞒久了,叫林清母子自己发现,反倒多心。   既然不再隐瞒自身出色的本事,那司徒卓和林家走得亲近些再正常不过了。林如海是何等能人,满朝文武都知道,司徒卓一向打着向舅父请教的幌子,连太宗皇帝都是支持的。   司徒卓在林家也没呆多久,当然也是带了功课来请教的,不过要紧的是传给黛玉一句话。   依旧是林如海带着黛玉和司徒卓到了书房,分宾主坐了,司徒卓才道:“我今日来也没甚么要紧事,不过是昨日舅父一行入宫,下车时候九叔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等舅父、舅母、表妹、表弟都下了车走后,九叔才乘轿入宫。”   九皇子是亲王,林如海是臣子,臣子们自有车马停放的马厩,皇子的轿子则可直接抬入宫内,另有停放处。   智慧如林如海,一时也猜不透九皇子这是什么用意。   黛玉略一沉吟,道:“怪道昨日下车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谢谢小王爷提醒。”   司徒卓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我既得知了,少不得来跟表妹说一声。我想着,九叔时常上朝,对舅父再熟悉不过,昨日专程在那里等着看舅父舅母不大可能,佑哥儿年纪尚小,也不大可能是专程瞧佑哥儿;那他等着看的多半是表妹们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总要来说一声的好。”   林如海和黛玉都暂时没想到九皇子看什么,黛玉道:“也许他只是来看看对手长什么样子吧。”   林如海和司徒卓觉得多半是如此了,点了点头。   司徒卓并没有在林家多呆,略玩一会儿,将带来的功课向林如海请教完做了批注,便回宫去了。自从司徒卓暴露了本事,出行带的侍卫已经增加了不少。   待送走司徒卓后,黛玉才跟林如海说:“父亲留意着,若是有出色子弟,该给两位姐姐张罗亲事了。”   林如海瞬间反应过来,道:“不能吧,岚儿虽只是我的义女,但寒山兄在世时候已是三品大员,岚儿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怎能做侧妃。至于英莲,虽也是咱们家女儿,于长康宫来说,价值不大。”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黛玉不喜欢搞特殊,林家三个女儿在家中时用度没什么不同,但是三人在世人眼里,身份是有差别的。林家三个女儿,说亲之后带给婆家的政治加成,也有巨大差距。   黛玉道:“若我是小钟妃,绝不会将主意打到咱们家女孩子头上。但是除此之外,九皇子还能看什么呢?父亲跟母亲也说一声吧,有个准备也好。”   林如海嗯了一声,道:“小王爷当真细心,不过他只是个尚未成年的皇孙,哪来这许多人人手将宫里各处都盯着?”   关于这一点,黛玉也没想明白,不过她知道司徒卓是穿越者,也许人家有别的方式也不一定。若是黛玉知道司徒卓穿越前是什么身份职业,就对他的情报搜集能力不会有丝毫怀疑了。   从年初二开始,京城各家各府的宴请来往就不断了,林家有外出走动,也办了一场宴会还席,这些都没什么好记述的。倒是难得林如海有这么长的假期,黛玉又提出去牟尼院烧香。   林如海已经跟贾敏说了之前司徒卓带的话。那么林家必须要有准备的。暂且不说相看人家的事,毕竟苏岚、英莲现在都是尚书府的姑娘了,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总要等着他人上门提亲才显得姑娘尊贵。   那么为防万一,总得跟妙玉的师伯商议了,若真是长康宫有所动作,叫苏岚继续带发修行好了,将来又不是不能还俗。   妙玉的师伯法号定慧,原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女尼,听贾敏说了原委,当场就应下了。   如此便过了元宵,户部开始办公,林如海又繁忙起来了。   再过些时日,老保龄侯夫人病愈,忠靖侯的职位安排也定了下来。史鼎罚奉半年,依旧南下驻守粤海,任粤海总督。   罚奉半年,还官复原职,这跟没有惩罚也差不多了。不过要说起来,史鼎为官是真不错的,因为交通、通讯等原因,越是远离京城的边境,自治度越高。像史鼎这样在粤海多年,将粤海治理得越发向朝廷靠拢的封疆大吏,若是一点子小错就被拿下了,严苛到这种程度,只怕日后所有封疆大吏都战战兢兢,不敢放手施为了。   再一个,海贸专营的试点已经开展了小半年,成效也极是不错,史鼎回京期间向文丞相靠拢,本来就表明了忠于朝廷的立场,下一个海贸试点,便可择在粤海,朝廷方面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朝中大事,最忌朝令夕改。既是海贸专营已经开展,则要选择地方治理好,社会稳定的州府持续推进。   史鼎临行前,还特地来了林家一趟,一是道谢,二是送来一块极品翡翠料子给黛玉做生辰礼。   这料子和原石还不一样,这块翡翠已经开过了,将石皮磨去,露出里头通透碧绿的翡翠来。但是料子未经加工,想打什么首饰做什么印章,都可以自己做主。   黛玉生辰在二月十二日,彼时史鼎已经南下,所以生辰礼先送来了。   史鼎道:“粤海倒是有些珍珠也不错,不过我想着林姑娘什么都不缺,也不稀罕几颗珠子。粤海离云南不远,我倒是得了几块不错的翡翠料子,虽不值钱,我倒觉得姑娘会喜欢。大恩不言谢,这料子就送给姑娘把玩吧。”   推荐柳行给老承恩公夫人治病,那就是救母之恩。史鼎道谢倒是诚恳的。   黛玉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笑道:“谢谢侯爷,侯爷有心了。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了。”   史鼎和林如海都是一愣,翡翠现在是首饰市场上流行的小玩意,因其质地通透,色彩明艳,也很得年轻姑娘们喜欢。但说贵重,玉饰依旧首推羊脂白玉;若是做印章,则寿山石、青田石等也都比翡翠贵重。翡翠在贵族之家,实在担不起贵重两个字,倒是适合给黛玉这样的小女孩子做生辰礼。   黛玉倒也没有解释。在后世,翡翠价格越来越高,一只正阳绿极品手镯,更是达到八|九位数的天价。这块极品料子,都可以打好几对手镯并其他玩意儿了,称一句贵重,实不为过。   不过既是生辰礼,黛玉只管收下就是了。   而史鼎,也开始收拾南下的行李。他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也带有人手,回南倒是简便。主要是老保龄侯夫人上了年岁,大病初愈便要远行,须得仔细准备。   说起南下的事,史鼎跟兄嫂商议不如也带上湘云。左右湘云在京城坏了名声,不如南下说不定另有可为。   史鼐夫妻跟湘云说了之后,湘云还真大哭了一回道:“我知道,我没了爹娘,你们多嫌着我。以前还假装待我视如己出,和其他姐妹一样,现在趁着三叔回来,终于不用藏着掖着,这就要将我送去那南蛮之地。远远打发了,让我自生自灭,大家干净。”   关于教育湘云的事,保龄侯夫人没少头疼。一旦话说重了,人家就抬出没了爹娘的话来,还叫保龄侯夫人怎么教?没得白白落得苛待侄女的名声。史鼎愿意带湘云走,保龄侯夫人是求之不得。但是瞧这架势,湘云是不愿意南下了。   保龄侯夫人依旧耐着性子劝道:“祖母就要南下养病了,你是长房嫡女,在祖母身边替父母尽孝,也是你的好处。”   湘云冷笑道:“既是好处,怎么不叫湘雪湘冰她们去?她们不也是祖母的孙女吗?你们舍得吗?将人送去那等不毛之地,还寻出这许多借口。”然后就是哭喊道:“爹,娘,你们瞧瞧,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有什么好?你们还不如当初带着女儿一道走了,只留下爵位干净!”   湘雪湘冰是保龄侯膝下的两个姑娘,论年纪还比湘云大些。当年湘云之父体弱多病,年过三十才得一女,结果湘云还在襁褓,夫妻两个相继撒手人寰。就是因为这个,湘云就是说了些什么过分的话,做了过分的事,保龄侯夫妇都以她年龄小,身世可怜为由不计较。谁知越是不计较,湘云的性子却越发左了。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保龄侯夫人正觉委屈,史鼎只从旁轻轻哼了一声。   战场上下来的人,又是带领千军万马的一方守将,光是这一声轻哼,已有不凡威势,湘云竟然不敢哭闹了。   史鼎声调倒是不高,但是言语中自带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这些年,你就是这么欺负你叔婶的?”史鼎直接用上了欺负这个词。   湘云自然是不承认,到底中气不足,声音低低的道:“云儿哪敢欺负长辈?三叔何必给人扣这样大的帽子。”   史鼎也没气恼,依旧心平气和的道:“仗着亲近的人一定会让你,就拿父母至亲做要挟,这还不算欺负,什么算欺负?你就算回回将故去父母抬出来,你叔婶也不会计较,乃是将你做亲人。若是外人,你哭故去父母谁理会你?大度的一笑而过;刻薄的说你一句克父克母你也只得受着。   你扪心自问,你回回抬出故去父母的时候,是不是拿定了对方会让着你;而对于你明知绝不会让着你的人,你可曾有一回抬出了故去父母?湘云呐,你不是不懂道理,你是故意不讲道理。”   湘云被史鼎说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想反驳,史鼎已经继续说了:“那日你祖母过寿,林姑娘锦绣华章信手拈来你也瞧见了。你认为凭你的本事能在林姑娘手上挣回脸面吗?以后的日子,你是要留在京城从此不出门,出门就被人耻笑;还是南下另有一番天地,你自己考虑清楚了来回我。留在京城,你是在承恩公府脸面丢尽的史湘云;到了粤海,你是代父母尽孝的而抛却繁华的孝女史湘云。”   湘云抬起头来,瞧着三叔的脸,她其实很怕不怒自威的三叔,不愿离京除了舍不得京城的繁华也,也有这个原因。但是湘云从来没从别人口中听过如此不留情面又无法反驳的话。   湘云还在组织语言,史鼎就补充了一句:“还有,日后不许你再拿父母做筹码,要挟这个胁迫那个,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完,史鼎起身走了。   一个丫头片子,他愿意为其考量带其南下,是瞧在已故兄嫂的面上,也是为着史家其他女孩子考虑。但是若是湘云不识抬举,也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二月初八,史鼎带着母亲南下,湘云终究跟了过去。黛玉听说此事,只微微笑了一下,史鼎不愧是能够挣回爵位的人物,方方面面瞧得清清楚楚。   湘云现在留在京城,已经没了好的前程。但是论品貌,湘云并不差,到了粤海,将性子正过来,作为总督侄女,大有前程可为。当然,还要看湘云肯不肯听史鼎的教导了。 第79章 至此,关于粤海总……   至此, 关于粤海总督一职的争夺彻底结束。看似粤海总督依然是史鼎,但是史鼎回京一趟之后,已经彻底转变了立场, 借着此事,太子招揽了一波人心, 林清拿到了部分掌宫大权, 东宫又是大获全胜。   在尘埃落定之前的所有胜败都只是暂时的, 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的每一场胜败,也都会影响人心偏向。东宫本就是正统, 再得人心, 其实长康宫已无胜算。   不过长康宫如何,不与黛玉相干,眼下林家热闹的事就是给黛玉过生辰。   当然, 小辈的生辰,也不宜大办, 不过是将黛玉相熟的姐妹请来乐一乐便是。   黛玉为这个家出力多少,林如海夫妻心中都是有数的,虽说是能者多劳, 黛玉也从不曾抱怨, 但生辰这样的日子, 贾敏依旧安排了苏岚、英莲两个办理,叫黛玉好好松快一日。   女孩子过生辰,自不会大操大办, 不过黛玉收到的贺礼倒是不少。连明月郡主, 也跟林清请示之后来了,除了明月郡主自己备的礼物,还带了一分司徒卓的礼物来。   林家几个姑娘入宫, 也见过明月好几回了,极明艳和善的一位姑娘。她虽生母去了,但是打小养在林清名下,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身边的宫人也是林清仔细挑选过的,因而这位姑娘性格极好,丝毫不见左性,和女孩子们也都相处愉快。   虽然黛玉现在可算是名满京城,但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过生辰在京城里不过小事一桩;至于朝堂上,忠靖侯南下履职之后各派系也相对安生。唯一不怎么安生的就是保龄侯。   保龄侯得知母亲病重的真相,送走母亲兄弟之后,转头就开始和长康宫死磕。   当然,保龄侯现在是不能拿你九皇子怎么样的,但是人家史鼎厉害啊,史鼎离京前,频繁和清贵人家来往,拜访文丞相,和林如海结交,也不是白结交的。人家已经把朝上各官员的立场摸透了,然后给史鼐仔细分析了一番,把长康宫背后的势力扒出来个七七八八。   史鼐论运筹帷幄的本事是不如史鼎,但是站队随大流,不犯大错误的本事还是有的。从此以后上朝,不管承恩公府什么立场,也不管史夫人怎么明示暗示,史鼐就一个原则,紧跟文丞相不放松。   史鼐现在是四品的鸿胪寺卿,论品级,史鼐不高,论职位,也是个闲职。不过掌朝会礼仪本就是鸿胪寺的本职工作之一,史鼐依旧是大小朝会都不缺席的。   不过在以前,史鼐在朝会上也就是个吉祥物,大多数时候不表态,偶尔表态也是随大流的一句臣附议。年前好不容易表态一回,还是事关史鼎是否回京的问题。   但是今年开年之后却不同了,明明没啥事儿的,但只要是文丞相在朝会上说了什么重要意见、建议,史鼐常常都瞅准了时机出来大声的臣附议,真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生怕满朝文武听不见似的。   一个鸿胪寺卿的表态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影响不了朝堂大事。但是史鼐这样做,还真能影响人心。   自从去年讨论设立海贸衙门的事上,太宗皇帝试了群臣一回,长康宫的野心也算是暴露了。即便这个话群臣没有人说,但是心里就没有不明白的。自那之后,文武百官就算为了家族长远计,也得自己掂量自己日后的倾向。   虽然太子一直是正统,但是光从去年海贸衙门之争上看,承恩公府是更偏向九皇子的。   一座承恩公府不算什么,关键是承恩公府那些姻亲多少兵权在握,加上九皇子妃乃是北疆候之女。怎么说呢,以前众臣是以为小钟妃入宫,就是巩固钟皇后势力的,那如果小钟妃和承恩公府全力辅佐太子,太子地位是再稳定不过的。   但是摆明了长康宫是有野心的,而且得到了承恩公府的支持,那就算太子顺利继位,收拢兵权的时候都还有得争,若是九皇子再过段狠绝一些,直接逼宫,可以说胜算更大。目前这状态,至少在部分人眼里,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这种情况下,文武百官但凡不像文丞相那么一直走清流正道的,谁都得仔细观察,小心翼翼怕站错了队啊。   谁知就借着海贸衙门这件事,林如海得够了实惠不说,还因为史鼎介入海贸的事被诏回京,结果只回来一趟,史家两座侯府立马坚定了立场。   哎哟,你长康宫和九皇子是做了什么这样不得人心啊?哎呀,想到之前商议粤海总督一职上,九皇子一系的态度确然令人心寒,难怪呢。   总之,史鼐在大朝会上的发言确实不能左右朝堂大事,但是一遍一遍的提醒着长康宫和九皇子多么不得人心。你们是干了啥能让史家寒心成这样啊?   若是想得深远一些的,把长康宫想得卑鄙一些的,自然能将史家的态度和老保龄侯夫人南下、胡太医的死联系起来;就是想得浅显一些的,至少也不会觉得若是长康宫和九皇子没做什么令人寒心的事,史家好端端的就突然转变态度了。   史鼐这是什么行为呢?就是一遍一遍的对百官喊话:长康宫不值得追随,你们跟着九皇子没有好果子吃。这可是当年隐形的九皇子一派的人迷途知返现身说法了,各位仔细掂量吧。   长康宫母子那叫一个气啊,但是气也没用,还只能低调做人。不然怎么办呢?若是长康宫和九皇子有一丁点儿的为难史鼐,反而坐实了百官那些猜测,越发失了人心了。   林家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贾敏还感慨说,史鼐不过一个鸿胪寺卿,竟然也能将长康宫牵制得那么难受。   林如海便笑道:“我们玉儿和岚儿还是两个未及笄的姑娘呢,不也能牵制长康宫么?”   贾敏就道:“我始终觉得史鼐如此行为,不是他本意,或是有人教他。这个史鼎,还当真是个人物。”   黛玉道:“忠靖侯毕竟是能跃马征战,建功立业的人,他若没有这分人尽其才的本事,反倒奇怪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一线。然军中有能人有普通兵士,甚至还有敌方细作,无论本事大小,将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出来,便离胜利更近一步。别说保龄侯虽不如忠靖侯,到底是有些能力的,就是保龄侯更平庸一些,忠靖侯依旧能够令其发挥作用。所谓排兵布阵,不就是将所有人都安排在合适的位置,发挥最大的作战优势么?”   林佑跟着陆老先生读书也有大半年,越发长进了,个中道理也听明白了一些,便问:“姐姐,你几时学的排兵布阵?”   黛玉便道:“不学排兵布阵,难道还不会下棋?象棋各子大小能力各有不同,但过河卒子用好了,不也能抽军捉将,奠定胜局。”其实,黛玉倒是学过战争理论,也算是学过排兵布阵了。而且黛玉的战争理论这门课程,还学得极是不错。   林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别看林佑才七岁,林家讨论这样的大事,人家已经能够跟上思路了。林家的基因本就在那里,加上这样的家庭氛围,又得名师教导,林佑想不出挑都难。   现在小钟妃就被黛玉、司徒卓、史鼎一通连环妙招牵制得动弹不得,朝廷上颇安生了一阵子。   如此过了数月,松江府传回了好消息。朝廷在松江府兴建的大型船坞,打造的第一艘海船可以下水了。远海航行,风高浪急,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因此海船下水,也跟后世一样,有个下水仪式,并且还有一段时间的试航行,一切没有问题,才会正式投入远海航行;同时,同规格的船只也会投入批量生产。   当第一艘海船快要打造完工的时候,贺文实和柳征都分别递了折子入京,一是向朝廷汇报海贸专营工作的进度,二也是请示朝廷,是否派官员观礼海船下水仪式。   就是到了后世,国家特别重视的大工程,也会派遣中央官员参加剪彩、奠基、投入运营等重要仪式,在格外讲究的古代更不例外。   这次得到海船打造完毕的消息,林家还比长康宫早一些。   连许多朝臣都瞧出长康宫的野心了,太宗皇帝不会瞧不出来。不过生在帝王家,哪个有些能为的亲王没有点野心呢?再怎么说,九皇子也是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九皇子做出实质性的大逆不道之事之前,太宗皇帝也就冷一冷长康宫罢了。   长康宫先是失了掌宫大权,小钟妃再失宠爱,在后宫的消息便没之前灵通。就是小钟妃之前在上书房安插了一个秉笔太监,现在都不敢动用。   现在周贵妃和林清不知道怎么的,两人通力合作,已经将小钟妃之前安插在各处的眼线不动声色的发落了不少,若是上书房的人一动,被调走了事小,事情闹出来才是大事。在圣上身边都敢安插人,被查出来便不是失宠冷落这么简单的事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康宫的消息便闭塞了很多。当然,林家有关于海船的消息,并非因为在后宫有人,可以打探机密;而是林如海就是加衔的海贸大臣,人贺文实光明正大的写了公文汇报工作。   这等大事,林如海已经习惯了听取黛玉的意见,所以就将此事跟黛玉说了。   黛玉沉吟会子道:“敬舅父不是练了快一年的兵了么,想来已经有出色的将士既不怕水也不怕晕船了,这次南下试航,还得从京营抽掉些人手才好。”   林如海道:“玉儿也怕有人使坏?”   黛玉点了点头:“长康宫和九皇子已经沉寂了半年,对于野心昭昭的他们而言,必然不愿意瞧见海贸衙门一切顺利,父亲和贺大人、柳大人再添功绩。因此,即便明知海贸专营利国利民,恐怕于长康宫的立场也宁将其毁掉。”   说起这个,黛玉想到在后世也是如此,朝廷的大型船坞好比后世的大型国企。虽然国企承担的很大的社会责任,但是因为和许多资本家、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相悖,也会受到各种诋毁、攻击和蓄意破坏。   是那些资本、买办们不知道国企于国于民利大于弊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更知道,国企做大做强会压缩他们的利润空间。至于朝廷兴建的大型船坞,倒有些后世国营造船厂的雏形了。但凡还希望将海贸生意吃一口到嘴里的商人,就不会有盼着海贸专营好的。   现下的长康宫母子也一样,他们知道海贸专营做好了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却不愿意太子因此如虎添翼。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叹道:“为一己之私伤天下百姓福祉,这样的人怎配为人?竟然还敢肖想那个尊位。”   黛玉道:“长康宫母子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越是这样的人,越会陷入疯狂。另外,若是朝廷要派御史南下参加海船下水仪式,咱们得施法提防有人在钦天监下功夫。”   钦天监平时的职能为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当然也承担卜算吉凶的任务。平日里作用不显,但在权力争夺的时候,往往可以左右舆论。   就拿这次海船试航的事情来说,若是有人搞破坏使得海船试航出了纰漏甚至事故,再有钦天监出来说海贸专营一事与民争利,犯了天怒,不利朝廷,岂不扰乱人心?若是严重一些,更有可能将这件事搅和得半途而废,那么之前第一个上奏折提出此事,后来又积极参与的林如海,反倒会背上一个决策失误,劳民伤财的名声。降职丢官都是轻的,甚至有可能因此落罪。   林如海都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于是道:“长康宫当真会疯狂至此?”略顿一下又道:“为父知道了,为父会小心的。”   黛玉道:“长康宫做到哪一步我可以不管,但是我能预料到的总要有所准备,以免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总之,防着些总是好的。”   防着些当然是好的,因为在小钟妃母子继林如海之后终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人家就在策划这个。   小钟妃道:“谁都瞧得出来,海贸衙门虽然单列了,现在依然是林如海一手抓着,那个巡海御史贺文实现在已是唯林如海马首是瞻。再则,松江海贸一旦试点成功,接着便是其他省份推广。届时,就是林如海卸任海贸大臣一职,也必是贺文实升上来补缺。   当初我们提出海贸单列,原是想拿下海贸衙门。谁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现在海贸单列,白给东宫增加了一个完整部院的势力,得不偿失。所以,在海贸衙门成气候之前,得想个法子节制他们继续壮大才好。”   海贸成立衙门,松江府也仅仅是试点,若是试点不成功,则还可在大朝会上提出取消海贸衙门,海贸生意依旧交给民间商人去做。   九皇子道:“儿臣也知道不能叫东宫太过顺遂,不过此事还得仔细些才好。若是一个失手叫父皇知道了,咱们的处境只有更加艰难的。”   长康宫母子两个又不蠢,自然已经察觉到太宗皇帝的不满,所以母子两个沉寂了近半年。但是再沉寂下去,东宫越发坐大了。   小钟妃道:“皇儿可知道为何海贸专营的试点选在松江府?”   这个司徒卓自然知道,便道:“海贸虽然利国利民,却是和世上最要钱不要命的一群商人争利。海贸生意利润自然是高,却也极是难做,就算以前王家垄断海贸的时候,近海借了朝廷军队的势保护商队,一旦商队远行出海,皆要带上自己的武装力量,否则在海外遇到别国强盗,甚至别国军队假扮的海盗,毫无自保之力。   也是因此,朝廷试点海贸专营的时候,须得选一处治理不错的州府,不但州内治安要好,还得有一支能抗击海匪的守备军。朝廷办理王子腾案的时候,曾派遣大批队伍出巡,综合考察下来,自是松江府最合适。”   小钟妃点头道:“皇儿既是知道这个道理,咱们便只需让这次松江府海船下水的时候出些纰漏,再配合提出松江此地不吉,不适合作为海贸的试点。将海贸试点转移到其他地方,自然有强盗海匪及其他商队给朝廷使绊子,多来得几回,朝廷每每投入人力物力,见不到利润,这海贸专营的事自然会被免了。不但如此,极力推动此事的林如海、贺文实等人还会被问责。”   当年,林如海的祖父曾提出海贸专营,也进入了试行阶段,不就是因为地方上不肯配合,蓄意破坏等人太多,而最终以失败告终吗?林家惯爱借刀杀人,难道自己就不能用海匪、海商的刀来杀林家?   九皇子恍然大悟状:“只叫一艘海船出纰漏的确容易得多了,儿臣受教。”   别看小钟妃失势不到一年,人已经比之之前憔悴不少,尤其脸上少了一层踌躇满志的光辉。果然女人容颜的最大杀手不是年龄,而是是否拥有从容自信的心态。小钟妃笑得有些憔悴,道:“有什么安排,定要和本宫商量,咱们已经犯不起错误了。”   九皇子应是去了。   九皇子这边着手准备搞破坏,东宫也不可能毫无准备啊。黛玉刚想到钦天监的事,那边柳湘莲就来见湘语了。   人家兄妹相见,自然没人拦着。再说,胡太医死后,太宗皇帝虽然没有抓着主使之人的把柄,长康宫逃过一劫,但是许多朝臣官员能瞧破的事,太宗皇帝也不会一无所知啊。太宗还因此发了一回怒,责罚了顺天府知府。   说真的,此事于顺天府知府而言而飞来横祸,治理再好的地方,也不会没有一点杀人放火的案件啊,何况就查到的证据而言,胡太医真的是死于意外。武疯子的行为不受控制,也没人料到事情那么赶巧啊。   当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宗皇帝要罚,顺天府知府也只能受着。惩罚力度也不算极大,打了一顿板子,罚奉半年,主要是敲打背后之人别乱动手。   长康宫是看得懂这个警告的,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京城的治安是非常的好。好到司徒卓给黛玉传递情报,都不用过于谨慎。   柳湘莲是皇孙身边的伴读,自然能拿些好东西做幌子,比如宫廷点心什么的,湘语女孩子,不就爱这些么?人家兄妹感情好,谁管得着么?   就这样林家几个女孩子得了一食盒的各色糕点,另外黛玉还得了一封长信。   这回司徒卓传给黛玉的是钦天监各官员的履历和这些时日的出行、请假记录。黛玉看完,浅笑了一下,这小王爷既有本事,又有先见之明,每回总能雪中送炭,倒是个极好的盟友。   黛玉看完之后,将信收起来,待得林如海落衙回来,给林如海瞧过之后,便全都烧了。这回传递的虽不是皇室成员的出身爱好,但钦天监也是个职能特殊的部门,这些东西留着倒是不好。   朝廷制造的第一艘海船下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不用放在大朝会上讨论,小朝会上议完其他事,太宗皇帝也提了一句,道:“近日巡海御史贺文实上奏:折子上书海贸专营一事传回捷报,朝廷出资兴建的船房已经打造好了一艘海船,择日下水试航。海贸专营乃是朝廷大事,大朝会上商议通过,满朝上下十分重视。众卿家以为,海船试航的事,是就叫松江巡海衙门自行办理,还是朝廷另派御史督办?”   皇上,您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用商议自办还是督办的问题么?自然是派御史呀。   不管是古时还是后世,朝廷派御史或是中央派官员参加大项目的各种重要仪式,除了搏个好彩头外,也是表示对这个项目的重视。敲打心思不正、别有用心的各方势力,别和朝廷或是中央作对。   只看去年关于设立海贸衙门的时候争夺多激烈,这次海船下水也必是要派御史的,关键是派谁。   所以太宗皇帝的第一个问题很快就通过了,朝臣一致觉得当派御史。那太宗皇帝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道:“众卿家以为,这次派谁南下合适?”   因为东宫和长康宫诉求不同,南下督办观礼的人选倒是个值得争论的话题。 第80章 当然,海贸专营的事……   当然, 海贸专营的事是林如海第一个上的奏折,现在林如海又加衔海贸大臣,首先就有人走出班列举荐了林如海。   林如海以前是兰台寺中丞的实缺, 任巡盐御史的时候是兰台寺大夫的加衔,就是巡视地方的各项步骤, 他是相熟的;现在他又是户部尚书, 加海贸大臣的衔, 海贸专营后打造出第一艘海船,作为海贸衙门最高官员的林如海去自然也合适。唯一不合适的是林如海现在还是户部尚书, 太过繁忙了。   如此举荐一出, 自是有附和的,也有反驳的。文丞相就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户部公务千头万绪, 且关系着朝廷各部院的正常运转,户部尚书不宜出远差。派遣御史南巡参加海船下水仪式, 当另择他人。”   虽然不干史鼐什么事,史鼐依旧站出来臣附议了。当然,文丞相言之有理, 其他百官也附议者众。   太重皇帝点头嗯了一声, 算是对林如海不能离京的表态, 那朝臣接着提议别人。   这件事上,林如海就没怎么表态,第一个提出海贸专营的就是他, 现在他不管说什么, 都能被那些十七八个心眼子的老狐狸们解读出其他意思来,还不如索性少说话。   然后便有言官站出来说:“启奏皇上,臣以为若是此次朝廷派遣官员南下观礼, 宜都察院总揽,钦天监派人随行。”   林如海依旧没有发言的打算,不过是想到之前黛玉说的长康宫有可能在钦天监上做文章,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来了。   其实这个谏言没什么问题。都察院掌管监察,如今海贸衙门下属松江巡海衙门打造了第一艘海船,都察院观礼顺便监察,再带上钦天监官员择吉,确保万无一失,方方面面也都考虑到了。   这件事本来也不是极大的事,就是小朝会上散朝前提一嘴,争夺也没那么激烈,这看似没什么问题的方案也没什么人反对。   既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太宗皇帝就又问南下观礼的人员具体推举哪些。   之前那言官既然提出了方案,也没什么人反对,就继续说了:“臣以为之前南下巡视沿海各处吏治,乃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左大人做总揽,此次依旧由左大人代表朝廷观礼为宜,也显得此事有始有终。至于钦天监,臣以为派钦天监监副穆菖前往,极是妥当。”   一直站在班列中没动的林如海终于眼皮子抬了一下。   穆菖出身高贵,乃是出自东平王府,现在还没出五服,原是第一任东平王的正紧曾孙辈。但是穆菖从小就性格怪癖,不爱修文习武,专爱观星占卜,而且在这个上头颇有天赋。穆菖这个钦天监监副还真不是凭祖上功绩、家族颜面什么捐的官,人家是正儿八经过五关斩六将,和地方术士同场考核胜出的。   当然,抛开出身不谈,穆菖入了钦天监之后,当差也勤勉,没有差事的时候,一头扎入钦天监的各类藏书之中,刻苦钻研,这些年办事越发稳妥踏实了。派这么一个人去松江,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联系之前司徒卓传来的钦天监各人出身来历,近日行事,穆菖这段时日和另一位钦天监监副申和走得极近,派这两人去松江,林如海都不能放心。   林如海正在组织语言,想到若是无人反驳,自己还得站出来阻止这样的用人。便有人走出了班列。   走出班列的人身份还很高,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名曰周修鹤,是周贵妃的父亲。   要说这位周尚书怎么个德高望重法,也破有意思。首先,周尚书年事已高,年过花甲的人了,虽然身子还硬朗,但是许多人都觉得这位周尚书也是即将告老的人。但是周尚书一直撑着没告老,这里头的原因若是猜测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三皇子坠马伤腿之后,是没资格争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位周尚书也不争不抢的,分内的事全都办得漂漂亮亮的,不是分内的事也从不掺和。这样的一部尚书自然无论是太宗皇帝的角度还是其他皇子的角度,都是满意的。权利争夺么,只要不在后面捅刀子的人都是好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到现在九年过去了,周尚书德高望重的说法也传开了。当然,人家周尚书虽然不争不抢,也不会轻易告老。这个尚书之位坐到新帝登基之后,漂漂亮亮办完登基大典,再递折子出仕,那这个尚书位自然就递到了新帝派系的人手里啊。   到时候不但卖给新帝一个人情,让以后三皇子这位亲王的日子好过一些,对于周氏子孙,也是铺了一条好路啊。所以,人家不递辞呈,有人家的考量。   现在就是这么一位不争不抢,只管分内事的尚书站出来反对由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与钦天监监副南下,参加朝廷打造的第一艘海船的下水仪式了,而且人家反驳得有理有据。   只听周修鹤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礼部主管一国礼仪、祠祭;若是南下为朝廷第一艘海船下水观礼、祈福,应有礼部官员率仪仗南下办理更为合适。”   这话有错吗?当然没有。这话微妙吗?非常微妙啊。以前的周尚书,只是将朝廷交到礼部的事情办好,若是朝廷另有委派,周尚书一向默认为这不是礼部分内的事。周尚书什么时候开始在朝会上发言积极起来,也时常为礼部争取利益呢?就是在去岁宫宴前后。   一部尚书的态度变化或者立场变化,自然有人注意,也有人猜测,但是有多少人猜中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朝堂之上,至少太子、林如海、贾敬等人知道周尚书为何参与朝政大事越发积极,九皇子也心知肚明。   年前因为老保龄侯夫人那场病,牵扯出来许多事,然后司徒卓出了个促狭主意,就叫司徒瑞把三皇子腿疾的原因捅到了周贵妃那里。虽然周家只是怀疑,但是已经足够让周贵妃和周尚书态度产生变化了。   再怎么不争不抢,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仇人上位啊。周尚书一听言官推举南下的钦天监监副居然是东平王一系的穆菖,马上就出来反驳了。而且人家有理有据。   文丞相也觉这次南下,原本就是观礼并祈福的,若是还让都察院去,岂不是将礼部架空了?就算周尚书还像以前一样不计较,长此以往也是不好的。各部院之间虽然各司其职,也总有一些差事衔接地带模糊不清,派谁去办都可以。现在各部院的主要官员稳定,尚且没有什么,但是铁打的官职轮流的官员,将来一旦各部院要职上换了人,必起争端。   因而文丞相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礼部尚书所言极是。各部院各司其职,差事分工应当明确,方可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这道理都不用辩论的,但凡能站上朝堂的全都懂;于是,周尚书提出这次南下由礼部总揽,实在是没什么好反驳了,接下来的议题便是派什么人选合适。   礼部嘛,地位虽然不低,在六部之中排第三,但是也是个清闲的部院。每年繁忙的也就三节两寿和科举考试时候,再有就是皇室成员或是加封、或是大寿、或是婚丧嫁娶等时候,其他时候都是不忙的。总之,能派出人不在话下。   若是近一些的大事,礼部尚书亲往都没有问题。   但是周尚书毕竟上了年纪,松江离京城又千里之遥,若是再参加海船试航,一趟公差在外三五个月都有可能,最终商讨下来,定了礼部侍郎张彦南下。   定了总揽之人后,接下来便是讨论随从人员。钦天监自然还是要去人的,但是既然周尚书出来发话了定了礼部总揽,之前提出的人便要另议了。   人家周尚书依旧有理有据:“启奏皇上,臣以为海贸专营还在试行阶段,如今打造出属于朝廷的第一艘海船,意义重大。以后在海贸由朝廷全面专营之后,在海船一事上能否不受无良商人联合倒逼朝廷让利,在此一举。   《左传》名篇《曹刿论战》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虽是行军打仗之事,但天下道理莫不如是。就是海贸专营一事上,本朝也是第二回 试行了,为社稷长久计,此一回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所以,虽只是朝廷派遣官员南下观礼,但祈福、择吉不可马虎。钦天监中,五官保章正乃是专司占定吉凶之职。所谓术业有专攻,钦天监中南下随行官员,宜派五官保章正位移。”   这……将太|祖在位时候林公提出那次海贸专营都抬出来了,再搬出曹刿论战套上去,谁还敢反驳啊?谁要是反驳不就是盼着朝廷大事不顺利吗?还有林如海你支不支持我?你不支持我对得起你祖父吗?   而且这段话对太宗皇帝也有强烈的暗示作用。太宗皇帝继位都几十年了,平平稳稳的守成,当年因战乱而百废待举,休养生息这么多年确实恢复了一些,但是除此而外,太宗皇帝也没做什么足以流芳传颂的大事。现在周尚书提出太|祖年间的海贸专营试行失败了,那太宗皇帝如果能完成,岂不是也是一件值得书写的建树?此事对太宗皇帝也诱人啊。   周尚书是不知道林如海父女两个早就想到钦天监这档子事的,所以在提出换掉穆菖的时候,还不忘拉个盟友,就差当着面喊:林如海你支持我一把啊。   至于林如海,本来也想阻止穆菖南下的,不过因自己加衔海贸大臣的身份,若是当真要定穆菖时,还得在朝会上暗示一下,由得其他人提出来方好。现在由周尚书出头,再好不过,于是林如海自然道:“臣附议。”   啧啧,看看人家周尚书这事儿办的,别以为人家沉寂了八|九年,就真将人家当病猫了。人一开口就是老狐狸的素质,有理有据顺道连盟友都拉上了。   史鼐见林如海都附议了,也跟着附议呗。反正林如海不可能跟九皇子一个立场,林如海支持的,跟着支持就是给长康宫添堵。   至于其他人,你就算不支持周尚书,也该能瞧出来皇上想在海贸专营一事上想要有所建树的心吧?那自然是附议啊。   就这样,南下观礼的人选便定下来礼部侍郎张彦和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纪罡。   人按照周尚书的要求换了,那此事就这样定了吧。不,人家周尚书还有要求,而且依然义正辞严,有理有据。只听周尚书继续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此次南下,为防不良商人和海匪勾结,破坏朝廷海船下水大礼,为保障海船下水和试航顺利进行,除了派遣礼部和钦天监官员南下之外,还应另派兵士一同南下。”   此言一出,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九皇子之前就不止一次和小钟妃商议朝廷兴建水师的事,东宫那边以林如海为首的老狐狸诡计多端,惯爱打蛇随棍上。这周修鹤提出要兵士护送随行的要求虽然不过分,但是谁知道会不会被东宫那边塞什么人,进而拿下以后兴建水师的主动权呢?   九皇子能想到的,九皇子系的自然有人能够想到,不等九皇子发言,便有兵部尚书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松江府知府以前在泉州和松江都做过守备,且广受百姓好评。这回张侍郎带队南下参加海船下水试航仪式,自有知府大人安排当地守军负责防卫诸事。礼部尚书之言虽然有理,却也过于劳师动众。”   兵部尚书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朝廷派兵南下,许多官兵的出行食宿,样样皆要耗费军饷。人家一部尚书,自然要统筹安排。   这时候贾敬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张侍郎带队南下观礼之时,带上官兵随行,除了保障海船下水仪式顺利进行外,还在表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扬我国威。我堂堂大灵朝,兵强马壮,国运昌盛,朝廷兴建船坞打造的海船下水,岂可简慢?所以,随行将士理当派遣。”   贾敬这话也一点错没有。这种大事若是完全为了节约军饷成本,则礼部都不用派人去,既是去了,仪仗排场一样都不能缺。   当然这件事没怎么引起争论,因为人家周尚书有理有据不说,太宗皇帝也想办成这事儿。那天子都支持的事,寒酸了像话吗?最终批了三百人京营官兵随张彦南下。   你兵部尚书不支持,京营节度使支持此事,那当然随行兵士就在京营里选。而且京营兵士乃是皇城天兵,这种场合,除了派遣龙禁尉,本来也是派遣京营兵士合适。   龙禁尉负责皇宫安全,京营官兵负责皇城安全,也都代表着天子威严。   听到如此安排,兵部尚书就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兵部派人上呢。但是你兵部派人上,人家周尚书就要接?笑话,现在周尚书就跟史鼐一样,凡是和九皇子一系有瓜葛的,人家就反对。而且周尚书的段位可不是史鼐能比的,那一开口就把人逼入死胡同别无选择的本事。哎哟,姜还是老的辣。   最后,太重皇帝道:“既如此,京营同行官兵由京营节度使指派,若此行出了任何纰漏,朕拿贾爱卿是问。”   贾敬出班列领旨,然后再表态一番定不负朝廷重望,太宗皇帝寄语几句,朝会便散了。   哎哟,人家贾敬练兵都快一年了,就等着一个机会,结果贾敬、林如海等太子一派的都没人出手,就被周尚书一个人将障碍扫清了。不但如此,看看周尚书举荐的南下的礼部尚书,张彦啊。   张彦是谁,贾赦原配的兄长,先太子太傅的儿子,那是嫡系得不能再嫡系的太子党。就算贾家和张家曾经闹过不愉快,贾琏南下扬州一趟回来就去拜访了舅舅,而且张彦还认了他。这什么意思,人家周尚书秉公处理,就有理有据的就把差事交给了太子一系的人。   东宫这次又大获全胜了。   这次长康宫母子复盘的时候,都没什么脾气了。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总容易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等受的打击多了,又会陷入心态失衡和犹豫不决。   九皇子将小朝会上的事跟小钟妃说了,末了道:“好端端的,也不知道那个周修鹤抽什么疯,将我们的计划全破坏了。”   小钟妃叹了一口气,将当年三皇子的事说了。三皇子在铁网山坠马那年,九皇子尚未成年,小钟妃将一切安排好了,计谋得逞,为防小孩子说漏嘴便并未告知九皇子。是故九皇子只知道三哥坠马落下腿疾,却不知道此事和长康宫的关系。   现在九皇子早已成年,夺嫡的事也不知道参与了多少,小钟妃便将此事真相告知了,省得九皇子日后在礼部吃亏。   只听小钟妃道:“胡太医死后,司徒瑞前脚去了太医院查胡太医历年出诊记录,后脚凤藻宫就去了。虽然事情过去多年,早就没了证据,但是只要凤藻宫疑心到本宫头上,已经足够让周家父女处处与咱们作对了。”   九皇子这才恍然大悟,又皱眉道:“司徒瑞几时又这样聪明了?还知道四两拨千斤。”   小钟妃道:“司徒瑞去太医院之前,司徒卓去过瑞郡王府。”   “又是司徒卓!母妃,这个小子处处坏咱们的大事,难道真的要留着他么?”九皇子咬牙道。   小钟妃语气十分无奈:“皇上已经对我有所不满,若是现在动手,一击不成咱们就再无机会了。皇儿,人有顺境逆境,该忍耐还是要忍耐,就当练心吧。”   九皇子紧握着拳点了点头。不练心又能怎么办?当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时,强出头反抗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至于贾敬那边,所谓练兵千日用在一时,人家早就准备好了。宁国府本就是以军功立足,自然有自己的带兵之法,若是陆战,人家根本不怕。不过京营算是宁国府的传统势力范围,自立国开始,就驻守在北方,在操练水师上是短板。   但是自从林如海提出海贸专营开始,贾敬就盯上了兴建水师这块,从那时起,特地训练京营兵士游泳、抗眩晕,一年过去,其中杰出兵士已经下水如鱼,船上奔走如履平地。这次虽然只是派三百人南下,却也占了起手。   林如海跟黛玉说起此事的时候,黛玉道:“长康宫在朝廷上受的掣肘越大,便越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小钟妃母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是朝中事插不上手,势必从其他地方寻找突破口,下一个不知是我还是小王爷。”   这话将林如海吓了一跳,道:“有了中秋宫宴的事,长康宫还敢动你和岚儿么?你们但凡有个什么意外,长康宫也脱不了干系。”   黛玉道:“若是并非长康宫亲自出手,而是设局让太宗皇帝向我们动手呢?”   林如海听了这话,面色都变了。现在黛玉和苏岚的人身安全问题赖上了九皇子妃,确然不用担心出意外,但是若是太宗皇帝容不下玉儿,该怎么办?“咱们家世代忠良,如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玉儿你想多了。”   “但愿吧。”黛玉神色倒是平静,不过略顿一下又补充道:“现在长康宫在朝堂上缚手缚脚,只能作困兽之斗。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是咱们暂时没预料到的局面。不过父亲也不用过于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说不担心是假的。自黛玉六岁以后,林如海从未见过黛玉遇到过什么她不能掌控的局面。但是现在黛玉的意思,似乎会出她也预料不到的变故。“玉儿为何笃定长康宫会对你或者小王爷下手?你们虽然智慧非凡,到底朝堂大事并不由你们决定。”   黛玉道:“我们确然不能决定朝堂大事,但是已经数次影响朝堂局势。于长康宫而言,我们的存在对她们的计划带来了变数。在长康宫对朝堂局势影响越来越小的时候,她们也许会换条道路走——先解决她们控制不了的变数:我和小王爷。”   其实黛玉笃定长康宫有可能釜底抽薪的真正原因没有说:小钟妃能够从水澜那里知道前世的信息,那么她自然能够锁定自己和司徒卓才是改变整个格局的人。 第81章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黛玉言之有理, 就是换做自己和长康宫易地而处,也极有可能先选择对付黛玉和司徒卓。但是叫林如海说,现在的局势于长康宫而言, 怎么走都是死棋。   因为黛玉和司徒卓的身份,因为黛玉之前在中秋宴上做的准备, 长康宫目前也没好的机会向二人下手啊。毕竟于长康宫而言, 现在还没到与黛玉、司徒卓玉石俱焚的时候。   林如海暂时找不到对黛玉、司徒卓下手, 还能全身而退的方法,自然也谈不上破解。接下来的日子, 无非是黛玉若要出行, 仔细防范些罢了。   现在于林家而言,反倒是海船试航顺利与否更为重要。黛玉父女两个自然也没少商量此事。   林如海道:“张侍郎就要南下,此行是否顺利, 关系着海贸专营能否由试行改为正是推行,长康宫那边, 必是要使手段破坏的。”   黛玉沉吟了一阵道:“世上所有风险都会伴生这机遇,就是这次南下,咱们也一定有可为之处在别处有所斩获。”   林如海听了这话, 便正色瞧着黛玉。林如海知道黛玉说的有所斩获, 绝不仅仅是顺利完成海船试行这件事, 黛玉做事向来是一箭多雕。见黛玉做沉思状,林如海便没出声,以免打扰闺女的思路。   过了好一阵, 黛玉才道:“父亲, 这次海船试航的线路是什么你可知道,预计需要多久?”   这个朝会上倒是讨论过,林如海道:“这次试航, 乃是从松江府起航,至琼州岛,再于琼州岛至粤海,北上至天津卫。若按海船航行速度,总航程不足三月。”   黛玉听了之后,便没再说话,而是走到堪舆图前,手指沿着林如海说的路线画了一遍。沉吟半晌,黛玉才道:“有了!”   林如海抬眼望向黛玉,黛玉则是取过纸笔一面说,一面画,一篇计策下来,听得林如海瞠目结舌。   若是叫林如海评价黛玉之计,林如海只能说: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除了这件事本身的得失,人家已经计划着将如何取得因为这件事带来的连锁反应,而产生的其他利益了。林如海不太形容得上来这种震撼,总之黛玉以前做事事半功倍,此次依旧是一箭多雕。无他,同一盘棋别人能瞧见后十步已是不凡,黛玉能瞧见后一百步而已。   张彦一行南下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除了礼部侍郎和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还有礼部随行的仪仗,京营派遣的官兵。一行近五百人,也极有排场了。   不过此一回南下,表面上只是观礼和祈福,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明争暗斗,张彦也知道此一行多有险阻,若是顺利回京,也会别有功劳,因此,张彦对此事格外重视。不光和家里谋士几经商讨,和贾敬做了数次对接,后来还和同贾敬一道拜访过林如海一次。   就是张彦和贾敬不来,林如海也会去拜访他二人一次。之前跟黛玉商议的计策实在是太妙了,若是放过这等大好机会,岂不可惜。   这回在林如海书房的讨论黛玉没参加,林如海与贾敬、张彦说了什么,除了黛玉大概知道外,也无其他人知晓。总之,这次贾敬、张彦来访之后,便离张彦一行出发的日子越发近了。   为了表示朝廷对海船下水的重视,张彦还带了太宗皇帝的一道圣旨,上面多是鼓励贺文实、柳征等相关官员的话和对海贸衙门日后发展的寄语。   按原计划,这是试航快则两月,迟则三月即可以回京的,但是一晃四月过去了,海船试航的队伍杳无音信。   刚开始南下诸人的家人还坐得住,日子一天天过去,南下队伍依旧不见回来,便有人坐不住了。张侍郎之子还托贾琏到林家打听。   若只是打听倒还罢了,不久之后,厦门曾有风暴登陆的消息传回京城,而彼时,朝廷海船正回航至厦门附近。这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整个朝堂上下都炸开锅了。为了表示对这次试航的重视,张彦、纪罡并礼部仪仗、京营官兵全都在船上,若是海船遇到风浪倾覆,这损失可不算小。   沉积数月的长康宫得了这个消息,也发现了机会。九皇子面带喜色的跟小钟妃说:“真是老天有眼,叫张彦等人全都死在海上才好。再等一等消息,若是消息准了,便该让人弹劾林如海了。这一年多,真叫他将咱们逼得难受。”   小钟妃也一扫往日憔悴,脸上露出飞扬的神采来,连美貌度都又提升了三分:“是啊,若是消息准了,咱们便可趁此机会对林如海下手。即便不能让其丢官落罪,至少也叫皇上不再倚重他。无论是下棋还是政斗,总有一个胜负手,或许,咱们的胜负手已经来了。”   九皇子已经憋屈了很久了,也摩拳擦掌道:“母妃可有好的法子?儿臣已经叫长史草拟了弹劾林如海和周修鹤的奏折,一旦海船失势的消息落实了,便可立刻发难。”   小钟妃沉吟会子,道:“即便重创了林如海,东宫依旧是正统,咱们得想法子叫你父皇也对东宫生出隔阂来才好。不如,也趁此机会推穆菖一把,让你掌管钦天监,日后自有用处。”   九皇子很快就明白了小钟妃的意思,嘴角上扬道:“钦天监平日地位不显,但父皇若有个什么身上不爽利,叫钦天监出来指认一回是东宫冲撞的,倒也不错。”左右太宗皇帝上了年纪,身上三病两痛的,总是有的。   小钟妃也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道:“办法自然是好,最好是趁海船出事的消息还没坐实,先让穆菖预测此事,这样才显其灵验的本事。”   九皇子自然知道要拿下钦天监也没那么容易,若穆菖要上位,总得露几手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现在海船只是失了踪迹,到底能不能回来也是未知,若让穆菖现在就放出海船失事的话,而后张彦一行又回来了,钦天监监正的位置,穆菖是不要想了。   于是九皇子有些犹疑的道:“母妃,若是张彦一行最终回来了,穆菖岂不是会失手?”   小钟妃嗤笑道:“失手就失手呗,丢了一个穆菖,以后再扶持一个就是了。再说,张彦一行南下,你以为风险只是风暴吗?王子腾倒台的时候,不知道他豢养的多少真打手假海匪流落海上不敢回来,现在多聚集在澎湖一代。朝廷的海船在厦门遇了风浪,那些无家可归的恶狗恨朝廷得吐血,又岂肯放过这次机会?   朝廷的海船若是回不来,我们不但得了打击林如海的机会,还可将穆菖扶上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以后供我们驱策。若是海船侥幸回来了,穆菖无非是预测错了,日后少了升迁机会,于咱们的大计有和损失?”   九皇子听了,忙道:“儿臣受教。儿子这就去安排。”   不过九皇子被小钟妃拦住了,小钟妃道:“再等等,时机未到。”   林家自然也会说起这个事,当然,谁也不知道试航船队遇到什么意外。林如海道:“玉儿,你觉得海船试航是吉是凶?”林如海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林家众人齐刷刷的瞧向黛玉。   黛玉见状,浅笑一下道:“怎么大家都看我?海上变数多,我对各路海匪的底细知道得也少,就是想分析也无从下手。不过就我本人而言,我信得过敬舅舅训练的兵士,所以我觉得这次朝廷的海船能够应付海匪。   至于风浪么,柳大人连续多年在沿海做官,手底自有懂得航海,亦能够观测星象预测气候的船工,柳大人知道这回试航干系重大,派遣的船工也是信得过的。所以我觉得,朝廷的海船亦能躲过风浪。想来,海船现在是在某处避风修养吧。”   黛玉是女孩子,少于出门,更没去过京营,不过司徒卓却时常出入京营。黛玉问过京营兵士的训练情况,按司徒卓的形容,强度和后世的特种兵训练也差不离了。   对于后世的华国军人,黛玉是有足够的信心的。无论是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时实际战役;还是后来华国强盛后,世界范围内的军事技能大赛,华国军人的单兵素质、战斗意志和作战能力都是首屈一指。若是这一年京营兵士的操练强度能够接近或是达到后世华国军队的水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贾敬这次派人随张彦南下,为的不仅仅是保护好这次试航不出意外,而是在日后兴建水师的时候,京营出去的官兵也能占有一席之地。那么,在京营高强度练兵的请款下,贾敬必然还选派了其中的佼佼者。   这次试航,有人搞破坏在意料之中,但是论起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说要从贾敬派遣的京营官兵手下劫下海船,不大可能。至于风暴,就像黛玉之前所说的,贺文实和柳征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船上必然会安排有经验的船工、向导。   但是在林家其他人看来,朝廷的海船若是没遇到海匪则罢,一旦遇上,必是要拼个死活。这种事情,实难预测。   于是贾敏叹道:“说得也是,若是海上遇到什么意外,便和战场无异了,既是打仗,自然胜负难料。不过我也相信敬堂兄强将手下无弱兵。倒是传言的风□□人担心。”   黛玉沉吟着没说话,仿佛没听见家人议论一般,只在想自己的事。隔了一阵,才收回目光,瞧向林如海,眼睛亮亮的。   林如海就知道黛玉又想到了什么,径自叫上黛玉去了书房。林家其他四口也都习惯了如此情形。   林家在有些朝堂大事尘埃落定之后,会做个总结,趁机教导几个子女。但是在谋算阶段,更多的时候只有林如海父女两个参与。一来,除了林如海,林家其他人并不能在朝堂上有任何作为,知道也是无用;二来也是保护家人的意思,有些事,在尘埃落定之前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林如海父女两个入了书房,打发亲信在外远远守着,刚坐定,林如海就击掌赞叹道:“玉儿当真料事如神,你如何知道张侍郎此行会遇到耽搁?”原来,之前林如海父女商议的计策之中,已经预计过途中耽搁的情况。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不熟悉航海的事,也不知道沿海各路势力的分布情况,这件事情无从猜测。不过如此远差,又可以预料的必然有人妄图破坏,那么在张侍郎临行之前,有些事咱们可以先做预案。”   林如海有些吃惊的瞧着黛玉,闺女的思路也太过周密了一些。林如海都忍不住感叹,幸好这是自己的亲闺女,若是自己的对手有这样的人物,该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做某件事之前预测不同的结果,根据好中坏不同的结果准备后续方案,这种应对之法林如海也做过。不过也只是在自己本职差事上,林如海才会如此细心的准备。这次张彦带队南下,自己一直没插手,若要做应对,却不知如何下手。   “不同部院的事,为父并不好插手。”林如海道。   黛玉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钦天监。”   “钦天监?”   黛玉点头道:“嗯。首先,我是相信这次张侍郎南下,是安全无虞的。但是途中经历波折,也在所难免。当年王子腾把持海贸的时候,许多做海贸的商人无法无天,后来王子腾伏法,但是想也能想到王子腾遗党必有漏网之鱼。   朝廷能够捉拿的,乃是违法乱纪的正规商人;那些假扮海匪在海上打劫同行的,见势不妙,必是做了真海匪躲到海上。这些亡命徒一来日子定不好过,二来恨朝廷入骨,若是遇到朝廷海船经过,多半会上前滋扰。加上朝廷的海船遭受了风浪,这些海匪必然趁火打劫。   在此背景之下,张侍郎此行无非是三个结果。一是虽有波折,但是顺利回京;二是遇到海匪和风浪的夹击,最终遇难;三是赢了海匪,输给风浪等极端天气,也未能归朝。现在若是有三个钦天监官员分别预测这三种情况,到时候谁预测对了就提拔谁,再加上此次南下的五官保章正纪大人,便可掌握钦天监的话语权。”   钦天监是个什么地方,林如海再清楚不过。别看钦天监就是监正也不过只是正五品的官职,平时做的也不过是记录天象,制定历法这种事。但是在关键时候,却也可以影响大局。甚至可以说是皇家的舆论核心,当皇家要做什么事,或是抬举或是打压什么人,又不好直接出手的时候,便可借钦天监之口,以顺应天道为理由。   林如海惊叹得微微张了一下嘴,才道:“玉儿你真是,为父再没见过思路比你开阔的人。此时只怕朝堂上下都关注着张侍郎一行的情况,你却能想到别的。总之,只要你出手参与的事,无论结果好坏,为父再没见过你空手而归的。”   黛玉道:“现在我们与长康宫虽未动兵刃,却每一步都不下于打一场战争。既是战争,自然要考虑全面,若是顾头不顾尾,则战阵四面漏风,怎能有胜算?打仗么,不就是那些法子,或是相互牵制,或是互为犄角,或是正面佯攻,突施偷袭,或是几种战术相互配合。   能否得胜,端看各种计谋应对的相互配合,谁用得更灵活。熟读各种兵书战策的人不知凡几,能够常打胜仗的人却寥寥,盖因思路不够开阔而已。现在既然长康宫被张侍郎南下这个正面战场牵扯了精力,咱们何不趁机偷取钦天监?”   兵法上说的声东击西,后世著名的围点打援战术,不都是这个道理么?许多战术,不过是异曲同工。   林如海沉吟一下道:“这法子自然是好,但是长康宫未必不能想到,所以还得兵贵神速,省得被长康宫抢先。只是如此一来,必然需要与钦天监的人取得联系。外官联系钦天监向是大忌,在此一点上,颇为棘手。”   黛玉却胸有成竹,道:“咱们不用做什么,到时候钦天监的人会主动联系文丞相和父亲,还有周尚书等。”   林如海扬眉:“何以见得?”   黛玉道:“父亲也说长康宫亦能够想到钦天监上去。同样的,长康宫主动联系钦天监的人也是大忌。那么,小钟妃亦会设法创造条件,让钦天监的人主动有所作为。然,钦天监的官员又不是只有一个两个,有向承恩公请教的,就没有向文丞相、周尚书、父亲请教的么?我们等着就是了。”   等着就是了,这是何等自信。但是林如海思量一回,还真觉得只需要等着。   那头张彦一行迟迟未归,长康宫母子的注意力也在上面,巴不得海船被击沉。不过黛玉和小钟妃倒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钦天监上。   九皇子兴冲冲的找到小钟妃道:“母妃,您真是神机妙算。儿臣瞧着这架势,张彦一行是回不来了。现在让穆菖出面预测吉凶的时机是否到了?若是迟了一步,别又被东宫那边抢了先。”   小钟妃道:“别急,还差最后一步。”然后又看着九皇子的眼睛,语重心长的道:“皇儿,你要时刻记住得民心者的天下这句话,就是咱们谋任何事,也先要有些民间支持的声音。”   至于这支持的声音怎么来,放消息呗。即便传媒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是不同年代都有自己的舆论战。后世从报纸到电视媒体到网络到自媒体,古时候虽然通讯方式单一,也有自己操纵舆论的方式,比如放流言。   说起南下诸人的家属,譬如礼部侍郎张彦的夫人,更是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四处打听情况外,也处处烧香拜佛。   而京城民间,渐渐有人散播张侍郎一行已经遇害的消息,又说海贸专营的事与民争利,会给百姓带来灾祸;还有各种各样的和尚、道士、半仙、术士、神棍也开始预测占卜南下诸人的吉凶。接着便是民间开始传唱各种民谣、顺口溜,皆是攻击朝廷此举的。   后来,又听说海贸专营是户部尚书提出来的,又说户部尚书为了自身功绩,鼓动圣上对当年的功勋之家反攻倒算,抄家罚银,惹得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们心灰意冷,纷纷离太|祖而去,现在太|祖圣怒,所以降下责罚,海上风浪打翻了这次的海船。这几百条人命哟,都是户部尚书好大喜功欠下的。   就,传得越来越离谱,但是信的人不少。甚至从孝慈县传来消息说,皇陵处夜里有人哭。   原本林如海破私盐案,清积欠,民间又说王子腾乃是林如海查抄的,其官声是极好的,现在林如海的官声也一落千丈。就是林家采办出门买东西,都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往林家大门扔石块烂菜。   贾敏见状,吓得忧心忡忡道:“老爷一心为国为民,怎么百姓就瞧不见呢?竟是外头胡乱造谣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长此下去,可怎么好?”   黛玉倒是极淡定,一心为民的好官当时被冤枉,多少年后百姓才反应过来冤枉错了人的事,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何况这一波舆情来得这么凶猛,显然是有人推动的。“母亲不必过于担心,这样的流言非议,无非是背后之人先煽动民意,再借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事,我们在江南都经历过了一回,不也平安度过了么?现在也无需担心。”   略顿一下,黛玉还笑得颇为轻蔑:“看来对方也没什么了不起,三年过去了,依旧是这些招数。”   贾敏立刻想到了三年前,苏州府缺盐的事。“那玉儿你说,这次他们煽动民意的目的是什么?”   黛玉瞧着厦门方向,笃定的道:“无非是想废除海贸专营。”   贾敏并林家几个孩子立刻听懂了,打击林如海的名声只是第一步,接着便会指向林如海做的事都是错的,譬如清积欠,譬如海贸专营。如此一来,朝廷的前期投入打了水漂,自然要找人问责。这一问责,自然是问到提出海贸专营的林如海头上。   黛玉这话一点没安慰到贾敏,贾敏反而觉得更担心了。 第82章 民间舆论向来是好……   民间舆论向来是好带的, 而且许多人皆有从众心理,当周围许多人都说一个人不好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这个人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思维之中。现在林如海就面临这样的舆论困境。   当然, 这还没完,接着便是各大寺庙、道观、民间半仙也传出南下参加海船试航的诸人凶多吉少的消息。自然, 从古至今的神棍都一样, 说话总是似是而非, 就算预测错了,日后往往也能够自圆其说。   见舆论环境差不多了, 长康宫也进入了下一步动作。和小钟妃商议的时候, 九皇子还脸上露出颇为轻松的笑容:“还是母妃高明,现在这状况,也不用咱们做什么, 要不了两日朝会上自有人提让钦天监测算张彦一行人吉凶归期。”   小钟妃心情不错的拨弄着腕上的白玉镯子,道:“现在你父皇对咱们已有防范之心, 若是穆菖主动提此事,别说朝上有人疑心动机,就是你父皇也会疑心是我们受益, 如此反倒落了下乘。若是朝廷让穆菖测南下一行人的吉凶, 又是不同。”   正如长康宫母子所料, 在汹涌的舆情之下,这件事终于也不仅仅是私下谈论,而有言官在朝会上提及。   而且这件事既然提起来了, 就不仅仅是担心试航队伍的归期问题, 人家直接拔高到海贸专营的事,那言官道:“启奏皇上,近日因南下参加试航的礼部侍郎张大人, 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纪大人及京营数百将士迟迟未归,引起朝野议论纷纷。臣听民间对多有海贸专营与民争利,不利国家的言论。臣以为,当务之急,还需朝廷出来安抚人心。若是海贸专营的事引起太大民怨,还需再考量。”   林如海在班列之中稳稳的站着,只睫毛抬了一下。朝堂之上无笨人,林如海如果听不出来这话直指提出海贸专营的自己,便不会坐上尚书位了。   当然,海贸专营的事已经试行了,也投入不少,继续或是停止,都不是一句话的事。治理国家,任何时候朝令夕改都是大忌,这等大事,附议的有,反对的也有。   最终结果自然是折中,叫钦天监测算南下参加试航诸人的吉凶和海贸专营是否应当继续执行。   这时候就反应出来钦天监的作用了。在争论不休的时候,需要你出来在舆论上一锤定音。虽然这种一锤定音往往反应的依旧是人的意思,但是起码对天下百姓,有个天命所归的交代。   譬如海贸专营,若是朝廷的意志是要继续,那么钦天监测算的结果自然是虽有坎坷,结果大吉,利国利民。若是朝廷的意志是就此宣布试点失败,放弃专营,那么钦天监测算的结果就是顺应天意,取消专营。   当然,太宗皇帝自己还是想做这件事的,所以今日朝会上还没讨论到是否结束海贸专营这一步,只是让钦天监测算张彦一行的吉凶。而且这个事,不是今日散朝后通知了钦天监,就马上有结果的。   钦天监平时只是记录星象,推算历法。这次海贸专营的事,都拔高到不顺天道的高度了,你钦天监马上就出结果,那不是摆明了承认有人搞事情,说辞腹稿都准备好了吗?   所以钦天监那边好几位官员的回复都是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焚香沐浴,再测算。具体什么时候,那至少要等一个满天星斗的黄道吉日,才能观星象吧。   钦天监的官员品级是不高,但是作为皇家喉舌之一,没人是傻的,谁不知道海贸专营的事之前搞得轰轰烈烈,现在弄得非议满天。那朝廷丢下这么一句话让测吉凶,自己到底该怎么说啊?所以需要等一个好的日子再观星象的说法,无非是给自己留足了时间。   然后呢?然后就开始打听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该拜访谁赶紧去啊。   这个时候,有请教文丞相的,有请教各部院尚书的。总之,钦天监甭管品级高低,人家工作环境一向是围绕在权利的中心,那各部院的尚书什么立场也都清楚,现在自己该怎么站队也有时间考量了。想清楚了,就开始请教呗。   文丞相肯定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表态的,如果钦天监的人来问,文丞相就一句术业有专攻,请各位大人遵从自己的推算结果。   至于求到周尚书和贾敬的,那礼部和京营都有人在船上呢,人家作为顶头上司,要求说几句吉利话不过分吧。所以,也有好的推算。   至于另外的,有人希望张彦一行回来,自然有人希望这群人葬身海底,那不好的说法自然也有了。   还有一部钦天监的官员人家谁也没找,还找什么找,厦门又是海上风浪,又听说澎湖岛上盘踞着海匪,这张侍郎一行活不见识死不见尸的,凶多吉少了。   这回的事情和以往不同,以往是你需要知道圣意,然后出推算结果;这次谁都知道圣上是有心在海贸专营上有所建树的,但是若是张侍郎一行已经遇难,圣上的意志也不能让大几百人死而复生啊。在钦天监想要有所作为,还是得推算准确,建立口碑。所以也有人直接出了凶多吉少的结果。   总之,不管是在钦天监各官员的预测,还是民间僧道、术士的预测,都是悲观的多,乐观的少。当然这种情况下,不管是长康宫还是东宫,都有各自派系的钦天监官员不动声色的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林如海和黛玉议事的时候还说:“果然如玉儿所料,一切都有长康宫安排,咱们只需要静待时机便好。”   黛玉浅笑一下道:“这还不算什么,其实咱们还可以再加一层保险。”   “玉儿的意思是?”   黛玉瞧了瞧北门方向,道:“改明儿我们去拜访一下定慧大师。”   林如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在钦天监官员各显神通,陆续拿出测算结果的同时,林家女眷又去了一趟牟尼院。   黛玉并不信佛,准确的说,黛玉不信任何宗教,但是黛玉也从不会诋毁贬低任何宗教,所以每次来牟尼院,黛玉皆和定慧大师相处愉快。   且不管世上有没有真正的轮回长生,有没有哪个宗教大师能够知过去晓未来,至少能够成为大师的人,在学问和智慧上都是顶尖的。而且黛玉觉得,每个在宗教领域有所成的大师,都是出色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和这些人交流,总会有所受益。   牟尼院的定慧大师自然也知道这些时日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且这些时日,求见定慧大师的人极多。当然,并非是什么人来了,定慧都会相见。管你皇亲国戚,高官厚禄,佛门拒绝起人来就四个字‘缘分未到’。   但是黛玉每次来,是能见到定慧大师的,一是因为林家收养苏岚的香火情,二是定慧和喜欢和黛玉说话。研究佛法到一等的程度,哲学上的造诣是极高的,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孤独感,而黛玉年岁虽小,却会给定慧一种交流起来极舒服的感觉。   林家一行到了,依旧是先去烧了香,黛玉才问定慧大师可在寺中。   虽然定慧大师现在时常自己参禅,已经不大见客,但是林家与别个不同,知客女尼见林姑娘问,便去问了定慧大师,得了允许之后带着林家女眷往后院禅房去了。   见礼之后,黛玉依旧拿出自己准备的功课向定慧师父请教。这些时日黛玉看书遇到些疑问,还有她自己思考朝堂格局时产生的一些新的理解和感悟,都记在一个本子上。趁这回来牟尼院,便向定慧大师请教。   这方面,贾敏和英莲虽然在女眷中也算极有学问的了,还真听得云里雾里,就是苏岚也是似懂非懂。当然,这不是说她们不够聪明或是素质不够,而是黛玉提出的问题和思路,是她们从未涉足的领域。   宗教因为披上神秘的色彩,在古代被人膜拜,在后世的无神论眼中,往往又被全面否定,以至于很多人并不能以平常心看待宗教。   但是如果以哲学的角度去看待宗教,就会发现宗教的很多理论和思想其实是非常先进的。甚至后世有一句话叫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先不论这句话对与不对,起码说明非常著名的科学家们,对宗教的一些思辨方法和理论是认可的。   黛玉为什么思路比之常人开阔,为人更超脱,就是体现在人家思辨能力上;而宗教界的大师,之所以给人超凡脱俗之感,也是因为在思想上到了更高的境界。所以黛玉虽然未入佛门,跟定慧大师讨论哲学问题的时候还真能对得上话。而且这种讨论对双方都是有益的,往往一场交流下来,双方都会觉得受到启发。   贾敏和英莲实在听不明白,礼貌性的坐了一阵,便出去赏景了;苏岚是带发修行过的,虽然她出家的时候还小,又牵挂着家里,于宗教哲学上的造诣还浅,插不上话,但是初时还能听懂,也觉受益匪浅。   后来,黛玉和定慧说的越来越高深,苏岚也实在听不懂了,便起身行礼,退出禅房去寻贾敏、英莲。也不怪苏岚听不懂,黛玉后来请教定慧大师的内容已经不是这个时代可以在任何书籍上看到的了,乃是黛玉自己对于后世接触的马列毛思想的理解和疑问,特地换了一套类似于宗教语言的说法请教定慧。   说是请教,不如说是黛玉自己有所理解和感悟之后,便找一个哲学上有造诣的人交流,也听听她人的看法。这种东西,也就定慧大师这样整日参禅思考哲学问题的人能接住。   二人讨论良久,黛玉都记了笔记。末了,黛玉对定慧说:“多些大师解惑。大师,现在京城流言四起,民心思乱,大师可否送我一样药材安抚人心。”   但凡名刹古寺,除了接受香火外,也会准备粥衣药材施舍救济需要的人,寺中确然被了一些常用药。   定慧就问:“何种药材可安民心?”   黛玉道:“当归。”   定慧自然知道现在外头传得纷纷扰扰事的乃是礼部侍郎带队南下参加海船试航,如今杳无音信的事。而黛玉要的当归,虽然补血活血,搭配其他药材确然有安神养心的作用,但黛玉要的安民心绝对不是指的这个。   于是定慧大师道:“若能安民心,自是贫尼所愿,但林姑娘可否告知贫尼,当归如何安民心?”   黛玉沉吟一下道:“吉也当归,凶也当归,待机缘到了,自会当归。”   黛玉这话说得含蓄,但是意思却很明白。   南下的张侍郎等人,无论是死死活,皆会回来,若是平安,则是人都回来;若是遇险,朝廷也必会派人去寻,哪怕找到的是尸骸残船,总能迎回点东西,到时候自然是机缘到了,自然当归。   还有一种最坏的结果,张彦一行死在风浪之中,海船被打沉,船上诸人葬身鱼腹。但是即便如此,这次海船试航,为了测试海船的性能能否适应远海贸易,皆是载货航行的,日后总会打捞一点子船上货物吧,那也是当归了。   所以当归一药,即便给了黛玉,也不会损害牟尼院的名声。而且牟尼院作为京城名寺之一,若是当归代表了牟尼院对海船试航一事的预测和态度,起码能安抚一部分民心。出家人慈悲,自然是乐见的。   于是,定慧大师命座下小尼取来一包当归,递给黛玉。   黛玉问:“大师,我可以说当归是您给我的么?”黛玉求来的,和定慧大师给的,在安抚民心上,作用自然天差地别。而且这话妙就妙在,黛玉只说是大师给了,而隐瞒前半句自己有所求,大师才给的。那么定慧和黛玉都没说谎,世人却会误以为这是牟尼院住持神机妙算,主动给的。   真话说一半就可以达到想要的效果,这便是话术影响舆论的妙用,其实道理很简单。   定慧点头应允,黛玉对定慧大师行礼道谢,才出了禅房,和母亲姐姐们汇合,登车回府。   回府路上,苏岚还问:“玉儿你拿的什么?”   黛玉笑道:“当归,定慧大师给的。”   英莲一听也来了兴致,问:“好端端的,定慧大师给你当归做什么?可有什么深意?”   黛玉便笑道:“也没什么,我自会将这些当归带给有缘人,令其心安。”   贾敏母女三人就立刻知道黛玉所指的意思了。苏岚还道:“奇怪,这些时日许多人到牟尼院烧香,也求师伯解签算卦,师伯都婉拒了。怎么玉儿一来,师伯竟肯给当归了?看来在师伯这里,玉儿比我还有面儿。”   黛玉抿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回府之后,黛玉便写了三封信,将那包当归也分作三包,分别令人给贾敬、张彦夫人和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纪罡家人送去。