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懒贵妃》   作者:李浪白   简介:   许家老爹做了一辈子芝麻官,在官场摸鱼数十年   借圣上加恩旧臣的东风,才摸到五品官的门槛儿   膝下有女,名唤卿娆   人如其名,美啊!   艳若春桃,素若秋菊   许老爹忧心忡忡,将明珠藏于暗匣   生怕女儿家世不显,嫁去高门大户受委屈   日夜盼着告老还乡,寻个清白学子结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选妃,京中五品以上官家女儿,皆在备选之列   许卿娆乘着老爹的东风   名字便落在了东宫的花名册上   老爹愁啊!天家无情啊!   自家闺女剔透得玉人儿一般   如何在那腌臜地界活下来   愁啊愁…   许家的门庭,一步步挪到了皇城根底下   他在官场上一辈子无声无息,临了,竟成了贵妃娘娘的爹爹!   *轻喜剧+微权谋,双洁,短篇   *各有所图,逐渐沦陷   *娇憨心机美人x白切黑醋王太子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卿娆,赵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憨心机美人x白切黑醋王太子   立意:努力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故事要从太子殿下十岁那年说起…   南楚皇室赵姓,太子单名一个齐字,行五,生于明武二年。   明武十年,静贵妃出宫省亲路上遇刺,太子下落不明。   数日后,宫内就要告丧时,太子殿下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宫门前,缄口不言期间去处。   明武二十二年七月,太子行冠礼,选妃。   有小太监捧着太子妃的待选名册,从贵妃的永和宫出来,迎面碰上一人:“奴才给二皇子请安。”   “平身。”   二皇子赵近,中宫皇后嫡子,为人素有贤名。   扫过他手里的花名册,不动声色放了锭银子在上头,明知故问:“拿的什么?”   “回殿下,内侍省选送的花名册,贵妃娘娘掌眼后命奴才给太子殿下送去。”   小太监见四下无人,抹手收了银子,识相道:“上面这本是贵妃娘娘看中的家人子。”   二皇子拿起名册,翻过几页…刑部尚书嫡女、御史丞嫡女、辅国公嫡女…   阴阳怪气将名册扔回去:“太子身份贵重,非高门嫡女不堪相配!办差去吧!”   区区庶子,靠着亲娘得宠,皇上偏心,自出生起便压在他中宫嫡子的头上二十年!着实可恨!   “启禀殿下,内侍省的花名册送到了。”东宫侍卫统领霍封大步流星进来,面带喜色。   “贵妃选过了?”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子赵齐喜怒不形于色,眉长入鬓,凤目上行,丰神俊朗。   霍封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比眼前的当事人还期待:“是,这些是娘娘替殿下过目筛选过的。”   天知道,他们东宫简直就是个和尚庙,别说女人了,连只母蚊子、母知了、母蝗虫都跑不进来。   wu年前皇上欲替东宫议亲时,皇寺的普觉大师出面,神叨叨说殿下不宜早婚,直到去年才松口。   “读吧。”赵齐头也未抬,言简意赅。   “啊?殿下不看看啊?”霍封挠头,洞房花烛啊!人生三大乐事之一!殿下怎么就不上心呢!   霍封翻了翻,献宝似的递到人跟前:“这里头还有肖像呢!”   “读。”   “咳…”霍封见好就收,不敢再劝,扯着大白嗓照本宣科念了一遍。   赵齐抬起头来,眸色深深不见喜怒,忽问道:“许家呢?”   “许…许家?哪个许家?”霍封懵了,想了一遍京里京外的显贵,心说也没有谁家姓许啊…抬头向殿下身后的小郑子求助。   小郑子也不明就里,福至心灵:“殿下说的是…翰林院编修许知足?”   亏他这些日子一直随殿下忙着编录朝史的事…不然,区区七品官,国朝上下比芝麻粒还多。   “许大人是七品,他家的闺女并无入选的资格。”   “七品?”赵齐笔尖顿了顿,十年过去了,许知足怎么还是七品?   他当年遇险后,乔装在许府躲了数日,直到养好了伤偷跑回宫。   许知足人如其名,是个心大的老好人,只当他是寻常人家走丢了的孩子,还在许府门口挂了块告示牌子,等人来领他…   前无古人,想也后无来者,国朝储君忍气吞声被许家的二姑娘骑在头上欺负…   “我爹说了…许家的粮食都是他朝九晚五在翰林院熬出来的,不养吃白饭的人。”   “哥哥,你给我银子,我就把糖糕给你吃。”   “哥哥,你把这玉牌给我换钱,我就给你午膳吃。”   “哥哥,你帮我写十篇大字,我就给你晚膳吃。”   赵齐回过神来,起身:“霍封,随孤进宫。”   东宫虽有宫名,却不在大内以里。坐落于玄武门以东,乃宗亲各府东数首座,空间规模和格局皆仿皇宫城,只是形制略小。   赵齐平日入宫多乘辇,今日却骑马绕道去了翰林院…   “微臣见过殿下。”大学士吴清华见太子在休沐的日子也来过问朝史编修工作,啧啧称赞,首肯心折。   “吴卿自忙去,孤自己转转。”赵齐冷眼扫过,翰林院众人皆俯首案头,并未见许知足的人。   不动声色往后院晒书苑去,果见一人穿着七品官府,全神贯注地…在喂鱼。   “多吃点…多吃点!明儿我退休了就没人喂你们了!”许知足靠着树下躲阴凉,手里端着捧鱼食,嘴里念念叨叨清闲得很。   许家祖籍江宁,祖产有良田百顷,许知足毕生志愿…只想做个有饱食终日的富家翁。   二十岁时,被他爹逼上京城参加春闱,没发挥好…竟意外考中了同进士,被安排在翰林院做编修。   浑水摸鱼一呆就是三十年,眼看着同僚升迁、晚辈升迁…他既不争名也不贪功,心安理得领着每年三十两银子的俸禄,乐得清闲自在。   许知足伸了个懒腰,拾颗石子儿往树上又划了一道,数了数…美滋滋:“再熬二十一天…”   待从翰林院编修的位子上退下来,他这辈子也算是给许家的列祖列宗个交代了…带着妻子儿女游山玩水,好好逍遥一番!   西北的肉、东南的蟹、江宁的酒糟、还有…   “太子殿下!”   “许大人好逍遥。”赵齐自认很难在许家人面前摆起主君的谱…连话都比往常多。   每每看见许知足...都会想起十年前他挂在许府门前的那块牌子——误拾一子,养不起,有意者速领。   堂堂一国储君,被他许家人嫌弃成什么样?   许知足能心慵意懒在这混了三十年,自然也有两把刷子,笑呵呵:“近日多雨水,好不容易遇上个晴天,微臣便来晒晒书。”   “这些孤本残页,皆由许卿亲笔补写?”若非他曾在许府待过数日,也不知道许知足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才子。   许知足这三十年里,净做些费力不讨好的活计…除了把一池子锦鲤养得膘肥体壮,还有便是,亲力亲为将藏书中的残本补足。   不仅杂学旁通,内容精全,就连字迹也肖似原着笔法。   “当今皇上圣明!太子勤勉!翰林院多饱学之士!如微臣这般才疏学浅之人,便只能做这些杂活,算不得什么…”   许知足想在翰林院安安生生混日子,自然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周到妥帖,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张嘴就来。   再听下去,赵齐怕是要破功笑出声来…   一言不发,信手拿了本他才补全、新墨未干的孤本,转身出了翰林院。   入宫面圣:“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的御案上书法字画铺了一桌子,手里正拿着水晶镜片放大赏玩。   “今日休朝,怎么这时候入宫了?”   “儿臣昨日与吏部议事,发觉朝中各部多少都有人员冗杂之弊病,一事而多人侍,既浪费朝廷银粮、又拖延行事效率。”   “嗯…”正逢盛世,太子成器,皇上这些年已有意循序渐进交政于东宫。   目光仍是放在眼前的花鸟图上,随口问道:“太子有何建议?”   “想借父皇寿诞施恩于老臣,年满五十者,五品以下官员皆升一级而致仕。”   “升迁致仕?”皇上有些意外,太子所言之弊他并非不知,只是这法子…倒是从未想过的。   “细说听听。”   “儿臣已于昨夜拟出了条陈,父皇可与吏户两部商议后,再行决断。”赵齐将早已备好的奏折呈上。   “你去与他们商量吧。”皇上展开奏折扫了一遍,都是些温和的法子,井然有序,足见他胸有成算。   东宫既勤于朝务,又不擅自为谋,有的放矢,他很是满意:“放手去做,朕下旨六部配合你。”   “儿臣谢父皇。”   许知足如今是七品,若升一级便是六品。家人子皆来自于五品以上官家…   说完了政事,赵齐上前接过侍墨公公的活,一边替皇上涮笔调色,一边循循善诱步入正题:“儿臣今日往翰林院监督朝史编修,无意间在藏书阁得了件孤本。想是父皇会喜欢,便带了过来。”   “朕看看。”皇上喜好书画,听说是孤本果真感兴趣。   “不错,这孤本朕早年便见过,只是当时书页残缺模糊实在难辨,才收进了藏书阁…”   随手翻了几页,见其中有新纸贴补的痕迹,自然问道:“是何人补上的?”   “儿臣只从藏书阁取来书册,尚不知是何人笔墨。”   赵齐谨慎,在朝上从来避不结党,此时便是有私心,却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是…吴大学士于书画颇有造诣…”   “不是他,吴清华的字朕认得。这上头新墨未干,是有人才补上的…”皇上好为人师,打量着儿子年轻不懂则愈发有了兴致,指点道。   “儿臣于工笔书墨上的造诣,素来是不如父皇母妃的。”   赵齐放下留意着皇上的下一步动作,想是欲提小字,却换手递上了作画用的软毫…   “你是都忙着政务!年纪轻轻,也该松快些!”皇上看他越发满意,接过毛笔欲补画间落款,却总觉得不称手。   顺理成章,招呼身边的总管太监道:“孙行,你去翰林院,问问这笔墨出自何人之手,将人给朕带来。”   “喏。”孙行又翻眼皮瞧了瞧太子殿下,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却纳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惜字如金的太子殿下,今日话竟格外多些… 第2章   这些日子,许知足走了大运,借着圣上加恩旧臣的东风,以正六品官位致士,朝廷还赏了白银百两以做还乡路费。   皇上不知从何处得了他这号人,忽然频频召他入宫品鉴修补字画,皆是些古时名家手笔,大饱眼福!   过去老人常说,人这辈子只靠三样成事:一命二运三风水。   许知足深以为然,着实没有比生逢盛世、又做了一辈子清闲公差更好的生路…   虽偶觉应卯枯燥,可翰林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花了三十年饱览群书,算是过足了瘾。   “临了,临了,才明白这辈子能如此安逸无忧,才是大运气。”他与吴清华在家中小院里对饮闲谈,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着实乐哉。   “你才是这世上第一有福之人!”吴清华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闻言憨声大笑。   他二人人,于公是上下级,于私却是范张鸡黍,心照神交。   “日后,有什么打算?”   许知足自认前三十年已读万卷书,后三十年自要行的万里路,才不算虚度此生…   “先回江宁,给我儿寻一门和睦亲事,再与夫人小女饱览名山大川。”   他与夫人林氏一生恩爱,育有一子两女,长女卿仪前些年嫁给了吴清华的长子,长子砚南随了他的闲情逸致游学在外。   身边唯于幺女卿娆今岁才及笄,他与夫人溺爱非常,便想再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以享天伦。   “我家次子弱冠之年尚未婚配,不如亲上加亲?”吴清华眯缝着眼瞧他,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他这辈子只得了这么一个知己,舍不得放他回乡。何况许家的两个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长女娴雅,幺女活泼,实在喜欢。   “你这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我家女儿就非你吴家不嫁了?”许知足白了他一眼,含笑又替他添了茶。   “卿娆不如卿仪稳重懂事,实在不适合长在京中。”   他家幺女,并非自夸,生得实在是一副天造的好模样…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些年有意拘着她不常外出,便是盼着其能平安顺遂一生。   真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再留她些年,待个性成熟了,寻个知书达理的平凡人家,嫁在父母身边就是。”   何况这孩子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进去高门大户里做媳妇。说好听些是天真纯直…实则麋鹿之性——落拓不羁、刁钻古怪!   “爹!”   “说人人到!”听见这明快的动静,许知足宠溺笑着摇了摇头。   “爹!”步履匆匆的姑娘宛若春风裹着桃花扑面而来,一袭石榴花炼染成的大红襦裙,披帛不甚规矩地一高一低搭在手臂上。   真真是: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见有客在,非但不觉拘束,反而明眸皓齿愈发烂漫:“卿娆问吴伯伯好。”   吴清华是世交长辈,常常得见,自然也没有许多的拘束避讳。   “好!好!”他连连称好,喜爱溢于言表。   “爹布置抄的诗文,请过目…”许卿娆将手里语意俏皮,递上手里十余张四尺八开的宣纸。   许知足为了打磨女儿过于活泼的个性,每逢十日便布置百张书文与她抄写定心。   只是…这十年来抄过的书文足够去考个状元了,她这性子…倒相较小时候越发地灵活?   吴清华顺手也拿起几张,乍看字形是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可这笔锋错落,替划银钩…怎么有点熟悉?   想是字如其人,了然称赞:“贤侄女可是写了一手好字啊!”   “也就这手字,还算拿得出手!”许知足从来便是慈父,挑眉,颇有几分得意神气,不吝炫耀道。   “爹,接下来抄什么啊?”   “容我想想。”许知足每回布置的诗文都是些精心挑过的,其中不乏女德、闺训这等,能让她知道些日后成家的规矩。   许卿娆眼珠儿转了转,灵机一动:“不如吴伯伯替卿娆出题,翰林大儒的学问,总是最好的。”   “你一家既要南行,便抄本游记…就《江南风物》吧。”   “好嘞!卿娆多谢吴伯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儿似的。   “这性子!”女儿无忧无虑,许知足自然乐见。   只是想起并非所有人都能如父母一般,纵她无拘无束…便有些犯愁:“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清华不以为然,半是开解半是真心:“我倒觉得,卿娆日后是个有福气的。”   “老爷!”府中管家一溜小跑来寻人,气喘吁吁:“圣旨来了!”   天知道,他们许府上次接旨,还是三十年前老爷中了同进士那回。   “圣旨?”许知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近些日子面圣虽多了些…可想他也没什么错处。   吴清华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是皇上身边常来常往的红人,猜皇上的心思十之能中七八。   联想近日皇上频频召其入宫,心里有数是许知足这块金子到底没藏住,拱手朗声笑道:“知足兄!喜事临门了!”   “明武二十年七月癸丑,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翰林院编修许知足,日试万言,宣德明恩,弘奖风流,朕甚嘉之。其加封正五品翰林院侍讲,即日参与朝史编纂之务。钦此!”   中书宣旨太监打量着许家的门庭,七品府宅,用度谨不逾矩,却处处得见风韵雅致,倒是个妙人!   笑吟吟道:“许大人才高运蹇多年,如今终于囊锥露颖,可喜可贺。”   “呃…臣领旨…谢恩。”许知足从来口角生风,此时木木然接了旨…想起前些日子在皇上面前赏画时得意忘形,没忍住搬文弄墨,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这下可好…西北的肉、东南的蟹、江宁的酒糟…统统梦里见!   “有劳公公。”吴清华得偿所愿,能继续与好友共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伸手拍了拍他后肩,替他打点:“许大人多年怀才不遇,还请公公不要见怪,待回宫复命时多多美言。”   “吴大学士说的哪得话,许大人得了皇上青眼,咱家贺喜还恐不及。”公公见吴清华举动,便知他二人熟稔,自不会拂了他面子。   收了赏银,又赞道:“许大人好福气,东宫选妃在即,许大人如今扶摇直上,贵府姑娘也跟着沾光。”   “啊?”许知足如受当头棒喝,傻了眼:“劳公公…再说一遍?”   “大人家有姑娘已至笄年,赶上了太子殿下立妃的好时候。”公公哪知道许知足的心思,眉开眼笑当好话说。   “内侍省的消息,这半日便会来,大人静候佳音便是。”   送走了宣旨太监,许知足看着手里的明黄缎子…两眼一抹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他的掌上明珠!藏得好好的!怎么就…就要入宫待选了呢!   念念叨叨:“飞来横祸!飞来横祸!”   辞了吴清华,许知足脚底抹油往内院去,呜呼哀哉:“夫人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圣旨不能违,又有什么法子?京城高门显贵多的是,也不见得就选中了咱们家姑娘…”   许夫人林氏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此时倒比许知足镇静许多,将收拾了一半的行装又打开,盘算着真到选秀时…如何给女儿扮丑…   手里的活忽然停住,想起了陈年旧事…恍然不可置信道:“你说…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有意为之?”   “什么?”许知足打了个激灵…   这事他夫妇二人从未与旁人提及,并不代表他当年没认出,那个满身是伤误打误撞摔进了他家后院的孩子,是太子殿下!   赵齐当年逃险时为避耳目,虽然脱了太子宫服只穿着一身里衣…   可许知足精明于人情世故,几日相处便觉出稚子举止不凡,再联想京中内外的动静,自然不难猜出其身份。   之所以缄口不言,是不想卷进宫闱纷争…   当今皇后出身太后母族,凭太后力保才登上后位,却因外戚跋扈之故遭皇上不喜。中宫嫡出的大皇子早夭,太后又将先良嫔之子自出生便送到皇后身边,充作嫡子教养。   太子生母静贵妃,出身大族殷氏,传家百年。其父乃皇上先师,配享太庙。   皇上力排众议,明晃晃地偏心偏爱,将当年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立为太子。其母静贵妃摄六宫事,位比副后。   这二十年,于内,静贵妃母子架空了中宫;于外,皇上雷霆手段,直接收拾得太后母族灰溜溜滚回老家。   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不得…   “不会…这么多年过去,太子殿下从未过问此事,显然是不愿意旧事重提。”许知足并不觉得自己有功,不过机缘巧合,若有得选,他才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他当年见太子殿下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在门前挂了牌子,故意泄漏行踪逼他离开。   太子殿下不愿意旧事重提…吗?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这厢,许卿娆在父亲跟前交了差,回书房翻翻找找也不见那本江南风物…   “唉…”抖了抖裙子上的浮灰,将后窗推开个小缝,轻车熟路翻了出去。   探头探脑…“藏云你在吗?布谷!布谷!”   自后墙轻飘飘翻过一人来,无论面貌衣着,只四个字形容…平平无奇。   哭笑不得:“许姑娘…属下与您说了多少次,实在不必…学鸟叫。”   布谷鸟打春,眼下都是盛夏了,哪来的布谷布谷?   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书呢?”   “今天我爹布置的是江南风物,家里并没找到这本书…你让璟淮哥哥自己想办法。”   许卿娆圆滚滚的杏眼清清亮亮,像是蓄着两汪碧潭的水,一眼便汪得到底。   成日抄那么些书,她还哪有时间做别的,自然…要有个枪手。   一刻钟后,许二姑娘的作业,落在了东宫的案头上…   南楚太子,赵齐,字璟淮。   作者有话说:   据不完全统计,太子殿下这十年里抄过的书如下:《全诗》《女诫》《内训》《全词》《女论语》《闺训》《列女传》《孝经》《女则》....   许知足:为了女儿知道些成家以后的规矩... 第3章   明武八年四月,永和宫静贵妃之女——长乐公主,勿食了膳房端给太子的羹汤,身中鸩毒不满五岁既夭…   那次贵妃省亲,是皇上为了慰其失女之痛,格外恩赐。   赵齐那日伤得迷迷糊糊,强撑着一口气跌进了许府的大门。   再醒来时,许卿娆手拄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倚在他床边,笑盈盈地问:“哥哥你醒啦?”   他下意识便觉得,她是替妹妹长乐救了自己。   在许府那些日子,每每面对面对许卿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赵齐都很难说不。   愿打愿挨,太子殿下“为了五斗米折腰”,替许家二姑娘写大字,一写…就是十年。   后来…大概是许卿娆十二岁时,已渐显露倾城之色,许知足慈父远忧,愈发加严了府上的门禁。   许卿娆每次想出门玩,只好求助这位向来有求必应的…璟淮哥哥。   赵齐亦不记得是何时心喜…只是顺其自然,放任着自己潜滋暗长的情愫…   四年前,皇上欲替东宫议亲时,他托普觉大师出面诌了个不宜早婚的借口,等着许卿娆及笈。   他出生便坐上这储君之位,大权在握,不需要以姻亲为助力。   许府门第低,他便替她抬高;被养在深闺的姑娘懵懵懂懂,他便亲自教她喜欢自己…   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权衡利弊,他知道自己明明白白地喜欢许卿娆,足够。   ...   赵齐将手里这本《江南风物》略翻了翻,放在一旁留待处理完了政事再替她写。   “宣旨的太监去了许府?”   “是,许大人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降罪呢!”   藏云将殿下前日才抄完了给许姑娘送去的《闺训》收到后面的书橱里,心里有些得意…   我就是殿下和…将来太子妃的,鹊桥!   亏坊间这些年还传太子好男风!我呸!等太子妃亮相,闪瞎他们的狗眼!   “……”赵齐抬头看了一眼不明原因双眼放光的藏云,本来老成持重的人,性子怎么越来越像许卿娆了?   “你去殷国公府侯着她。”   “属下知道了!”藏云满身干劲,自己替殿下与许姑娘传了十年信,终于要成全好事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许知足是真的坐愁行叹,他家闺女,那心思剔透得玉人儿一般,要如何在后宫那腌臜地界活下来!   扼腕顿足:“唉!都怪我!”   “与其在这长吁短叹,倒不如准备些银子给闺女用作宫中打点。”   林氏对闺女要进宫选太子妃这事接受良好,觉得许知足爱女之心实在是太过了,简直到了杞人忧天的地步。   “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且说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   许知足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觉得这事蹊跷,却无迹可寻。   又急又气,拍了下嗡嗡直响的耳朵,愁眉苦脸:“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成了精的?就咱家闺女那二两心眼,还不被人囫囵着吃了?”   “退一万步…就是选上了,阖京皆知太子殿下不好女色,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妖桃艳李的事,可想后院也是干净的。”   林氏本就觉得许知足太过偏疼小女儿,她倒觉得,若是卿娆能入宫,对长女卿仪正是个帮衬。   若卿娆真成了太子侧妃,卿仪也不必常常因为娘家门第低,在京中贵妇交际里受委屈…   “爹!娘!唤女儿来什么事?”   许卿娆手里拿着刚扎好的风筝,发髻上还挂了截儿细长条的彩纸,随她走动飘飘漾漾,像是凤凰的尾巴。   “娆儿啊…娘问你,可愿意进宫去?”林氏没理他,将女儿拉过来,细细端详着…   心里十分得意,便是画上的仙女儿,也不及自家女儿好看。   “好啊!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到谁家都一样…”许卿娆成日困在家里,每年只元宵中秋才能大大方方出去热闹热闹,正盼着摆脱她爹的管束到外面撒欢儿。   “嫁给太子你也愿意?”   “愿意啊!”许卿娆知道她老爹的主意,以后就想招个文邹邹的书呆子做上女婿。   家里有个管教她抄书的老学究就够了,要是再来个成日经史子集的夫君…摇了摇头,噩梦惊醒般抖了抖…   想到她爹总不能逼着太子抄书,反而跃跃欲试起来:“怎么了?太子到咱家提亲了?”   “诶呦…”许知足看着女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往日最喜欢,今天却越发头疼!   不通俗物、不懂人□□故、心思简单!   “你看看!这分明是个孩子嘛!她懂什么?”   “娆儿听娘说…”林氏摁住一旁的许知足。   想法子说得委婉些与女儿解释:“进宫吧…日后可能也有烦心的事儿,比你姐姐婆家的事,还要心烦…”   “我知道!宫斗嘛!”   许卿娆床底下藏了厚厚一摞画本子,时下流行的《清平山小说》、《贪欣误》、《五代史平话》、《伐纣书》…应有尽有,都是藏云偷偷拿来给她的。   手里还摆弄着她的风筝,漫不经心:“我又不喜欢太子,好吃好喝就是了,谁与我斗?”   忽然想起,早前与璟淮哥哥约好了八月十五要一起到城外荡秋千…忙问道:“何时入宫?”   “七日后。”许知足不情不愿道。   “我知道了!”许卿娆扔下风筝便跑了出去。   “怎么了姑娘?风筝呢?”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荔枝正在院外等着,见她一阵风儿似的跑出来,不明就里。   “我七日后就要进宫了,赶不上中秋了!我得出去与璟淮哥哥说一声!”许卿娆倒没觉得进宫是个多大的事,反而是与人失约更严重些。   回了院子,从柜子里拿出件荔枝平时穿的小丫鬟衣着换上,又塞给荔枝件自己的衣裳,三下五除二拆了发髻…   扮成丫头偷偷出门玩的事,许卿娆不是第一回 做了,熟便得很!   “今儿老爷可在家呢姑娘!”荔枝是个没主心骨的,五岁起便跟在许卿娆身边,说什么听什么。   嘴上拦着,可手上换衣服可一点没慢下来…   “没事没事…我只一刻钟就回来!你还是躺床上装着午睡!”   许卿娆将荔枝推进去躺着,又放下了帷幔。影影绰绰地,还真看不出来里面是哪个…   推开门对外喊道:“成妈妈!我要午睡!没事别来叫我!”   “知道了姑娘!”成妈妈从前是她的奶娘,日常照料着她的大事小情。   许卿娆手里夹着帷帽,推开后窗翻出去,数着后院郁郁葱葱半人高的盆栽,到第五棵跟前儿停下。   连拉再拽,推开个窄窄的缝隙,后面竟然遮遮掩掩藏着个狗洞,刚刚能容一人通过…   “早知道不让藏云走那么快了…”叹气一声,旁人家的姑娘都能出门玩,就连大姐出嫁前也能去个诗会、赏花会的,偏爹爹就将她管得这样严!   先将帷帽扔出去,自己勉勉强强挤了过去,又将手掏进来,憋着口气将里面的盆栽又拉回原位。   许府身后是个她爹捐钱修的学堂,又请了个先生,专教穷人家的孩子念书。   这狗洞外面便是学堂的稻草房,许卿娆当初把洞挖在这时,便是看中了这位置隐蔽又少有人来…   戴上帏帽,抖了抖身上粘着的稻草,一溜小跑着出了学堂后院。   十年前,璟淮哥哥满身是伤地跑到许府,她那时刚学会拿笔,为了不写大字,便使唤他做枪手。   他修养了十来日方好,她哪里肯放这天降的帮手走,软磨硬泡才使他临走前答应,每隔十日便帮她写好了大字送过来。   之后常常都是藏云来,她这才知道璟淮哥哥是殷国公府的五公子。在家里与兄弟打架才跑出来,误打误撞去了她家。   后来…待她十二岁时,爹爹忽然往家里设了门禁,她只好央着璟淮哥哥帮忙。   