其中包给贾敬家的那一份最大,主要是托贾敬分给这次南下京营官兵的家眷的;黛玉还特地跟送信人交代了,若是收信人没问,便什么都不用说,若是对方问起,就说当归是牟尼院的定慧大师给的。   现在满京城的舆论乱得很,像张侍郎的夫人更是愁肠寸断。人家丈夫小半年没有音信了,结果满京城大半的人都在说人凶多吉少,这心里该多受煎熬啊?   这个时候,张太太接到户部尚书府来的信,哪怕是个破纸片都要当救命稻草的,更何况人家送来的是林姑娘从牟尼院定慧大师那里求来的当归。   张太太听张河家的回完了话,忙做双手合十,口称:“菩萨保佑。”又赏了张河家的道:“替我谢谢你们姑娘,今儿天不早了,我就不去府上叨扰了,明日我定亲去谢谢林姑娘。”   张河家的本就是个能办事的,被黛玉提拔起来后,时常跟着黛玉办事,越发长进了,笑道:“夫人客气了。我们姑娘说了,今日求得一份安心的药,既是得了,便让我给夫人送来。定慧大师的给药,想来是灵验的,还请夫人宽心。我们老爷、太太、公子、姑娘也都盼着张大人平安归来。”   张太太又是一番感谢,命亲信送张河家的出门。   次日一早,果然张太太就带了礼物到林家,来的还不止张太太一人,贾敬夫人和纪罡的妻子也都来了。   贾敬夫人算来是也是黛玉的舅母,自然是最熟悉不过的;林家姐妹几个跟张家姑娘也有来往,所以算不上生疏。倒是纪罡的妻子头一回来,是一位极和善的中年妇人,入了这样的高门大户,还显得有几分拘谨。   这些人自然是来道谢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问定慧大师到底是怎么说的。   贾敬夫人道:“玉儿,难得你有心,去牟尼院烧香还求了定慧大师带定心药回来。昨日我已经连夜打发人将东西都分发下去了,得了当归的许多南下兵士家的夫人、太太一来托我定要向你致谢,二来也都来问我定慧大师是怎么说的。这话我不能草率回答他们,但是将心比心,若是我的亲人南下办差迟迟未归,也定是担心得茶饭不思。因而我来替他们问问,定慧大师除了给你当归,还带了什么话不曾?”   黛玉便摇头道:“大师不曾再说什么。”   听到如此回答,张太太和纪罡妻子难免失望的,不过人家林姑娘好心求了当归,又派人送来,若是定慧大师还有别的话,人总不会故意瞒着不说。再说,都给了当归了,其实也用不着再带别的话。   定慧大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之所以还亲来问,不过是求一句心安,但是就算没有别的话,拿着定慧大师给的当归也是心安的,所以几人也都谢了黛玉之后告辞了。   张侍郎夫人、纪罡之妻并许多京营兵士的家眷都得了黛玉从牟尼院求回的当归,这事自然不会悄无声息。   这件事原本就是近期京城最议论纷纷的事,定慧大师也是有名的得道大师了,再加上南下数百人的家眷这些时日听了多少不好的消息和各种不好的预测,内心何其煎熬;现在得了向有好名的定慧大师给的正面预测,自是备受鼓舞。这数百人的家眷,也自发的宣传此事。   很快,在一片悲观预测之中,定慧大师的乐观预测传遍京城。   之前长康宫为了借机打击林如海,散播谣言煽动情绪的时候发力自然是极猛的,短期效果也极好。但是老百姓么,不管外面传的消息多么悲观绝望,总是盼着好日子的。此时有了定慧大师的乐观预测,百姓们也跟着纷纷宣传。   一时间,定慧大师的名声压过了钦天监各位官员。   至此,各路人马在舆论上的排兵布阵算是基本完成。   当然,牟尼院突然杀出来得到极高声望是在长康宫意料之外的,九皇子难免有些担心:“母妃,那牟尼院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庵堂,怎么敢如此笃定的放出南下诸人当归的话?他们不怕砸了牟尼院的招牌么?还是东宫已经有了什么确切的消息,张彦就要回来了。”   小钟妃也坐不住了,在屋内踱着步子,道:“不应该啊?南下参加试航的几百人,若是有消息,定是瞒不住的,没道理只东宫得了信儿,咱们一点消息没有。”   其实这次事态的发展,除了牟尼院突然送出当归之外,于长康宫而言一点也没有节外生枝。林如海的官声确实下降了,穆菖也已经做出了预测,只等得了张彦一行遇难的准信儿,便可按计划弹劾林如海,同时扶持穆菖做钦天监监正。   可是,长康宫的一应安排都实现得极为顺利,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什么牟尼院那个老尼不过是跟其他僧道、半仙一样,预测了一回南下诸人的吉凶,小钟妃会觉得如此不安呢? 第83章 和长康宫的坐立难……   和长康宫的坐立难安不同, 林家这几日的氛围颇为轻松。   前段时间,关于林如海的各种谣言四起,这些时日, 随着牟尼院送出当归这件事传开,林家的名声倒是恢复了些。一来, 牟尼院的声望在那里, 若是林如海当真为官不仁, 牟尼院的定慧大师怎肯借林家的手送出当归;二来,虽然传谣污蔑一个人的名声极是容易, 但是传得太过不堪, 也会引起报复性反弹。   你们都说林尚书那样坏,可有谁听说过林家人欺压良民?就算人家查抄过有些官宦人家,逼得许多簪缨之家还欠银, 但那与你百姓有何相干?当官的说林大人不好便罢了,你贫民百姓跟着起哄做什么?   不说别的, 就是礼部侍郎张家和得了林家送来当归的几百京营兵士的家眷,总会替林家说话吧。有了这股力量的加入,不说完全扭转舆论, 但是理性的声音多了, 总是有所好转的。   贾敏前些时日担心了个够, 这几日倒是稍有缓解。   说起外头的舆论,因为这个时代的信息还多靠口口相传,总会传得有些失真。   刚开始, 黛玉给几家分送当归的时候, 说的是当归是定慧大师给的;后来传成了定慧大师神机妙算,算准了张侍郎一行定然无事,才送了林姑娘一包当归。之所以定慧大师不肯言明, 乃是因为不肯泄露天机,只得拿当归暗示。   牟尼院送当归的事越传越玄的同时,之前汹涌的舆情也渐渐开始好转。   长康宫面对如此情况,既瞠目结舌,又有些不知所措,小钟妃叹道:“这林氏女,当真多智近妖。若是这次张彦一行顺利回朝,日后必被林家招揽过去。听说张家和许多京营将士的女眷对林家感恩戴德的。”   九皇子气急,道:“若是张彦一行回来,日后的礼部、水师和钦天监岂不是都成了东宫的人?”   小钟妃其实也很绝望的,智商被碾压这种事,谁试谁知道。不过小钟妃也得承认,这回南下的京营兵士如果尽数回来了,他日兴建水师,带回南下的校尉冯景极有可能在日后的水师中担任要职。   “皇儿别慌,许是林家借着和牟尼院那老贼尼的关系,放出消息虚张声势也不一定。这回南下的京营兵士以北方人为主,就算贾敬这一年来练兵抓得紧些,这些官兵又如何抵得上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海匪?这又是风浪又是海匪的,张彦一行哪那么容易逃出生天?再说,早就有消息说厦门一带的风浪早停了,若是张彦一行真的平安,早就该有消息了。”   九皇子听了,心下稍安。   至于张彦一行有没有那么容易逃出生天,反正一波三折是少不了的。   虽然王家覆灭已经年余了,但是当年王家在海贸生意上经营之深,做这一行当的船长、船工尚有王家余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张彦一行碰到的是真王家余孽,还是拿了其他人的好处蓄意闹事,却不好说了。总之,不过是一群亡命徒,为了重金酬劳什么都敢干。   当然,贺文实和柳征也十分重视这次试航,不敢有丝毫怠慢,新船坞内,戒备森严,所以新海船的下水仪式倒是十分顺利。   而且也不知道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纪罡的择吉本事确然那么高明,还是巧合,新海船下水那日风和日丽,天气极好,但凡是来观礼的,自是配上一番吉祥话,越发显得朝廷第一艘海船下水十分顺遂。   下水之后便是试航,海船打造出来并非只是做面子工程的,太宗皇帝非常想在海贸上有所建树,这新海船试航也是要满足远海航行要求的,马虎不得。   所以这次试航,不但要求载货航行,还要求航行的距离不能太短。当然,试航期间,也不宜出远海直接到国外,所以这次定的试航路线是从松江出港,到琼州岛登岸。再从琼州到粤海,沿海北上驶入天津卫。这样算下来,若是顺风水上,整个试航大约是两个月可以完成。   如此一来,既能兼顾若是新船在航行途中出现问题,可以就近靠岸修整;又能保证此次航行有足够的强度证明新船能够抗击风浪。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漫长的航行都在近海,之前那些打劫同行的海匪,为了以后继续把持海贸生意,也会破坏这次航行。   得知朝廷定下的航线之后,贺文实和柳征都十分担心这个问题。当然,张彦南下的时候,也知道此次试航未必顺利。   下水仪式之后,海船择日出海,原本礼部官员已经观礼完成,可以回京复命,不过张彦经过考虑之后,依旧决定随海船试航。   越是品级越高的官员,责任越大。自己若是只在海船下水仪式之后就回京,试航顺利便罢,若是试航出了问题,必有政敌借言官之口说三道四,甚至有碍仕途。   当然,随船出海也会有风险,但是平安归来之后,政治资本是不一样的。不说别的,眼看礼部周尚书就在这几年致仕,到时候若不出意外,吏部尚书就是在左右侍郎里面选。   原本张彦只是右侍郎,若是论资排辈,多半是左侍郎升尚书,右侍郎升左侍郎。现在张彦捞到这么一趟远差就不一样了,能将整个试航的流程跟下来,以后周尚书致仕的时候,张彦不说有把握升尚书,至少也能勉强一争。此等机会,张彦怎能放过。   于是,张彦带着礼部仪仗与京营带出来的三百名官兵尽数登船。除此而外,海船上还配了松江府守备军中调来的部分士兵,论武装能力,还真不弱。   这次航行沿海岸线一路南下,遇到风浪的日子没几日,而且这新船也足够结实,并未出什么问题。倒是遇到了好几次海匪,不过海匪对于训练有素的经营官兵来说,只是乌合之众,几次冲杀未果,海匪自己反倒折损不少。   直到海船航行至粤海境内,便安生了不少。   此时史鼎已经带着老保龄侯夫人回了粤海。史鼎再是个明白人,之前也是离京多年,对京城的消息,多半会受承恩公夫人和保龄侯夫人的误导,这回史鼎回京,算是亲眼瞧清楚了京城的局势,果断站定立场。   史鼎也知道朝廷在海贸专营的事上下了很大决心,不然也不至于自己只是在不知朝廷消息的情况下介入了海贸,就被诏回京城。那史鼎回粤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整顿粤海防务,打击匪患,为海贸专营铺路。   但凡做官做得好的,解读朝廷政策的能力都不会弱,史鼎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朝廷的海船行至粤海海岸线之后,就没遇到什么滋扰了。   至于张彦一行因何耽搁,前半段的发展和传回京城的消息一样,朝廷海船从粤海返航北上,行至厦门的时候遭遇风浪。   但是朝廷这艘海船是用了当时最先进的造船术,加上朝廷方面派遣的不少能工巧匠共同打造的,算得上当时船舶工艺的顶尖水平,抵抗风浪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加上船上确实也有极有经验的船工,懂得通过观察星象、云层、动物行为等方法判断天气。也是因此,朝廷的船避开了风浪最猛烈的时候,在金门岛避风修整。   金门原本就是出海捕鱼的船只修整的地方,岛上零星分布着渔村和渔民,有自然村落。但是因地方小,并未设朝廷守备军。倒也有民团等自保的组织,以前还算安生。   朝廷南巡之后,有些海匪的漏网之鱼便逃到了金门,时常滋扰百姓。当地百姓倒也告到县里数回,但是朝廷守备军一来,海匪就坐船逃到了澎湖,待守备军一走,海匪又上岸打劫,当地百姓不堪其扰。   朝廷的海船刚进港避风的时候,当地百姓还以为又来了海匪,但又觉海匪没有这么大的船,才敢出来看。听说是朝廷的船来避风的,当地百姓又跟来了救星一般,将金门岛上的情况说了。   管他试航的队伍具体职能是什么呢?在百姓眼里,既然是当官的来了,就得解决百姓的问题。   这次张彦一行的任务只是试航,但是遇到海匪也不能不管。再说,也不是张彦一行不想管,海匪就会不上前滋扰的。于是,张彦叫来当地的村长、里长等人,吩咐说朝廷这回确然有擒匪妙计,但是需要当地百姓配合,不能暴露朝廷将士的行踪。   只要能剿匪,百姓自然是肯配合的。于是,当日夜里,村长、里长们连哄带吓的将消息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了。百姓听说一旦走漏了消息,朝廷就不剿匪了,自然吓得守口如瓶。   经过商议,张彦和京营校尉冯景心生一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计策,无非是传出朝廷海船风浪中仓促进港,触礁损坏了,一时间没法返航的消息,诱敌深入。   刚开始,盘踞在澎湖的海匪是惧怕朝廷官兵的,除了加强老巢的防御外,还不停派人外出打探金门朝廷大船的情况。   但是风浪停了之后,朝廷大船并未起航北上,反而是在不停的卸货,在金门租了房舍做仓库,暂时存放,说是要检修船只。   朝廷严打这数月,海匪的日子没那么好过,看着朝廷大船上一抬又一抬的货物往下搬,哪有不眼红的?   刚开始海匪还以为是这一切皆是陷阱,不敢轻举妄动;日子长了,见朝廷船只不但不走,船上的人还许多都下了船,在金门租房居住,便觉朝廷船只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海匪开始谨慎试探,小规模进攻了几回,朝廷这边迎敌的也只是派礼部跟来的仪仗为主,虽然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没让海匪攻上船来,但是也叫海匪试探出朝廷这边的人确然不擅海战。   几经试探之后,海匪终于大举进攻。   而进攻这日,不但守在朝廷船上的官兵战斗力增强不少,还四面八方有渔船包抄过来,切断了海匪逃往澎湖的退路。   那些包抄过来的渔船之上,自然不是什么渔民,而是先前下船租赁居住的京营官兵,正紧苦练了一年水战战术的兵士。虽然这是头一回实战,但是训练有素的人,战斗力自然不同。   刚开始,海匪们还存着轻视之意,直到发现朝廷大船上和包抄过来的渔船上,兵士的战斗力都比之之前有天壤之别,才知道上了当,然而此时海匪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   海匪在京营官兵和随船松江守备军的夹击之下,首尾难顾,死的死,伤的伤,还被活捉了匪首和一批俘虏。   冯景虽只是五品校尉,那也是正紧京营出身,凭本事一步步升上去的,而且能被贾敬安排出这趟远差,本身就足见本事。有本事的人,取得胜利之后往往都会想怎么扩大战果。   譬如冯景捉拿匪首之后,也没想着立即回京,而是策划着端了盘踞在澎湖的海匪窝,立个更大的功劳风光回京。   于是,冯景审问了匪首,让其交代澎湖的地形、工事、防御布置。刚开始匪首自然也有搪塞误导之语,冯景便找来金门去过澎湖的渔民和那匪首对质,但凡发现匪首说谎就是一顿毒打。如此折磨数日下来,冯景从那匪首口中得知的信息和去过澎湖的渔民说的差不离了,也和其他被活捉的海匪说的情况差不多,才安排进攻。   冯景先对被活捉的海匪进行的分化,嘴硬不肯投降的,捆了手脚严加看守,肯投靠朝廷的,让其带路,朝澎湖进发。   按航海速度,金门至澎湖需要一日一夜。因有熟悉这一代的海匪和渔民做向导,朝廷军一早出发,在次日天亮之前便可偷袭澎湖海匪据点。   不过海匪老巢易守难攻,若是强攻,朝廷军总要有些折损。冯景便令投靠的朝廷的海匪乘被朝廷缴获的小船回澎湖,骗老巢中的海匪说已经控制了朝廷海船,海匪头目带人守着,许多货物搬不回来,速求增援。   将剩余海匪骗出来后,朝廷军趁天还未亮,视野不清时合围。待得包围的船只靠近,海匪才情知上当,但是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兵士,很快败下阵来。   这一仗,冯景带队将盘踞在澎湖的海匪残余剿得七零八落,大获全胜而归。只如此一来,朝廷的海船在金门也多有耽搁,京城那边关于朝廷海船遭遇不测的各种传闻已经沸沸扬扬。   就在定慧大师送出当归,京城舆论渐渐扭转,长康宫笃定张彦一行无法逃出生天的时候,南下参加试航诸人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说是朝廷的海船寻到了,正在回航途中,至于耽搁的具体原因,依旧没什么说法。   剿灭了盘踞在澎湖的海匪之后,张彦一行没再遇到什么阻碍,十余日后,顺利抵达天津卫。这时,南下试航队伍诸人顺利回来的消息传入京城,至于试航途中具体出了什么变故,依旧无人知晓。   因这次试航是载货航行,到了天津卫之后,还需要卸载许多南货,张彦一行入京还得数日之后。但是天津卫到京城,若是快马报信,也不过数个时辰的事,海船到港的当日夜里,京城各派系都已经陆续得到了准信。   于是,张彦一行还没入京,首先牟尼院定慧大师的名声就传开了。当初满京城传得多么吓人的事,说着张侍郎一行尽数葬身海底,还是定慧大师说了当归,这不果然就当归了么?   甚至次日开始,京城有些人相互见礼都用当归二字做吉祥话。   太宗皇帝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的,但是高兴之余,又对钦天监的官员发了一次怒。   这算怎么回事?你们原是在全国术士中通过比拼筛选出来的佼佼者,通过专门的考试入的钦天监,结果大部分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员测出的结果就这么贻笑大方?那钦天监里头到底有多少滥竽充数的人?   虽然说钦天监在舆论上,很多时候反应了朝廷的意志,但是古人还是很相信黄道吉日、顺应天意、天人合一这一套的。大小事,都要选个吉日、吉时;如果钦天监的官员这么不靠谱,那素往的朝廷大事的择吉你们都择了什么?   这件事就让皇家越想越膈应。   然后太宗皇都没在朝会上商议,直接将文丞相等几个重臣叫到宫里商议一番,就定了速发邸报抄送全国,于明年招钦天监官员。至于这次测算错的,全都免职。   这样一场闹剧下来,留在钦天监的几乎只有持重的人和东宫的人;长康宫一系全军覆没。   这还不算,就是民间许多蹚了这趟浑水的寺庙道观,若是测错了的,香火也少了不少。当然,大的寺庙、道观在话术上都留了余地,虽然当初的预测解读起来是张彦一行凶多吉少的意思,现在人家也可以自圆其说。但是你再自圆其说,能跟人家牟尼院直接送出当归比?   如此一来,牟尼院香火鼎盛,口碑更上层楼。   黛玉虽然出门不多,但是消息是灵通的,苏岚跟黛玉说起此事的时候,黛玉只是浅笑一下道:“定慧大师佛法高深,该当有此声望。”   将牟尼院推到一个高度,那么日后再遇到这样的舆论攻击,林家不会如此被动。   至于张彦一行的消息,也没比黛玉更灵通的了。贾敬便是冯景的顶头上司,这次几百京营将士南下,首战告捷,贾敬自然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得知经过之后,贾敬当日就来了林家。当初临行前,贾敬和张彦曾来过一回林家,定下几个计划,如今依计行事,果然京营和礼部都收获颇丰,贾敬此来,一来是致谢,二来也是来问问林如海,在巩固胜利果实上有无良策。   这回林如海直接叫上了黛玉。黛玉都不曾向史鼎隐瞒本事,那么也没比较瞒着贾敬。   甚至林如海直言,这次南下的计策,主要是黛玉定的,自己只不过是替黛玉传话,惹得贾敬一番惊叹。   黛玉便笑:“我何曾出了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建议南下诸位大人遇到什么状况,暂缓将消息传入京城,瞧瞧有些人能不能露出狐狸尾巴罢了。到底试航路途遥远,途中诸多状况难以预料,诸位大人能够克服困难顺利返京,乃是诸位大人的本事。另外,恭喜敬舅父,京营官兵此行立功不小,敬舅父可抓住时机上一道奏折。”   黛玉之前的计策贾敬是叹服的,更叹服的是人家这一番不居功的淡定。见黛玉有新的建议,便一挑眉,做一个询问的表情。   黛玉也没卖关子,接着道:“敬舅父可上奏请在澎湖驻军。”   这次试航顺利,那么海贸专营的事眼看着从试行要转为正式施行,那么兴建水师的事紧接着便要提上日程。现在据张彦一行传回的消息,粤海兵强马壮,治安极好,日后的水师,史鼎必占一席之地。   但是闽地作为海贸航线的要道,又作为沿海的重要省份,京营嫡系在闽地水师上先占起手也是不错的。   贾敬就瞧着林如海道:“如海妹夫,你这些年办的几桩大事算无遗策,其中只怕也有外甥女的功劳吧?”说完,也不等林如海回答,便对黛玉道:“玉儿这主意不错,舅舅谢过玉儿。”   黛玉也没谦虚,只道:“祝敬舅父马到成功。”   再过数日,张彦一行回京。头一桩事便是入宫面圣。这次不但试航顺利,还相当于将全国的海疆都巡视了一遍,哪里治安好,哪里官员不得力,张彦再清楚不过。   太宗皇帝自有许多关于海疆的问题要问张彦,有时候也会宣文丞相旁听。张彦连续入宫两日,才将这次试航的事情大致说了。然后,太宗皇帝又召冯景入宫汇报金门、澎湖海战的情况。   听闻朝廷打造的海船不但遭遇风浪并未受损,还发现了一员猛将,一次试航顺便剿灭了盘踞在澎湖的海匪,太宗皇帝大喜过望。 第84章 张彦和冯景都面圣……   张彦和冯景都面圣之后, 此行试航队伍迟迟未归的原因真相大白。而且,海贸专营的事几乎也已经扫除了所有障碍。   至于张彦、冯景,并远在松江的贺文实、柳征;这回随船试航的其他兵士、仪仗队伍、松江守备兵等人, 全都有功劳,自会论功行赏。   因为太宗皇帝对海贸专营的重视, 连提出海贸专营的林如海、举荐张彦的周尚书、举荐冯景的贾敬, 在朝会上也都得到一番嘉奖。   当然, 好几百人的嘉奖轮不到在朝会上讨论,不过是让贾敬、周尚书二人自己拟了自己部院出这趟远差的诸人赏赐等级, 交给礼部讨论, 然后太宗皇帝奏折批示便算通过了。   讨论完其他大事,太宗皇帝打了个手势,戴权便高宣:“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本来近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大事都叫太宗皇帝雷厉风行的定夺了, 根本没在朝会上讨论,没给各派系拉锯的机会。譬如革职了钦天监许多官员,明年重新选拔的事;譬如赏赐海贸专营相关官吏的事。   当然, 还有个原因是这些时日言官们也大多不敢搞事情。之前南下试航队伍生死未卜的时候, 许多言官可没明里暗里挑东宫一系的不是, 特别是林如海被各种话术否定了好几轮,现在言官们正脸疼呢。   也就是御史台闻风奏事,就算奏错了也不会因言获罪, 否则这批言官都要和钦天监那些人一样被革职不用了。但是就算言官因其职责特殊性, 不会被治罪,也没人嫌前途太好,继续胡说八道啊。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   正这时, 贾敬走出班列道:“起奏皇上,臣有要事禀奏。”   太宗皇帝现在看和试航相关的官员都顺眼,便道:“准奏。”   贾敬才道:“启奏皇上,臣以为金门、澎湖一场海战朝廷大获全胜,这次参与试航的诸位大人自然劳苦功高,但是澎湖远离内陆,孤悬海上,朝廷若不趁此巩固胜势,派遣驻军,恐日后又生匪患。因此,臣请在澎湖驻军,操练水师。一来,改善当地治安,二来,也为日后海贸船队护航。”说完,从袖中取出连夜写好的奏折道:“臣草拟奏折一本详述此事,请皇上过目。”   太宗皇帝依旧是打了个手势,戴权走下来接过贾敬递上的奏折,双手捧给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接过奏本都没翻看,贾敬接手京营不过年余,操练兵马十分勤勉,冯景带队南下,就算以前并不擅长的海战也打得有声有色,就贾敬这般本事,太宗皇帝对他递上的奏折所谏言的事是有信心的。于是,太宗皇帝直接问:“众卿家以为如何?”   文丞相就站出来道:“臣附议。”   文丞相一附议,史鼐马上就跟着附议了。这个谏言本身也于当地百姓、于海贸生意皆有好处,于是附议者众。   兵部尚书严博天听到这里就坐不住了。   上次商议朝廷是否派兵士南下观礼并参加试航的时候,严尚书是反对的。结果,兵部不派,京营就派,而且人京营还因此立了大功回来。若让京营在澎湖驻军,开了先例,以后兵部的职权范围是否会进一步被京营削弱?   这等状况是严尚书不愿意看见的,但是严尚书也知道太宗皇帝对海贸一事十分上心,这回也不明着反对了,而是走出班列道:“臣附议。”   但是严尚书附议之后并没结束,而是接着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澎湖孤悬海外,若是驻军太多,衣食住行皆要补给,耗资巨大。不若将澎湖纳入泉州守备军管辖范围,让厦门守备军遣部分兵士驻守即可。”彼时的厦门只是设县,隶属泉州府管辖。   贾敬抬了一下眉毛,这是京营打下了澎湖,兵部等着直接捡现成的好处啊。   当然,严尚书这谏言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国库已经紧张了很多年了,在林如海做户部尚书之前,其他各部院奏请拨款都不容易,兵部作为耗资大部院,更是时常被缩减军费。那人家兵部尚书从军费角度考虑,自然没问题。   再说,古时不比后世,因为孤悬海外的海岛难以管理,而且因为时常遭遇风灾,也没有大片的土地,不能出产优质作物;兼之海上除了海匪并没有什么强敌,除了捕鱼外,古人对海洋经济的开发也十分有限,所以并不重视海外岛屿的管辖。   在这等背景之下,让厦门守备军派遣部分人,驻守海岛,时不时的轮换一下,也足够了。   既然严尚书都出头了,那九皇子系的虽然这段时间颇为低调,附议一下总没错吧,于是朝堂之上附议之声不小。   林如海听到这里,就站出班列表态了,道:“启奏皇上,若是朝廷决定派兵驻守澎湖,且操练水师。在海贸衙门盈利之前,户部会尽量在合理范围内安排这部分军费。”   眼看贾敬拿下闽地水师就差临门一脚了,林如海岂能不表示支持。至于严尚书听了此言,心中深恨林如海和贾敬抱团,却是另一回事了。   贾敬是什么人?人家将士辛苦训练一年多,辛辛苦苦剿匪,带着功绩回朝,就是被你这么摘桃子的?于是贾敬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澎湖乃是校尉冯景带领兵士打下来的,宜派遣冯景带兵驻守最为合适。一来,冯校尉攻上了澎湖诸岛,了解岛上地形地貌;二来,若是有功之人被取代,日后恐影响前线将士的士气。”   贾敬这个话也是不错,因为古代军队机动性不如后世军队,所以一般来说,打下一方疆土便驻扎在当地,驻扎一方便是世代驻扎。若是打下澎湖诸岛的人被剥夺驻守权,日后若有其他战事,将士们还如何奋勇杀敌?今日兵部敢摘京营的桃子,日后达官显贵的后人就敢摘真正有功之人的桃子。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立功将士的驻扎权被取代之后,给予其他奖励,比如晋升官职。   于是严尚书道:“京营节度使大人此言差矣,澎湖孤悬海外,条件艰苦,冯校尉乃是五品校尉,若是派去驻守澎湖,与流放何异?因此臣以为,将澎湖驻守的事纳入厦门守备军的范围内,对于冯校尉等有功之臣,除另行嘉奖外,也应升品级官职。如此,两全其美。”   贾敬又道:“皇上,臣也以为严尚书此言有理,只是京营之中并无官职缺口,但冯校尉功劳不可谓不大,理应升职。若是不派冯校尉驻守澎湖,可否令其到兵部任职。”呵,既然你要抢我京营澎湖剿匪的功劳,那我在你兵部安插个人不过分吧。   自然,朝上百官都听得懂贾敬言下之意。哎哟,一位尚书一位京营节度使你来我往,交锋好不激烈。   严尚书其实想占的并不是澎湖的驻军权,澎湖那么小几个岛屿,别说严尚书看不上,古人就没几个看得上的;严尚书真正阻止的是京营官兵在兴建水师上占起手。但是那也不等于严尚书要眼睁睁看着贾敬在兵部安插嫡系啊。   若是其他人,严尚书收进来再边缘化就行了;但是冯景不行,今日朝会上皇上说赏赐这次立功的人,提了冯景好几次。既然是太宗皇帝准备要用的人,调任到兵部坐冷板凳是不可能的,还得捏着鼻子重用。那严尚书是肯定不干的。   于是严尚书道:“现在天下太平,各方守将也无空缺。但冯校尉头一回打海战,就表现出卓越才能,如此良才美质若是安排在兵部做文职,岂不可惜?若是冯校尉愿意去孤岛驻守,臣亦支持。只是如此一来,京营校尉驻守孤岛,有些委屈有功之臣。”说了那么多,严尚书算是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贾敬也没穷追猛打了。因为不必打,派冯景南下参加试航之前,贾敬就跟冯景谈过话,有意培养他在兴建水师上有所作为。   驻守京营自然是好,京城繁华,且朝廷兵强马壮,瞧着不像有战乱能打到京营的样子。这就意味着若是留在京营,冯景可以安稳一辈子,直至退伍;但也同时意味着,冯景几乎没有升迁机会。   驻守澎湖,同时拿到闽地水师的操练权则不同,若是做得好,前程可到闽地水师参将,乃是三品官员,比之现在的五品校尉,足足高了二品四阶。所以若是问冯景愿否南下驻守澎湖,贾敬胸有成竹。   于是贾敬道:“臣附议。”   严尚书想了一下,补充道:“臣以为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冯校尉南下驻军澎湖,便不能再归京营管辖,而应调任兵部。”这话也合理,京营负责皇城安全,直属京营节度使管辖,京营节度使之上,则只有皇上可以调派指挥京营官兵;而全国其他驻军,皆由兵部统一调派。若是京营的将士可以直接调任其他省份,那日后两部相争,也是后患无穷。   贾敬当然也不会反对这个,依旧是‘臣附议’三个字。   接下来,太宗皇帝让兵部尚书回去拟定了此事的各项细节,再写个折子递上,也就是了。于朝廷而言,澎湖驻军是大事,但是五品官的安置和归属却还不值当在朝会上讨论。   这个事也该兵部尚书安排,不过却叫兵部尚书犯了难。按严尚书的意思,澎湖都是个不值得驻守的小地方,冯景驻守一个澎湖,官职给太高了不合适,但是冯景是立功回来的,给太低了也不好。   不过这些都是严尚书的事了,朝会上没别的大事商讨,太宗皇帝便示意戴权宣布退朝。   让冯景去兵部任职,贾敬到没觉得有什么,确实京营的手也伸不到地方上,水师里只要有京营出去的嫡系就成。但是让严博天给冯景安排职位,贾敬不太放心,于是回家之后也字斟句酌,写了一张奏折。   折子的内容无非是冯景乃自己爱将,但是若朝廷需要,将其调任地方,自己无条件拥护朝廷决定。但是冯景无论如何都是立功回朝的,安排在地方的官职,应当比现在高,否则到了地方,恐地方官员轻视他不肯配合其差事,操练水师的事难以开展。   一般来说,如果京官和地方官同品级,会默认京官略高一筹的。甚至有些职位,京官调任地方的时候,就是略升了品级,都会被认为是明升暗降。   冯景是京官,调任澎湖那等不受重视的地方,若是没升职,地方官员只当冯景是受了贬谪,日后工作自然不肯配合。这些潜规则,严尚书心知肚明,贾敬也一清二楚。当然,吏部尚书也知道里头的弯弯绕,所以但凡是受重视的官员调任地方,都会加衔。   所以,关于冯景到澎湖驻守后的官职安排,前后两道奏折摆到了太宗皇帝的龙案之上。   严尚书的提议是让冯景驻守澎湖,但是品级和泉州守备同级,也就是平级调任。严尚书觉得自己已经考虑了冯景的品级和颜面问题了,不然澎湖那个地方,哪里值得派遣一个五品官去?   太宗皇帝看完两道奏折,直接宣了文丞相、吏部尚书、严尚书和贾敬入宫商议此事。其中的唇枪舌战不必细述。因为太宗皇帝的本意就是在此事上有所作为,贾敬自然占了上风。   最终议定冯景任泉州知府,总揽泉州打小事务和水军操练一事,原泉州知府调往别处。如此一来,冯景肯定不会亲自驻守澎湖的,但是澎湖本就属泉州下辖范围,冯景自然会对澎湖的治理负责。   黛玉听林如海说了整个经过,只评价了一句话:“兵部尚书失策了。”   林如海问:“玉儿因何这样说?”   黛玉道:“若是我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京营节度使都已经同意让冯校尉入职兵部了,我一定大方些,直接提议让冯校尉任泉州守备加衔兵备道。”   林佑侧头道:“姐姐,以前朝中并无如此任职的先例。”兵备道乃正四品的武官,管辖好几个州府的兵务,主要负责分理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地方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等。以前都是让各地分守道兼任,确然从不曾让守备加衔。   贾敏也皱眉道:“而且,若是严尚书提议让冯校尉任泉州守备,已经将一个州府的兵权拱手相让给京营嫡系,再加兵备道衔,岂不是连让好几个州府的兵权?这种谏言,谁提都不可能是兵部尚书提出啊。”   黛玉笑道:“有没有先例打什么要紧?现在兵部尚书要做的是表态,让圣上知道他对朝廷兴建水师一事的重视。给了提冯校尉做兵备道的谏言,准不准奏,是圣上的事。而且圣上若是有心兴建水师,我想不到不批准的理由。但是如此一来,泉州守备和兵备道两个职位,都属兵部管辖,有什么不好?   兵部尚书提议冯校尉与泉州守备同级,和京营校尉同为五品官职,实则有暗贬之意。现在冯校尉人还在京营,你堂堂一部尚书就暴露出没有容人之量,叫圣上如何满意?所以这次冯校尉直接升任泉州知府,已不属于兵部管辖属于吏部管辖,乃是圣人的意思。   给冯校尉加衔兵备道,冯校尉能做的依旧是操练水师,并不会插手其他州府的防务。现在冯校尉升泉州知府,依旧要操练水师,不也掌了泉州兵务?但是日后的冯知府,却隶属吏部管辖,这一进一出的账并不难算。”   一席话听得苏岚、英莲都时而点头,若有所思。   其实叫黛玉说,兵部尚书损失的绝不仅仅是将水师纳入兵部的起手。堂堂一部尚书失了气度,于他自己日后的仕途也是有碍的。   当冯景的最终安顿问题传入长康宫的时候,小钟妃母子皆觉意外,小钟妃反复跟九皇子确认道:“皇儿是说,在朝堂上的时候,贾敬已经同意冯景入职兵部了?”   九皇子笃定的点了点头。   小钟妃便狐疑道:“那为何最终冯景连升数级任了泉州知府,并未做泉州守备?守备才隶属兵部管辖,知府则属于吏部管。”   九皇子道:“儿臣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来向母妃请教。”   小钟妃沉吟了一下道:“皇上宣入宫商议的有文丞相、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和贾敬,贾敬作为京营节度使,总不会在此事上出尔反尔。那么其中使力的便是吏部尚书和文丞相之一,或者兼而有之。   是了,吏部尚书也知道皇上对朝廷将海贸纳入专营的事志在必得,当初成立海贸衙门的时候,海贸衙门虽是中书省下单列,但是叫林如海占尽好处。这次将冯景升为泉州知府,则表明了吏部在支持海贸上的态度。不但向皇上表了决心,还向贾敬卖了个人情。比起将冯景交给严尚书,贾敬自然更愿意冯景在吏部尚书之下任职。严尚书这次又失算了。”   九皇子脸上还有些愤愤,小钟妃倒是平静了许多。经过这近二年处处失算,小钟妃也算沉淀了不少,说起此事,脸上神色已经颇是平静。   九皇子道:“母妃难道一点都不着急么?现在东宫越发强势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什么宏图大业,只怕将来都没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了。”   小钟妃叹道:“我如何不急?但是皇儿,有些事着急非但没用,反而会自乱阵脚,所以越是情势紧迫,越需保持冷静。”   安抚了九皇子几句,小钟妃才开始说正事:“之前,本宫原是计划利用这次海船试航的事,打击林如海,扶持钦天监,然后用钦天监之力除掉司徒卓和林家那丫头。谁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只因张彦一行逃出生天,钦天监我们的人全军覆没。这要打击司徒卓和林家丫头这两个最大变数的事,也就这样耽搁了。”   九皇子道:“现在又岂止钦天监倒向了东宫,林家还有牟尼院那一大助力呢,定慧那老贼尼现在声名大噪,若不将其弹压下去,将来林家再不会在舆情上吃亏。我们也定要扶持个这样的人出来与之抗衡才行。”   小钟妃自然晓得这个道理,问:“皇儿打听出这样的人选了么?”   九皇子道:“以前在江南一代出现过一僧一道两个神仙,号称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断灾测祸无不灵验。如今已经在全国多处地方显灵。定慧那老贼尼虽然在京城一时声望无双,但是在国内其他地方,声名并不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二位。若能叫这二人为我们所用,不但能够对付定慧,定然还能另有作为。   再说,定慧那老贼尼以前虽也有些名望,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灵验无比的预测。只有这一回送出当归,还是借林家丫头的手送出来,谁知道是那定慧灵验,还是林家丫头邪门,给那老贼尼出的主意,定慧这名声得来得蹊跷。”   小钟妃自然听说过那一僧一道,问:“据说两位世外高人行踪飘渺不定,皇儿有把握寻访到么?”   九皇子道:“前儿已经得了些线索,这等室外高人,儿臣没把握一定能招揽到,但也绝非毫无可能。事到如今,总要试试,若是招揽他们不成,也得扶持别人可定慧抗衡。”   小钟妃点了点头道:“若是能寻到最好,若是不能寻到,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其他方面,咱们也要准备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有心人,还真叫长康宫母子寻到了一僧一道,至于九皇子是怎么打动二人的,无人知晓。但是长康宫既然要借僧道之名弹压定慧,自然先要让僧道在京城也传出些名声。   司徒卓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比黛玉要灵通一些,得知一僧一道在京城现身,忙将消息递给了黛玉。 第85章 黛玉接了司徒卓的……   黛玉接了司徒卓的信, 看完浅笑了一下:终于来了。   关于一僧一道,黛玉也很好奇这两个人。即便重生一世,黛玉依旧不知道这二人的底细。   前世其中的癞头和尚曾在自己三岁那年到自家化自己出家, 被父母撵出去了,黛玉自己都没什么记忆。倒是后来入京之后, 听下人们说起贾瑞丢命那件事, 也与跛足道人有关。   原本这等腌臜事是不能叫姑娘们听见的, 不过荣国府下人的规矩当真叫人不敢苟同,什么事不但敢说, 甚至敢往外面传。黛玉难免听说过此事, 不过是假装不知罢了。   还有便是凤姐和宝玉中邪之后,是僧道同来治好的。   穿越到后世之后,黛玉倒是看过原著了, 也知道这一僧一道做过的事,但是黛玉依旧不相信这一僧一道是什么神仙高人。   一来, 从自己穿回来后所经历的事看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神仙神迹,就是宝玉所谓胎里带来的通灵宝玉都是杜撰的;二来, 就说之前张彦等人南下试航的事, 钦天监多少官员不是不敢预测, 就是预测错了,预测对的当中还有好几位是出于立场得出的结论。那证明当朝术士也没什么知过去晓未来的真本事。   再一个,那一僧一道的行事可真算不上什么磊落行径, 说得他们灵验无比, 但是该遭灾祸的人一个也没躲过。阊门甄家家破人亡不说,就是贾瑞经过跛足道人度化之后,不也一命归西了么?唯一治好的凤姐、宝玉是去了王子腾家之后中的邪, 谁知道是真中邪还是王夫人设计发落赵姨娘呢?   再说这一僧一道积攒功德的手段,动不动就化人出家。黛玉活了三世也没听说让人骨肉分离是积德的事。   总之,就算机缘巧合看过原著,黛玉依旧觉得一僧一道身上颇多疑点。   至于司徒卓,作为一个信奉唯物主义的军人,更加不会相信一僧一道有什么神通,叫司徒卓说,那两人多半是江湖骗子。   只是现在不过是刚刚有人将那一僧一道素来灵验堪比神仙的名声传入京城,在对方有进一步动作之前,黛玉和司徒卓除了防范着些也做不了什么。思忖一下,黛玉只将信烧了什么也没做。   黛玉倒是想到了水澜作为重生者,知道一些前世的事,那么便可以利用一僧一道传出些未卜先知,百试百灵的名声。但是凭司徒卓的细致,应该也能想到这些,黛玉便没提醒了。   至于长康宫会做什么,长康宫寻到一僧一道之后,确然如黛玉所料,宣了好几回水澜入宫。   小钟妃也知道水澜在智慧上肯定是比不过林黛玉、司徒卓等异类,但是现在要扶持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起来,水澜那个梦却是大有用处。   当然,水澜只知道京城贵族人家的事,还有连闺阁女儿都能听说的朝廷大事。朝堂大事上,很多已经与前世不同;但是京城许多贵族人家发生的事,却是和前世一般无二的。   其中最好利用的便是许多人家的添丁进口,生老病死。水澜记忆力还不错,许多前世的人生死日子,并别的细节还记得。   这对于信奉神佛的古人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一僧一道的行径依旧像前世那样,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说几句神神叨叨的话,事后往往这些话都能被验证。   譬如这大半年里,这一僧一道已经出现在京城好几位达官贵人家里,要么是说谁谁家天降麒麟儿,要么是说谁谁谁家老大人阳寿已尽。甚至生死的准确日子都不差分毫。   这等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给信奉神佛古人们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大半年之前,牟尼院的定慧大师还因为测准了南下巡航的队伍‘当归’而声名大噪,现在就被一僧一道抢了风头。   一来,一僧一道比之定慧大师更神秘,向来是来去如风,行踪缥缈;二来,一僧一道比之定慧大师算得更准。不但生老病死能测准,孩子是男是女,甚至出生时辰都不会错。这等本事,也就是这二位神仙没有建道观庙宇,否则还不知道香火多鼎盛。   这中间,司徒卓也给黛玉递过几次消息,甚至还亲来过林家。但是除了绑人,二人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应付这种情况。   司徒卓来林家的时候,黛玉和司徒卓依旧在院子里喝了一回茶。叫丫鬟、内侍远远守着,但也在下人视野之内,算不上私会。二人低声谈论了几句。   司徒卓道:“这些时日,水澜频繁入宫,应当是小钟妃通过水澜的口得到了一些原著的剧情,所以那一僧一道才算什么都一测一个准儿。我以前还疑心过水澜是穿越者,现在看来,她应当是重生的。不过如此一来,也有好处,从书里看,我总不知道那一僧一道是江湖骗子还是确有神通,现在看来,是前者无疑了,人总比神好对付。”   黛玉不紧不慢的喝着茶,道:“等他们攒够了名声,大约就会传出你我皆是不吉之人的话,小王爷,你怕么?”   不怕是假的,若是不怕,也不会还是个婴儿就开始殚精竭虑,不过司徒卓也不是什么遇到困难就退缩的性格:“长康宫走到这一步,也算黔驴技穷了,除掉这讲个江湖骗子,后面的日子就该太平了。”   黛玉道:“我有一个预感,下一个轮到的不是咱们。”   司徒卓正色瞧向黛玉,等着黛玉继续说。   “我姑且一猜,小王爷姑且一听就罢了,关于这一点,我也没什么把握。只不过站在长康宫的角度,她们已经输不起了。而且,自古以来,巫蛊之案乃是宫廷大忌,长康宫若是一击不中,必受反噬。   再一个,之前钦天监许多官员预测失算,已经引得圣上震怒,这个时候,不管民间是多相信这些神佛鬼神,皇上是不愿意见这些人声望过高的。若是长康宫采取保守之法,应当是先从我们身边的人下手,试探我们能否反击那一僧一道。若是我们束手无策,则僧道便冲着你我来了。”   司徒卓笑道:“你我身边的人?那是谁?这两个江湖骗子还没入宫的资格,难道去瑞郡王府行骗?至于姑娘身边?那两个骗子敢来招惹姑娘,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略顿一下,司徒卓又道:“那依林姑娘的意思,我们是诱敌深入,还是兵贵神速?”   黛玉道:“这种攻击,到时候必是以咱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想必你我都没办法事先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司徒卓点了一下头,道:“还有一个,这回钦天监的人,长康宫一系的全军覆没了,如今已近年关,明年初便要考核选拔钦天监的官员,到时候若是传出谁是一僧一道弟子门生的话,此人必在钦天监选拔中占起手。”   黛玉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二人简单的交流之后,便散了。   接下来便是准备过年的一应东西。到了年关,林如海自然是忙的,林家有三位千金打理内宅,越发顺手了,倒没觉得多忙。   今年的宫宴依旧是周贵妃和林清主持,有了去岁的经验,一切也很是顺手。长康宫现在就等着利用一僧一道直接解决黛玉、司徒卓两个变数,倒也没空在宫宴上给林清找茬了。   用小钟妃的话说,与其和前世的败军之将纠缠,不如釜底抽薪。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衙门放假,林家除了走亲访友,也办了一两场小宴会,还去牟尼院烧了一回香。当然,黛玉又是跟定慧大师讨论了半日的哲学问题。   如此到了年三十,入宫领宴等等皆很顺遂,倒也不必细述。   年初六这日,荣国府开宴,林家阖家前往。原本不过是过年过节的亲戚串门子,都算不得多正式的宴会。谁都没想到这次宴会上,出了些岔子。   这种宴会左不过一些亲朋戚友坐在一处,也没那许多规矩需要讲究,倒也轻松。然后就听门房回话说,外头来了极邋遢的一僧一道,说寻府上主人有要事。   一僧一道此时的名声极响,且大多预测的都是喜事。譬如谁家生贵子千金,就是预测谁谁谁过世,那也是寿终正寝的白喜。   现在的荣国府是不如以前赫赫扬扬,但是至少长房还算和乐,再说贾母贾赦都信这些,听说极灵验的一僧一道来了,便要往里请。   林如海和贾敬虽然不知道这一僧一道什么来头,但是就敏感度来说,不是其他人可比,也隐隐觉得在定慧大师声名显赫的时候,突然杀出来这么一对和尚道士,恐怕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是林如海拦着贾赦道:“大内兄,大年下的,既是府上万事顺遂,何必白招这些欺世盗名之辈上门触霉头胡说八道,不如打出去。要说这一僧一道,七年前还上过我们家,说的可一点儿也不准。”   这一僧一道也是这半年才在京城声名鹊起,以前倒是在其他省份显过灵,许多人也有耳闻。   贾敬多明白的人,连忙接过话头问:“可像传闻那样灵验?”   林如海摇头道:“半点不灵,当年我外放九江的时候,一个癞头和尚曾到我府上,颠三倒四说些胡话,非要化玉儿出家。说玉儿那病若是不肯出家,便去不了病根儿了。但大内兄瞧瞧,我们家玉儿不过是小时候脾胃弱些,何曾有什么病?现在身子比一般小子还强呢。”   黛玉是林如海夫妻的头一个孩子,又是成亲十余年才有的,当年养得小心翼翼,有点小病小痛也会写信告诉京城,这等事贾赦虽算不得十分上心,但是妹妹妹夫来信说过,也有印象,断不会是林如海现编的。   于是贾赦皱眉道:“当年四妹妹写信来,是说过这么一回事。怎么这才几年过去,那两个和尚道士叫人传得这样神通?”贾赦瘪瘪嘴摇头道:“太过神乎其技了,反而不可信,不管他,我们喝酒,喝酒。”   于是前厅里头,众宾客听林如海说了一个多年前的旧事,便觉那一僧一道也不像传言中的那么无所不能了。就算贾赦是个草包,和荣国府来往的其他人可不是。越是能人,越有怀疑精神。那一僧一道也曾有过失手时候,反倒让人觉得更可信些,此事便被前厅这样撂过了。   只是那一僧一道带着任务来的,前厅碰了壁,也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再说,荣国府的奴才一来多事,二来,各有靠山。长房的主子们自然各有亲信,贾母也有几个得用人。   那极灵验的一僧一道来了府上,被老爷拒之门外的事,很快就分别有人报告给了贾母、邢夫人和凤姐。   此时黛玉也在荣庆堂,众人都围着贾母说话。听说一僧一道来了,黛玉微微蹙眉,环视了一周,然后将目光锁定在凤姐身上。   现在那一僧一道所谓的灵验无比,都是仗着水澜有前世的记忆,提前将前世发生的事借着僧道的口说出来,欺骗世人罢了。那么现在荣庆堂坐着这许多人,近期发生的能叫水澜记住的事,也就凤姐明年产女了。   黛玉暗叹一声疏忽了,但作为晚辈,这个时候总不好插话,再说黛玉不过十岁女孩子,跟贾母邢夫人等人说别信那一僧一道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又劝得住谁?   果然贾母满面笑容的道:“快去将老神仙请进来。”   须臾,一身腌臜的一对和尚道士进来了,惹得一屋子的闺秀们都向后躲了躲,贾敏也微微蹙眉,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将这样一对腌臜人请进荣庆堂做什么。   那和尚道士入内之后,先是环视一周,再将目光落在凤姐身上。   凤姐因为王家败落的关系,脸上少了一分前世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一分温柔。但到底她还是王熙凤,没有就叫人这么盯着打量还不反击的道理。   凤姐一个利落的眼神瞪了回去道:“大过节的,盯着姑奶奶瞧什么?有话便说,没话便走。若说不出好话来,将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那癞头和尚才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位奶奶好重的戾气,也难怪,这位奶奶被恶鬼入胎,恩怨纠缠,脾气大些也是有的。”   贾母当场就有些后悔,因听说的关于这一僧一道以前在别家都是说吉利话的,哪怕是遇到白喜也会说日后子孙昌隆什么的,怎么到了自己家脱口就是这瘆人之语?   这几年荣国府的各种事真没少发生,贾母也是怕了,近一年好歹算是安生些,二房虽然成了那个样子,但是长子也没拘着自己不让补贴二房,日子也还过得。这才安生多久?难道又要出乱子了。   凤姐更是听不得这话,当场就骂开了:“呸!什么狗东西,敢上来就编派姑奶奶,来人,还不赶快给我打出去!”   那一僧一道自然不是什么神仙高人,也没缩地成寸的本事,但是黛玉观他们脚下步伐,闪转腾挪倒也有章法,显然是练过武艺的。凤姐手底的丫鬟婆子奈何他们不得,年轻小厮一时半刻也没到后宅来。   那癞头和尚一面躲开上前驱赶自己的婆子,一面道:“贫僧原是来救你的,你却将好人当坏人,可见有眼无珠。我和道友今日追踪两缕冤魂至此,原是要将冤魂超度,省得留在人间害人。   谁知那两缕冤魂哭诉,说从小养大的侄女不肖,联合外人将家族害一朝倾覆,风流云散,他们两股冤魂合二为一,投入你腹中,只待出生之后,向你索命报仇雪恨,执念了结之后便是烟消云散也无憾。   贫僧和道友原是觉得生死殊途,那两缕冤魂业已身死,便不该滞留人间,将其超度之后一切干净。谁知走到门外,被府上豪奴拦着不让进,到底来迟一步,冤魂入腹,且看你舍不舍得落胎了。   我且问你,你可曾害过将你养大的至亲之人,你近日可曾坐胎?那两缕冤魂说了,会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降世。”   一席话将凤姐说得脸色都变了。   凤姐确然刚有了二月左右的身孕,原是想等满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说,所以只有自己和贾琏夫妻两个知道。作为不知道一僧一道底细的凤姐,陡然见被人将自己怀孕的事说出来,再配上两缕冤魂的话,想到王子腾和王氏,大白天的,凤姐都觉浑身发毛。   贾母更是脸色大变。   从古至今,那些所谓的大师半仙之所以能够骗得部分人深信不疑,就是能够抓住人的恐惧心理,而且还能将那些谎言话术夹杂在一些真实发生的事当中,让受骗人的思维被带着走。   现在光说养大凤姐的两缕冤魂,联合外人害得母家家破人亡,这些都是真事啊。如果凤姐真怀孕了,这事想让贾母、邢夫人等内宅女人不信都难。   贾母瞧见凤姐脸色都变了,问:“凤丫头,你真的有身子了?”   凤姐能怎么办?现在是瞧不出有孕的样子,但是胎儿在府中是要长大的,再过两月,也就要显怀了,这是就是隐瞒也瞒不住。   当然,凤姐还有落胎一条路走。但是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落胎只能吃堕胎药,若是一下子流干净了还好,若是没流干净,是没法做清宫手术的。所以,哪怕是药流,在古代也是风险极大的,一不小心就闹出人命。   凤姐年轻,这一两年和贾琏磨合得也越来越好了,还有一个伶俐的儿子,自从知道王子腾害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后,更是连王家的事也放下了。从哪方面看,她也不想死啊,冒险堕胎的事凤姐是不会做的,她宁愿相信这一僧一道是胡说八道。   于是凤姐点了点头。   贾母其实已经从凤姐的神色瞧出了端倪,见凤姐承认了,更是对此事深信不疑。顿时道:“这可怎么办才好?二位神仙,可有补救办法?”   黛玉也抬眼瞧了贾母,外祖母对这些是十分相信的,不然也不会因为元春生在大年初一就悉心培养,不会因为宝玉衔玉而诞就格外宠溺。虽然后来证实了通灵宝玉是杜撰的,但是贾母深信这些脾性一时难改。   贾敏知道若是叫那一僧一道说补救办法,无非是让凤姐强行落胎,再做一番法事说将魂超度了。   贾敏自己是做娘的,不忍此事发生。再说,这一僧一道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哪有那样的神通。   于是贾敏冷笑道:“哪里来的疯癫和尚道士,母亲也是,堂堂国公府也让这样的人进门。母亲也不想想,堂堂荣国府大门口挂的就是太|祖钦赐的牌匾,什么妖孽冤魂进得来?   再说,这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招摇撞骗,当年在九江的时候,就在我们府上行骗过,被我们老爷打出去了。他们可是半点神通没有,母亲可别信他们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王子腾和王氏落罪,乃是罪有应得,被朝廷斩首,跟琏儿媳妇何干?这两个骗子说不定是从给琏儿媳妇问诊的郎中那里打听到琏儿媳妇有了身子,故意编派这一席话来骗钱。直接将其扭送顺天府完事儿了。”   一僧一道的话固然唬人,贾敏的推测也说得通。这话给了贾母、凤姐等人些许安慰。   那一僧一道眼看唬住了荣国府一干女眷,却不知哪里来这么个贵妇人出来坏事。便道:“这位夫人,佛祖座下弟子岂容你如此污蔑,贫僧从不识得你。”   贾敏愠怒,转身对王服家的道:“你去告诉老爷,叫几个家丁来把这两个骗子拿住。”王服家的应是去了,贾敏才接着道:“七年之前,你们到九江知府府上行骗,要化我女儿出家,说什么若不应允,小女的病一辈子不得好,且不能见外姓亲人。   如今小女身子好端端的,药早不吃了,外姓亲人见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曾有半点不好?可见你们半点神通没有!我看你们是打着出家人的名义,见哪家女孩子长得好,就装神弄鬼,上前拐骗,实则做的拐子的买卖!”   一席话将一僧一道说得神色大变。当年他们还没遇到贵人扶持的时候,确然曾打听哪家的小姐模样好,身子却不太好的,编了一篇话上前行骗。待得那些千金小姐长得大些,便高价卖给达官贵人。   所谓不能见外姓亲人云云,不过是怕外姓亲人见了识破女孩子的来历;至于身子不好的千金小姐,一僧一道觉得不过是富贵人家疼惜孩子,养得太过精细。让孩子多运动运动,多吃些饭,身子自然好了。   而且,当年的癞头和尚确然到过九江知府府上行骗。初时贾敏坐在一众贵人中间,那癞头和尚没认出来,如今被贾敏叫破来历行骗伎俩,那癞头和尚大惊失色。 第86章 这二人已经是久走……   这二人已经是久走江湖的骗子了, 癞头和尚因被贾敏说破真相,太过震惊而失态,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恢复常色道:“这位夫人切莫胡说,贫僧和道友向来是在江南一带度人, 近几年年才走了好几个省份, 又相携北上, 为的也是济世度人,积攒功德。我们七年前几时去过九江?别是您当年遇到什么江湖骗子, 却识错了吧。”   癞头和尚这番话当然也能自圆其说。不过刚才他震惊失态的神色落在贾母等人眼里, 癞头和尚这番话可信度也大大降低了。贾母是断不敢冲撞神仙真人的,此刻只是心中拿不定主意。   跛足道人急忙对凤姐描补道:“这位奶奶,你既是已经有了身子, 何不再等数月看看,您这一胎会在一个特殊的日子生下一位千金。到时候自然知道是我这位道友算得准, 还是这位夫人胡说。”   贾敏又不知道凤姐会在来年乞巧节生下巧姐的事,冷哼一声。   黛玉觉得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外祖母和凤姐的心,省得巧姐还未出生, 便让长辈们对她带了成见。   于是黛玉道:“二嫂子, 我听定慧大师说, 子女和父母都是有缘分才能聚在一起。能托生的都是喝过孟婆汤后送子娘娘送来的,哪有什么鬼魂可以自己投胎的?若是鬼魂无需送子娘娘送生便可投胎,世上便无孤魂野鬼这个说法了。与其让这两个和尚道士在这里胡说, 二嫂子不若改日去牟尼院烧烧香。”   凤姐立刻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道:“还是林妹妹这话说得是,牟尼院的定慧大师也极灵验,一次就算准了数百人的命数。老祖宗, 改日我们去牟尼院烧香吧。”   贾母点了点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面上的担忧神色并未稍减。   正说着,有婆子来回话说姑老爷家的家丁来了,说是要拿下两位神仙,只是屋内都是女眷,家丁不敢进来冲撞,所以来请老太太示下。   那一僧一道的话说得唬人,贾敏和黛玉的话在在理,而且这一僧一道的名声太过响亮,贾母也有所担心,阻拦道:“这二人若是真有神通的,得罪了岂不是要给家里招祸?”   贾敏一想到多年前癞头和尚要化黛玉出家的事就上火,道:“母亲被看到方才我一说破这两个江湖骗子的来历,那臭和尚神色都变了么?他们能有什么神通?”   不管怎么劝,贾母也是笃信这些的,不然贾元春和贾宝玉就不会在荣国府地为超然。也是因此,贾母无论如何不让林家的人在荣国府动手。只听贾母道:“这算什么?若是官府下了批文要抓人,我也不说什么。人是我叫人请进来的,你这样无凭无据的就动手,这不是打我脸面么?”   大年下的,贾敏倒也不想和贾母相争伤了和气。再说,虽是母女,但是确然也没有林家家丁在贾家抓人的道理。但是贾敏也不是什么轻易妥协的人,便道:“好,王服家的,你出去跟咱们家的人说,就说我说的,跟着这两个贼人,一旦出了荣国府的门就给我拿下!”   这下,贾母也没理由护着一僧一道了。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你现在是尚书夫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招惹,你天生福气厚不怕报应。”   贾敏道:“这二人不是说神通广大、飞天遁地、神龙不见首尾么?若是真那么本事,我林家几个家丁又岂能拿下他们?母亲放心,若这二人真有什么神通,定然明辨是非,不会迁怒您,有什么报应冲着我来就是。若是这二人还被我家家丁拿住,看来也没什么真本事。那些所以的神通怎么回事,还是叫他们去顺天府说清楚的好。”   就,贾敏在林家既亲和又闲适,半点看不出强势来;那是因为人家丈夫、女儿都有真本事,什么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用她操心。但是人家该强势的时候一点儿不软和,而且气场强大。   那一僧一道见贾敏不惧鬼神报应,就真的慌了,常言道做贼心虚。虽然他们最近因为风头太盛,使得不明就里的常人对他们都有一种敬畏甚至恐惧的心理,不敢有丝毫冒犯,但是这位夫人不惧鬼神,那如果她家的家丁武艺高强的话,自己二人□□凡胎,哪里逃得过呢?   至于林家的家丁本事几何,贾敏是有信心的。   自从数年前救回林佑之后,林家和甄家就正面对上了,那时开始林家就在安全问题上格外上心,曾经还借过宝庆堂的程家兄弟给林如海做长随。后来林家入京,虽然没将程家兄弟带来,也在宝庆堂择了几个家中没有负担,且愿意北上的学徒;入京之后招的家丁长随也都是柳行帮忙掌过眼的。   黛玉现在还小,虽然将格斗术什么的捡了起来,但是实战能力肯定是比不上成年男子的。但是黛玉在部队历练的眼力还在,这一僧一道是练过的,但是应当没有林家的常随强。   总之,一僧一道碰到不信邪的硬茬就慌了,勉强保持着高人风范跟贾母说了几句告辞的话,又云里雾里但是能听出带着威胁的语气跟贾敏说了几句要遭报应,日后不吉,累及家人的话,然后就逃了。   林家几个家丁长随还真没在荣国府内动手。那一僧一道是练过的,毕竟骗子若是被拆穿,第一选择便是走为上计,这脚程不能太差。但是林家的家丁长随也没一个弱的,紧跟着一僧一道没有放松的意思,看样子等出了荣国府的门就要动手。   黛玉瞧了一眼一僧一道有些狼狈的背影出了荣庆堂,收回目光。   因为一僧一道的事,终究闹得荣庆堂有些不愉快,现在整个荣庆堂的氛围都很压抑。   凤姐现在和贾琏小夫妻两个越发和睦了,且有嫡长子在前,原本又有了身子是件喜事,但是听了一僧一道那一番话,凤姐心里膈应得不行,就算再会逗趣调节气氛,现在也没那个心思。   至于贾母么,其实她就是因为深信这个,心里不确定外加恐惧,倒不是说故意跟女儿作对,她是真怕女儿做过火了遭报应,又拦不住贾敏行事。   除此而外,荣庆堂内还有个脸色苍白,虽然极力克制,却忍不住身子发颤的是英莲。   英莲自从扬州获救之后,没多久义父义母就寻到了她的生母,从那之后,英莲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为何会和父母离散,又为何会被拐卖。封氏今日没来,但是英莲想起封氏跟自己说,当年上自家化自己出家的也是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在自己父亲不允之后,他们还说过自己‘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话。   以前,英莲是深信这些的,即便做了尚书府的姑娘,吃穿用度以及所受教育都是最好的,但是这件事也是英莲放不下的心结。英莲总会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命格不好才害得甄家家败人亡。   英莲自己不记得一僧一道了,但是方才这两个,是当年连累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二人吗?希望义父能将他们抓住,叫母亲认个明白,若是他们,希望他们得到报应。   黛玉和苏岚都注意到了英莲的神色,苏岚和英莲挨着,还轻轻拍了拍英莲的背安慰,英莲才略好了些。   自那一僧一道走了之后,荣庆堂的氛围就不怎么好。不过大年下的,也没人闹起来,勉强等得用膳时候,林家人也随众人开席落座,膳后还坐下略说了几句话,贾敏打发人去问林如海那边好了没。   林如海也关心着一僧一道的情况,见贾敏打发人来问,便顺势起身告辞了。   回到林家时,已经有管家上来回了关于林家长随家丁的情况。有几个受了点伤,已经去宝庆堂处理了,有二人还没回来。   黛玉听到这个,本能的觉得要么那一僧一道在荣国府外安排了接应,要么出了别的变故,否则按那一僧一道的本事,绝不可能伤林家三个家丁。   果然那管家道:“也不知道山子他们几个怎么运气这样背,走大街上碰见人斗殴,被人撒了一眼的石灰,希望别伤了眼睛才好。”   叫家丁去捉拿一僧一道的事,林家管家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听说林家受伤那几个家丁竟是遭人暗算,林如海、黛玉等人忍不住心下一震。   黛玉听说有人生石灰入眼,转身对林如海夫妻道:“父亲母亲请先回房吧,我稍后再来。”先是问了那管家几时得了家丁受伤的消息,几时去了宝庆堂,从受伤至就医耽搁了多久?   那管家知道得也不甚详细,黛玉便打发了人去宝庆堂问。   在古人的世界观里,奴才下人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别说是拿人的时候受了伤,就算丢了命,也不过是给一笔抚恤金了事,甚少有人如黛玉一般发自内心的关心下人的。   当然,这等少之又少的人,京城还真有另一个,譬如东宫的七小王爷。这位不但能亲自俯下身去替刘姥姥这等村妪捡拾丢了一地的瓜果,还听说待身边最低等的太监宫女也都一视同仁。   自然,生命在黛玉和司徒卓这样的人眼里,不分贵贱。而且,林家那几个受伤的家丁正直青年,若是因此伤了眼睛,黛玉也觉很是难过,不过事已至此,黛玉只希望几人受伤不重罢了。   生石灰的烧伤倒也不难治,只是眼睛不比其他,若是灼伤了视网膜,在古代是无法挽回的事。黛玉只希望几人只是少量生石灰入眼,若是处理及时,倒是可以恢复的。   安排好了一切,黛玉见父母、兄弟姐妹都站在原地等自己,浅笑一下道:“让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久等了,我们走吧。”   林如海对黛玉赞许的点了点头。虽然对女儿过于宅心仁厚这件事,林如海也不是很理解,但是女儿心地善良,总是好事。   各自回各自的院子换了衣裳,黛玉才去了林如海夫妻住的主院,说起今日的事,黛玉问林如海:“父亲是否有别的安排?”   林如海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将前院的事情说了,才接着道:“王服家的的来传话说太太让咱们家的家丁将那一僧一道捉拿起来,我才知道他们并未走,还去了荣庆堂。但是在刚知道他们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安排了柳家兄弟跟踪他们。   后来敏儿说要拿人,我又让山子他们去了,谁知山子他们几个出了意外。但是柳家兄弟做事向来谨慎,现在还没回来,跟着那一僧一道有所收获也未可知。荣庆堂那边的情况如何?”   柳家兄弟是柳行在扬州收的徒弟,是外地逃荒来的孤儿,连个正式姓名都没有,被柳行收到宝庆堂做学徒后,干脆随了柳行姓,一名柳松、一名柳柏,现在跟在林如海身边做长随。   听说有柳家兄弟跟踪一僧一道,黛玉放下心来。   见林如海问荣庆堂这边的情况,贾敏照实说了,末了道:“母亲越发性左了,若是在荣国府内就让山子他们动手,那两个腌臜骗子还能逃出生天不成。”   林如海今日并未见那一僧一道,听说其中的癞头和尚竟然真的是七年前到林家行骗的人,林如海也是吃了一惊道:“奇怪,这两个江湖骗子怎么知道这许多人的生死日期,叫他们坑蒙拐骗出这样大的名头。之前这一僧一道预测那些人家,都是家世显赫的,家中人口有个什么请的也是太医诊治。”   这才是贾敏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荣国府败落了,给凤姐请脉的是医馆里的郎中,尚可打听一二。那一僧一道之前预言的许多人可是用太医诊病的。去年才死了个胡太医,皇上对太医院也盯着紧得很,总不会太医院又有人被长康宫拿下了吧。   黛玉是知道内情的,不过也没打算说怕破此事,而是转了话题道:“这一僧一道在山子几个手里逃跑还要用上撒石灰这等下三滥手段,看来是没什么本事的。父亲放心,我觉得陈家兄弟能跟上他们。只要寻到他们和长康宫勾结的证据,长康宫不启用他们还好,若是启用,正好将长康宫也一并解决了。”   黛玉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什么了,林家人也知道黛玉说一并解决,不是什么无的放矢的话。   因而林如海道:“玉儿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黛玉轻轻点了一下头,道:“算是吧,不过我还要确定一些事。”黛玉转而对英莲道:“英莲姐姐,我还有些事要问伯母,你可以跟伯母说一声吗?”   义父要查一僧一道的事,这里头也有甄家的仇,英莲自然是忙应了,立刻就去通知了封氏。   很快,英莲和封氏就到了,因一僧一道的事与苏岚不相干,林佑还小,所以这次一起说话的是林如海夫妻、封氏、英莲和黛玉。   黛玉也没问别的,就是当年一僧一道要化英莲出家未果,后来又度甄士隐出家的详细经过。   这些事回忆起来对封氏来说很残忍,即便多年过去了,封氏也需要极力压制激动的情绪。但是为了捉住这两个骗子,更重要的是对付这两个骗子后头的长康宫,黛玉不得不揭封氏的旧伤。   封氏曾因为这一僧一道吃过太多的苦,记忆反倒很是深刻,黛玉问:“若是那一僧一道站在伯母面前,伯母还能认出他们吗?”   封氏很谨慎的答道:“若是他二人形貌变化不大,化成灰我也认得。但是十一年过去了,若是他们已经形貌大变,我也没把握了。”黛玉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别的细节,封氏都说了。   黛玉便安慰了封氏和英莲几句,让她们先去休息了。   贾敏觉得颇是奇怪,便问:“玉儿今日不是见过那一僧一道么,怎么还问封氏他们的形貌?”   林如海也震惊的问:“玉儿难道怀疑……”   黛玉点了点头。至于黛玉怀疑什么,怀疑当年出现在苏州阊门的一僧一道和出现在九江的一僧一道并非相同的人。   剩下的事是黛玉和林如海在书房讨论的,林如海问:“玉儿为何怀疑一僧一道也有不止一对?”   黛玉道:“那一僧一道在全国许多地方显过本事,关于他们的事,众说纷纭,但是除了长得丑,穿着邋遢,一个癞头一个跛足之外,并无其他特征。今日出现在外祖母家的一僧一道可没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那么为何坊间皆传言一僧一道有飞天遁地之能呢?   我想着,若是普通人要营造出飞天遁地的假象,有个最便宜的办法就是,让这样的人在江南现身后,没两日又在极远的地方现身,总之,两日绝对赶不到的地方。甚至同一日可以先后在千里之外现身。   普通百姓本就信奉这些,这等事只会越传越玄,最后便传成了来去无踪,飞天遁地的神通。至于为何百姓瞧不破这里头其实有不止一组一僧一道的门道也好解释,对于长得丑身上还脏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人细看;再加上两人一个癞头一个跛足的鲜明特征,只要有人瞧见他们现身,就会觉得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了。谁会想到全国又不止一对这样的骗子打着同样的名号行骗呢?”   林如海点了点头,黛玉这推测确然既合理,又缜密。不过林如海依然问:“若是当年在苏州阊门诓骗甄家的僧道和在九江咱们家行骗的是同样的人,又如何?”   黛玉道:“苏州甄家出现一僧一道到癞头和尚到咱们家行骗未果,中间隔了四年,即便是同一人也不足以推翻我方才的推论;若是这两桩事里头的癞头和尚就是两个人,则可以确定我的推论正确。”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可惜没抓住那两个骗子,玉儿还记得他们形貌么?”   黛玉点了点头,道:“母亲和两位姐姐、佑哥儿也都瞧见了那僧道;另外,珊妹妹也擅画,我们都画一幅一僧一道的肖像先给甄家伯母认一认人,后面的事再做打算。”   父子两个议定,黛玉便去安排了。先写了信打发人给贾珊送去,又分别跟贾敏、苏岚、英莲、林佑说了让画像的事。   苏岚本就是个极细心的姑娘,智慧格局也极高,这些时日一僧一道突然风头压过定慧大师,苏岚就留了意,今日也仔细打量过那一僧一道。至于贾敏和英莲,两人都记得这里头的仇恨,更是恨不得将那一僧一道的头发丝都记住。黛玉更不用说,知道这一僧一道对原著的影响,还能不仔细观察么?   所以母女四个画了四组肖像来,虽然笔法上各有不同,但是一僧一道的特点却抓得极准,总之放在一起一看,就能瞧出画的是同样的人。林佑对一僧一道的防范心不如母亲姐姐重,画得没那么传神,也能认出画的是一僧一道。   次日,贾珊的画的一僧一道也送来了。黛玉摊开瞧了,心下感叹惜春果然是有绘画天赋的,即便今生不叫惜春叫贾珊了,画的一僧一道依旧传神。   不过叫黛玉遗憾的事,这里毕竟没有照相机,且自己又不会写实油画技法。虽然六组肖像都抓住了一僧一道的形貌特征,毕竟没有后世的照片写真那样高的还原度,也不知道封氏能不能认出来。   六组肖像都得了,黛玉就将六组肖像分别挂好了,请封氏来认。   初时封氏的神色激动,入内之后就对着那六组肖像一一看过去,看得非常仔细。但是封氏面上神色却由激动慢慢变为疑惑。   看完之后,封氏十分笃定的说:“不,不是他们。”   林家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林如海和黛玉却心头一震,果然叫黛玉猜对了。   这头封氏确认了此一僧一道非彼一僧一道,那头跟踪一僧一道的柳家兄弟也回来了。 第87章 柳家兄弟在外头跟……   柳家兄弟在外头跟踪了一僧一道一日一夜, 皆是累得两个眼圈乌青。不过事关重大,黛玉父女还是先问了他们跟踪一僧一道的情况,再嘱咐他们下去好好休息。   据柳家兄弟说, 他们也判断一僧一道曾练过功夫,不过功夫属于中等水平, 警惕性倒是很高, 几次差点跟丢了。但是若论单打独斗, 柳家兄弟有把握胜过对方。   柳松狂灌了一大口茶,道:“我守在宁荣街尾, 瞧见那两个和尚道士出来, 山子他们扑上去要拿人,那两个和尚道士撒出一大蓬白色粉末,然后山子他们捂了眼睛, 我就知道山子他们着了道。不过我想着老爷吩咐叫我跟踪他们,便没上前相帮, 免得露了行藏。”说到此处,柳松还问了一句山子他们几个怎样了?   得了山子几个在宝庆堂就医,柳郎中说没有大碍后, 两人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显然, 若是山子几个因此伤了眼睛, 柳家兄弟怕是要自责的。   柳柏又接着道:“我是守在宁荣街头的转角处的,也瞧见那对僧道在宁荣街上对山子几个动了手,然后那对僧道就兵分两路, 分朝宁荣街头和街尾奔去, 还好我和柳松各守了一个方向,我跟踪的那道士,柳松跟踪的和尚。路上, 我发现那道士有些问题。”   林如海扬眉一下,示意柳柏继续说,黛玉也留了心。   柳柏道:“那道士的跛足是假装的。在人多的地方,他便跛足行走,还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名头,我担心在人多的地方动起手来,帮他的人不少,我定是吃亏,所以在人多的地方,我只是小心跟着,怕跟丢了。但是一到僻静处,那道士就发足狂奔,足也不跛了。”   黛玉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打断柳家兄弟说话,却将这些细节记在心里。   柳松又道:“我跟的那个癞头和尚也有些问题。那和尚跑到僻静处,将身上脏衣服脱了,抹了脸,就没那么又脏又丑了,然后,一个和尚竟然进了青楼。”说完,还看了黛玉一眼,然后迅速闭了嘴。   黛玉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柳松却觉得当着姑娘说‘青楼’这样的字眼不太好。   林如海只当未察觉,又问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的事情便更匪夷所思了,柳柏跟着的跛足道人不跛足了,进了一家商铺。柳柏将商铺名字记下来之后,担心跛足道人从后门逃了,便也趁人不备攀上房顶观察,不过那道士是在商铺修整了一夜才出的商铺,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衣裳。   若非那跛足道人突然不跛了,引得柳柏认真观察了他的身形背影,就险些跟丢了。   至于进了青楼的和尚,也在青楼修整一夜。这和尚道士吃饱喝足,还睡好了。柳家兄弟却各自在屋顶潜伏整夜不敢闭眼,生怕跟丢了。   幸而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熬一夜还熬得住,也没将人跟丢。次日两人分别跟着和尚道士,却跟到了同一个地方。是城外的一处庄子。   林如海干脆取过一张纸,将要点都记下了,接着问:“然后呢?”   柳松道:“既然那一僧一道分头跑,结果都逃到了同一个庄子,这庄子自然便是他们事先约好的接头处了。我和柳柏汇合之后,终于可以轮流小寐下子,倒也松快了些。又等了半日,从庄子上驶出了马车。我们也不知道那马车上是否有那僧道,既不敢上前求证,也不敢白白放过,于是我和柳柏合计,他去跟踪那马车,我继续守在庄子外头。”   柳柏便道:“我跟踪那辆马车入了城,然后,马车径自驶人了九皇子府。”   黛玉和林如海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至于柳松,跟踪另一辆那个庄子驶出的马车,也直接跟到了九皇子府,所以柳家兄弟又碰上了,一道回来的。   问完经过,林如海就叫柳家兄弟去休息了,这两日都不用随自己去衙门。   至于下剩的事,林如海道:“现在虽然知道一僧一道突然声名鹊起是长康宫和九皇子府有意推动的,我们也不能将其如何。毕竟谁也不能无凭无据的就去亲王府抓人,再说,九皇子府每天来往进出的人那么多,这一僧一道入了亲王府再出来,去哪里一时半刻也查不到了。”   黛玉却道:“父亲放心,长康宫的路子已经走偏了,这等歪门邪道的伎俩是成不了事的,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不过,接下来可以注意一下各处的乱葬岗。”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玉儿是说?”   黛玉道:“这件事一旦彻查起来,和前朝末年的‘石人一只眼’的旧事有何分别?此事一旦揭开,九皇子被逐出皇室问斩都不为过,既是那一僧一道本就是普通骗子,又露了行藏,只怕是要被灭口了。”   林如海立刻也反应过来了,道:“也是,那一僧一道的行骗手段已经被长康宫摸到了底,日后让别的亲信假扮一僧一道也不是不行。这二人留着没了价值,反倒后患无穷。”   而自取灭亡的长康宫内,小钟妃母子两个也谈到了一僧一道出的问题,九皇子道:“没想到林家人个个胆大包天,就是那贾敏也都是不信神佛,不信阴司报应的,敢吩咐人直接捉拿那一僧一道。”   小钟妃道:“谁叫这两个骗子七年前就去九江知府府上行过骗?还叫贾敏认出来了,换了是我,也不信他们。”   九皇子思忖一下,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说这个,而是问:“母妃,接下来怎么办?”   小钟妃没答,而是反问:“今日两辆马车分别从庄子回来,当真没被人跟踪么?”   九皇子道:“我亲问了车夫,说是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小钟妃点了点头:“将那一对和尚道士处理干净了没?”   九皇子点头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小钟妃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黛玉将自己的推测递给了司徒卓,然后这几日时不时的就看天。   不得不说农业社会的污染确实小,天空湛蓝湛蓝的,哪里有秃鹫苍鹰飞过,远远就能瞧见。寻乱葬岗的抛尸,观察秃鹫总是没错的。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家都没派人去各个乱葬岗搜索。   不过都不用林家去搜了,很快司徒卓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确实有两个人被丢在了乱葬岗,秃鹫下去啄的时候,还有个没死透的,哀嚎了两声才断气,最终葬身鸟腹了。   司徒卓有他自己的情报网,怎么这么快寻到一僧一道的尸首,黛玉也没细问。总之,经过此事之后,一僧一道依旧是世人口中的传奇,但是却不怎么在京城现身了,先是从保定传回一次消息,接着是越来越远的地方有这僧道出没的消息。   看来,小钟妃母子依旧舍不得放弃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这两个神棍留下来的名声。那么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行骗手法,长康宫自然能够如法炮制案例,维持这二人的名声。只不过现阶段,长康宫暂时不敢让这样的神棍在京城现身了。   没几日,荣国府来了信,是凤姐邀请林家去牟尼院上香的。信上说的是邀请姑妈并表妹们,自然凤姐更想邀请黛玉和苏岚同往。这两个表妹,一个是定慧大师的师侄,一个得定慧大师青眼,回回去都能见到定慧大师。   林家近期也并不繁忙,便也去了。当然,定慧大师并未出面。但是凤姐求了一支好签,心情也是不错。   去牟尼院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接下来是黛玉生辰,生辰礼方面,京城手帕交送来的自不用提,黛玉也收到了来自松江薛家和粤海史家的礼物。   生辰的小宴会不必细述,黛玉生辰过后,林家其他人的生辰也都陆续来了。   到了苏岚生辰之前,松江不但有人走礼,同时柳家遣人来问了苏岚的婚事。   苏岚现在是尚书府的姑娘了,柳家处理这件事倒是谨慎得很,没有直接遣人上前提亲,省得被拒绝了反而尴尬。   柳家来的婆子是私下悄悄问的贾敏,贾敏又将此事跟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道:“岚儿虽然是我们姑娘,但到底不是正紧嫡出,这件事倒要问问岚儿,她自己点头才好。现在柳湘莲在小王爷身边做伴读,倒是个安分的好孩子,模样更是不用说,我瞧着是色|色都好的。不过以前苏家也是书香门第,现在柳大人虽然做了文官,也不知道岚儿会不会嫌弃他们武将之家出身。”   照理说,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林家收养苏岚的时候,苏岚都十多岁了,又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直接给她定了亲,也不知道苏岚会不会多心觉得义父义母将自己尚书府的姑娘嫁给四品官的儿子,到底是不肯上心。   再说,之前也已经有人家陆续来问苏岚的亲事的,不过因为苏岚亲生父母双亡的事,前来结亲的都是冲着尚书府这门姻亲来的,且并没有什么高门贵第的出色孩子。要么自身有些本事的出身寒门,要么出身高门的便是庶子或是平凡些的孩子,叫贾敏说,真要结了这样的亲事,才真委屈了苏岚。   于是,贾敏将其中实在不像的都推了,稍微出色一些的也问过苏岚的意思,自然,苏岚都没点头。   这次柳家来问,贾敏依旧私下问了苏岚,苏岚这回没回绝了,留下一句:“岚儿但凭义父义母做主。”   女孩子家面皮薄,苏岚没直接拒绝,便是同意的意思了,贾敏跟林如海说了,又将信送去宝庆堂。这几日柳征派来的婆子在等回信,就暂时在宝庆堂落脚。   黛玉是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林家其他大事虽然黛玉都参与了,但是姐姐的婚事倒没必要也跟黛玉说。   叫黛玉说,这门亲事算是不错的,柳湘莲出身门第虽不是极高,但作为四品官的嫡子,也不低。再说,柳湘莲已经做了几年的皇孙伴读,这个也是要抬身份的。而且前世的柳湘莲虽然为人冲动,但也是个本性不错,颇有义气的人。   今世柳湘莲在司徒卓身边呆了数年,没听说沾染什么不好的习气,应当是比之前世有长进的。   还有一个,前世柳湘莲终于决定成亲的时候,唯一要求是要找个绝色的,现在知道了柳湘莲和苏岚是旧识,而且双方父母本就有议亲之意,也不知道柳湘莲那句绝色的,是否跟苏岚有关。若是有,这更加是一门好亲了。   不过古时议亲讲究三媒六证,程序繁琐,定亲之后离成亲也有一段日子,道不用忙这个。   眼下重要的依旧是长康宫的事,黛玉跟林如海说:“父亲,我前儿收了忠靖侯的礼,已经回信跟忠靖侯说了若是在粤海出现一僧一道,就将人捉起来,暗暗扣下。父亲这边也可以给信得过的外放叔伯们写信说说这个事。”   林如海点头道:“我也正想说这个,我已经跟柳大人、枫叔都写信说了这个是,另外,也提醒了敬内兄和大内兄。”   现在贾敬的嫡系下属冯景到了泉州做知府,由贾敬写信提醒较好;至于贾赦,他虽不管朝中事,但是贾代善旧部多在平安州,贾赦倒也说得上话。   左右那一僧一道的骗局已经被拆穿了,实际上是多僧多道,只要这些地方没一僧一道出现便罢,若是出现了,便将人捉起来扣押住,这些都是人证,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不过小钟妃也知道林家丫头和东宫小七都多智近妖,就算继续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骗局为日后造势,初时也没敢往东宫势力范围内的地方上派一僧一道。   万一林家丫头和东宫小七瞧破了这计策,自己岂非自投罗网么?   如此过了数月,便是新的钦天监招官考试了。   去岁皇上一怒之下罢免了许多钦天监的官员,当时就将招考信息发往全国各处,如今各省术士已经陆续入京。   半月之后,全国术士通过一些神秘的考试内容后,钦天监择优录取了一批新官员。正如黛玉之前所料,其中有好几个说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弟子。   玄学这种东西讲师承,一僧一道除了林家和长康宫知道底细,在京城其他人眼里是没失过手的高人。这二人在京城最后一次现身是在荣国府,说的是荣国府当家奶奶怀孕了。现在荣国府的当家奶奶不正显怀了么?   至于其他各省,更是时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现身,甚至还预测了好几场天灾人祸,皆是灵验无比。别看一僧一道离了京城,人家的名声是更响亮了。   至于所谓的预测灾祸,那二人准确无比是不假,而且预测的都是大灾祸,若非官府提前防范,能死伤无数那种。就是有所防范,依旧是许多人或是死于非命,或是流离失所。   这个当然也不是什么一僧一道的真本事。水澜出身贵族,是北静王府嫡女,前世嫁给二皇子的嫡次子,又是正紧皇孙王妃,同是重生,水澜的消息比之黛玉不知道灵通多少。在二皇子府落败之前,外省能上邸报的天灾人祸水澜基本都知道。也是因此,那一僧一道不但预测灵验,在世人眼里也救了无数人,积攒了无数功德。   在整个社会都迷信的背景之下,一僧一道的威望名声可想而知。   当然,世外高人人家是下凡度人,积攒功德的,肯定不会入钦天监给你皇家服务。但是一僧一道的弟子入钦天监,也是极不错的,所以那几个号称是茫茫大士、空空道人弟子的考生不但顺利通过了考试,在钦天监还颇受器重。   终于在钦天监又有了自己的人,于长康宫而言,算是达成了阶段性目标。   小钟妃母子的心情都不错,九皇子道:“母妃,现在松江、粤海、闽地都在操练水师了,若是让东宫的兵权继续壮大,我们便更没机会了。”   小钟妃点了点头,问:“那皇儿觉得该如何?”   九皇子道:“我们现在在钦天监也有了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声望也那么高,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先问水澜,近一二年江南、粤海、闽地有否灾祸,若是有,便让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去显灵预测。   然后再说当地之所以会遭灾,乃是柳征、史鼎、冯景等人为官不仁,妄动刀兵引起天道不满。当地百姓必然会对地方官产生不满,既生不满,灾祸一来,便生民乱。再辅以钦天监的说辞,还怕除不掉东宫新招揽的几条狗么?”   小钟妃点点头道:“皇儿长进了,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既是你想到好法子,就去做吧。你越发有了主意,母妃很高兴。”   自然灾害这种事,自古以来都难以避免,尤其沿海,哪年不遭几次台风的呢?根据水澜的记忆,先是松江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现身,果然预测准了一次风灾。   松江送信至京城不过十余日的路程,加上禀报灾情十万火急,消息很快入京。   长康宫见林家和东宫对此都没什么反应,以为林家这次终于没了对策,才放下心来。   接着便到了七月初七,荣国府的当家奶奶产下一女。   荣国府都已经败落了,靠着宁国府和尚书府的显赫勉强维持着贵族的体面,原本荣国府添女这等事是不会有几个人关注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可是断言过荣国府当家奶奶会生一个有孽缘宿债的女婴,而且会生在一个特别的日子呢。啧啧,瞧瞧人家两位当世神仙有多准?   人都是爱瞧热闹的,凤姐产女这件事,就成了京城头一等的热闹事。   洗三的时候,林家自然也去了,贾母还因此抱怨了贾敏一回,说当初不该冲撞两位神仙;现在只求两位神仙宽宏大量不计较了。   贾敏知道一僧一道的实情,但是现大鱼没钓出来,也不便多言,便笑言母亲放心,但凡有什么报应,定然是来找我,不会迁怒您,不然这神仙也没了济世活人的心胸。   凤姐虽然在牟尼院求了个好签,但是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在乞巧节产女之后,心中到底有个疙瘩,黛玉还宽慰了凤姐一番。同时,也同情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巧姐。   这姑娘现在都还没睁眼,在襁褓中睡得颇香甜。但是现在满京城都瞧了一回这姑娘出生的热闹了,也不知道将来会在怎样的偏见中长大。   凤姐产女之后,司徒卓和柳湘莲来过一次林家。现在柳湘莲和苏岚已经定亲,偶有礼物书信来往,倒也不怕人说嘴了,司徒卓也借此来林家越发勤了些。   对于那一僧一道现在全国各省沽名钓誉,偏偏测什么准什么的事,司徒卓也颇是头疼,还跟黛玉说起过此事。   黛玉道:“小王爷准备怎么办?”   司徒卓瞧了瞧北静王府的方向,道:“要让那一对江湖骗子失灵也不是没有办法,釜底抽薪变成。”司徒卓自然也知道一僧一道之所以一旦现身,便是说什么准什么,是因为水澜记得前世许多事情的缘故。   黛玉便笑:“小王爷下得去手?”   还真不行,司徒卓现在京城许多人眼里就是个小小年纪的圣父形象。不但对最卑贱的太监宫女都好,司徒卓救助村妪刘氏的事许多人也知道了。就这么一个人,黛玉也不信司徒卓会为了节制一僧一道去灭水澜的口。   果然司徒卓摇了摇头,又道:“我今儿刚得的信,闽地风灾暴雨的事,那一僧一道又说准了,总不能让他们威望一直这么高下去。”   黛玉正色道:“小王爷,就像你能想到对水澜釜底抽薪一样,长康宫也必然想釜底抽薪,而且要抽的就是你我。唯有等到长康宫对你我出手,咱们反击,才能一击而中绝了后患。”   司徒卓也知道这个道理,道:“希望长康宫先冲着我来吧,我毕竟是皇孙,这个身份更好牵制他们。再说,若是你我之间一定要有人做诱饵,总不好让你一个小姑娘犯险。”   黛玉浅笑一下,道:“小王爷倒是有风度。”   不过长康宫并不会因为司徒卓的风度就改变策略。黛玉等了很久的长康宫釜底抽薪也终于来了。八月初一乃是十三公主的生辰,而且是十三公主及笄的大日子,林家也得了请帖。 第88章 据说十三公主的封……   据说十三公主的封号已经拟好了, 在及笄那日赐,所以这次的及笄礼也极是隆重。不过现在长康宫握着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两个神仙的名头,钦天监也有人打配合, 还真叫人不得不防。   握着有些烫手的请帖,贾敏道:“十三公主及笄那日, 要不孩子们就不去了,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林如海道:“岚儿还可说在家绣嫁妆, 玉儿以什么名义不去呢?”   苏岚虽然定了亲,也不会那么快出阁, 其实绣嫁妆都早了, 不过到底有个正紧借口。   贾敏道:“若是不去,一般不都是称病么?”   黛玉摇头道:“别的宴会可以称病,若是十三公主的及笄礼长康宫当真有所准备, 称病是无用的。小钟妃素有智慧,总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   “那她会如何做?”贾敏瞧着黛玉问。   黛玉也摇了摇头, 道:“理论上,长康宫会分别准备我赴宴和不赴宴的情况,都会设上陷阱, 但是具体他们要怎么做, 我却暂时没猜透。不过都不打紧, 咱们将该尽的礼数都做到了,别叫人挑出不是就行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我就去瞧瞧这一刀怎么砍下来。再说, 小钟妃也未必愿意在十三公主的及笄礼上动手,坏女儿的好事。真正的陷阱在及笄礼之后也不一定。”   黛玉这话说得极是,便也没人反对了。   十三公主的及笄礼尚在准备阶段, 朝中就又发生了一件事,北狄派遣使团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黛玉稍微震惊了一下。她就知道长康宫要釜底抽薪,绝对不会只是简单的在及笄礼上发难。毕竟自己也是重臣之女,只要自己不主动冲撞人,那些玄之又玄的冲撞之说,并不足以叫皇上直接处置自己。那么北狄使团现在这个时候来,是否过于巧合?   当然,北狄使团并非以参加十三公主及笄礼的名义来的,人家草原上根本不讲究这个。人家此来,是正常邦交活动,商量正经大事的,据说是北狄请求在北疆开榷场。   北狄人靠游牧为生,每到冬日的时候,百姓就颇为艰难。若是遇到连日暴雪,对于北狄人来说,更是灭顶之灾。所以每年夏日,北狄除了在国内收割牧草,晒干以备冬日之需外,还会在大灵朝秋收之后前来购买粮草。   往年,若是皇室前往围场围猎,北狄也都会派年轻王子参加,一来是正常外事交流,二来也商议些购买粮草的事。   这几年朝廷中事大小事不少,加上太宗皇帝年事已高,也没精神打猎,朝廷已经三年未安排秋狩了。去岁北狄原以为朝廷会安排秋狩,派出的使团迟了些,买到的粮草有限,冬日就过得有些艰难。今年北狄索性早早派了使团入京。   接待北狄使团的事自有鸿胪寺安排,至于商量的大事,其实也于两国有益。若是在北疆开了榷场,北狄不用年年派使团到大灵朝购买粮草,大灵朝也会因此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且榷场以官营贸易为主,商人需得官方审核通过,向官府纳税,这亦是增加朝廷收入的方法。哪怕明知北疆候是九皇子妃之父,开了榷场为朝廷增收的好处都落到长康宫一系,作为户部尚书的林如海都没反对的理由。   是否在北疆开榷场的事也是要在大朝会上商议的,不过几乎没受什么阻力就通过了。   海贸都纳入专营了,没道理拦着陆上贸易不让开榷场吧。哪怕站在东宫的立场,的确不想这个时候在北疆开榷场,但是人家使团都来商议这个事了,诚意十足,且也利国利民。若是一国储君尚且为了一己之私而阻拦此事,恐怕太宗皇帝都会考虑太子的心胸气度问题。   开榷场的正经大事定下来之后,北疆使团才另备礼物说要参加十三公主的及笄礼。就是一副我不是专门为了参加及笄礼这事儿来的,但是既然碰上了,自然要献上诚意的态度。   至于北疆使团到底知不知道十三公主今年及笄,当是知道的。毕竟是邻国么,谁会不打听对方皇室的情况呢?北狄自然知道大灵朝的皇室成员几何,文武重臣如何,大灵朝一样清楚北狄王室的情况。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至于林家,接下来便是准备参加十三公主及笄礼那日的服饰礼仪。其实这个没什么好准备的,贾敏作为一品诰命,按规制穿戴就行了。至于黛玉,只要不穿得太过失礼,朝廷对没有封号品级的小姑娘是没有规定的,以前也从没人在这上面挑剔。   不过现在么,玄学上挑不是是最容易的,真要挑你不是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可说冲撞了贵人。所以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贾敏心中颇是忧心,黛玉倒轻松自在。   如此到了十三公主及笄礼的正日子,贾敏按品级穿戴,黛玉则是换上了早就做好的衣裳,唯有在首饰上,黛玉选了一套翡翠头面,且只选了几样戴上,便趁得黛玉肌肤胜雪,灵动异常。   贾敏见了黛玉如此装扮,些微一皱眉道:“这套翡翠头面虽极好看,会不会显得不够贵重?”   这个年代的翡翠确然没有各色宝石和白玉贵重。今日这样的大场面,其他闺秀也多半会以宝石头面、紫晶头面等为主。   黛玉笑道:“就这样极好,今日十三公主及笄,多半是身着大红的,我戴绿首饰,不会冲撞了贵人。”   贾敏便没说什么来,携黛玉登车入宫,果然整个流程都很顺遂,十三公主加簪之后,赐封号长宁。   林家不愿在长宁公主的及笄礼上生出别的事端,贾敏母女一直很低调。只有观礼完毕的时候,碰到了北狄十九王子。这也不过一个极小的插曲,黛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见及笄礼上没出什么事,贾敏大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呢,宫里就传出长宁公主病了。   公主病了倒没什么稀奇,无非是请太医诊治呗,不过长宁公主这病很是奇怪,时好时坏的,就是反反复复不见好。   贾敏道:“原以为长康宫有什么了不得的计策,原来也无非装病,再传出冲撞这些话。”   黛玉却难得神色有几分凝重,道:“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这一次,长康宫似乎有办法将我逼入绝境。”   听到逼入绝境四字,林如海和贾敏都是心中一颤,林如海问:“玉儿因何这样说。”   黛玉道:“我只是觉得,长康宫这次出手,绝不会是不痛不痒的冲撞贵人这等话。若只是冲撞长宁公主,圣上难道还因此处置尚书之女不成?若只是这个,我自此以后少出门便是懂事了;再顶天了,大不了我去牟尼院带发修行。但是那样我就不能为咱们家出谋划策了吗?长康宫要的绝不是这个结果。”   林如海夫妻听了这个话,都沉默下来。   黛玉又道:“还有,我觉得这次北狄使团来得太巧了些。”   林如海也道:“是来得巧,但是北狄来的理由也说得通。玉儿觉得北狄有问题?”   黛玉没答,而是反问:“父亲,北狄王十九子在北狄受器重么?为何开榷场这等大事,是北狄王第十九子来?”   林如海道:“北狄虽然不像我朝礼法严格,嫡庶地位有天壤之别,但是也分长幼。北狄王十九子据说是确然得北狄王喜爱的,但是如今不过刚刚十八岁,来办这样的大事,确然早了一些。”   黛玉点了一下头,道:“但愿一切只是巧合吧。”   接下来的日子,长宁公主的病也没见重,也没见好,就是断断续续的,好一阵,坏一阵,但是正如黛玉所料,钦天监还真没因此对黛玉发难。   只是冲撞公主,还除不掉林黛玉。而且太医院那么多位太医,装小病容易,装大病却难。别的不说,一旦传出长宁公主重病的消息,太宗皇帝就要派亲信太医给长宁公主诊治,这一治就要穿帮。   这个期间没人对黛玉发难,倒是林如海颇焦头烂额。闽地、粤海陆续传出受灾的消息,自然都要奏请朝廷拨银赈灾。当然,这等需要朝廷赈灾的大灾害,也都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预测范围内。   待得忙完沿海风灾的赈灾之事,京城传出了消息。说的不是别个,正是关于林家嫡女的。   而且传出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传的也不是诋毁林姑娘说什么妖孽上身,冲撞贵人的话。要说,这次传的都是好名声。   那一僧一道说,林尚书嫡女乃是仙草转世,乃是灵河岸边的绛珠仙子到凡间度人的。   这话一传出去,几乎震惊了整个京城。黛玉有多出色,别说满京城知道,就是江南也知道啊。   以前,尚且有人觉得尚书府的姑娘自然是出色的,但是传言夸大其词也是有的。再聪明的姑娘,不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么,怎么就能厉害到那样。但是现在一传出林姑娘乃是神仙下凡的名声,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且不说林姑娘的本事,毕竟亲眼见过这些的也只有有资格参加承恩公府牡丹宴的人和参加过那年中秋宫宴的人。光说林姑娘的相貌,真真美得不像凡尘的女孩子,若是天上神仙下凡,倒是对得上那一身超凡气度和美若天仙的容貌。   还有一个,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何等准确灵验,其实上至达官贵人,下旨贫民百姓,已经没有几个人将一僧一道做普通高人看待的了,许多人皆将二人视为真神仙。   凡尘里的高人再是修为高深,也没人敢直接泄露天机啊,之前牟尼院的定慧大师测了南下试航一行官员的吉凶,也只敢送出当归暗示。但是人家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直接道破灾害准确时候、地点,减少了多少百姓死伤损失,人家遭天谴了么?一点儿没有?   为什么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意在泄露天机而不会有丝毫影响呢,因为人家是真神仙啊。真神仙说林家姑娘是绛珠仙子,那肯定就是了。   黛玉自小聪慧不似普通孩童,黛玉生美若天仙、超凡脱出,两位神仙说黛玉是仙子下凡。这三点加在一起,林黛玉就是想否认自己是仙女,百姓都不答应。   司徒卓听了这个话,立刻就坐不住了,都没专门等林如海休沐,直接扯着柳湘莲就来了林家。   说是成全柳湘莲和苏岚未婚夫妻相见,实际上是司徒卓有要事跟黛玉商量啊。   司徒卓一直以为黛玉是穿越者,便低声问:“林姑娘,对于外间传言你怎么看?难道除了水澜是重生者,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穿越者?”   这是最好的解释,毕竟原著上的玄幻视角只有读者能够看到,而红楼世界的凡人是不知道这些的。那么知道黛玉是绛珠仙子的,应当是看过原著的穿越者。   黛玉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所谓绛珠仙子也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一样,是杜撰的。至少目前,只有你我和水澜的来历无法解释,其他的,暂时没有发现红楼世界有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发生。”   司徒卓笑道:“穿越、重生这等事,已经是超自然的事情了。既然我们能遇到,不见得没有其他人遇到。林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黛玉摇了摇头,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明白长康宫给我如此美名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我是男子,或许还不容于皇家,但是我不过是闺阁姑娘而已。倒是小王爷你,若是他们将如此捧杀之法用在你身上,比我危险得多。”   司徒卓苦笑一下,道:“我知道,不过我与姑娘一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司徒卓是太子的第七子,若是传出什么神仙转世,大有造化的名声,不说别个,就是瑞郡王将来容不容得下他都难说。   瑞郡王目前和司徒卓很是亲厚,也没表现出任何容不下司徒卓才能的意思。但是瑞郡王容得下诚心辅佐他的出色庶弟,容得下生来就大有造化注定不凡的庶弟吗?司徒卓可没这个自信。   黛玉笑道:“但愿长康宫胆子小些,在除掉我之前,不敢对小王爷动手。若是长康宫双管齐下,就算这一局我们胜了,日后对小王爷也有莫大影响。”   司徒卓笑道:“林姑娘真乃大将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有空打趣我。”   黛玉倒是坦然,道:“小王爷,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而且神仙在站长康宫一边的,你我凡人,无论怎么对抗都是无用;就像普通人扛不住□□。若是这一切都是普通人装神弄鬼,我们何惧之有?”   对啊,何惧之有呢?   司徒卓笑道:“林姑娘说得是,我受教了。若有新的消息,我会让柳湘莲尽快带出来。”   黛玉笑道:“谢小王爷劳心。”   林如海落衙回来的时候,司徒卓早已走了。但是林如海向来知道司徒卓来林家,必然有事,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将黛玉叫到书房,问司徒卓的来意。   黛玉简单的将事情说了,当然并没有说自己和司徒卓怀疑还有一个穿越者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说司徒卓那边有什么消息,会尽快告知自己。   林如海听了,只感叹一句小王爷倒是个重情义的人,便问黛玉有何打算?   林如海夫妻作为古人,向来信奉中庸之道,担心黛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现在黛玉的名声高得吓人。即便还没瞧出长康宫到底要做什么,林如海也觉胆战心惊。   黛玉问:“父亲,闽地和粤海有一僧一道消息了么?”   林如海道:“江南和闽地有了消息,说是已经拿住了人。倒是粤海因为路途遥远,还没信儿。但是已经拿到的两对僧道在押解入京的路上了。”   黛玉便点头道:“只要在长康宫向我发难之前,将人证送入京城,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京城都十分平静,人们按部就班的过完中秋节,宫里又开始准备年底的宫宴。   京城落下了第一场冬雪,雪下得极大,次日一早起来,便见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分外美丽。   入冬之后整个林家就林如海格外繁忙,至于后宅,林家已经在京城过了好几个年了,要准备什么,不过是按往年的规矩办就是了,倒没什么好忙的。只苏岚已经开始绣嫁妆,理家的事倒是英莲和黛玉多分担一些,也左不过那些事。   原本黛玉以为今年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正准备好好过完年节,再打起精神一举揭穿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惊天骗局。   但还没入年关,便听柳湘莲来访了,这回柳公子是骑马来的,奔得颇急,似有要事。   黛玉忙命人将柳湘莲请入内,柳湘莲只说是小王爷让自己来的,带一句话给林姑娘,说是北疆候递了折子入京,斥候直接入了上书房。   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番话,黛玉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今年京城的第一场冬雪就下得极大,只怕北狄那边今冬年景更加不好,北疆来奏折,多半是奏请朝廷增加北疆的粮草辎重,以防万一。若是北狄遭了暴雪,损失惨重,一旦北方化冻,就极有可能犯边。北疆候这奏折也没丝毫问题。   黛玉突然就知道了什么似的,瞧了瞧北方。现在的北狄便是后世的部分内蒙和外蒙一带,蒙古草原,也是极美的地方。难道自己在古代就要去看看塞外风光么?   司徒卓也隐隐猜到了什么,焦急的在宫内打探着消息,但真得了消息,却不敢往林家传递了。冰雪聪明如林姑娘,在听到北疆候的刺候八百里加急送了折子入京,应该已经想到什么了吧。   黛玉自然是想到了,不过且不管今冬北方是不是大范围的遭了雪灾,起码北方的冬日是不会动兵的。否则别说两军对垒,光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已经足够让双方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既然化冻之前不会动兵,今年还可以好好和家人过个年。   北疆奏请增加粮草、辎重、军饷这等事,林如海作为户部尚书,也第一时间就知道的。处理完公务回府,林如海和黛玉简单交换了意见,很有默契了隐瞒了自己的担忧。也许明年苏岚就要出阁,也许明年还有别的大事发生,简单快乐的过个团圆年,极好。   依旧是腊月二十四,林如海开始休假。依旧是走亲访友参加宴会,依旧是平安的领了宫宴,甚至林家其他人都以为长宁公主及笄的事,是林家想多了。   长康宫的杀招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的日子来得比黛玉想象的早,且那日真的来临的时候,黛玉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反而有种释然。战斗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是战斗走向结束的起点。   黛玉生辰过了不久,还没入三月,北狄的使团就再次入京。   去年冬日北狄确然遭受了严重的暴风雪,损失惨重,现在路上还没化冻,使团一路赶来,颇为艰辛。但是事关北狄前途,北狄王已经等不及了。北狄王这次诚意满满,许诺说只要林尚书肯让绛珠仙子远嫁北狄,北狄愿对大灵朝称臣纳贡。   司徒卓依旧是得到北狄使团入京的消息就打发柳湘莲告诉了黛玉,等搞清楚了北狄使团来的目的,又亲来了林家。   黛玉依旧是和司徒卓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喝茶。   司徒卓道:“我万万没想到,北狄直接开出了称臣纳贡的条件,如此一来,只怕皇祖父也会动心了。林姑娘打算怎么办?”   其实黛玉去年冬就隐隐猜到了这个,道:“他们这个理由倒是编得好,北狄人逐水草而居,若我是绛珠仙子,保佑北狄风调雨顺,牧草茂盛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也可以因此确定编派这番话的人是凡人。”   既是凡人,便有办法对付。 第89章 司徒卓挑了挑眉,……   司徒卓挑了挑眉, 问:“林姑娘因何确定这一切是凡人假借神仙之名设下的圈套?”   黛玉道:“匠心痕迹太重,所谓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应当去过北狄了,而且跟北狄王预测过这次的雪灾。不然北狄王不会直接开出这么优越的条件, 只为换我过去。但是小王爷也知道,北狄这样的大规模雪灾, 只要前世也发生过, 水澜就知道。所以, 并不需要什么神仙真人的预测。”   司徒卓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在嘴要紧的是不让黛玉去北狄, 于是问:“林姑娘打算怎么办?封建社会,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林尚书面对此事,也不好说不。”   黛玉反问:“小王爷有什么好主意?”   司徒卓神色坚定, 颇有一种上战场之前的气势,道:“办法至少有三, 一是证明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乃是人为布下的惊天骗局;二是反客为主,我们也派人假扮一僧一道,传出你留在国内也能保佑大灵朝五谷丰登;三么, 直接向水澜下手, 让她吐出实情。”   黛玉瞧着司徒卓的眼睛, 道:“小王爷进行到了哪一步?”   司徒卓道:“第二种法子见效最快,毕竟只要说起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士, 世人便都以为是那两个神棍了, 谁又能瞧出来是真是假?甚至全国乃至北狄出现的这两个神棍,根本就是不同的人假扮的。我们找人假扮他们,说些断言吉凶的话, 也未尝不可。   但是天灾人祸,自有自然规律,没有谁能保证大灵朝一直不会遭灾。若是用这种谎言坐实了姑娘绛珠仙子的名声,于姑娘并不利。若是日后哪里再遭天灾,百姓甚至会怪姑娘不肯保佑地方。这等荒唐名声顶在头上,一时风光是有的,长远看,并不利于姑娘。”   黛玉的笑容很是玩味:“小王爷已经想到只要我顶一日绛珠仙子的名声,即便将我留在国内,也有后患,你说我去了北狄,有没有同样的后患?”   然后司徒卓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只听黛玉继续说:“哪日北狄再遭天灾,便是我这个花巨大代价换回去的绛珠仙子失职,你说北狄人会不会迁怒于我?北狄花这么大代价换我去北狄,想来朝廷会派人送亲,我路上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否则只会引起两军交战。   但是我到北狄之后呢?远的不说,只说今年盛夏的时候派细作去草原上放一把火。夏日干旱,草原上风一吹,大火绵延千里。北狄刚经受了这么大的雪灾,紧接着来一次火灾会如何?灭国都有可能。   在北狄遭受重创的时候,北疆候请战,北狄不堪一击,那么我朝必能得到大片疆土。但是恼羞成怒的北狄王室必然迁怒于我,若是北狄王室直接处死了我,长康宫的目的自然达到了;但是即便北狄王室没直接处死我,只要不再重视我,随便一个细作就可以要我的命。在长康宫眼里,离开了家族的庇护,我很容易被捏死。”   黛玉说这些,司徒卓都想过。长康宫的目的,无非是要除掉自己和林黛玉两个变数,但是真当黛玉面不改色的将这些推论说出来的时候,司徒卓也忍不住动容。   那么美丽的女孩子,才十一二岁而已,就因为卷入这样残酷的政|治斗争而作为牺牲的筹码。“所以姑娘不能去北狄。这不是还有拆穿一僧一道骗局的方法么?另外,我已经查了北静王的一些事,只怕也用得上。”   像北静王府这样的簪缨之家,若是细查起来,就算不像王子腾那样令人触目惊心,也定然能查到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司徒卓虽然尚未开府,但是黛玉并不怀疑他搜集情报的能力。   黛玉浅笑一下道:“小王爷有心了。”   司徒卓也淡淡一笑:“姑娘不必承我的情,姑娘说过,下一个就是我。细论起来,倒是我借姑娘的势解自己的围。”   黛玉道:“既是兔死狐悲,便不说这些了。若是宫里有什么消息,还请小王爷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我有一些事隐瞒了小王爷,并非我信不过小王爷,而是有些秘密小王爷不知道并无坏处。他日小王爷得知事情,还请勿怪。”   司徒卓向来是张严肃脸,听到此话非但不恼,反而一笑道:“姑娘这样说,令我安心不少。”林黛玉的智计,司徒卓向来不敢轻视,说不定人家隐瞒的就是破局之法。   林如海作为一部尚书,自然是消息灵通的,听说北狄使团突然又来了,林如海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未到落衙,戴权便来了户部宣林如海入宫。   其实本朝在强娶强嫁方面也还好,就算是皇家赐婚,一般也是先征求双方同意,赐婚只是给一道体面。但是不包括和亲这种事,若是和亲还争取父母同意,那几乎没有本朝公主、郡主愿意远嫁番邦的。   自然,一般的和亲,择出身不高,母家无势的公主、郡主便好,除了臣子自愿献女,一般也择不到臣子头上。但是黛玉的情况不属于以上任意一种。虽然性质上和和亲没什么区别,但是人家北狄是带着诚意来诚心迎接绛珠仙子的,换了其他闺秀,北狄也不要啊。而且,其他公主、郡主也好,其他闺秀也好,也换不来那么巨大的利益。   林如海听太宗皇帝将话说完,到底压住了脸上神色未便,但是袖中双手已经不觉捏紧了双拳。待得太宗皇帝话音落地,林如海忙跪地道:“皇上,玉儿只是普通闺中女子,况且年纪尚幼,恐难担两国邦交重任。   再说,天灾来时,林家田庄尚且有颗粒无收时候,玉儿连自家田庄尚且不能保佑年年丰收,绛珠仙子保佑牧草茂盛之说,当为无稽之谈。玉儿一个尚未及笄的闺中女流,哪有什么不凡来历,这等无凭无据的乡野传说,实不足为信。”   太宗皇帝道:“林卿家起来说话吧。”   林如海又磕了一个头,道:“微臣子嗣缘薄,成亲十余年,只得嫡出这一子一女,还望皇上怜臣不忍骨肉分离之心,明察秋毫。”说完,才站起身来。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太宗皇帝跟自己商量这件事,未必便是信了鬼神之说,人家看重的是北狄称臣纳贡的利益。但是叫林如海怎么办呢?他是做父亲的,自然不愿意黛玉远赴北狄;但是他做臣子的,也只能从鬼神之说不可信的角度劝说太宗皇帝了。   也许这就是黛玉说的,长康宫若再次出手,必是将林家逼入死胡同的局面。   果然太宗皇帝道:“朕也是做父亲的,林卿爱女之心,朕也感同身受。只是若是林姑娘前往北狄,能够换来两国边疆安宁,也是林姑娘于国之功绩,朕相信林姑娘深明大义,定然也是愿意的。若是林卿同意此事,朕让太子收林姑娘为义女,破格加封为公主,再商议此事如何?”   论辈分,黛玉和众皇孙郡主是一辈的,这一代皇室成员中,最高衔便是郡王郡主,若是封黛玉为公主,确然是破例了。但是话说回来,您皇室都要用臣子的闺女去换利益了,给人家高一些的体面也是应该的。说到底,不就是一份体面么?   林如海依旧没有点头,只固执的道:“臣求皇上体恤。”   太宗皇帝倒也没发怒,只道:“林卿先回去问问林姑娘是否愿意吧。”   林如海从上书房出来,早有长康宫打发人瞧见了。当然,林如海也是喜怒不形于色,至少遇到这样的事,脸上也不见愤怒。但是没愤怒,也不会多高兴啊,所以长康宫的人依旧能从林如海的神色上判断林家的决定。   听了宫人回禀,九皇子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道:“只要父皇有心促成此事,林如海还能如何?父皇没有直接在朝会上商议此事,而是宣林如海入宫,已经给足他体面了,真是不识抬举。”   其实九皇子这话说得不错,若是此事拿在大朝会上讨论,且不管文武百官信不信那套仙子下凡之说,只瞧在北狄开出的优渥条件上,必是大量官员支持此事,而且定然有一套深明大义振振有词的说辞。若有几个保持沉默的,已经算是给足林如海颜面了,但也影响不了大局。   不过林如海这些年,也算是为朝廷立功无数,太宗皇帝自然要做出一副顾忌林家感受的样子,否则岂不寒了臣子的心。所以此事多半还是要通过大朝会决定。   小钟妃也觉此事终于十拿九稳了,但也没将话说那么绝,慵懒的道:“林家那丫头一日不启程,本宫一日不放心。在水澜的梦里,后年皇儿就要登基了,留给咱们除掉林家丫头和东宫小七的时日不多。”   现在京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普通百姓个个觉得世上多了两位神仙和一位仙子,还沉浸在某种猎奇的八卦之中,而许多高官人家,已经看到了围绕这林家女是否北上而产生的汹涌暗流。   林如海落衙之后,暂时没将此事跟苏岚、妙玉说,只叫了贾敏、黛玉和林佑入书房。   林如海瞧着妻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贾敏这些年病情都挺稳定的,但是也一直没去了病根,也不知道这样的事,贾敏能否承受得住。   谁知贾敏却先开了口,道:“老爷不必瞒我,我都知道了。今日小王爷来过,后来太子妃娘娘那边也打发了人来说此事。娘娘说会跟太子殿下说此事,让太子殿下去劝说皇上。但是这样的事,谁也没有把握扭转局面。”   说完,贾敏瞧着黛玉道:“这些年若非玉儿,咱们家也不知道什么境况,单说五年前东宫避开铁网山那场祸事,玉儿就功不可没。没想到如今,玉儿竟成了皇室拿去交换利益才筹码。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没有错。”   林佑更是一脸的悲愤。   黛玉道:“佑哥儿,你是家中的男子,若是我没躲过这一关,日后这个家你要负责撑起来。记得,万事谋定而后动,切莫冲动行事。咱们家,经不起试错。”   林佑咬着牙点了点头。   林佑从四岁开始接受政治相关的教育,现在五年过去,政治素养也是极高的,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否则今日这样的场面,林如海不会叫林佑也来听。   贾敏又对林如海道:“老爷,这件事咱们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么?”   林如海今日在外绷了一天的面色如常,此刻终于脸上布了一层寒霜,道:“有,圣旨未下,皇上也没在大朝会上提此事,至少此事不曾板上钉钉。但是长康宫布局数年,已经做到今日这部,只要这消息一旦传开,改日朝会上就有言官上奏此事。”   言官闻风奏事,不拘哪里得到的风声,都可以主动提及此事。而言官要得到风声,再容易不过,只怕长康宫那边已经放出风声了。   黛玉倒是脸色未变,而且根本没提这茬,人家的关注点依然在大局势上,只听黛玉道:“北狄政局不稳了。”   林家三口都从愤怒的情绪中被拉了出来,齐刷刷的瞧着黛玉。   黛玉依旧语气平淡:“北狄王子嗣众多,且成年王子各有封地。现在遭遇巨大雪灾,一来,或许各王子之间遭灾程度不一样;二来,也必然有不少王子向北狄王求助。不管是有王子心生野心还是北狄王救灾时候对各王子给的援助不均,都会加剧北狄动荡。也许是因此,北狄王才会直接开出那么优渥的条件换我过去。   北疆候虽然世代驻守北疆,且有着地理之便,但是并不能直接控制北狄王。北狄王提出称臣纳贡的条件,定然是北狄王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当然,一僧一道定然已经去过北疆,而且预测准了这次雪灾。所以北狄王才会对我是绛珠仙子的事深信不疑。   但是提出称臣纳贡这样的条件,定然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北狄王此举,也有借朝廷兵力震慑内外势力的意思。别说遭遇雪灾之后北狄生内乱的风险大大增加,光说北狄以西西海国也难保不会因为北狄势弱而趁火打劫。内外交困之局,称臣纳贡便可平安度过,别说有绛珠仙子这个噱头,就算没有,北狄王做出如此选择也不奇怪。”   林家另外三口都点了点头,不过黛玉再是将局势分析得多透彻,也解不了林家当前面临的困局啊。贾敏便道:“可是我只是个做母亲的内宅妇人,我只想玉儿不去北狄。”   黛玉安抚贾敏道:“母亲不用急。”   然后才对林如海道:“皇上既然没有在此事上直接下旨,也没过分逼迫父亲,就代表皇上还是要名声的,所以这事还得朝会上讨论通过。多半下次朝会就有言官提此事,若是有,父亲就按我之前的分析,咬定所谓绛珠仙子之事乃是北狄王为了破解内忧外患的困局而编撰的谎言。   所谓称臣纳贡为的是借朝廷之势稳定北疆政局,偏不肯直言目的,而编出这一番鬼神之说,实属既要借朝廷之兵,又要藐视朝廷。然后,父亲再引出有人设下惊天骗局,杜撰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谎言图谋不轨!自此,咱们就可变被动为主动了。”   林如海瞬间就明白里头的机窍,自己确然知道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乃是弥天骗局,而且已经捉拿了数对一僧一道,现在关在宁国府的密室里。但是生硬的将此事揭开,则林家也少不得被扣上知情不报的帽子。   先在在朝会上提出这种可能,不管多少,自然会有朝臣附议此事,到时候再顺水推船的将那些人证推出来,打长康宫一个措手不及。   林如海点头道:“好,为父这就去准备。”   黛玉道:“另外,此事还得做最坏的打算,母亲给柳征大人写一封信,商量苏岚姐姐的婚事吧。苏岚姐姐出阁之后,可以将英莲姐姐送过去暂住,至于佑哥儿,陆老先生几个子嗣全都外放,膝下寂寞,佑哥儿住在陆老先生府上潜心学习,陪伴先生,也算尽一份孝心。”   林如海仔细瞧着黛玉,柔声道:“玉儿,现在你自己的事都迫在眉睫了,还能替兄弟姐妹安排。善良如你,老天定不会亏待你的。”   黛玉浅笑一下没说话,现在是林家遭遇的一大危机,将林家几个子女分散安排,也是规避风险的意思。   三日之后的大朝会,果然有言官提了遣户部尚书之女北上的事。   然后林如海还没直接说黛玉那套推测,而是用话术引导了一下,叫九皇子一系以为胜券在握,才突然说出那番北狄政局不稳,又要借朝廷之势又故意借鬼神之说藐视朝廷的话。   果然九皇子听了之后神色变幻了一下。   当然,九皇子的神色有没有落在太宗皇帝眼里,林如海已经不得而知了,只能说作为一个父亲,林如海尽力了。   这几日林如海没少为着黛玉之事奔走,果然也有些效果。林如海这番话,附议的人虽不多,好歹有几个重臣。   文丞相持重,思虑再三之后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孔圣人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臣以为,天子治国,不宜因神仙之说而影响决策。户部尚书之言有理,此事原当对北狄局势有了正确判断之后,再下定论。”   文尚书没反对林氏女北上,但是也支持林如海搞清楚为什么北上。但是文丞相的话是有分量的,不但抬出了孔圣人,而且隐晦的提醒了皇上,若是您因为神仙传说就决定了政事,那不但会引起民间争相效仿,而且还会削弱皇室的威信。日后百姓是信鬼神还是信天子呢?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用这种玄妙传说影响朝廷的决策?   文丞相此言一出,不说一锤定音,至少给此事争取了时间。   散朝之后,林如海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异族少年拦住了。异族少年穿着华丽,人高马大,看上去颇是孔武有力,只一张脸上还写着几分稚嫩。   那少年似乎学过中土礼仪,对林如海行了一礼道:“林大人,您为何拦着绛珠仙子前往草原为百姓降下福泽。”   林如海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依旧问:“请问你是?”   那少年道:“我是北狄第十九王子阿兀尔,如果林大人答应当绛珠仙子北上,我们一定给她最好的仆人,住最好的帐篷,给她骑最好的马,喝最好的马奶酒,请林大人不要阻拦我迎接绛珠仙子去草原。”   为了配合今日在朝堂上那番说辞,林如海当即怒道:“满口胡言,光天化日之下信口开河,我大灵朝只有万千百姓,没有什么绛珠仙子。”说完当即拂袖走了。   阿兀尔急得跟在林如海后面追,一面道:“我见过绛珠仙子,汉家女子头上都喜欢戴各色宝石,只有绛珠仙子戴的首饰都是草原的颜色,她一定是绛珠仙子。”   林如海没再理会阿兀尔,径自登车,命长随驾车离去,但是想到阿兀尔说的黛玉戴草原色的首饰,又想到黛玉颇是喜欢那套翡翠头面,不禁哭笑不得。难道北狄认定黛玉是绛珠仙子,竟然还有一套头面的原因?   今夜于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长康宫自不必说。虽然目前的状况只是延缓了黛玉北上的时间,但是这足以令长康宫母子不安了。   甚至连文丞相夫妻都讨论了几句此事。丞相夫人颇是不解,问丈夫:“老爷何必掺和此事?”   文丞相道:“首先,我确实是一片公心。今日朝廷若是开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先例,日后不知多少代,为君者都有可能效仿,如此绝非百姓之福。二来,你我都见过林姑娘,她再是出色聪慧,也只是普通小姑娘而已。我瞧着她不像神仙下凡,倒像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文丞相夫人跟文丞相几十年的老夫妻,文丞相还愿意跟她讨论朝中事,那丞相夫人的素质见解必然是高的啊,听了这话,丞相夫人面色一变,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手段太也缺德。”便闭口不提此事了。   如此过了数日,松江府柳征递上了一道奏折,说在江南捉拿到了一对僧道,自称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实则是江湖骗子,欺骗百姓,散布谣言,其心当诛。   长康宫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小钟妃神色大变。虽然这一年,各地的僧道活动正常,就是江南也传出过数起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现身预测灾害的事,但是细算起来,确然有许久没联络上江南的僧道了。 第90章 柳征这道奏折震惊了……   柳征这道奏折震惊了许多人, 毕竟就一僧一道现在的声望来说,如果他们是骗子,则那些对他们的神通深信不疑的人算什么呢?人的心态是很奇怪的, 一旦有所投入,就会越陷越深。之前那些将一僧一道形容得无所不能的人, 第一反应并不是反应自己是否受骗了, 而是指责柳征冲撞神仙, 要遭报应。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长康宫母子。长康宫母子本就做贼心虚, 可没有外头那些信徒那么自信。   九皇子踱着步子, 语气有些焦躁,问:“母妃,您说柳征是真的抓住了僧道还是唱的一出空城计?”   小钟妃现在也心烦意乱的。之前, 小钟妃一直觉得自己境界提升了,哪怕身处困境, 也能保持镇定,现在小钟妃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提升只是没被逼入绝境。   “不可能!僧道在江南活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 若是柳征真发现了他们的异常, 也应当是好几个月前抓的入, 为何现在突然递的折子?不是听说之前林家写信去和柳家议亲了么?林家让柳征虚张声势也不一定。”   听得小钟妃这么说,九皇子心下稍安一些。但是要说踏实,这对母子不可能踏实的。原以为林丫头这次必死无疑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 现在皇上不但没下圣旨,甚至还真已经派出斥候去查北狄的局势了。   因为北疆候的关系,北狄局势小钟妃是最清楚不过的。但是大灵朝也不止一路刺候, 太宗皇帝也有别的情报来源,北狄的局势瞒不住太宗皇帝。也就是说,林家女即使不去北狄,北狄为了度过困境,一样会对朝廷称臣,那么太宗皇帝为何要用臣子之女去换利益,寒臣子的心呢?   小钟妃道:“林家女必须除掉了,若是这次她还能逃过一劫,则派杀手也要了她的命!另外,放出关于司徒卓的消息,司徒瑞自然会除掉他!”   可惜,太宗皇帝并没有给小钟妃派出杀手的机会。   柳征的折子入京之后的第一个朝会日,就有言官在朝会上提起了这件事。   毕竟柳征递的不是什么密折,连京城百姓都在讨论了,言官闻风奏事也是分内之事。   言官么,说话向来是掷地有声的。关于这次,言官直接提出了神权对君权的削弱和影响,旁征博引,举了历史上佛教壮大后对民生的影响,对皇权的侵害甚至有可能颠覆皇权。   这里面的道理,做帝王的肯定懂啊。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现在民心都向着所谓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了,现在这两人是预灾测难,深得民心;万一有朝一日这一僧一道说天子为君不仁,鼓动百姓揭竿而起,谁坐在龙椅上不怕呢?   于是太宗皇帝都没打断言官,让言官继续说。说完还让百官讨论。   百官的意见肯定不会统一的,又少不了一场辩论。   朝会上的声音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确实神权突然如此盛的风头,得考虑君权的稳定性;一种就是这次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和历史上所有的得道僧道都不同,人家有真神通,有真神通的神休怎么能冲撞呢?再说,真神仙不会来抢凡间的君权的,别杞人忧天,反而引来神仙不满,带来灾祸。   九皇子听到这里,吓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其他官员的讨论,建立在不知道一僧一道底细基础上的,九皇子明明白白知道一僧一道怎么回事,如果真彻查,别说什么九五之尊的春秋大梦了,只怕自己母子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九皇子也不得不走出班列道:“启奏父皇,儿臣以为敬鬼神而远之即可,没有必要刻意冲撞神灵。”九皇子没敢太帮着一僧一道说话,但是就是这句话,也给长康宫带来了后患。   一僧一道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都影响到邻国北狄了,作为一国之君,是不愿看到有其他人的影响力超过自己的。再说,你一僧一道就算是神仙,那不也是在人间积攒功德的小神吗?大得过天之子吗?   于是太宗皇帝还真决定彻查此事,直接提出对被抓的一僧一道进行三司会审。而且这次会审的官员太宗皇帝没让百官提名,自己点了人,让百官表态。   所谓百官表态,不就是看皇上脸色行事么?皇上都如此表态了,如果还不支持,以后的官还想不想好好做了?   三司会审那一僧一道的事就这样定下来,而且因为太宗皇帝太过重视,长康宫和林家都没插上手。   林家插不上手是不怕的,现在捉住的假僧道都不止这一对,就算这对口风严审死了没有吐露实情,难道后面的全都是硬骨头?只要撕开了一对僧道的最怕,足以解决长康宫。   但是长康宫怕啊,现在小钟妃母子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还不敢过分打听一僧一道的审讯情况。现在这个当口,谁着急就是心虚的表现,太宗皇帝如此重视这个问题,自然也会派人留意各方反应。   小钟妃现在有些后悔了,道:“早知道,就不将这一僧一道的声望推那么高了。”   九皇子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怪不得母妃,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是捏在咱们手上的武器,谁不想武器更锋利呢?”可就是太锋利了,引起皇上忌惮了呀。   但是事已至此,长康宫总是要挣扎一下的。三司会审的事情上,长康宫插不上手,但是民间舆论还是掌握了一些的,然后民间就传出谣言,说有人用死囚假扮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又谎称抓住两位神仙,向皇上邀功。   听到此等消息,黛玉只淡淡的评价了一句:“长康宫彻底慌了,昏招跌出。现在可以谏言全国发告示,招募见过一僧一道的人证。”   是啊,这一僧一道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过是占了长得又脏又丑,无人细看的便宜,但是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曾现身,总有几个眼尖的百姓能认出他们来,若是各地百姓认出的僧道长得不一样,谣言不攻自破。   不过没过几日,民间又传出了关于一僧一道现身的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第七子司徒卓也是神仙下凡,乃是神瑛侍者,当初给绛珠仙子灌溉过甘露。   这一下,关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事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是说两位神仙都被松江知府捉拿押解进京了么?别是捉拿那对是假的吧,真正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依旧仙踪难觅,有了机缘才现身呢。   黛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震惊。书上的神瑛侍者众说纷纭,有说是贾宝玉的,也有说神瑛侍者是甄宝玉,贾宝玉只是补天石的?怎么这回变了司徒卓?后来司徒卓借着向林如海请教学问来林家的时候,两人一想到此事就忍不住面面相觑。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小王爷终究被拉下了水。”   司徒卓倒是觉得无所谓:“小钟妃虽然有几分聪明,到底不能与姑娘相争。姑娘既有了破局之法,我便借姑娘破局的东风摆脱这个名声就是了。”   黛玉摇了摇头:“小王爷与我不同,我是女子,你不但是男子,还出身东宫。”   黛玉话只说一半,言下之意司徒卓自然明白,司徒卓倒是很洒脱:“瑞王兄是个明白人,应当不至于在这上头纠结。”黛玉便没说什么了。   一僧一道再次现身短暂的引起了新的舆论风波,不过随着泉州知府冯景也称捉拿了招摇撞骗、蛊惑民心的江湖术士,已经押解入京了,这种舆论陷入了另一种乱局。这相当于提醒了世人,一僧一道不止一对。但凡聪明人,也都能想到多僧多道,可以造成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有飞天遁地、缩地成寸之能的假象了。   太宗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下令全国范围内捉拿妖僧妖道,同时,林如海的谏言被采信,发告示让各地官府招募见过一僧一道本人的百姓,入京作证。   这还不算,司徒卓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查到北静王府参与传谣的证据。然后,瑞郡王就将此事直接告到了御前。   当越来越多的僧道被押解入京,而且还有见过僧道的证人陆续抵京后,长康宫知道大势已去了。   小钟妃满脸狠厉,道:“这不可能,这一切不像是柳征偶然发现僧道有蹊跷,捉拿的人。”   九皇子道:“母妃的意思是?”   小钟妃原本是长得极美的,此刻却容色憔悴,双眼通红,瞧着有几分疯狂,只听小钟妃道:“我们中计了,林黛玉、林黛玉是妖孽,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秘密。”   九皇子一听,也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这件事前前后后许多巧合也说得通了。但凡和林家亲厚的官员所辖的地方,虽也有僧道出没,但是却好几个月联系不到那些僧道;为何在自己一方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柳征拆穿了僧道的谎言。   不,谎言早就被拆穿了,甚至松江、泉州、粤海那几个地方,官府根本就守株待兔,等着僧道自投罗网。至于后来还在这些地方活动的僧道,极有可能是柳征、冯景和史鼎等人派人假扮的。   假僧道换假僧道。百姓都是靠着癞头、跛足、邋遢认人。就算当地活动的假僧道被人偷梁换柱,一样可以制造神仙出没的假象,而且长康宫也不会知道。   这一次,小钟妃和九皇子确实猜到了真相,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母妃,我们败了!水澜,水澜那个妖女误了我们!”九皇子咬牙切齿。   小钟妃却笑了起来,道:“不,水澜说的都是真的,水澜说皇儿你会君临天下。水澜说的所有天灾人祸都是真的,你得登大宝也一定是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儿你快走!”   小钟妃虽然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但是还有一丝清醒,一个后妃一个亲王,弄出这么大的弥天大谎,而且妄图用鬼神之说影响朝廷决策,这就是谋逆大罪了。   九皇子道:“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我若走了,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小钟妃笑得有些癫狂,然后又笑出了眼泪,道:“现在多少我们放出去的僧道已经被抓了,你再是镇定,能瞒得过你父皇么?皇儿,你必须走。我已经给你和陈氏准备了替身,这些时日他们会假扮你们留在王府。你和陈氏只要到了北疆,北疆候不会不管你们的。”   北疆候是被小钟妃捆在同一条船上捆得极紧的人,若是陈氏以谋逆论处,北疆候也落不到好下场。   母子两个正说着呢,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若是以前,小钟妃是最爱听到这几个字的,在后宫里,这四个字意味着圣宠。但是此刻,小钟妃听到内侍口中高呼‘皇上驾到’四字,吓得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太宗皇帝都没等长康宫的宫人通禀,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扬手就给了小钟妃一个耳光,道:“朕以前怜你年纪轻轻入宫,以为你真心帮衬太子,一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狼子野心,竟然杜撰弥天大谎妄图左右朕!朕这次若是被你诓骗过去,日后你是否就要用那套神仙之说一步步控制朕,将来史书工笔,朕是否要落得昏君下场!”   太宗皇帝登基快四十年了,人间权利早就达到巅峰,所求的不过是史书上的名声。也是如此,太宗对海贸专营的事十分重视。这次长康宫所为,实在是戳到了太宗皇帝的痛点。   一旦成为史书上的昏君,千百年都要被后世唾骂,这绝不是任何一个皇帝乐见的。   小钟妃现在颇有几分癫狂模样,但是做母亲的,无论何时都是护犊子。若非为了九皇子,小钟妃也不会落到今日田地。于是小钟妃利落的跪下,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鬼迷心窍,一个人的错,这一切与皇儿无关。还请皇上瞧在皇儿也是皇上骨血的份上,不要迁怒皇儿。”   九皇子瞧了一眼额头都磕出青包的小钟妃,原是想上前和母亲一起承担。但是这罪名一旦认下,便必死无疑了,甚至死后都会被逐出宗族,事到临头,九皇子到底怕了,也跪下道:“父皇,母妃也是一时糊涂,孩儿求父皇黄宏大量,饶过母妃这一回。”说着也磕了头。   但是九皇子到底顺着小钟妃的话将自己撇清了。他确然从小就被小钟妃灌输野心,还在议亲的时候,小钟妃就告诉他为什么要娶陈氏,还叫他无论如何对陈氏都要有足够的尊重,让他一步步参与夺嫡大计的布局。   但是这一切都是小钟妃主导的,九皇子一直在母亲的羽翼保护之下,能力和担当的增长并没有匹配上他野心增长的速度。大难临头的时候,九皇子终究再一次将担子推在了母妃的肩上。   太宗皇帝瞧着自己脚下跪着的一对母子,失望至极,都是妄想皇位的人,竟然如此没有担当。“那些江湖术士都说有人告知他们哪里会遭灾,他们接了任务便去当地装神弄鬼,蛊惑民心。朕问你,你是如何提前知道哪里会遭灾的?”   水澜!水澜在一般闺秀中,也算中上资质,但是绝对不是一个有政治智慧的人,连小钟妃都能从水澜口中诈出实话,水澜又如何抗住三司官员的审问。   水澜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太宗皇帝知道,因为在水澜的梦里,九皇子就逼宫成功,让太宗皇帝逊位了,这事若让皇上知道,自己母子绝对没有任何活路。   小钟妃狂笑道:“皇上,世上本来就有真神仙,这些都是神仙告诉我的。因为神仙在天上也有神职,臣妾才派了凡人假扮神仙去传话。为的也是救百姓于水火。求皇上瞧在臣妾虽然犯下大错,却并未给朝廷带来损失,反而拯救百姓有功的份上,放过不知情的皇儿。”   小钟妃毕竟是有政治智慧的女子,自然知道即便有真神仙,自己知情不报就是大罪,也不敢做无罪辩护,但是邀功给九皇子开脱还是可以的。   太宗皇帝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母子两个,转身出了长康宫,然后吩咐关宫门,长康宫所有人禁足。至于九皇子府,也已经被龙禁尉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   现在三司会审的结果越发触目惊心,许多前来作证的百姓也都认出各地出没的一僧一道分别是不同的人。那么,已经坐实了所谓两位神仙无所不能就是弥天大谎,那么这些人为何会准确预测灾难,太宗皇帝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小钟妃不肯说,就从长康宫的宫人查起,这个骗局持续了近两年,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司徒卓适时的放出了一些北静王府违法乱纪的证据。   本来么,一座郡王府有时候就算害人性命,也可以抹平的。但那是在没有政敌拿这些做文章的时候。当然,但凡位高权重的人,皆会有政敌,但是只要政敌没有把握一举将对方彻底击败,就不会动手,省得激怒了对方,双方对抗起来让人渔翁得利。这就是所谓的政治生态平衡。   但是现在么,一僧一道的事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但凡有些敏感度的人都知道,政治上会有大的洗牌。   这个时候,司徒卓将北静王府的事捅出一点儿,自有北静王府的政敌闻着味儿就上前撕咬。敏感时期,自然有聪明人联想到水澜经常出入长康宫,再加上长康宫宫人的证词,水澜经常在长康宫和小钟妃密谈,不让宫人服侍的事就这样揭开了。   正如小钟妃所料,水澜是经不住三司会审的,很快就吐露了实情。   不过三司官员是什么觉悟?谁都不会嫌命长,也就是谁都不愿意知道太多秘密啊。刚从水澜口中撕开一条缝,人家几位大人就以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审为由,将水澜收监,三司分别派人守着,一定要留活口,一边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宗皇帝。   后来,是太宗皇帝亲临大理寺,和大理寺卿一起密审的水澜。   位高权重的人,本身就带着一种威严的气势,不怒自威,更何况是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大理寺卿跟重刑犯打交道,更是身上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光是这两个往那里一坐,水澜就能被吓得打哆嗦。   水澜是认识太宗皇帝的,虽然只是远远看过,但她知道那是皇上。   太宗皇帝在主审位上坐了,大理寺卿自然是要向下两级另设座位。大理寺卿审人手段自然是高明的,只几句话就诈出了水澜的实话。至于太宗皇帝,一直只是旁听。   水澜连小钟妃都扛不住,还能嘴硬到几时?依旧是借着连环梦的说辞,将许多事都说了。   只听得几句,太宗皇帝和大理寺卿都反应过来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骗局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水澜既然能梦到许多未曾发生的事,那么她就是有价值的。   大理寺卿也不急,直接让水澜从开始做怪梦那年说起。   大理寺卿就一句小钟妃已经全招了,叫水澜不要说谎免得连累王府,就足够吓得水澜不敢说假话了。   然后水澜就什么都说了,当然,半日的时间,也不够水澜将知道的事全都说完的。大理寺卿捡和一僧一道相关的重点问了,再问水澜为何会将如此秘密告诉长康宫。   水澜已经说了许多实话,也不差这个啊,就也照实说;说她梦里,九皇子会登基。而且离九皇子登基的时间不足两年。   真龙天子还在上面坐着呢,不足两年小九登基,那自己算什么?太宗皇帝也没出声也没发怒,就是整张脸严肃得吓人,水澜本就说得口干舌燥了,抬头看了一眼,忙吓得吞咽了一下,却发现口中一滴口水也没了。 第91章 听到这个答案,太……   听到这个答案, 太宗皇帝只是肃着一张脸,倒是大理寺卿先心中颤抖了一下;虽然大理寺本就是审皇室宗亲要案、大案的地方,但是知道这等皇室密辛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 大理寺卿也控制住了面部表情,继续审案。   这一牵扯就多了, 从二皇子妃突然退了北静王府的亲开始, 就一桩桩一件件的问, 一日不够就审两日,两日不够就审三日。顺着水澜的口供, 正好将这些年的大事都捋一捋。   就水澜设计和二皇子嫡次子退亲这件事, 就让太宗皇帝心里老大不痛快,你不过是一个臣女,能得县主封号也是皇家给的体面, 凤子龙孙也有让你挑三拣四的?   至于后来的事,一件比一件触目惊心。   小钟妃只是将水澜做个情报供应机器, 很多事水澜是不知道的。但是太宗皇帝和大理寺卿掌握的信息量完全不同,根据水澜的口供,联系这些年朝中大事, 就会发现很多事过于巧合。   比如水澜的梦里, 太子在铁网山要坏事那年, 确实有九皇子的亲信侍卫冲撞了太宗皇帝,不过当时那个叫钟盛的侍卫只是护驾心切,虽然对太宗皇帝有冲撞, 确然是保护皇上的动作, 所以革职之后并未重罚。   现在得知水澜梦里,当年太子身边的亲信侍卫确然行刺了皇上,而且却是钟盛护驾有功, 就不得不让太宗皇帝多想了啊。   然后,太宗皇帝就将太子也传来问话。当然,问太子的时候,水澜就被押下去了,一个丫头片子,就算机缘巧合做了些离奇的梦,也不值当让她知道太多皇室的事。   太子听父皇突然问起这个,斟酌一下就说了:“儿臣觉得前往铁网山围猎,刀剑无眼,须得做到万无一失才好,除了交代龙禁尉仔细挑随行之人,千万注意安全外,还将儿臣打算带去铁网山的人里里外外全查了一遍。这一查就发现自小跟着儿臣的侍卫钟辛和九弟贴身侍卫钟盛来往过密。   后来,儿臣费了不少手段撬开了钟辛的口,钟辛竟欲在铁网山刺杀父皇,让钟盛救驾。儿臣便将计就计,带上钟辛前往铁网山,到了约定时辰,却另派侍卫前往原本钟辛伏击父皇的地方,用镜子反射日光发出信号,却并不放箭,钟盛果然按约定救驾,冲撞了父皇。”   “那为何这么多年,你不曾告诉朕真相?”太宗皇帝寒着一张脸问。   太子道:“儿臣原本是想让九弟露出狐狸尾巴之后就揭发他的,谁知那日九弟的侍卫冲撞了父皇,儿臣再回营地的时候,钟辛死了。儿臣没了人证,只好暂忍。”   当着亲儿子,太宗皇帝就不用绷着了,怒道:“你们一个个的将朕做什么?一个狼子野心,谋害兄长;一个就是查明真相,也不肯告诉朕,是不信朕能为你主持公道吗?”   太子当场就跪下了:“父皇息怒,儿臣不敢。”不敢是真的,不信任太宗皇帝能主持公道也是真的。五年前,小钟妃还是为了家族入宫,一心帮衬太子的深明大义的娘娘;九皇子还是和太子最亲厚的皇子,在钟辛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太子还真没把握一举拿下长康宫。   再说,太子知道长康宫要陷害自己的情况下,不是主动告诉太宗皇帝,而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结果人证还死了,到时候长康宫倒打一耙,说东宫蓄意陷害都有可能啊。