只是他家里似乎也有门禁…总是要许久才能带她出门一次,她便与荔枝一起挖了这狗洞,偶尔跑出来透透气。   京都的街巷四通八达,许府在外三路的书卷弄。许卿娆头一次往城东的殷国公府来,兜兜转转找了好一阵…   眼下,她才会意了姐姐回家时常常提起的“高门大户”是个什么意思…便是殷国公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的狮子腿,都比她的小臂还宽!   难怪…璟淮哥哥也常常不能出来玩,要翻这墙,可比她爬家里的狗洞难多了!   “请问…”许卿娆见门口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凑上前去问道:“藏云在吗?”   “藏云?”殷国公府的管家殷厚是国公爷的心腹,自然知道藏云是东宫的暗卫…   警惕转过头来,却只见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头上戴着帏帽,心说是不是藏云这小子不留心在哪惹了桃花?   “我…我是有事来找你家五公子。”许卿娆觉得这人面相凶得很,有不住眼地打量着自己,有些怯意。   “五公子?我们家没有…”殷国公府有两位姑娘三位哥儿,哪来的五公子,刚要说没有…   忽然想起这姑娘来找藏云的,又提起五公子…宫里那位可不是五公子么!   “殷厚!”藏云藏在树上打了个盹的功夫,睁眼便见人来了,急忙冲下来招呼道:“来找我家公子的!”   “啊?快请快请!”殷厚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抬头望天,正是晴空朗日的,也没见下红雨啊?   “我去找我家公子。”藏云怕他怠慢了许卿娆,再三嘱咐:“你好生招待着!”   恭恭敬敬请她略等等,足尖轻点眨眼便不见了人。   “小的殷厚,是府里的管家,姑娘随小的来。”殷厚见藏云回去,便知是殿下亲自吩咐在意的,哪敢随便问人名姓…   热情、周到、恭敬,小心侍候着将人往主厅带。   “璟淮哥哥不住在家里吗?”许卿娆觉得这人怪得很,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是严肃得门神一般,眼前又笑得…足像她家过年时贴的年画!   “呃…太…璟…五公子…”殷厚听她称呼愈发心惊,也不敢随便多嘴,舌头打了结似的:“五公子这会子不在府里。”   带到了正院花厅,亲自斟了盏热茶,交代丫头们好生侍候着。“姑娘略等等,小的这就去请五公子。”   撒腿便往后院书房去找国公爷,铁树开花了!大喜!大喜啊!   许卿娆见厅里摆着数十盆高矮花色均匀的牡丹,觉得新奇讶异…她曾听她娘提起过,这花名唤魏紫,要两万文一株,寻常人家是养不得的,甚是名贵。   起身走近赏玩,略掀开了帏帽凑近轻嗅…芬芳馥郁,暖香流溢。   心里喜欢,唇边漾起两个梨涡伸手轻轻抚摸着花瓣儿…   “你是来找太…五弟的?”殷国公府的大姑娘殷瑟瑟,才听了殷厚眉飞色舞说了这桩奇事,便小跑着赶过来,只看到个秀致婀娜的背影。   许卿娆正醉心看花,不妨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一惊,腕子上的银丝细镯刮住了帏帽,一并扯了下来…   “你…”谅是殷瑟瑟从小见惯了宫里宫外的各色美人,心尖儿竟酥了半片儿…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站在这国色天香的牡丹丛前,只是觉得相映生辉,不逊分毫。   巧步替她拾起了帏帽,往近处端详,喜笑颜开:“妹妹长得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许卿娆才到殷国公府一盏茶,府上老老小小的女眷们就在花厅坐齐了,个个儿瞧西洋景儿似的打量着她。   这些年,太子殿下身边,从来不曾见过有亲眷以外的女子,更别提是能直呼其名讳,亲亲热热叫声哥哥的!   “妹妹闺名是哪几个字?几岁了?”殷瑟瑟笑眉笑眼地拉着她的手,问道。   “家住哪条巷子?怎么过去不曾在咱们家的园会里见过?”还没等许卿娆答话,二姑娘殷田田急急忙忙接话。   “姑娘与太子殿下相识多久了?家里可有人做官?”殷国公夫人瞧这姑娘美则美矣,可衣着却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亲切又问。   “好丫头,来我身边坐。”殷国公府的老夫人一开口,别人都没了动静,对着许卿娆招手。   将人拉近了细瞧,握握手腕,又摸了摸她缎子似的长发,慈祥和蔼道:“骨肉匀亭,是个周正的好孩子。”   “谢谢老夫人称赞!”许卿娆眉眼弯弯,举止自然,不拘束也不做作。   “老夫人,太子殿下到了。”管家殷厚进来传话。   “给太子殿下请安!”就算赵齐于殷国公府常来常往,可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太子?”许卿娆大惑不解,她的璟淮哥哥不是殷国公府的五公子吗?怎么转眼便成了太子?   “外祖母,璟淮今日便不多留了。”赵齐拱手行了晚辈礼,拉着许卿娆直接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祖母…真是奇了!你见殿下方才的神情了没?”殷瑟瑟认识这位太子表弟二十年,每每见到他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何时有过方才那般的…和煦?温柔?   那姑娘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份,呆呆怔怔的,他却是生怕吓到人家似的。   “殷厚,将咱们府上的家谱拿来,我翻翻…”老夫人心知赵齐不会做无用功,既将这姑娘带到殷国公府亮相,毋需他开口,自然要将事情办到人心坎里。   殷家有两位姑娘,不是没动过亲上加亲的念头。只是有这位殿下,实在不是个能任母族拿捏的人物…   有太后的前车之鉴摆着,与其贪得无厌反受其害,倒不如安生守着这份血脉情分。   赵齐将人带上了马车,伸手替她将发髻上摇摇欲坠的银钗扶正,顺手擦了擦她耳后蹭上的灰。“又是爬狗洞出来的?”   “璟淮哥哥,你是太子吗?”许卿娆才缓过神来,眨巴着杏眼认真问个究竟。   “是。”赵齐之所以之前一直瞒着她,是怕替这丫头招来祸患。   如今既决意要娶她,自也不必再瞒了。只是,还是要解释一下,以面她觉得自己是有意相欺…“我是觉得…”   “原来你真的是太子呀!”谁知许卿娆压根儿没怨他,眼睛像是亮晶晶的上弦月,殷切看着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攀上他手臂,好奇又郑重:“你是在保护我对不对?那之前你受伤,是有人要抢你的皇位是不是?”   洋洋得意,她那许多画本子岂是白看的!   “是。”她坐在马车里也不安生,发钗又掉了下来,赵齐也不厌其烦地再替她簪回去。   “那也是你要娶我吗?”终于问道了正题上。   “你愿意吗?”赵齐嗓子有些发紧,出宫前压着内侍省要送到许府的旨意,便是心里忐忑她不愿意。   “愿意呀!”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许卿娆想了想他爹看中的那些书呆子…觉得璟淮哥哥真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她若是嫁给了太子,那便是她爹娘也再管她不住了!想做什么做什么,谁也再不能锁着不让她出门了!   “原本我娘今日还说宫中心烦,有璟淮哥哥在,我自是不担心的。”   “好。”松了口气。   “但是…要是有朝一日,我遇上了喜欢的郎君,咱们再和离也不迟。”   许卿娆从来也没接触过宫闱是非,眼下一切都是比照着画本子里描绘的野史杂谈,语调轻快得像是飘在空中的风筝:“璟淮哥哥也一样,若是遇上了喜欢的女子,我自也会成人之美!”   “阿娆真是通情达理。”赵齐不置可否,口不对心。   将人送回书卷弄,眼看着许卿娆进了学堂后院,与外面驾车的藏云吩咐道:“狗洞填上,你带人守好许府。”   “属下遵命。”藏云素日看着嬉皮笑脸的,办事却不含糊。   京中上下,多少人盯着东宫储妃的位子,殿下今日不遮不掩地将人带出来,怕是要掀起大风波了。   “殿下,回府还是进宫?”   “去殷家。”   殷国公殷兆,是静贵妃的嫡亲兄长,听过下属回报的许卿娆家世,恍然大悟。   “难怪,我才便听说皇上近日青眼个翰林院的文官,连日召进宫往宣文阁解词论画…原来是殿下提拔的。”   与老夫人商量:“母亲觉得…殿下的意思,是想立此女子为正妃?”   “美则美矣,只是心思太过单纯,坐不住来日母仪天下的位子。”老夫人手里翻着族谱,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看好这亲事。   殷国公府与东宫休戚与共,太子一日不登基,便不算安心落意。   “那…可要与宫里的娘娘商量,出手拦一拦?”殷国公夫人常往宫中请安,与贵妃姑嫂二人关系尚且和睦。   “依娘娘的口风,似乎看中了辅国公家的姑娘。”   “中宫被收拾得没了气焰,可太后在朝中多年经营到底是有余威尚存。”   老夫人心如明镜,皇上这些年偏爱贵妃和太子,情分以外,何尝不是因为殷国公府这把刀称手。   太子成器,又有殷氏一族做后盾,于朝内文官一呼百应自不在话下,可兵权…   “身后还有个祥妃和七皇子虎视眈眈,骠骑将军府也不是吃素的…东宫远未到能高枕无忧的时候。”   “娘娘看上了辅国公府的兵权,如此以姻亲拉拢,是否会惹皇上忌惮?”   殷兆二十岁入朝,三十年里是亲眼目睹当今圣上如何铁腕集权,深谙其心性唯我独尊。   皇上倚重东宫,却定不喜见自己尚且在位时,便大权旁落。   国无二君,子壮而父未老,在皇室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外戚事事指手画脚,便是添乱。”老夫人对女儿倒是不担心,多年经营自有默契。   眼睛看着族谱,心想着待会儿太子定要去而复返…要怎么将这事办得圆满。   “这倒是,殿下性深阻,锋芒不露。”殷兆颔首赞道。   说话时间,便想起前这几日朝上的一桩乐事,饶有兴致与她二人道:“皇上为了升迁致仕的事,令六部尚书往东宫议政,虽有些逾矩,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还是要谨慎些,眼前皇上偏爱,自然无人多嘴,可若日后有个万一,在被有心人挑起来,又不是小事。”老夫人耳朵听着,执笔又在族谱上添了几笔。   储君于东宫召见六部,何其敏感!   “可殿下却拉着这几位往观文殿去。皇上这些日子占用观文殿赏画,正在兴头上,自然是不乐意被打搅…谁料太子非但不避让,却义正严辞讲了好一番道理,劝皇上万不可因玩乐怠政。”   殷兆作为户部侍郎,那日自然也在场,想起其间场面不由哑然失笑。   “皇上无法,到底是忍痛先收了画作,与殿下在观文殿坐了三个时辰,将升迁致仕一应事无巨细都敲定了,却也没了兴致,连声抱怨殿下古板。”   “殿下到底是皇上亲自教养的,深谙圣心。”老夫人落笔,将族谱交给殷兆。   殷兆见族谱上有新墨添了数笔,将上三代嫡系又牵出一脉,心里奇怪在:“殷雪?是何人?”   “以前是何人不重要,以后…她便是殷国公府的姑奶奶,你们爷爷的亲姐姐,嫁与江宁许氏。”   老夫人言之凿凿,几句话便用个凭空捏出来的人物,将殷国公府与许氏牵在了一处。   三代已过百年,既合了太子的意,抬高了许家的门庭,以后若有不好也不至于牵连,殷国公府进退自如。   “可是母亲,这…若添族谱,是要告宗祠的。”殷兆作为嫡长子深谙宗法规矩,深恐冒犯了祖宗。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人死如灯灭,这族谱,只为图活人方便。”   “母亲不是说…那姑娘不是良配?”他却是看不懂了…既不看好,为何又要费这番周折,他们只不给殿下添乱子便是了。   “东宫这些年用得上殷家的地方越来越少,趁着如今尚能出力,多做些能让他记得殷家好的事。”   储妃人选一是看太子的心意,再是看皇上的心意,旁人说得再多,也是纸人骑石马——轻不压重。   再就是…许家姑娘顶着那样一张脸,小荷才露尖尖角,日后能有一番造化也是没准的事。留待锦上添花,不如眼下扶她一把。   “这恶人,不必咱们来做。你只顺着殿下的心意,做个好舅舅便是。”   老夫人提点着殷兆,听外面的动静,知是太子回来了,含笑迎出去。 第5章   许知足已经在祠堂的蒲团上坐了两个时辰了,目光呆滞,满脑子的疑惑…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家祖宗是飞升成仙了?还是财神爷打盹儿散错了银子?   八杆子打不着的皇亲贵胄,眼高于顶的殷国公府…居然来他家认亲了?   许知足心里清楚得!他们家十代农民,攒到他爹这辈才发了点小财有了百亩良田,他更是祖祖辈辈头一个进士!如何也与世代书香的殷国公府沾不到边!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林氏将人拉扯起来,满心欢喜觉得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成日里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却不明白许知足在愁个什么劲!   “我们家爷爷辈…何曾娶过国公府的小姐?”许知足看着爷爷辈的祖宗牌位,直呼天方夜谭!   他爷爷兄弟三人,年轻时无田无地,穷到连饭都险些吃不起。还是他爷爷走了狗屎运得了佃户家姑娘的青眼,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   偏殷国公府来的那个管家,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言之凿凿地拿出了国公府的族谱…若非祖宗牌位就在后院摆着,怕是连他自己也要信了!   “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林氏心思活络,联想近日来种种,越发觉得是太子殿下在回报十年前相救的恩情。   到底按耐不住有些得意:“说不定过几日选秀,还要选中咱们家姑娘为妃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许知足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也没底…眼下只有这一个可能,太子殿下忽然挂念起他们家的好出来,时隔十年开始报恩?   他自认将闺女藏得极好,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冲着他家的闺女来的!   叹了口气,将方才殷国公府一并带来的,姑奶奶殷雪的排位摆在了他家二爷爷的灵位旁…   心里琢磨着还是早些寻个人口简单的门户定了亲,告诫妻子道:“你莫得意忘了形!过几日入宫,千万将娆儿扮得丑些!”   “知道了!”林氏虽不大乐意放弃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却知道夫君爱女的心思,没有二话。   出了祠堂见吴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出去:“仪儿回来了!”   许卿仪的眉目与许卿娆有三分美人皆有的相似,五官轮廓略圆钝了许多,更像年轻时的林氏,另是一番娴静温柔的风度。   挽着林氏的手臂,柔声细气问道:“娘,京中都传开了,说是殷国公府上门认了翰林院侍讲许家做亲戚,到底是什么回事?”   “你这样急匆匆地回来,又是你婆母的授意?”林氏见女儿照三个月年前回来又瘦了许多,很是心疼,话里话外都是不乐意。   关上了门,也不必顾及那许多,骂道:“平时看你跟看家贼似的,这会子倒是殷勤!”   许知足和吴清华虽然私交深厚,可门第实在是差的远了些,这门亲事能成,全是吴清华十分乐意的缘故。   吴清华的夫人薛氏出身嘉定伯府,自然不愿意嫡子只娶个七品小官家的姑娘,却奈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勉勉强强点了头。   媳妇过门后,薛氏百般刁难,动辄便罚人站规矩。吴清华虽有心照拂,可到底也不好时时盯着儿媳妇,插手管后院的是非。   薛氏更是巧立名目,借口许家门第低,总回娘家让外人笑话。两府分明住得只两街之隔,许卿仪却两三个月才能回趟娘家。   还是为了娘家门第的缘故,许卿仪每每出去交际总是被人下脸面。里外受气,身子骨也养得不好,过门三年了还膝下空空。   “我婆母听说这事,骇得跟什么似的,连忙遣我回来问问…这事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殷国公府姑奶奶的排位正在咱家的祠堂里摆着呢!”   林氏记得夫君的叮嘱,自然不敢将十年前救那孩子是太子的事泄漏出去,与许卿仪也只是说:“许家祖辈的事我也不算十分清楚,但殷国公府总不会认错亲戚。”   “这倒是桩好事,想必父亲升官,也有他家在其中提拔的缘故。”许卿仪也没多想,顺理成章认为近日家里的好事是借了殷国公府的势。   “那卿娆入宫的事,可是定了?”   “圣旨已下,哪里还有的变,你爹虽不愿意,却也没法子。”林氏看女儿瘦得眼窝都凹了下去,一颗心跟针扎似的。   十指尚且有长短,何况活生生的人,许知足溺爱小女儿,林氏更偏爱大女儿。   此刻才说出了心里话:“我倒是盼着你妹妹能有些个造化,也好让你的日子松快些。”   “爹想得对,卿娆单纯,何必送到宫里受苦。”许卿仪觉得自己不过是嫁到了学士府,上下打点便已是心力交瘁,何况宫里。   虽瘦了些,可气色却还好,安慰林氏道:“婆母虽然严厉,却也不是不近人情。我入府三年没生养,也从未提及给夫君纳妾的事,已是十分不易了。”   “还是没动静?”这两年林氏不知替她找了多少偏方,苦药汤子一碗碗喝下去,一点用也没有。   “母亲不是不知道…”提起这事,许卿仪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吞吞吐吐…失落道:“他…就是那么个冷淡的性子,浑身上下连点热乎气也儿无。”   当初成亲时,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卿仪与吴禹征婚前只见了几面,那时他虽冷淡,却也没人逼他,是自己点头同意了的。   本以为婚后日日在一处熟悉了,不盼着柔情蜜意,可相敬如宾总是做得到的。谁知婚后到更不如…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楚河汉界似的,孩子又不泥人儿似的捏出来。   “好孩子,娘明日要带你妹妹到崇福寺去拜佛,倒是再替你与菩萨求求…”林氏没了法子,只能指望神佛保佑。   佛教乃南楚国教,上至王室公卿,下至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家中有大事小情总要往佛寺去上炷香。嫁女大事,更是要在出嫁前寻一吉日入寺,在佛塔、佛像、经卷前燃灯供奉,以求顺心遂意。   “我明日随母亲同去吧。”许卿仪心里抱着万一的期望,也想沾沾家里的喜气。   “你婆婆可能放你出来?”   “若是为了这事…想是能的。”   这消息既能传到学士府,自然也不会错过宫里。   静贵妃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纤细美人儿,养尊处优多年,少女时的瓜子脸儿如今生得一轮满月似的,正是珠圆玉润的富贵相。   “认亲戚?”连指尖儿都如同颗颗饱满的石榴粒儿似的,接过侍女递来的果脯零嘴。   “是管家带着族谱亲自去的,姑奶奶的排位如今已供在许府的祠堂了。”永和宫的掌事姑姑丹文回话。   “太子带出去的那个姑娘,就是这个许家的?”贵妃自然有眼线放在娘家,前脚赵齐领着许卿娆出门,后脚消息便传进了宫里。   “是,就是皇上这些日子常在观文殿召见的那位许翰林,听说在书画上颇有造诣。”   贵妃面上看不出喜怒,心思都像是放在一旁的果匣子里,挑挑拣拣半天,才中意放到嘴里块蜜木瓜。   问道:“那姑娘长得可好看?”   “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丹文又换上另外一样果肉在她手边,含笑道:“听说是连老太太都夸赞的好模样呢!”   “这几样味好,另给皇上送去一份。”又捡块蜜金橘尝,甜到了心坎里。   回神,心不在焉道:“儿大不由娘,随他去。”   “那…娘娘明日可还要见辅国公府和刑部尚书府的二位姑娘?”贵妃入宫这么些年来,总不按常理出牌,丹文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贵妃又端起寻常人只嫌腻的糖藕羹,伸手又舀了勺甘蜜,漫不经心:“他选他的,我看我的。”   顿了顿,笑眯眯:“明儿把皇后一起叫来…到底是嫡母,也该上上心。”   从殷国公府回来,赵齐入宫往御书房去,却被二皇子堵在了宫门口,听他道:“太子殿下满面春风要往何处啊?”   “御书房。”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听说太子今日为了个美人大费周折,父皇面前…怕是不好交差。”二皇子揣着手,只要是能给赵齐找麻烦,不论事情大小,他乐此不彼。   “二哥同去?”赵齐停住脚步,表情有些玩味。   “什么意思?”二皇子既不服气赵齐,却又怕他,只敢不痛不痒地挑衅。   “二哥闲着,孤替二哥找些事做。”赵齐从袖中摸出条窄窄的缎面折子,当着二皇子的面展开,饶有兴致…   “孤得了份陇右往京中的礼单,二哥要看看?有没有哪样看得上的...”   “诶诶诶!五弟五弟!有话好好说!”二皇子一听陇右俩字,大惊失色,及时说起软话!   这礼单…是陇右往京中孝敬他的年例,怎么落到了东宫手里?   顾不及细看,及时与他陪起笑脸:“这点银子,哪里值得劳动父皇他老人家肝火!”   “二哥找孤还有事?”赵齐将折子收回去,也不为难他,就此作罢。   “没事没事,五弟慢走!”   霍封回头见二皇子脚底抹油不见了影子,笑出声来…殿下手里的折子分明是安北给皇上的赈灾回报,二皇子做贼心虚上了套。   他心痒痒,问道:“殿下,您怎么知道陇右给二皇子往京中送礼的?”   赵齐挑眉,勾唇却未多说。   他并不是吓唬二皇子,陇右的礼单的确是被东宫截下了,只是眼下未带在身上。   陇右刺史往京中上礼的事可大可小,如何处置权看皇上的心意,他便暂且按住不发留待以后…只是这一番敲打,足够中宫消停到他大婚结束了。   小辫子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二皇子心里火烧火燎的,骂了声:“阴阳怪气!”   转身却撞上另一人,招呼道:“七弟。”   七皇子赵辕,生母祥妃,外祖父是手握督率府军令的骠骑将军府。   “二哥又在太子那吃了瓜落儿?”赵辕是兄弟里人缘最好的一位,不如赵齐孤僻冷峻,也不像二皇子刺头似的…是京内上下,有口皆碑的和善人物。   “小事。”二皇子知道赵齐心黑,可这老七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囫囵着便过去了…   “你听说没?太子看上了个五品官家的姑娘?”   “弟弟自是不如二哥消息灵通。”这事不出一日便传的满城风雨,赵辕怎会不知,只是故意不提这茬罢了。   见他还要说,拉着人往宫门走:“我备了好酒,与八弟、九弟约好了一起去三哥府上商量东宫大婚要送些什么礼,二哥可有意同来?”   “好啊!”二皇子正愁愤懑无处发泄,满口答应。 第6章   以东为贵,除了早年夭折的大皇子、六皇子,其余已成年皇子自东向西,以东宫为首分落于宫城周围十二卫诸街。   “我不请自来,希望没扰了三弟的雅兴。”二皇子跟在五皇子身后迈进大门,举止可没半点嘴上的拘束。   见其中亭台楼阁,轩台水榭错落有致,啧啧称奇:“三弟搬了新府邸,我还是头一回来,真是不错!果然,父皇除了五弟,最宠的就是你。”   三皇子赵逸人如其名,最是个超然自逸的人物,生母德妃前些年病故后,索性辞了朝务,四处逍遥。   “二哥这话不像赞这园子,倒像是数落弟弟逾矩。”三皇子最不喜二皇子成日间阴阳怪气,只安安稳稳在亭子里坐着,也不起身见礼。   斟了两盏茶,广袖一挥:“请。”   “逾矩?我哪里敢…”二皇子囫囵着吞了香茗解渴,俨然若牛嚼牡丹。   也不避讳,大大咧咧抱怨起来:“有东宫珠玉在前,我这中宫嫡子也不过摆设,太子肯赏我个清净日子我便阿弥陀佛了!”   三皇子看他满头满脸的官司,便知又是在东宫那落了把柄,却不说破,又替他添了一盏。   “二哥也想开些,何必总与东宫只争些个口舌是非。”   “想开?你们都是庶子,自然不在意。”分明没饮酒,二皇子却像是醉了似的,说起话来像是在自家书房里自在。   他自出生就被抱去了中宫抚养,早便不以为自己是庶出:“我是皇后嫡子,若非他占了殷国公府的风头,储君如何轮得上他坐?”   “东宫诞生时有甘霖瓢泼三日,解了关中大旱。父皇金口:虽不至天,贵亦极矣。”   三皇子摩挲着手里的玉笛,忽然有提起这桩奇事,听不出到底是在息事宁人,还是在挑拨煽惑。   “父皇想抬举殷国公府,有一百个借口。”二皇子嘟囔一声,心里埋怨皇上偏心。   有口无心道:“便是如此,可七弟你生辰与他相差不过三日…要我说…”   六皇子与七皇子乃双生子,与东宫的生辰只隔了不过两天。   六皇子出生便没了气息,是以七皇子生下来便背着克兄不祥之名,为皇上所忌讳,也鲜少有人再提起与他东宫的渊源。   “二哥…”七皇子手一抖,茶水撒了他满身…歉然道:“是弟弟的不是。”   “二哥衣裳湿了,与三哥借个更衣的地方。”   “无碍,无碍。”二皇子不以为意。   “劳动二哥随管家去换身衣裳。”三皇子低头擦拭着手中玉笛,浑然不觉这风波是他挑起的。   二皇子起身抖了抖袖子上的水渍,跟着管家往后院去。   “二哥有口无心是老毛病了,倒是三哥…在外漂久了,染上了江湖儿女心直口快的习气。”   七皇子视而不见三皇子见底的茶盏,端起壶来自点自品,语气轻松,像是在打趣。   “还是七弟了解我,骤然听二哥提起家里的这些糟心事,还真是不习惯!”三皇子四两拨千斤,擦好了玉笛放在唇边,不过吹了清脆两响…   忽然停下,凑到他耳边言笑晏晏:“你说…二哥是真傻还是装傻?”   “皇后太后两宫娘娘养出来的,便是条狗,也教得能听懂人话了。”   这些年表面上贵妃再怎么得势,也只是位同副后。皇后还是稳稳当当坐在凤位上,且身后还有个浸淫朝野多年的太后…   贵妃真正落实了的好处,不过是给自己儿子推上了东宫之位。   太子于朝政稳若磐石,可这军中、地方…认不认他这个主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皇上老当益壮,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龙袍到底会穿在哪位的身上。   “说得是啊!”三皇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将玉笛揣进袖中,东倒西歪地抻了个懒腰。   茶盏放到他跟前,示意斟满,玩世不恭道:“我实在是不喜欢宫中的风气,待太子大婚过后,我看我还是回西山别苑做我的钓鱼翁!”   “起身往门口张望,八弟九弟怎么还没来?”   “是啊,他二人从来都是最听三哥的使唤,怎么今日却迟了…”二皇子意有所指。   “三哥!七哥!”说曹操曹操便到,九皇子双手提着两壶酒风风火火进来。   看桌上有三盏,兴高采烈问道:“五哥也来了?”   九皇子最小,纯直赤诚,与众位皇子私交都不错。   “是你二哥!”二皇子换了身衣裳出来,听见他的话朗声接下。   “可惜可惜!”九皇子坐下,命人将茶盏都收起来,换了酒盅,亲自起身给他三人倒上。   “我正想问问五哥今儿带着的美人儿是怎么回事…你们可都听说了?”   “听说只是个翰林侍讲家的女儿,若说三弟有朝一日色令智昏我信,可这事出在太子身上,我只觉得蹊跷。”   二皇子喝了口酒,觉得滞涩苦辣,斜了一眼九皇子问:“你这酒是打哪来的?”   “八哥给我的,他今儿有公差在身,便知托我捎了酒来。”九皇子见他不爽,也仰头喝了一口。   砸砸嘴:“倒也还好,像是北边的风味。”   二皇子将剩下的半杯挥手倒了去,另换了梨花白清口,才道:“七弟交际广,不如查查那许家有什么门道,值得东宫这样大动干戈。”   “倒也不用我查,只等等看父皇的态度就是。”七皇子也尝了尝这酒,一口便品出是来自北齐。   他外祖骠骑将军府常往边境带军,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不知八弟在哪得的这酒?”   “七哥若喜欢,余下半罐都给你送府上去。”九皇子痛快,却未说来处。   “三哥好不容易在京里多呆几天,五哥不得闲,咱们兄弟几个何处找些乐子去。”   “八月赏桂,咱们不如也附庸风雅一回。”三皇子一口也未尝那烈酒,仍是自顾自品着香茗。   “好啊!”九皇子玩心重,一提起赏桂登时来了精神:“京畿以内数崇福寺桂花最好…咱们不如就去那吧!顺便换换口味,再尝尝斋饭!”   “三弟的主意自然好!”二皇子爽快应下,看向七皇子,相邀:“七弟同去?”   “明日我有公差在身,怕是没这个口福了。”七皇子婉拒,饶有兴致与九皇子道:“九弟记得提我提盏桂花酒回来。”   “好说,好说!”   正逢金桂飘香时,崇福寺的香客游人较往常更多。许府的马车好不容易找了个便脚的地方停下,母女二人先下车,再改步行登石阶往上走。   