这种没有绝对胜算的扯皮官司,东宫和长康宫打,不是鹬蚌相争么?   太宗皇帝虽然生气,但是自己就经历过夺嫡,也知道里头的凶险,就是和太子易地而处,太宗皇帝也会选择自己解决,再说,水澜的梦里,自己确然也没给太子做主,而是将其圈禁。   所以太宗皇帝也没纠结这个了,而是问太子为何突然连自小跟在身边的亲信都信不过。   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首先,当年林家出了背主奴才的事闹到了官府,现在许多人也知道,就是太子不说,太宗皇帝未必就联想不到;其次,太宗皇帝刚发了怒,太子也不想继续落个不信任父皇的名声。就直说林家的事给了自己启发,一查之下,果然查出了钟辛心怀不轨。   这里头还有一个疑点,在水澜的梦里长康宫陷害太子得逞的关键一点是钟辛被人赃并获,换句话说,不管成功与否,钟辛都必死无疑。跟了太子足有二十年的亲信刺杀皇上,太子怎么喊冤,太宗皇帝也不会信啊。但是现在,已经确认这一切都是长康宫策划的前提下,再回过头也想此事的动机,就牵扯出另一件让太宗皇帝十分震怒的事。   钟辛是钟家的养子,自小跟小钟妃一块儿长大。古人将伦常看得重,就算是养子,钟辛和小钟妃也是兄妹,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多想。但是如果钟辛为了助小钟妃达成野望,宁愿牺牲自己陷害太子,这里头有什么事,真是叫太宗皇帝不得不多想。   太子没敢跟他亲爹提这件事,其他人,除了大理寺卿之外也没人知道水澜做这么个梦,所以没其他人知道。但是君临天下者,岂能忍受这样的事,且不管钟辛和小钟妃到底有没有逾越伦常的事,在太宗皇帝眼里,小钟妃都是个死人了。   长康宫五年前就设计陷害储君未遂,现在又操纵舆论,妄图用神权左右君权,再加上钟辛这一档子令人恶心的事,太宗皇帝再没心软了,案子还没审结,小钟妃就被打入了冷宫,九皇子被圈禁。审结之后,对长康宫的惩罚只会更重。   这中间,周贵妃还适时的补了一刀。周贵妃不知案子的详细,但是长康宫失势她是看得出来的。周贵妃就是跟太宗皇帝说了一下三皇子的腿疾,阴雨天还是会疼,太医院的太医瞧了之后也不中用,偏偏治外伤最拿手的胡太医不明不白的死了。   太宗皇帝刚知道小钟妃也太子都敢陷害,难道就不敢除掉自己别的儿子?当年的三皇子也是自己子嗣中最出色的之一了,现在落得身患残疾,深居简出。   周贵妃这一提醒,这桩旧案的真相也会浮出水面。   林家自然也密切关注着这件案子,这次相当于东宫和长康宫的正面决战了,关系东宫的胜败,也关系林家的存亡。   司徒卓更是一有什么消息就往林家传递,这日司徒卓终于没忍住自己来了。黛玉这次连男女大防都没讲,直接将司徒卓带入自己的书房,让春山、雪雁在外守着。自然还有司徒卓的随从内侍也都远远守着。   “小王爷,你我的信命都捏在了他人手上。”黛玉神色平静,但是和往日的平静中带着淡然不同,这一回平静中带着严肃。   司徒卓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水澜被拿去大理寺那一日,就注定你我的秘密会被皇祖父知道。林姑娘是怎么穿越来的,想穿回去么?趁皇祖父顾不上我们,可以一试。”   穿回去黛玉自然是想过的,不过一来,她五年前在老宅住了数日,无事发生,就算回老宅去,也不见得能穿越回去。二来,若是不能得知林家安好,就是穿回现代,黛玉也不能心安。   自己若真的是穿越者,若是回到现代,自然什么都不用管了,《红楼梦》不过是一本书而已,书中人的生死不过是作者一句话的事。但是自己是真实的林黛玉,机缘巧合在后世生活过几年,也无法改变自己是林家女儿的事实。父母幼弟,还有两位义姐是黛玉生命中实实在在的亲人,她不是司徒卓,司徒卓穿回去,是真的回去;自己这个时候穿去现代,是抛弃家人。   于是黛玉缓缓了摇了摇头,道:“我还有许多事没做,若是小王爷有法子穿回去,便去试试吧。”   司徒卓就淡淡的笑了一下道:“算了,我也不知道这法子有没有用;若是失败了,反而背上畏罪潜逃的名声,更是无处容身了。”现在是封建社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穿不回去的风险,司徒卓也好,黛玉也好,都承受不起。   至于大理寺那边,也注意到了虽然许多天灾人祸都和水澜梦里一样,但是朝堂政局的发展,却从林家救起原本会死的独子林佑开始发生改变。然后捋下来,就发现林家和水澜梦里大不相同。   再一问水澜,水澜也照实说了,依旧是林黛玉在自己梦里病弱不堪,寄人篱下,病死在荣国府,现实中的林黛玉和自己梦里大不相同的话,同时也说了司徒卓是多出来的人。另外,水澜附上了司徒卓和林黛玉有可能是妖孽上身的猜测。   太宗皇帝倒没心思求证司徒卓和林黛玉是人是妖,而是开始秘密彻查这两个人对政局的影响。为君者,若是遇到能力非凡的人,首先想的是能不能为我所用,其次是会不会威胁皇权。   显然,司徒卓和林黛玉的身份想要他们平庸也不可能。   随着审小钟妃、九皇子案的越发深入,太宗皇帝又知道了些别的真相。比如当初东宫确实得了林家提醒才开始彻查身边亲信,揪出了钟辛,但是当时东宫那么容易查到钟辛,也是因为太子收到了好几张字条的提醒。当时太子并不知道提醒自己的是谁,但是现在分析下来,极有可能是司徒卓。   至于林家进京之后,司徒卓和林家走得尤其亲厚什么的,以前太宗皇帝也以为司徒卓只是向林如海请教学问,现在也不得不考虑是否有其他隐情了。甚至太宗皇帝都忍不住自问:难道司徒卓和林黛玉当真是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么?但是也不对啊,现在已经证实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都是天大骗局了,那这神棍编派的话也信不得。但是为什么林黛玉和司徒卓成了水澜梦里最大的变数呢?   因为关系到太多皇室密辛,甚至还有水澜那个无法解释的梦,整个审问水澜的过程,除了太宗皇帝自己就只有大理寺卿参与,连刑部、都察院都没人知道内情,其他皇室成员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谨防这等密事传出去,太宗皇帝不得不命三司加紧查案。这一次,太宗皇帝一改以前的仁慈作风,对于长康宫和九皇子府的人,处以极刑的极多。   长康宫母子知道了此等秘密,自然是留不得了,两人身边的亲信也一律问斩。至于水澜,亦是逼着她吐完了所有梦境之后,赐了一杯毒酒。   水澜心思不深,她的话还是可信的,据水澜所言,这等密事只告诉了小钟妃一个。还好水澜对家人还算嘴严,太宗皇帝命人严查北静王府,也查到些其他罪名,足够判北静王死刑了。但是到底只斩了北静王夫妇,水溶被判流刑,到底留了一条命在。   看到太宗皇帝这次雷厉风行,杀人如麻的判案风格,黛玉就知道这是在灭口了,但凡有可能知道水澜梦中那些秘密的,几乎无人幸免。那么接下来,自己和司徒卓的命运几何?   林如海也从太宗皇帝在长康宫案上的快刀斩乱麻的判案风格上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这一次,林如海没和家人商议,而是日日都在外面跑,昨日才拜访了文丞相府,今日就去拜访宁国府,每每回来,都是深夜。   黛玉本来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哪怕她需要劳心的事有许多,黛玉也从不熬夜。黛玉向来觉得,只有睡眠充足了,才能有足够清醒的头脑应对复杂的局势。   但是这日黛玉却一直不曾入眠,专程等着林如海回来。   见闺女没睡,林如海瞬间就明白了。凭女儿的玲珑心思,岂能瞧不破眼前困局的呢?   黛玉依旧没有慌乱,先问了林如海是否要吃些东西暖暖胃,命侍女端上药膳,林如海喝了几口,父女两个才入书房坐了。黛玉开门见山的道:“父亲不必为我如此劳心。”   林如海一哽,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才道:“玉儿,为父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若到必要时,为父愿摘下头上乌沙,带你们远渡海外,皇上总该放心了。左右现在出海也方便。”海贸专营也开展两年多了,朝廷的船队甚至远航到了一个人口焦黑如碳的所在。按描述,其实朝廷的船队已经远航到了非洲。   黛玉浅笑一下道:“我是父亲的女儿,且咱们家并无什么罪行,和长康宫、九皇子府、北静王府犯了谋逆大罪的人家到底不同,皇上不会直接取我性命,父亲放心。若是皇上直接宣我入宫,我自有话说;若是皇上宣的父亲,父亲替我带句话,就说我想面圣。”   林如海知道黛玉向来有主意,而且自己的办法并不见得能胜过黛玉,但是这次事关闺女性命,林如海总要拼尽全力,如何肯就此不再努力。林如海沉声道:“玉儿你放心,你一直以来,只有于国有功,向来无过的,我不信皇上会容不下你。”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道:“父亲且听我说。您已经连续找了文丞相和敬舅父,这二人自然能瞧清当前形势,也知道我的处境,而且他们绝不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所以无妨。但是接下来呢?您还准备求谁?万一您所求之人一时疏忽说了不该说的话,到时候不光是我,咱们家都会被连累。揣测圣意是大忌,皇上还没将我如何,您如何能疑心皇上要杀我?”   林如海被惊出了一头冷汗,他向来是个严谨的人,此时急病乱投医,竟也乱了方寸,险些酿成大祸。“那玉儿,你面圣之后,会有把握吗?”   黛玉瞧着一向冷静睿智的父亲如此慌乱,心中满是感动。若非爱女心切,父亲不会这样方寸大乱吧?黛玉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十成把握,但是值得一试,父亲放心,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我能想到的最优方案。”   林如海嗯了一声,道:“玉儿,你要记得多顾惜自己。”   黛玉点了点头道:“父亲连日劳累,女儿送父亲回房歇息。”   林如海这些时日确然疲惫不堪,但是一躺在床上,就是女儿丢了性命的画面。或是毒酒、或是白绫,吓得林如海往往在床上躺到天亮,又强撑着精神去衙门。今日还真有些困了,林如海便轻轻拍了黛玉的肩膀,道:“玉儿也早些歇息。”   黛玉嗯了一身,站起身来道:“我送父亲。”   先送林如海回了主院,黛玉才折身回了自己的芙蓉院。今日送给林如海的药膳有特地找柳行开的安神药,父亲当能好生睡几个时辰了。   父亲愿意为了自己的性命拼尽全力,自己为何不能为了家族的平安和太宗皇帝有所交换呢?这个林家,原本会家破人亡,风流云散,最后一丝家财都被贾王氏贪墨殆尽,修了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现在风光显赫的尚书府,是自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从各种复杂的死局中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一条活路。自己已经活第三世了,若是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家族的平安,黛玉觉得起码比让家族为了保护自己而一起拖入深渊的好。   在政治面前,就是那样残酷,哪怕生死攸关,也要权衡利弊。   林如海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次日黛玉去请安的时候,都觉得林如海眼底的青黑淡了一些。依旧安排了一家子色香味俱全,又兼顾营养平衡的早膳,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林如海瞧了闺女好几眼,这个女孩子被困在闺阁已经太过屈才,若是因为皇室忌惮她的才能而死于非命,简直是老天无眼。黛玉也知道自己现在命悬太宗皇帝之手,但是从她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慌乱,从容依旧如往昔,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坚定。   这些时日司徒卓没再往林家跑,也没往林家递信了。虽然表面看起来,皇上处理小钟妃母子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司徒卓在宫里有一张几乎发动了所有底层宫人的情报网,司徒卓也知道,现在已经有人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了。   司徒卓知道现在林黛玉陷入了和自己一样的困局,但是再往林家递信,只会弄巧成拙。司徒卓甚至打发了身边的伴读,让其再也不要来了。   柳湘莲比前世长进了许多,虽然政治修养没有高到能够厘清现在复杂局势的程度,但是也知道司徒卓此举是保护他。柳湘莲这个人,前世有诸多毛病,但是极讲义气;这一世讲义气的脾性一点儿没改,更何况对于司徒卓这种对谁都好的人,柳湘莲更加不可能就自己躲回柳家了。   反正司徒卓怎么撵,柳湘莲依旧每日该入宫入宫,司徒卓在哪里,柳湘莲在哪里。人家还振振有词,我武艺比殿下身边的侍卫还高,若是我书读得不好,殿下嫌我没学问,只当我是个普通侍卫好了。   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黛玉没接到司徒卓的信,就知道司徒卓身边已经多了太宗皇帝的细作。既如此,等着太宗皇帝处理完小钟妃相关的案子再说吧。   果然又等了一月有余,承恩公被削爵,但是太宗皇帝并未收回承恩公府的爵位,而是赐给了钟皇后的一个庶弟。   钟皇后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元配,也是太子的母家。在知道小钟妃所作所为之后,太宗皇帝不迁怒钟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能因为迁怒钟家就将元后和太子的面子一起踩了啊。   所以太宗皇帝一道圣旨将承恩公换了人。你不是要扶持庶子么?那我就让你家庶子袭爵。反正小钟妃死得那么不光彩,即便皇室隐瞒了五年前铁网山小钟妃母子就陷害太子未遂的事,但是小钟妃杜撰神仙,左右朝政,小钟妃母子是以谋逆罪被问斩的,以后钟家女的名声是完了,钟氏一族就算现在还给个承恩公爵,这代以后也没有富贵可言。   史夫人原以为承恩公府怎么说都是太子的外家,就算自己暗中偏向小钟妃,那也是两头下注,立于不败之地。谁知道皇上连小钟妃都赐死了。这时史夫人才想起史鼎回京后,和林家亲近,却坚决和自己划清界限的事。史鼎,从小在史家儿女中就是最出色的,自己不该做了承恩公夫人,就妄图指挥史鼎。   哪怕是在史鼎回京表态之后,自己跟上,也许自家也不会落到如此结局。在问斩前,史夫人瞧着粤海的方向如是想。   承恩公府的罪行也宣判之后,黛玉终于等来了戴权。太宗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宣自己入宫,也算是一种体面了。 第92章 戴权作为一代权宦……   戴权作为一代权宦, 每一个动作行为,几乎都能传达出一定的信息。比如戴权到谁家传话,笑眯眯的收了红封, 那一定是好事;若是面如寒霜,公事公办, 那这家人就得小心些了。   戴权来时, 黛玉试图从戴权脸上瞧出一丝信息, 不过戴权面上不辨喜怒,倒也客客气气的, 总之分不出好事坏事。黛玉直接问戴权:“请问公公, 我这身衣服面圣,会有碍圣眼么?”   戴权便道:“姑娘说笑了,姑娘这身衣裳极好。”   黛玉便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戴权倒也十分客气, 道:“姑娘请。”   黛玉依旧是带着春山、雪雁入的宫,当然, 春山、雪雁是入不了上书房的。   待得黛玉一行走后,贾敏吓得脸色煞白,紧紧的捏了苏岚的手道:“岚儿, 你说好端端的, 皇上见玉儿做什么?”   这次林如海父女是没有跟家人商议黛玉遇到的危机的, 但是林家没有一个笨人,其他几人也都隐隐猜到了什么。苏岚其实心中也没底,依旧劝贾敏道:“义母不必太过担心, 皇上圣明, 不会为难玉儿。再说,义母也瞧见了玉儿方才出门的样子并不慌乱,想来玉儿心中有数。”   贾敏是做娘的, 怎能不担心,但是除了如此自我安慰,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刚入了宫,戴权便命人来将春山、雪雁带走了,那两个请春山、雪雁暂时随她们去歇息的宫女倒是极客气。黛玉转身对两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侍女点了点头道:“去吧,别乱走,等我出来自会有人来传你们。”   春山、雪雁现在的素质绝对不差,甚至一般人家的小姐未必比得上她们,二人也知道无缘无故的,皇上突然要见一个闺阁姑娘,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入了宫,除了听宫人吩咐,也做不了别的。于是二人应是,随宫女走了。   黛玉依旧跟在戴权身后,一路来到上书房,还未入内,便见司徒卓从里头出来。   黛玉向司徒卓微微一福身,尽了礼数,但是在戴权这等权宦面前,没敢做过多的眼神交流,便擦身而过了。   但是黛玉觉得,方才和司徒卓打招呼的时候,司徒卓站立的脚尖微微往旁撇了一撇,指着长康宫的方向。   司徒卓行走站立自带军人习惯,在部队生活过数年的黛玉早就看出来了。司徒卓平时站立的时候,要么便是立正的姿势,要么便是脚尖自然向前,身姿挺拔。刚才脚尖那个角度,其他人这么撇着再正常不过,但是于司徒卓而言,角度过大了,不是他平时的习惯。   那么,他是故意的?他在提醒自己什么呢?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黛玉已经随着戴权入了上书房。   这是黛玉前世加今生头一回见太宗皇帝。说起来也奇怪,前世自己父亲鞠躬尽瘁,死在任上,也没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半点照拂。   诚然,自己父亲离世那年,太宗皇帝也被逼逊位,但是作为太上皇,别说做其他的,就是略赏几块点心给一个孤女,荣国府那些一双富贵眼的人,苛待自己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吧?   太宗皇帝以前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在这次小钟妃母子案发之前,也向来没做什么从重从严、杀人如麻的事,总之,太宗皇帝的名声一直是个仁君。不过所谓心软仁慈,也只是对司徒家的人罢了?而且是在司徒家的人不会威胁江山社稷,不会威胁皇权稳固的情况下,他才会心软。   但是这就足够了。   人只要会心软,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找到突破口。   见了太宗皇帝之后,黛玉跪下行三跪五叩大礼。因家中请了宫中女官做女先生,黛玉的礼仪丝毫未错。   太宗皇帝的声音倒没有很苍老,不过许是皇上做久了,极平常的语调也自带威严。“平身,赐坐。”   黛玉口呼:“谢皇上。”借着站起身来,余光扫了一眼龙椅上的人,确实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戴权指着一张早就放好的凳子道:“林姑娘请坐。”   黛玉又答了谢过公公,才落座。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太宗皇帝朝戴权看了一眼,戴权便退了出去。   太宗皇帝这才收回视线瞧着下首坐着的女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称得上风华绝代,尤其那一段无法形容但是令人不敢轻视的气度,叫人印象深刻。   后宫佳丽三千,太宗皇帝自然见惯了各色美人,环肥燕瘦,娇媚的,温婉的,高贵的,野性的各种气度的美人,但是太宗皇帝也得说,林黛玉的气度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未及豆蔻的女孩子礼节上绝对没有一丝错漏,但是太宗皇帝有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孩子,似乎并不怕自己。如果她确然拥有改变朝堂格局的智慧,那么她一定知道自己今日为何宣她入宫,但是她为何不怕呢?   “抬起头来。”太宗皇帝道。   黛玉便依言抬起头,但是却也没跟太宗皇帝对视,不是不敢,而是不要让眼前这位觉得自己冲撞了圣上。   太宗皇帝打量了黛玉几眼,道:“颇有几分林卿的影子。”说完才道:“朕有几个问题问题,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宣你入宫?”   黛玉这才转过头,两眼平视前方,道:“臣女知道。”黛玉不过是一个臣女,面圣的时候即便皇上抬举赐坐,坐的也不是龙椅正对面对面。所以黛玉正视前方的时候,是瞧不见太宗皇帝的,只看见龙案的一角,当然,黛玉也不敢细看,便微微垂下头,做恭敬状。   当太宗皇帝听黛玉不卑不亢的说出臣女知道四个字时,怔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如果林黛玉回答不知道,那么她便是欺君,自己处理她的时候,也不会对林如海有丝毫愧疚;但是她如此坦然的回答知道,太宗皇帝又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的侵犯。一国天子,你一个小小臣女,为什么不怕朕,凭什么不怕朕?   当然,做皇帝的人,也不会这点气度都没有,否则当几十年皇帝,一点儿小事都计较的话,都不知道多少人要因此受责罚了,真若如此,太宗皇帝也不至于一直有仁君的名声,所以这丝不快一闪而过。太宗皇帝便接着问:“你参与了多少朝堂政事?你可知道,后妃尚且不能干政,何况你一个臣女。”   黛玉也知道今日这场面圣,每一句话都干系生死,所以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皇上问话,黛玉也不能考虑太久。好在黛玉向来敏捷,很快便道:“回皇上,臣女不曾干政,不过是家父觉得臣女思路活络,对他有些启发。所以有些事,会问臣女的意见。   好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自然是因为圣上圣明,治国有方;同时也是因为圣上知人善用,有贤臣辅佐皇上的缘故。但是这些贤臣并非天生就会经世治国,他们自己寒窗苦读,或有良师教导,或是自己领悟,甚至花鸟鱼虫都能给这样的能人启发。难道这些能人贤才的师父或是给其启发的其他事物都干政了吗?   皇上能启用家父是皇上目光如炬,家父能因臣女有所启发是家父一心为公,时时心中装着朝中大事,同时也是家父本身于朝廷大事上有悟性见解,所以能对朝政有所贡献。”   黛玉说到这里,就点到即止了。既拍了太宗皇帝贤明的马屁,又表了林家的忠心。若是顺着这话说下去,黛玉还可以说但凡文武重臣,家中皆有幕僚,这些人也会给出各种政治上的建议,这算干政吗?当然不能算。但是毕竟龙椅上坐的一国之君,黛玉不好咄咄逼人。委婉的承认自己给了林如海建议,他采纳了,仅此而已。   而且黛玉这也没说谎,算不得欺君。   太宗皇帝神色未变,不过他不讨厌林黛玉这番话。没有做皇帝的讨厌有人说自己明君的。当然,太宗皇帝也没赞赏黛玉,只是淡淡的道:“好厉害的嘴皮子,你在承恩公府的牡丹宴,还有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就是这么弹压他人的?”   每一句应答都事关生死,黛玉不得不小心应对。但是这次,黛玉是简单的应了一句‘是’。   既然太宗皇帝决定召见自己,他问的每一个问题,应该都是提前了解过详情的,那么,黛玉无需做过多的解释,只需照实回答就好。君临天下的人,定然不喜欢被欺骗,更不喜欢他人用话术包装事实。黛玉只需要在阐明自己观点的时候才多说一些话,其他时候,都是简单承认事实。   果然太宗皇帝道:“你倒是坦诚。你对水澜,所知几何?”   又是一道要命的题,但是也是一道黛玉提前准备的题。于是黛玉依旧从容不迫的答了,说得很简略,跟形容京城其他闺秀没什么分别,无非是水澜的出身年纪,几句话说完后,黛玉补充道:“但是臣女觉得,水澜好似很怕我。”   除了之前论述自己不曾干政那一段话,黛玉其他问题都回答得很简略,若是关于水澜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但是说得太少,又和太宗皇帝所掌握的黛玉的智慧不匹配,于是黛玉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果然,太宗皇帝依然没有觉得黛玉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而是道:“但是水澜曾说,你不是以前的林黛玉,而是妖孽附身。”   黛玉依旧微垂着头,道:“臣女若是妖孽,又怎敢见真龙天子?想是水澜对臣女有所误会。”   若是不信神佛鬼怪,自然不会相信妖孽上身这种无稽之谈;若是相信这个的,自然也知道妖魔鬼怪都近不了真龙天子的身,所以,这个假设就是死循环。包括司徒卓也一样。   太宗皇帝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通过这些对答,太宗皇帝对黛玉的脾性有了初步的判断,单刀直入道:“你这等洞悉朝堂局势的敏锐从何而来?”   黛玉依旧没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解释,只是道:“臣女觉得很多事情上都是触类旁通的。只要肯多花心思揣度人心,便不难抓住关键。”   “可是你一个闺阁姑娘,如何在五六岁就开始洞察人心?”   黛玉道:“回皇上,臣女四岁开始出入家父书房,很多道理从圣贤书上得来。”   太宗皇帝道:“你既书读圣贤书,可读到过鸟尽弓藏?”   终于来了!   黛玉能说自己不懂吗?若是不懂又岂能在朝政大事上给林如海启发?若是懂了,这个时候装糊涂,是否是欺君大罪?   虽然黛玉一入上书房,太宗皇帝就赐了坐,黛玉依旧起身,对着太宗皇帝磕了一个头道:“臣女读到过。”   “那你可有何话要对朕说?”   黛玉道:“本朝疆域开阔,地大物博,又怎么会飞鸟尽?良弓射杀飞鸟的时候是良弓,束之高阁也是良弓;再有猛禽来犯,良弓依旧能保护家禽不被叼走,良弓永远有其价值。皇上,飞鸟尽了吗?”   良弓会无用武之地吗?不会。飞鸟尽了吗?自然没有,大理寺卿亲自审问水澜,是逼她说完所有梦境,才赐的毒酒,光是水澜口中说的,还有三年,西海国犯边,一仗打了二年有余,朝廷战败,割地和亲。   大灵朝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在天|朝上国的普通人眼里,尚且觉得周边国家都是蛮夷,何况大灵朝一国天子眼中,太宗皇帝看来西海国就是绰尔小国罢了。即便只是在水澜梦里,朝廷战败,这件事对于太宗皇帝也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太宗皇帝道:“飞鸟不尽,也与你一介女流不相干。”   黛玉依旧微微低着头,道:“臣女知道,臣女斗胆,想向皇上推荐一把良弓。”   太宗皇帝‘哦’了一声,道:“说。”   黛玉想起来自己入上书房之前,见到司徒卓从上书房出去,而且脚尖指了长康宫方向,那么,司徒卓是在告诉自己,他入上书房,和太宗皇帝谈的是长康宫的事。   长康宫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司徒卓来谈的呢?长宁公主?一夜之间失去母亲兄长,伴读被处死,也不见得受父皇待见,那么她的处境十分艰难吧?司徒卓和太宗皇帝提长宁会说什么?   司徒卓宅心仁厚,连刘姥姥都肯弯下腰去亲自相帮,那么司徒卓是去给长宁求情的。   太宗皇帝的心软只是对司徒家的人心软,那么他一定会对司徒卓心软吧?   不过黛玉依旧没有直接提司徒卓,而是又磕了一个头道:“臣女接下来的话,若是有什么错处,还请皇上不要迁怒臣女家人。至于臣女,一定会做令皇上满意的事,还请皇上成全。”   其实黛玉这话就是但凭处置的意思了,不过这个话,黛玉、苏岚姐妹两个曾经在长康宫说过,讹上了当时的九皇子妃。现在黛玉依旧在争取一线生机,自然不会去提起这些会令太宗皇帝不快的字眼,所以换了个说法。   “你倒是孝顺。”太宗皇帝道。   黛玉浅笑了一下,道:“为人子女,替父母家人有所考虑,也是应当的。”为何不孝顺呢?自己前世也不过还有四五年的光景,便病死在潇湘馆,用自己的性命换全家安好,黛玉觉得并不亏了。再说,父亲说了愿意抛官弃职,带自己远渡重洋,父亲肯为自己牺牲,自己自然愿意为家人着想。   而且,黛玉觉得这次依旧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果然太宗皇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而是问:“你要举荐的良弓是谁?”   黛玉道:“臣女以为太子殿下膝下的七王爷,乃是良弓。”   啪!茶盏摔碎在黛玉的面前,茶水溅了黛玉一身,太宗皇帝怒道:“你们果然有勾结!朕知道你们见识非凡,但是朕作为一国之君,岂能眼睁睁瞧着你们手握可以逆转江山的能力!”   终于摊牌了!黛玉并没有动一下,任由茶水浸透衣衫。茶水并不烫,黛玉感觉皮肤上温温湿湿的。静静的等太宗皇帝说完,黛玉继续道:“臣女之所以敢举荐七王爷,乃是因为七王爷有真正的仁心。他确然手握非凡能力,但是臣女相信,任何时候,七王爷都绝不愿多伤人命。他做任何事,都会顾念天下苍生。”   又是点到即止。一个不肯多伤人命的人,会为了攫取权利便发动战争吗?真正仁慈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么做的人是谁?是小钟妃和九皇子,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三皇子,构陷太子,阻挠海贸专营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等因私废公的事,司徒卓做过一件吗?林如海做过一件吗?都没有。黛玉这话,不但为司徒卓做了辩护,也间接的为自己做了辩护。   而且司徒卓有多仁厚,但凡宫里的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仁厚不是后天装的,是与生俱来的。从他略微懂事起,就对宫里最卑微的宫人一视同仁,略大些可以出宫了,也时常救济穷人。甚至还和眼前的林家女一起救济过一个村妪。   甚至今天,在小钟妃和九皇子死后,连不少宫人都会刚及笄的长宁公主落井下石,协理六宫的周贵妃也因三皇子腿疾之仇对宫人苛待长宁不闻不问,司徒卓还来替长宁求情。这样的人会为了夺嫡而祸乱江西,血流成河吗?   太宗皇帝也从心中否定了这种可能。林黛玉说得不错,司徒卓是一把良弓,也许是可以挽救日后西海沿子困局的良弓。   “你既什么都知道,也替所有人求了情,为何不替自己求情?”太宗皇帝问。   黛玉心下微微一松,虽然她没敢抬头观察太宗皇帝的神色,但是心中有微妙的感觉,觉得这一关最难的部分已经跨过去了。   黛玉干脆利落的磕头道:“臣女求皇上留臣女一条性命,哪怕送臣女远赴海外,或是和亲番邦,臣女也无怨言。”情真意切,甚至声音都有些发颤。   黛玉不是在演,而是发自真心害怕。想保护的人,自己已经尽力了,能说的话,每一句都字斟句酌的说完了,现在这么美好的年纪,黛玉也有求生欲。之前耗尽心血避免去北狄,是因为黛玉知道有小钟妃在,自己却了北狄依旧难以留得性命,现在小钟妃已除,自己就算去了北狄,未必不能活出一番天地来。   太宗皇帝道:“起来吧,朕以为你当真不怕死,结果还是怕的。”林黛玉方才微微发颤,落在太宗皇帝眼里,终于满族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威严。   黛玉谢恩之后起身,依旧没掸去身上的茶渍。   这次太宗皇帝没派戴权送黛玉回府了,而是打发了另外的内侍去传了春山、雪雁,送主仆几个回去。   而派了戴权去传文丞相。   太宗皇帝对黛玉的调查是非常全面的,连黛玉曾经去过文家,史鼎来过林家这等事太宗皇帝也知道。   文丞相入宫之后,太宗皇帝直接问了可曾见过林如海的嫡女。   伴君如伴虎的意思就是,处处面临生死题。黛玉去文家参加闺阁小宴这等事,自然许多人知道。但是私下见过文丞相,却只有当事人和丞相夫人知道。文丞相承认还是否认,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这不是黛玉能左右的。所以先前黛玉在上书房说的话,显得尤为重要。   文丞相自然相信老妻不会出卖自己,林氏女也足够聪明,应当不会在御前乱说此事,所以文丞相有否认的余地。但是文丞相依旧实说了,道:“臣确然见过林姑娘。”   还好之前黛玉在上书房并不曾为了活命而装傻充愣,否则光凭文丞相这句实话,黛玉便没有活路了。一个足够智慧,但是不够诚实的人,又是在水澜梦中改变朝堂局势的变数,太宗皇帝没有让林黛玉活着的理由。   但是一个足够坦诚而且足够仁善的林黛玉呢?她从不曾做过一件对江山有害的事,她所作所为永远顾全大局,而且心胸宽阔,格局极大。林黛玉说司徒卓是良弓,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良弓?   太宗皇帝对文丞相还是足够信任的,便问了文丞相对司徒卓和林黛玉品行的看法。君臣二人谈了什么,没有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皇上召一个臣女入宫细谈半日,说了些什么一样。 第93章 黛玉回家后,贾敏……   黛玉回家后, 贾敏看了黛玉裙摆上的茶渍,吓得腿都软了,黛玉浅笑一下道:“母亲不用惊慌, 应当无事的。”   送黛玉回府的内侍倒是客气,没有什么傲慢之气, 贾敏命人给内侍包红封, 那内侍也收了, 贾敏心下略安一些,吩咐黛玉先去沐浴更衣。   黛玉换好衣裳, 问了侍女一声, 知道林如海尚未回来,便去主院陪贾敏说话。今日这阵仗,贾敏被吓得够呛。   果然见闺女来了, 贾敏语气颇为担忧,道:“这个时辰早落衙了, 你父亲怎么还未回来?”   黛玉轻轻握住贾敏的手道:“母亲放心,父亲应当是入宫去了。”   贾敏关心则乱,听黛玉一说, 就反应过来了。皇上既然亲自见了黛玉, 自然会在林家父女见面之前诏林如海入宫。虽然林家父女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但是既然要定黛玉的生死,也要避免父女两个‘串供’。   贾敏见黛玉回来,身上虽有茶渍, 神色还好, 原本担忧之心稍减,一听丈夫被宣入宫,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黛玉很想安慰母亲, 但是却觉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安慰出口都显得苍白。现在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定下来,所以,陪伴着母亲便好。   太宗皇帝先宣自己入宫,接着便宣父亲入宫,这中间不让自己父女见面,若是父女两个所说的有太多对不上的话,对自己有害无利。这便是黛玉面圣时候,除了阐述不曾干政的观点外,其他事情皆是坦然承认,却并不多言的原因,言多必失实乃至理名言。   这一日,林家无人按时就寝,母子五人皆等到三更天,林如海才从宫内回来。不过林如海回府之后,神色还不错,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息吧,没事了,不用担心。”   确然不用担心了,没隔几日,太宗皇帝就命人送了一对玉如意来赏给黛玉。   后来黛玉总是在想,但凡是知道水澜那些秘密或者有可能知道的人,除了太宗皇帝本人和大理寺卿都死了。唯独自己和司徒卓,这两个是水澜的口供里改变了朝堂走向的人活了下来,是源于自己那场御前辩足够精彩吗?其实不是的。   救的自己的,或许还是后世部队历练之后那种心中有大爱的思想觉悟和重生一世的豁达。   有幸穿越回来回到幼时,自己除了挣扎求存,从不乱杀无辜。甚至在古人眼里死有余辜的人,黛玉也主张得饶人处且饶人。黛玉掌家这些年,没有动用私刑处死过奴才,对于有些私怨的人,也不曾穷追猛打,而是能和解则和解。除此之外,黛玉还经常帮病扶弱。   也是基于此,黛玉所言那些会以大局为重,不会乱伤人命的良弓平时束之高阁便好,不用毁去的理论才站得住脚。   黛玉在上书房替司徒卓辩解,何尝不是在帮自己。   至于司徒卓,太宗皇帝对司徒家子孙本就是心软的,何况正如黛玉所言,司徒卓至少在古人眼里,是绝对仁慈到的圣人的境界。这样的人,会因为权欲熏心而妄动兵戈吗?   太宗皇帝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长康宫和东宫算是死敌,换任何在政治上有所野心的人都会斩草除根,偏偏司徒卓就在黛玉入宫面圣之前,就去上书房给长宁公主求过情。   这样的事,换太子来做,甚至换瑞郡王来做,都会让人觉得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唯独司徒卓去做,没有人会怀疑他出自真心。   就这样,林家父女面圣之后,度过了这次危机。   其实这里头黛玉和司徒卓都还应该感谢一个人,文丞相。   黛玉面圣那日,太宗皇帝也宣文丞相入宫商谈良久。太宗问了文丞相对于林黛玉的看法和印象之后,突然问了文丞相对于那套良弓理论的看法。   文丞相是这么说的,世上有很多能人利器,有善有恶。若是想要江山长久,且顾惜百姓福祉,应当留善去恶。   文丞相虽然不知道小钟妃、九皇子一案之中,太宗皇帝到底审出了什么密辛,惹得向来以仁善治国的太宗皇帝大开杀戒。但是凭文丞相的智慧,自然知道太宗皇帝先问自己对林家嫡女评价,再问良弓,乃是问的林家嫡女的生死。   叫文丞相说:天下能人是杀不尽的,发现了贤才,若是本性善良的,为何不留着遏制将来有可能出现的野心勃勃的能人呢?   太宗皇帝当时就笑言:你倒是欣赏那林黛玉得很。   这话算不得赞赏,但太宗皇帝脸上神色却缓和多了。   文丞相知道的内情不多,只是猜测着说了那番话。太宗皇帝自己知道三年后极有可能西海沿子有一场战事,而且大灵朝还战败了。堂堂天|朝上国战败和亲,是否会因此人心思变,产生内乱?是否会有皇室宗亲趁机颠覆朝政?   水澜的梦境在战败和亲之后戛然而止,水澜梦里没有答案。但是太宗皇帝作为一个经历过夺嫡的执政者,知道野心勃勃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壮大自己实力的机会,朝廷虚弱的时候,这些人一定会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若是数年之后局势真的内忧外患,留着司徒卓和林黛玉,反而能弹压这些野心之人。正如林黛玉所言,良弓不用时可以束之高阁,再遇鹰隼作乱,良弓自有用处。   文丞相的话也许是对林黛玉动了恻隐之心,但叫太宗皇帝自己说,文丞相的话也不无道理。所以,太宗皇帝思之再三,息了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分给了司徒卓和林黛玉赏赐,安了林家的心。   黛玉度过了危机,朝中动荡却并未平息。处死一位妃子,一位亲王,绝对是大事。当初多少因为小钟妃会笼络人,而对长康宫示过好的官宦人家人心惶惶。   不过太宗皇帝现在倒无瑕顾及他们。现在第一大事便是撤换北疆守将。   北疆候是九皇子妃的父亲,现在北疆候的女婿、女儿都被处死了,若还留其镇守北疆,当真后患无穷。也就是北狄去岁刚遭遇特大雪灾,现在尚未恢复元气,才给了朝廷从容处置北疆事务的时间窗口。但即便如此,北疆守将也当尽早撤换。   一地守将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撤换的。因为交通、气候等等原因,古代边关通常都是以耕战形势守关。平时开荒屯田,耕地养兵,战时保家卫国。这也意味着本朝自立国开始,边疆守关将士已经在边关繁衍数代。   也就是说,现在北疆许多将士都是当年陈国公的旧部,新去的守将,北疆将士未必服。   太宗皇帝在大朝会上提出此事的时候,便有言官从这个角度论证九皇子妃乃是出嫁之女,夫家犯法不应当累及娘家,北疆候即便教女无方,责罚一顿就是了,北疆换守将的事还需慎重。   言官么,向来是舌灿莲花的,这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有节,但是附议者寥寥。切,现在谁不知道但凡和九皇子系带点关系的,都夹着尾巴做人了,这个时候出来支持北疆候,不是茅厕打灯笼么?言官又不会因言获罪,自然可以畅所欲言,有实职的官员却大多有自己的考量,无人着声。   当然,有言官提出不宜换北疆守将,自然也有提议换的。至于原因,当然不能是皇上你斩了人家女儿还妄想人家忠心耿耿给你看门吗?这种朝堂上人人心知肚明的理由。   有些事心照不宣,但真正能说出口的还得是正当理由,譬如北疆候教女不严,先九皇子妃陈氏没有尽到劝谏丈夫之责,以至于先九皇子犯下大错。即便先九皇子妃出嫁多年,北疆候夫妇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应诏北疆候夫妇回京,加以训诫。至于北疆候夫妇回京期间,则另派良将前往北疆主持防务。   首先,大灵朝人才济济,能担当守卫本朝东北门户的将才不知凡几,不存在先前言官所说的北疆离了北疆候,便会打击士气的情况。其实,北疆是大灵朝的北疆,不是一方守将的北疆,没有因为担心换守将影响军心的问题,便不敢换守将了。长此以往,边疆是朝廷的边疆还是一家一族的边疆?   这个问题就尖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你实际操作有什么困难,这个问题上没得讨论的余地。北疆是朝廷的,其他边疆也是朝廷的。换不换守将,自有朝廷考量。   即便只有几个言官打架,也是刀光剑影,足够精彩。   然后太宗皇帝就问:“众卿家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换人啊。小钟妃母子表面上是因为操纵舆论,妄图用神权左右朝政,挤压皇权权利空间被治罪的。三司会审也是密审,文武百官大多只知道此次龙颜大怒,问罪了许多人这个结果。但是猜也能猜到,能接连斩了小钟妃和九皇子,还斩了承恩公、北静王,那绝对是谋逆大罪。   九皇子谋逆,北疆候能清白么?别说保兵权,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所以言官辩论再是精彩,根本左右不了大局,文武百官的讨论结果很快就出来,皆言北疆守将宜更换。   既然要换,接下来便是要讨论换谁的问题。   兵权啊,但凡有些野心的皇子,谁不眼红。问题是九皇子不但被问斩,还被逐出宗室,人家这还是有小钟妃拉着承恩公一系保驾护航的情况下呢。现在的皇子,眼红是眼红,也不敢觊觎。   所以这回也是争夺兵权,而且是北疆候是参与谋逆案的重大嫌疑人,但是在更换北疆守将问题上,远没有上次粤海兵权争夺激烈。没有讨论多久,新任北疆候的人选便定了下来,是平安州副总兵叶红德。   选叶红德的理由有三个,一是这人是战场上下来的,能力绝对够;二是当年北狄犯边,陈国公被打得节节败退,贾代善带兵驰援,叶红德就是贾代善的先锋官,正巧平安州驻军救过北疆驻军,之前有言官担心换了北疆守将之后,北疆兵士不服,乱了军心,那么叶红德绝对是除了当年老陈国公嫡系之外,最震得住北疆守军的人;第三,叶红德是贾代善旧部,算得上是太宗皇帝最信得过的派系之一了。   太宗皇帝听水澜说完那整个梦,还对水澜梦里九皇子逼宫,自己逊位的事心有余悸。贾代善是太宗皇帝最信任的人,那么现在启用贾代善旧部,太宗皇帝心理上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现在的问题是,京城这边雷厉风行的处理小钟妃、九皇子,北疆那边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如果北疆候卷入谋逆案太深,知道回京必有一死,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手握兵权又治理一方的人,一旦挣扎求存起来,说不定就是一场兵祸。叶红德再有智慧才能,也敌不过千军万马,所以即便定了叶红德接掌北疆兵权,也没下旨让叶红德即日启程。这北疆兵权如何交接,还得容后再议。   林如海散朝回来,和黛玉说起此事的时候,黛玉道:“这也不难,现在北狄局势不稳,朝廷因为彻查长康宫母子的案子,将北狄的事耽搁了。现在朝廷就同意收北狄为附庸国,派兵帮助北狄平息内乱。待得北狄局势安定后,前往北疆的将士经北疆而回,叶将军或带部分平安州守军,或借部分京营官兵前往接管北疆便可。   北疆苦寒,虽有屯田,但是粮草年年要靠朝廷拨付一部分,想来北疆候手上的粮草并不能支持多久。有了北狄配合,北疆候背腹受敌,就是朝鲜也是朝廷的附庸国,北疆候没有战略纵深,就是挣扎,也是有限。”   林如海自知道闺女文韬武略的本事,但是这番话最吸引林如海却是‘战略纵深’四个字。林如海自然知道黛玉是什么意思,但凡用兵,皆要有个最坏打算,便是进可攻,退可守。这个退可守的‘守’之所在,大约就是黛玉说的‘战略纵深’。但是林如海从没有在什么书籍上看过这个词。   “战略纵深?”林如海小声的重复。   黛玉笑了一下,因为和太宗皇帝达成了良弓束之高阁的共识,黛玉就算偶尔和林如海议事,也不会建议林如海上奏了。所以,父女两个的谈话反而越发轻松。但是人一放松,竟然将在部队里学的军事理论术语也带出来了。   林如海也没深究这个词了。很早的时候,林如海就感叹过黛玉、司徒和水澜,都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结果现在水澜只因为给长宁公主做了几年伴读就被处死,这里头没有玄机是不可能的。   水澜被处死,一定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皇家决不允许外传的秘密,那么玉儿和司徒卓呢?玉儿这种文韬武略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还是玉儿真的有什么来历?   林如海秉承着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但是当闺女不小心说出林如海从未听说过的只言片语时,林如海也不得不怀疑了。   不过林如海也没说什么,凭闺女的智慧,有些事无需自己提醒。闺女会不小心在自己面前露出蛛丝马迹,是因为闺女在自己面前足够放松的缘故吧?这几年,闺女为这个家殚精竭虑,现在最大的威胁除掉了,闺女能够放松些也好。   就像林如海没深究‘战略纵深’是什么意思一样,黛玉也没跟林如海说不用在朝堂上提自己的法子。太子最大的威胁除去之后,林家已经安全了,那么林家父女许多事上都可以退步抽身了。   果然,朝会上商议的结果,依旧和黛玉所说的法子差不多,先救北狄,再合围北疆。   北狄十九王子阿兀尔在京城耽搁两月有余,焦急不堪,好在虽然朝廷最终没有同意将绛珠仙子相许,但是却答应了北狄称臣纳贡,出兵相助北狄王。   原本,朝廷还商议过将长宁公主送去北狄和亲,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说不许了。好在此事只是口头一说,算不得出尔反尔。再说,阿兀尔真心觉得绛珠仙子美若天仙,自惊鸿一瞥之后,再瞧不上任何中土女子,不将公主相许,阿兀尔一点感觉都没有。   父王交代的大事阿兀尔算是完成了一半,阿兀尔次日便要离京,但是在回北狄之前却提出要见绛珠仙子一面。   现在已经证实了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都是一个大骗局中的一环,因为小钟妃已经从水澜口中得知司徒卓和林黛玉是阻碍她成大计的变数,要借皇权的手将他们除去。那么这二人再有本事,也不是什么神仙下凡。   阿兀尔拜别太宗皇帝的时候提出要见林黛玉,太宗皇帝只说了一句随十九王子自便吧,便也没加阻挠了。   听说北狄王子来拜会,黛玉先是愣了一下,不过黛玉很快就决定见一见阿兀尔。不为别的,只为谋划一僧一道大骗局的人都死了,那些抓回来的僧道问了口供之后也尽皆问斩,唯有前往北狄的一僧一道尚未抓到。这位北狄王十九子虽然排行非常靠后了,但是能被北狄王派遣履行这样重大的外交任务,想来是得北狄王信重的,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些许消息。   黛玉就在林家内院门口见了阿兀尔,道:“汉家规矩,闺阁姑娘不见陌生男子,因王爷是贵客不好不见,但就不请王爷入内了,还请王爷见谅。”   北狄本就没那么多讲究,阿兀尔也不讲究这个,就以一种虔诚的目光瞧着黛玉问黛玉愿不愿意去北狄。   黛玉当然不愿意,说了一番自幼不曾离开父母身畔,不愿骨肉分离的客套话,便向阿兀尔打听现身北狄的一僧一道什么形貌,现在何处。   阿兀尔将自己知道的说了,言道在自己离开北狄前,那二人做了北狄国师。至于现在如何,也不知道了,自己回北狄之后会留意的。   简单会面之后,黛玉便命人客气的送了阿兀尔回驿馆。阿兀尔其实很想黛玉去北狄,不过他是真将黛玉做仙女了,对仙女么,自然要足够的敬重,不能强迫仙女。所以阿兀尔一步三回头的离了林家,次日离京。   别看北疆只是个换守将的事,但是因为北疆候手上有兵马,这个过程也不容易。在阿兀尔离京之后,经朝廷商议,派叶红德带调派京营士兵一万、平安州驻军一万,屯兵铁网山口,防备北疆生乱。   铁网山位于北直隶和北疆交界处,翻过铁网山,就到了北疆境内。在铁网山口屯兵,则意味着进一步压缩北疆候战略调度的空间。他若听诏回京,未必可免死罪,若是狗急跳墙,也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叶红德部乃是正常行军,日行一百已经算是极快了。但是朝廷斥候八百里加急急令诏北疆候回京,北疆候那边已经知道了京城的情况。   北疆候夫人得知九皇子妃已死,吓得魂飞魄散,又是哭着问北疆候怎么办,又是后悔不该肖想那些泼天富贵。北疆候本就心烦意乱,被北疆候夫人烦得破口大骂。但是谋逆是大罪,大骂妻子也于事无补。   叶红德屯兵铁网山口之后,并未急着入北疆,而是专心等北狄那边的消息。   北狄遭了重灾,此刻也是内乱不止。虽然朝廷出了兵,但是没几个月也平息不了北狄乱局,所以北疆候和叶红德暂时是僵持的局面。   数月过去,北疆兵权尚未交接完毕,倒是柳征任松江知府三年任满,回京述职。   现在整个江南许多港口都将海贸专营的事纳入了朝廷管辖,柳征作为第一个专营试点州府的地方官,自然是有功劳的。这次柳征回京,至少会有赏赐嘉奖,若是更进一步,升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黛玉姐妹三个说起柳征回京,倒没人说这些话,英莲和黛玉只瞧着苏岚笑。   苏岚多聪慧的女孩子,脸上一红,就要追去挠妹妹们的痒痒。 第94章 黛玉和英莲见苏岚……   黛玉和英莲见苏岚作势要挠自己痒痒, 二人对视一眼,左右夹击,反去挠苏岚。   苏岚本就是一个文秀的姑娘, 就是一个妹妹也未必抵得住,何况被二人围攻, 还不到一个回合呢, 苏岚就笑得浑身无力, 道:“好妹妹,你们饶了我吧?”   黛玉和英莲皆笑道:“偏不饶, 这会子不好生闹你一闹, 将来想来闹姐姐,还么这么方便了。”   姐妹三个正闹得高兴,湘语来了。湘语知道苏岚面皮薄, 先挥手屏退了丫鬟,才跳进屋道:“好啊, 你们做什么欺负我嫂子?”也加入战团,去挠黛玉。   黛玉忙回身拆挡湘语伸过来的手。湘语自小习武,又比黛玉大几岁, 黛玉很快就不是对手了, 几次被湘语探到腰间, 只轻轻一掐,立马笑得黛玉越发没了力气,笑着求饶道:“好姐姐, 你还住我院子里呢, 怎么不帮我,反而帮岚姐姐?”   说笑着,几个女孩子笑做一团, 滚在一起,便也住了手不再打闹了。   湘语伸手在黛玉鼻子上轻轻一刮,道:“我现在也最疼玉儿,但是你欺负我们柳家人就是不行。”   黛玉倒没什么,三个女孩子齐齐转头去瞧苏岚。一场玩闹之后,苏岚本就面上微红,更增娇艳,被湘语说了一声柳家人,又被姐妹们这么齐齐瞧着,一张脸刷的一下全红了。道:“屋子里怪热的,我出去散散。”说完,便起身快步出去了。   屋内黛玉、英莲、湘语三个互相对视,又是一笑。   自从面圣之后,黛玉倒真正过上了闺阁女儿闲适的日子,每日读书练字,锻炼身体,偶尔和姐妹玩闹,虽无大事,却也是值得珍惜的美好时光。   苏岚的嫁妆是很丰厚的,除了林家准备了一副,还有当年苏寒山封存的户部的一份。苏家仅此一女,又家世败落,这份嫁妆就是苏岚后半生的依仗的,所以封存在户部那份,更是丰厚无比,不止十里红妆。   因此林如海早早上了折子,奏请户部归还苏岚的嫁妆,自然,太宗皇帝那边很快就准了。林如海自己就是户部尚书,户部这边清点也很快,没几日,一抬抬的嫁妆就送至林家。   贾敏点拨了人手给苏岚,叫她自己清理核对。虽然是林家义女,但是这份嫁妆确实苏岚亲生父亲留给她的,意义非凡,林家不欲插手。苏岚感动不已,慎重的向林如海夫妻磕了头。   因苏岚要忙备嫁的事了,林家庶务都是黛玉和英莲两个打理。苏寒山留下的嫁妆不少,除了屋舍田庄这等地契好整理,其他字画、首饰、器具、面料等物件儿清理起来颇是废事。苏岚清理了好几日,发现有些和嫁妆单子对不上。   苏岚想了一下,取笔将假装单子上的缺失部分做了小小标记,并没有跟林如海提。   当年父亲将自己送去蟠香寺,孤注一掷和甄应嘉周旋,结果死于任上。父亲虽然为自己留了后路,也封存了嫁妆在户部,但是彼时的户部尚书正巧属二皇子一系的势力,二皇子也在户部行走。   作为苏寒山的女儿,大笔嫁妆封存在仇人眼皮子底下,苏岚就没想过能尽数拿回这些东西。而且当时苏家家破人亡,唯余一女带发修行,户部那些官员岂会放过无主的肥肉。自己那些嫁妆,尤其是轻便小件被人顺手牵羊一些也是有的。   两年之后,义父查明了私盐案,先户部尚书被免职,义父回京升任户部尚书。但是离自己的嫁妆封存户部已经两年了,中间有什么闪失谁能说得清楚。甚至苏岚觉得,现在能够还回来这些,都有可能是那些个贪墨自己嫁妆的人瞧着自己做了林家义女,又趁义父忙记账改革和清积欠的事时偷偷还回来的。   这并不是苏岚胡乱怀疑,而是这次拉回来的嫁妆,不但有单子上缺了没补上的,还有单子上没有多出来的?不是被人偷偷还回来的时候还错了,还能是什么?   至于大件的地契,有几张也是邹巴巴的,像是被人拿出去过,又夹带了塞进来的。   林如海收苏岚做义女之后,只要略查一查苏岚的嫁妆大数量上不缺,便不会细查了。不然当时的情况下,反被人疑心林家收苏岚做义女的居心。如此耽搁数年下来,嫁妆抬数上是没错的,明细上却是对不上了。   当然,现在若是苏岚一定要计较,不但可以查,甚至可以直接闹出动静,太宗皇帝自然就知道了。遗失的物件是不可能全都追回来了,但是苏寒山就留下这么个姑娘,要出嫁了,太宗皇帝自会有所表示。   不过苏岚悄悄哭了一场后,就将假装单子收了起来。自己能得如此结果,已经很好了。苏岚生性清高,就是这些东西追回来,不知道被什么腌臜人拿着赏玩过的东西苏岚也不想要了。   再说前头太宗皇帝还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想除掉黛玉,自己能得如此结果,已经得了义父一家太多恩惠,总不能为了一点子东西,闹到御前,再生事端。   苏岚甚至都不是为了失了东西哭,而是为了亲生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到底也没能保全哭了。   苏岚不欲提此事,不过黛玉却是个心细的,瞧见了苏岚眼角微红,仿佛是哭过,便知有事。再一思量这些时日苏岚在忙什么,黛玉便隐约知道些什么了,但黛玉也没当众问,而是寻了个机会,私下问:“岚姐姐心中是否有事?”   苏岚被冷不丁的问得一愣,道:“左不过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事,现在已经快收拾好了。”   黛玉也没饶弯子,道:“现在没别人,姐姐不妨告诉我,是否嫁妆少了什么?”   苏岚轻轻吸了口气,也没否认,因担心黛玉去跟父母说,苏岚忙拉住黛玉,将自己的顾虑说了,末了道:“再说,都过去这许多年了,短的都是一些小件儿,一则也是难寻;二则就是找回来,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摸过,我也不要了,何苦因为这个,又让言官说长论短。   咱们家这些年可算不上太平,这嫁妆在户部封存这几年,义父都做了几年的户部尚书了,早不说嫁妆短了,晚不说嫁妆短了,偏偏斗倒了长康宫来说这个。岂不是白白让人说咱们家得志猖狂了?所以这个事最好提也别和义父、义母提。”   黛玉笑着给了苏岚一个拥抱,古人含蓄,即便表达感情,也很少用拥抱这样的方势。但是黛玉现在就是特别想抱苏岚,也许是想抱抱前世的自己。   前世林家的家财,自己的嫁妆,父亲也都是有准备的。甚至给自己抄录了一份,缝在斗篷里,倒不是为了和外祖母家计较取回东西,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有数?   结果如何呢?自己家财被贪墨殆尽,嫁妆也没落到一个半个,荣国府一干下人还四处嚼舌说自己一草一纸用的是贾家的。因为寄人篱下,自己不但不能反驳,甚至还只能顺着他们说。苏岚明知短了嫁妆却不能追回的心情,自己深有体会。   “委屈姐姐了。”黛玉道。   苏岚幼时生活幸福,后来家中遭遇剧变。再后来,另有一番际遇,做了尚书府的义女,义父义母待自己视如己出,过了好几年生活顺遂的日子,但还真没有人用这样热情的方式对自己表达感情。但是苏岚一点也不讨厌黛玉的热情,反而觉得很温暖,道:“玉儿,我不委屈,你当懂我。”   是懂,没有人比黛玉更懂了。苏岚能拿回大部分嫁妆是失而复得,黛玉能护着家人平安是失而复得,谁能比黛玉更懂呢?   黛玉很感动苏岚能为家族考虑那么多,但是也没有坚持要替苏岚追回失物,苏岚都愿意以大局为重了,证明她将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一份子,自己何必再强去计较那点俗物?这件事成了姐妹两个之间的秘密。   林家这头一边清点苏岚的嫁妆备嫁,一面等着柳征夫妻回京。不过尚未等柳征回京述职,倒是有人想回京了。东平王穆兆上书致仕,祈皇上批准其告老。   穆兆年近过六旬了,乃是老承恩公夫人穆氏的侄子。其实穆夫人倒没有像史夫人那么执着于立什么从龙之功。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兴衰更替看得多,对于穆夫人而言,家族的平安比之富贵更加重要。   也就是承恩公府还有穆夫人这么一个明白人,有太子外家的颜面在,承恩公夫妇因暗中勾结九皇子被问斩后,钟家庶子又袭了爵位。   嫡子被杀,庶子袭爵,这对穆夫人而言,简直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不过算来算去也是自己没有管教好史氏,叫她胡作非为,才害得钟家落得如此下场。   穆夫人上了年纪,自己没了几年好光景了,至于钟家,即便现在还有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将来太子一旦袭爵,承恩公的爵位便会被朝廷收回,另封给林家。作为日后的新帝外家,钟家或许还有几年醉生梦死的好日子,但是在东宫最艰难时候偏向了九皇子的外家,也别指望得到多少恩宠,钟家的前程越发黯淡,也可以预见。   这个时候,穆夫人便想到了娘家。东平王府是当年随太|祖打天下功劳最高的四家异姓王之一,且在这回九皇子谋逆一案中,东平王府牵扯还真的不深。那么,东平王府是有退步抽身的余地的。于是,穆夫人给穆兆写了信,建议其告老。   山海关离京半月路程,京城发生的事,穆兆早就得知了。为保消息准确,穆兆还派亲信回京打听过,知道连承恩公都问斩了。   穆兆是穆夫人的侄儿,在之前的确还不用听命于史夫人,所以和九皇子的瓜葛的确不深。至于前世里,太子早早被圈禁,穆兆倒向九皇子,是另一番话了。至少在这一世,穆兆没有犯什么大的政治错误。   但是光凭老承恩公夫人出身穆家,东平王府和承恩公府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承恩公都问斩另换他人了,穆兆也知道即便自己继续留在山海关,手握一方兵权,将来太子登基,依旧不会信任自己。与其等新帝登基之后被削爵替代,不如听姑母建议,告老还乡,早日退步抽身,给子孙后代留一条路。   就这样,穆兆上了告老折子。   如果太宗皇帝没有听过水澜的口供,还真不觉得穆兆有什么问题,但是在水澜的梦里,穆兆可是在自己退位那年,参与了逼宫的。就算穆兆自己不提告老的事,收拾了北疆候之后,太宗皇帝接下来了也要撤换山海关的守将了。   因此,穆兆自己懂事,太宗皇帝也就准奏了。   当然,太宗皇帝也没治穆兆的罪。虽然在水澜的梦里,穆兆跟着自己那逆子逼自己避位,太宗皇帝每每想到此事心中难免膈应,但是今世穆兆确然还没犯什么大节上的错误,为君者,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便治功臣之后的罪。否则都不是史书工笔怎么写的问题,而是现在就会搞得人心惶惶了。   山海关的权利交接很是平稳,穆兆告老之后,山海关副总兵直接升了总兵。   太宗皇帝刚同意了山海关换守将,穆兆尚未带着家小回京,便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回了京城:北疆候逃了。   北狄因刚遭过灾,虽是内乱不止,但是每一股的势力都不算极强。朝廷介入之后,北狄局势渐稳。   北疆候陈德佑出身簪缨之家,父辈还经历过一场战争,陈德佑在军事判断上还是有眼力的。   九皇子事发那么久了,朝廷对自己围而不攻是什么意思,陈德佑心知肚明。于是,陈德佑稳住了元配妻子,为了不让妻子怀疑自己要独自逃走,还将几个宠妾身契全都交给妻子,宠妾身边的下人也都任由妻子调换。   陈德佑执掌一方兵权,在北疆的威望甚至比朝廷还大,不但建了轩辕豪华的府邸,还妻妾成群。北疆候夫人虽然占着个元配的名分,却早就失宠。之前还看在九皇子妃的面上,北疆候维持着对元配的表面尊重,九皇子案发后,北疆候很是作践了元配一段日子。   再后来,陈德佑突然转了性,跟元配妻子促膝长谈,商讨对策,决定背水一战。为了取得元配的信任,还将几个宠妾身家性命交到元配手上。   北疆候夫人还真以为大难临头的时候,丈夫总算发现还是元配夫妻相互帮扶的好,认真做了在北疆称王,背水一战的准备。北疆候夫人也是将门出身,颇懂排兵布阵。老夫老妻了,即便丈夫突然转性,北疆候夫人也没心思谈风月,这个时候,自然是勤练兵马,筑造工事要紧。   谁知,陈德佑哄北疆候夫人日日巡防,操练兵马,乃是为了牵扯朝廷探子的注意力,陈德佑本人却乔装改扮之后,带着宠妾所出的两个小儿子逃了。   北疆西面和北直隶接壤,北面是北狄,现在已经是朝廷的附庸国,东面的朝鲜也对朝廷称臣,可以说北疆虽然疆域还算辽阔,但是不管哪面,都是朝廷的势力,陈德佑若是负隅顽抗,只有眼睁睁等着朝廷的包围圈缩小,依旧是死路一条。   于是陈德佑逃了,北疆虽然陆地上并无可逃之处,但是东面还有一道蜿蜒的海岸线,可坐船东渡倭国。   北疆候夫人巡视军营回府之后,一问北疆候不在,还怒道他往哪里去了,难道跳海了不曾?   陈德佑没跳海,但是还真从海上逃走了。   古时候刺探军情,也只有观察推测这等法子,叶红德听探子传回消息说北疆营区有些动乱,叶红德甚至还怀疑北疆守军被团团围困,军心浮动,有一部向着朝廷的将士起义了。   直到北疆部分守将派人联络叶红德,阐述情况,叶红德几经试探,查清楚不是对方使诈,再派兵去追,哪里还有陈德佑的影子,只在海参崴查到深水港口,当有大船在此停泊过。   连北疆候都逃了,北疆驻军的将士本就是拿朝廷俸禄,谁还会跟着北疆候夫人跟朝廷作对?   除了少部分与九皇子一案勾结颇深的顽固分子,大多北疆守军为了戴罪立功,积极揭发陈德佑罪行,带头捉拿陈家子弟,没多久,北疆候夫人也被捉拿归案,押解回京。   林如海现在即便上朝,也极少在兵部有关的事务上发言了,不过林家关起门来,还是会讨论一下朝中事,不为别的,就为教导一下子女,其他贵族子弟,也有这样现实教学。   说起陈德佑逃走的事,黛玉道:“这位北疆候倒是一个狠角色,他早就做了失败的打算。”   苏岚接口叹道:“是啊,为了取信于北疆候夫人,宠妾爱姬也不过是随时可抛的玩意儿罢了。甚至连北疆候夫人嫡出的两个儿子都没带走。”   黛玉道:“这倒不是他不想带,多半是不敢带。嫡子到底是北疆候夫人所出,若要带嫡子逃走,总要先跟嫡子说缘由,几时启程。万一嫡子对母亲狠不下心,告诉了北疆候夫人,陈德佑便有可能走不成了。至于他带走那两个幼子,当是宠妾所出,而且宠妾的命捏在了北疆候夫人的手上。唯有如此,北疆候夫人就算一两日没瞧见那两个庶子,也不会疑心细查。”   林如海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贵为侯爵,又手握一方兵权,若非贪心不足,也不至于今日妻离子散,如丧家犬般逃往海外。”略顿一下,林如海突然问:“玉儿,你向来料事如神,此事你可曾料到了?”   料不料到又有什么分别呢?“这种事谈不上有无预料,就是叶将军也不见得没有料到。不过是北疆天高地阔,山高林密,且多地临海。叶将军一不能大举攻入北疆,徒增伤亡;二无法在海上设立封锁线,防患于未然。所以即便料到,也只能如此。换做谁在叶将军的位置,也不见得比叶将军做得更好。”   其实陈德佑能否逃走,关键看的是他在逃走之前,是否被他身边的人发现,将其扭送回京。至于朝廷这方,从技术上讲并没有太多办法。黛玉即便能猜到海参崴是陈德佑出逃的可疑地点之一又如何?现在的技术并不能支撑朝廷派人坐飞机过去拿人。   所以,陈德佑稳住北疆候夫人,做出一副勤练兵马,要造反的样子,骗过北疆候夫人和北疆其他驻军,逃走之路便成功了一大半。   林如海点了点头,一家人再说些别的,就各自回房就寝了。   谁知次日大朝会上,还真有人拿叶红德指挥失当以至于让北疆候逃脱一事发难。   自从黛玉面圣之后,林如海在朝会上都是尽量低调的,除了户部的事,其他部院的事很少表态。   但是这次,林如海还举着笏板出来替叶红德说了话。   只听林如海道:“海参崴和叶将军驻扎地相隔千里,即便叶将军料到陈德佑极有可能从海参崴逃走,也不能插翅飞去海参崴拿人。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如今朝廷兵力比之北疆何止十倍?叶将军驻扎铁网山口与北狄合围北疆,并无错处。不轻易出兵,也是对叶将军手下将士和北疆官兵负责。   叶将军带去的将士是朝廷的将士,北疆众多兵士也是朝廷的兵士,北疆百姓更是天子子民,难道仅仅是因为陈德佑极有可能从海上逃走,叶将军就要带兵深入北疆上千里,至许多将士、百姓性命于不顾吗?”   这还有谁能说叶红德错?兵法上没错,顾忌将士、百姓性命更没错。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陈德佑逃走之后,北疆就算有极少数陈家心腹负隅顽抗,也难成气候了,叶红德带着二万将士翻过平安山,接管北疆兵权。   而刚入冬月,柳征夫妻也带着聘礼入了京。 第95章 柳征回京之后,先……   柳征回京之后, 先是面圣述职,然后才来林家商议柳湘莲的亲事。因为一应聘礼柳征夫妇在松江的时候就打点好了,所以倒没什么忙乱的。   倒是在柳征的安置问题上, 朝上起了些争执。   范光熙原本是苏州参政道,这些年政绩上也还过得去, 而且之前海贸的事上, 范光熙也没插手, 若非和九皇子扯上关系,范光熙不说高升, 至少在从三品官员上平稳致仕是没问题的。   但是范太太出自钟家, 在九皇子倒台之前,范家和九皇子府多有瓜葛。现在拔出萝卜带出泥,范光熙这苏州参政道的肥缺, 是没份了。若是范家运道好,或许还能捞着个贬谪, 若是运到不好,治罪也有可能。   之前朝廷彻查九皇子的案子,先处理的自然是一群手握兵权的人。现在北疆和山海关守将都换了人, 便也有空腾出手来整顿文官了。   然后关于柳征的职位问题, 有人觉得柳征刚在松江做出些政绩, 应当继续在松江巩固成果,不宜更换地方官;有人觉得柳征做出了政绩,有功绩就应当升职, 否则以后地方官员谁还尽忠职守, 造福地方。   因为参政道是从三品的官职,正好需要在朝会上讨论,所以还是小小了争论了几句。当然, 这件事争论并不算极大。做官的谁不想更进一步,因为差事办得好,便要留在原职这种理由堵了多少人的升迁路,所以根本不会有几个人附议。   朝会上很快定下来柳征升任苏州参政道。   柳征在接受苏州参政道的官印之前是四品知府,是没资格上朝的,散朝之后,倒是有不少人向林如海道喜。   林家姑娘和柳家公子定亲了,两家便是姻亲。柳征不在,恭喜林如海也是一样的。   柳征升苏州参政道这件事,其实林家倒无人意外。但是太宗皇帝对范光熙的处置,林如海却有些看不懂了。   范光熙作为九皇子的同党,即便这些年在苏州并未犯什么大错,从太宗皇帝这次对九皇子一系的处置来看,原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至少也会被贬谪。但是实际上,范光熙的调令出来,却算是平级调动,范光熙被委任西宁参政道,年后启程赴任。   对此,太宗皇帝自有考量,还将范光熙叫到跟前面圣了一次,无非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御人之法。   太宗皇帝先是忆往昔了一番,说什么当初范光熙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有多出色,自己有多看好范光熙。范光熙自然是感恩戴德,谢主隆恩一番。   接着,太宗皇帝又提起了王子腾。王子腾也是当年国子监中那批出色子弟之一了,后来行差踏错,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太宗皇帝颇是痛心疾首。   范光熙自然知道皇上好端端的提王子腾那是在敲打自己啊,就一直垂着头听,适时的接一句臣受教的表态。   终于,太宗皇帝说完这酷刑一般的忆往昔,话锋一转,道:“当年还在国子监的时候,朕就视你们为国之肱骨。现在苏寒山英年早逝,王子腾误入歧途,唯有林如海是平平稳稳走到现在。史鼎迷途知返,如今任粤海总督,也是政绩斐然。”   范光熙听到这里,都感动得险些掉泪了。国子监自然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但是也是维护皇权统治的地方。在国子监读书,能学到经世治国的学问,但是也会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一国之君愿意对一个犯了政治错误的臣子这样谆谆教诲,范光熙一时觉得就算肝脑涂地,也难报皇上万一。   然后,范光熙很是真情流露的表了一回态。   太宗皇帝见时机差不多了,才语重心长的道:“你少年英才,自幼出众,一时行差踏错,朕痛心疾首。朕虽爱惜良才,若不对你稍加责罚,依旧留你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职,恐百官不服。朕现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你调往西宁关,你心下可服?”   服,有什么不服的,范光熙当时就三跪九叩,谢主隆恩。而且人太宗皇帝一番拉打下来,是真收服了范光熙,心服口服那种。   虽然从江南一地大员到西北任职,范光熙也从一等富庶地调到了边疆,但是品级却算是平级调动。叫其他人说,都觉这等处罚不痛不痒。   不过但凡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理解太宗皇帝如此处置。水澜的口供中,但凡黛玉和司徒卓没有掺和过的事,都是灵验无比的,太宗皇帝对两年后西海沿子那场战争自然会有很深的防范心态。   而范光熙即便以前和九皇子来往过密,但也确实是个能人。让范光熙去西北,若是能对两年后的战局有所作用,太宗皇帝自然乐见。若是若干年后西北战事依旧是朝廷败北,便以战事失利为由处置不迟。   处理完柳征和范光熙的职位安置问题,便又近了年关。   因今年许多官员回京述职,加之柳征升职,柳湘莲成亲,柳家双喜临门,林家需要走动的人家比之往年更多了些。   但左不过是需要参加的宴会略多了些,也没什么需要记述的。就唯有柳征夫妻前来林家做客的时候,商议了一回将来儿女住在京城还是跟着柳征夫妻下江南的事。   之前林家因黛玉陷入一场生死危机,为了分散风险,提出希望柳湘莲和苏岚早些成亲,将苏岚送去松江的想法。后来黛玉安然度过危机,苏岚的亲事日程却没再改。   柳征虽也为官多年,且是理国公府的旁支,也家境富裕,但比不上林家百年望族,也不比苏岚手握大笔嫁妆。但是柳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柳征夫妇早就托柳行夫妻两个将宅子打扫翻新,花草树木也布置好了,倒也收拾得雅致齐整。   若是柳湘莲夫妻两个成家之后留在京城,有现成的宅子;若是跟着柳征夫妻回南,原本二人也将松江府的官邸收拾了,不过这回柳征点了苏州参政道,官邸倒要等着范家搬走了,再打扫收拾、安插器具。柳湘莲夫妻就是要回南,柳征夫妻的意思,也是等自己夫妻两个先去苏州收拾妥当了,再递信让柳湘莲夫妻南下。   林如海夫妻和柳征夫妻觉得,留京、南下各有道理,不过为前程计,柳湘莲倒是留京更好。又分问了儿女的意思,儿女两个也愿意留京。   今年的年节,便是苏岚在林家守的最后一个岁了,一家人原也是高高兴兴的,不过越是近了子时,黛玉留意到苏岚的神色有几分伤感。   苏岚、柳湘莲大婚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六,过了这个年,自己在林家做姑娘的日子便一只手数得过来了。苏岚倒不是不高兴什么的,就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心情。黛玉把这种心情形容成婚前恐惧。   正月初六那日,苏岚风光大嫁。   别人家风光大嫁、十里红妆也许是恭维,但是苏岚大婚,风光是真风光,十里红妆也是真十里红妆。   且不说柳征又是高升、又是办喜事这样的双喜临门,光说苏岚乃是苏寒山之女的身份,也值得太宗皇帝专门派内侍来给苏岚添一份妆的,这份妆,且不管价值几何,光是那份体面,也不是一般臣女能有的。再说,太宗皇帝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除此而外,文丞相对林家两个姑娘可是欣赏得紧,也让丞相夫人来添了一回妆,另有和林家交好的都察院、翰林院两部院的清流官员也尽皆来贺。像贾敬、张彦这等人家自不必说。   至于户部官员,尚书嫁女,属下自然也是要来的。有意思的是户部官员送来的礼物,有不少比之其他部院的部下送给上司的礼物要重许多,黛玉心里一估摸,就知道这里头有人将贪墨的苏岚嫁妆折成礼物又送回来了。   林家不缺钱财,收的礼物也都添在了苏岚的嫁妆里头。加上之前林家置办的一份,苏寒山留下的一份,这十里红妆结结实实。那头已经抬入了柳家宅子,这边林家堂屋里还堆着许多大红嫁妆没抬出门。   但是最令人觉得风光的,还是柳湘莲的迎亲队伍。其中有柳家本家子弟自不用说,关键是还有个皇室人物,太子殿下膝下第七子司徒卓。皇孙陪伴读迎亲,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放任何人身上,都会令人觉得绝无可能,唯有司徒卓自小脾性如此,他这样做,整个皇室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   若一定要说,就是柳家子迎亲体面,再没见过其他年轻公子成亲有这份体面了。   三日之后,苏岚回门,林家见苏岚气色不错,便知小夫妻两个过得和睦。不过贾敏依旧私下问了苏岚,婚后过得可好?   现在柳家除了苏岚夫妻两个,加上公婆四个主子。苏岚一过门,柳征夫人就特地将下人叫到跟前,拜了新奶奶,可见对新媳妇的重视。柳征夫妇不是什么刻薄人,柳湘莲婚前就多次见过苏岚,早对苏岚有意,后来苏岚做了尚书府的姑娘,柳湘莲甚至觉得自己家世配不上苏岚,发奋读了几年书,想早些挣个前程。   后来父母向林家提亲,林家按礼推三次之后应允,柳湘莲喜出望外。现在如愿以偿娶得娇妻,柳湘莲疼苏岚得什么似的。苏岚哪会有什么不如意?贾敏问起来,苏岚倒是羞得只晓得低头说一切都好。   虽是义女,但见女儿夫妻和睦,林如海夫妻一觉放心,二觉也对苏寒山夫妻有了交代。   贾敏原想提醒苏岚,该去给亲生父母做一场法事,苏岚倒先提了这个,说是柳湘莲明日就去牟尼院做法事,也算女婿头一次祭奠那边的岳父岳母。   大女儿出嫁,也算林家了了一件大事。如今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尤其英莲只比苏岚小着月份,这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不过英莲的亲事比之苏岚更尴尬。苏岚即便没有亲生父母,或许会被人挑一个刑克的名声,但苏岚本身的出身和自身素质都没有问题。就这样当初还不少自以为是的人为了攀附林家而前来提亲呢。   英莲原本的出身也没什么问题,甄费也是读书人,也曾做过官,即便后来辞官归隐做了乡绅,英莲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就是有了被拐卖那几年,上门提亲的越发没有什么好人家。   当初向苏岚提亲,还有高门庶子这种人家,现在向英莲提亲的,出身略好一些的庶子都没了,有些个寒门上进的,细一打听也不是什么好人品。因此,英莲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现在眼看英莲已经及笄,黛玉等过了二月份的生辰也十三了,贾敏心中隐隐也有些着急,甚至想叫过封氏商量,若不就在前来提亲的人中择个出身人品好的做女婿。这事叫黛玉给拦下了,虽然古时候及笄之后尚未定亲确然晚了些,但是叫黛玉说,与其嫁个不如意的将来吃苦,还不如等不到有缘人就不嫁呢。   黛玉之所以如此说,乃是受了后世思想影响的,不过她口才本就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竟将贾敏说服了。英莲的婚事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   其实大户人家讲究早婚,都是有原因的,真正出身门第、自身模样、素质四角俱全的公子、小姐就那么些,若是订婚迟了,越到后面,越难择好亲。英莲的婚事一耽搁,果然后来上门提亲的那些个男子越发叫人不能入眼。   这一搁置,就搁置到了黛玉成亲。   这年黛玉十三岁,正是前世东宫系剩余官员辞的辞,死的死那一年,也是九皇子逼宫成功,太宗皇帝逊位为太上皇的一年。   今世没了九皇子,原本黛玉以为这一年会平安度过的,谁知还是生出些事。   太宗皇帝上了年纪,又惦记着水澜梦里,今年有逆子忤逆这件事,这一年依旧没去铁网山围猎。谁知这一年由夏转秋气候变得极猛,头一日还热得人心中发慌,第二日气温陡降,太宗皇帝在刚入秋的时候就病了,病情来得又急又重。   其实前世太宗皇帝也病了这一场,九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逼的宫。   九皇子逼宫称帝之后,消息传到江南,紧接着林如海就递折子入京自称病重,让朝廷派人接掌盐政一职,一面打发人送信到荣国府,接黛玉回南。   前世林如海病是真病了,但也是九皇子称帝之后万念俱灰,失了生志,病逝于九月初三。   这一年,于太宗皇帝、于林如海都是个坎儿。   不过林如海的身体经过黛玉坚持不懈的按《柳氏杂术》记在调理六年,今年倒好端端的没什么病痛;太宗皇帝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竟是满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现在成年的亲王、郡王轮流在御前侍疾,但是架不住太宗皇帝满肚心事,加上他本来就年事已高,扛不住久病,这身子还是一日日垮下去。这日,太宗皇帝宣了大理寺卿崔宏安入宫,而且将戴权都赶出了寝殿,独和崔宏安商议。   崔宏安是唯一一个知道水澜口供的人,隐约猜到太宗皇帝这次病情为何如此危重,劝太宗皇帝道:“皇上,现在水澜梦里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全都未曾发生,皇上万不能为那些事担忧,反而误了身子。现在众皇子孝顺,国家在皇上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就是海贸专营的事,也有了盈余入国库,可见皇上治国有方。皇上爱惜身子,早日大安,才是万民之福啊。”   太宗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人哪,越是心中有担心,越无法安心养病,病情越是一日不好,太宗皇帝越是犯疑心病。他为君多年,较大的两个弱点就是多疑和心软,现在更是将多疑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光吃药病情不见好转,太宗皇帝疑心太医院里有人要害自己,之前太医院就出了个胡太医,三皇的腿疾都落下十几年了,太宗皇帝还觉得自己的这疑心有理有据;若是皇子后妃们来劝,得了,太宗皇帝还得骂是不是你们跟钟氏贱婢一样收买了太医,狼狈为奸要害朕。   就这种状态下,太宗皇帝这病能药到病除才是怪事。   太宗皇帝道:“朕的病自己清楚,若是朕能过这关便罢,若是过不了,朕这里有一道遗诏,你拿好。一旦出了朕的孝期,便让新帝给七郎、林如海的嫡女赐婚,然后将他们分封到西北,让其迅速就藩。”   崔宏安一听这话就跪下了,双手捧过圣旨道:“臣遵旨。”   太宗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朕还有话交代。”   崔宏安谢恩起来,口中仍忍不住劝道:“皇上,若是皇上果真对水澜的梦耿耿于怀,皇上这病也可从水澜梦境着手。”   人么,总是有求生欲的,何况太宗皇帝君临天下,手握无上权柄。太宗皇帝道:“你讲。”   崔宏安道:“臣斗胆出个主意,有用无用,臣也没有把握,但是臣觉得若从水澜梦里来解今日之局,臣接下来的话有一二分的道理。”   先自陈没有把握,撇开责任,崔宏安在继续道:“水澜的梦里,除了多出来七小王爷,林姑娘和水澜梦中也全然不同外,其实多出来的人还有户部尚书府的贾夫人和户部尚书之子林佑。   臣这些时日仔细查过林家这些年发生的事。林佑确然是林姑娘救的,但是林佑获救之后,给林佑诊治的便是宝庆堂的馆主柳行;水澜梦里从未出现过贾夫人这一号人,而据臣所查,贾夫人这些年一直有病在身,也吃的柳行的药。臣推测,水澜的梦里,贾夫人是亡故了,现在贾夫人好好的,也是靠柳行诊治。   还有之前老保龄侯夫人重病,也是许多太医会诊不见好转,请柳行诊治之后,老保龄侯夫人不但痊愈,还能南下粤海养病了。皇上既是做了如此坏的打算,何不请柳行入宫一试。再一个,皇上有心促成七小王爷和林姑娘的婚事,何不现在就赐婚,皇家办了喜事,说不定皇上就大安了。”   古人有办喜事冲喜一说,加之司徒卓确实到了择妃的年纪,冲一冲,也未尝不可。   太宗皇帝沉吟片刻,道:“你去宣戴权进来。”   崔宏安应是退出寝殿,跟戴权低声说了几句,戴权便转身折回寝殿,道:“皇上,奴婢来了。”   太宗皇帝低声吩咐了一番,戴权领命去办。   先是宣了柳行入宫给太宗皇帝诊病。谁知柳行行了跪拜大礼之后,刚起身,太宗皇帝瞧见柳行就愣住了。   柳行生怕冲撞天子,忙低下头,太宗皇帝却让柳行抬起头来,还让宫人将灯举近一些,太宗皇帝瞧着柳行喃喃的道:“阎王敌?”然后又摇头道:“不会的,阎王若是活到现在,一百多岁啦,哪能如此年轻。不过瞧着你和阎王敌长得如此相似,许是真能治好朕的病也未知。给朕把脉吧。”说着,伸出手来。   柳行被太宗皇帝的举动吓了一跳,见太宗皇帝神色缓和,道了冒犯勿怪,才上前给皇上把脉。   首先,柳家的家传医术没得说;其次,太宗皇帝将柳行错认为阎王敌,或许真觉得是上天派阎王敌来给自己治病的,疑神疑鬼尽去,对恢复有了信心,也是病情好转的原因之一。加上太宗皇帝确然有些老年病,但是也没到绝症的地步,在柳行的诊治之下,还真一日好似一日了。   在太宗皇帝养病期间,林清单传了贾敏入宫,问起黛玉的生辰八字等。贾敏一听,就知道这是有关黛玉婚事了,便问:“娘娘,您问玉儿这个做什么?”   林清道:“七郎虽然不是我生的,却自小养在我膝下,我向来将七郎当亲子看待。我瞧着那孩子模样也好,为人也稳重,虽然比玉儿大得几岁,亲上做亲也算合适,你瞧着七郎如何?” 第96章 就是抛开结亲这件……   就是抛开结亲这件事不谈, 贾敏也得说司徒卓各方面都很是出色,但是重点不是这个。上次黛玉遭遇危机之后,林如海夫妻心有余悸, 曾私下商量,黛玉的婚事不急。   现在是太宗皇帝忌惮黛玉的本事, 但是再过几年万一太子登基, 或许就没这些事了, 到时候再给黛玉相看人家不迟,就说黛玉不宜早婚也可以。或者等过了几年, 太宗皇帝纵然在位, 也不会一直记着一个臣女,到时候再给黛玉说一门好亲,也是极好。   黛玉面圣的事过去还不足一年, 贾敏还清楚的记得黛玉从宫里出来,裙边的茶渍, 这个时候直接和东宫结亲,总叫贾敏觉得心中不踏实。   贾敏犹豫再三,终究忍不住问:“娘娘, 臣妇斗胆……”想了一下, 到底兹事体大, 既不好措辞,也不敢随意问出口。   林清倒是善解人意,笑道:“什么斗胆不斗胆的, 有什么话, 你直接说就是了。”言语间,瞧了一眼太宗皇帝寝殿的方向。   贾敏就知道这是太宗皇帝的意思了,道:“谢娘娘抬爱, 不嫌弃我们玉儿愚笨,不过玉儿年方十三,且婚姻大事,我也需和我们老爷商量后再答复娘娘。”   林清道:“这原是应有之义,你跟如海好好说说。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婚乃两姓好,总需双方满意才好。”   话是这么说,而且就算是凤子龙孙择妃,确然也都是双方商量的,但是贾敏也清楚,这次黛玉的事是例外。   司徒卓其实早二三年就该择妃了,林清曾经跟太子提过这事,倒是司徒卓对此事抗拒得很,这是也就此耽搁下来。现在此事若是太宗皇帝直接提的,司徒卓也好,林家也好,似乎没有反对的余地。   而且现在皇上病情刚刚好转,亲王、郡王都还在侍疾,突然提这事,莫不是要给太宗皇帝冲喜吧?   贾敏回府之后,便跟林如海说了此事。这回商量的时候,都没让英莲和林佑旁听,只林如海夫妻和黛玉在书房落了座,贾敏将今日在东宫里说的事说了。只见黛玉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说的别人的事一般。   其实林如海夫妻一直有点奇怪,说起谈婚论嫁的事,但凡大家闺秀都是有几分害羞的,只有黛玉从小说起这些事都神色坦然。   黛玉道:“父母不必因此忧心,只管答应就是了。”   林如海都忍不住皱眉道:“玉儿,这可是干系一生的大事,你当真想好了么?小王爷虽然相貌人品没得说,但是为父觉得并非良配。”   至于怎么个不是良配法,林如海还真不好启齿。其实前一二年林清是有关心过司徒卓的亲事的,而且还见了好几个豪门贵第的淑女,各个都是堪为王妃的素质,但是司徒卓自己就是不肯成婚。   林清无法,跟太子商议之后,太子说问问父皇的意思。结果司徒卓自己到太宗跟前说自己不想早娶,等日后自己有了娶妻之意,亲去跟皇祖父说。   那皇孙自己执意不肯娶亲,而且年纪也没大到离谱,这事就暂且搁置了。既然司徒卓不肯娶亲,在屋里先放两个侍妾或者侧妃服侍总可以吧,不然林清都怕有人挑拨说自己做母妃的对儿子的事不上心。   林清也跟司徒卓提过此事,司徒卓还是拒绝了,说母妃若是执意要给自己纳侧妃,自己就去投军,就这样,司徒卓都十八了,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总之,在这个年龄的贵族男子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再后来,就传出司徒卓是什么神瑛侍者的名声,这婚事越发耽搁了。司徒卓不近女色不说,对伴读柳湘莲还格外好,柳湘莲大婚,堂堂皇孙同来迎亲。因此,也不晓得哪个好事者传出司徒卓好男风的话来,还传得有模有样的。   就说当年柳湘莲进京,不过是个五品守备的儿子,怎么配入国子监做伴读,这事儿是司徒卓自己去皇上跟前提了,皇上特许的。这么多年,司徒卓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就是柳湘莲了,你们再看柳湘莲那长相,啧啧。   毕竟事关苏岚的丈夫,其实黛玉也隐隐知道这些传言,不过黛玉就没往心里去。一来,从古至今,许多人都有猎奇心里,许多事传得越猎艳越是有人信;二来,司徒卓作为一个穿越者,不想在未成年之前成婚才是正常的吧?   别说司徒卓,自己一个古人,只穿越到后世数年,也接受了很多后世的思想,并不想早早成亲相夫教子。所以司徒卓未必是什么好男风,人家只是不变|态而已。   不过听了父亲的担心,黛玉也没坚持,只淡淡的道:“一来,皇上正病着,姑妈断不会自作主张在这个时候提小王爷的婚事,既提了,多半是皇上的意思,未必违拗得过去;二来,小王爷身边没有成群的姬妾,真必须嫁过去,王府打理起来倒也省心。”   不过黛玉还是补充道:“想来,这一二日小王爷就会来咱们家,父母若是实在不放心,可等我和小王爷谈过再说此事。”   其实林如海夫妻也知道这事儿林清未必做得了主,虽是为了闺女的幸福计,有心推脱,一细想还是黛玉说得有理,便就这样定下来。   和父母商议完,黛玉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这婚多半是要结的,但是司徒卓作为一个现代人,婚前协议这种东西他应该能接受吧?   黛玉取过一张纸,将自己想好的条件一条条列出来,查了一遍没什么错漏了,再熟读两遍,记熟了,才将字纸烧了。这种离经叛道的玩意儿,还是不要落下证据的好。   同时,黛玉也感叹了一下,皇权之下,限制太多了,连婚前协议都只能口头约定,也不知道以后司徒卓会不会出尔反尔。   果如黛玉所料,次日司徒卓就来了。   之前水澜受审的时候,二人议事已经没有再讲究男女大防了,现在事关婚姻,自然也没再避嫌。依旧是黛玉请司徒卓入了书房,让春山、雪雁守在外头,黛玉亲倒了两杯茶,道:“小王爷请喝茶。”   司徒卓道谢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林姑娘,前几日皇祖父召见过大理寺卿崔大人。”凭黛玉的聪慧,司徒卓只需点到这个便是。   果然黛玉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希望如果我们一定要成婚,小王爷答应我几个条件。”   司徒卓笑道:“我这里也列了几条对自己的约束,林姑娘先看了再斟酌着添减可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黛玉。   黛玉拆开看了,这其实也是司徒卓写的婚前协议,难得的是几乎条条都从女方的角度出发,竟然和自己拟的那份大同小异。   这等大事,黛玉自是逐条看完的。司徒卓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份‘协议’上写的,除了黛玉原本拟定的那些内容。诸如在自己年满十八岁以前不同房;若是将来条件允许且双方同意可以和离;孝顺双方父母等等;还有一些黛玉没想到的,或是想到了没好意思提的内容。   比如司徒卓提出除非双方真的相处出感情,则双方都可以拒绝同房。这一条就比黛玉提出的女方成年前不能同房对黛玉有利得多。   另外,司徒卓还提出一旦双方成婚,男方便将名下产业交给女方打理,若是日后双方和离,女方可分走王府产业的一半,女方嫁妆归女方所有。   这条件都将黛玉看笑了,就是后世的婚姻法,王府产业也应当属于司徒卓的婚前财产,只有王府产业增值的一部分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若是和离,女方直接分一半王府产业这条,就是放在后世,也极为大方了。   黛玉笑道:“小王爷在财富上倒不在意。”   司徒卓语气很淡,但是很认真的道:“林姑娘,我们都是穿越者。我不管你穿越前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你都是女子。在男权社会,女子生活不易,多些财产傍身总是好的。我之所以会提出这条,乃是瞧着佑哥儿也好,柳湘莲也好,应当都是有能力的,他们人品也不错,你拿着这些财产,将来不至于反连累了。若是你兄弟姐妹无靠,我也不敢提这样的条件。   至于我自己,不瞒林姑娘说,我的理想依旧是回现代去。现在我尚未开府,不能离京,将来我总要会尝试看能否穿回去。若是我们能一起穿回去更好,但我瞧着林姑娘和家人感情深厚,似放不下,所以将来我若尝试穿回去之前,总要给姑娘想好退路。”   黛玉有点感动,她这些年事事深思熟虑,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和司徒卓认识这几年,也仅是合作关系。但是司徒卓能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这许多,至少证明司徒卓此人的品性不错。   自己生为书中人,不能如司徒卓一般抛却这个世界的一切,不管不顾的寻求穿越去现代社会的方法。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真的能一直不婚配吗?与其嫁了其他王孙公子,面对必须生嫡子,面对成群的姬妾,还不如和司徒卓做一对协议夫妻。   于是黛玉笑道:“我先谢过小王爷替我考虑这许多,我信得过小王爷的人品,这契书倒是不用签了,省得多生事端。”   其实司徒卓这份草拟‘协议’上还有许多别的内容:诸如司徒卓承诺自己不纳姬妾,但若是黛玉将来瞧上别的男子,可以提出和离等,皆是离经叛道,但是为女方考虑良多的内容。   当然,黛玉心中那份‘协议’上也有这一部分的对等内容,黛玉笑道:“若是小王爷将来遇上心仪的女子,可以纳妾,也可提出和离,娶其为正妃。”   司徒卓苦笑道:“若是咱们成亲,皇祖父定然会下圣旨赐婚。其实咱们说这么多,也许日后连和离的自由都没有。我是男子,在男权社会无所谓,但终究对不住姑娘。我之所以起草这份东西,是叫姑娘知道,我是尊重姑娘的。”   黛玉点头笑道:“小王爷有心了。这东西确然也不必签。”   司徒卓却一把将‘协议’拿了过来,取过黛玉书桌上的印泥,盖上手印之后,才道:“虽然这个东西留在世上有可能是祸害,不过我司徒卓签过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是算数的。”说完,才将‘协议’递给黛玉。   黛玉接过,投入火盆烧了。笑道:“小王爷在这里当真没有牵挂吗?”   有!做了多年军人,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几乎刻进了骨子里。之前,司徒卓一直在为活下去殚精竭虑,但是现在,生存危机暂时解除之后,虽然司徒卓一直有离开这里穿越回去的想法,但是扪心自问,牵挂还是有很多。   只听司徒卓道:“林姑娘,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遇到过很多人,父母对我有生养之恩,我也有许多朋友,这些年,许许多多的宫人冒着风险替我打探消息,他们甚至都得到什么回报。我在这里,不但有很多牵挂,还有一份保护这些底层人民的责任。   但是你要知道,这里究竟只是一本书里;而在现实社会,我也有父母亲人。我消失这些日子,也许他们为我牵肠挂肚,茶饭不思。于我而言,最大的痛苦,无非是有了两份记忆,但是只能选择一边生活。那么,经过深思熟虑,如果有可能,我仍显会选择现实世界。   至于这里,小钟妃和九皇子倒台之后,以后的日子也许会慢慢恢复正常,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安顿这里令我牵挂的人,那么我也许会诈死离开,去尝试穿越回去的办法。   林姑娘,你呢?在现实世界,就没有牵挂吗?”之前司徒卓跟黛玉提过一次寻求穿回去的方法,从当时黛玉的言谈,司徒卓能够判断出黛玉更放心不下这边。   黛玉微笑一下道:“也是有的,不过在那边,我牵挂的唯有一人,也许他没了我,会过得更好。”   黛玉是笑着说这话的,但是司徒卓能够感受到黛玉的情绪中带着一丝悲凉和无奈。司徒卓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的私事追根问底,于是歉然道:“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   黛玉也礼貌的笑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确实都过去了,而且正如黛玉所言,自己在现实世界所牵挂的那人,也许没了自己会过得更好。   穿越到现代社会后,黛玉并不知道自己还能穿越回红楼世界,还有拯救父母幼弟的机会。但是她觉得既然上苍给了自己一个新身份,让自己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黛玉也想过在现实世界好好活下去,甚至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恋爱。   而且,男友说要带自己回去见他的父母家人准备结婚。   当时黛玉很害怕。她在现实世界的身份是一名叫做林生的女兵,林生在孤儿院长大,而男友家世良好,黛玉害怕因为两人悬殊的身份会差距,男友的父母家人不肯接纳自己。   虽然当时黛玉已经接受了不少现代社会的新思想,到底对门当户对的理解更深刻,何况就是在后世,门当户对也并没有完全被抛弃。黛玉跟男友坦诚了自己的担心,说要外出散散心,若是旅游回来,调整好了心态,便去见准公婆。   彼时黛玉这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但是红楼世界是自己真切生活过的世界,自己上辈子的所有悲喜都在一本书里。要在新的世界用新的身份生活,黛玉总想去找找自己记忆中的地方,甚至想给父母上一炷香,告诉她们自己在全新的地方好好活着,这里一夫一妻的制度,没有姬妾庶子庶女,男友教养很好,对自己也很好,自己会幸福的。   黛玉早就去过前世里生活最久的京城,也就是后世的北京,但是并没有找到荣国府、大观园这等地方。又陆续去了九江和扬州,也都没有找到和前世记忆有关的痕迹。   黛玉最后才去的苏州。虽然她籍贯姑苏,但是前世真正在苏州呆的也就是给父亲办丧事那几天,谁知在苏州还真找到了林家老宅,住一晚便回到了红楼世界。   回来自然很好,来得及救落水的弟弟,也来得及改变家族的命运。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黛玉也会想起原本以为一定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友。   但是现在想想,男友有俊朗的外表,丰富的学识,极佳的涵养,优渥的家世,没了自己,他一定会找一个温柔美丽,而且与他家世相当的女子结婚吧?虽然,黛玉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也微微泛酸,但仔细想想也是极好的。   司徒卓瞧着黛玉明显陷入回忆的表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道:“若是他日我真有机会诈死离开,姑娘不妨将你所牵挂的人姓名、地址告诉我。穿越这等事无法用科学解释,我知道穿回去的机会渺茫,但是万一我有幸回去了,我愿意以姑娘朋友的身份去看看你那位故人,告诉他姑娘一切安好。”   黛玉笑道:“如此,我先谢谢小王爷。”   司徒卓道:“我以为朋友之间不必过于客气。”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社会盲婚哑嫁都是有的,当然,贵族子弟间的婚配稍微好一些。许多都是借着各种宴会之便,远远瞧上过几眼的。但是这个社会背景,恐怕再没有一对夫妻像司徒卓跟黛玉这样,尚未成亲,便有过这样的交流。   经过这次会面之后,黛玉直接跟父母说了同意这门亲事。   其实黛玉知道,这门亲事根本没有林家不同意的余地。也许在林如海夫妻看来,之所以这时候给司徒卓择妃,乃是给皇上冲喜。但是黛玉知道,太宗皇帝在这个时候想到司徒卓的婚姻大事,是在为司徒家的江山考虑。   自己只是一个女子,即便有些洞察局势的才能,在这个对女子充满偏见和轻视的社会,自己也不会引起谁的忌惮。但是自己作为改变这个世界局势走向的变数之一,则不同。   太宗皇帝之所以允许自己活着的前提,是自己本性善良且以大局为重,不会为了私欲威胁江山社稷。但是在一国之君眼里,一个女子,始终是男人的附庸,自己在林家做姑娘的时候,即便再有才能都不会威胁江山,但是将来自己嫁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丈夫呢?   所以,太宗皇帝允许自己活着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将来自己的丈夫也必须是不会威胁江山社稷的人。这个人,没有比司徒卓再好的人选了。   司徒卓对生命的敬重甚至超过了皇家人对人命的理解范畴。譬如在贵族眼里卑贱的,随时可以死的奴才,在司徒卓眼里都是人命关天。太宗皇帝也是听黛玉那番良弓论后,知道司徒卓确然不可能威胁江山,才留下司徒卓的形貌,至于林黛玉,再有本事都是男人的附庸。   既然林黛玉说良弓可以暂时收起来备用,那么就让她去辅佐这把良弓好了,唯有如此,太宗皇帝方可放心。   司徒卓和黛玉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不过若是司徒卓成婚,便要出宫开府,现在的问题是并没有现成规制的郡王府,礼部上奏说需要新建。当然,空着的亲王府倒是有一座,便是九皇子的府邸。   现在九皇子早就被治罪,以前的九皇子府便由朝廷收回。   也不知道太宗皇帝怎么想的,也许是既然给司徒卓赐了婚,就想把冲喜这件事做得像那么回事,所以这婚事流程还赶得挺快的,直接将以前的九皇子府赐给了司徒卓,由工部翻新之后,司徒卓和林黛玉便择日完婚。   司徒卓得到消息后还跟黛玉说:“这王府见过血也被查抄过,不太吉利,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黛玉笑道:“现在王爷是郡王品级,直接让我住了亲王府,那可是我占了便宜,有什么好介意的。” 第97章 其时有一年不嫁……   其时有一年不嫁二女的风俗, 所以黛玉的亲事定得虽快,也要次年在正式办婚礼。   别的姑娘定亲之后,外出走动便少了, 多是在家绣嫁妆。不过黛玉不一样,黛玉今世几乎不怎么动针线。   当然不是说动针线有什么不好, 劳动都是光荣的, 但是黛玉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针线既花时间, 又伤眼睛,叫重活一世的黛玉说, 还不如勤练格斗术来得实在。所以黛玉的嫁妆也是自己剪裁几刀, 起个头,就交给针线房做了。   黛玉这些日子做什么呢?人家照常出门,而且还比以前出门的时候多了些, 用黛玉的话说,以后要管一王府的事, 日子没这么自在了。就是其他手帕交开玩笑,黛玉一不恼,二不害羞, 就言笑晏晏的道:“大家都有这一日, 既是我先出了阁, 日后也好给你们添妆。”一句话反杀得面皮薄的小姐妹们反害羞起来。   除此之外,黛玉就忙着强身健体,勤练武术。人家不但忙这个, 还十分科学的吩咐厨房单独准备食物, 以高蛋白为主,肉蛋奶搭配蔬菜水果,总之, 运动量和膳食搭配非常科学。   现在黛玉已经十三岁了,训练开始科学上量也不会影响身体发育。   此事让林如海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贾敏忍不住悄悄对丈夫道:“老爷,玉儿这是要做什么?”   林如海也不知道闺女要做什么,一捋胡子道:“谁知道呢,玉儿有分寸,总不会是跟小王爷打架。”一句话说得夫妻两个自己哭笑不得。   但是更令人哭笑不得的还是司徒卓那个奇葩,那家伙不但丝毫不觉得未来王妃不够贞静贤淑,而且人家三五不时送来新鲜牛羊肉,各种优质鱼类,甚至还送来一头奶牛。   这就算了,后来司徒卓送来一长一短两把刀。短刀是一把可以随身携带的匕首,刀鞘精致,面上还包了一层丝绒,想来是怕黛玉随身带着硌人;长刀轻薄锋利,是按女子使用的重量打造的。不过黛玉现在用稍微长了一些,若再长高些就刚合适。   呵,人家成亲前的小夫妻一般来说都是送些诗词传情,或是送些玉佩香囊等物,瞧瞧司徒卓送来的这时什么?一对奇葩!   都定亲了,司徒卓也没再避嫌,偶尔会来林家一趟,笑黛玉道:“鄙人自问教养还不错,断不会无缘无故同人动手,姑娘现在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架势,一副防狼防家暴的样子,叫我不得不反省是不是给姑娘造成了什么误会?”   怎么说呢,经过上次的婚前协商,司徒卓于黛玉而言,算是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间,说话自然是轻松的,黛玉也笑道:“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一句话说得司徒卓只能笑着点头道原该如此。   玩笑开过,黛玉才瞧着紫禁城的方向道:“小王爷不觉得这次赐婚来得蹊跷么?婚是赐了,我们总得让赐婚人放心。”   司徒卓本就是极富智慧的人,上次水澜受审牵扯出自己的危机,司徒卓立马就能想到去给长宁公主求情,本身也是想到这或许是生机之一。当然,司徒卓本身就是一个极尊重生命的人,作为现代人,也不支持连坐,为长宁求情也是出自真心,但是救人的同时自救也并不矛盾。   黛玉这样说,司徒卓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自己和黛玉作为皇祖父心中对江山有威胁的人,同时也是能够维护江山稳定的人,就应当表现出与之匹配的智商。   猜出皇祖父想让自己夫妻守边疆,反而能让其放心吧?司徒卓道:“倒也是这个话,不然也不会让咱们住亲王府。左右日后是要就藩的。”   现在太宗皇帝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又给司徒卓和黛玉赐了婚,自然会关注二人的动向一二。因为知道这二人来历不俗,太宗自作多情的觉得黛玉勤练武艺,是猜到了自己日后对他们夫妻两个的安排。   既然你林黛玉说出了那番良弓的高论,既然你之前许多时候都能走一看百,现在看出朕的用意,才是符合你的智慧的。如果你看不出来,朕反而要疑心你藏私。   看看,聪明人过招,就是这样看似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刀光剑影。   数月之后,林家便又在京城过了一个寒暑,今年年节和往年略有不同的便是守岁的时候少了苏岚。   这原本不是什么事,女儿大了么,终究是找个好归宿做父母的才放心,但是黛玉亲定得太早,林如海夫妻一想到明年守岁的时候,家中又少一个女儿,心中难免感慨。不过好在柳湘莲夫妻留在了京城,且柳征夫妻已经南下苏州任职,苏岚上头没有婆婆管束,倒是时常可以回林家看看,也还热闹。   初三时候,林家开宴,苏岚和柳湘莲一起回娘家,一家子过了一个和乐的年节。   这年三月,黛玉和司徒卓大婚,成为当年的一桩美谈。至于这美谈的由来,也挺有意思的。   毕竟去年太宗皇帝一下病重,太子监国,亲王、郡王入宫侍疾的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但是皇上给司徒卓和林黛玉赐婚之后,太宗皇帝的病情就渐渐好了。   当然,这里面的巧合太多了,叫柳行自己说,也得承认太医院的太医们用药没有丝毫问题,自己接诊皇上之后,皇上之所以渐渐痊愈,乃是因为恰巧遇到心药治好了心病。   但是民间哪管这些啊,只知道司徒卓和林黛玉订婚之后,皇上病好了。   原本,那成群结队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伏法之后,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谣言也算破了。就算民间依旧猎奇,爱传这些,起码都是私下小声议论。   人家京城百姓,天子脚下住久了也只有些政治敏感度的。朝廷杀那么多人,不就是不让乱传这个么,所以至少小钟妃和九皇子伏法后,民间公开谈这个的都不多。   但是这次,司徒卓和林黛玉都是神仙下凡的事突然又传得风生水起了。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民间,都有冲喜的做法,但是真正冲好的能有几个,但是人家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就是不同,一冲喜,满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病情,人家皇上痊愈了。   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温柔缱眷,风光迤逦,至于黛玉夫妻的洞房花烛夜?前半部分也和别人成婚没什么不同,有宫女在侧的时候,依旧是掀盖头,喝合卺酒,然后司徒卓就将侍候在一旁的宫人丫鬟都打发出去了。   接着,夫妻两个穿着喜服,映着红烛,相对而坐。然后司徒卓干咳了一声,道:“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黛玉愣了一下。道:“王爷觉得怎么称呼方便就是,总之别叫姑娘就好,省得哪日说漏了嘴,生出事端来。”   司徒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叫得太亲昵了,你不习惯。不过你本来也不是古人,我就叫你玉儿吧,若是觉得别扭,就当我叫的是原身就是。”   黛玉瞧着司徒卓,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因为会不少现代知识的缘故,司徒卓一直将黛玉当做穿越者,不过黛玉从来没否认过。现在二人结成夫妻了,黛玉想过坦诚相告,又觉得一对协议夫妻,也没这个必要。   所以黛玉到底没提这茬,而是道:“外头有些传言突然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见得全是民间的声音。”   司徒卓被刚才黛玉晶晶亮亮的眼神闪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失神,司徒卓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那个眼神有些熟悉。当然,司徒卓也没多想,毕竟在他的记忆力,自己之前确实没见过林黛玉。   像这么美丽独特的女孩子,若是之前见过,自己肯定不会想不起来。   “这个我派人查过,应当是有人故意传的,但是源头还没抓到。”司徒卓收敛心神,回答道。   黛玉点了一下头:“对方沉不住气对我们不见得是坏事。再等吧,王爷的身份生来就具有常人不可企及的权利,要想全然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司徒卓道:“按常理论,最忌惮我们的就是皇祖父,既然祖父让我们成亲,便是去了疑心了,现在莫名其妙传出这样的名声,莫不是有人要利用我们?”   黛玉道:“王爷,你我终究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利刃,是利刃就有人想利用,也是情理中事。今儿怪累的,先休息吧,休息好了脑子清楚,说不定有些事就好捋清了。”   司徒卓确然也乏了,瞧了一眼铺了红色被褥的床,道:“玉儿睡床上吧,我打地铺就行。”   黛玉瞧了一眼地上,三月里不算太冷,在地上铺了被褥不是不能过夜,但是没有防潮垫睡地上终究是伤身子,便道:“得了床够大的,各睡一头,应当碍不着什么。”   司徒卓瞧了黛玉一眼,笑道:“你对自己有多美一定心中没数。”   黛玉笑道:“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到底是朋友了。地上湿气重,我也不愿见朋友伤了身子。但是既然我们有约定在先,我自然也有自卫的权利,王爷不是还送了我武器么?”   再说,如果司徒卓真的是君子,睡床上还是地上有区别吗?或者司徒卓真的是伪君子,睡哪里也没区别啊。   司徒卓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长刀,不见匕首,便知道黛玉随身带着了,却丝毫没觉得洞房花烛夜,妻子带匕首入洞房有什么不好。笑道:“女孩子警惕心高一些是好事。”   说完,便背过身去开始解腰带。   黛玉瞧着司徒卓这个动作,愣了一下,在后世也见过男兵穿背心训练,没什么好害羞的。但是现在这个洞房红烛的氛围,一个俊美挺拔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脱衣裳,再是不害羞如黛玉,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结果只见司徒卓脱下外衫之后,身上还裹着一层毛皮。难怪黛玉觉得今日司徒卓瞧着更加壮硕了一些,黛玉还以为是穿着喜服的原因。   司徒卓从身上解下两圈毛皮,不仅如此,腿上还各裹了一层。然后司徒卓及其利落的将这些毛皮铺在地上,再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上,道:“狗皮防潮性能很好,可当防潮垫使用。我在这上面对付几晚不会伤身。睡吧。”   说完,司徒卓自己穿着中衣躺上去了。   黛玉突然道:“你穿这许多在外头喝喜酒,不热么?”   司徒卓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今天变笨了?这玩意儿谁会穿一整天,我提前放在沐浴房,刚才更衣的时候夹带进来的。”   黛玉穿回来后还是头一回被人说了笨,不过这名义丈夫挺讲信用的一个人,黛玉也不生气,道:“先睡吧,晚安。”   自己只脱了外面的喜服,便合衣往床上一趟,很快便入睡了。上辈子只活了十几岁,就失了大半辈子的眠,这辈子黛玉倒是睡眠极好。   次日早起,侍女在外面敲门,司徒卓翻身起来,利落的将地铺收拾好。黛玉就坐在床上瞧司徒卓利落的动作,越发肯定司徒卓也是部队出身,除了司徒卓平日的动作习惯极为利落挺拔外,还因为这种打包被服的手法黛玉太熟悉不过了。   收拾好之后,司徒卓将包袱往顶上一格柜子里一塞,又霹开一根手臂粗的红烛,里头藏着个小瓶子,瓶子里头是鲜血,因有烛火的温度,现在还没凝固。司徒卓将鲜血涂抹在床单上。然后还将床上被褥全都揉皱了。黛玉睡相好,就是睡了一夜起来,那床铺也一点不像洞房过的样子,现在这样逼真多了。   黛玉默默的看着司徒卓做完这一切,觉得还挺周到。   喜嬷嬷高高兴兴的过来瞧了床单,又满面高兴的说了一番恭喜的话,才退出去,又命丫鬟打水进来。司徒卓让丫鬟放下热水就出去了。   黛玉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若是让丫鬟伺候,现场做得再逼真都得穿帮。   应付过洞房花烛夜,二人入宫谢恩。先是拜见了太宗皇帝,又去向太子夫妇请安。皇上和太子都各自给了赏赐,林清还另嘱咐了一番夫妻要和睦的话,这才算过了成亲这一关。   三日之后黛玉回门,贾敏见黛玉脸上笑意盈盈的,自是高兴。圣旨赐婚推脱不得,也和离不得,贾敏自是乐见小夫妻和睦。   和睦是真和睦,夫妻是假夫妻。黛玉笑意盈盈倒不是演出来的,黛玉是真挺满意这桩婚事的。至少不会未成年就过夫妻生活,其实那样对女方健康伤害挺大的。再说,没有避孕措施的年代,若是怀孕,骨盆还没发育完全就要生孩子,难产的风险也高。   这样的协议婚姻多好,方方面面都好。   黛玉的婚后生活在一王府的下人看来,也很奇葩。王爷成婚之后,就将名下产业交给王妃打理,但是王妃只看了一眼账本,召见了两回管家,连管事都没换,但是也没人能糊弄住这位王妃。   然后王妃平日的生活就是读书写字,舞刀弄棍。而且人家劳逸结合,间隔着来。   王府的长史、宫人等都心中犯嘀咕,这林家世代书香,怎么尚书府养出这么个姑娘,莫不是遗传了外祖父荣国公的血统吧。当然,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就是下人们心中犯嘀咕,倒也没人嚼舌。   更叫人觉得奇葩的是王爷,王爷非但不会觉得这位新王妃不够贞静,王妃练武,王爷还陪着喂招。那虎虎生风的,哎哟,是真打。若不是两人点到即止,没受过伤,光看人家出拳出腿那个力度、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和王妃天天在家打架呢。   司徒卓婚后一月,便入了六部行走。一般来说,非储君不能入吏部,若是不就藩守边,非储君也不入兵部。但是这次太宗皇帝直接指了让司徒卓去兵部历练。   水澜那个梦语焉不详的,太宗皇帝只知道明年,西海沿子就要起战事,但是为什么生出的摩擦,水澜那丫头又说不明白。太宗皇帝只好当即将有战事来防范此事,连派往西北的斥候都比往年多了几倍。   司徒卓入兵部之后,心里没底,跟黛玉商议说:“玉儿,你说皇祖父会指哪块封地给我们?”   司徒卓没底是因为他是穿越者,原著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有诸多矛盾之处,探春到底到哪里和亲,司徒卓也只是猜测。但是黛玉作为重生者,还是清楚的,道:“西北吧。”   司徒卓点头道:“你向来料事比我准,那大概率是西北了。现在北疆和山海关换了守将,粤海有史鼎,当是无妨的,唯有西北乃是南安王,还是以前九皇子的人,只怕皇祖父不能放心。”   黛玉道:“其实我觉得,沿海比之西北更需要防范。”   司徒卓正色道:“为什么?”   黛玉道:“你难道忘了,北疆候陈德佑逃了,在海参崴坐船逃的,除了去日本还能去哪里?其实陈家是陈家,九皇子府是九皇子府。就算陈家的女儿做了九皇子妃,当下的社会背景之下,九皇子妃是皇家的人,陈德佑完全没必要参与九皇子府的事。”   司徒卓一下就听出门道了,正色道:“玉儿的意思是?”   黛玉道:“我觉得,陈德佑之所以搏从龙之功,是因为有退路!”   “你是说他和鬼子早有勾结?”司徒卓怒道。   黛玉点了点头,道:“小声些。这里虽然是咱们自己的地方,也小心隔墙有耳。”   司徒卓点了一下头,脸上依旧有怒色。他又不是真古人,作为现代军人,对日本这个地方有多敏感,对勾结日本这件事有多气愤,黛玉可以理解。   “现在我们国富民强,小日本那个战略纵深,没有武器代差打上本土是不可能的。但是自古以来,侵略者都是先占领东北,再南下华北。如果鬼子那边有个对东北十分了解的二鬼子,至少登录抢夺一番是有可能的。伪军比鬼子更可恨!”司徒卓分析道。   黛玉点头道:“好在朝廷也已经操练了两年的水师了,王爷不如递个奏折上去,建议在北方再建一只水师。”现在朝廷的水师有三支,分别是柳征在松江操练的;冯景在泉州操练的,和史鼎在粤海操练的。   司徒卓想了一下,皇上知道自己夫妻的本事,就没必要藏拙,反而引起皇祖父生疑,便点头道:“好。”   黛玉接着分析:“皇上估计想收回西北兵权,但是我想,就算前世的战争发生在西北,今生也不一定。前世之所以发生战争,起因应当是九皇子谋反,引起的朝堂动荡,让别国觉得有机可乘。这一世各地兵权顺利交接,皇上对外警惕也很高,陆上邻国反而没有动手的机会。”   道理司徒卓也懂,不过,司徒卓想了一下反问:“若是我上了奏折说在北方沿海兴建水师,会不会让皇祖父起疑心觉得我们舍不得就藩?”   黛玉点头道:“大概率如此。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京城有人故意传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是在故意挑拨。王爷觉得这人挑拨的是谁?”   司徒卓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道:“皇祖父这次虽然身子没大碍了,但是年纪在这里,基础病也没法根治。若是哪日百年归世,父皇纪继位,瑞王兄就是太子。我做臣弟的太过突出,终究是在给瑞王兄寻不痛快呢。”   黛玉道:“不止这个。若是按常理,我们得皇上赐婚的体面,我父亲是一部尚书,我母亲是荣国公嫡女,我算是有文武两系的背景。再说,你我以前为了避免东宫覆灭,许多时候并没有藏拙,按理,若是我们有野心,第一个对手便是瑞郡王。那么,或许放出风声的人不止要让瑞郡王对我们起疑,甚至在引导我们主动怀疑此等捧杀是瑞郡王做的。”   现在太宗皇帝虽然还在位,但是新的一轮权利争夺已经开始了。只要还处于权利的中心,就不会停止争斗。 第98章 这才哪跟哪儿?……   这才哪跟哪儿?太子还没登基呢, 就有人挑拨上瑞郡王和司徒卓的关系了,这也未免太过心急。   “这么一点子小事,还不至于挑拨得我与王兄失和, 不过这等无中生有的事传出这样的风声,对方自然会配合上别的挑拨。时间久了, 未必不能起到效果。”司徒卓道。   黛玉道:“所以我们早日就藩, 对谁都好, 走远些天高海阔大家清净。你只管上折子提水师的事,提了之后必有人到皇上跟前吹风, 那时你再提就藩的事就行了。若是皇上依旧不放心我们, 我们就去西北,若是皇上放心将北海水师的事交给你,咱们就好好做事就, 其实近代华国没落,重要原因之一, 就是没赶上大航海的时代变革。虽然现在我们只是在一本书里,能在水师和海贸上有所贡献,也是好事。”   说起这段历史, 司徒卓亦是觉得沉重, 于是司徒卓仔细瞧着黛玉的脸道:“这就是玉儿向岳父建议海贸专营的原因?”司徒卓对黛玉越是了解, 越是佩服这个女孩子。也不知道这小小少女的身体里,装了一具什么样的灵魂,竟有如此心胸格局。   黛玉道:“也不全是。当初王子腾落马之后, 沿海海贸的生意本就会空出来, 与其让各路商人争夺,鱼肉百姓,不如交给朝廷。而且, 不提出朝廷专营,我父亲对王子腾发难的事也会被人挑剔居心。”   这倒是的,围绕权力中心的任何一个行为,都会有无数种不同角度的解读。   司徒卓举了一个大拇指,道:“了不起!”   司徒卓也是个行动派,很快拟好了折子,就直接将折子递到了御前。黛玉夫妻成婚了,但是他们到底是护国的良弓,还是乱国的变数,太宗皇帝对他们还在考察期,司徒卓的折子,太宗皇帝还是很重视的。   看完折子,太宗皇帝直接宣了司徒卓入宫,问了司徒卓上奏的原因。   也没什么好藏拙的,司徒卓就将那番陈德佑逃到倭国,终是祸患的话说了。太宗皇帝也没别的表示,就让司徒卓回去了。   现在朝廷三支水师都在南方,北方沿海确实有建一只水师的必要,太宗皇帝就直接将这个问题抛在朝会上讨论。   司徒卓也上过好几回朝了,叫司徒卓说,但凡有人提出新的举措,必有人出来辩论一番也是无聊。同时,司徒卓得出一个结论,杠精自古有之。   不过好在理还是越辩越明的,像在北方兴建水师这种事,一来利国利民,二来南方有了三支水师,一朝国都在北方,但一支水师都没有,也是不像,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可供辩论的余地也不多。   无非是兴建水师需要大量财力打造海船等等,劳民伤财。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在查抄甄家和王子腾家,又清了积欠之后,这个问题就缓解了。再后来朝廷在海贸上开始盈利,财政上越发宽松,就算再支撑一支水师的开销,国库的盈余也比之清积欠之前状况要好。   当然,林如海没有直接出来说明这个问题。作为司徒卓的岳父,林如海就算直承户部财物状况,也会被人解读成给女婿撑腰。所以还是等太宗皇帝问起林如海,林如海在走出班列陈述了户部财物状况,然后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数字,说若是将北方水师的开支控制在这个范围内,朝廷是可以支撑的。   然后礼部左侍郎就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之前臣提出修缮皇宫的事,尚且有大人以开支过大驳回,现在户部尚书既言户部上有结余,这皇宫也该修缮了。”   礼部左侍郎名曰侯孝廉,乃是修国公侯晓明之孙。这位侯孝廉也算是八公后背中难得的能人了,虽然品阶在京营节度使贾敬之后,但是人家袭的爵位是最高的,现在依旧是一等子爵。   现在礼部尚书周修鹤年事已高,告老就是这几年的事。侯孝廉原本是最有希望接掌礼部的人,谁知半路杀出个右侍郎张彦。   张彦三年前出了一趟远差,南下参加朝廷打造的第一艘海船试航,途中遇到海匪,张彦跟随海船冒过险,立过功。   礼部平时有什么立功机会?平平顺顺将事情办好了,是你应该的,若是出了差池,则不但会被言官攻击,还会受责罚。张彦立功那真是多少年难得的运气了,就凭这实实在在的功绩,以后礼部尚书的位置,还有得争。   所以,自从张彦立功顺利回朝之后,侯孝廉在礼部的日常事务上十分积极。至于周尚书,人家要告老的人,撂倒了小钟妃和九皇子,替外孙报仇之后,见侯孝廉愿意冲在前头,而且各项事务处理得不错,就又开始了之前的德高望重治理法。侯孝廉事情办好了,是周尚书领导有方,何乐而不为呢?   这几年侯孝廉的工作分外积极,但是礼部么,日常那些工作也显示不出什么工作成绩,所以侯孝廉便在修缮皇宫和皇陵上下功夫。   当然,侯孝廉如此提法也算在其位谋其政,皇宫确然许多年没有大修过了,以前是财政吃紧,做的都是小修补和翻新;后来财政上有了节余,又朝中大事不断,没顾上这个。   现在忤逆的皇子伏法了,太宗皇帝大安了,户部有银子,总该好好翻新皇宫了吧?而且现在朝上讨论兴建水师的事,侯孝廉就没提修陵寝的事了,省得被人说佞臣。总之,侯孝廉确实很觊觎礼部尚书的位置,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人家还是清楚的,外人听不出什么错。   外人听不出,太宗皇帝和大理寺卿知道啊。明年就有和西海国起冲突的风险,太宗皇帝大事上是不糊涂的,现在宫殿无非是有些旧了,彩绘和琉璃颜色有些黯淡,但并不影响使用。但凡哪里有些漏雨或是别的影响功能的损坏,也都是及时修缮了的,这个时候还翻修什么宫殿。   有时候历史是有巧合的,比如如果太宗皇帝没有听过水澜的口供,不知道明年有起战事的风险,估计也就同意修宫殿了,但是这边宫殿刚开是大面积修缮,那边就开战,说不定以后太宗皇帝就落下个昏君名声,什么战时荒淫无道,克扣军饷,大兴土木什么的。   这能修吗?打败了西海国再说吧。   侯孝廉觉得中规中矩十拿九稳的谏言都没展开讨论,就被太宗皇帝亲自驳回了,继续讨论兴建水师的事。   在众臣看来,太宗皇帝驳回修缮宫殿,就是节约经费,下定决心兴建水师了,那还争论什么,大部分人同意了,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下来。   若是以前,朝会上的议事风格是定了一件大事之后,紧接着太宗皇帝会让百官提名合适办理此事的人选。   在北方兴建一只水师的事是司徒卓提的,那么自然会有人提议让司徒卓主办此事。当然,因为司徒卓年纪轻,反对的人也不会少。   但是今日太宗皇帝却没让百官提名,就直接宣布了散朝。因为皇上大病初愈,也没人觉得今日这议事风格和皇上往常作风不符。可能满朝宗亲文武,也只有司徒卓和大理寺卿崔宏安知道太宗皇帝不立刻商讨此事的原因。   让不让司徒卓去建水师,太宗皇帝还没想好。   司徒卓下朝回来时,黛玉正在看书,见‘丈夫’回来了,黛玉只是合上书道:“饭菜准备好了,王爷洗了手休息一下先用膳吧。”   就是叫王府的下人说,自家这位王妃美丽是真美丽,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似的,再没见过比王妃更好看的人了,但是一点没王妃的样子也是真的。   平时喜欢舞刀弄棍,王爷亲自喂招也就算了,别人家丈夫回来,哪个正妻不是守在内院门口迎丈夫回来,又亲自伺候更衣这些呢?王妃入门也快两个月了,王府的下人就没见王妃做过这个,偏偏王爷惯着他。   司徒卓誓死不肯成亲,也不要侍妾,除了他在现实世界有深爱的女子,总是觉得哪怕是穿入一本书里,也应当保持对爱情的忠诚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什么都有人服侍,会让自己产生一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觉。   还好自己娶到这样一位奇葩的王妃,王府下人觉得黛玉不够贤惠,司徒卓觉得自家王妃简直太好了。作为回报,不但有什么好的,觉得合适黛玉的东西,都会买回来送给黛玉,人家一旦有空,还会带黛玉逛街骑马。   总之,在外人眼里,王爷都把王妃宠得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的林王妃和司徒卓一起用完膳,命人收拾了桌子,便夫妻双双回房了。这也是让司徒卓的奶嬷嬷唯一欣慰的地方:王妃再是缺了规矩,好歹和王爷感情是和睦的,那过个一年半载的,王爷也该右后了。   被奶娘默默祝福了早生贵子的小夫妻回房之后,便又开始谈政事,之所以在卧房谈而不是书房,是因为新婚燕尔的,卧房更合理,也更安全。   司徒卓小声的将今日朝会上的事跟黛玉说,末了道:“玉儿料得不错,皇祖父多半是在考虑是否让我去建水师。”   黛玉点头道:“这是意料之中,且等着皇上定夺吧,去哪里就藩都不差,比之在京城尔虞我诈自在多了。若是遇到什么战事,王爷也可以早日实行你的死遁计划。不过我今日另有要事跟你商量。”   司徒卓一听,就正色起来了,黛玉说的要事,自然不会是小事。“玉儿请讲。”   黛玉道:“我觉得小钟妃或者是九皇子还有产业。”   这可真是大事,司徒卓道:“你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司徒卓相信黛玉的判断。   黛玉道:“这件事我还真没找到证据,只是你也知道,我父亲在朝廷大事上从来不避讳我,所以我知道很多朝中大事,其中就包括九皇子伏法的时候,九皇子府查抄出来的东西。我觉得,小钟妃母子查抄出来的产业和他们的身份野心并不相符。”   就算前世九皇子能够成功,乃是因为小钟妃早早对太子下手,侥幸得逞了,后来得到了承恩公府的全部支持,但是能策划谋反的人,一定会做很多武器、财力上的准备,但是小钟妃和九皇子名下的产业加起来虽然也不少,但是也没多到像是要武力夺权的地步。   司徒卓道:“这个事我也有耳闻,但是就是因为小钟妃拉拢的人多花费大也不是不可能,也许皇祖父也是这么想的,此事才这样安然揭过了。”   黛玉提醒道:“九皇子生前在工部行走。”   工部,不是一个捞钱的地方,而是一个花钱的地方,但是但凡能捞到大的工程,总能抽到一些油水。普通官员在里头贪一笔或许一辈子都花不完,但是要用来做谋逆大事,却远远不够。“工部能抽出的钱财实在有限,而且九皇子参与的工程,至今没出什么质量问题,应当没有大规模偷工减料,这里头的账也都做平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毕竟是亲王之尊,又是谋逆大罪,小钟妃、九皇子母子的案子被彻查了个遍,若有什么问题,也应当不至于隐藏到现在。   黛玉依然摇头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我说的不是贪而是藏。当初九皇子府被查抄,这座宅邸自然是要被翻个底朝天,小钟妃和九皇子夫妻名下的庄子、铺子也都会被清查,这些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九皇子参与的工程里头有没有藏什么东西,朝廷却没清查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徒卓忍不住叹道:“你是说,九皇子监察的工程,挖暗道、地下室,埋藏钱财?”   黛玉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兵器。不过兵器需要保养,潮了锈蚀便容易折损。所以,可以查一查工部的账上,当年九皇子有没有大批购买油布一类的东西。九皇子参与的工程,哪一个用了大量的防水材料,再从那个工程开始查。若是里头藏的钱财,必是金银,则大的淘气瓷器装更合适。”   司徒卓点头:“好,我会叫人去查。”虽然只是协议夫妻的夫人,那也是夫人吩咐的。   司徒卓本来就有自己的情报网,现在开府之后,用人倒是更方便了。没过多久,另一件事先得了消息。   黛玉和司徒卓刚成婚,就有人又蓄意挑起了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舆论,刚开始司徒卓没查到源头,现在抽丝剥茧,渐渐有了眉目,证据指向了瑞郡王。   司徒跟黛玉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黛玉笑道:“如何,果然也有人引我们去猜忌瑞郡王吧。”   司徒卓自小和司徒瑞关系亲厚,但是黛玉很少跟司徒瑞打交道的。司徒卓颇为奇怪,问:“玉儿为何如此相信瑞王兄,你对他很了解吗?”   黛玉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王兄的问题。瑞王兄是父王的嫡长子,自小受储君教养,不会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都不明白。自古夺嫡多凶险,历史上有多少被封为太子的储君最终未能继位不说,还不得善终。既是王爷自小和瑞王兄亲厚,瑞王兄没有道理还没入东宫就开始针对咱们。”   这才哪儿到哪儿,拉盟友都来不及,树什么敌。   司徒卓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跟玉儿说话,我总觉很是受益。”   黛玉并没有在意这等夸奖,继续道:“九皇子的事有眉目了么?”   司徒卓道:“眉目谈不上,只是略有一些线索。除了你之前猜的买那些材料而外,还有一批民伕有问题。”   黛玉扬了一下眉,道:“哦?”   司徒卓突然笑了一下,这么个小姑娘,明明有些小表情很是可爱,偏偏说话做事心思缜密。“九皇子当年曾经在山山东办过一段时间不短的差事。一般来说,北上极少遇到水灾,但是那一年山东段运河却出现了渗漏,朝廷派人加固。这桩差事九皇子是呆在山东守着完成的。”   黛玉微微蹙眉,问:“和民伕有什么关系?”   司徒卓道:“一般来说,朝廷的这类工程都是由工部监工,具体做事却是在当地找民伕,朝廷付工钱。但是当属九皇子为了尽快完成工程,采取的是日夜施工的法子,而且夜间施工的民伕据说是当地的一些恶霸流氓、刑满人员。”   黛玉安静的听着,司徒卓继续道:“原本,这类人是不会挣民伕那几个辛苦钱的,但是据说当时九皇子要的夜间施工这批人要得不多,但是要求有足够的劳力不说,工钱加倍,却个个都是由由工头谈话之后才决定是否留用,只要留下做夜工的人,工钱加倍。这一批原本不太可能做民伕的人,竟然为了几个工钱争抢这做这活计,你觉得是否奇怪?”   黛玉一听,就明白其中的门道了,道:“招民伕做苦工,竟然还要挨个面试。这招的不是要有足够的劳力,而是要有足够的案底。”   像做皇陵的民伕,传言后来都是要殉葬的,其实这样做的帝王并不多。但是九皇子如果真的在加固河道的时候动了手脚,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将民伕尽数处死,不过一个亲王也没这么大权力。   所以九皇子退而求其次,秘密部分都夜间施工,而参与施工的人,全都是有案底或者把柄的人,而且叫黛玉推测,这夜间施工,也不过是叫这些人挖地下坑道什么的,关键部分不会让他们完成。   司徒卓笑道:“世上没什么事瞒得住玉儿。不过这之后,依旧发生了些奇事,你猜是什么?”   黛玉歪头想了一下,道:“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然后被找到了尸体。”   司徒卓倒也没惊讶,人家林黛玉就有这么聪明,猜不到才是稀奇,司徒卓点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拿了封口费人或许有嘴不严的,或许有嗜酒,酒后吐真言的,但凡露出一点风声,必是死于非命。这些年下来,参与了夜间施工的民伕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这件事早就掩盖下去了。”   黛玉笑道:“好法子,用些有案底的恶霸、亡命徒做这些事,就算这些人死了,当地百姓只有拍手称快的,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张目。至于地方官,当地莫名其妙死这么多人也不好,所以也会帮着掩盖此事。参与其中的若还有聪明人,必是远远逃了。”   刚说到这里,黛玉低呼一声道:“啊,不对。”   司徒问:“什么不对?”   黛玉道:“我随便猜的。我是觉得,九皇子只是亲王,无旨不能离京,而且亲王府的府兵也有规制也有花名册,这部分人手,其实是不好用来做这些机密事的。那么,九皇子用的人,或许可以重复利用。   比如说杀了几个嘴不严的夜间施工的宫人后,剩下人的给他们一个藏身之所,再给一口饭吃,他们就会任凭差遣。这帮人,跟着九皇子越久,握在九皇子手上的把柄就会越多,就越只能替九皇子卖命。那么,王爷觉得之前搞得轰轰隆隆的那些假僧道,有没有可能这批人假扮的?”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司徒卓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些人如今都死了。”   黛玉摇头道:“至少还有一对,在北狄。以前我听北狄的十九王子说那一僧一道在北狄做国师,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等我们就藩之后再查一查。”   司徒卓道:“也不知道九皇子在河道工程里留下什么秘密。玉儿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皇祖父?”   黛玉反问:“王爷的意思呢?”   司徒卓摇了摇头:“详细都没查明,若是其实河道里什么都没有,反惹麻烦。”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我越想越觉得玉儿的判断是对的。” 第99章 黛玉道:“你可……   黛玉道:“你可别信我, 不然我压力大,这事我自己都不太信。”   司徒卓扬眉问:“什么意思?”   黛玉道:“我总觉得河道那种地方,一来有溃堤风险;二来周围有百姓耕作, 用来藏东西并不保险。但是九皇子可以通过如此操作,洗一批被他操纵的民伕出来。将这些人手集中起来, 再选秘密之地建他想要的工程。”   司徒卓笑道:“查这么久, 查了个寂寞, 若不能找到参与工程的人,不也什么都找不到么?”和黛玉说话, 司徒卓很是轻松, 将一些后世的流行语也带出来了。   黛玉道:“一个是找到知情人,或许北狄那一僧一道有用;一个是找到图纸。这等工程,总有图纸的, 就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你说,皇上将这座宅子赐给我们, 有没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司徒卓吓了一跳:“你是说皇祖父也怀疑九皇子当初还有什么暗产?”不过略一想,司徒卓自己就得出肯定的结论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你觉得若是真有图纸,会在这座王府还是别的地方?”   黛玉道:“谁知道呢?大量的钱财武器王府藏不下, 几张图纸却放在哪里都不好找。我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个事, 王府里咱们也仔细找找。另外, 河道的事你跟皇上提一嘴,就说咱们想到了,但是没把握。是否派人去查, 看双上自己的意思。”   司徒卓嗯了一声, 感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皇祖父这是将咱们做工具人啊。”   黛玉只淡淡道:“难道咱们不该庆幸还能做工具人吗?若是没有数年后战败和亲的顾虑,咱们说不定做工具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暴毙了更叫人放心。”   司徒卓认真的瞧着黛玉的眼睛,黛玉的瞳仁又大又亮,有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但是又有着一种看透人心的洞悉,司徒卓忍不住问:“玉儿你是怎么做到事事都如此冷静的?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我是个足够冷静的人,但是和你一比,我又觉得我有些时候还是感情用事了些。”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若不冷静,林家就是原著一样的结局了。”   司徒卓心中一颤,是啊,就像自己甫一穿越就必须竭尽全力的帮扶东宫,即便现在,也只能做皇上手上的工具一样。   扶起两个说了一阵的话,便在一张超大床上各睡一头,就寝了。   说起这张超大床,还有一番插曲。新婚夫妻,到底不适合分房睡,不然又惹出许多闲话来。但是要加大床却没有问题,毕竟新婚夫妻么。   司徒卓命人定做了一张加大的床,床大到若是做好了,都抬不进门,是做好了卯榫接头,将各个部分搬入卧室内组装的。司徒卓之前为了做抗眩晕训练那些滚轮,就在工部折腾过一阵子,认识好几个极出色的木工。   别看着新床做的时日不长,还没来得及雕花,但是无论是木料本身还是工艺,都是一流的。因为要得急,司徒卓吩咐了只刷清漆防开裂变形,其他一律不做处理。   皇家用具,通畅都有极精致的雕花和复杂的工艺,最后彩绘上漆也很讲究。但是司徒卓吩咐了就是简单大方就好,几个工匠虽然不是很理解司徒卓的审美,还是照做了。   结果床组装好之后,还真简约大气,明明没有繁复的装饰,也有一种华贵质感。司徒卓很是满意,这床,除了极宽大之外,就是原木色的,很有现代风格。   且不管司徒卓的审美如何,他做超大床的举动不但司徒卓的奶娘满意,连宫里的皇上和太子夫妻都满意啊。年轻人嘛,感情好嘛,就是司徒卓前几年都拒绝成婚,还有人传人家酷爱男风,现在流言也不攻自破了。就是司徒卓那王妃,不过十四的年纪,居然也应付得过来呵~   至于人不可貌相的王妃本人,对于这张超大床也是满意的,谁都不用再睡地上。而且因为床足够大,跟睡单人床没什么区别。唯一烦恼的就是,黛玉本来素爱整洁,但是每日起床后,都要把床揉得一片狼藉。   所以司徒卓夫妻在王府众人眼里,成了一对精力十分旺盛的夫妻。这对夫妻的精力旺盛在不止天天把一张大床折腾得凌乱不堪,还有精力差点把整个王府翻转过来。   衙门一般来说点卯早,落衙也早,司徒卓非休沐日还是有大量的时间了。这些时间,司徒卓除了陪黛玉练武喂招,大多数时候就是在王府翻箱倒柜。   这王府以前是九皇子的,翻新之后司徒卓夫妻直接住了进来,即便作为王府的主人,司徒卓和黛玉也只熟悉王府的大格局,实际上很多细节夫妻两个也不熟悉。   两人都在部队呆过,学过不少搜索技巧,但是黛玉只是当了几年兵,而司徒卓是完成了维和任务回国的,实际经验比黛玉丰富不少。这些时日黛玉跟着司徒卓东搜西寻,学到不少东西。只是对于图纸这种东西,依旧一无所获。   这边司徒卓夫妻把日子过得太过精彩,以至于贾敏还让苏岚来问过黛玉,身子是否吃得消,叫黛玉哭笑不得。   而朝堂上,确然定了北方也要建一支水师的事,地点设在山东威海卫,总兵由山东总督兼任。   关于北方水师组建的地点,朝堂上颇是争论的一番。有提议在海参崴组建的,因为陈德佑就是从这里逃的;也有建议在旅顺建的;最终定下来在威海卫建还是司徒卓提议的。   这个世界元朝之前的历史和现实世界是一致的,元朝后期出现分野,现在相当于明朝初年,也就是十五世纪初,距离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足百年,距离甲午海战,清朝败给日本还有四百多年,但是若要在北方建立一支水师,司徒卓最想建的依旧是北洋水师。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首先,威海卫本就是一个不错的建水师的地方,其次,太宗皇帝对司徒卓和林黛玉二人的战略眼光是十分相信的,司徒卓提议这个地方很快通过了。甚至这支水师的名称也叫北洋水师,而且这个名称并非司徒卓提议,乃是朝上商议出来的。   唯独建立水师的人选上,太宗皇帝依旧没有用司徒卓。而是由山东总督挂衔,抽调部分贾敬训练的京营官兵,另从泉州调回部分官兵,再在山东当地征一些新兵,水师便组建起来了。   至于海船,现在朝廷最大的海船打造船坞还是在松江,而且现在的海船打造技术已经比之前王家的造船术先进了不少。   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就不缺能工巧匠,以前没人在打造海船行钻研,是因为海贸生意被王家独揽,就算别家打造出海船,不见得能盈利,反而因为和王家争利而引来杀身之祸。现在朝廷在海贸专营上的投入极大,但凡能瞧出风向的,都在鼓励改良打造海船。   这几年每年都有新的海船下水,每一艘都比之前一艘有改进。造船技术在国内突飞猛进。就好比一战二战的时候,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现在本朝的造船术也处于这种有足够动力而飞速发展的阶段。按司徒卓的估计,现在大灵朝的海船,已经足够胜任来往欧美的远洋航行。   司徒卓跟黛玉谈起这个的时候,道:“不过大灵朝远洋航行和欧洲大航海时期到底不同,天|朝上国,做不出那起殖民海外,贩卖奴隶的事,也就意味着朝廷开辟前往美洲的航线也无利可图。现在赚钱的也唯有贩卖丝绸、茶叶和瓷器到欧洲。”   这也是实情,就现在的发展阶段,大灵朝确然是各方面领先于世界的,而且就是闭关锁国也能够自给自足。现实世界里,也许也正是因为发展得过于完善,闭关锁国之后,经历也能够独立运行,导致郑和下西洋后,渐渐封锁港口。   黛玉道:“若是能远航美洲,倒也是有价值的。若能引进几样农作物,便远胜经济上起的作用。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咱们提出这个,岂不坐实了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名声?”   司徒卓道:“日后有机会我们亲自去航海,能引进这些东西也是不错。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能支撑多久,若是会一直发展成和现实世界相平行的世界,掌握大航海主动权,说不定能避免现实世界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百年屈辱。”   黛玉笑道:“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王爷不如上折子请就藩。”   司徒卓道:“那先九皇子留下的秘仓不找了?”   黛玉道:“你只管上折子,若是皇上让我们继续找九皇子的遗物,自然不会让我们就藩,若是不找了或者皇上让别人找,这就藩也批不下来。”   司徒卓道:“虽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算算,若是现在就藩,多半是西域。现在西域守军是南安王,南安王妃钟氏出自承恩公府。现在先承恩公被问斩,现在这个承恩公乃是庶出,就是一个给父王撑脸面的吉祥物。南安王若是瞧破里头干系,我担心他狗急跳墙。   我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论智慧,你比我强多了。但是西域头一个就要担心高原反应的问题,若是南安王见回不回朝都是死,起兵谋反,咱们这次就藩风险不亚于叶红德将军前去北疆。你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去吃这个苦,终究叫我于心不忍。”   黛玉笑道:“所以王爷要尽早上折子,而且不奏请带将士随行。”   司徒卓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道:“不带将士……”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黛玉点头嗯了一声,道:“一来,南安王的家小在京城,他有所顾忌;二来,咱们若是带了将士,必然刺激南安王。”   “难道……唱空城计?”   黛玉道:“为什么不可以?咱们有什么样的名声,南安王不会不知道。咱们就这么空手去了,南安王反而会疑心皇上是要借他的手除掉我们,再兴师问罪,朝廷好师出有名。你说若是如此,南安王会怎么做?”   司徒卓站在南安王的角度想了一下,道:“其实南安王所犯过错并非极大。他和东平王一样,前世或许在皇权交叠的时候参与过逼宫,但是今世至少在长康宫落罪之前,小钟妃还指挥不动他。如东平王一样主动上交兵权,并非没有活路。若我是南安王,只要朝廷派人就藩,我便自请回京便是。”   黛玉道:“若是南安王是个聪明的,该当如此。所以我们不带大军前往就藩,极有可能被南安王解读为皇上对他的试探。要知道还有许多亲王留在京城,郡王就藩并不符合先例,那么南安王索性表现出顺从的姿态,还能挣一条活路。但是我们带着大军,反而有可能刺激南安王。”   司徒卓道:“是这个道理,若是我独自就藩,我便也去了。但是若要带上你,我总觉得过于冒险。”   黛玉笑道:“只要就藩,不能不带上我。王爷要知道,我们现在是‘恩爱’夫妻,如胶似漆。”   司徒卓突然被黛玉这话给憋住了。军营里头,特别是战友之间,一群大老爷们没少说荤段子,特别是维和战场上,有时候还能靠这些解压。但是黛玉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说起这个,总让司徒卓觉得有些怪异。   司徒卓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一个私人的问题,你穿越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黛玉被司徒卓一本正经中有些担忧的神色逗笑了,道:“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告诉王爷。”   两人商量好之后,司徒卓便递交了奏折。太宗皇帝看了折子,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就将此事压下了。既然如此,黛玉两个依旧在努力寻找九皇子有可能留下的图纸,依旧没有什么斩获。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黛玉成亲之后,只在王府过了一个年节,次年,黛玉十五岁,太宗皇帝批准司徒卓就藩,而且指了藩地在西北。   消息刚传出来,就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本朝自太|祖立国,还没有宗亲就藩的先例。以前镇守边疆的多是朝廷分封的异姓王和于国功绩极大的武将。