许卿娆天不亮便被林氏拎起来,一路上又是颠颠簸簸昏昏欲睡,此时正乏着,秀眉拧作一团抱怨:“也不知道这么早,菩萨佛祖到底谁没睡醒,会不会将张三的心上人牵给李四去…”   “休要胡说!”林氏将女儿的帏帽戴正,听了她的话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女少不经事,当不得真!”   左右张望着,心焦极了:“也不知你姐姐出不出得来!”   “姐姐索性与姐夫另立门户,何必在府里受那恶老太的气!”许卿娆虽不知家事,却也将姐姐的忍气吞声看在眼里。   又是不解又是气闷,分明姐夫已在官中领了差事,为何便不能硬气些维护妻子。   “待会儿当着你姐姐的面可不许胡说!”   林氏看着她少不经事的模样有些头疼,决意在她入宫前的这些日子恶补家事。   说话间,便见吴府的马车行来,也并排停在许府马车旁落脚。   许卿仪撩开帘子下车,看见一旁的许卿娆欢喜得紧,伸手唤婆子递上食盒:“要过午时才能用斋饭,我便知你起不来用早膳,特地备了你喜欢的饼饵。”   长姐似母,她较许卿娆年长十岁,自小是将其捧在手心里看护长大的,情分较寻常姐妹更深厚许多。   “还是姐姐最好。”许卿娆挽着她手臂撒娇,又掀开帏帽仔仔细细端详着…   见她消瘦心疼得不得了,口无遮拦:“待我日后做了太子妃,再没人能欺负姐姐!”   “不许胡说!”许卿仪急忙掩住她的嘴,拉着妹妹登石阶往上走:“我倒希望娆儿选不上,招个贴心的夫婿,就这么快活一辈子就很好。”   “那几位…”许卿仪是从一品学士府的嫡长媳,自然也曾随吴清华夫妇入宫赴宴过,抬头见在寺前拴马的几位清俊公子,登时便认出了是皇子们。   下意识拉住许卿娆,回手十分敏感地将许卿娆的帏帽遮严,侧身躲开人流略等了等,着意避讳着…   “怎么了仪儿?”林氏见女儿脸色紧张,并未瞧出四周有什么不对,关切问道。   “没什么…风大,将娆儿的面纱吹了起来。”许卿仪囫囵着敷衍过去,抬头眼见他们入了寺,才继续向前。   母女三人入寺,先于正门以山泉净手,又捐了香火银子,再持檀香往主殿去。   “娆儿,莫走远了。”林氏惦记着许卿仪的心事,便要去拜送子观音,只好让荔枝跟着许卿娆在外面等等。   庭院内十余丈的高树成林,眼到之处,都挂满了红色的祈福丝带,可见崇福寺的香火旺盛。   “姑娘,大家都写绸子祈福呢!咱们也写一个罢!”荔枝也是孩子心性,跃跃欲试。   她想求的可多呢…银子、郎君、平安…低头专心写着…   许卿娆此前从未到过寺庙上香,是左瞧也新奇,右瞧也热闹,哪里人多往哪扎。   她并无所求,只执笔写下阖家平安四个字,也学者一旁的人将丝带打成结,往菩提树的树枝上一抛便稳稳挂住。   “荔枝你看!”香客人来人往,一回头就看不见了荔枝的影子。   心想左不过待会儿都要往斋堂去用午膳,便自己四处走走…   崇福寺依山而建,出了主院,顺石阶而下便是群树环绕的耳房。众人皆在趁天色尚早在前院诵经祝祷,是以后山人越发少,很是古朴清幽…   许卿娆逛累了便在树下的石凳坐着,起风时吹过一条孤零零的红色丝带…   她想是谁遗失了的,便跑过去捡,盘算着待会儿替人将心愿再挂回树上。   丝带顺风便往林子里去,她跟着跑了几步,忽然隐隐约约听见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救命…救命!”   “你在哪?”许卿娆听人唤救命,心里越发地着急,提起裙子也顾不得雨后泥土湿泞便往林子里跑。   “救…救命!”   许卿娆顺着声音望树林里再走,见一女子被捆在树上,衣衫褴褛不蔽体…急忙跑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先给人盖住,安抚道:“你且等等!我去找人来帮你…”   话未说完,忽觉后颈一痛,两眼一抹黑便没了知觉。 第7章   下了早朝,赵齐跟着皇上往御书房去,路上说起今日朝上被驳回的减轻江南赋税的折子,还欲再谏。   “江南自我朝初立时赋税便重于别地,皆因其富庶可为天下之粮仓。可如今国库充盈,各地皆可自给自足,再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便会招致百姓非议怨怼。儿臣以为,该减轻江南赋税与别地持平。”   “减税并非一朝一夕能竟之事,你可知其中牵连着多少人的口袋生计?”   皇上知他的脾性,于朝政上往往锱铢必较,却也冒着过刚易折的风险。   有心教他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举例道:“便如同…你的人截了陇右刺史给二皇子的礼单,却未明呈于朕,是一个道理。”   赵齐闻言心间一凛,欲解释:“父皇…”   “不必与朕说…”皇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每年贪墨这点银子,只要不危及民生所用,朕不会发落他们。一是因为无论这些人求什么,最终都要递到朕的跟前,并不触及根本。二是这所谓贪墨,也是君臣之间的博弈,有所图者,方可驱使之。”   “儿臣明白。可江南赋税改革又是另一回事…”   “你啊!让朕说你什么好!”皇上见他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非要盯着这件事理论出个心满意足的结果不可,好气又好笑睨了他一眼。   他将赵齐从小带在身边亲自培养,费尽心力才教出个满意的储君来,君臣父子相处宽严相济。   “驴脾气!”笑骂一声,无奈:“非要朕将话说白!”   “儿臣不敢。”   “朕已到知天命的年岁,将这国政平稳过渡到你的手里,并不求再建功立业…赋税改革,是关系到国政安危的大动作,莫说朕,便是今日朝上的老臣们,愿意出头支持你的人又有多少?”   皇上近年来深觉精力大不如前,却无意求佛问道以求长生,只是顺着天地伦常,安心扶持储君,得个青史留名的善终。   “江南税务已行百年,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待你日后登基,拿此事开刀立威、收拢民心,才是最好的时机!”   “儿臣明白了。”赵齐心中虽不全然认同,但心知今日这番推心置腹之言,能出自大权独揽的君主之口,已是不易。   “许知足,是个有识之士。”说完了朝政,该说家事,皇上开了个头。   “此人才华横溢,尤以书画见长。”赵齐并不指望前些日子的雕虫小技能蒙混过关,也不避嫌,何况许知足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顿了顿…示贬于褒:“却不是个可委以重任之人。”   “说来听听。”   “此人有才学,却无雄心。精明有余,大气不足。”赵齐一语中的,毫无提拔之意。   顿了顿…又添一句:“父皇若真赏识他,多赏赐些黄白之物便是,加官晋爵反而是负累。”   “只赏不封?”皇上自然也是听说了他和许家姑娘的事,若是旁人,他一笑置之便算了。   可知子莫若父,他何曾在旁人身上花过这样多的心思。   不置可否,只实事求是道:“若是五品官家之女,怕是担不起太子妃之位。哪怕…是殷国公府的亲戚。”   “她便是今日做不得太子妃…”赵齐想起许卿娆懵懵懂懂还盘算着来日和离的样子,哑然失笑。   从来波澜不惊的凤目,难得一见志在必得的锋芒:“若儿臣来日有幸…她也会是皇后的。”   “无欲则刚,你若为君,便不能使任何人成为你的软肋…”   何人不曾年轻过,皇上遥想当年,话里话外似乎少了几分底气。   “无欲便无求,为君者若无爱人之心,何以爱天下。”   赵齐说这话时,想着的是许卿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朕不阻挠,亦不会降旨赐婚。”   高处不胜寒,若能有人在无人之巅共渡风雪,何尝不是福气。   缓缓道:“贵妃在永和宫召见辅国公嫡女,你若不去…怕是要让人捡了便宜!待后悔了,朕也帮不了你!”   “儿臣谢父皇成全!”   皇上喜忧参半,没好气道:“不省心的东西!退下吧!”   看着他的背影,忽生感概,与身边的孙公公比划道:“当年抱回来时才那么大点的孩子…转眼也要成家了。”   “太子殿下像皇上,长情。”孙公公知道皇上是念着故人,慧心妙舌。   所谓偏爱大抵如此,既盼他称心如意,又怕他年少轻狂走了弯路。   霍封等在宫门口心急如焚,见赵齐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回禀道:“殿下!藏云出事了!”   霍封是岭南候霍霖的嫡子,其父早年曾是当今皇上为太子时的伴读。   明武四年,霍氏奉旨举家迁往岭南带兵,唯独留下了霍封在京中为东宫伴读,与赵齐总角之交,如今是东宫的侍卫统领。   “上马!”赵齐片刻不敢耽搁,策马扬鞭与霍行往城外崇福寺去。   “怎么回事?”   “那伙人提前准备了暗箭埋伏,殿下派跟在许姑娘身边的暗卫折了一个,伤了两个,藏云也受了伤,没跟住掳走许姑娘的人,正在城外等着与殿下汇合。”   霍封也没个头绪,若是政敌,应该乐见殿下娶个势单力薄的女子为正妃才对…谁会下这样大的力气?又意欲为何?   赵齐听了霍封说过来龙去脉,心知他不露面,许卿娆一时半刻尚无性命之忧,却仍按耐不住担心,她不常出门,怕是要吓坏了…   许卿娆迷迷糊糊的,觉得后肩和手臂都疼得厉害,挪了挪...面上一凉,被人兜头浇了冷水。   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个茅草房里…   脑袋尚清醒着,身上也没有流血的地方,对背对着自己的人问道:“你们…是劫财吗?”   “醒了?”那人回头,不是早前被绑在树上的那个弱女子又是哪位!   “你?”许卿娆认出她来,不见被欺骗的怒气,反而惊讶过后竟笑盈盈松了口气。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居然安慰起绑她的人:“你没事啊!还好…还好…”   “长得不赖,就是脑子坏了…也不知耽不耽误卖上价钱。”又有一男子推门进来,正巧听见许卿娆的话,蹲在她身边打量道。   许卿娆挪了挪身子,往一旁的草垛上靠着舒服点,觉得这群人长得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己定然是无性命之忧的。   不哭不闹,反而与人攀谈起来:“你们若是要银子,让我爹来送就是…总比个姑娘家真的遭了坏事的好。”   伸头在门缝看了看外面的人数,忽然有心忧心忡忡,试探着:“你们…也别要太多银子了…我爹就是个小官,一年俸禄才三十两…”   “闭嘴!”看守许卿娆的姑娘凶巴巴的,踢门出去。   许卿娆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跑是肯定跑不出去的,她爹一个文弱书生,若是指望着他来救自己也不大可能…   若是要用她来换银子,倒是可行…可若是家里没那么多钱呢?   “喂!来个人!”计上心头,对外吼道。   “又怎么了?”推门而入的,还是那个姑娘。   “你们若是要银子,我知道有个人能给你们许多…”   那姑娘瞥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对外面的人交代:“漕帮午时开船,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漕帮?开船?许卿娆才意识到他们不图钱,是要走水路将自己掳到别的地方,登时后背便起了冷汗。   她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这要是掳到了别的州府,定是找不回家去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倘若只在这等着,不知要被他们卖到哪里去…   “那个…”她将那姑娘又喊过来,撒谎道:“我想…去茅房。”   “忍着!”   “我忍不住了…”许卿娆耳根有些发热,硬着头皮说服她:“我真的忍不住了!若是…我是我在这…那个…倒时臭熏熏的还要连累你们。”   “麻烦!跟我来!”那女子纤瘦却有一把子力气,手掌铁钳似的将许卿娆拖起来。   只将她绑在脚踝的绳子解开到了小腿上,连个大步都迈不开。   推开后门,走稍微走远了些,将她领到灌木丛边上。“解吧。”   “我手上还捆着,怎么解…难不成你要帮我?”方才还有点羞涩,许卿娆这时索性破罐破摔。   那女子觉得她柔柔弱弱的,跑也跑不远,便将她手上的绳子也解开。   自己却未走远,只是背对着,催促道:“快些!别想耍花招!”   许卿娆蹲下将绑在腿上的绳扣放松了些,眼尖见旁边有块称手石头,伸手悄悄捡在手里…   高高举起,刚要对着那女子砸去,忽见人十分警觉地回过头来!   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石头没收住力道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诶呦!”二人异口同声…那女子是被砸中了鼻子痛的,许卿娆则是吓得…   哪里还管得了许多,转身便往林子里跑!   “站住!给我追!”那女子吃痛,喊起四周的伙计追人。   许卿娆没头苍蝇似的,跑又跑不快,又担心四周的追兵,紧张得心都跳在了嗓子眼…   脚下一不留神,绊住藤蔓跌了一跤,顺着山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自不量力!抬走!”几人追上来,抬着摔昏了的许卿娆回去。 第8章   赵齐带着霍封随藏云一路顺着痕迹追到绑架许卿娆的地方时,早已人去楼空…   “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藏云满身是伤,肩胛上还中了一箭,心里万分愧疚。   “起来。”赵齐这一路追来时,心中已见分晓,有人提前设伏备下箭雨,却留了藏云做活口回去报信,沿路又故意放下线索引他们到这…   其目的昭然若揭:支开他,避及今日宫中召见辅国公嫡女!   布置的人,既要深谙他待许卿娆的用心,又要十分清楚内廷的动态。能同时做到这两样的人…屈指可数。   走进茅屋,地面上有散碎的绳索,果然见稻草旁欲盖弥彰地放着半块漕帮的双披红花旗。   “殿下!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再追下去怕是要有埋伏!”   霍封自小在宫中长大,对着东宫来的明刀暗箭屡见不鲜,自然也看出今日有人利用许卿娆张机设阱。   “殿下,是藏云办事不力,这便带人去将许姑娘救回来!”   “你去?岂不浪费了他这番好意布置…”赵齐拾起掉在地上的珠花,眼尖看见有人在地上借着浮灰写下的“漕”字。   何况…若他不去,那小东西日后记仇怎么办?许卿娆看了那么些画本子,这会想是正期待他英雄救美呢…   “藏云,你回东宫…”赵齐蹙眉打量着藏云,虽然有些狼狈…持剑刷刷两下,袖子断开,发扣散落。   看着他这副逃难相,满意道:“走大路,散布本殿在崇福寺遇刺下落不明的消息。”   “殿下,将计就计也太险了…”藏云看着霍封,希望他能劝劝殿下。   若用官府调兵搜人,一旦打草惊蛇许姑娘便有危险,殿下定是不肯的。可…也实在没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   “殿下,属下觉得…”霍封了解他,便是担心许姑娘,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想了想…“这红花旗是朱雀帮的,目的地大约是潮州府,估计是走梅江一路,属下这就飞鸽传书潮州府司接应。”   “不,传信给九江府。”赵齐笃定道。   “九江府?”九江府行船一日既达,霍封猛然想起九江府刺史正是三皇子的外祖…殿下是怀疑三皇子?   临行前,赵齐再交代藏云:“遣小李子与父皇报个平安。”   霍封跟着他打马往二十里外的水岸去,就他两人免不了还是忧心忡忡:“殿下,要不咱再带几个暗卫。”   “许久不出门,怕了?”赵齐知他脾气,激将。   敢在京中动手,沿路又留下诸多线索,且始终不露面只用箭突袭…他看过那箭簇并无任何标记,就连材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猎箭。   如此谨慎,绑走许卿娆的人断不会用暗卫出手,想是幕后之人以重金招揽了草匪,只将她送上漕运船只了事。   自己于霍封此时赶过去,怕是连绑匪的面都见不着…   “笑话!我岭南侯府就不会写怕这个字!”霍封有些跃跃欲试。   早两年他倒是常随殿下往京籍各州县办差历练,只是近年来皇上身体不如以往好,便更愿意留东宫在京中坐镇。   “殿下你看!”他指着岸边随风招摇的朱雀漕帮特有的双披红花旗。   南楚国境内江河网络发达,由先皇朝开头激励水路贸易发展,兴建水陆码头,施行政策补贴,民间的漕运贸易经过一代人发展,到如今遍地开花。   户部直隶管辖下的漕运主要作调运粮草、公盐、兵器、钱币以及外交贡品之用;而民间的漕帮主营业务、大小规模却各有不同,朱雀帮便是近年于京畿十二州做得风生水起的一家。   水陆码头周围铺面林立,酒肆、医馆、驿站、裁缝铺…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漕帮行前有祭龙王的传统,多于日昳三刻起锚。天色尚早,赵齐换上便装,带着霍封进了家医馆…   “掌柜,两包蒙汗药。”霍封大大咧咧,扔了几两碎银子在柜上。   水陆码头鱼龙混杂,医馆既治病救人,也能下毒害人…他早年随殿下带人整治码头时,查抄过几家医馆。   “二位公子来错了地方,老小儿开的是医馆,并没有那些害人的玩意…”   掌柜自后台站起来,翻眼皮打量二人须臾,说笑着回绝。   赵齐睨了眼粗枝大叶的霍封…官府禁药,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买卖,谁敢卖他。   拿出一两一锭的金子放在柜上,低声问道:“翟子汉,可有迷字?”   卖强力禁药的人,市井里黑话作翟子汉;迷字,既迷药。   掌柜喜笑颜开将金子摸进袖里,换了副面孔,从柜里钻出来领着他二人往后面走:“公子早这么说,老小儿哪敢不买!”   “这是十足分量的蒙汗药,一包能药倒一船人!”一方地界儿有一方的规矩,掌柜的也不问他二人要蒙汗药做什么。   殷切提点道:“只是常常走船的能闻出这味不对劲儿来,公子若用,可得谨慎些。”   赵齐又拿出两颗金豆子扔他手里,挑眉…   “嘿嘿…公子大方,老小儿明白。”掌柜的拿出钥匙,爬上梯子另开一上了锁的抽屉,去除两截食指长短粗细的香料。   交给赵齐:“公子放心,这东西无色无味,您将它碾碎了揣进荷包里,待用时混上水那么一化,就得嘞!”   出了医馆,霍封啧啧称奇:“殿下您怎么知道这些?”   “猜的。”   要说这许知足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物…这十年里安排许卿娆抄的各类书册,除了寻常经史子集、闺训女则,还有许多连翰林院中都少见的杂学孤本、市井风俗。   想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他替许卿娆抄了这许多书,今日却用在了救她上面。   “两位公子要乘船往何处去?”码头各家漕帮的伙计们见二人气度不凡,像是出门游乐的富家公子,皆上前接应企图黑上一笔。   “潮州府。”   方才还热情招呼着的这群人,一听说他们往潮州府去,竟鸟兽作散。   “你们去潮州府做什么?”一旁朱雀帮船上的伙计迎上来,嘴里叼着根草杆,不善盘问道。   “玩呗,还能做什么?”霍封见他神色有蹊跷,反应快极快,装得一脸色眯眯:“听说潮州多美人   扔出锭二两的金子,风流浪荡:“爷不差钱,招呼就是!给爷安排个上间!再请两个姑娘!”   “上间没有,你当朱雀帮的船是画舫不成?”伙计眼疾手快夺了银子,却不买账。   “没有上间爷可不坐。”霍封满脸嫌弃,拉着赵齐,叨叨咕咕:“走!咱们换个船!”   “除了朱雀帮,这码头上没人趟得过梅江!”那伙计见他俩像是有钱的愣头青,心里活动…   狮子大开口:“算你们今儿走运,五十两金子,给你们安排个美人。”   梅江一线多烟花之地,运些穷人家养不起的“特殊货物”,民不举官不究,是常有的事。   “你真当爷是傻的不成!便是个天仙也不值五十两金子!”   霍封与赵齐对视一眼,知道是碰对了地方,却骂骂咧咧直呼不值。   那伙计伸出手来,又收了一两金子,不怀好意笑着凑近了与二人透露道:“今儿这货色,是我们大当家亲自掌眼进货的,啧…天仙也不及,若不是想买个好价钱,哪能留给你们!”   “带路!爷什么姑娘没见过,倒要看看五十两值个什么玩意!”   霍封暗自与殿下做了个揖赔罪,装得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少不了赏!”   “大当家的,大买卖来了!”那伙计见钱眼开,嚷嚷着带他二人上船。   赵齐边走边留意船上的货箱,这朱雀帮奇怪得很,并不像寻常漕运各类货品分门别类,而是一应皆由木板封严,只看外形大同小异。   伸手摸了下挂在表面的黑色粉末,皱眉…铁粉?   “就是你二人要去潮州府?”粗粗壮壮,面容狠戾的大当家出来,上下打量着眼前二人。   霍封一看便知这人是个练家子,愈发小心,拍出张银票,吊儿郎当:“要不是这伙计说你们船上有美人,老子才不乘这破船!”   大当家的接过银票,里里外外查验了真伪,揣进衣襟里。招呼伙计:“带他二人去验货。”   “好嘞!两位随我来!”   “等等!”大当家的伸手又拦住他二人,告诫道:“你们在船上怎么折腾都行,一是不能将货给我玩死了,二是不到潮州不能带下船!”   伙计带着二人往船舱里走,赵齐眼中的寒意越甚,忽然拦住那伙计…皮笑肉不笑问道:“何人将她送来的?”   “什么?”伙计对这位始终少言寡语的公子有些惧意…   “我家公子人干净,问问这货的来处也是应该的。”霍封表情玩味,看在伙计眼里便是另一番意味。   “小的明白…两位公子放心就是!这是西山的草匪卖的货,听说是个在寺里走丢了的…”   西山?三皇子的别苑便在西山,霍封心间一凛,看来真是他下的手…   又听那伙计继续道:“我们大当家素来不接来路不明的货,可是近来官府查得紧,生意不好做…嘿嘿…这货色实在是好,一看就能卖上大价钱的。”   到了舱门口,伙计收了赏钱,将钥匙递给二人…退下:“两位公子慢慢玩。”   “霍封,你在外候着。”一出声,便露了相。   赵齐一路上挂着镇定自若的面具,按耐着的心疼、愧疚、不知所措,终于在这一门之隔时呼啸而来。   便是如何心有成算,知道她眼下大约是安然无恙的…   可向来处乱不惊的人…握着钥匙的手竟抖得几乎对不准门锁。   推门…看着窗下微光里望着他的小姑娘…“阿娆…”   许卿娆额头上挂着块外伤,美目盼兮如明珠生晕,滴溜溜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开口:“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9章   “阿娆…你不记得我了?”赵齐被她问得愣住,三步并作两步先上前替她解了绳索,四目相对。   “我该认识你吗?”许卿娆谢过他帮自己解绳子,却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神是惊吓过后才有的防备疏离。   “我…”赵齐欲拉过她检查额头的伤势,却被躲开。   闷闷地心疼,柔声耐心与她解释道:“你从前都唤我璟淮哥哥,今天是我不好,弄丢了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可好?”   “璟淮哥哥?”许卿娆呢喃着…戒备反问:“你怎么证明我认识你?”   “你手腕有一道弧形的小疤,是你十三岁时的元宵节,出门赏灯时被灯柄上的银丝划的。”   赵齐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得仔仔细细,可见当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失忆,闹得慌了手脚。   许卿娆自然而然看向右腕…却发现丢了他送给自己遮疤用的银丝细镯,冒冒失失露出了狐狸尾巴,惊呼道:“诶!我的镯子怎么不见了!”   抬头…见他目光狡黠,正好整以暇端详着自己…面上红了红:“你…”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嗯?”赵齐拉着她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边来,薄唇斜斜勾起,像是一弯新月。   许卿娆被戳穿了也不见气恼,明眸皓齿,笑得眉眼弯弯。   话本子里常见的桥段都是这般,英雄救美之后,美人总要娇滴滴受些伤,抑或失忆一番,才有看头…   攀着他手臂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是如何被人绑走,又是如何与歹人“斗智斗勇”的,有些邀功似的得意:“我便知道璟淮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一点都没怕!”   赵齐一直紧张着的神经忽然放松,有些难以言喻的动容…   着意掩饰着转过身,端起烛台又燃了盏蜡烛,放到她面前:“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不碍事!只是摔倒时磕了一下而已!”   “殿下,您倒是弄出点动静来!”霍封敲了两下门,推开个门缝低声提醒道:“船舱人来人外…别让人生疑了。”   “动静?”许卿娆不解,疑惑问道:“什么动静?”   一张盈盈生辉的粉面在他面前,呼吸不过咫尺之间。赵齐心跳如擂,偏她无知无觉…“疼吗?”   “不疼。”许卿娆觉得他眼神有些灼人,十分不解风情地东张西望…趴在窗口上发愁:“船已起锚了,我们怎么离开?”   “咳…”赵齐自觉失态,见她错开眼神愈发地不自在。   平日凑在一起停不下玩闹说笑的两个人,在这狭小闭塞的空间里竟都不自在起来…   船舱里只有一张窄榻,赵齐将她拎起来,安置歇下:“等黑天之后再行动,你先睡会。”   尴尬是他一个人的,许卿娆只是觉得奇怪。本来经今日这一番周折,困倦又头疼,可闭上了眼睛了却又睡不着…   侧躺看着他,欲言又止:“璟淮哥哥…”   “怎么了?”   “你能不能…转过去。”许卿娆耳根莫名其妙有些发热,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他,含含糊糊道:“你这样盯着我,我睡不着…”   ……   辅国公府,累世公卿,满门武将,一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当今皇上早年为加强集权,锐意军政改革,施行兵将分离的行军制度。将领不再独掌兵权,而是将虎符一分为二,皇上与行军之主将各执一面,缺一不可调兵。   在南楚的武官朝局上,除了由皇帝亲掌的禁军以外,辅国公府裴氏、骠骑将军府梁氏与岭南侯府霍氏三足鼎立。   “太子还真是过分,竟在选妃前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也太不顾及咱们的颜面了。”   辅国公府往宫中的马车上,一身绫罗的小丫鬟名唤百合,说起近日满城风雨的事,愤愤不满。   “我虽入宫参选,却并未有明旨诏令我便是太子妃,东宫原本便不必顾及我的颜面。”   说话的姑娘正式辅国公府嫡长女——裴明蕙,端坐在马车里腰挺背直,额高饱满,眼如点漆,面上波澜不惊。   “太子逾矩与否,自有皇上评断,我也实在不必干涉他的喜恶。”   “可…今日贵妃娘娘特地召您入宫,可不就是明摆着的事。”   百合从小便跟在她身边,忧其所忧,急其所急。   “再说了,太子心仪那位,不过是个翰林小官的女儿,却把您比下去…”   “贵妃召我,不见得便是赏识于我。”   裴明蕙目不斜视,整个人如白瓷佛像般,无喜无悲,无情无意。   听她还欲再辩,缓缓道:“宫里不比家中,你若再如此肆言无忌,便让你娘领你回去。”   到了无诰命女眷走的西宫门,裴明蕙下车便见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丹文亲自来接,十分客气:“奴婢见过裴大姑娘。”   “有劳丹文姑姑。”下了车,五尺莲步慢行,步步分毫不错。   裴明蕙自五岁起,长到如今十七岁,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一场不曾落下,已是谙熟至极。   “理当先往中宫请安。”见丹文径直将她领去永和宫,不急不缓道。   “姑娘安心,两宫娘娘此时都在御花园呢。”   裴明蕙穿着两寸三分高的元宝底绣鞋,束腰长裙曳地,走在御花园的小石子路上,步摇却几不见动。   曲膝见礼时按尊卑有序,滴水不漏:“臣女明蕙,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贵妃娘娘。”   “起吧。”皇后纤瘦,瑞凤眼神采奕奕,并非外间传言的那般失意,反而更较贵妃多了威严沉稳的气度。   “前日召太医入府,你祖母如今可大安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女祖母偶感风寒,已见好了。”宠辱不惊,裴明蕙坐在下首矮凳上,垂眸回话。   “真是个好姑娘...”贵妃截过话茬,笑吟吟的语调很是张扬。   将人拉到身边亲近着,开门见山:“本宫瞧见裴姑娘便心生喜欢,总要这样的姑娘,来日才配母仪天下。”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去!”贵妃使唤丹文,“往前朝去瞧瞧,太子怎么还没来?”   看着人样样都是喜欢,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二人本是从小见大的,也不必避讳那许多。”   “娘娘所言,臣女万不敢领受。”贵妃话说得有歧义,裴明蕙不动声色回了个软钉子。   “辅国公治家严明,裴大姑娘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能比的。”   皇后意有所指,与贵妃道:“太子的言行举止皆关乎国体,贵妃教子更该慎重才是。”   “儿大不由娘…”贵妃装模作样轻叹一声,当着外人的面,竟也不替太子分辩。   端详着骄矜清傲的裴明蕙:“只凭他在外面如何胡闹,待日后娶上个乖巧的媳妇,也便收了心。”   这话说得奇怪,本来是捕风捉影的事…可这三言两语,竟像是坐实了太子在外面拈花惹草。   “娘娘!”丹文回来,面着急色…附耳与她道:“太子殿下出宫往崇福寺去寻许家姑娘了!”   裴明蕙坐得近,字字句句分毫不落听进了耳朵里,面色却如常,恍若未闻。   “荒唐!”贵妃的脾气倒是跋扈惯了,竟当着外客和皇后娘娘的面,拂落了茶盏!   “贵妃…”皇后提醒她失态,问与丹文一并回来的太监道:“出了何事?”   “太子…太子殿下…没在东宫。”个个儿都是成了精的,哪里敢胡乱编排说些旁的。   “不在也好。”   皇后素来看不惯她这副轻狂样子,眉头紧锁,暗含警告:“裴姑娘是外客女眷,太子妃大选尚未开始,私下相见本就不妥。这事…是贵妃的不周全。”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裴明蕙起身行了谢礼,顺势又拉远了与贵妃的距离,坐回到下首的矮凳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昨日以公差推脱了与几位皇子的崇福寺之行的七皇子,飘飘然出现在这里。   手持折扇,一身素雅的青玉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银丝滚边,窄腰上束一块白色祥云腰封,长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这一身,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臣女见过七殿下。”裴明蕙拿出广袖中的团扇遮面,举止优雅坦荡,转身给七皇子见礼。   南楚民风开放,未婚女子在公共场所见外男,原不必做到遮面的地步…可若她以太子未婚妻室自居,见其兄弟,如此谨慎倒也合乎常理。   “原来是裴姑娘在这。”七皇子后退一步拱手回礼,却以小字自称:“璟泽见过。”   转头见贵妃面含薄怒,惊讶道:“贵妃娘娘怎么还在这?”   “你这话什么意思!”贵妃像是十分不满七皇子此时在这搅局,也没个好脸色。   “儿臣入宫时正遇上了东宫太监小李子,听说五哥在城外崇福寺遇刺,音讯全无。”   七皇子半点矫饰的担忧也不做,和东宫不合已然是是摆在面上的事。   说来也是…同是皇子、生辰相近,却一个被视为祥瑞,一个却被看作煞星,和和气气反导让人奇怪了。   打量着贵妃刹那间惨白的脸色…“原来贵妃娘娘不知道?”   在场各人神态各异,皇后脸上焦急惊惶的神色可不比贵妃逊色半分,唯裴明蕙毫无波澜,起身告辞:“宫中出了大事,臣女不便在此,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告退。”   皇后带着人已往前朝去,贵妃紧随其后,吩咐道:“丹文!将裴姑娘送出宫去!”   “喏。”   七皇子清闲地摇着扇子,加上这一身打扮,若非时宜不和,倒有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拦住丹文,与裴明蕙道:“素闻裴姑娘素喜顾先生的画作,内廷画院以松油重润了两卷,璟泽有意邀姑娘共赏,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裴明蕙停下脚步,芙蓉面上才出现了与以往沉静自适不同的表情…竟是明晃晃的厌恶!   冷冷淡淡:“殿下想是误会了,臣女不通书画。”   话落,再不等他回话,示意丹文带路离开。   “烈美人…”七皇子看着手里为今日特地准备的水墨折扇,再目送裴明蕙渐行渐远,嗤笑一声:“本殿喜欢!”   出宫回了辅国公府的马车上,小丫鬟百合憋不住话,问道:“姑娘,太子殿下真的…”   裴明蕙冷眸横她一眼,与府上的车夫道:“从太子府邸前的大路回去。”   “姑娘…”百合知道她动了怒气,心里担忧,小意问道:“您方才那样…若是得罪了七皇子可怎么好?”   若与七皇子走得近了,才是真的坏了事…裴明蕙面露寒意,果决吩咐:“回府清查内苑,将我喜好泄漏出去者,杖毙!”   作者有话说:   行军制度:起源唐朝,是府兵制作战的延伸。唐朝初期以及前期一般采用的行军大总管制度,这种军事制度可以被称为行军制,也就是说每当朝廷有军事作战任务之时,就由府兵将领率领相应的府兵前往前线作战。作战结束之后,府兵将领回到朝堂,而府兵则回到自己的家乡,由此实现了兵将分离,使得唐朝的统兵权以及调兵权掌握在皇帝手中。 第10章   御书房,东宫的小李子按照殿下的吩咐与皇上报平安:“殿下无事,特地遣奴才来高皇上放心。”   “太子人呢?”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皇上先是听孙行回报太子在崇福寺遇刺,眼下东宫又来人回报无事…一惊一乍的!   陡起眉毛,吹胡子瞪眼:“今日的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藏云来与朕回话!”   “回皇上,藏云就在殿外候着…只是…”孙公公看了藏云一身伤痕累累,也是战战兢兢,实在是怕冲撞了皇上。   “只是什么!让人进来!”皇上向来觉得太子是最省心的孩子,这半年他刚打算颐养天年,怎么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属下藏云,给皇上请安。”藏云满身血污,看着实在是伤得很重…   但其实,做暗卫这许多年,东宫遇见比这更重的刺杀多如牛毛,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要不了命。   “怎么伤成这样!太子呢!”皇上大惊失色,虽然听小李子报过平安,仍是心惊肉跳。   “启禀皇上!属下无碍!”藏云见御书房里都是信得过的人,中气十足回话。   “是殿下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将属下扮成这样招摇过市。”藏云讲过了来龙去脉,   “混账!只为了个女子!连安危都不顾了!”知子莫若父,骂是骂,却还是配合行事,问藏云:“他将计就计,心里是有成算了?谁指使的?”   “殿下没说…”藏云心里挂着个怀疑三皇子的影儿,却也不好没凭没据胡乱指摘。   顿了顿…谨慎道:“殿下大约是要在九江府下船,已飞鸽传信九江府刺史大人接应。”   “九江府?老三?”皇上非但没有怒意,而是满脸的错愕…轻咳一声:“你退下吧!”   藏云退下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孙行,大惑不解:“老三在哪?”   “回皇上,三皇子与九皇子、二皇子今早同去了崇福寺。”孙行明白皇上的疑惑,心里琢磨着…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三殿下啊!   “你亲自去,将老三给朕宣进宫来!”皇上听说他也在崇福寺,瓜田李下脱不得干系…也不知是在骂哪个:“不省心!”   “回皇上…三殿下早上出了京便没回来,同行的的九殿下和二殿下都回京了,听说三殿下也是赶去了九江府。”   “也去了九江府?”皇上挑眉,与赵齐父子二人神态肖似,忽然松了口气…   另问道:“贵妃见了辅国公嫡女?”   “是,皇后娘娘也在。”孙行替皇上掌握着内宫的眼线暗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是这会子得了信,正往这赶呢!”   “皇上!臣妾求见!”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贵妃哭哭涕涕的动静。   “朕惊闻太子遇刺噩耗,忽发晕厥,替朕传太医。”皇上继续拿起桌上的水晶镜片扣在眼睛上,悠然自得赏画。   ……   许卿娆觉得自己并没睡多大一会儿,醒来时却见床舱里黑漆漆一片…   “璟淮哥哥?”   “醒了?头可还疼?”他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耳边。   “不疼了,你怎么不点灯呀?”许卿娆觉得奇怪,揉了揉眼睛,半丝光源也未见。   不开灯?赵齐看着船舱里虽不算亮堂,可是点着许多根蜡的…心下一沉,凑到她榻边:“你说什么?”   “黑漆漆的,你怎么不点灯呀?”   “阿娆…不要再闹了。”赵齐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没来由的后怕,语气也重了几分。   “璟淮哥哥…”许卿娆这才听出不对劲来,慌张失措摸摸索索抓住他的手,心乱如麻:“我…我怎么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这个念头宛若一颗焦雷直劈在赵齐头上,从来镇定自若的人此时却丢了魂一般…   只是看着许卿娆,手颤抖着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娆…你…看得见我吗?”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了!”她顺风顺水长到今日,哪里受过这样的磨难委屈,登时便吓得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摸索着便要趿鞋下榻去找灯,却被绊了一跤…   赵齐眼疾手快将人捞回怀里,回过神来揽着人柔声哄着:“没事的…璟淮哥哥在,阿娆别怕…阿娆别怕…”   “怎么办!怎么办呜呜!”许卿娆窝在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肩膀不撒手,“我瞎了怎么办!”   “乖阿娆…”赵齐轻抚着她的后背,将人安抚住。   心知与她额前的伤有关,奈何却不通医术,心里忐忑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可以治好的,阿娆只是受了伤…我们就要靠岸了,到了九江府我便找大夫,一定给阿娆治好!”   他自以为护住许卿娆是得心应手的事,满心想的都是如何以正妃之位迎她入主东宫,却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心中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璟淮哥哥…”许卿娆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可怜兮兮缩在人怀里…抽噎着:“我害怕…”   “我这便带你下船。”本就是微服,赵齐本不愿冲突起来将事情闹大。   原打算等天都黑透了,再用迷药迷晕了船上的伙计,兵不血刃让船在九江府靠岸。   眼下却管不了那许多,尚且不知她病情如何,哪里还敢耽搁…将人抱在怀里,沉声道:“霍封,进来。”   霍封推门进来,见他怀里抱着美人本想打趣,却见人脸色不对…“殿下。”   “还有多久船到九江府?”   “一刻钟。”   “阿娆,抱紧我。”赵齐低头让她双手环在自己的颈间,一手托住她膝弯,另一只手抽出袖中通体漆黑的玄铁折扇。   抱着人踢开门,与霍封道:“冲出去,留活口!”   “好家伙…”霍封摩拳擦掌,直呼痛快!   许多人只见东宫养尊处优,出入常常带着近卫,便以为殿下只会些个花拳绣腿。   可事实上…这位主子的功夫,是皇上精心请岭南侯府的武师磨练,与他一起承了霍氏家学,比起暗卫来也不逊色。   心说上次看见殿下使兵器还是…大约五六年前,在秋狝遇刺那回…   英雄救美!这不就有了!   “璟淮哥哥…会…会死人吗?”许卿娆紧紧抱着他,从前只在话本子里看时拍案叫绝的桥段,今儿亲历起来…便只觉得害怕。   虽然看不见,杏眼却瞪得滚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   “别怕。”   朱雀帮成日游走于鱼龙混杂中,跑船的个个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娘的!抢人抢到你祖宗头上了!”伙计本就盯着他二人,听不见单间里该有的动静本就生疑,听见破门声便已拿着家伙跑了出来,   手里举着蹭亮的宽刀,挥舞着直冲他门面砍来!   赵齐非但不退,反而身法极快地迎了上去,侧身避开锋刃,反手持扇柄直敲延髓和大椎两处穴位,人便晕了过去。   船舱通道狭窄,却避开了这些人一拥而上的危险。手上力道加重,出扇速度也越快,干净利落直击来人各处大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所在的下层船舱里便七七八八倒着下十余人。   “殿下,小心身后!”霍封在走廊另一头,一边动手收拾着这些杂碎,一边替赵齐留意着身后。   “将这些人捆了。”赵齐反手击倒身后的偷袭,抱着许卿娆往甲板上去。   朱雀帮的大当家听见他上来,便躲在门后先发制人,手持长刀带着冽剑气逼向赵齐面门!   “竟是太子殿下!”他非但不怕,愈发地穷凶极恶…   原来这人早在赵齐上船时,便注意到他探查铁粉的动作…以为是自己私冶兵器的事被发现,刀刀下死手:“今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命也要留在这!”   楼梯口狭窄,赵齐一手抱着许卿娆活动不便,并不占上风…   足尖轻点,以扇面挡剑退身拉开距离,几个闪身便到了宽阔的甲板上。   大当家占兵刃优势,刀锋画空圈,直劈二人:“牡丹花下死!太子殿下今日不亏!”   赵齐面色沉静,借力打力将刀尖弹空,夺其声势只攻不守,硬是一手扛下了万钧之力。   合上折扇,抬脚踢上他下颚,同时敲他刀脊。刀尖一偏,矫若游龙间,又躲了过去。   大当家落了下风,心思便打在了他怀中美人的身上,以力破巧,手中长刀佯攻赵齐,又闪身转过他,直奔他怀里许卿娆的脖颈而去…   一直只想留下活口审问的赵齐,观他攻势,目光陡然锐利动了杀意…   推肘偏击,绕至他身后,直打檀中、气户两处大穴。扇面打开,以指为轴飞快旋动,划过其头顶,削落他发丝一缕。旋身回来,扇刃质于其颈间堪堪收住杀心…   兵不血刃,胜负已分:“霍封,将人捆了。”   这厢,霍封刚将这起子乌合之众捆在甲板上,呼听噗通一声!有漏网之鱼跳河跑了!   捡起一旁的弯弓,刚想将其射杀,却被拦下…“殿下?”   “让他走。”赵齐似笑非笑…垂眸安抚许卿娆道:“没事了。”   掌舵的伙计见了这两尊杀神,哪里还敢挣扎,乖乖将船开到九江府的码头靠岸。   早便同九江府刺史等在岸边的三皇子上了甲板,打量着船上的“战果”,啧啧称奇:“真难得!这几个草包竟能逼得五弟动手!”   “微臣顾卫,给太子殿下请安!”九江府刺史即三皇子亲舅舅上船。   看着洒出的满地的铁粉,大惊失色:“这货出现在微臣管辖途中,臣有罪!”   “这群人,你亲自审问,子时前将供词交给孤。”赵齐以帏帽盖住许卿娆的脸,不假辞色抱着人下船。   与身后吩咐道:“霍封,拿着三皇子的令牌,将九江府的大夫都请到刺史府。”   三皇子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将自个儿身上的令牌扔给霍封...好奇与他问道:“啧...英雄救美啊?” 第11章   九江府是京畿十二州府其中的水路要塞,商贸繁华,盛世气象比较京都毫不逊色。   刺史作为正三品一方长官,府邸却不大,只是座回廊包绕的合园式宅子,中间为门,左右为塾,门内是庭院上方为堂,堂左为厢,堂后为寝。   不奢豪,却别具雅致匠心,玲珑布局不似出自男子之手,想来这宅子的女主人是个蕙质兰心的才女。   府内人来人往,城中的大夫都被召进刺史府,给个来路不明的眼盲姑娘会诊…   整个九江府,凭谁家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想是患者来头不小,大夫们自不敢掉以轻心。   诊了又诊,断了又断,才敢给那位不怒自威的公子回话:“这位姑娘前额受过撞击,造成前房积血,进而导致一过性失明。好生静养,再用剂散瘀的方子,待积血化了,盲症自然便好了。”   “多久?”赵齐提着一口气,不敢掉以轻心。   “冒犯了…”回话的大夫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手持烛台往许卿娆眼前近处晃了晃,“敢问姑娘,可能感光?”   “能。”许卿娆紧张得脸儿都是白的,紧紧握着赵齐的手…生怕有什么不妥,又细解道:“只是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一团烛影似的光亮。”   “这便对了。”大夫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万幸不是个棘手的毛病。   “只要姑娘静养着,好生用药,老朽保证七日…啊不…十日内,复明无虞。”鸡贼得很,还给自己留了点病势反复的时间。   “有劳大夫。”如此,许卿娆才算安下半颗心,粲然露出笑意来。   “霍封,带人下去领赏。”   众人退下,赵齐将人抱到床上安置,亲自沾湿了帕子将她面上的泪痕薄汗擦拭干净,柔声哄着:“阿娆这下可以放心了,我陪你在这养着,待你恢复了再动身回京。”   许卿娆本就心性纾阔豁达,如今听说眼疾可愈便不再害怕,索性闭上眼睛说话儿,权当偷得浮生数日闲。   忽然想起不得了的事,惊呼:“找不见我,我娘与姐姐怕是要急死了!”   “我已差藏云到府中告事了,只说你是随我出游,你爹娘自不会再担忧。”赵齐抚了抚人额发,事无巨细早已打点妥当。   “太子殿下,我…臣女顾芷,可以进来吗?”外面有人叩门,声音亮堂。   “进。”   刺史府的嫡女、三皇子表妹——顾芷,是个长在九江府市野巷陌的俏丽姑娘,推门进来搭眼见赵齐右臂伤口的血迹已浸湿了外衫…   顿了顿,十分有眼色道:“殿下,臣女带了人来,帮许姑娘梳洗更衣。”   “璟淮哥哥你去忙吧!”许卿娆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聪心灵,早前下船时便听他与旁人交代审问船上的伙计,便知大约是有公差的…   巧笑倩兮摸索着将人推走:“这里很好,我不怕的。”   “我等下便回来,霍封在外面守着,若有不妥就喊他。”   顾芷听着太子殿下与许姑娘说话时的自称,眼睛瞪得老大!   看人出去了,急忙跑到她床边去打量…这得是个什么人物,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诚不欺我!”   “我看不见,有劳顾姑娘帮我。”许卿娆虽然有些局促不安,可听她声音亲近,心想她或许是个好相处的人。   顾芷本就爱瞧美人儿,惊为天人之下一听她声音清灵,心尖尖都酥了…不知如何称呼:“我是三皇子的表妹,太…太子妃…你与我年岁差不多,唤我阿芷就是!”   许卿娆觉得她平易近人,也不再紧张,莞尔:“我叫许卿娆,并不是太子妃,你就唤我…”   “我就唤你卿卿吧!”顾芷是个自来熟的,打量着美人竟是个娇憨明朗的性情,愈发喜欢!一见如故!   “卿卿?”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她,觉得过于亲密…却不想拂了她的热情好感,爽快应下:“那就卿卿吧!”   “你长得真好看!难怪凶巴巴的太子殿下独独待你特别。”顾芷已然忘了自己到这来的正事,也不拘束,靠在床边看不够似的打量许卿娆。   “特别?”许卿娆何曾见过赵齐在朝上外人面前的样子,自然不觉得稀奇…   却留意着“凶巴巴”三个字,不以为是:“璟淮哥哥从来待人都是温柔和气的,你不常见他,怕是有误会。”   “误会?”顾芷本以为她是个京中来得胸有成算的闺秀,不曾想却是只傻乎乎的兔儿,连连摆手:“怕是你对他才有误会哩!”   “我们府上的大夫多少也算是见过些市面的,方才打你们这出去,竟被吓得在廊下坐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还有你们船上逮住的那些恶人,个个儿鼻青眼肿,断胳膊断腿的!我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与我姑父那般书生似的人物…”   她姑父…那不就是皇上么?德妃去世二十年,顾芷不过十六岁,如何见过?说了一半忽然自己捂住了嘴,万幸她看不见!   言归正传,招呼门外的使唤丫头们:“快进来吧!”   顾芷瞧着丫鬟们侍候梳洗,自己也插不上手来,到外间若有所思与霍封搭话…   “霍…霍…霍侍卫…”她山间水路野孩子似的大,着实不甚懂得宫中称呼人的规矩,与霍封说起话来磕磕绊绊。   “太子殿下往何处去了?”   “殿下正与三殿下、刺史大人议事,顾姑娘有事尽可吩咐在下。”   霍封觉得这姑娘无论言行举止有股与京中闺秀不同的鲜活肆意,一身嫩绿的衣裙,整个人柳条似的俏生生。   “你能不能…替我到十里街的锦绣阁裁缝铺取衣裳?”黑溜溜的大眼睛,淡淡的眉毛一轩,指不定打得什么鬼主意。   “取衣裳?”霍封不解,偌大的刺史府还缺件衣裳不成?   “许姑娘的身量较我高了两寸有余…我的裙子尺寸着实不合适,家里又没有旁的姑娘…所以…”与陌生男子说起这些,顾芷有些羞赧。   霍封脸也有些发热,挠了挠头…云里雾里的也没想她为何不使唤旁人去,着急忙慌:“我明白了!劳烦顾姑娘照顾好…太...许姑娘,我去去就回!”   “搞定!”顾芷见他离开,神情慧黠地吃吃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转身推门进去,遣散了众人,神神秘秘与许卿娆道:“我认识位神医,你可想见见?”   许卿娆正盼着能有剂先方神药,哪有不应之理!黑眸突然亮了起来,握着顾芷的手:“多谢阿芷!”   “那你等等…”顾芷推开后窗,探头探脑见四下无人,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掐着嗓子喊人:“姑姑!您快来!”   “姑姑?”许卿娆听她说起姑姑,心里疑惑…三皇子的生母德妃早逝,阿芷还有旁的姑姑?   “来了来了!”中年女子猫着腰沿窗下走过来,一双上挑的瑞凤眼灵动似一泓小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倒是个风韵犹存的佳人。   手搭在窗沿儿上,抱怨顾芷:“你倒是拉我一把!”   许卿娆听得热闹,觉得顾家人个个儿的有趣和气,侧身寻着动静:“劳烦顾家姑姑了!”   “你就是太子殿下带来的那位姑娘?”那女子拉着许卿娆的手,坐看也欢喜是右看也喜欢。   拉过她手腕探了探脉象,与府医说得大致无二:“我名顾念,你随阿芷一同唤我姑姑就是。”   “好,谢谢姑姑。”   顾念示意顾芷出门守着,自己则是思虑再三不知从何开口…沉吟片刻:“姑娘与太子殿下可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许卿娆觉得这话有点过甚其辞,连忙摇摇头:“不是…”   感激她为自己诊病的好意,亲昵道:“晚辈闺名卿娆,姑姑不必如此生分。”   “娆娆不喜欢太子殿下?”顾念听她的话面上一喜。   顾家人个个自来熟,顾芷前脚唤人卿卿,这便又来了个娆娆…   殷切道:“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娆娆若不想嫁给太子,姑姑有法子!”   “璟淮哥哥很好,虽不是我的意中人,可若是要嫁…我也愿意的。”   许卿娆从小养在深闺,亲近见过的男子除了父亲兄长以外,唯璟淮哥哥一人…   若说世间男欢女爱的妙处如花团锦簇,她不过才堪堪沾到点桂馥兰香的气味,实在难说欢喜心意。   想起家中父母的话,疑惑:“嫁给璟淮哥哥有什么不好吗?”   “太子殿下自然是人中龙凤,可宫…可听说宫里规矩很多,并不如外面快活。”   顾念看着她懵懂无知,心说尚来得及…   以过来人的身份,循循善诱提点她:“我也曾嫁入高门,与那夫君更是情投意合的。可奈何我虽爱他,却也深恨自己不能为他辅佐出力,更是拖累他许多…其中滋味…倒不如放了他。”   “拖累…”许卿娆有些黯然,璟淮哥哥今日之所以在这…也是受她拖累的缘故…   她虽不通庶务,更不明白权衡利弊,却看过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知道她原是配不上璟淮哥哥的…咬了咬嘴唇:“可我…怎么才能不嫁呢?” 第12章   “你可以嫁给别人呀!”顾念觉得这姑娘心思着实太简单了些,既不适合生存在宫里,对储君来说也实在不是个好的妻室人选,心里连连摇头…   她是过来人,深知太子妃的政治意味,比起妻子,更似家臣。待日后既要有家室撑腰能驭后妃、打点宗室,亦要有能力统帅后廷各司。   若是做不到这些,便是勉强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也是如坐针毡。   少年人满心热忱,总是想把最好的给意中人…殊不知日后的年年岁岁,宫里的冷风,足够将这簇火吹成面目可憎的枯炭一捧。   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循循善诱:“我还有个儿子,无论性情才学比起太子殿下也是不差的!你若嫁给了他,自然不用再入宫了。”   “嫁给别人?”许卿娆许久以来头一次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抗拒。   摇了摇头,顺着自己的心意缓缓道:“可是…做太子妃要会什么,我可以学啊!”   “你可以学…可太子却不见得有时间等你学会。何况以许府的门第,也实在算不上助力。”   于情,顾念觉得自己这样棒打鸳鸯实在是不好…可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东宫再出半点闪失。   朝局上下派系林立,真正的党派斗争,要从太子及冠大婚开始。   假如没有许卿娆绊在中间…辅国公府与东宫联姻顺理成章,朝上正在观望着的老臣自然心定。   但若是让这块肥肉叼进旁人的嘴里,尤其是…七皇子,得了骠骑将军府和辅国公府两门助力,东宫危矣!   心中怜爱,耐心与她解释道:“太子殿下若想顺利登基,最缺的便是兵权!他只有娶了辅国公府的姑娘,才能让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害怕!”   还有更复杂的隐忧她没说…殷国公府…到底,是在向着哪边?   “我明白了…”许卿娆心里有些陌生的酸楚滋味,却能理解顾念所言是为了璟淮哥哥好,渐渐地深以为然。   若是璟淮哥哥这样好的人,只因为娶不合适的太子妃便不能登基,自己才真是罪过大了!   “姑姑…太子殿下回来了!”顾芷在门外听着动静,敲了敲门,自己也闪身进来。   “好姑娘,姑姑说的话你自己想想,千万别与太子殿下说我来过!”顾念动作利落地翻窗出去。   “为什么不能说?”许卿娆不解,她说得分明都是些为璟淮哥哥着想的好话啊!   “呃…”顾芷一时语塞,灵机一动:“妄议储君是大罪!卿卿总不想姑姑因为今日的话被处罚吧!”   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芷手忙脚乱阖上窗户,假装无事发生。开门,见礼:“臣女已经替许姑娘梳妆打点好了!”   “这位新来的妹妹,可是投了阿芷的脾气?”赵齐身后跟着的三皇子见顾芷心神不宁,打趣岔开话题。   “那是自然,卿卿妹妹人美,个性也和气!若非她行动不便,我是一定要拉着她去江边瞧争标的!”   每年秋节前后正是鱼沃蟹肥的时候,九江府都会举办为期十日的争标大赛,参赛者不拘捕鱼工具——撒网、陷阱、钓具、耙刺、笼壶皆可,最终胜利者不以斤两大小取胜,而是得鱼种类最多者获胜。   卿卿?赵齐皱眉...   “没事,今日才开赛,待几日后许姑娘与太子的伤都好了,再去也不迟。”三皇子为人从容温和,倒是个极好相处的。   “受伤?”许卿娆敏感地捕捉到他话中的讯息,大惊失色:“璟淮哥哥受伤了!”   赵齐冷嗖嗖斜目横了说错话的三皇子一眼,柔声安抚着:“只是小伤,待你眼睛好了,我便也好了。”   为了逗她,轻声笑了笑:“我与阿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旁的三皇子对这种太子在许卿娆面前的反常举动,已是见怪不怪,只能摇头…情爱啊!碰不得!   “都怪我拖累…”许卿娆实在是笑不出来,若非在船上时璟淮哥哥抱着她,怎么会受伤!   有点哽咽,却压着心头的酸楚,认认真真考虑起顾念方才的话。她这么笨…真的能做好太子妃吗?   “殿下,九江府漕运总督已在书房候着了。”霍封提着衣服回来,将包袱交给顾芷,又回病道。   朱雀帮的那帮伙计没用动大刑便通通招了,铁粉是运往沿线九江府、清洲府、梅江府、潮州府四弟,每到一地便卸下一百旦,有专人接应运送,去地未知。   “私冶兵器是大事,你赶快去吧!”三皇子招呼赵齐离开,自己却不见动。   “一起。”赵齐将人拉出去。   “等等等等…”三皇子挣脱,连连推辞。   “我从来是不理会朝中这些事的,你不要牵连我!”说话又坐回一旁斟茶,俨然打定主意不趟这趟浑水。   “你办完了案,赶紧回京!可别坏了我这的清净!”   赵齐知他多年来都是如此,于朝务唯恐避之不及,也不勉强。与顾芷道:“顾姑娘,劳烦你照顾阿娆。”   “啊…应该的!应该的!太子殿下放心!”顾芷有些受宠若惊。   出了厢房,赵齐将霍封带出去,问道:“方才何人来过?”   “没谁啊…一直都是顾姑娘在这。”霍封不解,以为殿下是担心许姑娘才多想了。   实诚道:“方才她请属下去取衣裳,属下不过一盏茶便回来了,并没见有外人。”   “都何人在顾家?”赵齐问。   “属下查过,咱们和三皇子一行,还有刚到府中的漕运总督…除此之外…”   霍封早在船上便得了殿下交代来差刺史府的人员往来,入府后他先是问过了府中仆从,方才出门又顺脚自己亲自每间院子探了一遍…绝对是不会出错的!   “顾家人口简单,刺史大人的夫人早逝、府中眼下只有刺史大人、顾姑娘和两位公子在。”   他不说用意,霍封也不问,只是心里防备着:“殿下觉得…这回的两件事,可与三皇子有关?”   “不是他。”没凭没据的,却笃定的很。   “传信暗卫,藏云盯着殷国公府二姑娘。”   殷田田?霍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心说殿下怎么想起这位最不起眼的姑娘了?   屋内,三皇子也不好一直与这非亲非故的姑娘待在一处,饮了茶。   侧身见赵齐走远了,霍封也只是避嫌守在外门,起身告辞:“阿芷,照顾好许姑娘。”   “多谢三殿下。”许卿娆虽然看不见,却直觉璟淮哥哥是信任这位三皇子的,客气道了谢。   “阿芷…这位三殿下…与顾念姑姑是什么关系?”许卿娆忽然问道。   “你…你…你怎么这么问!”顾芷没有防备,失手打了茶盏,冒冒失失。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认是真看不见…才定神诌了个说辞搪塞:“自然也是三殿下的姑姑。”   “可是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是我们的大姑姑,思…念姑姑是小姑姑。”太子殿下来得突然,府里上下都没个准备。   顾芷生怕她再揪着问下去露了馅,拆开包袱展开里面的裙子,与她兴冲冲献宝道:“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可这锦绣阁的绣娘是整个九江府最巧的,快来试试这成衣合不合身!”   三皇子看似大而化之,心思却很缜密,走出去又安置了几个侍卫在院外,叮嘱霍封道:“你们误打误撞戳破了冶私铁的事,九江府怕是要乱上几日,你看好两位姑娘。”   “殿下放心。”   “岭南侯又要进京述职了吧?”   “是,家父今年入京较往年早些,要参加太子殿下的冠礼和大婚。”   二十年前,岭南侯夫妇与三皇子生母德妃娘娘是故交。霍封虽未见过,但念着这父母旧谊,与三皇子倒还算友好。   军候每年冬至前后都要往京中述职,这是人人皆知的惯例,今年都赶着东宫大事提前进京,也是规矩,没什么好隐瞒的。   “往年图快,都走南北水陆…”三皇子状似无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今年这个节气…还是走陆路吧!顺便赏赏沿途秋景!”   话落,不待他多问,便往院外走去。   走过府中的围廊,豁然开朗便到了后院的花园。虽没有什么阆苑瑶台,却胜在布局别致。有假山数座相连,绵延重叠。闲花野草错落有致,显然是受人精心打理过的。   见四下无人,三皇子伸手扯了下假山上的两根藤条,一块矮山石无声无息向两侧移开,露出别有洞天…   “怎么样?他发现了没有?”顾念迎正坐在藏在假山里的小院中喝茶,见他进来急忙问道。   “自然是没有,霍封那个愣头青能找到这才怪!”三皇子想起霍封呆头呆脑的样子,操心,也不知他听出来自己的提醒了没…   眯着眼睛抱怨道:“只是娘…你也太心急了!万幸许姑娘是个少不经事的,眼睛又看不见,不然我只能说你是诈尸了!”   传闻中仙逝已有二十年的德妃娘娘,三皇子的生母——顾思…   此时正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面色红润,安逸得很!   “臭小子!”一听说诈尸两个字,她弹起来抬手锤了自己儿子一下,撇了撇嘴:“我又不傻,当让告诉她我叫顾念了!”   “这姑娘虽然不经事,心眼却好,就是可惜与他不甚相配…”一想起许卿娆她便有些发愁,灵机一动:“不然你娶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过五日,许卿娆的眼睛便已复明,一行人却迟迟未回京,继续停在九江府。   原因无他,赵齐为了私冶兵器的案子披星戴月,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官府派兵捣了个接应据点,可涉案人员却不翼而飞…   冶铁所需的一应设备、人员规模不小,按理说不该难查才是,可将九江府连同周围县翻了个底朝天,竟一无所获!   “璟淮哥哥放心忙去!阿芷今日要带我去江边观争标!我还从未见过呢!”   他无论多忙都会日日早上亲自盯着她喝药,许卿娆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无用,面上却未显,仍是与顾芷在一处说笑玩闹…   “我让霍封跟着你,不许自己乱跑。”赵齐虽不放心,奈何案□□关重大,只能他亲自过问。   “两位姑娘可收拾好了?”三皇子成日里带着两位姑娘在九江府逛街玩乐,与许卿娆眼见的熟稔起来。   今日竟一身渔夫打扮,显然也是有心下场争一番高低的!   顾芷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先是惊奇,而后见他身后还背了个装鱼的篓子,竟是上气不接下气要笑出眼泪来!   与许卿娆指着:“娆妹妹你快看!我还是头一遭见表哥如此打扮!滑稽!滑稽!”   前些日每每唤人卿卿,顾芷总觉得太子殿下的眼神刀子似的,便十分识相地换了称呼。   “璟澜哥哥今日若拔得头筹,可别忘了我和阿芷!”许卿娆还未等回赵齐的话,便被他在一旁分了心去,也凑到跟前瞧他这身新鲜扮相!   更是说起了俏皮话:“听说夺标还有五十两赏银呢!见者有份哦!”   璟澜哥哥?赵齐在一旁听得眉心突突地跳…心中直呼许卿娆没良心!   与他才认识几日?便这样的亲切热络!   瞥了三皇子一眼,放下筷子…起身出去前拍了拍他肩膀,阴阳怪气:“替孤照顾好阿娆,璟澜哥哥…”   三皇子笑意僵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木木地转身见人走远了,才与许卿娆作揖告饶:“只是叫个哥哥便这样,若我娶了你,他不得活生生将我的皮扒了!咱们换个法子吧!我还想多活些年…”   许卿娆收起放在面上的笑意,忧心忡忡若有所思:“我帮不了他,却也不该占着这位子阻挠别人帮他…姑姑说得对,璟淮哥哥以后会是个好皇帝,不能因为我,将他置于险地断送了前程。”   这些日子,她前前后后想了许多,她虽被绑架却无性命之忧,反而是璟淮哥哥被她牵连出京惹进风波里…幕后之人所图昭然若揭。   以后不知还要有多少明枪暗箭,她既不懂如何替他安内,更无兵权予他攘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断了这用心,再另寻个合适的太子妃。   “那也不一定非要嫁我!你再想想,咱们换个法子让他死了心。”三皇子可不敢惹那阎王,打起了退堂鼓。   “姑姑的意思是…只有表哥你作为兄长,娶了娆妹妹,才能彻底断了太子将人夺回来的可能。”话虽如此,可顾芷想起方才太子那张阴云密布的脸,艳阳天里打了个寒颤。   许卿娆心里一团浆糊似的,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却唯独知道一样,便是一定要让璟淮哥哥将太子之位坐稳!   心思转了又转…神态如常与她二人道:“先不说这事了!咱们快走吧!待会儿赶不上开幕了!”   “对对!走吧走吧!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顾芷没心没肺,说风就是雨便推着人往外走。   “这不是小事,还是要大家商议着来,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三皇子特地嘱咐许卿娆。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这姑娘虽然看着年幼不经事,但心里也是个有成算的,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开解道:“他在储君之位上经营多年,很得父皇宠信,兵权虽要紧,却不急在眼下这一时半刻,也并不全是你的缘故。”   “知道啦!”许卿娆藏着心事,云淡风轻笑笑,拉着顾芷往府外边走边说笑:“待会儿看过了夺标,咱们要去尝尝你前日说的那家虾鱼笋蕨羹!”   ……   “殿下,朱雀帮的人只承认非法运送输铁粉这一桩,各种法子都用过了,却抵死不肯招供是与何人接头。”   这才几天,刺史顾卫夙兴夜寐熬得眼圈都青了。   “城里城外,有人的地方该搜的都搜了,牢里的人又咬死不知接应者,接下来…还请殿下示下。”   “雁过留声…当日事发突然,他们不一定会将证据全数销毁。”赵齐回忆着船上的细节,除了装着铁粉的木箱…似乎并无旁的蹊跷之处,何况船舱内都已再三搜过…   可似乎总有哪里不合逻辑…看着桌上的供词,缓缓问道:“在牢里的涉案人员,共几何?”   “回殿下的话,据招供,这趟船只大当家的一人负责押运,还有便是十名伙计。”   “铁粉一共五木箱…每箱有百旦之重…通常,十人合力可抬动十五旦的重量…”   赵齐如梦初醒!他在宫中日常皆由人侍奉,经验所致,疏于对人力的计算考量!此时才发现不对劲!   既然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劳工都是由官府登记在册,数目有限…   “那船上仅十人,又如何搬得动一箱便有百旦之重的铁粉的?”   “殿下的意思…是…朱雀帮还有漏网之鱼?”   顾卫恍然大悟,随即更是说不通了。一百旦铁粉,就算是壮劳力用轮轴也要三十人才能将其运下船,那剩下那么些人,也没处可藏啊?   “可是…船都已经搜过了,况且当日也没有别的船只随其后经过九江府。”   “不仅如此,若是他们不仅运铁,同时也下船制铁,那么便能解释,为何多日来搜不到人了…”   当日事发突然,冶铁的人便有通天之术,也不可能在官府前一步走得干干净净,连丝毫线索也未留下。一通百通,若是运赃治赃乃至销赃皆由他们完成,便合理了…   “朱雀帮的船通常在九江府停留多久?”   “通常货船卸货装货,外加休整大概三日左右,像朱雀帮这类大船,船体各种意外更是多,多停上些日子也是有的。”   “船在哪里?”赵齐起身便要带着人往外去,他们已经慢了许多,刻不容缓。   “殿下放心,这些日九江府码头正在举办夺标比赛,码头沿岸都有官兵把守维持秩序,船上便是藏了人,一时半刻也是不容易跑出去的。”   顾卫才追上殿下的思路,也难怪他们想不到….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私运禁品的案子,可通常都是漕帮和地方勾结,从来也没碰上过这样的例子。   “随孤去码头。”赵齐想起今早花孔雀似的三皇子和满眼皆是崇拜的许卿娆,顿了顿…顺手牵羊:“夺标暂停一日,带上府兵疏散人群。”   快马到了码头,远远便见许卿娆与顾芷围着三皇子叽叽喳喳…下马,走近…   “阿娆。”握着人手将人拉过啦,将她的帏帽戴好,好声好气:“让霍封带你去尝尝九江府的河鲜,待会我忙完了便去寻你。”   三皇子见官兵宣布因公差暂停夺标,满脸的不情愿凑过来,不怕死地将许卿娆与赵齐隔开,皱着眉头:“你这…公报私仇啊!”   “办差?还是替孤将人送去酒楼安生坐着吃喝?”赵齐挑眉,拿捏起三皇子来毫不手软。   “惹不起惹不起!”打不过就跑,三皇子招呼着霍封,带着两位姑娘离开是非之地。   赵齐见人走远了,亲自带兵上船,的确与顾卫所言一般无二,空无一人。   走到那日困着许卿娆的单间,当时心里紧张不曾留意过…如今恍然觉出单间内墙似乎比外墙短了许多!   伸手敲了敲床后的模板,有回声…“顾卫,带人来,将木板砸开。”   这厢,许卿娆俨然出了笼的家雀儿一样,眼花缭乱。   “阿芷,酒肆离这不远,咱们走去吧!我还想看看九江府的集市呢!”   “这有何难!”顾芷也是个爱热闹的,拉着她便往人堆里扎!   “你们走慢些!”霍封人高马大的,与三皇子在后面挤不进人群里去。   因为今日禁标,所以方才码头上的人潮,此时都挤到这集市这头…   许卿娆踮脚环顾四周,眼见霍封和三皇子一时半刻过不来,与正看杂耍在兴头上的顾芷道:“阿芷!你先在这等着!我去买个香囊,立刻便回来!”   人声鼎沸,也不知顾芷听清了没,许卿娆缩进人群里,七拐八拐便不见了影子。   闪身藏进一旁的小巷里,试探着…轻唤道:“猫儿…”   一道轻盈的影子从她上方的房檐上应声而落,看体态是个纤纤弱质的姑娘家,恭敬道:“小郡主。”   “你真在呀!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许卿娆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显然与她不是很熟的样子…   眸子张得圆滚滚,小心翼翼试探:“我可不可以问你…王…我…我爹,他有兵权吗?”   “有。”   “那…那我若是与你回…回家,我...爹能将兵权给璟淮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刺史府书房,顾卫将今日所得一一呈报,大呼畅快过瘾!   “臣已审过藏在船上暗室里的三十余人,他们并非是朱雀帮的人,只是随船卖苦力的劳工,昼伏夜出,将船上的铁粉运到指定位置。”   “运去哪里?”赵齐问道,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九江城郊十五里外大罗山的山洞里。此事是臣的疏忽,请殿下责罚…”顾卫自认失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官府竟然一无所知。   “你亲自带人埋伏在树林里,等孤命令。”   “臣明白。”   “藏风。”顾卫退下后,赵齐看着九江府的地图,陷入沉思…   “属下在。”藏风——东宫暗卫首领,无令不现身。   “那人与何人报信?”当日跳船水遁之人,赵齐命令藏风潜形跟踪…   “漕运总督徐明。”   果然是出了内鬼!   “今日…”赵齐欲言又止…少见地犹豫,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神不宁:“她可有见了谁?”   “许姑娘见了淮南王府的暗卫,属下近不了身,没听清说了什么。”藏风如实回禀,对许卿娆身边的人员往来清楚得很,显然不是第一次跟着。   淮南王——沈居,南楚朝上唯一一位异姓王,手中握着南楚唯一一枚独立虎符。数代远居云南,以十万铁骑镇守南境与宿敌大燕对峙,太宗皇帝钦赐铁卷丹书在手,有先斩后奏之权。   二十年前,当今皇上将殷国公府二姑娘——贵妃亲妹殷容赐与淮南王为侧妃。   自从十五年前,王妃栾氏来京拜谒途中遇刺罹难,淮南王府上下再无人入京。   “上次她主动见淮南王府的人,是什么时候…”赵齐忽然轻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上次是十年前,许姑娘通过暗卫,将殿下的贴身玉牌给了淮南王世子。”   “是了…”赵齐话中有无奈、纵容、不舍…终究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她才五岁,天真烂漫…撒娇扮痴唬了他贴身代表东宫的蟒牌,转手便送了出去。   她是担心侧妃殷氏,对时年只有七岁的淮南王世子不利,便扯了东宫这张大旗使之投鼠忌器。   许卿娆从来聪明得很,只是为了抱住东宫这座靠山,才在他面前十年如一日地乖觉可怜…   若非她那日主动去了殷国公府,怕是连他都要忘了…身边养的是只狐狸,而非兔儿。   “可要属下继续盯着淮南王府的人?”   “放她走…传信藏云,先一步往云南替她打点,等着护送她一同回京。”   当年淮南王妃之死颇多蹊跷,如今留下的一双儿女长成,殷国公府的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只是,不知道许知足这只老狐狸,对淮南王府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回京?”藏风觉得许姑娘若真认祖归宗,淮南王府的郡主身份比公主还尊贵自在些…皇上正对淮南王府不放心又动不得,再回京,不是自投罗网为质么?   “她会回来的。”赵齐胸有成足。   贪心的小东西,哪里会舍得东宫这座靠山!   许卿娆哪里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被洞悉无遗,只是想着要怎么不露痕迹地脱身…   她原本想借着被绑架这事,顺理成章地死遁离开,却没料到璟淮哥哥来得这样快!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想给许家爹爹带来麻烦,只能是许卿娆这个身份死透了,来日再以淮南王府郡主的身份回京…   赵齐在外叩门:“阿娆,我能进来吗?”   “璟淮哥哥!”她吓了一跳,转身开门又是笑靥如花。   “璟淮哥哥不是在查案吗?怎么来找我了?”   “案情已经明了,下午我亲自带人入山围剿。想起你没看过大罗山的好风光,可有兴致?”猜道她在苦恼些什么,索性送佛送到西。   “那…是不是很危险啊?”许卿娆时时刻刻眼泪汪汪的,像是被吓怕了。   “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自然危险…”赵齐分明知道她又在与自己装可怜,忍着笑意。   对上水盈盈的眼睛,下意识地心软哄着…含笑:“我会护着阿娆的。”   “璟淮哥哥…”许卿娆一抬头便栽进他蛊人的凤目里,忽然心头怦怦跳得厉害。按住胸口不敢再看,像儿时每每理亏似的娇憨模样儿,扑到人怀里耍赖…   险些将心事脱口而出,支支吾吾片刻…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不舍极了,叮嘱着:“我…我…你要注意安全…”   赵齐揉着她的长发,却也不问,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打趣:“小丫头长大有心事了?”   感觉怀里的人吸鼻子,又兔儿似的一团在他胸口轻蹭摇头,不由哑然失笑:“多大的人,怎么还是常常哭鼻子。”   “呜呜…”他不说这话还好,许卿娆一听越发觉得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舍,眼泪反倒汪汪地似断了线的珠子,抽抽噎噎哭得愈发厉害。   紧紧揽着他的腰不松手,终于将最担心的事说出来:“我…我若是哪天骗了璟淮哥哥…你不准与我置气!不准不理我!”   “好,都依你。”赵齐侧头一看,眼眶儿、鼻尖、腮边都是粉红粉红的,这下倒真像只兔子了。   以为她是害怕前途渺茫,一语双关:“阿娆若是不想去…便留在璟淮哥哥身边…”   其实淮南王府的事…倒也不是一定要她亲自回去,只是若他遣暗卫去做,免不得周折了些,来日她的身份少不得被人诟病不名正言顺。   许卿娆并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探出头来借着他已经被哭花得不成样子的衣襟擦了擦眼泪,还要欲盖弥彰地嘴硬辩解:“我…我只是…是被前几日的水匪吓到了,并不是为了别的。”   “阿娆若是再哭下去,九江府的百姓又要去赶潮了…”赵齐佯作未觉,弯腰替她将泪珠抹干,又从袖中拿出一块成色极其普通的翠玉令牌。   顺着她的话…信口胡诌:“我从前给阿娆的那块牌子想是被好生收起来了,这是我的私令,天底下只这一块。”   “我…”提起牌子,许卿娆瘪嘴眼眶子又发热起来,心里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却不能说…当年她亲娘遇刺的事,与殷家脱不了干系!偏殷国公府又是璟淮哥哥的母族…   “阿娆在…下次再遇了难事,便将这牌子送去任何一处四海钱庄。”赵齐见她又要哭,心里一软,险些说漏了嘴…   时移势易,淮南王府虽有沈居和世子在,可殷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未雨绸缪叮嘱着,又亲手将令牌挂在她腰上:“钱庄的人看到了它,会去帮你的。”   “殿下,人都布置好了,可以出发了。”霍封在外禀报。   “阿娆换下这身绫罗,一刻钟后,我在院外等着你。”赵齐的衣襟更是被她哭花了一片,少不得也要去换身干净衣裳。   千里之外,淮南王世子沈朗泽得了猫儿传回来的消息面露喜色,便匆匆往书房去…兄妹二人皆是随了先王妃的好样貌,面如冠玉,是一等一的出色人物。   “父亲,娆儿来信了。”沈朗泽以为沈居忙着,隔着门回报。   “快进来说话!”门从里面打开,却是殷容笑容满面招呼着他进去。   “姨娘既然在与父亲议事,朗泽晚些再来。”沈朗泽下意识地回避,不愿将娆儿回来的细节说与她。   “我哪有什么正事!还是娆儿的事重要!几时回来?是行水路还是陆路?咱们家也好在路上的驿站都打点好!”   殷容看着倒是个舒阔练达的,半点没将沈朗泽的避讳放在心上,满眼地期待,简直周到妥帖极了!   面对沈朗泽的沉默,滔滔不绝顿住…眉心忽然一拧,脸上挂了几分落寞:“事关重大,朗泽小心些也是对的…毕竟我不是娆儿的亲娘…”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这些有的没的!”沈居穿上外袍出来,正好将殷容的话听进耳朵里,出言维护。   王妃走后,殷容这些年任劳任怨打理着王府,既体谅着他对亡妻的悼念从不言及在名分上取而代之,又对沈朗泽视如己出。   他父子二人多年里瞒着她娆儿尚且活着的事,直到前些日子才据实相告,殷容听了连句埋怨也无,连日里张罗着替娆儿收拾院子闺房,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拍了拍她后背以作安抚,招呼儿子:“朗泽!你进来,回信说了什么?”   “娆儿…”沈朗泽欲将信纸折起来,却被殷氏手快抽走放在了桌上。   沈居年方四十,丝毫不见暮气,英武沉稳很有儒将风度。展信读过,大喜:“好!好!这法子既不连累许家,又能恢复她的郡主身份!不愧是我的女儿!”   许卿娆五岁时,他接到许知足送来的消息和王妃遗物,才知道女儿尚且活着…为了她的名分,不得不对外只、宣称郡主已找到,只是身子不好的缘故,才不见外客。   迟迟未将人接回来,一则是因为娆儿与徐家情厚,不愿离开,又恐殷容不能待之如己出,让孩子受了委屈。   其次…当年南楚送和亲公主与大燕修盟重好,淮南王府有鸟尽弓藏的隐忧,愈受皇上忌惮。近年大燕新王登基,南境战事又起,淮南王府的危机方才暂解。   “只是…娆儿这信中提到要王爷交了兵权?”殷容心里一紧。   “还是个孩子!她哪里懂得这些!”沈居不以为意,满心皆是女儿要回来的欢喜。   与殷容张罗着:“你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娆儿回来的一应吃穿用度,你尽从本王私库取!都要最好的!还有…先王妃的嫁妆!你也打理出来给娆儿!”   “王爷放心,妾身都打点好了,郡主回来就住朝云阁,上房既宽敞、采光又好,特意让荔儿来帮她妹妹准备!”殷容半点不情愿也无,处处周全。   沈荔,殷容与沈居的长女,只比沈朗泽小了半岁。   出了书房,殷容又特地交代管家,将她陪嫁里一直没舍得用的两匹月影纱拿出来,扯上几尺给郡主做帐子。   进了自己的院子,将人都遣去朝云阁帮忙张罗着…与满脸不喜的女儿叮嘱道:“郡主要回来,你父亲正盼着,可不许扫他的兴!”   “本来我才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是不是郡主也没什么!”沈荔长得像殷容,皓齿蛾眉更与宫里的贵妃有些连相。   心里不痛快,更是担心日后淮南王府在外的风头都被她一人占去。“可她一回来,便显出嫡庶高低来!”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野丫头罢了,好吃好喝供着哄王爷高兴就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殷容想起许卿娆竟然让王爷将兵权交给东宫,嗤笑其愚蠢。 第15章   大罗山山群地势奇特,四周群山环绕,中间则为低谷,整体成回字形环绕。   “殿下,官府之所以迟迟不曾进行山地开发,也有地形险要难行的缘故。也是因此,此前搜查时并未想到他们能将铁粉运往此处…”   太子殿下雷霆手腕擒了漕运总督,顾卫也担心受牵连,出言解释。   “事情发生在舅舅的地界上,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万幸没酿成大祸…”   三皇子明着怪罪,却是三言两语将顾卫这个刺史的罪责不痛不痒定在“失察”二字上,实际还是维护的。   哥俩儿好似的搭在赵齐身上,敲边鼓:“五弟回京时据实以告,想来父皇也不会重罚。”   赵齐将人的胳膊扔下,平静道:“孤此时尚且下落不明,回京禀报的人…是三哥。”   瞥了一眼顾卫,却也没说什么,难得这位刺史大人初见便能得东宫的信任。   “我?我又要回京啊?”不必赵齐言明,三皇子便知道他的谋算,理当义不容辞…可也是真不愿意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去。   东宫驾临九江府并未张扬迎驾,数日里赵齐行事又都是打着三皇子的名号,况且今日带来的都是府中亲卫…他是谋算着暗中到清洲府、梅江府、潮州府几地清剿,将这事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如此大规模在京畿要地私冶兵器,想必事关皇室内斗,张扬不得…还真非他亲自走一趟不可!   叹气,抬脚踢了踢藏在灌木里的轨道,又看搜缴出来的箱子底部的轮轴,“用这个法子运铁…亏他们想得出!”   余光瞥见身边带着帏帽的许卿娆,手肘又碰了赵齐一下,好信儿的很:“那…选妃在即,你不回去,还怎么选?”   “不选。”太子生死未卜,还选什么妃。   顾卫前面引路,只当没听见兄弟二人的交谈,在密林深处的山洞前停下:“殿下,冶铁的作坊便在此山洞内。”   赵齐抬头见石壁上湿气甚重,往里走了数步,果然见有破损的水排被扔在外面。   铁精粉通过高温煅烧制成烧结矿,将烧结矿与焦碳加入高炉,并以鼓风囊吹入空气,炼成生铁。   水排是应用水力激动机械轮轴打动鼓风囊,使皮囊不断伸缩,给冶金高炉加氧。水排的使用,为高炉提供了充分的空气,因而可以进一步提高高炉的温度,提高冶炼的效率。   最后,使用脱碳炼钢法将生铁中的碳排出,或是在熟铁中加入热渗碳,以提高熟铁的含碳量,使之成为钢,进而锻造成为兵器。   “殿下,洞内情况尚且不明,在外等着便是。”顾卫生怕再出意外雪上加霜,急忙上前拦住他再往里进。   “暗河?有诗云:暗河之北有紫桂成林,其实如棘,群仙饵焉!”许卿娆眼睛一亮,满脸涉世未深的天真烂漫,撺掇着赵齐带她去里面看看。   “璟淮哥哥!我们进去看看吧!反正这里这么多人,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赵齐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可三皇子却不知道,看着许卿娆的眼神里忽然带了几分警觉…   九江府是由她引着太子来的,如今又要往情况不明的洞中走,想不多想都难!难得正经:“黑咕隆咚的有什么看头,我可不去!五弟,你可别纵着她胡闹!”   “璟淮哥哥…”许卿娆扯着他的袖子央求,打定主意非要进去不可。   猫儿都在里面安排好了…她若不进去,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死遁!   “想好了?”赵齐从来雷厉风行,难得犹豫不决…打心眼里不想放她走。   “我不怕黑!再说…还这么多人呢!”许卿娆东拉西扯,一马当先往里面走。   三皇子看着赵齐二话不说便跟着她进去,直呼色迷心窍!色令智昏!色字头上一把刀!   “舅舅你在外面接应着!”上下安顿好,招呼着身后的亲卫:“跟我进去!”   匪徒都已被一窝端了,里面除了炼铁的设备冰冷冷一堆摆着,人去楼空倒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本以为他们这么多铁粉会求效率使脱碳渗碳法,没想到这小作坊竟然会炒钢!”三皇子在洞内转了一圈,看着他们之前用过的器具,大呼惊奇。   炒钢主要是将生铁加热至半溶的状态,再通过不断的搅拌,增加碳和空气的接触面积,随着温度的不断提高,生铁中的碳含量不断减少,逐渐演变成为了钢。   这种方法制成的钢更坚固,多用于军械精兵制造。   凑到赵齐身边,见他神情肃然,也是发现了事情比他们所估计的更为严重…耳语道:“这幕后之人,是…要造反啊!”   “你还是想想自己…梅江沿线四府,可只与你一位皇子有干系。”赵齐提醒他道。   