太宗继位之后,也没放亲王就藩,先突然让一个刚开府不到一年的郡王就藩,难免引起各种猜测。   这是……历练还是流放啊?一就藩就是去西北那种蛮荒之地。   言官闻风奏事,无非是说什么西北西面和西海国接壤,往东北方向又是北狄,毗邻两国,乃是边关要塞,且主持西北军政事务,还要处理与两国的邦交事宜,卓郡王虽然是凤子龙孙,郡王妃也是尚书之女,自然是杰出的。但是卓郡王夫妻是不是太年轻了?   这件事朝上的反对声极大,毕竟西北兵权向来是在南安王一系手里的,一个不及弱冠的郡王,有没有那个本事收拢兵权啊?   得到消息之后,黛玉立刻回了一趟娘家,果然见贾敏神色很是不好。见闺女回来,都不等林如海落衙,贾敏拉着黛玉进了卧室,屏退下人问:“玉儿,怎么好端端的,皇上突然叫你和王爷就藩了?西域一去数千里,你如何能习惯?”   黛玉安慰贾敏道:“母亲不必担心,就藩自然有就藩的好处。”   贾敏道:“若是真有好处,便给你们封一块富饶些的封地,我也没那么担心。对了,不是据说你和王爷感情好得很么?有没有动静,叫柳郎中给你瞧一瞧,若是有了,总不好千里跋涉吧?”   就一张床上真纯睡觉,连被子都是分开的,能有动静才怪了。   黛玉没说这个,而是正色安慰贾敏道:“母亲且听我说,就藩的事是我和王爷商量好的,而且皇上只是如此一说,具体启程怕是还早。”然后将原因笼统的跟贾敏说了一些。   贾敏是关心则乱,但是本身素质不错,这几年的熏陶,政治素养更有提高,很快就明白了黛玉的意思。道:“虽然日后见面就少了,但如此也好。不过你们若是去了,和南安郡王如何相处?若是南安郡王不肯交出兵权,你们怎么办?皇上会给你们多少兵马?”   黛玉想了一下,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主要是贾敏身子不好,若是跟她说了实情,有害无益。等自己和司徒卓出发之后,让父亲安慰她吧。于是黛玉道:“我和王爷商量了,先问过姐夫,若是姐夫同意,先让姐夫与我们同去,待得那边安顿好了,再接苏岚姐姐过去。至于其他人手,皇上自会安排。”   柳湘莲武艺高强,贾敏听说要带上柳湘莲,心下稍安一些。   林清听说司徒卓夫妻要就藩,先是一惊,然后就跟太子商量道:“七郎才多大,就去边疆驻扎,不说别的,南安王那些旧部若是不肯听他调遣,就是后患,父皇怎么突然就下了就藩指令?”   太子也不清楚啊,道:“我如何晓得,自从长康宫那位被查出图谋不轨,父皇亲审水澜那丫头之后,行事就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我去跟父皇说说,若是七郎不能担此重任,反而不美。”   就是司徒瑞也觉得司徒卓就这样去就藩,太过草率,还问司徒卓:“七弟若是不想去西北,我们一起去求求皇祖父?”   黛玉从林家回王府,司徒卓也在外头忙了一整日。   用膳之后,司徒卓问:“我觉得此事有蹊跷,皇祖父这旨意下得太过突然了。”   黛玉道:“是很突然,不过王爷不用着急,我觉得这次咱们未必能够成行?”   “什么意思?”   黛玉道:“王爷可曾记得当年我父亲上了折子,奏请海贸专营的事。皇上也是放出一半的消息,引得九皇子暴露了野心。”   司徒卓一下就反应过来了,道:“钓鱼执法?皇祖父也瞧出有人按捺不住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瞧着吧,皇上心中有数,王爷也留心一些,瞧瞧在咱们就藩的问题上,谁不是真心着急。”   呵,不能太宗皇帝这几年没钓鱼,就忘了人家的钓鱼技术啊。   司徒卓虽然搬出皇宫快一年了,但是人家在宫里的情报网一点儿没废,这几日司徒卓那六个王兄哪个入宫了,多久出来的,司徒卓一清二楚。当然,太宗皇帝也清楚。   太子膝下现在开府的王子是七个,整个东宫几乎都在替司徒卓求情,只有太子的第二子司徒瑾对此事的表态是,我觉得七弟自有聪明,又酷爱习武,武艺高强,能力足以就藩掌管西北兵权。   太宗皇帝经柳行诊治之后,虽然复朝了,但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做同样的事,现在比往年觉得累很多,太宗皇帝就知道自己离大限越来越近了。   现在海贸专营的事做得不错,朝廷已经开辟了到波斯的航线,以前很多叫波斯商人赚取的中间利润,已经部分归了朝廷。日后史书工笔,自然要记一笔的。现在太宗皇帝要做的,便是稳住朝堂局势,扫除不稳定因素。   太宗自己经历过夺嫡,有个亲儿子谋反未遂,甚至在水澜的梦里是成功了的。现在太子的地位是稳固的,但是之前有人传司徒卓夫妻闲话的事,太宗也不会一点瞧不出用意。   所以小小用了一计,果然就叫司徒瑾露出了马脚。都是皇孙,太宗皇帝这个年纪,也做不出因为传谣,就重罚司徒瑾的事,就将修皇陵的事交给了司徒瑾,小小惩戒。   但是司徒瑾不过刚刚弱冠,就暴露出野心,就是去修皇陵,也觉得是沉重打击,暗中恨上了司徒卓。   有些事,即便朝中大格局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就是寝殿内放了好几盆冰,太宗皇帝依旧觉得烦闷不堪,然后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信报,朝廷军和西海国军队发生冲突,打起来了。 第100章 黛玉跟司徒卓……   黛玉跟司徒卓说:“就藩的事, 大约暂时是走不成了。”   司徒卓点头道:“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除非朝廷吃了败仗,现在西海沿子还得南安郡王顶着。不过这对于南安王府倒是机会, 这次若是立了战功,至少可以将功折罪了。不过自本朝立国以来, 西海沿子就没打过仗, 这次西海国又是以命相搏, 久疏战阵的南安王未必能讨到便宜。”   黛玉道:“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自从海上到波斯的商路被打通了,多少原本途径西海国的商队现在也开始组织海贸, 西海国作为贸易途经国, 现在抽的利税只怕降得不少,才会逼得开战。”   前世西海国也是今年和朝廷开战,那是因为九皇子逼宫之后, 朝野动荡,西海国瞧出机会。今世朝廷权利稳固, 但是因为西海国被打量挤压了利润空间,依旧选择了和朝廷开战。   司徒卓道:“西海国选择和朝廷开战的原因倒是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他们哪来的信心敢和朝廷开战?”   黛玉道:“南安王一系执掌西北兵权,只怕西海国瞧出南安郡王治下的西北不堪一击, 才会下决心进犯。”   司徒卓点头道:“若是南安郡王一败, 估计日本就要趁机进犯。”   现在大灵朝人称日本为倭国, 不过司徒卓在和黛玉说话的时候,喜欢称日本。   黛玉道:“恐怕还不止,现在西海沿子已经打起来了, 四方邻国都在观望, 西海沿子一败,恐怕北狄也要趁机谋求不再朝贡。倒是粤海,我相信忠靖侯治理地方的本事, 南越未必敢造次。”   司徒卓叹道:“真是苦了百姓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黛玉沉默了会子道:“明日我想回娘家一趟。”   司徒卓道:“明日休沐,我和玉儿一起去拜见岳父岳母。”   黛玉点头,回房写了帖子使人送去。   次日一早,黛玉夫妻两个回了林家。太宗皇帝已经发了话,让司徒卓夫妻去西北就藩,结果二人尚未出发呢,西北就打起来了。林如海夫妻两个在这件事上多有担心。   贾敏就曾问林如海:“老爷,若是南安郡王抵不住西海国军,难道要玉儿她们前往西北督战?”   林如海道:“卓郡王既然封地在西北,按理该当如此的。”   接了黛玉夫妻回娘家的帖子,贾敏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黛玉爱吃的菜。   黛玉很是高兴,还逛了逛自己以前常驻的院子,又和英莲说了一阵话,才入书房谈正事。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局势几何,林如海亦瞧得明明白白了。   做父母的,惟愿儿女平安,林如海嘱咐司徒卓道:“瞧如今局势,若是南安王得胜,则是战事结束之后,王爷和玉儿才会就藩。到时候一道圣旨让南安王回京接受嘉奖,王爷再去就藩,便什么乱子都不会出就可平安交接。若是南安王战败,王爷前去督战,虽是战事重要,王爷也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司徒卓道:“谢岳父提点,小婿记下了。不过,我觉得西海沿子的战事不容乐观。”   “为何?”贾敏一听不乐观就紧张了。   “西海国与朝廷比起来不过是绰尔小国,这样的国家犯错的空间很小,一个决策失误就会引来亡国的风险。就算勉力撑过去,也会因此休养生息许久都养不上来。如此前提之下,西海国主动犯边,除了确然在商路上的收益越来越小而外,也定然是瞧出南安王不堪一击。”司徒卓道。   贾敏最是信任黛玉的,听司徒卓如此说完,就转头去瞧黛玉。黛玉轻轻的点了点头。“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黛玉补充道。   “能做什么?”贾敏忙问。   “屯粮。”黛玉道。   就算没有战事,朝廷也会屯粮。现在西海沿子起了战事,朝廷征调运送粮草的队伍已经出发。   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是粮草保障却一日不能或缺,再说,朝廷休养生息三十多年了,跟区区西海国打仗,后勤保障绰绰有余。   因为朝廷在这方面的准备足够充分,用不着黛玉单提一嘴。但是黛玉提了,定然有她的用意。果然林如海夫妻和司徒卓都瞧着黛玉等她的下文。   黛玉依旧是用惯常平静的语气道:“北狄擅长做各类风干牛羊肉,这类肉食利于保存、携带,而且可以取出直接食用,而且十分顶饿。一个兵士如果能携带一壶水和足够多这样的肉干,便可保持数日持久的战斗力。   而朝廷的军粮,仍然以各类谷物为主,扎营之后要搭灶做饭,自需多花许多时间。而且谷类黍类虽然食用之后很快会有饱腹感,但是在打仗这样的高强度消耗下,其实不如肉干顶饿。趁现在我们和北狄邦交关系不错,北狄又在修养复苏期间,朝廷可以多买肉干,给将士们每人配备一些。”   没有冰箱的年代,将士出征,唯有粮食、腊肉之类可以存放久一些,蛋白类的刚开始或许还有供应,投入战斗一段时间后,将士的营养补充方面,蛋白质会越来越缺。   牛肉干是可以存放许久的熟食,据传也是成吉思汗的军粮。比之中原军队的军粮,牛肉干有着天然的优势。朝廷军队的规模大,饮食习惯也不适合用牛肉干代替主食,但是在原本的粮草基础上配备一些牛肉干,对于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会有大的帮助。   林如海听完,道:“这法子不错,一旦起了战事,便鲜有几个月能结束的。现在多囤积北狄肉干,以后自会用上。为父朝会上会跟皇上提。”   司徒卓插口到:“岳父大人,我现在在兵部行走,此事宜我先谏言。岳父在军饷预算上支持便可。”   林如海点头道:“此事倒是你们兵部提出来较好。不过户部掌管全国钱谷之事,我倒是可以提议国内也大量做这样的熟肉干。既是于战事有利,全靠买终究不如自己国内有产出。”   大灵朝疆域辽阔,北方也有大片的草场,也有牧民会做这个。   回王府之后,司徒卓还问黛玉:“玉儿怎么突然想到军粮的事?”   黛玉道:“其实我想的不是军粮,是行业。西海国疆域和大灵朝不能比,人口也有限。战争打的是消耗,西海国即便一时得势,终究成不了气候。但是航海若是成功,便有可能让这个世界的后世摆脱百年屈辱。航海上除了带惯常那些粮食、肉类,也可带大量牛羊肉干。”   司徒卓笑道:“我总觉得我足够爱国了,没想到玉儿你比我更甚。”   次日,司徒卓就将采购肉干的折子递到了御前。太宗皇帝看后,十分满意,还留司徒卓在上书房谈了一阵对西海沿子局势的看法。   战争么,总司讲究个好兆头。若是太宗皇帝不曾听水澜说过朝廷兵败西海沿子的事,对司徒卓此言只怕要认为不吉;但是提前知道了结局,太宗皇帝只会觉得司徒卓果然有见识,有预判性,对其乃是良弓的事越发深信。   采购军粮这种事,都不用在朝会上讨论。太宗皇帝只将文丞相、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京营节度使叫到宫里商量了此事。   叫司徒卓说,兵部尚书严博天乃是朝廷几大尚书中最平庸的一个。许是朝廷承平日久,竟叫这样的人当了尚书令,难怪前世堂堂大灵朝会战败和亲,难怪兵部尚书之位竟然叫贾雨村那样的人取代了。   严博天对于此事的态度是:“北狄归顺朝廷不久,若是此时就大量购买他们的肉干,岂不是帮扶其恢复国力么?将来不知道会不会养虎为患?”   文丞相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国之邦交,从来不是按住邻国限制其发展,而是将自己国内治理得更好。限制他国的时候,自身也会付出许多人力物力财力,拖累自身发展。若是购买北狄的肉干,能够有助于北疆的战事。光是能让战争提前数月结束,我朝便会少折损多少兵力,对西海国若能速战速决,。足够震慑北狄。”   司徒卓对文丞相这番话是佩服的,这不就是大国自信,道路自信么?难怪人家能做丞相呢。   林如海也从户部的角度分析了此事,道:“朝廷购买北狄的肉干,自然会让北狄有所进益,但是北狄也从朝廷购买瓷器、丝绸等物,尤其北狄贵族极爱这些。我们付出去的银子,亦能赚回来。”   至于林如海这番话,用后世的话说,便是保持一定的贸易顺差便好,若是顺差过大,长久下去是对双边经济都有害的。人家能做财政部长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就是这个国防部长叫司徒卓说,真该换人了。   贾敬作为京营节度使,首要任务自然是负责皇城安全。但是经营官兵数十万,还有个重要作用是战时补充其他地方的兵力和负责后勤保障。   若要去北狄购买肉干,数量自然不小,并非哪个商人能够完成的。于是贾敬也发话了:“皇上,京营随时可以调派出人手。”   虽然在场的没一个人直接驳斥严博天的观点,但是严博天依然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但是目前情况下,谁还管他呀。太宗皇帝道:“大量购买肉干,乃属邦交行为了,朝廷亦要派出使团前往北狄为好。众卿以为谁适合出使北狄?”   司徒卓毛遂自荐道:“皇祖父,孙儿愿意前往。” 第101章 之前北狄怕派……   之前北狄怕派来出使大灵朝的, 是十九王子,而且北狄已经称臣,其实大灵朝派一个臣子前往就可以了。但是这次前往北狄, 除了协商采购军粮之外,还要商议军政上的事。   现在西海沿子起了战事, 北狄作为附属国, 原本就应当给宗主国军事上的支持, 不过西海国才归顺一年多,而且国与国之间毕竟各有诉求, 所以若朝廷要用北狄牵制西海国, 也需要派遣使者去北狄具体协商。   司徒卓身份绝对是足够的,能力么,太宗皇帝也足够相亲, 但是毕竟司徒卓在兵部行走以来,还没办过远差, 若是让司徒卓出使,在朝上必有阻碍。   当然,西海沿子的消息传回朝廷, 证明那边已经开战不是一日两日, 战局千变万化, 早日将军粮送至西海沿子,说不定对于战局就有决定性作用。究竟派谁出使的事,太宗皇帝也不会因为使臣人选的事在朝会上拉锯耽搁时间。   因此太宗皇帝道:“七郎在兵部历练了些时日, 朕瞧他办事也沉稳, 虽不能作为正使,做个附使倒是合适,众卿推举一个正使, 便可组了使团即日出发。”   林如海道:“吏部右侍郎张彦办事沉稳老练,堪当此任。”   文丞相道:“臣附议。”   就没有比张彦更合适的人了,礼部出使他国本就名正言顺,关键是这次出使北狄的任务主要是配合西海沿子的战局。张彦在金门剿匪的时候好歹算是打过仗了,礼部还寻得出第二个这样的人吗?寻不出了。   另外一名附使是贾敬推选的一名京营校尉。这次出使北狄,除了负责保卫使团安全外,还要负责运输打量的肉干。   回王府之后,司徒卓跟黛玉说起这事,黛玉道:“我倒是也想去北狄,不过恐去了之后多生事端,王爷仔细些也就是了。这个时候,北狄不敢同朝廷作对,这一趟出使当不会出大的问题。不过王爷去了之后,可多留心北狄那一僧一道,若能离间他们和北狄王,则想法子弄回来,留活口。”   司徒卓道:“我也是想到这个,若是你能与我同去,想必比我更有法子。不过北狄远隔千里不说,许多地方荒无人烟,路上甚至淡水都不足,你一个小姑娘跟随使团同去,太不方便了,我随机应变就是。你留在京城,有什么事多跟岳父商量。”   黛玉便笑道:“我留在京城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设计捉拿陈德佑。”   司徒卓眼睛一亮道:“对啊,隔一段时日,朝廷只需放出战败的消息,倭寇多半会趁虚而入。”   黛玉道:“我在京城也会见机行事。”又将一张单子递到司徒卓面前道:“这是我给王爷拟的出行携带的东西,王爷看可还短了什么?”   司徒卓接过,扫都没扫一眼就道:“你拟的东西自是最周到的,我自问不能比你更周全了,也不用再看。倒是今日才定下来出使北狄的事,你怎么将行李也打点好了?”   黛玉笑:“这样的机会你岂能放过?什么时候启程?”   司徒卓道:“就是明日辰时出发,钦天监已经测算过时辰了。”   自从钦天监卷入海船试航的事之后,便成了个传递朝廷意志的吉祥物,择吉的什么的,也就走个过场,皇上指了尽快出发,那边次日就是良辰吉日。   其他使臣今日从上书房回来,可能还要忙着规整行礼,但是司徒卓的行礼打点好了,倒是不慌不忙。   黛玉问:“皇上给你们透了什么底,可用什么东西换肉干?”   司徒卓道:“这个在上书房的时候就商量过,大批量的肉干,北狄估计还要从牧民手里收购,只能分批往朝廷送。若是能用银钱购买是最好的,现在海贸上的利润不小,朝廷不缺银两。丝绸、瓷器等物次之,这些东西在北狄价格高昂,一车这类物件儿也能换不少肉干、毛皮了;不过北狄王若是不蠢,估计不会答应只要银两和贵重物品,或许会提出要粮食。岳父大人已经提前将可以用于换肉干的粮食库存点出来了。但是这个有限额,不会换给北狄太多。”   黛玉点了点头,道:“倒也公允。”   就是到了后世,讲究自由经济,其实关系国计民生的大宗商品,特别是资源类和粮食类的商品,不管用什么货币结算,其实国与国之间都会互通有无,附带其他条件。   次日辰时,黛玉送司徒卓出城,柳湘莲与司徒卓同往。   现在就柳湘莲夫妻两个留在京城,柳湘莲往北狄办差去了,黛玉索性邀苏岚到王府同住。   原本,包括黛玉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出使北狄使团会极顺利的,谁知一过数月,只传回使团被困在北狄的消息。   苏岚素日通透得很,但是消息一传回,就吓得六神无主,拉着黛玉道:“玉儿,你最是料事如神,你说使团究竟是怎么了?”   黛玉安慰苏岚道:“岚姐姐别急,现在北疆守将是叶将军。叶将军也算是当世名将了,而且当年胜的就是北狄军,不但如此,胜的就是现在的北狄王。所以,北狄王绝不会造次。”   苏岚依旧着急,道:“可是北狄王都上了年纪了,莫不是已经被架空了做不得主吧?新任北狄王若是刚愎自用,不肯对朝廷称臣,使团岂非很危险?玉儿,卓郡王也在使团中,你当真一点不怕么?”   苏岚的怀疑当然言之有理,不过黛玉比之苏岚要镇定不少,黛玉道:“北狄确然有些内乱,但是正因为如此,消耗下来,反而没有哪一路的实力算得上极强。再说,去年北狄才遭遇一场雪灾,元气大伤,此等情况之下,但凡把稳一些的朝臣部落,依旧会跟着北狄王走。   至于其他想上位的或是王子或是其他势力,也势必要与其他力量联合,才有机会成功。姐姐所言的刚愎自用的人,绝不会在乱局之中胜出,所以姐姐不必多虑。就算北狄生了内乱,谁想胜出,也必是要投靠朝廷的,所以这次使团不但不会有危险,反而是机会。”   苏岚也就是和柳湘莲情投意合,关心则乱,经黛玉一分析,马上就懂了,叹道:“我就是心中慌得很,不踏实。”   黛玉安慰道:“姐姐只管放宽心。”   苏岚确实可以放宽心,要说使团为何在北狄耽搁了。乃是因为使团到北狄不久,条件谈得差不多了,便遇到北狄王突然重病,谈判突然中止了。   不但如此,北狄留在都城的几个王子的确争夺了起来。当然,正如黛玉所料,北狄还没有人敢伤朝廷使团的人,至于暂时限制自由么,还真有。   但是司徒卓是从非洲维和部队退伍回来的人,就算穿越进书里,那人家一身本事只增不减,在北狄王病入膏肓的时候,司徒卓带人突破了北狄五王子的软禁,冲入北狄王帐中要说法。   要说法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司徒卓得看看北狄王还有没有救。   黛玉是个悉心的人,给司徒卓准备的行李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想到北狄王上了年纪,还备了各种名贵药材,又到柳行那里借了一名学徒。   柳行的徒弟医术不如柳行,但是柳家祖传医术比之草原上这等医药匮乏的地方的巫医还是高出不少的。现在的关键是,北狄王敢不敢用朝廷的郎中。   若是司徒卓刚得知北狄王重病,就毛遂自荐推荐郎中,北狄王肯定是不敢用的,现在么?现在北狄五王子在逼宫。这个时候,司徒卓就攻心为上,直接问大王原本好好的跟我们愉快协商大灵朝从北狄购买肉干的事,怎么突然就重病了?是不是有人不想北狄和大灵朝睦邻友好。   这么一提,北狄王自己也开始怀疑了啊。   当然,北狄五王子那边也有人出来说不管从实力对比还是这次购买肉干的角度来说,北狄任何人都没有立场破坏北狄和大灵朝的关系,七王爷在我们大王养病的时候冲入王帐说这些居心不良的话,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北狄王都要嗝屁了,这也不是打嘴炮的时候。   司徒卓攻心为上之后就直接问北狄王我带了大灵朝的名医,不敢保证能治好大王的病,大王敢不敢让大灵朝名医一试。   人么,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哪个不贪生呢?北狄的巫医也好,国师也好,也折腾了北狄王一些时日,病情不见好转,北狄王就点了头。   其中五王子一系的势力觉得大灵朝使臣要害北狄王之类的口舌之争也不必赘述,总之北狄王的求生意志大于一切,最终让司徒卓举荐的郎中试了。   疾病这个东西,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北狄王确然被人动了手脚,加上上了年纪,司徒卓带的郎中没有将北狄王救回来,但是多争取了大半个与的时间,足够北狄王处理后事了。   北狄王怎么病的,自然是五王子手下的巫医动了手脚,那两个所谓为的国师也在里头打配合,替五王子说了一些该当继位,有利北狄好话。若不是司徒卓及时冲破五王子的软禁,说不定北狄就换天了。   至于北狄五王子的动机,当然还是为了王权。   五王子也没想和朝廷翻脸,原本是准备继位之后继续和朝廷交易的。但是他之所以将朝廷使团软禁,又对北狄王发难,还是因为北狄王确然病了,五王子控制的巫医趁机在草药里头下了轻微的毒药,就是试药的婢女吃了,也不会立刻毒发,但是对于本就身子不好的人,却无法抗拒积累的药性。   五王子觉得,十九王子得北狄王宠爱,又出使过大灵朝,这时候大灵朝使团来北狄造访,会更加增加十九王子的继承王位的资本,所以对北狄王下了手。   当然,五王子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北狄王在位几十年,自然知道现在北狄内部这么四分五裂的,不管谁继位,都要得到朝廷的承认,北狄才不会陷入内乱。那么十九王子天然就有优势。   因为司徒卓一行及时揭破了五王子的阴谋,而且为北狄王争取了时间,五王子当然就继位无望,而且还被处死了。北狄王将王位传给了十九王子,而且还将一僧一道作为答谢交给了司徒卓。   新任北狄王是十九王子,其实不管是谁,要在想王位上坐得稳,除了联合其他兄弟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靠朝廷。不得不说新北狄王的运气实在是很好,他继位的时候,朝廷使团就在北狄。   那就一切顺水推船了呗。 第102章 新北狄王阿兀……   新北狄王阿兀尔为了维系统治, 之前北狄王和朝廷使团谈好的条件几乎没怎么改动,在配合收购肉干上也很是积极。   当然,天|朝上国做生意还是很公允的, 也跟北狄交易了不少粮食。至于瓷器、丝绸等物,阿兀尔也要了一些, 倒不是他自己享乐, 而是分配给原因支持他的其他哥哥兄弟。   这一趟出使北狄, 虽然耗时比之预计的要久,但是朝廷收获颇丰。   这大批的采购物资并不用使团押运, 而是拿着谈好的文书派军队到边境交接护送, 所以双方达成协议之后,使团就快马加鞭的回来了。尤其因为捉拿了一对僧道,司徒卓路上格外小心, 生怕一个看守不到位,这一僧一道或逃或死。   一僧一道关系到小钟妃和九皇子的旧案, 押解回朝之后,依旧是大理寺负责审案。   不过英莲作为当年僧道案的受害者,封氏曾经去辨认过哪些被问斩的僧道, 只找到了当年去甄家行骗的癞头和尚, 并未找到跛足道人。这回又捉拿了一僧一道, 封氏自然要作为人证,再去大理寺天牢辨认一辩。   这次封氏认出了当年到甄家行骗的跛足道人,而另一个癞头和尚非但不丑, 一盆凉水泼脸上抹干净之后, 此人还非常年轻,颇有几分俊俏。而且押解回京这段时间,因为坐在囚车里没来得及剃那平时假扮癞头不让长出来的几戳头发, 现在那几个地方已经长出乌油油的头发来。   至于这个人是谁,原是林家多年的仇人,逃走了杳无音信的傅试。   傅试和那跛足道人都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就是一般的州县狱刑都未必熬得过去,何况是大理寺主审。   没花多少工夫,二人就竹筒倒豆子般的什么都招了。   当年的一僧一道到甄家行骗之前,已经落魄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了,二人行到苏州阊门的十里街仁清巷,躲在葫芦庙后面落脚。当初贾雨村也是落脚在葫芦庙的,且贾雨村得了甄费资助时候,等不及与甄老爷亲自道谢辞行,只跟庙里的和尚交代了几句,便上京赶考去了。   也就是在当时,一僧一道听到甄家老爷家中豪富,便起了上前行骗的心思。当然,刚开始,那两个骗子也是瞧上了生得水灵的英莲,才去甄家编派出那一番有运无命累积爹娘的话,至于甄家夫妇如何不允,将其撵出,也不必细述。   后来霍启带着英莲赏花灯,英莲就是被那两个骗子趁乱抱走的。不过当时两个骗子确然穷困,也没能力将英莲养大再卖,所以直接卖给了拐子,得了一笔钱财。   葫芦庙炸供烧了整条街确然是意外,不过这桩意外果然应了这两个骗子在甄老爷面前说的那一番话,然后二人就换了装扮,传出那一僧一道十分灵验的话,为的是替日后行骗铺路。   至于到九江行骗的一僧一道,原是苏州这两个骗子的徒弟。这些个骗子寻到了装神弄鬼方法,很聚集了几对僧道全国各处行骗。当然,彼时虽然也已经传出了什么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名声,因尚未被小钟妃母子收编,影响力倒也有限。   至于后来,有了小钟妃母子做推手,最开始的那一僧一道的徒弟同党们,但凡不肯受小钟妃母子摆布的,就被杀了之后换小钟妃母子的人,这母子两个也将这些僧道的名声推得神乎其神,甚至让太宗皇帝觉得皇权受到了威胁。   现在被捉拿回来的僧道,跛足道人是最开始在苏州阊门行骗那一对。因知道甄家富足,当年跛足道人胆子极大,甄费家道败落了之后,还上门骗过甄费,说是让其出家,实则是想诓骗甄家抢出来的细软地契等物。   甄费当年本就受了极大打击,风烛残年,仅剩的家业被岳丈家哄骗去了,一僧一道没得好处,便拿甄费出气。甄费本就接近油尽灯枯的光景,哪经得住这个,没多久便一口气不来去了,尸体被两个骗子扔在乱葬岗。   封氏和英莲知道真相,哭得泪人一般。   就算当年知道甄费跟着渺渺真人走了,后来封氏母女重逢,英莲有造化做了尚书府的义女,母女两个日子过得好了,封氏母女也是希翼甄费是真的看破红尘,随神仙真人去修行历练去了。谁知是这个结果。   这个跛足道人虽然心术不正,但是头脑极是灵活。不但编出了那套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话,发现自己有些徒弟失踪,而且世上莫名其妙多出很多自己不认识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后,跛足道人很快就投靠了小钟妃,不但丝毫不藏私,还出谋划策。什么绛珠仙子、神瑛侍者,也是这个跛足道人编出来的。   小钟妃见跛足道人头脑灵活,嘴巴子利索,十分能糊弄人,就将其派去了北狄。当然,北狄虽然有些贵族学了汉话,也并非人人会说,小钟妃给跛足道人派的搭档便是傅试。   傅试当年拿了甄应嘉的好处,想害死林佑未果,后来就逃了。   正如之前黛玉所料,小钟妃母子两个策划谋反,网络了很多走投无路的人,这些人只要有一口饭吃,能吊着一条命,就不敢出卖小钟妃母子。傅试也是在二皇子被夺了差事之后,投靠的小钟妃。   傅试这个人是有些才学的,小钟妃也算是深谋远虑,收罗到傅试之后,便叫他学北狄话,果然后来就派上了永昌。水澜知道北狄哪年会遭遇大雪灾,小钟妃便提前让一僧一道去北狄煽动北狄王。   因为跛足道人和傅试所言后来一一应验,哪怕一僧一道在大灵朝的谎言被拆穿之后,北狄王依然供奉二人为国师。若非这次司徒卓随使团出使北狄,恰巧揭露了此二人得了北狄五王子的好处,配合五王子夺权,恐怕二人还继续在北狄逍遥法外。   至此,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全部来龙去脉查清了。刚开始这只是一对骗子编纂的骗局,葫芦庙失火也只是巧合,但是后来,一僧一道和那些徒弟们却胆子越来越大,为了让自己的‘预言’变得灵验,没少做杀人放火的事。   再后来,有了水澜提供的‘梦境’,这个谎言像滚雪球一样,越编越大,用越来越多的‘预言’去支撑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神通,终于引来皇权的忌惮,以至于这个谎言被戳穿的时候尤其惨烈,死人无数。   不过傅试投靠了小钟妃之后,刚开始一直在学北狄话,并没有参与那些不为人知的工程,傅试仅仅隐约知道确然有些和自己一样走投无路的人会被小钟妃母子派去做些事情,但是具体的地点和内容,傅试也不清楚。   太宗皇帝知道小钟妃和九皇子确然藏了东西,到底没问出来藏在何处。   查清了甄费之死的真相,封氏母女给甄费立了个衣冠冢,又在牟尼院做法事。毕竟英莲已经做了林家的义女,不好在尚书府守孝,英莲便禀明了义父义母之后,搬到牟尼院带发修行,一是为甄费念经超度,二是守孝。   贾敏跟黛玉说起此事的时候还道:“英莲那孩子一片孝心,我也不好阻拦,不过这一守孝三年,越发耽搁了。”   黛玉安慰贾敏道:“母亲不必为这个操心,反正现在到咱们家提亲的也没什么好人家,何必草草将英莲姐姐嫁了,日后日子不顺遂,岂非白受罪。等英莲姐姐这几年孝守过了,就是在军中择一出息子弟结亲,不比现在那些上赶着巴结咱们家的小人好?”   贾敏道:“这几年西海沿子打仗,几年后确然会有出色子弟冒头。但是你也不想想你英莲姐姐的年纪,日后被人说闲话可怎么好?像你结亲之前,我和你父亲都担心,现在听说你们父亲感情好,我也放心了。”   喜怒不形于色如黛玉,都微微怔了一下,自己跟司徒卓夫妻感情好?呵,革命战友的情谊深还差不多。   贾敏虽然发了下牢骚,但也觉得黛玉之言有理,便没再说什么。   司徒卓一趟差事回来,人黑瘦了些,黛玉自然忙着给司徒卓补身子。不管两人具体情况如何,起码在所有人眼里,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恩爱夫妻,小别胜新婚的戏码得做足了。所以这段时间,在外人眼里,黛玉夫妻过得蜜里调油似的。   展眼第一批从北狄购买的肉干运回大灵朝境内。为了避免浪费人力物力,这批肉干并未送回京城,而是和运往西北的其他补给汇合之后,直接运去西海沿子。   西北的冬日非常寒冷,并不适宜动兵,原本,朝廷上下都以为到了这时候,双方都是修养时期,战事至少要托到明年决胜负了。   谁知南安郡王就那么有本事,就在入冬休战前期,托大亲自追出城外,结果中了对方诱敌深入之计,把性命丢在了西海沿子。 第103章 消息传回京城……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 南安王妃倒是很冷静,立刻吩咐家中布置灵堂,立刻则将南安王世子叫到跟前吩咐一番。南安王世子会意, 也是换了素服,立刻入宫去了。   至于南安王妃自己, 则递了牌子入宫。   人死不能复生, 再说, 南安郡王是战死的,就为这个, 自己出身钟家那点事也该一笔勾销了。现在于南安王妃最要紧的事, 便是给世子请封王爵,然后奔赴北疆,执掌帅印, 继续握住西海沿子的兵权。   前世九皇子逼宫成功,现在已经称帝一年多, 南安郡王不仅是新帝登基的工程,还是新帝维护统治的重要依仗之一。南安王妃如此行事,新帝也就下旨让南安王世子继位, 封南安王妃为太妃, 新南安王夺情前往西海沿子领兵抗击西海国。   当然, 结局是南安王世子也是个草包,即便朝廷增兵派粮,新任南安王依旧兵败西海沿子, 南安王被活捉。以至于生出南安太妃到荣国府认义女, 探春远嫁和亲,换南安王回朝这样的事。   现在南安王妃母子的应对其实是没有错的,这等大事, 若是迟得一点儿,就兵权旁落了。问题是,现在的太宗皇帝又不是前世的新帝,太宗皇帝记挂西海沿子兵败这事儿很久了,若不是战事起得太快,都安排司徒卓就藩,交接兵权了。   现在么,南安郡王既然死在了西海沿子,那死者为大,太宗皇帝也不会继续追究霍家,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但是南安王世子想继位,继续执掌西海沿子兵权是不要想的。   太宗皇帝派了个内侍去南安王府赏了份奠仪,算是给了一份哀荣,除此之外,什么给南安王世子授爵出兵的事压根没提。那内侍就留下一段漂亮话,说南安郡王世代镇守边关,现南安王为国捐躯,皇上甚为痛心。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赐下奠仪,聊表心意外,又嘱托南安王府好生打理南安王后事,必要风光。   风光是风光了,但这也是南安王一系最后的风光。所谓好生打理后世,就差明明白白让南安王世子不要想别的,安心在家守孝了。   南安王妃不甘心,她当年以旁支嫡女的身份嫁入南安王府,从出身门第来说是高攀了的,但是之所以能让她高攀上,也是因为她自身素质不错。   其实本朝让异姓王镇守边关,但是其家眷大多留京,也是作为质子的意思,皇家对于异姓王并没有那么放心。那么,留在京城这些家眷,则需要审时度势,平衡各方关系。   坦白说,南安王妃这些年做得不错。前世长康宫势大,人家没有站错队,即便南安王父子都是草包,双双兵败西海沿子,南安王妃也重没有犯重大过错,所以还能以势压人,强认探春做义女,送出和亲。   至于今世,南安王妃依旧没有犯站队上的错误,局势不明朗之前,南安王妃可没像先承恩公府的史夫人那么蠢,直接倒像了九皇子。至少在彻查小钟妃和九皇子案的时候,没查出来南安王府有什么越界行为。   也是因此,南安王妃才有胆量仗着南安王的死,趁热打铁入宫给南安王世子请王爵。   当然,有水澜的口供,南安王妃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南安王妃自己都没想明白哪里出了错。   南安郡主战死是一桩大事,京城里头议论纷纷。   司徒卓得了消息,就回来跟黛玉说:“这次我可能真的要准备就藩了,我想了一下,现在西海沿子打着仗,你暂且别去了,等局势安稳了你再过去,到时候咱们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黛玉道:“入冬了是件好事。即便南安王战死了,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宜打仗,西海沿子的副总兵是卫修将军,他只守城不出,应当能撑到朝廷援军赶到。”   司徒卓点头道:“虽然冬日行军要吃些苦头,但是前线不会大规模冲突,到底有了缓冲时间。”   黛玉道:“我也想去西北看看。”   司徒卓皱眉道:“这次去西北,必是要带大军增援的,又是冬日里,行军路上且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你一个女孩子家,何必去受那些罪?就是迟一些去,也不耽误什么。”   黛玉道:“我以为王爷知道,皇上为何留我们活着。”   司徒卓自然知道。不过和黛玉相处久了,总归是心疼小姑娘的,黛玉还要明天开春才及笄,现在这年纪,搁现代社会就是一初中小姑娘,冰天雪地的,跟着几万大军赶路,确然太过辛苦。   “不过是迟几个月等化冻了再派人接你去,想来皇祖父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司徒卓道。   黛玉却非常坚定地摇头道:“我怎么说都是王妃,路途虽远,是有车坐的,累不着我。再说,满京城都知道我们‘恩爱’,我跟去了西北,才更合乎情理。”   司徒卓非常认真的看着黛玉道:“我作为一个男人,是觉得女孩子的体力比男人更差一些,这不是性别歧视,而是雄性激素含量不同导致的。但是我知道你的内心有一个非常强悍的灵魂,或许我应该尊重她,所以,如果你坚持,我们一起去西北。   我知道你智慧非凡,如果你去了西北,对占据有利无害。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运筹帷幄分析局势,和近距离接触战争,面对肉搏和死亡,是有很大不同的。玉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黛玉内心一颤,前世今生加起来,她是学到很多东西,还有幸在后世学到不少军事理论和搏杀技巧,也参加过军事演习。但是她真的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杀鸡宰鸭都不曾有过。直接面对生死,甚至自己那起刀剑杀人,真的做得到吗?   黛玉问司徒卓:“你……曾经上过战场?”   司徒卓没有否认,而是继续道:“再强大的内心,真正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依旧会受到极强大的冲击。但是一旦上了战场,甚至连心理建设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面对杀人或者被杀。我希望等西北的战事结束了,再接你过去。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   黛玉突然语气坚定的道:“我随你一同出发。这不是我能否适应肉搏式战争的问题,而是我去了,对所有人都好。包括我们和我的家人。皇上希望我们阻止战争扩大,希望我们扭转西北战局。能否做到,不但关系我们自己,还关系我的父母家人。”   司徒卓没有再说什么,道:“那你准备准备,我会跟将士们同吃同住,但是会尽量为你准备一辆舒适些的车。”   黛玉点了点头。   既是要准备就藩了,司徒卓很忙的,和黛玉商量好之后便又入宫了。   瞧着司徒卓的背影,黛玉突然想到那番上过战场的话。从司徒卓往日的谈话来看,他当过兵,但是生在和平年代。但是他上过战场,杀过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缉毒和维和。他参加过维和吗?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等司徒卓走后,黛玉便也命人套车去了宝庆堂。黛玉是去邀请柳行同往西北的。   柳行当年入京,是为了对付甄应嘉,后来在京城安顿下来,原本也没什么。   只是年前太宗皇帝重病,太医院束手无措,大理寺卿崔宏安举荐柳行给皇上诊病,恰巧治好了太宗皇帝,柳行在京城就没那么自在了。   这个要从柳行祖上说起。   柳行的祖父柳炳医术高明,人称阎王敌,不过前朝末年战乱的时候,此人失了踪迹。后来太|祖皇帝重病,曾重金寻找柳炳的下落,去最终一无所获。当时太宗皇帝见过柳炳年轻时的画像。   彼时柳炳在战乱中落下残疾,而且也不想子孙后代做了宫廷御医,除了好生行医之外,还要在各种斗争之中权衡,便隐性埋性在林家将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写了下来,便是那本《柳氏杂术》。彼时的林公封了候,但也没暴露柳炳的行踪。   后来柳行在《柳氏杂术》封皮的夹层中看到前因后果,才对林家分外感激。   谁知兜兜转转的,数十年后,柳行不但治好了太宗皇帝,还因太宗皇帝见过的阎王敌画像本就是柳炳年轻时候的,祖孙二人长相相似,叫太宗皇帝认错了人。   皇家的事柳行也不想牵扯过身,省得日后不好脱身,原本,柳行都准备收拾行囊南下了,不过太医院院正还亲王宝庆堂请过一回柳行,邀其入太医院,柳行虽然拒绝了,但是南下是不好启程了。   黛玉到了宝庆堂之后,柳行夫妇都要行礼,让黛玉给拦下了。黛玉自小习惯了称柳行为叔,依旧没改称呼。三人坐定之后,打发了屋内的人,黛玉开门见山的问:“柳叔父,皇上的病情,还能支撑多久?”   柳行吓了一跳,王妃都忘了叫,直接问:“玉儿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前世太宗皇帝次年就要驾崩了,但是今年太宗未被逼宫,不知道健康状况上比之前世有否好转。黛玉道:“皇上也病重过几回了,我不过是问一问,好心中有数。”   柳行道:“我瞧着不太乐观,短则半年,好也不超过两年,一年左右,皇上命中有大坎坷。”   黛玉道:“那柳叔父有无想过做军医,前往西北。这一仗,总得打个一二年,到时候柳叔父愿意留京还是回乡,便自有多了。”   柳行夫妻都吓了一跳,哎哟,他们夫妻自来也知道王妃虑事周全,但是没想到王妃连皇上的生死都算计上了。   柳行犹疑道:“走得成么?上回我准备回扬州,便有太医院的院正邀我入太医院。我虽然拒绝了,但也知道这是皇上要我留京的意思。这次别又遇到这样的事。”   黛玉道:“皇上惜命,因而不愿柳叔父回南。之前柳叔父露意回南,皇上便派太医院院正来请柳叔父做官。柳叔父虽然拒绝了,也没再提回南的事,皇上便也默认了这样的结果。   若是柳叔父提出投军,皇上只会以为柳叔父不肯入太医院,乃是嫌太医院官职低微,而非柳叔父无意做官。如此一来,皇上想是乐见的。皇上再是惜命,也知道世上最不能强逼的便是医者,所以除了将叔父留在京城,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若是叔父从军,皇上大约会嘱咐王爷保护好叔父的安全,不让叔父以身犯险,在皇上的设想中,只要叔父立得功绩回来,到时候封的官职必然不低,彼时,叔父对皇上的病也不会不尽心。我觉得皇上不会觉得他等不到叔父得胜归来。”   柳行一听就明白了,道:“若是能成行,我便听王妃的,从军做军医。”   黛玉便道:“叔父放心。”除了太宗皇帝自己也想不奥他没命等柳行回来而外,还因太宗皇帝绝不愿意在自己治下,堂堂大灵朝败给西海国。   已经死了一个南安郡王,于朝廷而言已经是奇耻大辱了,朝廷援军到了西北,于太宗换地而言,许胜不许败。那么黛玉夫妻亲自去说需要柳行从军,不说十成把握,至少也有八|九成。   正如黛玉所料,这次柳行从军,并没有什么太医院院正来邀请做官,许以官职。太宗皇帝确实觉得柳行从军之后,便可收编为自己人了,比之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普通郎中要好。   黛玉夫妻临行前,入宫面圣了一次,又向林清夫妻道别,以瑞郡王为首,司徒卓的六个哥哥一起给司徒卓践行。   太宗皇帝授予司徒卓兵符,若是遇到事态紧急,可调用附近省份的兵马。又拨以五万京营官兵,押运粮草、辎重、冬衣等物,浩浩荡荡出城,前往西海沿子。 第104章 从京城往西,……   从京城往西, 大军越是多行进几日,路越难走。一是因为越是往西,本就越是荒凉, 二是因为隆冬来临,本就一日冷过一日, 官道两侧, 皆是一片萧索景象。当然, 其实这种荒凉也是壮阔的,端看用什么心境去看。   司徒卓确然做到了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黛玉是王妃, 在阶级观念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 要些特权也不会有什么,不过黛玉大多数时候,也和将领们一起骑马, 甚至有些兵士步行冻伤了,黛玉会将自己的马匹让出来给伤病骑。   司徒卓私下跟黛玉道:“现在还未至前线, 冻伤兵士有限,我和其他将领让出马匹完全够了,你何必受这个罪?”   黛玉道:“我乘车坐轿自然不会有人说我什么, 但是我让马步行, 却能增加战斗力。既然我们是去打仗的, 自然得抓住每一丝提高战斗力的机会。再说,现在车辆马匹充裕,我就是偶尔轮换下来走走, 累了自然有车坐, 就当瞧风景了。雪天大漠,万里行军,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的, 再恢弘的电影也拍不出来。”   司徒卓笑道:“你倒是乐观。不过,你怎么会对军事理论那么熟悉?”   司徒卓和黛玉的相处模式自来都是司徒卓主动一些,包括一开始林家进京的时候,也是司徒卓去林家谋求结盟。司徒卓有时候会主动透露一些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份,而黛玉很少说这些。   现在相处几年下来,至少司徒卓是个十分值得信赖的盟友,黛玉也没再否认,道:“是有一些接触。”   司徒卓笑道:“真巧,穿越到这么个鬼地方,不但能遇到老乡,还能遇到同行。”   行军赶路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捱,黛玉时常锻炼,体力上是完全跟得上长途跋涉的,白日里因为运动着,也并不冷。只是夜里,在荒郊野外扎营,虽有营帐避风,但是黛玉并没有用炭盆,难免比在京城里头冷一些。   黛玉和司徒卓成亲以来,虽然日日住在一个房间,但是之前司徒卓睡地上,后来换了超大床,两人一个床上睡觉,各钻各的被窝,甚至一夜起来,都没碰一下。   但是行军途中,黛玉时常发现早晨醒来,都靠司徒卓很近。人在睡着以后,会不受控制的往温暖的地方靠,这是天性。   黛玉重生回来以后,日日思虑生存问题,几乎从不在儿女私情上害羞。但是每当发现自己晨起靠司徒卓非常近,甚至有时候会不由自主钻到司徒卓怀里时,黛玉也忍不住脸上微红,瞧得司徒卓心旌荡漾。   至于黛玉,除了害羞,还有微微的愧疚。黛玉在现实世界有深爱的男友,即便不可控的穿回了红楼世界,黛玉也从没想过在红楼世界结亲。后来皇上赐婚,黛玉奉旨成婚,也和司徒卓保持着距离。但是现在,即便是因为本能,不受控的和礼法上的丈夫亲近一些,黛玉也有一种背叛现实世界男友的愧疚感。   司徒卓向来是个很理智的人,知道黛玉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除了按后世的划分,黛玉还未成年外,也有可能是人家在现实世界也有相爱的人。就是司徒卓自己,不也在现实世界向女友承诺过永远爱她,为她遮风挡雨,不离不弃么?所以司徒卓和黛玉的婚前协议才签得那么顺利。   可是行军途中,晚上不受控的剧烈降温让两人温暖了彼此,司徒卓原本以为自己会有背叛女友的愧疚的,但是司徒卓自己也知道,在熟睡的夜里,司机很喜欢将黛玉拥入怀中的感觉,甚至就像在现实世界将生生拥入怀里一样。   司徒卓心中自嘲:沈远卓,你自以为唯爱林生,永不背叛的爱情,难道就那么不堪一击吗?可是理智又告诉司徒卓,他好像真的爱上了黛玉,哪怕他都不知道黛玉穿越之前,究竟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徒卓和黛玉还是会在熟睡以后不自觉的挤在一起,不过只要其中一个稍有意识,都会刻意保持距离。   两人都在对现实世界爱人的愧疚和仿佛已经爱上对方的情绪中过了雁门关。   出雁门关之后,离西海沿子便越发近了。   虽然按常理,冬日里是不会动兵的。一来,恶劣的自然条件,遇到暴雪便是人力不可对抗的;二来,其他季节只受皮外伤的伤员也许养些时日就好了,但是冬日里,好皮好肉都有可能冻伤,小的皮外伤更是难以愈合,甚至感染丢命。   但是也有一句话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朝廷军出发时得到的军情战报也早就过了时效,现在没有人知道前线的情况如何,司徒卓一行不得不分外小心。   每日都要派出探子打探一番,才决定是否继续前行,前进多少里地。朝廷军的行进速度也慢了许多。   因为大雪封了官道,即便是有经验的向导,也需要仔细辨别方向。黛玉骑在马上,举目望去,满眼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阔。诗词里这句已经是气象万千,但是真正尽收眼底,又另有一番澎湃。   叫黛玉说,这一趟非但不苦,还阅尽平日不曾见的山河壮丽。美中不足的便是,你不知道前方等着你的是什么样残酷的战争。   离西海沿子越发近了,司徒卓和黛玉都不敢大意。白日行军,夜里还会在帐篷中研究堪舆图。   两人都盯着堪舆图半日没说话,然后几乎异口同声的道:“不对。”   即便两人内心都是矛盾的,但是默契骗不了人。两个自以为不会再爱上别人的人,都隐隐察觉到了那种恋爱的甜蜜,和无需任何交流,就越来越和谐的默契。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先说吧。”   黛玉本就美得摄人心魄,随着黛玉一天天长大,这种美更是藏也藏不住,司徒卓哪怕刻意忽视,也忽视不了。只简单的瞧见黛玉黛玉略微羞涩的神情,便觉心中一荡。忙低咳了一声,道:“南安王战亡之后,西海沿子的守军必是军心涣散。现在从堪舆图上看,我们已经接近朝廷守军的最佳退守位置了,可是并没有发现大量敌军的踪迹。”   果然,默契这种东西一旦生出来,就和呼吸一样自然,两人又想到一处去了。黛玉道:“若是卫修部损失惨重不值得担心,但是自古以来,最可恶的就是伪军。”   自古都有降兵,但是二人相处的时候,更喜欢说后世的用语。伪军可怕之处在于‘伪军’二字不会写在脸上,刚开始,他们甚至会假装自己人,引友军入包围圈。被识破之后,又极有可能是他们最悍不畏死杀敌的时候。   因为一旦降敌,便没了退路,拼死杀了多少本国人,也不过换一□□着的气。自古叛国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自古以来,各种各样的叛国从未停止。   司徒卓也叹了一口气,道:“暂且在这里扎营吧,明日我带探子前去打探军情。你……我不在军中期间,你执掌军令。”   黛玉道:“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周将军,若你将军令交给我,恐将士不服,反生哗变。不如你拨给我三千人,我见机行事。”   司徒卓盯着黛玉的眼睛看,笑得很是温柔:“是不是你将自己的马让给伤兵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   黛玉没有正面回答,也笑了。   彼时女子地位不高,即便黛玉出生名门,也不会有将士觉得黛玉在指挥战斗上能有什么建树。但是黛玉一路行来,不自恃身份,不娇气,和将士同甘同苦,光是凭这个,将士们是尊重这位年轻王妃的。   也许将整个队伍都让黛玉指挥,会有人不服,但是拨给黛玉三千人,应当没什么问题。   司徒卓和黛玉议定之后,便和周安志将军商议此事。周将军也是当年贾代善的旧部,驰援北疆战场上打出来的少壮派,只是如今几十年过去,也成了持重的老将了。司徒卓夫妻年轻,太宗皇帝便派了周将军与夫妻两个同行,主持军务。   周安志当然也是尊重王爷王妃的,一个是既然随了王爷就藩,日后周家也就扎根西北了,周安志当然得尊重自己的上级。二来也是因为这对夫妻虽然年轻,但是一路上也让全体将士看见了王爷王妃的作风,不独周安志自己,全军上下也都是尊重王爷夫妻的。   刚开始周志安肯定是不同意让黛玉领兵,当然,周志安话说得客气。没说什么一个女子领什么兵,而是我们这么多将士刚过了雁门关,一个敌军没碰上,没到王爷刺探军情,王妃领兵殿后的份上。王爷如此决定,是折煞我们这些人了。   当然,后来争论一番,周志安还是同意了。且不说王爷王妃并没有胡乱指挥,光说人家王爷王妃身先士卒,对士气上就是大的鼓舞。周志安战场上下来的人,不会不知道士气对于战争的重要性。   再说,现在也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想来不会有极大的危险。若说要鼓舞士气,现在让王爷王妃出面是最好的。   战争,从来不是在前线两军遭遇之后才开始的,而是在平时的训练中,战前的调动中等等时候,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增强凝聚力,鼓舞士气了。   周志安从军几十年,上一回见到这么会战前调动的人,便是荣国公贾代善。   商议停当,黛玉跟司徒卓道:“你去打探军情自己小心些,多带几个向导。”既然知道司徒卓是上过战场的战士,黛玉便不会劝其退缩,只要不冒进便是。   司徒卓嗯了一声道:“我已经吩咐柳郎中和柳湘莲都跟在你军中,现在只跟着大部队行军,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给你三千兵士,不过是以防万一。”   简单几句话交代之后,司徒卓便带着一队探子策马扬鞭,奔入茫茫雪原之中。 第105章 司徒卓带着探子……   司徒卓带着探子走了之后, 黛玉和周志安商量,将军粮拆分了,至少保证左右先锋和自己手下的三千将士都要携带至少半月的军粮。   刚开始, 周志安是不同意的,行军打仗最忌军心涣散, 尤其冬日行军, 条件艰苦, 粮食一分,便有可能出现逃兵。   当然, 黛玉如此提议, 也有自己的道理,越是冬天,人体越需要补充能量, 若是队伍被打散了,而打散的兵士身上携带的军粮越多, 越能够支撑更久的时间。   听完王妃的分析,经验丰富如周安志也得承认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周安志觉得现在完全没到那个份上:“王妃此言虽然不差, 但是如今才过雁门数日, 离前线还早, 哪那么容易就将队伍打散了。再说,若是军粮发给将士,首先不说有人携粮逃走的问题, 单说若是有人管不住口, 早早的将十五日的口粮十日吃完了,也是行军大忌。”   这也是事实,实际上这次的五万将士是从京营带出来的, 经贾敬训练数年下来,已经算是纪律极好的部队,但是要跟后世的华国军队比军纪,黛玉自己也没那个信心。   现代部队里,不但可以把军粮化整为零,甚至军队也可以,但是在古代,军粮依旧是统筹管理占主流,也是因此,古代战争才会出现劫军粮,烧粮草这样的手段,一旦得逞,甚至可以直接消灭一整支部队的战斗力。   黛玉道:“周将军,将士们是我们自己带出来的,我们要对他们有信心。军粮发下去之后,可以告诉他们必须支撑十五日,而且一旦发现扰民,杀无赦。但是必须要保证每个战士身上,都携带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的军粮。   周将军不觉得奇怪么?我们至今没有遇到回撤报信的西海沿子守军。且不说南安郡王战死之后影响军心的问题,就说西海沿子的驻军虽然也屯田耕种,但是每年依旧需要朝廷拨付军粮,今年有战事,照理说,粮草辎重消耗更大,怎么现在咱们还没遇到回撤求援的朝廷军。”   周安志之所以会同意拨三千将士给黛玉指挥,除了黛玉在军中确然受将士敬重外,还因这位王妃确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见识。光说当初提议到北狄购买肉干,就是王妃的提议。   汉家将士不像北狄军,一包肉干,一壶清水就可以过许久的日子,朝廷军的肠胃不能适应全是牛羊肉的饮食,但是有了肉干做补充,确然让将士们在饮食上有所改善。   “王妃的意思是说,西海沿子的守将已经降了,现在正在设计对付朝廷军?”周安志道。   黛玉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若是周将军实在不放心,将军粮分配到营,由每营统筹安排,余粮依旧由粮草军负责押运。但是不能依旧与之前行军一样,每两日就要领一次军粮。若是每营将士的粮草只够支撑三日,实在不成。”   其实五万大军,每日光是吃喝耗费不少军粮,也不可能五万人的饭菜全都一处做出来。扎营搭灶的事,本就下放到每个营的。本朝编制,每个营五百人,由营帐指挥。   但是行军途中,为了保证军粮安全,都是每两日到粮草官处领两日的粮草。单数营和双数营轮流着领。若是战时,每个营的确需要携带更多的粮草,以保证部队不能集结的时候,有足够的缓冲。   周安志想了一下,如此安排,不过是将每个营两日一领军粮换成半月一领,便点头同意了。   谁知黛玉却道:“周将军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每个营半月领一次军粮,而是每个营自己保管半月的军粮,日常消耗,依旧在粮草官处领。”   周安志本是不想同意的,但是现在大军押运的是一年的粮草,其实分拨半个月出去,也算不得多,最终还是同意了。   整个部队行军,是协调统一的,这样一来,也并不是拨付半月军粮到营的事,而是整个行军的统筹工作要重新安排。比如之前,前锋营都是轻骑兵,随时准备战斗的;步兵营因为运力有限,主要是护在粮草军前后,保护辎重;另有两翼,断后等等分配。   现在每个营都要分部分粮草,那么马匹、车辆等,也要分配给步兵营一些,协调工作并不小。但是因为司徒卓带着探子打探军情未归,大部队本来也不会行进,便趁这几日修整,将这些事都做了。   如此一等五日,打探军情的探子都未回来。   已经死了一个南安郡王,若是增援部队还没到西海沿子,就再死一个卓郡王,周安志也担当不起如此大的责任了。   黛玉其实是相信司徒卓的能力的,但是一般来说,行军途中,探子探路,并不会离开先锋营太远,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也该回大营了,像现在这样五日没有消息,实属罕见。   周安志也担忧起来,派出两个前锋营寻找司徒卓一行的下落,以令箭为号,保持联络。   吩咐完,周安志还安慰黛玉道:“王妃不必惊慌,想是因为冰天雪地的,王爷回来走岔了路,现在还没得到敌军来犯的消息,王爷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安慰是这么安慰了,其实周安志心里没底,还有些抱怨自己托大了,让司徒卓带人打探军情。   倒是黛玉十分镇定,道:“周将军不必来安慰我,我知道王爷没有危险,再遇到什么事,王爷也不至于一支响箭都发布出来。”   好吧,周安志本来是来安慰黛玉的,结果被黛玉给安慰了。这王爷王妃,果然是皇上能在战时派出来就藩的人。   虽然黛玉知道司徒卓没遇到意外,但是这么久没见回来,司徒卓身边带的人手也有限,黛玉还是有一丝担心的。当然,黛玉更多的是觉得司徒卓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继续探查去了。   周安志除了派出先锋营寻找司徒卓外,也加快了行军速度,总不能万一先锋营找到了王爷,大军又不能跟上营救。   黛玉也警惕了起来,适时会派出探子探路。   当初黛玉和司徒卓一起向周安志要了三千人的指挥权。这三千人由一个骑兵营,四个步兵营和一个辎重营组成。论装备,算是朝廷军中极好的了。   朝廷兵多将广,这次出征的带的五万将士也训练有素,但是毕竟大灵朝不比北狄、西海国,虽然物产丰富,但是在战马出产上,却有不如。黛玉的骑兵营有战马五百匹,辎重营还有马匹、牛车等运送物资,确然算得上装备精良。而且,这六个营拨给黛玉指挥后,便犹如后世的独立团,黛玉指挥的自主权极大。   所以,即便大的行军方向有周安志统筹安排,黛玉也会每日探路,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样行进了数日,便离一处山口近了。黛玉盯着堪舆图出神,雪雁道:“王妃,你在瞧什么?”   这次黛玉随军就藩,身边就带了雪雁一个丫头。做王妃的,多带些下人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雪雁是跟着黛玉认真锻炼身体,学过格斗的。冬日出征不比平时,丫鬟下人也都是人命,身体不够好,未必经得起冬日行军。   倒是司徒卓怕黛玉受委屈,多带了好几个内侍留在黛玉身侧听候调遣 。虽然去了势,到底原本是男子,内侍的体力比之寻常丫鬟好不少,而且司徒卓也从小就有督促身边人习武的习惯,这些内侍如此长途跋涉,倒受得住。不过黛玉一来本就没多少用人服侍的地方,就习惯了用雪雁一个。   见雪雁问,黛玉道:“王爷究竟做什么去了,也许明日就有分晓了。”   柳湘语笑道:“王妃你又如何知道的?”柳家的情况特殊,原本就是为了避免要对太宗皇帝的命负责,柳行才从了军,经柳行夫妻商量,干脆也让湘语同来,只留柳太太在京中。若非柳家全都同来,恐怕太宗皇帝那边又起疑不让,柳太太都想同来西海沿子。   黛玉笑道:“明日部队就当过山口了,王爷在兵部历练过,不会不知道只带少量将士,不能过山口的道理。行军最忌讳被敌人切断,首尾不接。”   湘语点了点头,笑道:“王妃你真什么都懂。”   古代行军打仗,向来是怕路过山口峡谷的,就是一个滚石阵,就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加上冬日受不得伤,又或有雪崩,过山口,必然要探了又探。黛玉谨慎,周安志也谨慎得很。   次日一早,大部队拔营行进,走了两个时辰,原该搭灶做饭的时候,只听前面喊杀声震天,仿佛有军队在厮杀。   周安志连打令旗,又命号手吹号角集结,列阵以待。又命人通知黛玉,让王妃不要惊慌,也不要乱走。   黛玉倒没惊慌,只淡淡道:“好精确的算计!”又叫过罗远道:“你去跟周将军说,这是敌军诡计,就是西北守军来求援,也信不得。”   罗远是自小跟着司徒卓的亲信太监,周安志也知道。派罗远去传话,也许周安志听得进去一些。   柳湘语虽然武艺不错,但是从来没有打过仗,此刻也有些害怕,问黛玉道:“王妃,你如何知道是计?你害怕吗?”   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黛玉瞧着前方,淡定的道:“时间太巧了,为何偏偏在朝廷军走得筋疲力竭,没来得及搭灶做午饭的时候,敌军杀到了?若是前来求援的西海沿子驻军已经降敌,而且是吃饱喝足以逸待劳,朝廷军还相信他们是自己人,你说结果如何?”   简单几句分析,吓得湘语俏脸煞白。 第106章 雪雁也被吓着……   雪雁也被吓着了, 问:“那,周将军会听信王妃的意见吗?”   黛玉道:“我不知道,我们年纪轻, 在西海沿子的驻军没有一个相熟的人,万事判断能够保持理智, 周将军不一样。周将军在军中数十年, 当初平安州驰援北疆得胜后, 虽然大多数将士回了北疆,有些家中根基不错的却因军功在身, 原是外调候了实缺。譬如西北军副总兵卫修便是北疆立功之后调来西海沿子的。西海沿子驻军中有不少周将军的同袍, 若是他们欺骗周将军,周将军很难冷颜相对。”   战友情是一种多么深厚的感情,黛玉太懂了。更何况现在极有可能出现在周安志面前求援的, 不但当年和周安志一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现在还被敌军追杀, 有可能满身鲜血,一身是伤。他们满怀憧憬和希望的向三十多年前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同袍求助,周安志能毫不留情的将其当叛徒处置吗?   黛玉记得前世里, 老南安王战败之后, 南安王世子继位, 也是带了援军前往的。朝廷军即便长途跋涉,也比之西海国军战场上对峙近一年西海国残军更有战斗力。但是为什么朝廷军又败了,而且新任南安王又被活捉呢?   这里头, 有没有朝廷军刚到西北, 就中了对方的计,战斗力大打折扣的原因?   前世,黛玉关于西海沿子战事的所有消息都是偶尔听宝玉说一两句, 知道得实在不多。但是黛玉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湘语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黛玉又点了一个内侍问:“方才我们讨论的事,你都听明白了吗?”   那内侍点头。黛玉道:“你也去告诉周将军,前来求援的朝廷军极有可能已经降敌,你劝周将军莫要轻信。传完话,你和罗远都留在周将军那边,等会儿若是我料错了还好,若是料对了,一旦打起仗来,跑来跑去反不安全。”   那内侍道:“可是王爷……”王爷叫他们保护好王妃,不能离了王妃身边。   黛玉语气严肃而坚决的道:“这是军令。”   那内侍领命去了,黛玉命人打了令旗,传下令去,暂停搭灶,全体将士先吃几块肉干充饥,然后开始部署。   只有僵持和休战的时候,才有时间搭灶做饭,就是后世的爬雪山过草地,因有敌军围剿,将士们也是吃一把随身携带的炒米面,和着雪吞了,便应付过去。这次西征黛玉早有准备,给每个将士配备了肉干,在能量补充上,比之后世军队最艰难那段岁月,已经是好太多了。   既然自己的六个营有相对的行动自由,黛玉又预判自己和周将军出了分歧,那么黛玉自然要有所准备。于是黛玉拿出令箭,让探子探路,看看前面山谷两侧是否有道路可以绕行上山。   探子领命去了,黛玉命自己率领的六个营跟上,自己也掏出肉干啃了几口,拔开水壶塞,颇是豪迈的喝了一大口。想起前世自己肠胃弱,烤鹿肉都不敢吃,比之现在大口吃肉,黛玉迎着山谷刮过来的寒风一笑,扬鞭前行。   长征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那真是没有路也要躺出路来。而这次,黛玉也不准备走官道。   如果黛玉所料不错,对方确然已经有降了敌的朝廷军前来诱敌,那西海国军也暂时组织不起来一口气吃掉朝廷五万大军的力量。那么自己若是西海国元帅,定会设法吃掉朝廷军的粮草。   这次朝廷援军是带着补给来的,若是能夺下部分粮草辎重,于西海国军而言,如虎添翼,而朝廷军则实力大打折扣,此消彼长间,西海国军才有胜算。   黛玉部没向前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了向东逃来的军队,看军服旗号,正是战败回撤的朝廷军。而朝廷军身后,有打着西海国君旗号的兵马在后面追。   瞧见增援的朝廷军大部,西海国军将领一打令旗,阻止了队伍前行,紧接着一番急打令旗,严阵以待,又派人打探朝廷援军的多寡部署。   西海国军的应对当然半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黛玉依旧觉得对方来得太巧了。   见了朝廷援军的大旗,被打得抱头鼠窜的西海沿子守军大喜过望,连忙派了斥候迎头向黛玉军中奔来。   没奔得几步,见了林字大旗,那斥候一愣,依旧上前打听林家军是那位将军名下的。   黛玉这边都没和那斥候接上头,那斥候只跟黛玉阵前几个卒子对答了几句,就又退了回去,至于跟西海沿子守军将领说了什么,黛玉这边是听不见的,然后,那些败走的守军就大喊要见周将军。   黛玉听了,神色一凛,道:“果然有诈!”,便想出兵阻止这斥候去周安志跟前报信。   黛玉忙命人打令旗,刚想上前拦截,主力军中已经冲出一列骑兵,打的正是周字令旗。   黛玉顾不得这许多,策马上前。但是到底迟了一步,也不知那些西海沿子守军跟周安志说了什么,周安志已经打着令旗,奔了出去,貌似追西海国军去了。   黛玉无法,又打令旗,带领队伍朝山上奔去。   从京城出发开始,这位王妃就毫不娇气,什么都身先士卒,在军中威望极高。但是这些古代将士,再怎么纪律严明,也不能跟后世的华国军队比。有好好的官道不走,有好好的敌军不追,这不是拦着人建功立业么?   将士之中,便有兵油子不服,大声嚷嚷起来。   黛玉气沉丹田道:“各营帐听令,若是谁手下有人不听军令,全给本宫记下名册,容后军令处置!”   别看黛玉一个小姑娘,不但自幼习武,还在后世军队的时候喊惯了各种口号,声音虽然清脆,倒也极具穿透力,清清脆脆的传出去,不说三千将士全听见,至少各营长听明白了,也都传下令去。   军令如山,那些个兵油子被震住之后,黛玉继续带兵前行。   当然,各营营长也都是领兵五百的官职了,也都是有一定军事素养的,军令要传达,但是为什么这么做,也要问个明白。   骑兵营营长就问黛玉为何要在冰天雪地里选择上山,路不好走不说,还有可能遇到雪崩。   黛玉道:“方才西海沿子的守军败走而来,遇到本宫领的兵,绕过去找主帅也就罢了。但是朝廷军的主帅是王爷,为何西海沿子的败军求援,脱口就找周将军。”   骑兵营营长一听,也觉蹊跷,不过他的思路和黛玉不一样,大惊失色道:“难道王爷被西海国军捉拿了,或是遭了毒手?”   黛玉摇头道:“王爷一定没事,至少就之前来的西海沿子守军知道的消息,王爷没事。否则他们来求援的时候,就不会忽视本宫,直接找周将军。而是也对本宫哭一哭要救王爷,或者给王爷报仇什么的。他们不找王爷、不找本宫,而是直接找周将军,想来来求援的是当年周将军的同袍,容易取信于周将军。”   骑兵营营长听完,只觉茅塞顿开,道:“多谢王妃指教。”再也没抱怨了,而是认真去维持军纪。若是前来求援的西海沿子守军当真是来骗朝廷军入包围圈的,那么王妃的三千将士能从山道上绕过,说不定还能支援朝廷军一把。   五万人过山谷,其实没那么快,就是首尾相接,也要过许久。为了谨慎起见,周安志摆出一字长蛇阵,将粮草辎重放在队伍的中后段。这样,即便敌方有诈,也来得及回撤救援。而不是前方状况未明,就将粮草送入别人的包围圈中。   黛玉手里只有三千人,自然是只能选一侧山道。否则人手太过分散也不好集中力量。   很快,周安志的传令兵来了,同来的还有罗远和黛玉派去的另一个内侍。   两个内侍没完成王妃的嘱托,很是内疚。黛玉摆摆手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至于那个传令兵,自然是来恳请王妃随大部队前进,周安志还算很是保护黛玉,将黛玉安排在中段,黛玉自然是拒绝了。   很快,黛玉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回禀说两侧山上都有山道,但是其中北侧山道上似乎有人才走过,有些足迹。那探子越说到后面,神色越是奇怪。   黛玉一听就明白了,道:“走北侧山道上山。”   这一条峡谷东西走向,南北两侧皆是大山。   冬日里山路难行,但并非全无道路可行。一来,在打仗之前,这里也是商路,有时候山上会有猎户、山匪行走;有些商队为了躲避在峡谷两侧伏击的山匪,有些也会选择走山路绕道而行。不过冬日里,山道覆盖了积雪,不适合行军。   但是相比之下,北侧山道又比南侧山道好走一些。冬日多吹北风,峡谷北侧的山道乃是在背风坡上,积雪不如南侧迎风坡上的厚。司徒卓带着侦察队探路,若要上山,必选北侧。   果然北侧山道不但有人走过,看得出来之前积雪压倒的树枝拦路的地方,树枝已经被人搬开,有些地方还做了标记。   行军打仗,若是遇到标记也要警惕前方是否有人埋伏,但是黛玉全不在意这个。   辎重营营长因要保护物资,格外谨慎,还因此问过黛玉为何不妨有诈。黛玉十分笃定的道:“不用过分小心,这条路是王爷走过的。”   辎重营营长听了,只觉十分震惊,但一细想,又觉合理。   果然山道上因有商队走过,并不算十分难行,连马匹都能顺利通过。黛玉一面带兵前行,一面注意观察山谷中情况。   行军过峡谷最忌讳在谷中过夜的,定要今日过完峡谷寻了开阔地带,在安营扎寨方好。所以峡谷中大部队行进也颇快。   当然,过峡谷一般来说要摆一字长蛇阵,因为五万大军要轮流进峡谷,前面的走出很远了,后方的大军可能还在峡谷口等候,所以黛玉一行因人数少,虽然走山道绕了一些路,也没落在后面多少。   因有司徒卓一行做的标记,黛玉一行没在探路,打扫道路上耽搁什么时间。在朝廷军的粮草大队入快出峡口的时候,黛玉一行差不多赶上了同等位置。   出了峡谷之后,西海国军且战且退。朝廷军许是立功心切,许是西海沿子败退下来的守军伤得太过惨烈,让朝廷军群情激奋,周安志对西海国军穷追不舍。   待得朝廷军的主力部队追杀西海国军去了,而朝廷军的辎重粮草大军快出峡口的时候,那些被追杀的西海沿子守军突然换了令旗,切断朝廷军,让朝廷军主力和粮草部队首尾不能相接。   前方败走的西海国军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反而包抄了朝廷军主力。 第107章 五万人的人马……   五万人的人马其实非常多。那些动不动数十万大军、百万大军的描述, 要么是夸张的手法,要么是一场持续的战争,投入战斗人员的总和。一次交战一方便有五万的人马, 算得上大规模战争了。   就算摩肩接踵,五万人也要一个极大的广场才能容纳, 加上车马和武器摆开阵势的间距, 超过五万人的战场已经占据了几乎整个山谷和出谷的开阔地带。因战场局势陡变, 有些人乱冲乱突,也有些往两侧山坡上奔。   周安志确然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将领, 其实同袍前来使诈, 周安志虽然中计,从情感上也情有可原。而且周安志也并非全无准备,虽然因同袍被追杀求援, 周安志气血上涌,追杀敌寇, 但是对大军行进也有安排。万一中计,如何变阵,也都有准备。   周安志见五万大军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令旗急打, 前方立马有盾牌手架上盾牌, 盾牌手之后是弓箭手万箭齐发,暂时抵挡住西海国军的进攻。   至于后方被切断的朝廷军步兵和粮草军,则不好用弓箭了。   刀剑无眼, 投敌的西海沿子守军穿插在朝廷步兵和粮草军中间, 一放箭,极有可能伤到自己人。   西海国军在前线支撑许久,知道朝廷援军到来的时候, 必然携带大量粮草,打的就是抢这一票的主意,为了配合西海沿子降军这边抢粮食,前方和朝廷军短兵相接的西海国军悍不畏死。   一排排的盾牌手举着盾牌掩护大军冲锋,死了一个盾牌手,后面的立刻有人补上。眼看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只要两军混战在一起,朝廷军的弓箭手便犹如被捆住手脚,越发没有用武之地。   西海国军本就悍勇,又携大败朝廷军,斩首南安郡王的胜势,气势信心上皆在顶峰。再一个朝廷军中计,本就打击了部分朝廷军的气势,此消彼长之间,西海国军确然有以一敌多的勇猛。   即便朝廷军已经结好了阵,仓促之下依旧被西海国军冲得节节败退。   这情景司徒卓早就料到了,他带的探子有二十人,皆是精兵强将。按司徒卓的估计,单兵素质接近特种兵。在没有□□的情况下,二十人的特种兵尖刀队固然敌不过千军万马,但是极端情况下,若能顺利执行一场斩首行动,也足以扭转战局。   司徒卓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悉心观察,发现敌军夺粮行动的指挥官后,依旧忍者没动,待得那指挥官靠近了北峰这测,才下令冲锋。   二十人在冷兵器时代自然算不得顶级战斗力,但是分配好了冲锋、护侧翼、断后任务的二十个骑兵,尤其在交战双方预料之外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冲击力还是巨大的。   朝廷军在中后段大多数是步兵,而敌军有骑兵。敌军居高临下,即便朝廷的步兵不乏英勇之士,依旧难以对敌,只见敌军砍瓜切菜般,许多朝廷将士死于西海国军和朝廷叛军的刀枪之下,鲜血染红了粮草车,尸体依旧保持着保护粮草的姿势。   自古以来,都不乏爱国将士,司徒卓瞧见这一幕,不觉热血上涌。   朝廷的粮草军原本处于绝对的劣势,突然见到北侧山峰密林中冲出朝廷军,打的是卓郡王的大旗,不觉信心一振。贵为一国王爷,西海沿子的新任藩王,谁会想到司徒卓只带了二十人呢?   峡谷两侧山高林密,最适合埋伏,谁也不知道司徒卓带了多少朝廷军埋伏在此。就是西海国军瞧司徒卓的战旗突然冲出密林,也吓得心下一震。再见司徒卓悍不畏死的冲杀,西海国军只觉乃是朝廷军有恃无恐,越发觉得山林之中,埋伏了不少朝廷军。   