隐约觉得此时还有后手,可回京案子拿到了刑部和大理寺面前时,还找不到破绽,三皇子和顾家便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   三皇子遍体生寒…便是父皇再如何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宠爱放纵他,也断不会姑息养奸。   素来,威胁皇权者,皆是宁错杀而不放过!   “你觉得是谁?老七?”除了祥妃和骠骑将军府的野心都摆到了明面上,傻老二、直老八、憨老九这几个虽然母族有些本事,却实在不成器,并无一争之力,遑论旁人。   直呼不解,觉得自己是受了池鱼之殃:“可要动手也该冲着你这东宫太子来,欺负我这闲人做什么?”   “我不是在这。”   赵齐警觉不对劲…从许卿娆在崇福寺被劫开始,一路是按图索骥到此处,未免太过顺利了!   若幕后之人在做冶练兵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断不该防备如此松懈…眼下更像是,有人放下诱饵,盼着他一鼓作气查下去。   “没办法…除了查下去就没有别的法子。”三皇子自认倒霉。   若是不将始作俑者揪出来,来日再被有心人提起这事,顾氏首当其中冲。   但…岂是说查就能查得到的,若事关皇位之争,动辄便是见血的事…他们在明敌在暗,前面有天罗地网正等着人钻呢!   “救命!救…救命!”扑咚一声!不知何时自己到了暗流涌动的水边的许卿娆脚底一滑便掉了下去!   赵齐即便是出门前已听藏风回禀了淮南王府的暗卫布置,也命藏风带人藏在暗中以防意外,却仍是忍不住心惊。看着她顺急流而下,下意识动作快过脑子便要扑进去救人…   “你疯了不成!”三皇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真假,眼疾手快死死拉着他,“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   赵齐明知是她在做戏,可看着人影渐渐淹没在暗流里,心也像是随她一同困在了水里穿不上气…手握成拳,压抑着自己不飞身出去将人捞上来…   看着侍卫们脱了软甲要下去,深吸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前方水险,去下游接应。”   许卿娆裙子里面贴身穿着猫儿事先准备的鱼皮衣并未觉冷,只在水里待了一弹指,刚漂进漆黑一团的山洞里便被捞了上来。   “小郡主把湿衣裳换下来,属下给这具尸体穿上。”猫儿在乱葬岗捡了具与许卿娆身量差不多的尸体,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再套上她今日穿着的湿衣服,便要推进水里。   “等等!”许卿娆将赵齐今日才交给她的令牌从腰带上卸下来,揣进怀里,跟着猫儿等在黑暗里,等所有人都撤走她们再出去。   “捞上来了!”暗流湍急一直通到山谷下的深溪里,侍卫们沿着激流下行,一刻钟余才将尸体捞上来。   顾卫只瞥了一眼,本就吊着的心这下彻底如坠冰窟,登时便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心里直呼流年不利!这叫什么事啊这是!   硬着头皮往上给面色阴沉得比锅底还黑的太子殿下回话,磕磕巴巴:“殿…殿下…许姑娘…溺…溺…溺毙。”   赵齐一直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是假的…尸体是假的…可真往前去看的时候,脚上却不妨被石头绊了个趔趄。   三步并走两步扫了一眼,腰上的令牌不在…山洞湿冷,他们赶紧撤下才能让阿娆赶紧出来。   清了清嗓子,绷着脸不假辞色:“霍封,收尸。”   他这副样子,与旁人眼里看来便是太子殿下失魂落魄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走得急,便是太子殿下伤情不忍多看,生怕在属下们面前失态!   听听…太子殿下连说话的声儿都抖了…   三皇子看着赵齐六神无主似的,疾步往回走,也不紧不慢跟上…却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对…   虽说赵齐从小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疏冷性子,可许卿娆的特别待遇他也看在眼里。   活生生的人淹死了,就只眼下这反应…不对劲!   赵齐着意走在最前面,“失魂落魄”带着众人绕了段路才走出山涧…   “殿下,许姑娘无恙,已出了山洞往南去。”他接过藏风递来的缰绳,亲耳听到“无恙”两个字才真的悬心落地。   顾卫留下善后,三皇子先行一步陪着“悲痛难抑”的太子回刺史府,霍封抱着尸身紧随其后。下马进院,却见皇上身边的孙公公一身便衣在主厅候着...   三皇子讶异,心里以为是冲着他娘来的,挤眉弄眼警告:“孙公公?”   “老奴给两位殿下请安。”孙公公瞥了眼霍封手里的尸体,再打量太子神色,心知不好却未多问。   态度上小心应对,语气却是无可转圜:“皇上命老奴带来口谕,请太子殿下回京,三皇子往清洲府、梅江府、潮州府几地清剿余孽,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第16章   殷国公府,大姑娘殷瑟瑟听说太子将平安回京的消息倒是高兴,反观殷田田心事重重…   “怎么了?”姐妹二人感情好,殷瑟瑟闲手替她摆弄着发髻…   纳罕:“平日姑母都是唤你我一同进宫的,今儿新奇,只请了你一人。”   “阿姐别调侃我了,今日姑母召我入宫大约是为了后日选妃的事。”殷田田想起近日发生种种,实在是笑不出来。心里盘算着有宫里贵妃撑腰,就算东窗事发,太子殿下也不见得真会拿她如何…   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已许了亲事,自然不方便。”   “田田,你听阿姐一句劝。”殷瑟瑟知道她的心思,唯恐她受人挑拨再错了主意。   蹲在她膝前,耐心柔声劝道:“太子殿下与咱们家虽然亲厚,但却绝对无意再亲上加亲。至于许姑娘,你心中纵有不情愿,也只敬而远之便罢了。”   “我…我知道的,咱们家的女儿怎愁寻不到好郎君。”殷田田连日以来心中不胜惶恐,她虽爱慕太子却从未想过行不轨之事,只是那日…自悔那日怎么就…就鬼迷心窍了!   对上阿姐的眸子,闻此推心置腹直言险些便要将一直担心的事脱口而出!   “姑娘,马车都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丫鬟适时在外面敲门提醒,错开了殷田田的话。   殷国公府离皇城行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永和宫的丹文已候在西宫们迎她…   “二姑娘随奴婢来,娘娘已在等着了。”   “丹文姑姑…”殷田田也不知今日贵妃召她进宫是福是祸,犹豫着想探探口风…   “我听说太子殿下平安回京了,那…许家姑娘…”   “许家姑娘香消玉殒,折在了九江府。”丹文连眼皮都未快眨一下,话说得轻飘飘。   殷田田如遭五雷轰顶,膝弯一软竟生生打了趔趄,心里后悔得无以复加…   “那…那贵妃娘娘可会…可会帮我?”   “贵妃娘娘是姑娘的姑母,对姑娘自然是关照的。”丹文脚步放缓,笑看着她,说得冠冕堂皇。   “只是…太子殿下从来便是个冷静的性子,娘娘的话能起多少用,也不好说。”   “那分明是…”   “永和宫到了,姑娘快进去吧!”丹文堵了她的嘴,将人引进去。   “田田给姑母请安。”她只怯生生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不复从前的肆意活泼。   “快起来!”贵妃亲自起身将人拉到身边来,另只手还拿着金剪子修花。   余光睨她:“好好儿的日子,怎么哭丧着脸。”   “姑母…姑母救我!”实在不堪重负,殷田田贵在地上攀着贵妃的膝头,梨花带雨。   “瞧你这点出息,天还没塌下来呢!何至于此…”贵妃横看竖看觉得花朵碍眼,不休枝桠,偏将开得正盛的一朵剪掉…   事不关己,浑不在意:“现在知道怕了,早想什么了…”   回身,命丹文差人回国公府传信,将殷田田绑架许卿娆的事交代给家里。   听见贵妃话里话外割席的意味,殷田田心慌意乱:“姑母…分明是那日进宫姑母您让我…”   “本宫只是让你争取自己的幸福,是你会错了意。”贵妃绝口不提殷田田一位闺阁少女,是如何驱使草寇和漕帮为自己所用的…   “太子不见得知道那事是你做的,况且…有殷家在,他不会为难你的。”将人拎起来,瞧不上她这副难当大任的样子。   摇摇头,想起若不是殷瑟瑟许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哥儿,哪里轮得上她…“你虽不是长女,却也该学学你阿姐的从容气度。”   “姑母,太子殿下真的不会为难我吗?”哪里听得进去旁的,满心皆是惶恐后怕。   “不会,待这事过去,本宫还要替你寻门好亲事呢!”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提携,可从贵妃口中说出来,却饱含威胁之意。   咔嚓!再剪下一朵,群芳争艳眨眼只剩一枝独秀。含笑的声音几不可闻:“除非…他不想要殷国公府这门亲戚了。”   丹文打点了几匹锦缎、数样首饰和带回府中给老夫人的药材,便又亲自送人往宫外走。   “姑娘将眼泪擦干,好好想想回去如何向家里交代。”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见她如此,也动了恻隐之情。   抬头见七皇子刚从祥妃宫里出来,迎面见礼:“奴婢给七殿下请安。”   “这位是…”七皇子明知故问。   “殷田田见过七殿下。”细嗓里还带着点方才哽咽未消的喑哑。   “原来是殷家妹妹,许久不见。”七皇子只颔首淡淡打了个招呼,便让路与她。   自己则往反方向的东宫门,又去了辅国公府。   孙公公带着皇上的暗卫,随太子殿下自九江府启程,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回京,短短一日路程竟遇上了三波刺杀。   这也算寻常,可令人心惊不已的是…太子殿下竟亲自动手,且半个活口不留,次次都下了死手。   在京中从来温文尔雅的人,如今忽然性情大概,像是头被惹怒了的独狼,暴戾恣睢!   不明着变化有几分是为了那位香消玉殒的许姑娘的缘故…心里却知山雨欲来,皇子之间的暗斗怕是要自暗斗变成明争了。   回神到了城门口,恭敬道:“殿下,皇上惦记着您,劳您先随奴才入宫。”   城门边上个不起眼的拉泔水车的伙计忽然停下,不遮不掩,当着孙公公的面凑上前来与赵齐道:“殿下,贵妃娘娘召见了殷家二姑娘…”   孙公公也不知到太子殿下这是唱得哪出,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上、眼睛蒙上,只不听不看才好!   无处躲无处逃,尴尬呵呵笑了两声,又说了一遍…“殿下…”   “驾!”赵齐一眼不发,凤目锋芒毕露,忽然打马向城中殷国公府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这…”孙公公心说要坏事!可不想掺合…便要先回宫!   “公公一起!”霍封驾着装有“许卿娆”灵柩的马车紧随其后,抬手便将孙行拉到了车上扣住,却往许府去。   许府早已挂起了白幡,灵堂搭在了正中央,林氏只是伤怀却仍能勉强维持,许知足索性哭的直不起腰来!   孙公公心说这许家人缘倒是好,来来往往多见京中显贵,戴上斗笠遮住脸,被霍封拉着请灵柩进去后,也请了三炷香供上…   余光扫过灵牌,瞠目而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慌手慌脚又揉了揉眼睛…   那牌位上头写着的!竟然是…已故太子妃许氏之灵位!   孙公公脑袋嗡得一声!再回头看,这往来祭奠的人…可都是…素日与东宫交好的人!   恍然想起太子殿下离京那日,的确是得了皇上金口玉言答应殿下可立许家姑娘为妃!   方才品出不对劲来…猛然回头看向那棺椁…这…这是…可人已死了啊!为何又闹着一出?   霍封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走到许知足身边,弯腰说话像是安慰…趁着孙公公出神没留意,耳语:“南下。”   起身时,眼疾手快,抬手将孙公公头上的斗笠掀下去…   许知足垂眸挡住笑意,哭得越发起劲:“诶呦喂!我的好女儿命苦啊!”   扑过去抱住孙公公的大腿,哀嚎:“老臣谢皇上恩典!”   这一喊,众人纷纷回过头来!大惊失色!皇上竟然派了孙行亲自来过问?   心思浮动...皇上虽未降明旨,可东宫选妃一拖再拖,今日本就有流言许二姑娘是为了救太子才命丧九江府。眼下,这灵位上又写得分明...又派了孙公公来吊唁,霍侍卫也在...难道真要以太子妃之礼下葬?   这厢,殷田田从宫里出来,自以为好歹算是得了贵妃的应承。   心中虽知道回家免不了一罚,却十有八九不会受太子殿下为难…心中盘算,后日选秀以后,能离东宫多远便多远,那点子轻轻浅浅的情愫也被这回吓得无影无踪。   却听外面车夫道:“二姑娘,太子殿下在外面。”   “我…我…你将马车停在府门前,快去叫我爹…不我祖母出来。”   殷田田脸儿登时惨白,抖抖索索上牙打着下牙,连话都说不利索。   心里想着贵妃方才说的话安慰自己…他从前往府上往来也是常事,硬撑着下了马车见礼:“太子…”   话音未落,抬眼时却被吓得连去整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贵妃的缘故,她从小到大见过太子的次数多不胜数,大多时都是疏冷矜贵。   可眼前的人…墨袍上下皆是被剑气划开的痕迹,虽未见血露肉却一见便知回京路上风波。   剑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凤目下沾着不知是何人的血迹,他面孔越白,越显得那血色煞人!   “太子殿下!”殷国公府大公子殷遂先一步出来,见妹妹的脸色急忙挡在太子跟前…   跪下硬着头皮请罪,指望着他殷国公府世子的身份能让赵齐有所忌惮:“殿下,请殿下饶过田田年幼,殷遂愿一力承担罪责。”   “你担?”赵齐声音嘶哑当真是像伤情得很…出手以玄铁扇柄利落敲住殷遂的几处要穴,踢开:“你担不起。”   “太子!”殷国公府乌乌泱泱一群人出来,老夫人见长孙昏到了外面,心肝肉叫起来…   求情却不忘暗示赵齐权衡利弊:“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使不得啊!”   殷田田见到了就行,提着裙子便往她身后跑…   赵齐眼中无喜无悲,展开扇子,抬手放出,凌厉之势难挡直接冲着她的后颈飞去!   “殿下!”   “田田!”   众人惊呼!呼吸之间,及腰长发丝丝缕缕被齐肩斩断,再深毫厘,殷田田此时便没命了!   “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他轻笑一声,凤目盯得老夫人汗如雨下,语气讽刺。   弯腰拾起扇子,垂眸与她四目相对,如山雨欲来时黑云压境:“外祖母…她既在崇福寺绑了阿娆…便也去那,了此残生吧。”   作者有话说:   个个都是能拿奥斯卡的水平! 第17章   “混账!”   孙公公听着御书房里的动静,吓得艳阳天里抖了三抖…心说太子殿下这回先斩后奏,是真任性犯了皇上的忌讳!   抬眼见七皇子往这头来,连忙迎上前几步,挡住:“奴才见过七殿下,皇上正在里面与太子殿下议事,怕是不方便…”   “议事?国事还是家事?”七皇子直来直往的,虽然是问,却没真等着孙公公回话。   “本殿听说五哥平安回来,看来是真的。”   顿了顿,侧身低声开起玩笑:“听说父皇遣孙公公去了许府,这可又是真的?”   “皇上的心思,奴才不敢妄议。”诸位殿下里,孙公公最看不懂的便是这一位。   若说他无心储位,可野心昭彰,在语言上丝毫不遮掩与东宫争锋;但若说其有心,也并不见真的在朝务军政里头用心,从未有过挟朋树党之举,清闲自逸得很。   “这样也好,太子专一,省得再抢了我的心上人。”七皇子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   生怕孙公公听不明白,又道:“原本今日是想请父皇替我与辅国公嫡女赐婚的,真是不巧了…劳孙公公告诉父皇,我来过。”   “殿下放心,老奴定将话带到。”孙公公心里打鼓,辅国公嫡女是皇上和贵妃娘娘都看好的太子妃…七殿下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御书房里,皇上站在窗前听了三皇子与孙公公的话,转头将御案上的宣纸拍得沙沙作响…   回头瞥了眼跪着的赵齐,怒其不争:“你看看!就数你不知道个好歹!”   “父皇息怒。”赵齐既不请罪,也不认错,不痛不痒说了句。   “为了个女子!假传圣旨!你可真是出息!”皇上看他又是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越发生气!   这混账东西一招先斩后奏,直接将他架在火上烤!   若不承认是他派孙行前去吊唁,就意味堂堂东宫太子假传圣旨;不然,就是皇室首肯同意了许氏太子妃的身份…太子妃薨是国丧,除非裴家闺女肯为侧室,不然便要三年后再选正妃!   左右为难,:“你便打量着朕不敢将你砍了是不是!”   “立许氏为妃,儿臣是得了父皇首肯的。”   “朕却没说让你娶个死人!”皇上听他这话气得跳脚。   不立正妃便无子嗣,底下人心浮动,直接干系到国储稳定。   “还有…你怎么想的,为了个死人去殷国公府兴师问罪!你是储君!一举一动都干系着皇室的颜面!万幸殷国公府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不计较,不然腹背受敌我看你怎么办!”   “殷国公府刺杀太子妃,儿臣如此已是关照了贵妃的颜面。”   “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犟种!”皇上是真想不明白,许氏既已死了,他又何苦做这些个费力不讨好的事…   若是许氏活着还有情可原,不然…等等…许氏活着?   眯着眼睛打量赵齐:“朕问你,许氏是真的死在九江府了?”   “许卿娆的确是葬身九江府。”赵齐言之凿凿,抬头打量着皇上的脸色…顾左右而言他:“儿臣在九江府遇见了位…父皇的故人。”   “九江府能有什么朕的故人。”皇上心间一凛,自然想到了德妃…拿捏不准他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见到了人才来试探,面不改色轻哼一声。   顾思年轻时喜好山水自由,却为了他毅然入宫,求个长相厮守的圆满。他年少轻狂时许诺海誓山盟,也以为自己护得住她。   可先帝猝然长逝,他在臣强君弱的情况下登上皇位,前朝不可避免地牵扯着后宫,他能给的越来越少,自然便觉得她要得越来越多…情非得已,到最后唯一能做的便是放她走。   这辈子的兰因絮果虽是毕生所憾,可自问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江山社稷,并不后悔…她能平安自在地活着,而不是在后宫苦苦挣扎,于他而言已是欣慰结局。   这也是为何...他希望将这盛世交到太子手里,大权在握不必受臣下挟制,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不必走他走过的老路。   “皇上,有云南来的急报。”孙公公在外禀报。   “进来。”皇上展开奏折,见上面火漆封着淮南王府的印信,的确是云南来的无误,展阅…   面露异色:“沈居请旨将郡主嫁往东宫?”   淮南王府自打王妃命丧京都后,便再无人入京,只年年循例送上请安折子和战报。如今忽然要嫁女,这又是什么路数?   问孙公公:“他家那闺女几岁了?”   “回皇上,郡主今年恰好十五岁。”孙公公博闻强记,京里京外皇室宗亲的大事小情,事事不落。   补充道:“听说身子不大好,一直养在深闺,王爷从来宝贝得紧。”   “这倒是桩好事…”皇上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赵齐,张了张嘴…心烦得很,索性不问他。   淮南王府一直是南楚最为特殊的存在,既是太宗皇帝的从龙功臣又是大燕的克星,安内攘外,举足轻重。   大燕在一日,淮南王府这道防线就有存在的必要,既不能削藩又做不到全然放心其兵权独立,所以只能尽力拉拢…   “难得沈居有这份心!”   “父皇…”   “你给朕闭嘴!”皇上以为他又要拒绝,喝止。   若是此时将淮南王郡主封为太子妃,有许氏新丧在前于礼法不合,何况先后立二妃亦于太子名誉有损。但若只是良娣,怕是沈居难免心怀芥蒂…   “父皇,天下皆知许氏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若是在其尸骨未寒时便立郡主为妃,便成了薄情寡幸之人。”   水到渠成,赵齐以退为进道:“但淮南王府于南境安稳有不世之功,理应嘉奖,此婚事关系国政朝局,是儿臣为储君之责。”   “嗯…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儿臣请父皇赐婚,许郡主良娣之位,但准以正妃之礼相迎。入东宫后,赐其宫权,以其为尊。待三年太子妃丧期全,再酌情提拔其为正妃。”   当真是一心为公,看重淮南王府,丝毫不愿慢待郡主。   “如此,既保全了皇室颜面,也不至于慢待淮南王府。”   “就这样吧!”皇上颔首满意,觉得太子到底不曾因情怠政。   吩咐孙行:“召礼部拟制,先送往许府…许氏以身相救太子,功在社稷,着太常寺、光禄寺以太子妃之礼安葬,谥号…贤慈。太子妃丧仪期间,取消东宫选秀。”   “另外,传旨淮南王府,准奏其所请,一切按太子方才所言封赏。”   “为显郑重,儿臣请父皇允准两道旨意过中书加印后,再加东宫府印。”赵齐郑重其事。   “准了。”办完了公事,皇上开始心疼他未能得偿所愿,也乐意多给许氏份体面,   低头再扫了一眼满身是伤的儿子,没好气打发了人回东宫宣太医。   “至于殷国公府…”殷家放肆在先,惹出这许多风波来,心中不喜:“孙行,午膳后召贵妃来御书房伴驾。”   赵齐回了东宫,见霍封欲言又止显然憋了一肚子话在心里,“说。”   “殿下...您伪造淮南王府的信件,可是欺君啊!”东宫的暗卫盯着淮南王府安置在许姑娘身边的暗卫十年,想弄个印信是易如反掌的事...   “信是哪来的?”   “是...是由兵部信使送进宫的啊!”   “既然是兵部送信,关东宫什么事。”真真假假,赵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将人从云南迎回来:“明日送往淮南王府的旨意先按下,等她到了云南再发出去。”   ......   这头,许卿娆入了淮南境内,觉得处处皆是青山秀水,与京中大不相同的风貌。   车架停在驿站后,与猫儿二人换了便装往集市去,脚步轻盈蹦蹦跳跳下楼,在二楼转角回身不小心撞进了另一人怀里…   “诶呦!”急忙扶着楼梯站稳,低头见自己撞翻了来人手里的书卷,赶紧蹲下替人捡起:“抱歉抱歉,是我的不是。”   “是在下躲闪不及,冲撞了姑娘。”   许卿娆觉得这声音实在是好听,清澈悠远像是山涧清泉打在心头…忍不住成住手抬起头来,赞道:“你声音真好听!”   再端详面前身着青衣的白面书生,衣发飘飘,有风仪,眉清目秀,又赞:“人生得也俊俏。”   那书生垂眸时只见这张至美至灵的面孔巧笑倩兮闯入眼帘,不由呆了…   听见她的话方才回神,直觉自己冒犯,耳根发热连声道:“姑娘谬哉,在下粗鄙愧不敢当!”   许卿娆将书叠成摞放在他怀里,觉得这人呆呆的倒有几分可爱,“给你的书,拿稳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左侧手臂下夹着拐杖,像是不良于行…热心肠:“我帮你搬上去吧!”   也不等他首肯,带着猫儿一人一落,一口气将他的书搬上了三楼。   那书生觉得她似一只蝴蝶似的上下翻飞,目光也随之游动…   “搬好啦!”听人说话到了跟前…   忽然反应过来,尴尬得手足无措:“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原本...要去二楼。”   “啊…抱歉!”许卿娆才发觉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飞似的转身又忙着将书搬了下来。   随口问道:“你腿脚不方便,怎么不住在一楼啊?”   “在下在八公山上的书塾念书,途经此地囊中羞涩,才为店家做上几日账房以筹路资…与店中伙计同住在二楼把头第二间。”   那书生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说起自己困境也无丝毫自怨自艾的之态。   “原来如此!”许卿娆顺手便替他将书直接搬进房里,“我们往南行,你要去何处?”   “在下是云南人士。”   “好巧!我们也去云南,不如同行!”   那书生觉得她实在天真烂漫,再往南行只有云南一府,实在算不得巧…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二位姑娘同行,路上多有不便。”   “左不过一日路,朝行暮至,你腿上受伤又没银子,靠自己走说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你只在外面的车辕上搭一顺路就是。”   许卿娆见外面有人吆喝着瓷糕卖,着急拉着猫儿出去热闹,与书生挥挥手,爽朗道:“就这样定了!明日辰时咱们在后院见!”   “郡主,咱们不知道那人的来历,还是不要贸然同行的好。”猫儿提醒。   “你看他的样子又一瘸一拐的,哪里像是个坏人。”许卿娆觉得猫儿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甚快活…   挽过她的手臂,笑盈盈安抚着她:“还有…你不要再叫我郡主啦!也不要板着脸,你看一路上都顺利得很,到了家门口那还会有什么事!别紧张!” 第18章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那书生便等在驿站后院的马棚前,来回踱步有些紧张局促,嘴里默念着待会儿见到两位姑娘的说辞….   “你来得早!可用过饭了?”许卿娆手里拿着两张后厨刚烙出来的夹饼,还冒着热气儿…递给那书生。   双廊道:“天色尚早,吃完了再赶路。”   “多谢姑娘…”盛情难却,书生手忙脚乱接过夹饼。   迟疑片刻,将方才打好的腹稿说给她听,文邹邹长篇大论:“在下想了一夜,觉得姑娘说的确实有理,在下腿脚不便实在难凭己力回乡…但又实在羞愧冒犯姑娘,在下这有攒下的五钱碎银子,权且当路费,望姑娘万莫推辞!若有不足,待在下回乡以后再还姑娘…”   许卿娆觉得他啰啰嗦嗦的样子像极了念叨自己抄书的老爹,接过他的碎银子揣进兜里,笑吟吟:“你一口一个在下,还没问过怎么称呼你呢?”   “啊…对…在下方静言,方圆的方,风平浪静的静,微言大义的言。”不敢看她的眼睛,脸又红了。   “我是阿娆,这位是猫儿。”许卿娆着意隐去真实名姓,与方静言招呼道。   “阿娆姑娘,猫儿姑娘。”方静言又与她二人拱手一礼,老实极了。   吃完了早饭,主动揽下的驾车的活计:“两位姑娘待会坐在车里,由在下赶车。”   “如此便劳烦方公子了。”许卿娆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倒觉得这方静言有礼有节是个可交之人。   拉着还要再推辞的猫儿上车,“你来陪我说话儿。”   车走起来,并不避讳在外面的方静言,与猫儿闲聊:“还没问过,你是何时到我家里的?”   “属…我一家都受夫人照拂,夫人带着我娘进京时,将我父亲留在家中看顾世…大公子。后来,我母亲随王妃遇难,父亲下落不明,我便跟在大公子身边。”猫儿觉得此时说这些不妥,见她执意,只好换了称呼大而化之。   说起这段家破人亡的往事,她神情宁静,既无悲痛也无怨怼。   “王…老爷得知姑娘的下落后,大公子便将我派到姑娘身边看顾。猫儿过去只听公子的吩咐,如今回了云南…姑娘是可以信任我的。”   “我知道。”许卿娆与猫儿过去十年里只见过寥寥数面,却知道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所以并不觉得陌生。   从前在许府时,有藏云日日在外盯着,实在不方便与猫儿亲近。如今到了云南,前面保不齐就是龙潭虎穴,总要认清身边的敌友…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亲娘留下的人,才放心将疑问问出口:“如今家中都有何人?除了姨娘,我爹还有几房妾室?兄弟姐妹们个性如何?”   “郡…姑娘…夫人去世后,老爷并未再纳妾室,但与二夫人感情和睦,除了二姑娘之外,还有两位公子,一位今年十四、一位十二岁。”   许卿娆难得皱眉,心里盘算着殷氏两个儿子的年岁,柔和娇憨的面庞初现怒气戾色:“这么说…她的儿子,是在我娘热孝期间有的?”   想起民间对淮南王与其妻鹣鲽情深的说法,冷然讽刺道:“还真是…深情。”   “姑娘…”猫儿今年二十五岁,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   深知她从来皆是个随和甜美的性子,蓦然看到这样的神色…惊讶之余心里竟松了口气。   殷氏很会笼络人心,这些年虽无王妃之尊,可王府上下俨然视其为主。原本还担心姑娘性子单纯柔弱唯恐受了委屈,如今知道她心有成算便安心了…回了王府,总不会被任人欺负了!   “两位姑娘,前面似乎出了事故。”方静言坐在外面,听她二人交谈开始,便从包袱里扯了两团棉花将耳朵塞住,断断不闻他人是非。   反手叩了叩车厢提醒:“咱们好像走不动了。”   “出了什么事?”许卿娆拉开车帘也搭坐在方静言旁边,见他耳朵里毛茸茸两团…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哈哈哈…你真是…迂得可爱!”   “阿娆姑娘…”本来没什么,方静言向来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被她一笑,耳根子又烧了起来:“我…我…不方便听两位姑娘说话。”   “前面是喜事?”许卿娆扶着肚子笑过,眼见不远处敲锣打鼓,满眼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少见民间娶亲也觉得新奇,便拉过缰绳催促着马儿往前走:“走近些瞧瞧。”   “放开我!”那穿着喜服的新娘竟然把着轿门不松手,任人拉扯着,往路的另一侧哭号得凄凄惨惨:“娘!娘!”   “这是…哭嫁?也太夸张了些…”许卿娆见过她姐姐成婚时的场面,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对劲。   跳下车辕又往进处走了几步,才看出玄机!   路那头的娘家哪里是嫁闺女喜气洋洋的模样,家门口还挂着白幡,满地皆是纸钱,分明是在做丧仪!   在看这头新娘的喜服分明也是才套上去的,外面一圈还露着麻衣孝服…   哪里是娶亲,分明是抢亲!难怪哭得这样惨烈!   “放开她!”还没等她招呼猫儿出手,方静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那姑娘拉到身后…   怒不可遏指着满脸横肉似新郎官模样的人,痛骂道:“光天化日竟敢逼婚强娶!你们知不知道还有王法!”   “哪里来的臭书生!多管闲事!”新郎官见他势单力薄,俨然没放在心上。   不耐烦极了,吆喝抢亲的随从:“把人拉开!给我往死里打!”   许卿娆看着且泥菩萨过河的方静言还有心见义勇为,哭笑不得…她才算知道,这人的腿是怎么伤成这样的了!   带上帏帽避开人群,与猫儿道:“帮她将事了了,别耽搁太久。”   猫儿手脚利落下车,先抬腿踢开拉扯着方静言的虾兵蟹将,三下五除二将方静言与那姑娘解救出来。   “晦气!”新郎官啐了声,懒洋洋对着身后敲锣打鼓的随从颐指气使:“都给我上!这小娘子生得也不错,一起绑了带回去!”   这群乌合之众哪里是暗卫出身的猫儿的对手,不愿恋战,足尖轻点越过众人直接将那新郎踢下马。   拉着他的猪头避开众人,露出手里的淮南王府令牌:“看好了。”   “姑…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新郎官是云南边上乡绅家的儿子,只敢横行霸道乡里,如今撞见了真神吓得屁滚尿流。   “走…快走!”话都说不利索,连滚带牌带着随从逃之夭夭,临走前连连作揖:“小的不敢了!多谢姑奶奶饶命!”   一旁泣涕涟涟的新娘如蒙大赦,拉着方静言千恩万谢。   方静言连连摆手,直呼不敢当,指着许卿娆与猫儿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没帮上忙,你该谢谢这两位姑娘。”   “黄莺谢谢两位恩公!谢谢两位侠女!”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快起来。”许卿娆看了这片刻,觉得事不作伪,将人扶起来脱了那碍眼的喜服,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是在这附近山上采药为生的医女,前些日子我娘不慎从山坡上滑落摔伤,得了乡绅家的儿子搭救…虽然到底还是没能救回我娘…”黄莺呜呜咽咽,说起身世来更是凄惨。   “本以为他是好人,可…可却在我娘尸骨未寒时,见色起意遇强娶我…老天开眼,遇上了几位恩公!”   许卿娆掏出两锭银子交给她,安慰道:“你既有一技之长,想是不愁生计的,收下这些银子找个安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姑娘!黄莺无父无母,今日姑娘走了,那恶霸定然是又要追回来的!”   黄莺猛地跪下,攀着许卿娆的手臂苦苦哀求,甚是可怜:“一看姑娘便是好人家出身…求求姑娘,收留黄莺做个使唤丫头,黄莺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   这些银子,足够她远走高飞再安身立命了,却非要留在她身边为奴为婢?好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卖身与人?   许卿娆勾唇,本以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眼下看来…自己是被当成了磨道的驴子——任人牵着鼻子走!   亲手替她擦了擦眼泪,顿了顿…忽然有些为难作态,试探道:“只是,我家中也不过寻常小富,你到了免不得要做许多粗事,怕是要荒废了你的好医术。”   “黄莺不怕吃苦,只愿跟在姑娘身边有一容身之地,侍候姑娘报恩!”   许卿娆面上仍是一派天真情切,垂眸打量着梨花带雨的丫头…淮南的确民风淳朴,连迎客的礼仪都别开生面!   按住瞧出蹊跷要出手的猫儿,蹲身扶起黄莺,双瞳剪水动容道:“我最看不得好好的女孩子受难,你…你若不嫌弃,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个粗使丫鬟可好?”   “姑娘大恩大德!黄莺来世愿意结草衔环来报!”黄莺连连叩头,端得是情真意切。   “阿娆姑娘为人仗义!静言钦佩,自愧不如!”一旁的方静言哪里看得出旁的门道,只觉得许卿娆如天仙下凡,自惭形秽。 第19章   “圣旨到!太子殿下接旨!”八月十五休朝,辰时一早,孙公公带着礼部和太常寺官员出宫往太子府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一品淮南王之嫡女,嘉南郡主沉思云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冠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沉思云待宇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从一品良娣。一切仪典比照正妃之尊,交由礼部与太常寺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儿臣接旨。”   “奴才贺喜太子殿下!”孙公公双手交过圣旨,满脸喜气。   抬手示意未完,又从身后接过一卷旨意,继续宣读:“正一品辅国公之嫡女裴明蕙娴雅大方、敬慎居心,特将其许配与太子为正二品良娣,择良辰入府。另,赐国子监祭酒嫡女宋互爱芝为正三品太子良媛,钦此!”   孙公公见他迟迟不动,笑意不改将旨意塞到人手里:“太子殿下,接旨吧!”   “孙公公,父皇他在…”   “太子殿下,皇上吩咐奴才带话儿给您:朕体谅你的心意,你也要担当起东宫安稳朝局的责任!若不娶这两位,那许氏也莫娶了!”孙公公看着太子殿下明显是不情愿却按耐着皇室颜面未发作,心惊胆战将皇上的原话说完…   顿了顿…耳语:“奴才托大说句僭越的话,皇上是向着您…七殿下可是以正妃之位相求,皇上都没答应。”   话落,不给他再反悔的机会,转身带着众人放下赏赐离开。   “殿下,辅国公府的裴大姑娘在府外求见。”霍封进来回禀,心说奇怪…虽然下了赐婚旨意,可裴大姑娘从来是有口皆碑的守规矩,金日贸然找上门来于礼不合啊!   “让她进来。”赵齐展开明黄卷轴,面无表情看着上面的两道旨意,心思莫测…   “臣女裴明蕙见过太子殿下。”裴明蕙聘聘婷婷进来,向来平静如水的双眸难得作乱滑过涟漪,飞快扫过稳坐上首的人。   见他不言,朗声稳稳道:“臣女请太子殿下屏退左右。”   赵齐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下首跪着的人,他对裴明蕙没什么印象,不过是个镶在框子里的木头美人罢了…   可今日,显然有备而来。“霍封,退下。”   “臣女今日来是与太子殿下交易的。”裴明蕙端着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强撑着胆怯望进那双多年来时时疏冷的凤目里。   若非那日他在殷国公府门前替许家姑娘出气,自初见起已有十二载,竟不知他还有那样活生生意气风发的时候…   “交易?以何为易?辅国公府的兵权?”赵齐挑眉,反而语气轻慢,并未如朝上所想的那般看重兵权。   “臣女不敢,不论殿下娶不娶臣女,并不影响辅国公府的兵权是否效忠殿下。”   这话说得奇怪极了,既像是在明说辅国公府忠于皇室正统刚正不阿,却又像在暗示…将她自己与家族划清界限。   “臣女知道殿下若不想娶,即使圣旨下,也有许多法子让臣女进不了东宫的大门…只是…”   仍是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试探着露出锋芒:“若臣女今日无功而返,明日此时许卿娆便是淮南王府郡主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南楚。皇上虽舍不得处置太子殿下却难保父子离心,更不会轻饶许家的欺君之罪,便是淮南王府,也免不得身陷囹圄,许姑娘亦会成为众矢之的...”   倒是小看了辅国公府…赵齐今日既敢为了许卿娆与天下撒这弥天大谎,自然不会没有应对之法。   摩挲着指间的扳指,不以为意轻笑:“你在威胁孤?”   “臣女不敢。”裴明蕙听见他的声音总算有了起伏,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像是听见了战争的号角,愈发雀跃。   抬眸,神色像是个横刀立马为自己前程搏杀的将军,掷地有声:“臣女只是想让殿下明白,除了辅国公府的半块兵符…臣女还能带给殿下更多。”   她起身往他身边靠近步余,放在桌上一张折好的信笺,吐气如兰:“我知道,殿下最在意的事,远不止许卿娆…只有我,能替殿下解惑。”   赵齐不动声色展开那张纸阅毕,随手扔进炭盆里。抬眸再看裴明蕙多了几分玩味,勾唇:“有意思。”   裴明蕙退回原位,不似方才那句话的底气十足,而是将姿态放得极低…“臣女知道殿下心有所属,是以并不奢求殿下垂怜。”   却毫无自怨自怜之相,而是当真好似只在执行一场交易:“无论今日还是将来,臣女不求权位、不求子嗣、亦不为家族求官,只求于东宫一容身之地。”   言尽于此,裴明蕙迈出高门,迎面见此时本该不在京中的三皇子浑身是伤疾驰而来,于东宫门口下马…   只屈膝微微见礼,并未着一词。   “三殿下?”霍封迎出来,显然意料之外…殿下从九江府回来不过七日,三殿下此时正该在梅江查案,怎么跑回来了?   三皇子不露痕迹扶着马不动,目送裴明蕙走远了…扶着心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呲牙咧嘴招呼着霍封:“快来扶我一把!”   “三殿下!”霍封大惊赶紧招呼着人将马迁走,把府门前血迹清扫干净,火急火燎架起人往府里去:“宣太医!”   “别宣别宣!”三皇子按住他,平时最喜干净的人浑不在意用袖口抹了唇边的血迹,急不可待:“带我去见你们家殿下!”   “五弟…璟淮!”到了书房的三皇子却不见他人,心急如火也顾不上君臣礼数扯着嗓子喊人出来:“赵齐!”   赵齐应声出来看他这副狼狈样子,不问缘故先握住他腕脉,皱眉,与霍封道:“召常寿来。”   扔了块干净帕子给他:“谁将你伤成这样?”   “你先听说我!”三皇子猛地咳了两声将嗓子里碍事的淤血呕出来,胡乱擦了把手,从胸口鼓鼓囊囊地贴身掏出几本残缺不全的账册。   “冶铁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给你设计的套子,幸亏去的是我!”   他出了九江府本该沿顺流而下往清洲府、梅江府、潮州府三地差案,到了清洲府有刺史配合,如九江府时那般,十分顺利便查到了冶铁工坊所在。   依旧是藏在山里,可这回…他与刺史府带兵去围剿时遭遇伏兵全军覆没,他靠着亲卫一路上舍命相护才囫囵着逃出生天,清洲府此时已经乱了!   “这账册是铁矿购置往来的交易明细,里面所记直指三皇子府和东宫,若非咱们没做过,我真要信了!梅江沿线四府全是幌子,真正冶炼兵器的地方根本不在那!那就是个埋伏好的杀阵!”   “清洲府刺史呢?”   “刺史也受了重伤,好歹还活着!”   “没死?”赵齐肃然问道。   心里算计着…除了三皇子的亲卫,他还派了东宫的暗卫随行保护,个个都是以一敌三的高手,加上青州府的府兵…想要全数歼灭对方也要百余人之多。   可那样大批量的高手调动除非神兵天降,否则不肯能瞒住刺史,更遑论提前布置大量的伏兵箭矢。   除非…有内鬼!   “没死啊!我…”三皇子从刀光剑影里逃出来时,兵慌马乱的心里一团浆糊,顺着他的思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哪里蹊跷…   再端不住平时谪仙似的雅致派头,一拍腿:“坏了!”   “殿下!”霍封将府医常寿提过来赶紧给三皇子看伤,不敢耽搁,禀报道:“大理寺来人了!”   “臣高鸣给太子殿下请安!”大理寺寺卿眼风瞄着一旁的三皇子,一边不敢造次地东宫见礼。   “高卿带人来东宫…是抄家?”赵齐挑眉,看着外面已将东宫门口堵住的大理寺官差,语气不善。   “臣不敢!”高鸣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只是接旨办差,两头不敢得罪:“臣奉皇上旨意,带三殿下回大理寺归案。”   “归案?”赵齐知道今日非要将三皇子交出去不可,余光看着常寿在替他抱扎配药,着意拖延:“大理寺要从东宫拿人,总要给孤个说法。”   大理寺来得这样快,显然是清州府消息早于三皇子入京…外伤事小,若是兵刃上被人着意藏了毒,不声不响要了他的性命,这罪名才真的坐实了。   “臣斗胆请殿下不要为难微臣。”高鸣竟真拿出中书省下的御旨来,果然如赵齐所料…清州府就是个贼窝!   听他道:“三皇子涉及私冶兵器、重伤清州刺史,皇上亲审,臣不敢耽搁。”   “好了好了!我跟你走就是!”三皇子吞下常寿给的两颗解毒丸药,将袖中没来得及给赵齐的线索顺势塞到手边的药箱里,脚步轻快跟着大理寺的人走。   常寿将三皇子藏在药箱里的纸拿出来递给赵齐,忧心忡忡道:“三殿下所受箭伤里藏了毒,属下只暂时以寻常解毒丸药压制…”   他方才特地将沾了血的衣料剪下两块,便是为了验毒,谨慎道:“具体是什么毒性,有无大碍,还需验过才知。”   作者有话说:   已经出现的皇子梳理:   二皇子,皇后养子,太后支持   三皇子,德妃之子,母族顾氏,与东宫交好   太子、五皇子,贵妃之子,母族殷国公府   七皇子,祥妃之子,母族骠骑将军府   九皇子,与三皇子交好   本文背景架空,结合历史资料考量后,前朝后宫品级如下:   剧情为主,架得很空,切勿考究,鞠躬感谢!   前朝:   文官:三省六部   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长官皆为正一品宰相,互相牵制监督。门下省长官为从一品左相,中书令实为正二品右相(德妃父亲),低于左相半级。)   中书省负责定旨出命,长官中书令一人,门下省掌封驳审议,长官侍中二人,中书、门下通过的诏敕,经皇帝裁定交尚书省贯彻。正一品尚书省职责为执行,长官尚书令一人,位高权大,基本不设,其政务直达皇帝处置。   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分理各种征政事务,每部又领四司,计24司。各部尚书官位从二品,侍郎官位正三品。   九寺   大理寺: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一起被称为“三法司”,在刑法案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长官平级皆为从二品,互相监督。   太府寺:又称为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与户部互相监督,长官为正三品寺卿和少卿。   司农寺:负责粮食仓库管理,掌握国计民生的大事,与户部互相监督,长官为正三品寺卿。   宗正寺:宗正寺主要是管理皇族、宗族和外族的谱谍以及对宗庙黄陵的管理,与后宫内侍省内外并立,长官为正三品寺卿。   太常寺、光禄寺:主要负责的是宗庙、祭祀、朝会的宴席之事,礼部之下,不另设主官。   太仆寺,鸿胪寺:车马驿站、外宾接待,礼部之下,不另设主官。   卫尉寺:闲职,受工部管辖。   两院:   翰林院:长官为官微电掌科举,官员选拔,长官为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   都察院:长官监察御史,时人亦称侍御,从二品。上谏君主下察百官,与大理寺、刑部互相监督。   武将:   正二品:禁军统领   从二品:骠骑大将军   正三品:辅国大将军   从三品:镇远大将军   地位高于同品级文官半级。 第20章   一日之内,先有三皇子大闹清州府致使朝廷重臣伤亡,大理寺紧随其后奉旨带病围了东宫拿人。前后两件事叠在一起,使原本以为太子连纳三位权臣之女为侧妃,眼见朝中风向明朗想趋炎附势之人,又停下观望…   再进一步打听之下,竟然有风声漏出来…平时最偏袒东宫的皇上,此番如此兴师动众拿人,背后竟藏着私冶兵器的缘故。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前朝有殷国公府力挺,内廷有贵妃坐镇,还要费上这番曲折…是等不及了?   与东宫一巷之隔的二皇子府内,歌舞升平的做派一如既往,丝毫未觉风声鹤唳…   “来!我敬七弟!谢你为为兄出了口恶气!”二皇子依旧是口无遮拦,就差明晃晃将瓜田李下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二哥这话让弟弟听不明白,三哥是自己做错事,与咱们何干…”七皇子勾唇,手里把玩着怀中舞女的青丝柔荑。   端盏虚晃一下受了他敬,反手掐着舞女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硬生生给人灌了下去。   “这都是我的人,七弟你…”二皇子似乎有些酒气上头,眼睛直勾勾地端详七皇子神色半刻,才反应过来…   晃晃悠悠起身从主位上走下来,拉着他要往书房去…临走前还不忘在弟弟怀里美人的樱唇上偷香。   心满意足,挥手:“你们继续唱继续跳!本殿回来还要看的!”   阖上书房的门,放下手里的酒盏,扑了口口茶喝:“好了!现在没人了,七弟快给为兄我解解惑罢!”   “父皇从来都偏心那对母子,今日竟命大理寺围了东宫,着实痛快!”   二皇子有些按耐不住心里的得意,显然是被东宫压了多年,如今才出了这口恶气,迫切想一探个究竟…   那日在三皇子府中饮酒取乐,二皇子借被七皇子打湿衣裳为故,在后院换衣裳时将提前准备好的账本藏在他府里。   他便是再笨也该瞧得出这两件事挂着干系:“你那日…让我放在老三府里的账册到底有什么关系?”   “想扳倒东宫,自然要从父皇最在意的事上面下手。”   “在意?”二皇子迷迷糊糊,仍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寻思半刻只问出一句:“父皇最在意老三?”   七皇子烛光下看他半晌,虚虚晃晃…竟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傻还是演久了弄假成真…淡淡道:“皇权。”   他二人眼下同仇敌忾,索性将话挑明了说:“私冶兵器,只要将证据坐实了,父皇是宁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   霍家便是前车之鉴,凭当初再怎么得皇上器重、情谊深厚,二十二年前那件事以后…不是照样被缴了半片兵符被打回岭南,甚至连世子霍封都被扣在京中为质。   二皇子点点头认同,又好奇问道:“那私冶兵器的事…是假的?”   “证据确凿,自然是真的。”   “七弟的手腕,为兄自然是放心的。”二皇子连连点头,话里话外还带着几分吹捧奉承。   挠了挠头,担心道:“还有殷国公府在,想扳倒东宫恐怕没那么容易。”   七皇子敏锐地睨他一眼,确认了只是有口无心后,起身告辞:“这些日子二哥还是少出门。”   他只负责将火烧起来,至于风往哪吹,最后会燎到何人的身上,他也很期待。   “七弟慢走!下回再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二哥!”二皇子推门被北风扑了个冷抖,醉醺醺招呼着七皇子。   看人走远了,听着主厅的丝竹响乐跟着哼哼两声,随手扔了茶盏,阖门又回了书房。   掀开墙上的挂画,转动其后露出的兽首黄铜盘,侧墙无声无息拉开…里面赫然露出间闺房来!   身材窈窕纤细的美人扑上来,显然是听见了方才外间的对话,秀眉紧蹙握着他手臂问道:“东宫出事,可会连累娆儿?”   “几时来的?”二皇子将美人揽进怀里,神情温柔轻快,哪里还有方才在外面时花天酒地的纨绔样子。   觉得光线昏暗,绕过美人又一只手点了盏蜡烛,这才看清了许卿仪的这张脸…揉开她的眉心:“别皱眉。”   翰林院大学士吴家的嫡长媳,竟是二皇子的入幕之宾!何其荒谬!   “你快说,东宫若出事,可会连累娆儿?”许卿仪对二皇子说话时并无半分受迫为难,反而言行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亲昵依赖。   许卿娆入府时,她已有十岁,姐妹二人宿在同一个院子里朝夕相对,真实身份自然瞒不住。   早年情浓时坦诚相待,将这桩辛秘透露给他,本以为娆儿是淮南王府郡主是桩好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可眼下…却暗自萌生出些后悔的预感。   “你妹妹如今是淮南王府的郡主,任京城的火再大,也烧不到她的身上。”二皇子头枕在她颈窝,吻了吻她脖颈却未再往下动作。   深吸一口气,沉浸在她身上的清甜香气里,顿觉心安:“委屈你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许家…并没什么能给你的。反而我们的来往一旦暴露,便会成为你受制于人的把柄。”许卿仪听了他的话心里如同化了一汪春水,开口却是设身处地替他着想。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抬手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缓乏。口是心非:“我不在意的。”   “卿仪…”二皇子顺势吻了吻她的嘴角,欺身将人困在榻间任意施为,听人细喘微微…   垂眸撞进那两泓春水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是真的欢快:“我会给你个名分的。”   花明月暗,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云雨初晴,二皇子替她拢好衣裳,盖上帏帽…执手自后门将人送出去。   “见过二皇子。”门外马车旁等着的人,竟是许卿娆名份上的夫君——吴家嫡长子,吴禹征。   “免礼。”他将许卿仪扶进马车,闻到些青楼里才会用的浓香…便知他是又去与小倌寻乐…   “前些日子有人给本殿送来几个清秀乐人,明日给你送到外宅去。”   ……   大理寺地牢里,除了挤挤压压关着寻常犯人的一层,往下还有一层水牢。   相比上面更加地幽暗寒冷,偌大的地方只一间牢房,由三丈宽且深不见底的深渠团团围住,渠中装的却不是水…而是触之即致皮肤溃烂的绿矾油。   三皇子身上披着被子,在这阴冷入骨的地方自然是取暖为上…   听见“磕哒”一声,门外机关响起的动静,回过头来,好整以暇看着水面上升起的暗桥,对着来人啧啧称奇:“我还以为父皇真打算将我冻死在这了…”   “伤得怎么样?”皇上这语气可不像是在关心儿子,平淡得似乎只是在走个过场…   “死不了。”三皇子也不起来见礼,漫不经心笑笑。   气氛诡异得很,皇上身后跟着的孙公公打开食盒,闭目塞听,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三殿下,皇上特地准备的,都是您爱吃的。”   “父皇来这只是给儿臣送吃的?”三皇子也不客气,拂开孙公公要替他试毒的手,胆大包天:“父皇想要我的命有得是法子,不用费这么大劲。”   “清洲府刺史是你杀的?”   “死了?”三皇子挑眉,笑得畅快极了,专注在吃食上:“我娘在九江府,我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去清洲府杀人。父皇知道,又何必问。”   “这又怎么解释?”皇上将从他府中搜出的账册扔到他面前,肃然问道。   三皇子捡起来随手翻了翻,又扔回去:“不知道。”   “景渝…”眼前的皇上,与平日里放纵宠爱儿子的父亲,恍然判若两人。   盯着他,不怒自威:“朕再问你一次,为何冶铁坊的账册上,记录的都是东宫名下四海钱庄的收纳?”   “父皇早就知道梅江沿线有作坊私冶铁器的事?”三皇子吃得正香,忽然放下筷子停住…他留给太子的账册只是残本,眼下才知道另外一本被何人拿走。   “难怪我只拿到了半本账册。”又夹了块他喜欢的鸡油豆卷咬一口…不酥,扔在一边,喝了口梨花白笑呵呵:“那父皇让太子和儿臣同去九江府…是试探?”   “九江府,是他为了救人自愿去的。”皇上认为赵齐去九江府救人是意外,不然现在也不会放任他在外面,却并未否认试探三皇子的用意。   “难怪父皇特地让孙公公去九江府宣旨遣儿臣去查案,原来一早怀疑的便是儿臣。”三皇子不以为意,意料之中…   放下筷子明知故问:“父皇为什么会觉得儿臣有不臣之心呢?私冶兵器,构陷东宫,啧…这罪名够大的!”   手托着下巴,挑衅:“是觉得儿臣会为了我母妃报复父皇?还是如二十二年前那般…父皇怀疑儿臣是三皇叔与母妃的野种?”   “混账!”皇上怒不可遏,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他为东宫时,三王爷与岭南候霍霖曾是他的左膀右臂,有从龙之功。   可三王爷对顾思的爱慕之情,也是有目共睹,甚至在其封妃后仍是纠缠不清!   二十二年前,贵妃猜透了他的心思,联合殷国公府举证揭发三王爷有不臣之心,他顺势论罪处之…却至今不知当年所谓“谋逆”,是子虚乌有还是确有其事。   “儿臣记想起来了…”三皇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头仰视着怒气沉沉的皇上。   轻笑一声:“父皇当年,是不是也将三皇叔囚在这?儿臣如今也行三,这个数字…好像不大吉利。”   “你不要以为朕有愧于你母妃便不会处置你!”被人戳破了私隐勃然大怒!   他从未怀疑过顾思的清白,只是…看不得三王爷在他与顾思为了后宫之事生隙时,企图趁虚而入!   二十二年前三王爷困死于水牢后,顾思悲愤交加与他断情,二人的关系跌至冰点,他激怒之下将其囚于长秋宫两年之久…时年六岁的景渝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是由此,这二十年来他父子关系如履薄冰。   “私冶兵械之事,父皇信也罢,不信也罢,儿臣不曾做过。”气完了人,三皇子平心静气饮茶漱口,盖上被子闭目送客。   ……   东宫,赵齐对月孤影独酌,手里握着的…是三皇子藏在常寿药箱里的图纸。   纸上潦草画着的图腾,他十年前便在许卿娆身后那个叫猫儿的暗卫身上见过…   他对淮南王府的暗卫私令,已经再熟悉不过,根本不用再查。却仍是不死心问让人去确认:“查到了吗?”   为了在战后收缴时区分敌我、方便管辖,各方兵械无论公私之用,皆会在隐秘的地方刻印图腾。   私冶的兵器虽然下落不明,可淮南王府暗卫的图腾,于此时出现在此地,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的用意…   “殿下,属下确认过了,的确是淮南王府的暗卫没错。”霍封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亲自在书房留档里对照的。   “淮南王这些年与京中甚少往来,多亏咱们十年里一直盯着许姑娘。”   那日,许卿娆被绑时,淮南王府的暗卫就在她身边,却始终不曾出手相救。   她分明才走七日,可再想起来时,却仿佛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她…   赵齐将手里的图纸扔进火盆焚尽,吩咐霍封:“你退下。”   “是。”   秋蝉鸣蜩忽然停下,赵齐另挑起一盏,斟满了梨花白:“躲了孤二十年,还没藏够吗?”   顾思自树上翩然落下,一言不发坐在赵齐身边,:“他怎么样了?”   “若不是为了他,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顾思看着赵齐不紧不慢的样子,再听他的质问,恍然大悟他是在用这件事逼自己露面!   她是关心则乱,才错过了许多明晃晃的漏洞…清洲府的事在今日上午发生才发生,景渝回京最快也要酉时。   可她却早在申时便收到了景渝被大理寺带走的消息!