司徒卓只是为了扭转战局,准备来一场斩首行动,但是却达到了空城计的效果,连带涨了己方气势灭敌方威风。   前来诈降的西海沿子守军将领叫马畅,乃是开国八公之一的治国公之后。当然,马畅的作用也仅仅是欺骗周安志;西海国真正的主帅另有其人。而且前来夺粮的西海沿子降军也并非全是朝廷军,有些是西海国军的精锐穿了朝廷军的衣裳,假扮朝廷军仓皇逃窜。   司徒卓看清楚之后,直奔西海国夺粮大军的主帅。   西海国真正的主帅乃是西海国的六王子,骁勇善战,在西海国内被誉为第一勇士。   六王子知道先南安郡王死后,朝廷新派来就藩的卓郡王乃是大灵朝真正的皇室。原本,六王子以为大灵朝的王爷上进点的是只晓得读书,不过一个书呆子;若是不上进的,多半就是醉生梦死了,哪里比得自己勤练兵马,初时尚有不屑之意。   现在战场相遇,见司徒卓勇猛如斯,六皇子还颇为诧异。   不过作为西海国的勇士,六王子也不是吃素的,一顿西海国的胡语叽哩哇啦下来,夺粮大军的便有章法了些。   司徒卓也瞧出六王子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了,但是粮草必须要护住,自己已无退路,便拿出背水一战之势,拍马上前,直取六王子。   西海国六王子见司徒卓向自己奔来,也提刀来站,没多久,两人就纠缠在一起。只见刀剑纷飞,你来我往,两人皆极有搏杀技巧,一时间难分胜负。   但是西海国六王子带了许多精锐,司徒卓只带了十九人,这悬殊的对比下来,司徒卓难免处于劣势。   但是有司徒卓缠住六王子,至少朝廷这边的步兵增士气大振,各级将士重新集结列阵,暂时挽回了颓势。不像之前以步兵迎敌,而且敌方骑兵可算是偷袭,朝廷军方寸大乱,几有溃不成军之势。   黛玉看清形势,指挥自己手下的骑兵营冲下支援朝廷的粮草军,同时,留下部分步兵以密林为掩护,大声呐喊,假装北峰之上藏有千军万马。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战争,从长远来说,打的是战略纵深和综合国力。譬如前世朝廷虽然战败和亲,之后黛玉香消玉殒,黛玉不知道后来如何,但是按分析,若是朝廷坚持打这一仗,是可以拖垮西海国国力的。   至于后世伟大领袖著名的《论持久战》更是不用说了。不但完美论证了长时间战争打的到底是什么,还已经被历史实践证明了其正确性。   但是单场的战争,关系胜败的因素又有很多,其中心理因素和气势也关系到单场战争的成败。比如未知,比如不让西海国军知道朝廷军的虚实。   朝廷的粮草军被困在峡谷口,地方逼仄,而且已经有大量的步兵在守护粮草。黛玉所带的几个步兵营冲杀下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让大家挤在一处,更加施展不开。   一个骑兵营有五百骑兵,加上辎重营有两百马匹,加起来增加七百的骑兵,虽然不能和西海国六王子的骑兵持平,但是至少也能弥补一部分骑兵兵力的悬殊。最重要的是留在密林中的步兵虚张声势,可以震慑西海国军。   黛玉只有三千人马,投入战斗的更是不足一千人,但是在扭转战局上,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密林中冲杀出来的大灵朝骑兵让西海国六王子大吃一惊。再定睛一看,冲杀在前的十来乘中,竟有三匹骏马之上坐着的是三个仙女一般的人物。   本来战场厮杀,既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要不能分神,对一个人的应变能力要求就极高。六王子注意朝廷援军是没错的,但是他看见黛玉、湘语、雪雁三乘冲出来的时候,实在太过震惊。只那么稍微一闪神,司徒卓的剑便递到了。   西海国尚武,能被称为勇士也非浪得虚名。六王子只隐隐察觉剑芒,都来不及收回目光,便举刀护住周身要害,微微侧头避开司徒卓快如闪电的一剑。   司徒卓岂能放过如此良机,即便不能一剑毙命,也是剑尖向侧一滑,灵蛇般缠上六王子,几无声响,便一剑削到六王子肩头。   六王子左肩受伤,顿时鲜血长流,染红了战甲。   不过六王子此人也十分悍勇,且受伤的并非执刀的右手,竟然并不后退,恼羞成怒之下,刷刷几刀逼上来,招招都是搏命打法。也许在六王子看来,被大灵朝皇孙这等文弱的人所伤,乃是奇耻大辱。   六王子的刀法势大力沉,带着破空之声。剑法走灵巧路数,并不敢和大刀硬碰硬。司徒卓闪身避开,寻找六王子的破绽。   西海国军见主帅受伤,亦是大受刺激,许多好手围将上来,以多打少,别看司徒卓伤了对手,反而还压力陡增,转为劣势。   不过听到北峰密林上冲下来援军,司徒卓倒没分心去探究竟。因为对于黛玉有足够的信心,司徒卓才敢探出一条路来,只留下标记,而不是派人回去告诉黛玉。   黛玉所带的骑兵营冲入阵中之后,双方攻守之势又有一个转换。   但是擒贼擒王的道理,不止朝廷军懂,西海国军也懂。现在朝廷军在北峰之上到底有多少援军,六王子不知道,现在战场形势被扭转,唯有捉拿司徒卓,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即便六王子受伤,依旧叽哩哇啦一番号令下去,许多西海国精兵强将皆向司徒卓围拢过来,司徒卓一行二十来人,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依旧左支右拙,勉力支撑。   黛玉瞧了一眼阵心就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只盼司徒卓能多支撑片刻。   至于司徒卓那边,亦是搏命打法,用尽全力朝六王子攻去。六王子和司徒卓原本势均力敌,现在六王子受伤,若是一对一,司徒卓是占上风的。只要拿下六王子,西海国军也是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其实是马畅部。   马畅见南安王毙命后,本就军心动摇。卫修守城不出,静候援军原本没什么错处,冬日本就不适合动兵。但是在马畅看来,卫修这是贪生怕死,且心中露怯的表现,越发对朝廷军没了信心。   真正让马畅下定决心投敌的,是卫修接到朝廷圣旨,司徒卓带大军驰援,并就藩镇守西海沿子。马畅觉得司徒卓不过是年方弱冠,若是朝廷军交到他手上,西海国军骁勇善战,朝廷军必败无疑。因此借着巡逻之机,带上少量亲信投敌。   投敌之后,对于马畅而言便只有西海国军胜一条路了。若是朝廷军胜了,自古对待叛徒比之对待降将更加残酷。也是因此,自古皆有汉奸比敌军更可恨的说法。   现在马畅就将汉奸的可恨表现得淋漓尽致。拿朝廷的军饷的时候,贪生怕死,不见他多悍勇,现在见司徒卓生死一线,他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猛来,飞身而起,扑向司徒卓。   司徒卓应变再快,也没有三头六臂,避开了西海国军的围攻,实在无力完全避开马畅的袭击。即便隐隐听到破空之身,司徒卓也只得侧身避开要害。   此时,黛玉一行奔得也近了。   黛玉三个女子在阵中冲杀的确不下男儿,但论真本事,到底不如柳行这样的武术世家,只见柳家父子冲杀而出,手上□□用力挥出,脱手向马畅扎去。   同时,柳行双脚勾在马上,身子倒悬,已经从地上拾起两杆□□,手上并没有离了武器。   马畅眼见就要一刀将司徒卓斩于马下,有了这个功绩,以后在西海国也算能站稳脚跟。便听见破空之声,一杆□□势如破竹般向自己飞来。   马畅不敢错过良机,侧身避开要害,依旧一刀斩向司徒卓。只准头到底稍微偏了一些,司徒卓左臂被砍出一条豁口,亦是血战战甲。 第108章 马畅一击不曾……   马畅一击不曾得手, 便再也没机会了,待得柳行父子奔至,攻守之势再度易手。   自从黛玉带着七百多骑兵从北峰冲出, 北峰之上还有无数人摇旗呐喊,声势震天, 西海国军就军心动摇了。   六王子决定集中西海国最勇猛的战士和司徒卓等二十人一搏, 也是用的毕其功于一役的法子, 只要司徒卓顶过这一波,朝廷军到底在人数上占优势, 西海国军已是难以全身而退。   打仗犹如下棋, 错过了胜负手,满盘皆输。   现在朝廷军军心定了下来,知道北峰密林里头都是自己人, 粮草官便连打令旗,指挥运粮车马往北峰撤退。将逼仄的峡谷让出来, 朝廷军反而有了辗转腾挪的空间,将西海国六王子部团团围住。   自古以来就不乏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案例。但是古今中外的以弱胜强, 或是借助天时、或是借助地利、或是借助人和, 或是兼而有之。若是硬拼, 极少有弱势一方反败为胜的,这便是兵法上说十则围之的道理。   西海国军敢打劫粮的主意,一则是马畅和周安志乃是一个战壕里搏出命来的同袍, 占了人和;二则此处地势不够开阔, 朝廷军人手再占优势,也摆不开阵势,占了地利;三则西海国军吃饱喝足埋伏在此以逸待劳。有这三大优势弥补人数行上的差距, 六王子才敢兵行险招。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朝廷军在北峰上还有一支埋伏,便打破了西海国军的优势。   这个时候充分体现了被逼入绝境后人的战斗力。即便从大势上分析,西海国军必败无疑,但是挣扎求存的本能让西海国军悍不畏死,将他们原本悍勇的战斗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整个山谷喊杀声震天,人喊马嘶,怒吼和惨叫交叠,雪花和鲜血飞舞,空气中有浓烈的血腥味,有一种惨烈的美感。   黛玉当过兵,参加过实战演习,但是真正的战斗到底给了黛玉更大的冲击。没有上过战场,没有面对面的拼杀,不会如此深刻的体会到生命的可贵和战争的残酷。   黛玉用司徒卓不会为了权利私欲而挑起战争,让无数人陷入战乱说服了太宗皇帝。但是现在,黛玉自己亲自在战场上拼杀之后,才知道自己说对了。司徒卓承认他上过战场,杀过人,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会更加珍惜和平。   朝廷军在人数上、气势上都占了优势。之前还是朝廷军被西海国军打断一字长蛇阵,首尾不能相接,现在却变成了朝廷军反包围了西海国军。将西海国军两个主力战斗力集结群分别包围了。   西海国军以勇猛著称,现在做困兽之斗,六皇子一行全是搏命打法,全身要害都不护了,若是有朝廷军攻来,便也是搏命般攻向对方要害。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谁的手更快更狠,意志更坚决。   这方面,朝廷军确然不如西海国军。   于朝廷军而言,现在胜势在握,个个都想求生,再更进一步立功;于西海国军而言,左右都是死,拉一个垫背不亏,杀两个就赚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还真让六王子一行往西突破了一段距离。   西海国牵制朝廷军的主力在战场西侧,若是让两个战斗主力兵团联合,虽然也不见得就能逃出生天,但是朝廷军要获胜必然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司徒卓作为就藩郡王,既然回到军中,就很自然的接过指挥大旗,直接下令杀无赦。   西海国王膝下也子嗣众多,死一个六王子不会怎样,活捉一个六王子也要挟不到西海国王什么,那何必非得活捉多有牺牲呢?   之前朝廷军惜命,西海国军拼命,朝廷人数占优,但是在短兵相接的伤亡上,朝廷军更大。   现在司徒卓下令杀无赦了,那朝廷军冲杀起来没了顾忌,反而更具战斗力。   毕竟朝廷军声势浩大,混在西海国军里头的朝廷叛军听了司徒卓的号令,立刻心中便露怯。   战场上最忌畏惧,一旦露怯,便相当于将后背留给对手,几乎是必死无疑。马畅原本因为贪生怕死,想奔一条苟延残喘之路,朝廷军这边刚下杀无赦的军令,原本就受了伤的马畅便被斩于马下。   这一仗直打得天昏地暗,夕阳西沉后,天边一缕残光映着白雪,朝廷军依旧借着这缕残光追杀了好几个漏网之鱼,才算鸣金收兵。   此地不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但因天色已晚,且朝廷军只用随身携带的军粮充饥,并未好生吃饭,也只得寻了开阔些的地方搭灶做饭,另外,这等地势,少不得多安排侍卫夜里巡逻放哨。次日还要打扫战场之后,才继续行军。   黛玉、湘语、雪雁今日也上战场了,不过局势扭转之后三人就撤到了外围掠阵。   倒不是黛玉贪生怕死,而是这个年代对女子终究有偏见,黛玉等三人在战场之上,即便拼杀起来并不输男子,周遭的兵士依旧会分心保护三人。   尤其柳行是湘语之父,柳湘莲是湘语堂兄,黛玉姐夫,这两人自然武艺高强,但是只要黛玉等三人在战场上,总是忍不住分心。其他人亦是如此。刚开始,黛玉要指挥战斗,要冲杀在前鼓舞士气,扭转战局之后倒不必了。   饶是如此,三人依旧受了极大的冲击。鲜血混着汗水沾了一身,黏黏腻腻的,鼻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战场上血肉横飞的画面不停的在眼前浮现,那种冲击排山倒海的压迫这几人的五脏六腑,现在几人还有反胃的感觉。别说晚饭了,几人连喝水都想吐。   再是习武的女孩子,以前厨房杀鸡都不去看一眼,这第一次上战场就冲锋陷阵,终究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   女孩子爱洁,不过黛玉自行军开始就做表率,从不会在行军途中也要王妃的规制和待遇。今日苦战整日,将士们都累得筋疲力竭,黛玉便捧了雪搓了手脸,连热水都没要,便决定就此对付一夜,等明日打扫战场时候,再好好梳洗吧。   司徒卓受了伤,柳行早就替其诊治过了,因为失血不少,司徒卓轮廓鲜明的脸有几分苍白。不过还有许多正事要处理,司徒卓也没休息。而是整理了接下来的行军计划,才坐下来和黛玉说话。   “玉儿辛苦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朝廷军必有大损失不说,我可能也死在西海国军刀下了。”司徒卓自从发现自己对黛玉起了别样的心思,和黛玉相处反而不如以前自然。以前他敬佩黛玉的智慧,会将黛玉当朋友、妹妹,但是现在,他甚至偶尔会将黛玉和林生两个人重合在一起。   黛玉浅笑道:“你也是,发现了敌情,怎么不回来跟周将军商量应对?就带十九个人在身边便追了上去,也太冒险了。”   司徒卓道:“我倒是想过回来,不过原著里这一仗朝廷军是败了的,而且之前咱们俩废了多少口舌,周将军只肯拨给你三千人马。我就想着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周将军未必肯把大军指挥权交给我,那我们便有可能像前世一样败北。   所以我赌了一把,我赌如果我发现了敌人的阴谋,只要稍微给你点提示,你就能用手上的三千人反败为胜。再不济,有柳郎中他们在,这三千人总能护住你的安全。   再一个,就是我探得了敌情,苦口婆心劝说周将军,勉强度过这一关,只要我们不证明自己,就算我们拿到指挥权,手下将士也不见得服我们。要打胜仗,我们必须立威。这是我们立威顺理成章拿到指挥权的机会。不但是这五万大军的指挥权,还有西海沿子残军的指挥权。”   说真的,今日虽然得胜,黛玉依旧心有余悸。尤其司徒卓二十人冲入敌阵,险些丧生敌军刀下,想到那个画面,黛玉就后怕不已。   黛玉道:“天色晚了,打了一日的仗,你也累了,先休息吧。夜里翻身小心些,别碰着伤口,冬日里伤口愈合慢。”   司徒卓其实很严肃一个人,心中却忍不住一甜,黛玉在关心他。可是,林生怎么办?   现在都来不及想林生怎么办,司徒卓不光是打了一整日的仗,之前还探路好几日,着实累得够呛,倒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次日也没时间谈儿女情长。除了派出兵士打扫战场,收拾武器粮草外,司徒卓还给这次的各级指挥开了个会,黛玉也参加了。   周安志能被太宗皇帝委以重任,绝不是浪得虚名。这次大意失荆州,确然和马畅有关,而且周安志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都不等司徒卓提,就主动出来请罪,承担责任。   至于周安志为何会不听黛玉劝阻,执意相信马畅,以至于中计,也有一段缘故。   当年在平安州贾代善军中,马畅出身簪缨之家,周安志出身贫民。平安州离京城不过来回半月路程,是相对安全的驻军地,当年有不少勋贵子弟去平安州刷履历。   所以在平安州军中,勋贵子弟和贫民子弟向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怎么往来。但是马畅和周安志倒谈得来。   再后来北疆战败,平安州驰援,这帮子只是混履历的勋贵也被拉上了战场。贾代善擅长用兵,朝廷军势如破竹。但是只要打仗,即便胜利一方免不了伤亡。当初在北疆,周安志救过马畅,从那之后,马畅走到哪里都把周安志当救命恩人报答。贫民子弟容易被冒领军功,马畅也替周安志作证,据理力争。   就这么一个同过生死,又知恩图报的人,周安志哪会怀疑他呢? 第109章 人其实都很容……   人其实都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 周安志作为一个军事素养不错的将领,刚一出师就犯下这样的错误,虽然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也算有原因;但是作为一个军事将领,却是极大的错误。所以周安志麻溜的‘负荆请罪’了, 当然, 也不忘把自己之所以上当的原因痛陈一遍。   司徒卓仔细的听完, 不辨喜怒的道:“周将军辛苦了,趁这几日修整队伍, 也好生歇息。胜败乃兵家常事, 记得日后不能感情用事。”   周安志也没听出来司徒卓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知道是让自己继续领兵呢,还是暂时雪藏呢。不过司徒卓作为年轻郡王, 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没有因为自己犯下决策错误就惩处自己, 足够周安志感恩戴德了。   若是换一个年方弱冠的凤子龙孙,旗开得胜之后春风得意,说不定还真会惩处犯了错误的老将, 但是司徒卓不会。正如司徒卓所说, 胜败乃兵家常事, 除了极大的战略错误,即便有将士打了败仗,也很少惩处的, 军纪严明不等于苛刻, 太过严苛一来损伤士气;二来,不是逼着将士当逃兵么?所以,司徒卓留下这么一句指向不明的话, 周安志的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便是讨论之后的行军部署和指挥权的问题。   其实所有将士对王爷夫妇都是很尊重的,毕竟王爷夫妇身先士卒、礼贤下士,各方面都做得很好。但是因为王爷夫妻年轻,先前将士们对王爷夫妻的军事才能并不放心。经此一役,倒是去了很多将士的疑虑。   之前,皇室和京城贵族都在淡化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说法,京营里头更是严禁说这个。毕竟神权如果大于世俗的皇权,便会威胁皇权的统治,而维系皇权统治的,军权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军队里面,绝对不能说这个。   但是当初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事传得太玄、太广,将士们都是听说过的;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以前在京城不能说,现在王爷、王妃神兵天降般解了大军的困境,不少将士就又想起这一茬。   不管信不信神仙下凡之说的,现在司徒卓和黛玉在军中不仅仅有了之前的敬重,还获得了威望。   在军中,威望是极其珍贵的。一个将领有足够的威望,才能让手下的所有将士相信他的判断和指挥,而将士一心,是士气的基本保证。   这也是司徒卓宁愿冒险展示才能,凭本事拿到指挥权的原因。这次出征,司徒卓手握兵符,若是强要指挥权,周安志还不至于不给,但是下面的将士如果不信任司徒卓,人心分裂,对一支军队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黛玉其实理解司徒卓的做法,甚至换做自己也会如此选择,但是每每想起之前的夺粮之战,又觉得后怕。   指挥权的事就很好解决了,就算是投票,与会的各级将领也都大多数选择司徒卓,当然,也吹了王妃的彩虹屁。自此,司徒卓才成为这支军队名义上和实权上真正合一的最高将领。   昨日一战,黛玉所带的有四个营两千人的步兵并未投入战斗,今日还他们打扫战场,倒是极快的。   这次西海国军来的都是轻骑兵,原本是打算抢了军粮就跑的,所以留下的战利品有限。不过朝廷军也得了一批战马和武器。至于尸体,还是要掩埋的,否则开春回暖之后,尸体腐烂,便有可能引发瘟疫。   次日,黛玉等几个女子也终于好生梳洗了一番。前世黛玉癖性喜洁,倒是穿越到后世,过了几年军旅生活之后,黛玉这方面已经很能适应了。行军打仗,有时候连吃饭都没时间,哪能时刻保持干净整洁的。   倒是湘语和雪雁头一次经历战争,据说昨夜一夜不曾睡好,两人都顶着乌青的眼圈。   修整一日之后,大部队重新整肃集结,继续行军,寻找适合扎寨的地方整顿。只留下四个营的步兵掩埋尸体。   司徒卓这些时日很是繁忙,拿到真正的指挥大权之后,每日都会召集各级将领谈话。   从部队出来的人,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司徒卓离京之前,就要了五万大军中各级将领的履历,但是只看履历和亲自谈话,所得的信息还是不一样的。以后是大军统帅了,司徒卓也要多了解部下们,才能知人善用。   原本就伤着,冬日里伤口又愈合得慢,这一天天的劳心劳力下来,司徒卓便病了。   黛玉不像前世那么失眠了,但是依旧眠浅。而且因为天气冷,军营里头也没有烧炭,两人睡觉之前是分开的,睡着之后总是不受控制的挤在一起。这日依旧是这样,不过这日夜里,黛玉靠近司徒卓后,即便是睡梦中,感觉也不似往日那种温暖舒适,而是觉得靠近司徒卓那一侧过于火热,黛玉便警惕的醒了过来。   披上披风,点了蜡烛,伸手往司徒卓额头上一摸,果然是发烧了。   一般来说,气血旺盛的年轻人受了外伤,只要止住了血,营养又跟上的话,是很快能养回来的。但是最怕的就是伤口感染,而伤口感染的症状之一就是发热。当然,司徒卓的发热也有可能仅仅是天气冷,着凉了。   这方面还得交给专业人士判断,即便深更半夜的,也少不得辛苦柳行一趟。黛玉正披了大氅起来,还没点上蜡烛,便听司徒卓仿佛在小声说话。   司徒卓睡相也是很好的,不打鼾也没听过司徒卓说梦话,两人同床不共枕这么久,除了去西北的路上夜里会不自觉的相互靠近,在京城的时候皆是互不打扰的。   司徒卓突然说起梦话来,黛玉不禁起了好奇,便收回了去取火折的手,仔细听。   夜深人静,即便司徒卓的梦话很是小声,黛玉也能听清。   只听司徒卓道:“生生……是你吗生生?”只这么一句话,黛玉整个人便僵在那里,又是震惊又是甜蜜又是难过,一时间复杂情绪都形容不上来。   生生,在后世的现实世界,男友就这么叫自己,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前世的日子过得太苦,美好的风景见得太少,生生这两个字,总是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蓬勃之感。   如果从自己深爱的人口中说出来,更是光听这两个字就让人觉得幸福。   接着又听司徒卓断断续续的道:“生生,你去哪里了?生生,对不起,我好想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每个女孩子在爱情面前都是敏感的,尤其黛玉天生比旁人更多一段敏锐,有没有人对自己生出好感,有没有人爱上自己,黛玉其实知道。   黛玉当然知道自己对司徒卓生出了异样的情愫,不过,黛玉一直一来心中有男友;二来,也把主要心思放在了拯救家族,改变命运上。难道,自己在后世的男友和现在的司徒卓都是同一个人吗?   那么他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是无意间穿越,还是找自己找到了苏州老宅穿越过来的?   黛玉瞬间想了很多事,不过也没耽搁,用火折点了蜡烛,使唤罗远去请柳行。柳行听说司徒卓发热,也担心是伤口恶化,没敢耽搁,很快就来了。   以前,柳行给司徒卓换药,黛玉都是回避的。今日这大晚上的,黛玉也没其他事情做,而且满军营都知道王爷王妃感情好,黛玉也不好找借口避出去,便留在了王帐内,看柳行替司徒卓检查。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黛玉现在几乎确定司徒卓就是沈远卓,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心,倒也不是作伪了。   黛玉让罗远去请柳行的时候,司徒卓就醒了,现在半躺着,虽然没什么力气,司徒卓依然称自己没事,不必大半夜的麻烦人。   当然,黛玉没理会他。若是在京城,确然不用那么小心。但是行军路上,就算有柳行同行,光是卫生条件跟不上,就有可能产生严重后果。   司徒卓当然也懂这些道理,柳行来了之后,便很是配合,自己便脱了上衣,露出受伤的左臂。   柳行小心拆开蹦跶看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虽然红肿并未完全消退,但是也没见化脓等恶化迹象。   柳行松了一口气道:“伤口还好,王爷或许是着了凉。我先替王爷穿上衣裳,再替王爷把脉。”   柳行可是救了自家王爷的人,哪能做这个。罗远忙上前拦着道:“这个奴婢来做就好,不必劳烦柳郎中。”   司徒卓不爱使唤人,便自己右手把搬挂在身上的衣裳往上拉。罗远忙上前伏侍,黛玉一下就看到司徒卓左肩上还有个伤口,是枪伤!而且位置形状和沈远卓身上的枪伤一模一样。   黛玉和沈远卓恋爱之后,才知道男友去过非洲维和,也受过伤。这个枪伤还是两人去游泳的时候,黛玉看见过的。   世界上存在受过一模一样枪伤而且还叫自己生生的人吗?黛玉已经百分之百确定司徒卓就是沈远卓! 第110章 司徒卓一眼瞧……   司徒卓一眼瞧见黛玉的神色不对, 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黛玉冰雪聪明,但是眼神向来是纯粹澄澈的,只有在做重大决策的时候, 司徒卓才能从黛玉的眼神中看到刚毅和坚定,但是司徒卓从未见过黛玉如此复杂的眼神。这种神色司徒卓形容不上来, 就是让人忍不住动容。   发现司徒卓在看自己, 黛玉神色反而平复了。若是在京城, 风寒发烧没什么,现在司徒卓带着伤, 又是冬日又是生病的,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伤及性命。这样的事,终归是等司徒卓痊愈之后再说的好。   柳行给司徒卓把完脉, 开了药方,罗远便捧着方子抓药去了。   这么多人行军, 首要要带的自然是粮草,但是药材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说刀剑无眼,但凡打仗必有伤亡, 就是远征数千里, 不少人还没打仗就要碰到水土不服的问题;加上西北乃是高原, 还得考虑到高原反应。既然柳行从了军,这些自然也都有考虑。   但是一来,军队带的药材以治外伤为主;二来, 远征备药也不可能如在京城一般周全, 带的都是些常用药。柳行的医术自然不用说,但是用药上面打了折扣,也只得慢慢调理。   接下来的日子, 许多军务都是黛玉帮着处理的;加上后方打扫战场的部队也赶上来了,大军暂时只是行军,倒也不似前段时间军务繁忙,司徒卓本就年轻,恢复能力强,倒也一日好似一日。   在其他人看来,黛玉倒也和平日没什么变化,但是司徒卓总觉得不同了。即便以前自己和黛相处得也很好,也会相互关心,但是现在,黛玉对自己的关心似乎和以前那种仿佛亲人和同事般的关心有所不同了。   这种细微的差别司徒卓形容不上来,但是能很明显的察觉到。   “玉儿,你在关心我?”司徒卓忍不住问。   黛玉笑道:“难道你今日才发现我关心你么?”   司徒卓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不,你这几日对我的关心和以前不同。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恋爱的幸福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面对司徒卓这样聪明的人。   黛玉也没扭捏,而是很认真的问:“王爷能告诉我,是怎么会穿越的吗?”   司徒卓心中一震,他感觉到自己爱上了黛玉;那么聪慧如黛玉,她会感觉不到吗?黛玉这样问,应当是有所察觉了,而且黛玉对自己并非无意。那么林生呢?   自己若是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是否先跟林生分手?自己若是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是否应该和黛玉坦白过去?   这是隐藏在司徒卓内心深处的秘密,即便在红楼世界找到了同样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司徒卓也将林生好好的珍藏在心中。而此刻,自己再次爱上的女孩子问起来了,司徒卓内心是挣扎的。   倒不是他想欺骗黛玉的感情,只是司徒卓觉得,不知道黛玉穿越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会不会唐突。   略犹豫一下,司徒卓还是道:“原本,我是想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黛玉不自觉的捏了捏双手,有些激动的道:“找谁?”   司徒卓道:“我未婚妻,我求婚的时候,她说需要好好想想,外出旅游,后来突然不见了。我报了案,调出她去过地方的监控,一处一处的找过去。找到一家据说她最后出现的民宿,是一座古宅改造的,我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黛玉声音有些发颤,道:“她对你很重要吗?”   司徒卓内心也是一颤。司徒卓确定黛玉对自己也有好感不假,但是像黛玉这样出色的女孩子,人家有自己的骄傲,会接受自己为了另一个女子穿越的事实吗?黛玉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生生的替代品?   但是无论如何,司徒卓不能欺骗黛玉,于是点头道:“是的,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但是现在,玉儿,我可以尝试追求你吗?我曾经逃避过我已经爱上你这件事实,但是,感情的事是无法欺骗自己的。玉儿,我喜欢你很久了,也许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久。”   说完,司徒卓很紧张的看着黛玉。他又想起了和林生表白那天,彼时,司徒卓以为那会是自己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但是此刻司徒卓一点也不比当时轻松。   黛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眼睛晶晶亮亮的,倒也没落泪,只是笑着问:“她叫生生吗?”   司徒卓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我说梦话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好巧,我在后世的名字,也有一个生字。”   司徒卓先是震惊,再是狂喜,原本半躺在榻上,此刻却迅速的站起来,用军人惯有的挺拔走到黛玉面前。看得出来司徒卓很激动,走得也很快,但是整个人都给人以稳重可靠的感觉,并不因为急切就显得毛躁冒失。   走到黛玉面前后,司徒卓很快的伸出手,却在黛玉头顶上房停了下来,略顿一下,司徒卓的手缓缓放下,拂过黛玉的发梢,问:“生生,是你吗?”   其实司徒卓心里已经隐隐知道眼前的林黛玉就是林生了,否则自己若真是梦呓的时候叫了生生的名字,黛玉为何反而对自己更关心了?   黛玉脸上露出很甜的微笑,灿烂夺目,让司徒卓有些目眩。   只见黛玉缓缓的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是林生,也是黛玉。”   司徒卓一愣,似乎听懂了,也似乎不明白。   黛玉并不扭捏,缓缓道:“我就是林黛玉,穿越到后世是个意外,在后世遇到你,是很美丽的意外。”然后将自己再次穿越回来的事,用舒缓的语气说完,黛玉突然转为俏皮的语气道:“谁知人家刚穿越去后世,面对陌生的一切尚未适应的时候,就被人吼了一句‘你是林黛玉吗?’”   司徒卓很沉稳的性子,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一震,有些不知所措的道:“生……对不起,玉儿。”原本他想向林生道歉的,但是实际上当时自己那么说伤到的是黛玉。   难怪自己刚调到女兵连做教官的时候,不过是很平常的训了林生一句,当时她反应那么大。一个在自己的世界里受尽苦楚的女子,刚穿越到部队,什么都是陌生的,体力也不好,便无意间被自己叫破身份,语气还那么凶,她当时有多无助害怕?   司徒卓忍不住将黛玉揽进怀里道:“玉儿,对不起,那时候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当时是吓着了,不过聪慧如黛玉,适应军营之后就知道司徒卓那话在部队其实不算重。而且,做训练课的时候司徒卓虽然肃着一张脸很是怕人,但是训练课结束之后也让班长带话关心了自己,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困难?其实,沈远卓一直是一个很细心有风度的人。   “是啊。”   “以后,我不会让你感到恐惧了。”一想到书里黛玉的遭遇,想到军营里黛玉的倔强,司徒卓就觉得心里很堵,很疼。   黛玉只觉得被抱得很紧,很紧,然后就听到司徒卓在她耳边轻声说:“玉儿,我很高兴。即便换了时空,换了不同的身份和样貌,我依然会爱上你,也只爱过你。”   找到了生生,司徒卓却更喜欢叫黛玉玉儿。因为那个在现实世界自己深爱的女子,拥有的也是黛玉的灵魂。   这样的重逢令人既感动又惊喜,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作为优秀军人的素质,两人还是交流了一阵就入睡了,行军途中,即便预计是安全的,也要随时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   不过两人成亲许久,终于没有分两个被窝各睡一边了。   这也是行军以来,黛玉第一次觉得夜里没那么冷,冷到不自觉的就会寻找温暖。   很久以来,黛玉都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孤独了两辈子,只有穿越去后世那几年有了依靠。   黛玉不知道前世自己对宝玉的依赖有多少爱,但是自己是真的渴望过有依靠和保护的,只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宝玉没有那份担当。   重生回六岁那年,黛玉便没再想过依靠任何人,而是竭尽所能的扭转局势,保护家人。黛玉原本以为,这条孤独的路,自己可以走下去,可以给林家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却没想到,在这个书里的世界,那个真正承诺会给自己一生一世依靠的男人也来了。   自己在江南的时候,他远在京城,也在运筹帷幄扭转局势。在原本会出现的那样铁网山围猎的危机,他也出力甚大。在新的世界里,两人还不曾相识的时候,便已经是彼此的依靠和支撑。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美好。   这一晚黛玉睡得很是香甜,梦到了沈远卓向林生表白那天做出的慎重承诺。   沈远卓也没谈过恋爱,而且他从高考进军校开始,就一直在部队,不懂什么浪漫。一个表白,被他弄得像结婚宣誓似的。沈远卓当时恨不得把结婚誓言都背一遍。   在离婚率越来越高的后世,黛玉已经没那么相信那些山盟海誓,但是有些人的承诺轻如鸿毛,沈远卓的承诺却重如泰山。   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离不弃,也包含的不同时空的不离不弃,他竟然追到了一本书里。前世死在潇湘馆后,黛玉再也没想过依靠谁,但是这一次,也许沈远卓会是那个值得相携相守的男人。 第111章 再行数日,离……   再行数日, 离西海沿子就越发近了。自从上次西海国六王子带人偷袭朝廷军,大败而归,只逃脱了零星一些散兵游勇, 朝廷军这一路西行便没再遇到什么阻碍。   不过凭黛玉和司徒卓的军事智慧,能够敏锐的察觉到里头的蹊跷。   司徒卓就跟黛玉说:“玉儿, 你不觉得奇怪么?照理说, 卫修部应当派人来接应我们。”   黛玉自然也想到这个, 道:“卫将军部多半被围困住了,或者西海国军知道另一条绕开朝廷军防线的通道。”若非如此, 上次西海国军偷袭朝廷军, 照理说,卫修部没道理不阻拦。   司徒卓道:“但愿是被困住,如此至少我们到了西海沿子还有兵可用;若是卫将军部已经被歼灭, 咱们五万军队舟车劳顿,对上西海国军全力出击, 胜算不大。”   黛玉骑在马上,举目远眺,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 突然想到原著上说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笑道:“走吧, 到了西海沿子自然就知道了。”   再往前行两日, 便穿过了戈壁,到了有城镇的地方。因是冬日,大规模的战役是停了, 但是城中之人并不敢懈怠, 也有哨兵在城门外张望。听说朝廷大军到了,也早有兵士出城迎接。   司徒卓带着大军入城,命将士扎营修整, 自己则立刻召见了守将和地方官。   这座城池算不得大,而且兼顾着军事作用,所以城内很多百姓也是退伍兵士和家属,另加一些困在此处的商人,再加上部分的西北原住民。   趁司徒卓去了解城中情况,黛玉指挥将士们寻了空旷之地,派重兵把守粮草;又派出几个新培养的亲信,秘密交代一番,几个亲信斥候都点头应是,各自去忙了。有了上一回黛玉指挥骑兵解了大军困局,王妃在军中威望越发高了。现在黛玉发号施令,也没人不服。   湘语见黛玉防贼似的保护粮草,还不解的问:“这不是朝廷自己的城池么?王妃何故如此小心?”   黛玉道:“我们入城的时候,姐姐可曾瞧见城中颇为热闹?”   说起这个,湘语也很是奇怪,道:“我听爹爹说西北荒芜,城镇都不大,入城之前倒没想到一个小城镇也有这许多人。”   黛玉道:“也不都是城中人,因这城池在西北算是靠东端的位置,许多因战乱逃荒的人逃到了城中,所以人多。冬日战乱,百姓最苦,就是逃荒,也不敢在冬日里穿越荒漠。若是其他季节,遇到衣食短缺,夜里挤在一起不至于挨冻,也可打猎补充食物。冬日里不但不好打猎,少了衣裳被盖,荒郊野外也过不得夜,所以许多难民挤在这里了。这些缺少粮食的难民见朝廷军带了大量补给前来,难免生出歪心思。”   湘语道:“说起来都是大灵朝的百姓,受了战乱之苦,想得些粮食也不过分。只是普通百姓哪敢打军粮的主意?”   黛玉道:“一两个人自然不敢,若是有人一煽动,人多了就敢。再说,等会子或有寡母带着瘦骨嶙峋的幼童来军营门口乞食,我们给是不给。若是给了,满城百姓甚至外面的人听见了,都来要粮食;若是不给,外头哭天抢地的,也会惹得百姓们闹起来,若是不好生守着粮草,便会造成全城哄抢。都是大灵朝的百姓,难道还真对他们痛下杀手么?若是真杀了,倒如了西海国人的意了。”   湘语和雪雁听得唏嘘不已。她们二人虽然出身不如黛玉高贵,还有一个奴籍,但是自小也没吃什么苦,越发见不得饥民。只是黛玉说得有道理,既是行军打仗,就得思虑周全,不能因一时不忍,便乱了大谋。   湘语叹气道:“真真苦了百姓,希望这次朝廷军一举得胜,绝了后患才好。”   黛玉苦笑一下,点了下头。   彼时,行军打仗能够做到不扰民,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像后世那样的军民鱼水情是不敢奢望的。   几人正说话,便听有人来回话说难民围了军营,在外头讨要粮食呢。   湘语和雪雁都是面上划过一丝紧张,双双瞧向黛玉问:“王妃,咱们该怎么做?”   黛玉道:“传令下去,无论什么情况,不许人闯进来。”传令兵去了,黛玉又叫来罗远,点了一队兵马,叫湘语雪雁都准备准备,等会子可能需要出营。   没等多久黛玉之前派出去的亲信都陆续回来了,分别向黛玉汇报说都打探清楚了。那些个在外头闹事要粮的人,分别从哪几家出来的。   湘语和雪雁惊愣不已,道:“王妃什么都能料到。”   黛玉笑笑,道:“我们走吧。”便带着人马出了营。   现在司徒卓掌着大军指挥权,黛玉倒也没争权了。出兵打仗,总要统一指挥才好,若是自己和司徒卓分权,难免造成下面的各级将领这各自站队。所以黛玉依旧是领了之前三千将士的指挥权,但是办这点事,已经足够了。   王妃是女眷,照理说不该抛头露面,但是一来西北民风开放,并没有那许多规矩,二来黛玉在军中威望高,出门也没什么阻拦。   出营之后,黛玉直接让之前打探消息的斥候带路,将派出那些挑事穷人的宅邸围了,又派人去通知司徒卓。   司徒卓此刻正在召见地方官员和当地乡绅富户。不过这夫妻两个倒是很默契,见黛玉派的人过来,司徒卓直接一声令下,叫人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地方官和当地富户尽皆大惊失色,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司徒卓的气质本就有些侵略性,不苟言笑的时候越发霸气。之前在京城做王爷的时候,尚且收着些军人的肃杀之气,这次行军月余,又已经打过一仗,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越发显得气势不凡。   边陲之地山高皇帝远,很大程度上都是地方官和当地大族共治,地方官和富户们知道朝廷军要来,早就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了。   至于什么对策,既是打仗,自然是怕朝廷征钱征粮。一般来说,这种远离京城的地方,多半是官商勾结,只要不逼得百姓没有活路,便算是良心了。如此才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   所以别看这地方跟中原比起来算不得规模多大,但因在通商要道上,地方官和富户都是富得流油的人。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积累多年的财富,少不得想些法子。   据说前来就藩的是年轻郡王,这些人便起了轻视之意。年方弱冠养尊处优的凤子龙孙,能厉害到哪里?不过是哭一哭穷,指使人闹一闹,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没见识的王爷王妃能做什么?如此闹一闹,再少拿些出来意思一下,不但保住了大量的财富,还白得这一对夫妻感恩戴德。   谁知道这一见面,王爷确实年轻,但是长得跟个修罗似的吓人,还甫一照面就将人软禁了。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好端端的,怎么就将县衙围起来了?”其实在边陲地方,县令都不如当地望族权势大,不过商议正事的时候,还得官方出面。   司徒卓依旧是肃着一张脸道:“外面生了民乱,我担心百姓乱冲撞伤了各位,所以派将士先将各位保护起来,还请各位配合。”说完,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机会,直接起身。   衙门内的众人心怀不轨呢,难免做贼心虚。见衙门被围,心中发慌,几个富商一个眼神,好几个身手矫健的保镖一拥而上。   司徒卓只带着柳行、柳湘莲叔侄两个人,但是司徒卓自己也一刻没有放松训练,这三人在冷兵器时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一下制住的。   只见几个富商的侍卫固然武艺高强,司徒卓三人更是势不可挡。而且三人似乎是知道衙门内的众人有什么企图似的,居然司徒卓话音刚落地,三人就取出武器,展开招式直奔大门。   衙门外就是千军万马,除非在朝廷官兵包围县衙之前就控制司徒卓,否则就算衙门内这些富商、地方官各自心怀鬼胎,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果然柳行寻了一个身手略弱的侍卫,手腕急抖,挽出一片剑花,撕开口子,三人冲出了衙门,留下困在衙门里的地方官乡绅富户面面相觑。   这是,本来是联合起来算计王爷,结果被王爷一网打尽的意思。而且人家根本没打算谈。   城内最大的富商姓马,马老爷自己养了一队兵马,明面上做生意,背地里也做马匪。以前商路繁华的时候,但凡是走这条路行商的,皆要带着重礼拜会马老爷,才能保平安。   当然,明面上说的是马家的护院武艺高强,道上的劫匪也给马老爷几分薄面;实则怎么回事,商户们也清楚。但是商队请的人手对付不了马匪,就得花钱消灾。这马老爷也是西北商道上一霸,至于究竟有多富,当地人都不清楚。   直到去年,朝廷海贸专营后,海船开到了阿拉伯半岛,这条陆上商路的贸易往来少了许多,许多老商户改走海贸的路子,马老爷也是收入锐减。   所以,这一路上,但凡如马老爷一般发通商财的,对朝廷多有不满。在来西北的路上,黛玉和司徒卓还讨论过这个问题,甚至二人还怀疑南安王速败,和这些因为通商改道而利益受损的人有关。   马老爷自然不知道新来就藩的年轻王爷、王妃有这般远见,若是早知道,也不自投罗网了。   马老爷对赵县令道:“县令大人,别是你受了朝廷的指示,专门与我等为难的吧?就是我们落在朝廷的手里,你也逃不出这县衙。”说着,朝身后瞧了一眼。   在西北这等地界,黑白两道的饭都能吃的,全是硬茬,马老爷随时带着武艺高强的侍卫。就算被朝廷大军团团围困,只要马老爷一个眼神,也可以随时拉县令陪葬。   赵县令都冤死了,哭丧着脸道:“马老爷,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得罪你马老爷啊。”   马老爷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   其他几个当地富户也跟着慌了,七嘴八舌的道:“这可怎么好,我们怎么办?”   司徒卓怎么说也是一地藩王,只要这些乡绅富户以后还要在西北地界上生活,就不该得罪藩王。这也是对司徒卓太过轻敌,又对马老爷的实力太过迷信,又舍不得拿银子出来,其他几个富户才同意联合,虽知道一照面就落了下乘。   说真的,其他好几个富商都后悔了,但是没有后悔药卖。   没有马老爷等人想象的哭天喊地,也没有年轻的王爷王妃于心不忍,将军粮发放给缺衣少食的民众,而是外头时不时的有马蹄声响起,但是井然有序。   其实也没过多久,但是县衙里的每个人都如坐针毡。马老爷自然想派人出去打探虚实,但是现在衙门被朝廷军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众人也只得在衙门里头等司徒卓什么时候能回来。   之前司徒卓都亮兵刃了,就算众富商的随从侍卫有顾忌,没有真的伤到司徒卓,也算撕破了脸。撕破脸而辖制不住对方是最要命的,尤其对方还带着千军万马的时候。   现在衙门里头,赵县令、马老爷在内,并上其他富商,各个心里没底。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心慌,只要把他们困得够久,他们内部自然会出现分化。   所以司徒卓和黛玉也不慌,在城内整顿军纪,将粮草辎重守好了,不但不急着召见关在县衙里面的东西,甚至开始操练起兵士来。   至于其他的,但凡将那几个挑事的难民捉了,他们刚开始不敢得罪马老爷等人,什么都不敢说。但是马老爷被关在衙门里不让出来,次日还见不到人,他们便顶不住松了口。   这等人,最怕的就是找不到背后撑腰的人了。   待得挑拨闹事的人招了之后,司徒卓再命那几家故意挑事的富户施粥救济难民,现在几家当家人被朝廷军围困,留在家中的诸如夫人、少爷大管家之类的,就算为了自家当家人的性命,也不敢不从命。无非是舍些粮米出来,左右也不伤筋动骨。   至于真正的难民,没了带头挑拨闹事的人,只要能有粥饭,管他是朝廷军带来的还是富户舍的呢?有得吃就是了。   在古代司徒卓和黛玉是不敢直接用军粮救济灾民的,但是二人都深谙行军打仗,后方舆论的重要性。所以在城中命富户救济难民的同时,却派人大势宣传本城富商为富不仁,不肯救济逃难众人,还是卓郡王好,甫一进城就督促富户赈灾。   总之,粮米是要这些富商出的,名声却不能叫他们赚了。   贫民百姓大多数目不识丁,这一宣传,一细想,之前这些富商可是一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嘴脸,怎么王爷一进城,什么都有了,果然是王爷好。   那些个出钱出力的富商家人听了这等言论,哪个不是恨得牙痒。不过是自家当家人现在被困在县衙生死不知,敢怒不敢言。   等赈灾的事情解决了,黛玉才跟司徒卓商量道:“王爷,虽然我们在城中的时候,这些乡绅富户不敢做什么,但是我们总要启程,待得我们去了前线,少不得这些人又开始作妖。不如咱们把城内守军和朝廷军换一换。”   黛玉什么意思,司徒卓一听就明白,道:“极好。将城内守军分散编入大军之中,这点子人就算有什么坏心,一旦稀释到五万人的队伍里,也做不出什么事,至于城里的朝廷守军,从咱们带来的将士中留下一千来人就够了。有了这些人,那些乡绅富户不敢在咱们启程之后就作威作福,为难百姓。   另外,现在咱们名声好,可以趁机招兵。这些贫民难民中有些年轻力壮的,若是愿意入伍,咱们也收编了。随朝廷军挣一分军饷不比在这里受人欺凌的强,这样咱们也能补充部分兵员。”   黛玉点头,两人便开始做计划,然后吩咐亲信去做。   朝廷军都开始在城内招兵登,造花名册了,第三日司徒卓才带着那些被抓的挑事者去了县衙。   县衙内也有官邸,这些富商乡绅倒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是精神折磨可是足足的。等司徒卓去衙门的时候,这些乡绅早就吵过好几架,彻底分化了。   司徒卓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只淡淡的问:“你们说忠于朝廷,本王未必肯信,你们总得拿出让本王相信的诚意来,说吧,你们做过什么事。”   怎么说呢,这等山高皇帝远又民风彪悍的地方,能为富一方做过的事可多了。除了煽动难民为难朝廷军这一件,自然还有其他的。   但是能在这等环境下致富的人,智计出众和心狠手辣或是兼得,或是至少也要占一样,所以刚开始没人肯吐露什么,都说自己奉公守法。   司徒卓也不急,直接对众人说了自己招地方守军前往西海沿子,又留下京营官兵守城,明日就出城离开的决定。然后缓缓的道:“既是你们人人奉公守法,想必日后也能做到。本王这就回去下令启程。”   直接把地方□□连根端了,留下的都是京营来的武装力量,那这些乡绅富户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了么?这王爷做事狠,太他妈狠。   终于有几个势力不如马老爷的富商顶不住压力,道:“我招……” 第112章 若是放在以前……   若是放在以前, 马老爷的威胁足以让这些富户噤若寒蝉。但是现在新来的藩王说城内守城官兵都换了,这也意味着以后本城的势力彻底洗牌,之前众人的保护伞不复存在。谁还怕马老爷, 说不定马老爷死了,自己还有机会成为新的首富呢。   本城要变天了, 一些头脑活络又想取马老爷而代之的富商反而招得更快了。   当然, 这等人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是不肯说的, 只是先情真意切的说自己受人指使、蛊惑,派人假扮难民煽动民众向朝廷军要粮食, 自己财迷心窍, 罪该万死,但是都是受人蛊惑。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马老爷怎么威逼利诱自己说了。   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若是司徒卓夫妻但凡心软一些, 估计都要感动了。那些个富商一面说,一面偷瞧王爷。不过别说那个修罗般的王爷似乎没有半点动容, 连神妃仙子般的王妃似乎也眉毛都没动一根。   之前自己还因舍不得钱财,想欺负一下年轻夫妻,早知道这对夫妻心又狠又硬, 谁敢起那些心思哟。现在想要保命, 只怕要舍大笔的钱财, 还得罪了一地藩王,真是得不偿失。   马老爷听这些富商将什么事都推给自己,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但是马老爷也算得是见机得快了, 没有跟其他富商们争执, 而是立马跪下道:“王爷,我冤枉啊。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不过是我平日生意做得大些, 他们怀恨在心,现在却联合起来构陷于我。   我确实财迷心窍,派了人煽动百姓去找王爷要军粮救灾。为的无非是自己库里能少出点。但是现在西海沿子起了战事,我们做百姓的也不能不支持朝廷。我之所以出此下策,乃是实在是只剩个空架子,但是这也不是我耍这些小心思的理由。王爷,我真的知错了,只要王爷肯放我回去,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全力支持朝廷。”   司徒卓依旧没说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说呢,前世今生司徒卓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别看年纪不大,身上两辈子的杀伐之气真让人顶不住。就这么嗯一声,这些个心中有股的人就觉跟脖子上方悬着的闸刀一直不落下来似的,吓人。   这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让满屋子的地头蛇都心中打鼓。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这些富商自然开始相互攀咬起来。当然,能在边陲之地成为地头蛇的人家,话术上是有分寸的。刚开始几家富户都只说了自己多有苦衷多逼不得已,至于官商勾结,杀人越货,巧取豪夺等事,即便是已经结仇的对方干下的,也是绝口不提的。   能在这里立稳脚跟的人,谁手上没有几笔血债?   但是司徒卓是何等人,即便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也不是让这些个表面上的富豪,实则强匪之类的人捐几个银子就算了的。   司徒卓只严肃着脸听他们相互攀咬,偶尔在对方说漏嘴的地方追问一两句。   如此盘问下来,好几次都顶得富户们脸色都变了。虽然嘴上强辩遮掩了过去,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在场的全都一清二楚,只是事到如今,那些个富商已经不能心无芥蒂的联合了。   只要合作关系出现了裂痕,剩下的逐个击破就容易多了。就是这些富商不肯承认,总能在城中寻到愿意出来指认的百姓。   马老爷等人的行事作风确然十分残忍彪悍,杀人越货几乎是不留活口的。要找出直接的受害者做人证,本就不易。   因为山高皇帝远,百姓们无人做主,长期受压迫的百姓刚开始不敢出来指认富商们,也是怕王爷一走,引来富商们报复。但是自从王爷进城,逼得富商开仓赈灾,司徒卓又派人宣传更换城中全部守备军的事,百姓们终于觉得这是拉下马老爷等人的最佳时机。有胆量大的,便悄悄到军营,说要见到王爷才肯说。   其他百姓见前往军营作证的百姓好端端的回去了,也没受到什么报复,胆子才越发大了,前来作证的人多了起来。   至于受了马老爷等人欺凌的人,虽然大多数被灭了口,也有少数逃走的;也有装作投靠各家富户苟且偷生的。现在来了机会,少不得拼了命寻王爷做主。   这证人出来之后,才揭开了又是令人惊愣又是残酷的真相。   别看这些商家富户以前发财的时候同气连枝无法无天,实则几乎每家都收留了被对方家害得家破人亡的漏网之鱼。不过是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若是真心对对方好不防备,早就被这些同行吃得骨头都不剩了。现在还能屹立不倒的人家,谁都不傻,一边和对方结成联盟,一边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倒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至于平衡打破之后,揭开里面勾心斗角的真相,简直令人作呕。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罪大恶极,处以极刑没有一个冤枉的。   当然,诸如地方官赵县令,前任南安郡王等人,也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若是他们奉公守法,治理得当,也养不出这等胆大包天的地头蛇来。   这桩案子办下来,县令和一干富户就地处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至于马老爷等人家中的财富,饶是林家家资丰厚,司徒卓贵为凤子龙孙,对于查抄出来的金银粮米也暗暗咂舌。   以前王家把持海贸生意,王家人贪得无厌,只知自己赚得盘满泊满,若是自己吃不下的生意,宁肯不做也不让其他人喝一口汤。所以堂堂大灵朝,以前海贸生意的份额占整个朝廷贸易的份额很小。大部分商贸都是走西域陆路,这些把持商道的匪徒,在整个朝廷贸易上雁过拔毛,可算得上个个富可敌国。   西北干旱,粮食也更容易储存,这些富商家中除了抄出大笔财富外,还有极多的粮草。这于朝廷军而言,更是极大的补充。   尤其司徒卓最近招兵买马,新收了不少流民充军,而从朝廷运粮草过来需要时间,这些查抄出来的粮草正好充作新兵的军粮。至于金银财富,用得着的地方也多。如此办了一案,不但为民除害,还增加了朝廷军的补给。   处理完马老爷等人的事,司徒卓才整顿人马,继续西进。   西进途中,司徒卓和黛玉商量边关的事,自己一行遇到过西海国六王子部前来劫粮草,但是这个城镇却并未受西海国军的侵扰。那么西海国军绕道袭击朝廷军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朝廷军必须找出这条近道。 第113章 西北万里黄沙……   西北万里黄沙, 无论是来往商贩还是朝廷来往的将士,都是走成熟的官道。否则万一遇到风沙,就容易埋骨沙漠。   但是西海国人本就了解沙漠地形气候, 大股行军的时候只要带足粮草清水,有经验丰富的向导随行, 绕过官道趟出一条路来, 也并非不可能。对于常居中土的朝廷军来说, 想要绕开官道绝非易事。   但是黛玉和司徒卓都在后世部队历练过,关于西北地形、河流、气候了然于胸, 比之古代的堪舆图详细得多。   当然, 沧海桑田,后世的地图上,很多西北地区原本的河流、湖泊、绿洲后来因为生态恶化消失了, 现在相当于明朝前期,西北的生态环境好很多, 更容易找出一条路来。   黛玉和司徒卓对比着堪舆图,回忆后世关于古地理的考据,很快确定几条西海国军有可能走的绕道路线, 分别派人前去探路。   命令探子说若确然找到这样的通道, 也不必深入查探, 立刻回禀即可。   西海国出其不意的突袭大败而归,马老爷等人又被司徒卓顺手收拾了,这次新招的兵士不少是当地人, 熟悉西北地貌气候, 又都对司徒卓感恩戴德,自告奋勇要去探路。   司徒卓给每队探路的小分队都配备了向导、当地新兵和训练有素的兵士,才命他们带足干粮清水出发。   在分别派出先锋前去探路的时候, 大军缓缓慢行。   因没十分紧要的事,行军途中尚有许多空闲时间,黛玉和司徒卓根据自己的记忆,把西北边陲的人文地理、风俗气候,但凡能想起来的,全都回忆了一遍,默出来整理成册。   黛玉对司徒卓说:“日后西海沿子就是王爷的封地了,这里原本有许多水草丰美的绿洲,因为古人砍伐树林和截流河道,后来慢慢被黄沙吞噬。以至于后来国家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退耕还草,植树造林恢复生态。   后世有机械耕种,滴水灌溉,许多地方通了公路运输方便,兴修水利有大型机械和先进建筑材料,十分方便;在生态用水的分配上,更可以通过电脑精确控制。在如此多有利条件的情况下,生态恢复尚且缓慢。   我们日后治理西域的时候,不如先把保护生态考虑到里头。就算这个世界是书中世界,黎明百姓也是活生生的人。只要留下一套治理生态的法子,自能造福后代。”   司徒卓听了,眼睛一亮,复又归于黯淡:“玉儿,这件事我也曾想过。但我是一个军人,军人战时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平时也该哪里需要哪里去。如果不能穿越回现代社会,我是愿意一辈子留在西海沿子治理地方的。但是你不一样,与我千里行军,已经委屈你了。这仗打完之后,你不该过如此清苦的生活。现在的西北与后世不同,条件到底艰苦。”   黛玉笑道:“我不也是军人么?”   司徒卓摇摇头:“不,军人是林生,不是林黛玉。玉儿,你不该那么辛苦。”   黛玉知道司徒卓的意思,却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王爷,我更喜欢做军人。”   司徒卓只觉得心中一震,没有再说什么。   三日之后,前去探路的探子回来,其中有三路回禀说再往下走下去是深入大漠,不可冒险。其中两路回禀说确然有可能找到新的路线。   听完详细军情,打发了探路的人,司徒卓和黛玉对视一眼。   华国的陆军堪称天下第一,其中的运动穿插战术更是独步天下。   朝廷军万里驰援北疆,旅途劳顿,且西海国军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越是这样,西海国人越容易疏于防范。   再说,大冬日里,万里黄沙,谁会想道朝廷军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能迂回包抄到西海国后方?   西海国之所以敢向朝廷军宣战,除了朝廷许多商品改走海贸之后,西海国断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之外,还因西海国东面与大灵朝接壤,西面又是高山荒漠,要走许久的路程才到波斯,后方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以专注和朝廷接壤的这一条防线。   如此背景之下,只要绕过西海国防守重镇,两路包抄轻骑兵可以直入西海国境,必是势如破竹。   现在探得了两条新的路线,要分两路轻骑兵突袭,还有一股大军则是正面迎敌,和前南安王旧部汇合,牵制西海国军主力。   司徒卓是藩王,需要留在主营稳定军心。黛玉则想带一路骑兵突袭西海国后方。   刚开始,司徒卓是不允的。虽然不管从战略还是战术上说,正面冲击西海国军主力,两股骑兵绕道敌军后方夹击,是万无一失的策略。但是黛玉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从未涉足西域,即便知道许多关于西域的地理气候理论知识,冬日在西域行军打仗,还是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黛玉坚持。   从整个大军的角度,黛玉虽然年轻,却可说是拯救了大军一次,在军中威望极高。从知识储备的角度,黛玉也在后世学了地理、历史知识,成套的军事理论,还认真看过详细的卫星地图。论带兵突袭,没有比黛玉更合适的。   二人争执良久,最终还是黛玉说服了司徒卓,两人达成以大局为重的共识。不过司徒卓坚持要让柳行父子与黛玉同行,黛玉知道司徒卓担心什么,倒也没在这些细节上坚持。   司徒卓是新任藩王,自然是要带领主力大军走官道的。这也是为了牵制西海国军主力,不让西海国军起疑。   另外两股突袭军,最终定了左路主将黛玉,右路主将周安志。   在劫粮大战中,周安志指挥失当,造成了一定损失。虽然因为王爷、王妃补救及时,损失不算极大,而且司徒卓也宽宏大量没有处置他。但是周安志也卯足了劲想要将功折罪,证明自己。   得了指挥右路骑兵的令旗,周安志大喜过望的同时,也自陈定不负王爷所托,恨不能立军令状。   西北地理条件特殊,没有走过的荒漠,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见。司徒卓倒没有让周安志立军令状,而是在临行前,夫妻两个和周安志交谈良久,并交给周安志一份堪舆图。   堪舆图是黛玉和司徒卓反复斟酌之后画的。除了前往西海国必经官道之外,另外两条骑兵绕行的路也都用虚线做了标记。图上将两人记得的后世尚且存在的河流、湖泊做了标记,把这些地方当做取水补给之所。   另外还有一些后来考古发现的古城遗迹,这些地方后来虽然被黄沙掩埋,现在却有可能还是绿洲。这些疑似补给点则是用虚线框出,另做说明。   周安志看了这一份堪舆图,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不禁想王爷和王妃难道真的是神仙下凡?不然两人年纪轻轻,久居京城,又怎么会有如此详细的西域堪舆图?   因司徒卓没有因上次周安志指挥失当而惩罚他,还宽宏大量给了他立功机会,周安志拿了图,除了再次保证定然全力以赴外,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   武官的花花肠子或许比不上某些文臣,但是能做到一方主将的,政治智商也都过关。王爷因为那神瑛侍者的名头,在京城什么处境,周安志也清楚。   叫周安志说,王爷王妃除了能力过于杰出外,什么都是极好的。他们留在京城,那些凤子龙孙忌惮他们,但是做边关守将的,得遇明主是好事。   “有了此图,再有向导带路,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周安志单膝跪地接过堪舆图道。   司徒卓扶周安志起来道:“沙漠不比中原,这些补给点之间的地带也凶险重重。周将军出发之前多挑几个信得过的向导,路上一切小心。”   周安志领命去了。 第114章 这边朝廷军制……   这边朝廷军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而远在西海国都城,西海国王和众贵族正在准备今年的诺鲁孜节。   朝廷越来越多的货物通过海贸直接运抵波斯,贩卖到遥远的欧罗巴, 西海国去年一年的进项越来越少。直到西海国发兵突袭大灵朝在西海沿子的守军。   谁知道大灵朝看着民富国强,军队却不堪一击, 哪能和西海国马背上的儿郎相比?两任南安王, 一战死, 一被俘,中原人丢盔弃甲不说, 还有多少人都没开始厮杀就投降了。都是一群没血性的东西!   大灵朝那个老皇帝果然年老昏聩了, 或是大灵朝已经派不出人,据说这次来了一个更文弱的皇室子弟。   六王儿是西海王膝下最勇猛的儿子,这次由他率队去劫大灵朝的粮草, 对付大灵朝年方弱冠的小王爷,自是手到擒来。   因此, 整个西海国都城,不管是西海国王还是王公贵族,这些时日都洋溢在喜庆之中。只要劫了大灵朝那小王爷的粮草, 西海国这次就能过一个丰盛的诺鲁孜节了。   诺鲁孜节在每年的冬末春初, 相当于中原的年节, 对于西海国而言意义重大。只要这次六王子得胜归来,诺鲁孜节就可以举办得热闹无匹,预示来年有个好年景。   甚至在西海国高层, 西海国王和重臣们都在商议怎么应付大灵朝前来求和的使节了。朝廷军已经两站两败, 而且最高统帅一死一俘,西海国上下都士气高涨。加之这次西海国出征的骑兵还有内应马畅,西海国制定战术的将士们都觉得这次六王子前去劫粮万无一失。   刚开始, 西海国上下都是自信满满的,但是西海国六王子迟迟未归,也为喜庆的节日氛围蒙上一层无法言说的阴影。尤其西海国王公贵族们都不敢跟西海国王提。   就这样一日日等下去,西海国王终于等来了这次与六王子一同出征,却狼狈逃回的散兵游勇。此时,西海国王才知道西海国的精锐骑兵不但大败,而且自己膝下最骁勇善战的六王子也战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西海国朝野震怒,怒极又觉后怕。   六王子是西海国第一勇士,这次带去的又尽是精锐,何至于连突围逃回西海国的能力都没有?难道投降的马畅竟然是诈降,故意引西海国军上钩?   西海国王连日审问了逃回西海国的散兵。这些人原也是西海国精挑细选的勇士,现在却一个个吓破了胆似的,长得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却说不出的委顿。光是看他们的形貌,西海国王就觉得他们不配为西海国儿郎。   但是西海国王既然敢对朝廷发动战争还连战连捷,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为了得到尽可能详尽的情报,西海国王也耐着性子亲自听这些逃兵说战场上的事。   阿鲁尔是这次随六王子出征的勇士之一,也是出身贵族,侥幸逃脱性命回到西海国。见国王亲自过问战场上的事,阿鲁尔不敢隐瞒,将劫粮之战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至于汉人王爷只带十九勇士勇闯西海国军阵心,汉人王妃神兵天降,解了朝廷大军的围困这些事。阿鲁尔不但没隐瞒,还有些许夸张。   夸张的部分不是汉人王爷王妃如何用兵如神,而是这对夫妻如何三头六臂,听得西海国王直皱眉头。   总之,不是逃兵无能,是汉人王爷王妃不是人。   除了阿鲁尔的供词,西海国王和众臣还接连审了其他逃回的西海国兵士,得到关于夺粮大战的消息越多,西海国王越发觉得如坠冰窖,浑身比冬日草原上的寒风还冷。   六王子死了,西海王虽然痛心,但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西海王,这已经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了。   西海国若是连胜朝廷三次,打掉大灵朝的信心,而且重创朝廷军的有生力量,有可能打得朝廷军战败求和。但是毕竟大灵朝疆域辽阔,人口众多,但凡让大灵朝得胜一次,找回战斗士气,则西海国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西海国最初的战斗策略也是趁冬日打仗,只打三次,三捷之后便等着大灵朝来和谈,而和谈的底线便是继续通商。当然,为了保证协议顺利进行,西海王也会派王子前往大灵朝学习中土文化,且求娶朝廷公主与朝廷和亲。双方互留人质。   只要三战三捷的大战略能够达成,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甚至朝廷无论派个什么女子来,西海王都可接受。只要再通商路,保证西海国的利益即可。但是六王子这一败,之前再好的盘算也付诸东流了。   西海王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与几个掌实权的王子并几个贵族大臣商议此事。   西海国大王子已年近不惑,生得高大健壮,办事也有几分沉稳。只是后来六王子成年之后,在武艺一道极有天赋,而西海国又尚武,六王子的风头便盖过了大王子。   利益之争,西海国王室之内也未能免俗。大王子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并不盼着六王子好。六王子战死了,大王子不过是强装悲痛的样子给西海王看。   大王子说:“父王,儿子愿意带领西海国的勇士前往迎敌,给六弟报仇。”   呵,说是报仇,这是趁机揽权呢。   以前有六王子这个众矢之的,西海国几个有些势力的王子同仇敌忾,其他几个弟弟倒是和大王子兄友弟恭。现在六王子都死了,三王子听大王子这么说,也忙抢出道:“父王,为六弟报仇儿子义不容辞。”   大王子和三王子表了态,其他几个王子也纷纷表态,生怕在争夺实权上落了下乘。谁出征谁就有了兵权,为不为六王子报仇不重要,不能让其他活着的兄弟争先才是正紧。   西海王是前世打得朝廷战败和亲的人,自然也知道几个儿子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若论军事素养,西海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哼,本王要亲手杀了司徒卓,方才解本王心头之恨。此次由本王亲征,大王儿、三王儿、四王儿随本王出征。二王儿、五王儿镇守都城。”   还是本王自己去吧,你们几个去都不是汉人那对小王爷王妃的对手。西海王心想。   西海王十分强势,他决定亲征,几个王子也大臣便也没有反对了。议定了大的方向,还有许多详细的方案需要商讨。   安排好了都城的防务,西海王诺鲁孜节也不过了,带着将士上了西海沿子两国对峙的前线。   古时候没有详细的国境线,况且西域许多地方生态条件不好,既不适合长期驻扎,更不适合百姓生存。两军对峙的地方,往往是些山口、关隘、要道。而大灵朝和西海国对峙的整个前线,统称为西海沿子。   因为条件艰苦又连吃败仗,西海沿子副总兵卫修部被困在前线已经数月,士气低落。现在苦苦支持等着朝廷援军到来。   卓郡王在行军途中遭遇西海国军劫粮的事,卫修也已经知晓了。得知战斗经过之后,卫修对卓郡王夫妻的带兵能力十分敬佩的同时,也后怕不已。   西海国军如何绕过自己防线的,自己竟是一无所知。若是卓郡王再败,自己岂非被得胜归来的西海国军和前线对峙的西海国军包了饺子?就算自己侥幸逃得性命,也必被严惩。   虽然现在尚未见过卓郡王,实际上卓郡王已经救了自己一命。   卫修这些时日抓紧修筑工事,防范西海国军来犯的同时,也已经派出亲信迎接卓郡王一行。   这日司徒卓带领大军来到西海沿子前线,被困数月的前线士兵终于得到了补给,士气大振。   卫修给司徒卓接风,见了这位如雷贯耳的年轻王爷,却没见那位能领兵突袭敌军,扭转战局的王妃,也没见皇上特地派遣陪同司徒卓就藩的持重将军周安志,卫修颇为诧异。   思量再三,卫修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怎不见王妃和周将军?”   因前线守军之中出过马畅那样的人,司徒卓也没将作战计划全盘告知卫修。只道:“玉儿到底是女眷,现在休战时候,没必要叫他们赶那么急,我让周将军护送玉儿一行,随后就到。”   王爷自有安排,卫修也不便多问。便请示司徒卓,是先休息还是先视察前线?   即便短暂的休战,此刻也是战时,司徒卓自然是争分夺秒,只略喝几口茶,便让卫修陪同,视察最前线去了。视察途中,也让卫修介绍战场情况。   “当初我们击杀西海国六王子,但是西海国前来劫粮的是西海国精兵,朝廷军并未能将其尽数歼灭,逃脱的散兵游勇,现在应当已经把六王子战亡的消息传回西海国。西海国军就快大军压境了。”司徒卓说。   卫修也同意司徒卓的判断,补充道:“若是守着防线不叫西海国军突破,末将自有几分把握。只是……”卫修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末将惭愧。照说朝廷和西海国接壤之地,除了西海沿子,其他皆是不毛之地了,末将至今不知西海国六王子部是如何绕过末将的防线奔袭到王爷跟前的。若是西海国军故技重施……末将这就派人去巡视边境,但凡发现敌军有可能过境之地,末将定然派人堵上漏洞。”   司徒卓道:“卫将军只需守好防线便是,其他的本王自由安排。”   前南安王一战死一被俘的情况下,卫修还能在西海沿子支撑数月,也不是全没本事的,很快就想到了:“难道周将军和王妃在后压阵,是已经考虑到西海国军绕道突袭后方的情况?若是西海国军故技重施,自然有周将军和王妃给他们好果子吃?王爷高明。”   司徒卓轻声嗯了一声,继续问防线上的情况。   黛玉和周安志带领的两路骑兵确然是留着的后招,却不是被动在后方设防,而是已经迎前迂回包抄。   司徒卓赶到前线的时间很赶巧,刚了解了前线的情况,甚至带来的大军还没完全安顿好,西海王就带着亲征大军兵临城下。 第115章 当今世上数得……   当今世上数得上的名将, 西海王绝对算得上大名鼎鼎。   西海王不到二十就开始征战,无论是和大灵朝还是北狄军,几十年来没少摩擦, 未有败绩。前世朝廷军三战皆败之后求和,除了士气大伤, 朝野不愿再战外, 也因这位西海王威名在外, 朝廷武将凋敝,派不出能与西海王匹敌的将领。   若论名声能力与西海王匹敌的, 大灵朝要数贾代善。   可惜天不假年, 贾代善仙逝已久。西海王本就比贾代善年轻十多岁,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西海国入侵大灵朝的时候, 西海王都宝刀未老,而贾代善早已因旧伤缠身仙逝。   探子回禀说这次是西海王亲征, 卫修早列阵以待。   司徒卓有了劫粮草一战的战绩,又带了三万多兵马前来,很容易的就拿到了所有大军心悦诚服的指挥权。   太宗皇帝授给了司徒卓兵符, 司徒卓要调兵遣将军中自然无人反对, 但是依靠自己打出来的功绩, 全军上下一心凝结的战斗力,比之空降最高指挥官得来的指挥权不可同日而语。总之,接下来的日子, 司徒卓调兵遣将都很顺畅。   司徒卓对着堪舆图指挥分析, 部署清晰,策略得当,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有着极深刻的见解。不但战事顺利时, 如何进攻的思路清晰,连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战术遇阻情况也分析到位,如何应对皆有准备。   听完司徒卓的部署,把卫修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十个刚愎自用、靠祖上功绩自傲的南安郡王也比不上一个年轻的卓郡王。   各路将士皆拿了令牌,领命去布防了。即便西海王声名在外,各级将士但凡听了司徒卓部署会的,心中似乎也有了底气。心道:西海王再是传说如何厉害,也没有三头六臂。以前西海王那些胜仗都是和周边小国打的,和朝廷也不过是小摩擦,虽然连胜两位没什么真本事的南安王,却不见得真就那么厉害了。说不定还比不上荣国公。   将领们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这仗就比之前容易打了。   是夜,除了守夜布防的小队,其他将士按部署休息,甫一就寝,便听营帐外喊声震天。各级将领派出探子查探,只见许多西海国的骑兵举着火把,喊着口号,奔袭而来。那滔天的气势,仿佛下一刻,西海国的铁蹄就要踏遍大灵朝河山。   即便司徒卓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真看到西海国军这样的阵势,卫修部还是吓得心惊胆战。毕竟原西海沿子的守军,都在西海国军手下吃了两回败仗了,其士气跟在夺粮大战中胜过西海国军的朝廷援军不同。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话固然是至理名言,但也可以灵活运用。譬如西海国军派出部分骑兵每日夜里骚扰朝廷军,其他将士在后方营地休息。   所谓虚虚实实,按西海王的预计,自己大张旗鼓进攻,朝廷军必然严加防范。如此几次三番的调动,朝廷军能支撑一日两日,却不能支撑十天半月,唯有朝廷军疲累之后,西海国军以逸待劳,才有一举得胜的机会。   朝廷军的主帅是个年轻王爷,虽然夺粮一战中司徒卓这人显示出确然有几分血勇和谋略,但是这么年轻的人,大军压境的时候,未必有让大部队按兵不动的胆识。   只要能大量调动朝廷军列阵防范,西海国军便算达到目的。每日西海国军派出不同批次的队伍骚扰朝廷军,必能拖垮朝廷军的斗志、消耗朝廷军的体力。   司徒卓担心原本驻扎西海沿子的守军两连败之后对西海国军有畏惧之心,便安排了自己带来的三万兵士分批值夜,卫修部后方修整。但是卫修听闻西海国军果然夜间来犯,依旧睡不安寝,批了大氅来到司徒卓营帐。   “王爷,这次西海王亲征不可小觑,前方值夜的几千将士够了么?若不,还是再派一路大军迎敌吧?”   司徒卓笃定的摇头:“卫将军不必多虑,这次西海国军必是虚张声势,且战且退。”司徒卓依旧安排卫修部按兵不动,只管休息。   果然这一仗虽然阵仗极大,却双方伤亡都有限。双方接触不久,西海国军就鸣金收兵了。   即便如此,之前接连败仗的记忆太过深刻,安排在营地修整的卫修部听见前线起了战事,也许多人没有睡好,次日操练,还顶着乌青的眼圈。   接下来的数日,朝廷军和西海国军前线骂阵倒是骂得激烈,也有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但是都是局部战斗,并不影响整个战局。   倒是每日夜里,确然都有西海国军大张旗鼓来骚扰。卫修部的将士迎来了支援和补给,虽然气势盛了不少,但是头几日但凡夜里听见敌军来犯,总有许多人紧张不已。适应了五六日,方才好些。   西海国军每日轮换着休息,朝廷军也每日轮换着修整,战场对峙半月,谁也没有被拖垮的迹象。这个时候,双方都在比耐心,静候时机了。这种对峙久了,两方军中都难免有人陷入焦躁。   西海国王帐内,大王子就对西海王说:“父王,那朝廷的藩王龟缩不出,虽然狡猾,却不见得敌得过我们西海国儿郎的勇猛。不如我们直接杀入他们军中,来个以快取胜。”   西海王鹰目一瞭,道:“我另安排了人手突袭朝廷军后方,照说七王儿和八王儿也该到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大王子这才听出西海王另有安排,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以前父王宠六弟也就罢了,论勇猛,自己确然打不过六弟。但是七弟八弟算什么东西?父王给他们安排重要任务,居然不告诉自己。   “七弟和八弟没怎么领过兵,且绕道的通道毕竟不如官道好走,他们走得慢些也是有的。父王,难道他们不来,我们就这么和朝廷军耗着么?汉人小王爷才从中原带了大批粮草物资来,若是硬耗,恐怕时日久了于我们不利。”   西海王锁着眉头盯着堪舆图,手指在两条密道上方凌空比划,“不可能啊,这两条路汉人不知道,但是对于我们西海国儿郎而言,并不算难走。”   原来,西海王之所以远居西域,却能成为在大灵朝都名声赫赫的将领,人家是有真本事。不但能每日夜里派人袭扰朝廷军大本营,心理战和实战打配合;也有虚实结合,主力牵制,两翼包抄的战术。   只是,这些以前西海王胸有成竹的战术,这次有些失控。   西海王算计这时间,司徒卓也每天盯着堪舆图计算黛玉和周安志两路大军的路程。   朝廷军和西海国军唯一信息不对称的地方在于:西海王以为两条密道是万无一失的,而朝廷军制定详细作战计划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左右侧翼半途遇上西海国军的可能性。   所以黛玉和周安志左右两路侧翼在行军途中,兼顾行军速度的同时,也会十分小心的派探子探查敌情;而西海国的两路侧翼大军,则因和西海王一样,觉得密道汉人无从知晓,万无一失,一味只知道赶路。   西海王算计着发起进攻的时机,他的两翼侧路大军已经各遭遇了一次伏击,因没有准备,西海国两路侧翼损失惨重。两军主力还在相互牵制试探的时候,倒是侧翼先交上了手。   黛玉和周安志得胜之后,谨遵穷寇莫追的道理,按原定计划继续行军。倒是西海国的七王子和八王子兵败之后,和手下将领产生了重大分歧。   按照原本的部署,七王子和八王子是绕道朝廷军西海沿子防线的后方,再和西海王合围朝廷军的。也就是这两路大军若不能按时抵达两军对峙前线,西海王将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但是现在出了变故,两路西海国的侧翼大军都遇到了朝廷军的伏击。古时没有无线电通讯,这两翼大军皆不知道另一路侧翼和主战场到底怎么个情况。   朝廷军既然发现了密道,自然可以通过这条路直奔西海国境内。西海国现在大军压境西海沿子,后方空虚,若是都城被袭,前方大军必是无力回援。   七王子和八王子身边,各有西海王托付的大将辅佐,两路大军遇袭之后,两位持重老将各有考量。   七王子身边的老将多古特坚持要回援国都,“七王子殿下,现在看来,上次六王子突袭朝廷军,必是有人被捉叛国,将我们的密道告诉汉人了。现在汉人直接奔袭国都,我们后方防务空虚,必须回援。保卫都城第一要紧啊,殿下!”   七王子皱眉道:“汉人这回来了五万大军,和我们交战这股不过几千人,若是我们回援都城,父亲那里若是顶不住了怎么办?再说,只要我们前去西协助父亲,将汉军主力一网打尽,就算这几千人奔袭都城又怎样?不过是被我们回去合力击杀。”   两人各有顾虑,争论良久,最后决定整顿兵马,只派一个小队回西海国都报信,剩余残兵继续往西海沿子进发。   至于八王子那边,也差不多有一场同样的争论,只是协商的结果不同。那一路西海国军是派了一个小队前往主战场报信,剩余打着驰援都城的名义的追朝廷左路大军去了。   当然,西海国两路侧翼遇到同样的状况,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也是有原因的。   七王子遇到的是急于将功折罪的周安志部。周安志本身就是靠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一生也没少打胜仗,只是以前或是先锋,或是副将,或是边路大将。总之,周安志也是个常胜将军,就是偶被人评价不是帅才。   这次随司徒卓就藩,周安志好不容易当了一回事实上的主帅,就着了敌军的道,若非黛玉和司徒卓处置得当,险些吃了败仗,五万大军连粮草都护不住。周安志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立下战功。   在这种情况下,周安志和西海国七王子遭遇,周安志那叫一个悍不畏死,仿佛把对马畅的气都撒在了西海国军的身上。七王子和身边老将多古特都觉得,虽然有心回援都城,但是途中必然和周安志多次遭遇,两人嘴上不说,心中也考量了觉得惹不起周安志。便派一个小队回都报信,自己大龄残部按原计划行军,至少无过。   说到底,七王子部是被周安志伤了胆气,根本不敢去追击周安志,回援都城。   至于另一路西海国军侧翼,已经看出主帅是个娇滴滴,美若天仙般的汉人姑娘。西海国的八王子不但即便吃了败仗也没对黛玉产生畏惧之情,甚至产生了色心色胆。   八王子觉得自己一时没有防备被个汉人王妃袭击了,但是对方也就几千骑兵,又是深入汉人对环境全不熟悉的西海国。自己有了防备再追击这股汉人骑兵,必定不会再吃败仗。   再一想到那汉人王妃的形貌。西海国虽大,八王子就没见过这么貌美脱俗的姑娘,如果活捉了给自己做个妃子岂不是好?自己堂堂西海国的王子,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正大光明的战一场,那如花般的汉人王妃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16章 在行军途中也……   在行军途中也许会遭遇西海国军这件事, 黛玉早有预料。不过西海国军战败之后竟然对自己穷追不舍,黛玉稍稍有些意外。   作为侧翼军,讲的就是兵贵神速, 出其不意,因此双方都是轻骑兵。西海国军固然是马背上的民族, 向来能征善战;朝廷军也是贾敬在京城的时候严加训练出来的。   贾敬家学渊源, 其中还加了许多司徒卓告诉贾敬的科学训练理论和方法, 论陆战单兵实力,朝廷军还要略胜一筹。   但是朝廷的战马比之西海国略差, 两相抵消, 论马背上的实力,朝廷军亦是与西海国军旗鼓相当。但是算上夺粮大战和途中遭遇战,朝廷军对西海国骑兵已经两连胜了, 士气上强于西海国军。黛玉分析两国侧翼军的整体战斗力,自己略占上风。   在西海国能领兵的王子皆是能人, 武艺高强。八王子也听说夺粮战中,朝廷军有个王妃带人参战扭转战局,大约就是汉人军中那位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只是这位王妃再是有智计, 到底是个柔弱女子, 真战场拼杀起来, 能有几分本事?   之前自己被她偷袭,现在非活捉了她不可。   因此八王子亲自冲杀,一面身先士卒提升西海国军的士气, 一面也想擒贼擒王。   柳行叔侄受司徒卓所托, 跟黛玉一同行军,岂会让八王子得逞了。况且眼前情况,黛玉早就料到了, 行军途中就跟叔侄二人商议,若是如此,该如何应对,三人已经了然于胸。   见八王子拍马赶来,三人交换了眼神,叔侄二人只觉正中下怀。柳湘莲拍马迎前,与八王子战在一起。而柳行冲杀入战阵之中,却伺机向八王子后方靠近。   黛玉身边另有侍卫保护,也不是敌人可以轻易近身的。黛玉一边观察战况,一边看准了柳湘莲、八王子、柳行三人的方位,边战边悄悄走位,引得八王子来捉拿自己,却让柳行叔侄对八王子形成包抄之势。   八王子和柳湘莲对战,还勉强可算势均力敌,但是他若想自保,便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柳湘莲了,哪能分心防备其他人。但是战场上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柳行。   刚开始柳行和其他西海国兵缠斗的时候,只是显得武艺略高于那些西海国兵,在靠近八王子之后,柳行不再藏私。只见柳行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骁勇善战的西海国军竟是阻拦不住。   见汉人中有如此奇人朝自己奔来,八王子心中一慌,又忙强打精神,专心对付柳湘莲。八王子心想:眼前这个白脸汉人看起来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年纪摆在这里,又长了那么一张女人似的脸,能强到哪里去?   自己只不过之前被他唬住了,他就算会几招巧妙招式,多交手几个回合必然露陷的,自己拿下他之后专心应对冲过来那个汉人,方有胜算。   这也不能怪八王子轻敌,实在是柳湘莲长得好看。在八王子眼里,这么美的人都是柔弱的,会点花拳绣腿也必不能持久。想到此处,八王子脸上还露出一股有些淫|邪的笑容。   柳湘莲这张脸随了柳家遗传,生得十分明艳抓人。虽然今世没遇到前世那样明目张胆的调戏,也偶有纨绔子弟嘴上不干净。西海国八王子这眼神,一落在柳湘莲眼里就成了挑衅。   呵,前世的柳湘莲哪怕家族没落了,遇到薛蟠轻薄,也敢把揍个半死的暴脾气。这番邦王子算什么东西?   八王子为了尽快脱困,使出搏命打发,原本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解决柳湘莲。结果眼前这汉人美人怎么被瞪一眼就武力暴增,越战越强了?八王子还没搞明白所以然,身后的柳行也已经奔到背后。   八王子知道柳行是汉人军中武力最高的那一个,听到身后破空之声,来不及回身格挡,凭直觉身子向旁一侧。柳湘莲已经一枪递到跟前。八王子忙举刀格挡,只见柳湘莲手上长|枪犹如灵蛇一般枪头微微下垂,又突地向上暴挑。   因后身后有柳行牵制,八王子转圜余地有限,终于没躲开柳湘莲这一枪,只见那银色枪头犹如闪电一般贴着自己的小腹、胸膛向上,然后八王子觉得下巴一痛,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西海国军只看到主帅被挑落下马。   只见柳湘莲枪头斜斜向上,插在八王子的下巴上。八王子犹自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盯着柳湘莲。   这么美的人,怎么会如此凶悍呢?八王子想。   马战之下想擒活口,须得将敌人挑落下马之后立刻围起来,否则战场上乱奔的铁蹄都能将人踩成肉酱。   黛玉见八王子伤势极重,便没下令抓活的了。躺在地上的八王子凭本能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终于被慌了神的西海国兵士的战马踩去了最后一口气。   主帅死了,勇猛的西海国兵士也做鸟兽散。落荒而逃的西海国散兵大约逃往两个方向,一是朝边境奔去,那里有西海国最骁勇善战的西海王。一是朝西海国内陆奔去,那里毕竟是自己熟悉的家乡,即便后方空虚,家乡总能给人以安全感。   八王子死了之后,黛玉一行行军再没遇到大的阻力,和先奔到西海国都城的周安志部顺利会师。   周安志急于立功证明自己,途中遇到七王子部得胜之后,便再没遇到什么阻拦,比黛玉先到西海国都三天。   西海国都说是都城,但是由于西海国是游牧民族,国都规模远没有中原一般城池大。西海国兵士擅马战,不擅守城;且自这一任西海王主政以来,西海国武力强悍,西海国本土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这一切都成为周安志取胜的有利条件。   即便有如此多的有利条件,周安志的几千骑兵也没有立刻攻占西海国都城。和当年霍大将军北击匈奴一样,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也就是打了就走,敌疲我打。   周安志杀了西海国留下防守的二王子、五王子一个措手不及。不擅防守的西海国贵族们只能在留下守城将士的保护下节节败退。   西海国地域辽阔,地形复杂,汉人军队即便偶尔冲杀进来,也难以持久占领。只需要等汉人退了再回来就是,因此,留在都城的许多贵族也都四散奔逃。   但是西海王带着大军亲征,汉人军队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西海国内,也令留在都城的西海国贵族们震惊不已。从周安志部来袭的方向判断,西海国前往西海沿子的两条密道,汉人已经发现了一条。   二王子和五王子合计,既然汉人军队已经杀到了西海国都城,莫不是西海王在西海沿子败了?   西海国虽然地域辽阔,儿郎骁勇善战,但是论人口却不及汉人十之一二,能够组织的有效军队自然也大大不如。西海王带去了西海国的主力军队,如果西海王部败了,西海国的家底便打空了。   再一个,七王子和八王子分别带了两路侧翼军去配合西海王,为什么汉人军队能直接突袭都城,那么七王子那路侧翼军是否已经全军覆没了?   二王子和五王子越想越觉胆战心惊,一面派人护送贵族们的家眷四散躲避,一面往另一条密道去支援西海王。   结果如惊弓之鸟的二王子和五王子没走出两日,便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大灵朝骑兵。这股骑兵的战旗上打着大大的林字。   骑兵的特点是机动灵活,打不过就跑,只要跑得快,也没那么容易被消灭有生力量。前提是不要被包围。   而现在西海国留守都城的主力就面临被周安志部和黛玉部夹击的困境。   周安志部撵着西海国守军追击了两天,虽然消灭的敌军不多,但是在西海国都城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士气高涨,物资充沛。黛玉部和八王子两度遭遇,先胜一场伏击战,再斩首八王子大获全胜,亦是士气高昂。   西海国都城被袭本就惶恐不安,现在两个王子又被夹击失了地利,很快败下阵来。这一回,二王子被活捉,五王子战死。除此之外,朝廷军还招降了部分西海国兵士。   解除后方威胁之后,黛玉回援西海沿子;周安志则留在西海国都城附近扎营牵制西海国剩余力量。 第117章 在越是广袤的……   在越是广袤的土地上开战, 越难封锁消息。因为总会有逃掉的敌军通风报信。所以兵贵神速四个字显得尤为重要。   黛玉和周安志胜了二王子、五王子之后,黛玉便调转方向,去包抄西海王后方, 与司徒卓夹击西海王部。   此时西海王正在西海沿子和司徒卓对峙。眼看自己扰乱大灵朝军心的计策毫不见效,西海王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王爷轻视不得。   好在自己还有别的准备, 只肖两路援军绕到朝廷军后方, 即便年轻的卓郡王有三头六臂, 也必败无疑。   谁知左等右等,大灵朝军队始终后防坚固。而自己带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 补给也迟迟未到。   轻骑兵打仗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 劣势在于如果带太多粮草,会严重拖慢队伍的灵活性,降低战斗力。所以西海王带的粮草经不起耗费。   当然, 西海王出征之前,也已经预计到各种情况, 只要两路侧翼穿插到朝廷军防线的后方,前后夹击,消灭卓郡王, 便可夺了朝廷军的粮草。即便卓郡王是个硬点子, 自己背靠西海国, 补给线短;对于补给线千里迢迢的朝廷军,自己也占尽优势。   再坚持些时日,侧翼一到, 局势便会扭转。西海王这么跟自己说。   这日西海王终于等来了援军, 却不是包抄到朝廷军后方的侧翼,而是投奔自己来的七王子。而且七王子部丢盔弃甲,配置不全, 一看就像吃了败仗的。   看到如此狼狈的七王子,战功赫赫、桀骜一世的西海王无端觉得足底生寒,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次出征没个作战计划都执行得很不顺利,不是好兆头啊。   七王子狼狈至极,已经没了刚出征时候的踌躇满志。见了西海王,终于忍不住哭诉路上被周安志伏击的事。周安志部打疯了,只一仗就碎了七王子的胆。   西海王听完,那种发自心底的严寒更甚了,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既然你决定不回撤保卫国都,为何不按原计划绕到朝廷军后方?”   西海王战功卓著,膝下的众多王子都对他心悦诚服,甚至有一种崇拜之情,以至于遇到难事的时候,西海国的王子们大多数想的都是依靠父王,而不是我自己顶过去。唯一一个能抗事的六王子,还战死在夺粮之战中。   明明看到西海王的脸色很难看,七王子也只得硬着头皮说:“朝廷军有人发现了我们的密道,想来上次六哥战败,被俘的人有人泄密。儿子怕父王不知情,总要先来告诉父王。至于偷袭汉人王爷后方的事,不是还有八弟么?只要八弟出其不意打乱汉人王爷的军心,我们一样可以取胜。”   西海王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发颤,平复了心情,西海王问:“你的左路侧翼被伏击了,你就不怕你八弟的右路侧翼也被伏击了?”因为西海国侧翼和朝廷侧翼相向而行。七王子的左路对上的是周安志的右路;八王子的右路对上的是黛玉的左路军。   即便西海王语调平静,七王子也感受到了其中隐藏的怒气。不过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七王子除了硬着头皮解释也没别的办法。七王子说:“汉人小王爷从朝廷京城来,万里迢迢的,对咱们西海国的地形不熟。发现一条暗道已经是他们撞了大运,岂会两路侧翼都被他们发现?”   前来投奔西海王的路上,七王子已经把各种理由都想了一遍,准备了一套说辞堪堪说服了自己。其实七王子自己也隐隐知道自己不安原计划行军的原因:既然朝廷军已经发现了密道,那么自己不可能神鬼不觉的偷袭朝廷军后方了。   他们知道有能够绕到自己后方的路,必然会安排人断后。自己就算里尽千辛万苦穿插到司徒卓的后方,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周安志立功心切,伏击七王子部的时候,杀敌过于悍勇,以至于七王子至今心有余悸。七王子心下觉得:司徒卓是朝廷的皇室,汉人军队最厉害的将领自然跟在司徒卓身边。自己去偷袭他的后方,如果汉人又有准备的话,遇到一个比周安志还难对付的汉人将军,自己岂不是死在朝廷疆域内了?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是七王子真的不想死。父王是西海国的战神,投靠了父王,就不会死。至少彼时的七王子是这么觉得的。   西海王又把目光投向跟在七王子身边的多古特,问:“多古特,你为何不劝说七王儿按原计划行军?”   多古特是当年西海王称霸西域时候的侍卫,在西海王年轻的时候,整个西域并非一个大国,西海国疆域内还有部分松散的部落,是西海王征服了这些部落,建立了强大的西海国。   朝廷断了途经西海国的大部分商贸,西海国收入锐减,发动了战争。但是养尊处优几十年,多古特也不是当初骁勇善战的西海王侍卫了。多古特没敢说自己也怕死,只是说:“大王,下官担心大王安危。”   西海王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你们走吧。接下来有几场大战,先去休息。”明明身边还有那么多将士,西海王却觉得很孤独。好像当初那条称霸西域的路,走到后面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如果是当年的西海王,遇到这样的事必然大发雷霆。但是现在年过花甲,即便西海王不像多古特被安逸的生活磨灭了雄心壮志,成为一个贪生怕死的普通老人,也没了当年的火爆脾气。   这一仗如果败了,那些被自己捏合在一起的部落只怕又要分崩离析。疆域辽阔,各部团结的西海国就要成镜花水月了,发一顿脾气又于事何补?   西海王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却尽力克制住没表现出来。他是西海国将士心目中的战神,是所有将士的主心骨,他如果沉不住气,影响的是整个西海国将士的军心。   可是西海国战□□号不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是靠骁勇善战的西海国儿郎团结一心拼下来的。如果麾下将士贪生怕死,如果有人因为畏惧战斗不能严格执行作战计划,自己并没有三头六臂取得胜利。尤其对手是一个用兵如神的人。   亲自和司徒卓交锋之后,西海王对司徒卓的评价就变成了这四个字。   西海王一生打了无数胜仗,现在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虽然时刻警醒自己,是不是还是膨胀了?不然为什么敢对大灵朝开战?自己是不是错误估计了自己麾下的将士,扼守通商要道,雁过拔毛,西海国贵族们的日子越来越富裕,却养得这些当年骁勇善战的将士开始贪生怕死。   如果早知如此,西海王不会贸然决定开战。   不过一切都迟了,西海王觉得打败仗的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近,要吃大败仗了。   司徒卓坐在中军帐,探子回报说西海王来了一队援军,人数不算太多。只是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大股的援军赶来。   司徒卓站在堪舆图前,根据行军速度反推黛玉和周安志现在大约的位置。如果一切顺利,西海国都应该已经被拿下了。就算黛玉和周安志遇到强烈抵抗,只要他们拖住西海国内的军队,西海王等不来援军,自己便能先拿下西海王,然后推进西海国与他们会师。   而且探子说西海王部来了援军,装备不怎么齐整,士气也不高,而不是朝廷军后方发现包抄的敌军。那么,这股援军应该是和朝廷军的侧翼遭遇过了,还吃了败仗。短时间内,西海国应该没能力组织第二股穿插到自己后方的军队,自己后方被偷袭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司徒卓嗯了一声让探子下去,又命人将大小将领召集过来,开始部署和西海王决战的战术。   次日,朝廷军向西海王部发起总攻。   西海王没了后援,也没了穿插的部队相配合,司徒卓少了后顾之忧,只需要专心对付西海王。现在的西海王粮草有限,不过是头巨大的困兽。   困兽西海王也曾经横行西域,比之他麾下那些已经被安逸的生活消磨的胆气的将领,那些关键时刻总是想着依靠父王的儿子,西海王依旧是优秀的军事将领。   等不来援军,西海王就将自己麾下现有的部队化整为零。朝廷军虽多,毕竟从中原来,只要西海国的将士把这些人引入沙漠,便有反杀的机会。   次日,西海王亲自带兵迎上司徒卓的主力军,却派了信得过的将士偷偷带兵向两翼扩散。且战且退,要伺机把朝廷军引入大漠。 第118章 西海王熟悉西……   西海王熟悉西海国的大部分土地, 这些土地都是用西海国人的脚一步步丈量出来的。但是科技是伟大的,西海王再熟悉西海国,也不知道有些大块沙漠深处是什么。而黛玉和司徒卓都看过西海国所在地区详细的航拍图, 而且两人看的是军用的。   西海王意图分散军队,把朝廷军引开之后, 利用地形消灭朝廷军。而司徒卓也早就开始推演如果西海国采用这样的战术, 自己该如何应对。   西海王暗暗调兵遣将, 司徒卓在瞭望台上都看见了。司徒卓冷哼一声,点了兵将, 迎面直奔西海王部。   司徒卓在前线和西海王耗了那么多天, 周围的地形地貌,远处可能的通道早就打探明明白白。西海王把部队化整为零,有可能扩散部署的线路司徒卓也早有预料, 已经派人拦截了。   那么剩下的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了,司徒卓决定亲自会会西海王。   卫修被司徒卓派出去拦截西海国军有可能分散出去的侧翼了。但是卫修的长子在司徒卓身边做参将。   司徒卓刚到西海沿子不久, 虽然靠能力拿到了兵权,但是古代军队不比后世高度组织的华国军队,古时候惯用的御下之道司徒卓还是会采用的。比如西海沿子的原守军如果被司徒卓派去出任务, 必然会留其将领的子女亲人在自己军中。既是栽培, 也是防止生变。   卫参将见司徒卓要亲自去冲击西海国军主力, 劝道:“王爷身份贵重,不必以身犯险。”   司徒卓却道反问:“你可知道为何西海国来的援军不但人数不多,军容也算不上好?”   卫参将道:“末将不知。”   司徒卓也没什么好卖关子的, 道:“因为西海国来的不是援军, 是吃了败仗的残兵。他们说是前来支援西海王,其实是来群求庇护。在西海国将士眼里,有西海王在, 自己就安全了。西海王,是西海国军的主心骨,拿下西海王,西海国军就散了。”   擒贼擒王的道理卫参将也懂,行礼道:“末将受教,原同王爷一同出征。”   司徒卓点了点头,部署好防守兵士,打开城门,朝廷军吹着号角、打着令旗冲了出去。   西海王到底体力不比年轻时候,加上此次硬仗,心中没了必胜的信念,只觉十分疲惫。倒是看到司徒大旗打出来,知道是朝廷新来的小王爷亲自出战,西海王打起了几分精神。   七王子被周安志吓破了胆,跟在西海王身边。见司徒卓冲杀出来声势浩大,七王子也生出了几分孝顺,对西海王说:“父王,您快走吧,这里我来顶着。”   投来西海王部之后,七王子察觉到了西海王对他的失望。七王子直接到西海王帐中和西海王深谈过一次。西海王也没直接批评七王子,只是跟七王子说了当年自己统一西海国各部落的故事。   西海王说:自己以前打的每一场胜仗都不是靠贪生怕死得来的。战场上,迎难而上,哪怕你只先敌人一瞬杀了对方,你就活下来了。但是你未战先怯往回跑,相当于把后背交给了拿着刀枪的敌人,必死无疑。   七王子在西海王的羽翼保护之下,没经历过逆境,但是人不傻。这次长谈仿佛听出了西海王真正战无不胜的秘诀,也激发了七王子骨子里剩下的几分血勇。   汉人小王爷不过年方弱冠,自己还大他几岁,将其斩于马下,才叫汉人知道什么是西海国儿郎。自己也能重新赢得父王对自己的信心。   西海王账下就有替身,如果西海王走了,暂时也能蒙蔽司徒卓一阵。西海王是西海国军事经验最丰富的人。七王子觉得只要自己杀了司徒卓,西海王再稳定军心,这一次未必不能胜了。   连胜朝廷三场,朝廷依旧会求和。   但是西海王否定了七王子的建议。七王儿有些长进了,西海王有些欣慰,但是这长进来得太迟了,七王儿有些道理学得似四而非。   勇猛确然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那是在两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谁坚持多一分,胜算就偏向谁。但是当一方的硬实力、智慧等等远远高于另一方时,勇猛和送死其实没什么两样,勇猛最多能让人死得有尊严些。   汉人的小王爷能清楚的知道多少西海国人用命趟出来的两条密道,这些日子,自己和汉人小王爷交手,亲眼所见对方调兵遣将的本事。七王儿别说战胜他,拖住他给自己争取时间估计都嫌能力不够。   那么,让自己亲自去会会这个年轻人吧。   西海王亲自披挂上阵,给西海国将士打了一剂强心针。司徒卓都觉得西海国军的战斗力又陡然提高了不少,凝聚力、执行力都在攀升。   当然,司徒卓领兵以来,就没吃过败仗,一直跟着司徒卓的朝廷军在信念上也一点不输。   这样一场双方都打了鸡血的冷兵器战争,自然是打得昏天地暗,血流漂杵。   期间,卫参将还问过司徒卓,怎么确定西海国军带兵的就是西海王而不是替身。司徒卓回答说看对方的士气。   只简单一句话,便令卫参将心悦诚服,同时,暗暗心惊:如果不是司徒卓亲自带兵冲杀,朝廷军能有这样的士气吗?西海沿子原有的守军连吃败仗,又被围困许久,如果没有王爷身先士卒,士气肯定是不高的。   那么从京营带来的将士呢?万里迢迢赶来,人困马乏,如果王爷只是躲在后面指挥,人家凤子龙孙自然没人说得着什么,但是将士们还会这么拼命吗?   所以司徒卓亲自上阵,到底是年轻气盛、立功心切还是别的呢?   卫参将突然觉得这位年轻王爷高深起来。   真正能打胜仗的人一定会把每个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的就算在内,司徒卓和西海王都深谙此道,也都把自己一方的士气、信心、凝聚力都算在内。因此,司徒卓和西海王在战场上终于相见了。   是面对面的意思,而不仅限于各自坐在中军帐运筹帷幄。   西海王看到人群中的司徒卓,只见此人面如冠玉,身姿矫健,比起自己那些儿子,汉人小王爷显得文气一些,也没那么强壮。但是西海王却发自内心的觉得此人一点不弱。   司徒卓自然也看到了西海王,一个蓄着大胡子的西域人,高眉深目,虽然不再年轻了,依旧威风凛凛。   两人一个照面,各自揣度对方的战术,评估对方的实力,手上却丝毫不停,全力拼杀。   两国交战已经数月,无需再阵前客套。   因西海王身先士卒,而且西海王在西海国内是如同战神般的存在,那些人困马乏的西海国将士凭空增添了不少战斗力,竟仿若生力军。   卫参将就护卫在司徒卓近侧,见了西海国军这个战斗力,才知道西海王的赫赫威名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原来,并非做了国王,就可以高枕无忧,把危险的事情交给别人。   司徒卓冲杀正酣,突然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袭来。凭着在非洲维和练就的敏锐直觉,司徒卓徒弟放弃递到一个西海国士兵咽喉处的剑刃。只差一点点,这一剑就可以刺穿那个悍勇士兵的咽喉。   但是司徒卓却凭空向后倒去,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避开了带着惊风的一箭。   那一箭帖子司徒卓的腹部上空飞过,没入一个正一刀砍向司徒卓的西海国士兵的胸膛。   借着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司徒卓以彪悍的腰立从马背上坐起,像被弹簧弹起来似的。   刚才那只冷箭原本瞄准的是司徒卓的心脏。   紧接着,又有西海国兵士向司徒卓围拢过来,挡住了西海国放冷箭那个弓箭手的视线。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此错过。   古代战场,短兵相接之后一般是不会用弓箭的,因为很容易伤到自己人。但是刚才向司徒卓放冷箭的人却不同:此人非常冷静,也非常会寻找时机,而且放出的箭又准又力道雄浑。能够在眼花缭乱的战场上找到稍纵即逝的时机,准确的抓住目标,简直就是古代版的狙击手。   如果司徒卓看到有人放箭才开始闪避,是绝对逃不过这一箭的。得益于在维和战场上的历练敏锐直觉,连随时有人放冷枪的非洲丛林,司徒卓都能好端端的回来,古代神箭手的箭羽再快也快不过子弹。所以司徒卓几乎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避开了这一箭。   即便如此,司徒卓也很是惊惧了一下。战场上千军万马,如何能识别一个躲在其中的神箭手?自己侥幸避开了第一箭,以后呢?   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气质、危急时刻几乎能不假思索的选择出最佳方案已经成了本能。司徒卓想都没想,拍马便向西海王冲去。   西海王是西海国军的主心骨,靠近了西海王,那个神箭手投鼠忌器,便没那么多机会放冷箭。   围攻司徒卓的西海国士兵只觉司徒卓战力猛增,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当然,□□凡胎的人是不可能无限增长战斗力的。司徒卓突然锐不可当,是用放弃防守换来的。   为了尽快达成战斗目标,司徒卓眼里几乎只剩下一个西海王。其余挡在自己面前的西海国兵,仿佛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挡住自己杀西海王的障碍。   至于周身要害,司徒卓已经不去想防守的事。西海国军中万一藏着不止一个神箭手,其实是防不胜防的,那么护着周身要害就显得多余,而且会拖慢自己的速度。   好比在一个周围都是狙击手的地方,与其想怎么躲,不如移动起来,不让对方瞄准。   解除危险的方法从来不是一味的防守、回避,而是尽快解除危险源。而此刻战场上的危险源其实是西海王。   司徒卓的近身侍卫见王爷突然前冲,也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连忙护在司徒卓的两侧和身后,弥补空档。被司徒卓放弃的防守由侍卫填补上来,非常自然的提高了团队战斗力。   为了避免王爷落单,侍卫们拼尽全力,堪堪能够跟上司徒卓,照顾他身后那些空档。   司徒卓一剑削向一个西海国士兵,另一个西海国士兵的长|枪已经递到司徒卓耳畔。司徒卓来不及回剑格挡,左手伸出直抓枪柄。   跟在司徒卓身侧冲锋的卫参将见敌军勇猛,怕司徒卓万一不敌,朝廷军必是兵败如山倒。忙不顾安危扑上去,直削那西海国士兵拿枪的手臂。   西海国士兵眼见长|枪被司徒卓抓住,想要回夺,卫参将的刀已经削到,只得放手。   司徒卓趁机夺过长|枪,向前用力一掷。   长|枪夹着劲风直奔西海王,西海王的护卫举过盾牌挡住长|枪,却见司徒卓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飞出一把匕首。那举盾牌的西海国士兵护主心切,被盾牌挡住视线,觉得手上一沉,知道挡住那一柄势大力沉的长|枪,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觉小腹一痛。   低头看时,只见小腹上插着一把刀柄精致的匕首,一看就是贵族使用的。   西海王刚杀了一个扑向自己的朝廷军,就见一个侍卫在自己眼前倒下,司徒卓已经冲到了近前,两人相距不过数丈。   西海王从不敢看轻司徒卓,此时依旧觉得自己到底低估了他。自己一生戎马,纵横西域,向来都是自己冲杀到敌军主帅之前,从武力和心理上全面战胜对手,没想到今日却反过来了。司徒卓冲杀到了自己近前,而自己的信心正在丧失。   那个汉人年轻的小王爷明明不是最强壮的人,却像草原上的头狼一样,勇不可当。   自己真的老了吗?西海王想。   战场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是从来都是此消彼长。西海王对自己略微怀疑,全神贯注的司徒卓已经又杀了一个西海国兵,往前冲了一丈。   西海王作为一国之主,身边侍卫都是西海国最优秀的勇士,但是现在西海王的两路策应都无法按计划抵达,那么这么消耗下去,西海国军落败是必然之事。只是没打到最后一刻,西海王不会就此认输。   万一斩首了司徒卓,便还有翻盘希望。因此,西海王极力支撑,西海国那些侍卫围上来,护着西海王撤退。司徒卓到底没能一举击杀西海王。   真正让西海王绝望的不是司徒卓多么勇猛,而是这个人真的独具智慧。   西海王只撤退了一里地,暂时避开了司徒卓的威胁。便停下来关注着战场形势,寻求翻盘机会,然后便见远处烟尘滚滚,仿若又有人杀过来了。   西海王心中生又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探子回禀说被西海王临时分出去的几路西海国军都被汉人军队堵回来了。西海国君仿佛被捆住四肢的巨兽,回转的范围越来越小。   这一日之后,西海王虽然依旧亲自上阵,但是西海国军的士气却在不停的削弱。朝廷军很多将士都感觉到了这一点,觉得胜利在望。   司徒卓部和西海王部鏖战数十日,这一日西海王得到战报,部队后方被袭。   即便即将战败,西海王依旧是一代帅才,其实西海王早就料到了今日。七王子途中遇到朝廷军,八王子迟迟没有消息,西海王就知道不好。如果已经有朝廷军深入了西海国内,自己被包抄是迟早的事。   西海王当然想过直接回撤。毕竟朝廷军深入西海国内的人肯定不如西海沿子的多,撤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自己回撤,司徒卓必然穷追不舍。   大灵朝不管是人口还是国力,都远在西海国之上,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打得越久,西海国获胜的希望越渺茫。撤回去所谓的一线生机,不过是零次处死。   因此,西海王铤而走险,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司徒卓,寻求胜机。但是司徒卓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战略目标终究没有达成。   黛玉麾下只有几千人,但是带的都是战斗力强,机动灵活的轻骑兵,实力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林王妃曾经是带数百骑兵扭转劫粮大战的人,在京营带来的五万将士心中威望极高。   王妃成功拦截西海国军退路的消息传回,连战连捷的朝廷军越发振奋,个个士气高涨,冲杀果断,勇猛无匹。   而擅长马战的西海国军以前从未经历过此等持久的战争,加之被包围,原本的悍勇摧枯拉朽般消失,斗志全无。   西海王就算有满腹智计,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凝聚西海国军的斗志了。一代枭雄,终于落败,而这一败,便葬送了整个西海国的国运。   又鏖战数日,西海国军死的死,降的降,还有部分逃了。西海王带着他最忠诚的几个侍卫坚持到最后,现在不过几十骑,已经被数万大军包围。   即便狼狈至此,一代悍将西海王依旧保持着一番气度。他死死的盯着被层层盾牌手围着的卓郡王夫妻,又环视了一圈那些盾牌手,冷笑道:“司徒卓,你还在怕什么?”   司徒卓不知道西海国的神箭手是否战亡了,为了黛玉和自己的安全,并不理会西海王故意挑衅之语,只神色平淡的道:“能活着,自然是好的。惜命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如果大王惜命些,也不至于带着数万的西海国将士送死。”   西海国位居通商要道上,和大灵朝来往颇为频繁,贵族都学了汉话。西海王听了这话,终于受了刺激一般,勃然大怒:“成王败寇,我西海王儿郎不会贪生怕死!”   胜利者总是气定神闲的,司徒卓依旧语气淡然:“以后都是我大灵朝子民了,就此殒命,终究可惜。”   司徒卓在提醒西海王,西海国亡了。   听了这话,西海王罕见的没有发怒,脸上终于爬上了悲凉:“但愿你记住今天的话。”一败涂地,临了临了,西海王终究希望司徒卓是个仁慈的藩王,而不是在西海国展开杀戮。   司徒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本就不嗜杀,只是这世上的和平,从来都是靠战争维系的。止戈为战,亘古真理。   西海王又将目光投向黛玉,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汉人的女子都如此强悍吗?”   黛玉平静的直视西海王的眼睛:“不是我们汉人,而是我们国人。我们国家的儿女,不管是什么族,都能为了祖国能够付出一切。”   司徒卓知道,黛玉口中的国不是大灵朝,而是华国。华国有着最辉煌的历史,也经历过最深刻的苦难。危难时刻,华国各族儿女总能拼尽全力和这个伟大的国家一同摆脱泥淖,奔向新的伟大。中华儿女都是伟大的。   西海王英雄一世,原不肯束手就缚。但是得了司徒卓那个不滥杀西海国民的承诺,西海王突然不想自绝了。   自杀不过是一刀的事,死后一了百了,或许可以维系自己那可怜的自傲,但是除此之外并无用处。   活着,对西海王或许是一种折磨,但是自己活着就能少些西海国民赴死,西海王并无不愿。   自此,西海王被俘,签下降书。   不但如此,西海王还亲自招降负隅顽抗的西海国将士。那些原本打算死战到底的西海国人见状心灰意冷,痛骂西海王。但也因此彻底分化了西海国的顽固派,少了许多战斗和牺牲。   只有停战,才能少死人。   西海王投降,剩下的收拢西海国残余势力就少了很多阻力,半年之后,西海国彻底覆灭,原西海国土并入司徒卓的封地,归顺大灵朝。   西海国战神西海王晚节不保,被不少原西海国人唾弃。但是西海王自己知道,这样可以少死很多人。西海王觉得,如此结局至少比轻易赴死值得。   只是他忘了,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策,已经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当年睥睨西域的西海王,终于因为一个错误决定,把几十年的辉煌输个精光,也输掉了无数将士的性命。不管是西海国的,还是大灵朝的。 第119章 次年万寿节前……   次年万寿节前, 太宗皇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原本的太子冤死,自己被迫避位为太上皇, 朝纲混乱。   大灵朝没有什么开拓海航的壮举,也没有越发昌盛, 反而日渐颓败。林家早就败了, 没有什么一品重臣林如海。林家那个号称绛珠仙子的丫头寄居荣国府, 也是早夭下场。而如今远征西域,传回捷报的卓郡王, 更是在太子冤死的时候死在牢中。   两任南安王战败后, 朝廷无人可用,和西海国三战皆颓,朝廷被迫和亲。至于自己那些老臣, 四王八公相继风流云散,整个大灵朝也是风雨飘摇。   太宗皇帝震怒无比, 在梦里喊得嘶声力竭,那些文武百官却麻木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没人听见, 也没人理会自己。   守在寝殿外的宫女听见太宗皇帝仿佛在梦里的挣扎的闷哼声, 忙请来戴权。   戴权一边派人去请太医, 一面摇醒了太宗皇帝,关切的问:“皇上又魇住了?”   太宗皇帝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犹自惊魂未定。   戴权见太宗皇帝满头冷汗, 一面派手脚利落的宫女服侍, 一面劝道:“皇上可是又做噩梦了?”   太宗皇帝没理会戴权,自顾自的问:“戴权,你说, 卓儿和他那王妃,莫不真是神仙下凡吧?”太宗皇帝还记得在梦里,司徒卓和林家那丫头都是早死的命。难道他们真是下凡的神仙,正因为在自己梦里没得到善待,大灵朝才摇摇欲坠?   戴权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太宗皇帝身边儿跟久了,也知道怎么安抚太宗皇帝的情绪:“皇上可是关心西海沿子的战事?前几回传回的战报都是朝廷军得胜的消息,想来卓郡王和王妃一切都好。”   太宗皇帝没说什么,更衣之后,传了笔墨说要写圣旨。   戴权刚研好墨,铺开纸,便有小太监传话说有西北的战报到了。   太宗皇帝忙命呈上来。   传回的战报是捷报:上书卓郡王夫妻大获全胜,已经占领西海国全境,西海王归顺朝廷,从此再无西海国。因为原西海国境内尚有亡国余孽,卓郡王夫妻特申请留在封地治理地方。另有一封私信,是向太宗皇帝问安的。   太宗皇帝看完,大笑数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小,进而脸色也白了,白里发青。   戴权在宫中数十年,见过多少生老病死,一看就知道不好,忙命外头候着的太医进来。   太医院从掌院到普通医师全都来了,竟是一个也无力回天。   已经说不出话的太宗皇帝只捱了半日,便在大惊大喜的极端情绪冲击下驾崩了。   唯有驾崩前,半日开不了口的太宗皇帝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柳字。   任何人都是怕死的,更何况是君临天下、权势无双几十年的人。他想说:传柳行。   大灵朝和梦里完全不是一番景象了,作为大灵朝的一国之君,太宗皇帝本该高兴的,但是他临死前,却后悔了,后悔派柳行随军。   如果柳行在京城,是不是还能救朕?太宗皇帝带着这个疑问驾崩了,临了都来不及颁他计划那道最后的圣旨。   若非驾崩得这么快,太宗皇帝原本是想颁一道太子继位后,必须立司徒卓为太子的圣旨的。   他自己经历过夺嫡之苦,却在坐稳几十年皇位之后,再不考虑如果立司徒卓为太子,他自己的皇孙辈会经过怎样的残酷斗争。   彼时,他想的只有他是大灵朝的皇上,他希望大灵朝千秋万代。而那个梦,也许是在暗示自己:司徒卓夫妻是真正的神仙临凡,是大灵朝的气运所在。那么,太子继续之后,再立司徒卓为太子便是顺理成章。他们应该会保庇佑大灵朝国运昌盛。   可惜,上天连给他留下一道遗诏的时间都没给。从此阴阳两隔,大灵朝与他再无瓜葛。   次日,前世的废太子称帝临朝,拟国号顺和,但是登基大典容后再办。   这些年,太宗皇帝虽时常生病,但是内外皆有贤臣辅佐,朝野倒是安定。自司徒卓前往西域就藩之后,连连胜仗,昨日新来的战报更是说一举将西海国灭国。   朝野中第一等的大事便是太宗皇帝的丧事,因太宗皇帝早疾病缠身,礼部一切皆预备好了,操办起来自有章程。   顺和帝拟了圣旨,将太宗皇帝驾崩的事通报全国各地,地方文武官员就地守国孝,不必进京。   另立皇嫡长子为太子,封林清为皇后。司徒卓升卓亲王,封地除原西海沿子大灵朝的疆域外,还加上整个原西海国属地。   黛玉夫妻接到圣旨,已是月余之后。因卓郡王夫妻皆如战神一般,前西海王又带头归降,民风桀骜的西海国民也尽皆臣服。两人在原西海国属地主政虽然不久,却已经理出些头绪。   得知太宗皇帝驾崩,虽圣旨说让卓亲王以治理藩地为要,不必回京,黛玉依旧准备了奠仪命人快马送去帝陵,以全孝道。   原著中的西海国便是后世新疆等地、另加一部分中亚诸国的土地,现实世界里,这片广袤美丽的土地要在清乾隆年间才纳入华夏版图。没想到在这本被穿越的红楼梦里,却早了几百年。二人灭了西海国之后,依旧称这片土地为新疆。   司徒卓在现代是军人,黛玉对后世的国际形势也了如指掌。知道这片疆域对华国一带一路建设有何等重要,即便是在架空时空里,两人也决心好生治理这片地方。   开办学堂,教授汉学的同时,也向学童们宣传植树造林,保持水土的概念。又对用水资源的利用开始优化,有计划的向下游放水,而不是上游无节制引水。这些做起来都需要时间,不过两人身上顶着神仙下凡的名声,回京反而引人忌惮,在风景秀美的地方做些利在千秋的事,两人也自得其乐。   三年之后,司徒卓奉诏回京。这三年里,二人已经整理出一整套对新疆的治理方案,新疆在两人引用科学管理方法之后,也确然绿洲越来越多,人民生活越来越富足,王爷王妃在新疆也越来越受人拥戴。   甚至原本抵制汉人的年轻原住民,也开始主动要求进学堂,学汉话。   临行前,二人将新疆托付给周安志和提拔起来的当地官员共同管理,又带了大量的土仪回京。除了便于存放的葡萄干和哈密瓜,还有这几年新开垦的棉田种植出的棉花。 第120章 数年远离京城……   数年远离京城, 黛玉也思念父母幼弟得很,只是作为就藩的亲王、亲王妃,黛玉和司徒卓回京之后倒是要先入宫请安。   司徒卓直接去了上书房面圣, 而黛玉则去后宫见了林清。林清对黛玉自然是亲热的,作为和顺和帝一同熬过来的元嫡皇后, 林清清楚自己能坐上后位, 娘家付出了多少。   但是现在有如此杰出的庶子卓亲王, 林清相信司徒卓和黛玉人品的同时,也隐隐有不安。她既怕司徒卓有埋藏得过于深的野心, 自己最终信错了人;也怕太子终于容不下这个幼弟, 辜负了司徒卓和林家的功绩。   黛玉察觉了林清那股极力隐藏的不安,微笑道:“我和王爷离京数年,倒是许久不曾回乡。回京路上, 我还跟王爷说等忙完京里的事,禀明父皇, 回姑苏一趟。这些年,我想家乡的风物得紧。”   说起这个,倒是吸引了林清的注意力, 林清忍不住叹道:“莫说是你, 本宫何尝不想去一趟江南。皇上总在说也该出巡了, 我也盼着成行呢。”   从宫里出来,黛玉夫妻才回来林家。   林佑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有些像年轻的林如海, 温润如玉。倒是贾敏鬓边些微染霜, 和黛玉见礼之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玉儿,这些年在边关可曾受苦?”   “累母亲担心了, 玉儿一切都好。”黛玉边落泪边笑着说。以前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的时候,母亲和姑母都是至亲。现在顺和帝登基,便显示出母亲和姑母的不同来。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便有下人回报说苏岚和英莲带着姑爷回来了。   朝廷彻底拿下新疆之后,论功行赏,柳湘莲也升了二等将军,回京任职。展眼三年,柳湘莲和苏岚之子都一岁多了,生得玉雪可爱,叫黛玉王妃姨妈。   林如海夫妻做主,也给英莲说了一门亲,是个寒门同进士。进士和同进士只差着一个字,但是在官场的前途却天远地别,但是英莲的夫婿倒是个踏实知疼人的,夫妻两个倒也和美。且英莲的夫君也没学那起寒门子弟稍微有些出息,就纳妾买姬的,英莲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且不管英莲的夫婿是真的本分重妻还是有别的心思,只要林家不倒,他便不敢踏出那一步。于英莲而言,算是好结局了。   母女几个说了阵话,贾敏便把话头转到京城几个闺秀身上,还对黛玉说:“你这一回京,四处走动吃酒少不了的,也替我留意掌掌眼。”   黛玉一听,便知道这是要给林佑说亲。现在林如海位高权重,林家又一位皇后一位王妃,林佑本身亦极出色,已经过了会试,自是有意和林家结亲的人家极多。   只是林家现在虽然烜赫,却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给林佑择亲,除了模样人品,家世上却也宜贵不宜权。   黛玉点头应了,又道:“我久不回京城,对京中闺秀不甚了解,给佑哥儿择亲,想是母亲已有打算。”   贾敏点了几位闺秀的名,一一介绍了其模样名声,又道:“几位姑娘都是出挑的人物,只是我想着,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张姑娘性格文静,也极合适。”   黛玉浅笑一下道:“佑哥儿自己觉得如何?”   贾敏略愣一下说:“佑哥儿说但凭我和你父亲做主。”   贾敏那一愣,黛玉便知道林佑最中意的绝非这位张姑娘。父母之所以更倾向她,还是因为张家清贵,和林家结亲,不会引人忌惮。   司徒卓面圣回来,黛玉跟司徒卓说:“远卓,我们想办法走吧。”   司徒卓些微一怔,远卓是现实世界,林生对自己的称呼。他知道黛玉说的走不是回新疆,而是回现代。其实于司徒卓而言,他也更想带着黛玉回现代,但是黛玉的至亲皆在这里,司徒卓无法做到只顾自己,便让黛玉抛弃一切。   “玉儿,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司徒卓慎重的道。   黛玉轻轻摇头:“远卓,这不是我为你牺牲,而是我不想家人为我牺牲。”   司徒卓一下就读懂了黛玉的意思:“玉儿是担心岳父?”林如海现在固然位高权重,但是有一个神仙下凡名声的女儿,又有一个功高震主的亲王女婿,也号称乃是天上的神瑛侍者。朝纲越稳,以后林家被排除在权利中心之外一步步削弱的可能性越大。   现在父皇登基不久,还算倚重老臣,日后太子开始处理朝政的时候呢?甚至太子登基之后呢?   其实自己和黛玉走,对林家其他人而言,确然是好事,只是太苦了玉儿了。   “还有佑哥儿。”黛玉补充到。   司徒卓一想到林佑的年纪,差不多便猜到了,“今日入宫见父皇,父皇说让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在京城多呆些日子。开春父皇准备南巡,让咱们一同伴驾。”   黛玉和司徒卓最开始都是从林家老宅穿越过来的,那么这次去江南,可以顺利回去吗?   司徒卓作为原本的穿越者,步步为营、历尽艰辛,刚开始只是为了能够活下来,按原计划,摆脱生命威胁之后,司徒卓就会想办法去姑苏林家老宅,尝试能否穿越回去。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真的找到了生生,不管是司徒卓还是沈远卓,都不会选择自己回去,而留下黛玉一个人在这里和这么多心思各异的人明争暗斗。那些殚精竭虑的日子,想想就可怕,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抗?   但是带黛玉离开呢?司徒卓不是没想过,但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是这个时空孕育了黛玉,她的所有至亲都在这里,自己不能那么自私。所以自从知道黛玉就是生生,生生就是黛玉后,司徒卓从未提及过此事。   这次是黛玉自己提的,但是司徒卓还是看着黛玉的眼睛,十分认真的问:“玉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黛玉笃定的点点头:“你也知道原本的林家最后是什么样子,我回来,能够再见父母一面就早已满足,何况如今林家有如此的局面。佑哥儿出息了,再历练历练当能支应门楣,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与其留在这里担心覆巢之下无完卵,不如咱们走了,我虽会想他们,但我知道我们走了之后他们会过得更好。”   司徒卓知道黛玉向来有主意,且除了逆了兄长的江山,确然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而且自己和黛玉如果在新疆继续经营下去,再加上神仙下凡的名声,未必没有机会。但是到时候血流成河,苍生何辜?走了好,走了不但林家好,随自己征战西域的将士们也有更好的前途。   很快,南巡的日子定下来,司徒卓夫妻也确定伴驾。   在出巡前这些日子,黛玉除了偶尔进宫,多数时候是留在家里陪父母家人,现在她无比珍惜一家团聚的时光。   除此之外,也偶尔会外出赴宴交际。无论是卓亲王还是林家,都风头正盛,黛玉接到的邀约自是数之不尽。   黛玉推了大部分的邀约,只择实在不便推拒的几家去了。这日,在安阳公主的家宴上,黛玉遇到了一个熟人:史湘云。   前世的姐妹,今世算是被黛玉亲自送去了粤海,也不知道史湘云恨自己不恨。   见了卓亲王妃,已经嫁做人妇的史湘云倒是收起了几年前的倨傲,屈膝行礼。   黛玉免了史湘云的礼,问:“夫人免礼,不知道老封君和忠靖侯可好?”   湘云笑答:“祖母两年前在粤海过世,已经安葬了。叔父一切都好。我在粤海的时候,叔父时常提起王妃,嘱咐我若是遇到王妃,千万要向王妃道谢。我年轻时候不识好歹,冲撞王妃,是我的过错,还请王妃恕罪。”   黛玉见湘云言辞恳切,坦然道:“女儿家闺阁中事,哪里值得记挂几年?史夫人冲撞过我吗?我怎么不记得?”   史湘云也坦然一笑,没了针锋相对的敌意,倒是露出了憨湘云的娇憨来:“王妃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我总不能不识好歹的。”   湘云以前好逸恶劳,时常被贾母接到身边好吃好喝的宠着,史鼐夫人也不敢深管,虽是父母双亡,却养出了几分骄纵。   后来,史鼎带着老夫人南下,也带走湘云在身边教导。湘云本就聪明伶俐,以前是无人推心置腹的教她什么是真正的好歹,所以有些左性。   但在史鼎这样心中有大格局的叔父身边,史鼎认真教导了湘云道理,湘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多么自以为是,这次随丈夫回京述职,遇到黛玉,湘云是真诚道歉。   湘云主动与自己和解,是黛玉这次回京的一个小插曲。   二月底,顺和帝南巡,太子夫妻,司徒卓等皆随行,三月初,顺和帝一行在扬州登岸,入住行宫。   在江南的时候,黛玉又遇到了故人拜访。这次前来求见的是薛宝钗。   宝钗比之湘云要明白得多,薛家当年得林家指点,献造船术后回南,宝钗便是感激林家给薛家指了一条生路的。   这时毕竟没有人造胰岛素,薛家主外出应酬也不可能严格忌嘴。回南三年后,薛家主到底死于消渴症,也就是后世的糖尿病。但是薛家因和林家搭上那么点子关系,薛家是保住了。   宝钗这些年并没有嫁人,也没有招婿,专心在家照应生意。薛蟠没前世那么混账,但是也不是一个有能为的人,许多生意需要宝钗打点。薛姨妈曾经担心过宝钗的婚事,但是宝钗前世入京应选本就是为了拯救家族,现在薛家都有阳关大道可走了,嫁不嫁人其实不打紧。   哥哥是不能指望了,但是侄子聪明伶俐。宝钗觉得,自己在家支撑着生意,待得侄子成长起来,薛家便算真的保住了家业。若是自己嫁了人,侄子再被哥哥教歪了,薛家免不了败落,那才是愧对祖宗。   宝钗的想法在古代自是惊世骇俗的,黛玉倒是很支持她,也觉如此选择符合宝钗的性情。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宝钗才告辞。   三日之后,司徒卓禀明顺和帝,陪黛玉回林家故居看看,顺和帝恩准。只是黛玉夫妻把林家老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还在老宅住了两晚,依旧没有穿越回去。   穿越时空这等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看来传送门也不见得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变。   新疆的事务越来越顺,朝廷也派遣了不少有能为的官员前去任职,倒并非非黛玉夫妻不可。   黛玉夫妻两个既是下了穿越回去的决心,即便没有走成,也渐渐抛却实权,在新疆问题上抽手。司徒卓向顺和帝请旨说久不回京,愿再留京城一些时日,顺和帝恩准。   卓亲王夫妻在京城一留数月,绝口不提回西域就藩的事。渐渐的,顺和帝,林皇后,太子,林如海夫妻都察觉了黛玉夫妻坚持留京的用心。   作为长辈的顺和帝夫妻、林如海夫妻对黛玉二人的作为自是感叹赞赏。太子也觉暗暗惭愧,是否是自己过于小人之心了。卓儿不但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幼时也和自己最是亲厚。自己岂能因为他功高而疑他?   司徒卓和黛玉倒是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将京城里能逛的能玩的地方全玩了个遍,又禀明顺和帝,想外出游山玩水。   到了这年秋,卓亲王夫妻突然提出要随船队外出。   海贸这件事,还是当年林如海一手推动的。现在朝廷的船队已经远行到欧洲大陆,金发碧眼的洋人也不少到了中土。海上行船的航线越发成熟,司徒卓夫妻爱玩,顺和帝虽然有些担心海上风险,但也准了。   谁知司徒卓夫妻出海,去的并非已经成熟的亚欧航线,而是一路向东,发现了一块全新的大陆,卓郡王说那里是美洲大陆。   美洲自然不及中原繁华,却也有一些中土未曾见过的东西。譬如一种叫番薯的作物,种在地里,就会长出极大的根茎,不但能充饥,产量还极高。这些作物试种之后,得到百姓喜欢,已经传播得越来越广了。   卓亲王虽然名义上是西域的藩王,但是已经许久不曾去新疆了,每日带着王妃在外游历,成了有名的闲王。但是因为卓亲王平定西海国作乱有功,又带回了广受百姓欢迎的作物,王爷王妃在民间的声望越发高了。   当所有人都觉得卓亲王和王妃也许会在海上游历一辈子了,一年后,却突然传回了卓亲王、王妃失踪的消息。   那是一场和往常一样的北美之行,船队没有遭受风浪,其他人也毫发无损,只有王爷王妃像凭空消失一般。船队在王爷王妃失踪的地方打捞等候良久,也一无所获,只得回朝复命。   顺和帝十分震怒,太子难过的同时,又觉一丝轻松。原来,自己反复劝说自己不该对幼弟起疑心、也不该嫉妒幼弟,这些年仿佛自己都要信了。但是兄弟情到底敌不过自己对权势的渴望。   顺和帝下令把随船的人全都抓了起来,又里里外外严查船队。在司徒卓的房间里,找到了两张帖子,分别是司徒卓和黛玉留下的。内容是如果哪天找不到自己的踪迹,便是自己回去了,不必再找,也不用迁怒任何人。   经过笔记坚定,帖子确然分别是司徒卓和黛玉亲笔。   加之船队随行的船员虽主要是黛玉夫妻的人,但顺和帝和太子都安插了亲信。卓亲王夫妻确然是凭空消失的,没有遇到谋杀,也非逃遁。   最好的儿子便是死了的儿子,失踪的儿子也是好儿子,更何况这个儿子为稳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还开疆扩土。按照司徒卓的愿望,顺和帝释放了船队的人,司徒卓的封地照旧,俸禄照旧,在司徒卓回来之前,暂让户部封存。   黛玉那封亲笔信顺和帝还给了林如海,贾敏捧着书信以泪洗面,仔细一想,又觉没有遇到风浪和意外,玉儿和卓亲王那么聪明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意外。他们也许只是留在了那块美洲大陆,再也不回来了。更或许,玉儿和卓亲王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他们平定了战乱,拯救了苍生,所以回天上了。   贾敏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夫君不会被皇室微妙的忌惮,佑哥儿的前程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阻力,佑哥儿也可以娶他喜欢的姑娘。   只是玉儿,从小为了林家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玉儿,未免付出太多。   不管各方反应如何,卓亲王和王妃终究是再没露过面,顺和帝也曾派船队前往美洲大陆寻找,一无所获。 第121章 全文完   卓亲王和王妃不知所踪, 而林生和沈远卓现在正在现代社会准备婚礼。   那年南巡,黛玉和司徒卓在林家老宅没找到回现代社会的传送门,原本也歇了念头, 觉得司徒卓只需抛开权势做一个闲散王爷,所有人也能相安无事。   后来两人开始环球航行, 路上闲聊的时候, 黛玉想到书上看到过有关百慕大三角的传说, 便决定去看看。其实船队已经不是第一次经过百慕大地区了,也不知道这次触动了什么时空隧道的开关, 两人双双穿越回了现代。   时间点是黛玉回苏州老宅暂住, 沈远卓追来。中间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是沈远卓终于知道林生为什么会拒绝自己的求婚,一声不响的离开, 那么红楼世界发生的一切,也是真的吧?   回到现代社会, 黛玉继续做林生。自从知道了很多人虽然都很喜欢林黛玉这个角色,但在许多人眼里,黛玉两个字也是柔弱的代名词之后, 黛玉更喜欢林生这个名字。简简单单, 生生不息, 多好。不管是自己,还是留在红楼世界的家人,都要活得好好的。   林生在现代社会没有亲人, 不过有很多把她视为亲人的闺蜜、战友。前段时间, 听说林生和男友要修成正果,朋友们都替她高兴。谁知道没等来沈远卓求婚成功的消息,却等来了沈远卓的电话。电话那头沈远卓焦急的问闺蜜们有没有和生生在一起, 或者知不知道生生去了哪里?   闺蜜是干什么用的?那是用来撑腰的。   都没人听沈远卓解释,劈头盖脸一通骂。骂完还说等找到生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沈远卓敢对生生不好,立刻领生生回家,这婚咱们不结了。   至于沈远卓的解释,林生的闺蜜为什么要听?   在回帝都的路上,沈远卓就在跟林生讲之前他找自己的事。“要不我们先回我爸妈家吧,我妈听说你突然出去散心,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很是担心。”   林生知道沈远卓话没说完,颇带几分俏皮的盯着沈远卓,眨了眨眼睛。   果然沈远卓继续招了:“我现在有点害怕见你的那帮姐妹团,前几天我找不到你,问了她们……”   看到沈远卓一脸苦恼,林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险些笑出声来。   不过林生也没继续为难沈远卓,挑了礼物先去了沈家。   沈家父母都是见过林生的,尤其沈妈妈喜欢林生得跟什么似得。在遇到林生前,沈远卓就是条万年光棍,注孤生那种。沈家父母算是很开明的,不至于逼婚,但也不希望儿子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啊。   直到后来沈远卓交了女朋友,沈妈妈那叫一个高兴的哟。当时还有沈家的亲友觉得林生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女孩子,出身不好,配不上沈远卓。   沈妈妈当场就火力全开怼了回去:我们家生生长得漂亮,性格好,还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怎么我们家生生和她的战友们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让你们有时间在这后面嚼舌根?   林生第一次见沈远卓父母的时候很紧张,沈爸爸确实是个很不苟言笑的人,不过也并不难相处。至于沈妈妈,精力充沛爱刷剧爱逛街,拉着林生试各种口红的色号、研究护肤美发,直接处成了姐妹。   “我突然不告而别,叔叔阿姨会不会对我有不好的看法啊?”林生有些不安地问沈远卓。   “不会的,我找不到你的头几天,我妈说不把你找回来,让我也别回去了。谢天谢地,生生,你终于愿意跟我回来。”   林生知道沈远卓说的是从红楼世界回现代社会的事,浅笑一下道:“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尤其对大灵朝的百姓好。”不回来怎么办?要想安生,终究需要和司徒瑞决裂,到时候必是血流成河。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沈远卓父母家。沈家属于军人世家,家世不错,但是住得并不算太张扬。在一个不错的小区有一套面积不算小的洋房,却并没有住独栋别墅。   本来,林生想先给沈家父母打个电话的,沈远卓求饶说这几天已经被沈妈骂够了,沈爸也说了他好几次。还是直接回去吧,如果父母在家就给个惊喜,如果不在更好。   总之,在红楼世界杀伐决断的司徒卓亲王,回到现实世界秒变怂,林生的闺蜜们不敢见,回自己家还怂怂的。   怂货沈远卓终于走到自家门前,还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掏出钥匙开门。   推开门之后,沈远卓探头往门内看了一圈,发现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林生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抱枕远远的飞过来,和靠枕一起飞来的是沈妈陈海兰女士清脆的骂声:“你怎么还敢回来?不是说没把生生找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吗?”   沈远卓求饶都求得结巴了,连妈了好几声,把大门完全打开问:“你看谁来了。”   林生微笑了叫了一声:“阿姨好,叔叔不在家吗?”   陈海兰女士眨了眨眼睛,把林生拉近屋:“快坐下,是不是沈远卓那个臭小子惹你生气啦,你告诉我,我帮你捶他?”   都不等林生回答,陈海兰女士接过黛玉手上的礼物,转身又开始对沈远卓开捶:“你长这么大个儿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女孩子提东西?”   其实一路上沈远卓一直小心翼翼的做着苦力,林生手上是买给沈家父母的礼物,总觉得亲自拿着显得郑重。没想到这么点事,沈妈就劈头盖脸给沈远卓来了一通□□。   说完,陈海兰女士也没给沈远卓解释的机会,拉着林生的手说:“生生啊,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沈远卓做得不好,你尽管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撑腰。有什么活,你也尽管指使他干,累不着他。”陈海兰平时看着风风火火的,人其实很厚道。得知林生是孤儿,总觉得怪可怜的,没少跟沈远卓说既然认定了人家,就得疼人,不能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陈海兰并没有提林生不告而别的事,却让林生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   这次回来,仿佛开了关于沈远卓同志的□□会一般,不管是沈家父母还是林生的闺蜜,谁都没有责怪林生不告而别的意思,统一认定肯定是沈远卓不做人,惹林生生气了。   沈远卓对于以上言论,全都好脾气的照单全收。终于得到林生闺蜜团的认可,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陈海兰作为一位很会享受生活的女士,早就准备了若干套婚礼方案和十几套蜜月方案让林生选。   结果沈远卓选了中式婚礼,开始紧锣密鼓的定制礼服,而林生没有在那十几个绝佳旅游胜地里选度蜜月的地方,而选了去新疆。   现实世界的新疆和红楼世界自然不同,也从不曾有什么西海国,但是那片山水却是一样的,新疆,也是林黛玉和司徒卓金戈铁马战斗过的地方,也是用心经营改造过的地方。不知道二人回来后,新疆的子民过得好不好。   两月之后,沈远卓定制的手工传统礼服送来。虽然没能完全还原大灵朝盛装,礼服的设计也跟大灵朝服饰很接近了,能够看出来沈远卓的用心。   婚礼当天夜里,沈远卓和林生就降落在了乌鲁木齐。现代社会真好,以前行军数月的路程,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环疆履行的路线也是沈远卓设计好的,甚至二人自驾那辆性能卓越的改装越野车也是沈远卓提前托运过来的。蜜月之旅,当然要有一辆性能和舒适度兼具的代步工具,两人想去哪里去哪里。   新疆地域辽阔,司徒卓早就查好了线路,去了许多以前两人奋斗过的地方。沿着塔里木河一路向下游,不知道是两人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心理暗示,两人总觉得原本有些荒芜的地方,现在也长满了胡杨林和棉田。   新婚小夫妻没心没肺的,很少和亲朋戚友联络,只是会很偶尔的发一条动态。   在两人蜜月快结束的时候,林生发了一条动态,只有一张照片。   夕阳下,两人并肩而立,金色的余晖撒在两人的肩头,把原本身材修长的两人拉出更加修长的引子。两人面向一片无边的棉田,棉花开得正好。   沈远卓几乎秒转了这条动态,配文:永不凋谢的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