除非赵齐未卜先知,不然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他一手策划了今日发生的种种!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思来的路上想的都是二十二年前三王爷的旧事今日重演,惊怒:“私冶兵器这等大事也能让你来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分寸!”   “玩笑?”赵齐凤眸凛然看向她,怒极反笑。“分寸?”   声音仍是一贯地疏冷…却格外藏着不堪一问的委屈:“二十年里不闻不问,便是你的分寸…母妃?”   顾思似兜头被浇了盆冷水,颓然砸了砸嘴,想解释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齐伸手碰了碰她的玉盏,一饮而尽离开。淡漠道:“藏风,殷国公府…收网吧。”   作者有话说:   三皇子府的账册伏笔在第6章   许卿仪的伏笔在第5章 第6章 第21章   次日早朝,皇上缄口未提清洲府的案子,三皇子仍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关着,众臣必不可免地想起二十二年前的旧案。   若只是谋逆之罪,自然是要进谏立决严惩,可…当这案子的主角是皇子时,事情就变得敏感起来。看皇上眼下的意思,大约是还想保着三皇子,暗查。   谁会在这个时候没眼色,将事情捅到台前,惹皇上的不痛快…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还真有…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心说这二皇子还真是个傻的不成?   听他道:“三弟大闹清洲府,归根结底是为了掩盖私冶兵器的大罪,事关国朝安稳,儿臣以为应公开审理。”   “大理寺…”皇上不动如山,像是早料到二皇子会做出头鸟,扫了他一眼也未见不虞。   顺势而为,公事公办:“案子查得如何了?”   “臣以为…”大理寺卿高鸣可不复那日去东宫拿人时的威风,联想这一半日的动静,琢磨着皇上似乎是要舍了三皇子保东宫…   瞄了眼皇上,打起太极来:“事发地清洲府离京城较远,许多证据尚未归案,是以…案情不甚分明,臣请皇上再多容臣些日子。”   “没证据?”二皇子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咬钩…   只顾着当着群臣的面踩死东宫的罪名,却不知不觉说漏了嘴:“一向由东宫和户部共同打理的四海票号的账本,出现在三皇子府里,里面桩桩件件记着冶铁坊的账目往来,难道不是东宫公器私用的铁证?”   事发突然,众人对此事皆是一知半解,二皇子三言两语直接将东宫推上了风口浪尖!朝臣议论纷纷…   “账册?什么账册?”   “还有四海钱庄的事?”   ……   在这其中,万众瞩目的三人莫过于七皇子、身为户部侍郎和太子亲舅舅的殷兆以及大理寺卿高鸣。   七皇子眼神似猛地射向看似浑然不觉说错了话的二皇子,目光略过处变不惊的赵齐,暗自心惊…眼看着自己被圈入陷阱,却无能为力。   殷兆垂头盯着脚尖,波澜不惊,一言不发。   只有高鸣,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冷汗顷刻之间挂了满脸,看着是真慌:“皇上…”   账册是由他搜出来的,只过了皇上和三皇子的眼…那二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如此详细?明摆着在与众人说他和二皇子瓜葛着!   皇上俨然如同看客,欣赏着下首好戏连台,任高鸣先跪着…煽风点火:“太子,你怎么说?”   “回父皇,”赵齐像是不觉自己四面楚歌,从容不迫回话:“二哥说的账册…儿臣没见过,自无从辩驳。”   与二皇子四目相对须臾,微微偏头含笑看着身后的七皇子,慢条斯理道:“结案之前,大理寺的卷宗从来由寺卿封存,二哥…是怎么知道账册这回事的?”   垂头盯着高鸣,阴阳怪气:“高大人又不小心了?”   这个又字…耐人寻味得很,当年三王爷的谋逆之罪,也是高鸣落笔封卷的。   “皇上!臣冤枉!”这样一顶构陷东宫的大帽子砸下来,高鸣叫苦连天!   经过二十二年前的旧案,也有了应对之法,言之凿凿:“臣知此案干系重大,一应案卷皆与大理寺少卿、寺丞、寺正四方共同封卷保管,绝对不曾泄漏半分!”   “高卿平身。”皇上当然知道不是高鸣泄露的,那账册昨日一直由他带着去大理寺闻讯老三。二皇子知之甚详,显然也不是道听途说来的…   冷了脸色,睥睨问道:“二皇子…你是昨夜闯了御书房,还是盗了大理寺啊?”   “父…父皇!”二皇子这下才晃过神来,支支吾吾:“儿臣…儿臣…”   他也不知道这账册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尚且能辩上一辩…若是假的,变成了构陷东宫!那可是死罪!   眼见高鸣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六神无主,下意识找起主心骨来…看向七皇子。   翻眼皮瞥了眼上首…泰山压顶:“回父皇,是…是…是七…”   “儿臣启禀父皇…”   “臣有本奏…”   七皇子和户部侍郎殷兆同时站了出来,堪堪堵住了二皇子的话。   “八皇子、九皇子…”皇上忽然点名后面正看热闹的两人…事涉皇室,需宗族同案协理,此乃规矩。   殿中乱作一团,皇上此时喊停,显然是不愿家丑外扬。   瞥了眼气定神闲的赵齐,沉声缓缓道:“此事交由你二人与大理寺、刑部协同查办,不得有误!”   “儿臣遵旨!”   清官难断家务事,散了朝,高鸣脚底抹油先一步走人,生怕别人再多问他一字半句。   “今日险些连累了舅舅…”赵齐与殷兆并行,言语之间可无半点歉意。   “殿下折煞微臣,殷家与东宫荣辱与共,为殿下刀山火海,自无二话。”殷兆生怕东宫因为殷田田的事与殷家生了嫌隙,听他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今日且含糊过去,可事情还没完。那账本既然被人当作构陷东宫的证据拿到御前,绝非无根之水。”   赵齐打量着他,殷兆身为舅舅,自幼便对他极为溺爱,许多事情不等他开口,便周到妥帖地办到了他的心坎上…   小到幼时的吃喝玩乐,大到今日他要娶五品小官家的女儿为正妃,从来有求必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要舅舅在户部留心。”   “殿下放心,臣立刻往户部清查四海票号的账目明细,绝对不让脏水泼到东宫身上!”殷兆既不问他事情原委,也不问冶铁案的真假与否,答应得十分痛快。   顿了顿…换了长辈的语气,意味深长:“因为这数日来的风波,贵妃娘娘很是担心殿下。娘娘看重辅国公府的姑娘,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切莫因此与娘娘离心…”   “孤与母妃血脉相通,不会因此等小事失和,舅舅多虑了。”赵齐垂眸不露喜怒,颔首,离开。   东宫门口,高鸣浩浩荡荡带着大理寺的少卿、寺丞、寺正候着,就差把公事公办四个字刻在头上!   南楚广泛使用金银、铜钱为货币交易,铜钱每贯重六斤四两,携带时既重且不方便。四海票号的职能主要在于兑换纸币、抵押借贷,由朝廷所设,户部管理、东宫监察。   如今出了乱子,不论与东宫有无关联,都要走上这一趟…见太子姗姗来迟,高鸣急忙带人迎上去:“太子殿下,臣等奉圣旨,来取四海票号的备份账目。”   “霍封、李德福,带人将近一年来所有涉及四海票号的账目往来搬出来,由寺丞、寺正清查。”赵齐将人都带进去,各自安排了活计。   面不改色与高鸣道:“于九江府一行的记档都放在书房,随孤来。”   进了书房,他从书架上拿出顾思昨夜带出来的案卷,递给高鸣:“今日在朝上做的不错。”   “都是殿下神机妙算,臣不敢居功。”高鸣推辞。   早在九江府事发以前,他便收到了账本,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几笔手脚,才在昨日转手假装从三皇子府搜出来,牵手交给皇上。   只是…按照殿下的意思,再查下去,火就要烧到殷国公府的头上了!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殿下,账本已经交到了皇上手里,接下来…要如何查?”   “既然送到了父皇手里,便按圣意查。”他毫无包庇之意,吩咐高鸣:“不论东宫,还是殷国公府,大理寺皆要公事公办。”   “臣明白。”说是明白,实则糊涂得紧,高鸣倒觉得这是好事…他只需站稳立场按吩咐办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又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这是殿下要的…吴清华科考受贿的证据。”   水至清则无鱼,身在官中,哪有人真能做到片叶不沾身。跟对了人,身上的雷便熄了火;有人站错了队…说不定这雷什么时候就要炸开!   早在两年前东宫便盯上了这位天下学子的座师,翰林大学士——吴清华,只是一直由大理寺压着,不曾上达天听。   “主使何人?”   “太后母族…梁氏。”高鸣见殿下也不意外,心里了然…   皇上宝刀未老,大位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梁家虽然式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见得就真的甘心两手空空。   大理寺敲锣打鼓地来,又赫赫扬扬抬着满满一箱子账本走,皆当高鸣这个大理寺卿是今儿在朝上被吓破了胆,再给皇上表忠心…   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吴清华卖官的账册,将薄薄的册子反手撕了一半:“霍封,将二皇子的谢礼送去。”   赵齐这些年在许卿娆的身上留心,除了逮住一个淮南王府,还意外收获了许卿仪和二皇子这对野鸳鸯。才有了今日以吴家受贿的证据为易,二皇子在朝上演了场戏。   七皇子借二皇子之手栽赃东宫的账本,早在他去九江府的前一日夜里便被三皇子翻出来,送到了东宫。碰上殷田田受贵妃利用,设计绑了许卿娆将他引出京城,便索性将计就计…   皇上、殷家乃至贵妃眼里,他走这一趟是情急之下为了救许卿娆…却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一件事:成全许卿娆死遁。太子妃这个位子的政治意义远远超过私情,在朝局未明时,与贸然将立场不清不楚的人摆在这个位子上反受其害,不如空出来。   第二件事:他原本的用意是三皇子往清洲府去查冶铁案后,递出其受伤的假消息,引顾思出面。   可之后出了三皇子遇刺、清洲府刺史身亡这些变故,他只好顺势而为,与高鸣做戏着意将事情闹大,激顾思来京。   但之后翻出冶铁案背后藏着的淮南王府,的的确确又是意外收获,令人百思难解…   第三件事:今日早朝这出,二皇子与高鸣将七皇子在众人面前钓出来,又拉下了殷国公府,将水搅浑…   “殿下,贵妃娘娘请您入宫用午膳。”门外的东宫太监李德福隔门禀报道。   赵齐挑眉,鱼儿…上钩了,回话:“准备些贵妃喜欢的点心。”   问藏风道:“藏云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藏云自四日前许姑娘进了云南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藏风心里没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有人敲门,是顾思的动静:“璟淮…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昨夜思来想去,愧意愈重…还是想将二十年前的事说清楚,他怨也好、恨也罢,却不能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因为这件事被人利用!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有万字更新掉落,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22章   “大约三十多年前,皇上那是还是东宫太子,我与他、三王爷赵常译、霍霖夫妇以及淮南王沈居夫妇,皆为东宫臂膀,亦是可以性命相托的知己。”   顾思说起陈年往事,语气轻盈平淡,像是个娓娓道来的旁观者,可见是真的放下了这段旧情…   只是可惜道:“先帝驾崩后,太子临危授命登基,当时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为了稳定朝局,他先后立梁氏女为皇后、纳殷国公女为贵妃,铁腕党同伐异。登基不过一年,先帝的七个儿子…最后只剩下皇上和三王爷活着。”   “仁不从政,慈不掌兵。”赵齐云淡风轻。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虽然心中惊惶,仍是义无反顾进了宫。”   顾思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平和安逸的景渝更像顾家的人,而自幼长在天子身边的赵齐…像极了当年的他。   轻叹一声,二十年里任他自己在波诡云谲里踽踽独行,作为母亲欠他的…无论如何难以弥补。   “后来…三王爷带兵出征,与淮南王沈居接连与大燕连年打了数场胜仗有战神之称,又娶了大燕的和亲公主为妃止战,在民间声望斐然。我看出了皇上对他的忌惮,贵妃亦然。”   淮南王?赵齐并不曾听皇上经常提起沈居,并不知道还有这层渊源。   “其实,我才是许多事情的始作俑者…我十五岁时时,曾与三王爷有过一段风花雪月,只是情窦初开并算不得什么。”   二十年的时间,她能放下与皇上的兰因絮果,却唯独难以释怀三王爷一家人为她丢了性命!   颤声道:“这段陈年旧事,裹挟着政治阴谋,再被殷家利用皇上的忌惮翻出来时…却要了三王爷一家的命!”   “一家?当年嫁给三王爷那位和亲公主,去了何处?”赵齐敏锐地问道。   这件事一直是皇上的忌讳,朝野上下无人敢提,他对此也知之甚少。   “或许回了北燕,或许…命丧半途…”顾思摇摇头,当时的她被圈禁于长秋宫,并不知道后面的许多变故。   “若我当年能与他好好谈一谈,或许三王爷便不会死。只是年轻气盛时…日日对着他后宫三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喝了口桌上的梨花白,压住心里的愤懑:“我二人本就有隔阂,三王爷一家以谋逆罪论处时,我痛心疾首几欲自绝…还好有景渝陪在我身边。”   “到那时…我对他的爱意烟消云散,全数变成了绝望厌恨。”顾思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抱恨,只是苍凉怅然…   不忍再看赵齐:“后来…在被困在长秋宫的两年里,我有了你…”   “所以你也恨我?”   “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厌恶着与他有关的一切…生下你后,孙行替他给我送来一面令牌,放我离宫,同时将你抱走。”   她没说的是…景渝是饱含着她的期待与爱意出生的孩子,而赵齐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屈辱和血泪!   那段往事如跗骨之蛆二十年来,她既想见他,又害怕见到他…   “我逃出生天,当年的太医、宫人全数随久病不治的德妃殉葬,你的存在是个秘密…数月后,你被封为太子时,他曾秘旨到顾家,我才知道你成了贵妃的孩子。”   赵齐垂眸敛起凤目中的失望,抬手又替她斟满一盏酒…沉默离开。   从小到大,父皇不曾将这些往事据实相告,可他在御书房看过许多顾思的画像,孙行常常与父皇禀报她又去了哪里游山玩水…这些蛛丝马迹,都不曾避讳过他。直到他十岁时,通过那场刺杀试探出贵妃不是自己的生母,真相呼之欲出。   这十年里,他本来积攒了许多的话…   他很羡慕三皇子,活得那样疏朗肆意,一看便是被母亲好生照顾着的。   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让他长于仇人之手,也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该相信谁,所以格外珍惜许卿娆的剔透天真。   他想让顾思见见自己心仪的姑娘,所以在九江府停了许多日,却只听见她劝许卿娆离开。   他以为至少…今日相认时,她会如同待三皇子那样待他,却只听到她亲口说出…厌恶…   “璟淮…我…”顾思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她承认自己二十年来自私地回避着身为母亲应尽的义务,将她对皇上的恨意延续到他的身上,以缓解自己的愧意…   经过当年的惨案,她对皇宫唯恐避之不及,便选择了懦弱地抛开一切…看着他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当年的事…我没办法…”   赵齐始终不曾回头再看她,声音轻得如同一颗尘埃…“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殿下…”霍封守在院外,见人出来面带愧意砸了砸嘴,干巴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你一直都知道。”言之凿凿,不是问句。   那日在九江府,以霍封的身手不可能听不见看不出顾思和顾芷的把戏。何况岭南候夫妇在经历二十二年前的惨案后,肯将唯一的儿子留在东宫,该是多大的信任!   “我…属下…”霍封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他一直什么都知道,所以从来对殿下计行言听。也因为德妃娘娘的关心,霍家才愿意将家学武艺教给殿下。   “你亲自护送她回九江府。”赵齐接过他手里给贵妃准备的食盒,带着李德福进宫。   永和宫,一叶知秋,满院的木槿萧萧瑟瑟…   贵妃自听说了早朝的风波,一上午惴惴不安,右眼跳得厉害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催促丹文往宫门去迎人:“太子怎么还没来?”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答应过来用午膳,想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丹文盛了碗贵妃素喜的羊肚菌子汤,体贴道:“娘娘早上便未吃,先喝口汤垫垫肚子。”   “丹文…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七上八下整日,终于忍不住宣之于口。   “娘娘安心…”   “太子殿下到!”   赵齐萧萧肃肃踏进永和宫,落叶卷在脚边,衬得他越发严厉冷峻…亲自将食盒交给丹文,拱手:“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贵妃看见食盒里的点心都是她最喜欢的,心里松了口气…   格外热情拉过赵齐,似要亲近又不自在:“连日周折,瘦了许多。”   自十年前那场刺杀后,皇上便命他迁入东宫自立门户,每年只循年节、生辰到永和宫请安,母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心里憋着话欲言又止,碰上丹文眼色,亲手盛了菌子汤:“快喝口汤暖暖。”   “谢母妃。”赵齐的手指落在瓷勺上,骨节分明更盛玉色一筹,慢条斯理搅着却不入口。   抬眸,琉璃似的瞳仁表面虚浮着一层笑意:“母妃忘了…儿臣食不得菌子。”   “瞧我这糊涂劲!”贵妃笑得尴尬,将汤碗从他手边拿开,又夹了样不出错的米糕到他盘子里。   从小他养在乳母和皇上身边的时间远远胜过在她身边,哪里留心在意过这些!   见他用得安稳,才缓缓道:“今日早朝的事…私冶兵器是死罪,可是误会了?”   “嗯。”   “那…那到底是谁,在栽赃构陷东宫?”   “栽赃构陷东宫也是死罪。”赵齐淡淡道。   “是…本宫正担心…”   赵齐每样小菜夹不过三巡,细嚼慢咽更是看不出什么喜恶,放下筷子看着她:“儿臣在九江府这些日子,母妃很是担心吧。”   “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寝食难安,生怕殿下…”丹文添油加醋前来敲边鼓,对上他的眼神猛地住了嘴…   “不知十年前儿臣遇刺时,母妃是否一样的担忧?”赵齐轻笑一声,接过丹文说了一半的话:“生怕儿臣活着回来吧?”   贵妃的心陡然凉了,染着艳丽丹蔻的指甲扣紧了木椅的雕花里生生折了半截,木然道:“璟淮,你在说什么…”   “儿子不孝,又让母妃失望了。”赵齐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谈笑间锋芒毕露。   叹气:“多年来刺杀不成,眼见父皇愈发年迈,母妃着急了?担心儿臣真的成了皇上?”   示意李德福将要溜出去的丹文扣下,像是自言自语…将顾思早前的话与十年来种种连成线:“二十年前,母妃害怕殷国公府陷害三王爷的事情被父皇秋后算账,便将自己的儿子与祥妃的儿子交换,任由这位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七弟,才是母妃的亲子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心惊胆寒,色厉内荏。   “一方面,若是殷国公府真有个什么好歹,七弟不会收到牵连;若父皇对殷国公府的宠信尤在,外有东宫这个挡箭牌在,内有殷国公府和骠骑将军府一文一武两大助力。只要儿臣一死,七弟想要皇位…易如反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齐早知道自己非贵妃亲生,所以对这局势洞若观火…本来心中对贵妃的目的尚且存疑,可昨□□上殷兆慌乱中露了马脚,才让这一切蹊跷疑问尘埃落定。   神情一如十岁以前渴望她关爱夸奖的孩子,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神情:“二十年来,儿臣这个挡箭牌,母妃可还满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话已至此,再虚与委蛇便没用了。   “母妃与殷家捧杀儿臣的计划失败,却眼见父皇和朝臣越发倚重东宫,便换了法子。先是鸩毒,却误害了长乐;紧接着便是出宫省亲,自导自演的刺杀…”   早立东宫,便早早地成为众矢之的!   除了皇上和岭南候府安置在东宫身边的暗卫,赵齐用十年时间在这些人中抽调置换,培养出以藏云藏风为首的一批亲卫,挡下这多年来从不间断的、来自各方的刺探。   “许知足不知内情,将刻着殷家图腾的牌子放在门外暗示儿臣在许府后,先后又有两拨刺杀…只是无功而返,眼睁睁看着儿臣安然无恙回宫。”   这两拨人被当作是前来刺杀许卿娆的,由淮南王府的暗卫出手挡了回去,也是由此他才顺藤摸瓜查处了许卿娆的身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成王败寇,当初既选了这步险棋,便做好了今日心血付之一炬的准备。   贵妃反倒安了心,毫无斗败的颓势,兴致勃勃问道:“告诉祥妃你才是她的儿子?说得轻巧…骠骑将军府也不见得会愿意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母妃说笑了…儿臣本就不是骠骑将军府的孩子,怎么会认祥妃为母呢?”   过去十年赵齐与她说过的话装在一起,也不及今日的多,平地又是一声惊雷!   “但是…母妃可有想过,父皇为何在十年前让儿臣迁出永和宫?他真的不知道十年前的刺杀是母妃做的吗?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仍然放任儿臣与殷国公府多年往来密切?”   抽丝剥茧,有条不紊:“因为儿臣生母离宫,才需要借殷国公府的势,在朝中站稳脚跟。”   “祥妃…祥妃当年生下的不是双生子?”贵妃顺着赵齐的思路…当年,德妃“死”的那天正好是祥妃生产那日,顺势便以为当年夭折的六皇子才是祥妃的亲子。   惊愕慌乱之下,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祥妃怎么会糊涂到连自己是否怀的双生都不知道呢?   他将殷家与七皇子放在天平的两端,逼她选择,游刃有余道:“冶铁一案,若是殷家肯出面,儿臣愿意看在母妃多年抚养的恩情上...放七弟一马。”   “殿下,永和宫…用不用做些布置?”出了永和宫李德福提醒道,年纪轻轻办事却谨慎老道得很。   东宫里的人,各司其职,各不相干。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经他的手替殿下查证,霍侍卫和藏风并不知晓…这也是殿下今日带他来的用意。   “以免有人去给七皇子通风报信。”   “没人报信,殷国公府怎么肯出头背黑锅。”赵齐回头看着日头渐西,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   今日事,今日毕,吩咐李德福道:“让高鸣进宫面圣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他所料不错,祥妃这些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顺贵妃的意让殷国公府暗中扶持七皇子,坐收渔利。而当年早夭的六皇子,才是贵妃的亲子!   这么多年来,贵妃和殷国公府,是被祥妃和七皇子当了枪使。证据便是…九江府的漕运总督徐明,早年出身于骠骑将军府军中。   他唯独不解的是,皇上对这其中曲折知道多少?六皇子是死于祥妃之手,还是皇上?   北方寒秋萧瑟,南方却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许卿娆一行人赶着夕阳西下进了云南城。   “在下家在城外,就此与几位姑娘拜别!”方静言在城门口跳下马车,将缰绳交到猫儿手里…   踌躇着走到车帘边上,犹豫再三:“阿娆姑娘…我能否与你借一步说话?”   “好啊!”许卿娆掀开帘子跳下来,与他往城门旁的柳堤去:“方公子要说与我什么?”   方静言看着她眼睛澄澄澈澈装着自己的影子,双手握了握拳,鼓起勇气与她道:“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犯…犹豫再三还是相告诉姑娘!不然我怕是要抱憾终生!”   犹豫着又将丑话说在前面,先拱手作揖:“若是姑娘不喜,只当一阵风散了去!方静言绝无轻慢姑娘之意!”   “这样严肃?”许卿娆见他窘迫得很,却又不得不说…很善解人意道:“可是你要与我借银子用?”   从腰间取下盒包,塞到他手里:“反正我到家了!这些碎银子也没什么用,你自拿去应急,不打紧的!”   方静言握着荷包,又放回她手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她时变得坚定严肃,一字一顿:“我虽然还只是个清贫的穷学生,但我至少读过几年书,只要再努力些,来年开春大约是能考个举人的,再谋一份生计的!我是可以养家…养活姑娘的!”   “养我?”许卿娆莞尔,却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些什么?   见他越发紧张窘迫,收起笑容问道:“我为什要你养活?”   “我与姑娘虽相识不过两日,可自打我第一眼见到姑娘时便已心动。路上种种,深以姑娘侠骨柔肠而动容…我不想让姑娘以为我是个巧言令色的轻浮之人,可一路上皆在担忧若与姑娘就此分别,再无交集。”   城门前人来人往的吵杂难入耳半丝,方静言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目光像是溺进了她盈盈秋波里…   生怕她觉得自己是花言巧语,竟木讷着举手起誓:“在下与姑娘保证,若姑娘首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在下必以姑娘珍之重之,此生无论贫贱富贵,绝不生二心!”   许卿娆不曾听过这样的剖心相诉,且若一声闷雷在耳边炸起…许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如何应安放眼前这赤诚火热的心意,心中却明白她待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婉拒道:“我…我已有了婚约。”   方静言心中一团火熊熊烧得正旺,忽然被这一盆冷水泼得连点火星也不见了!手足无措深觉自己冒犯,浑身僵硬着,脚下更是如同打了钉子…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连拱手:“在下冒犯,请姑娘只当不曾听过我的这些话!后会有期!”转身逃似的走了。   “逍遥自在的日子…还真是诱人呢!”许卿娆目送他离开,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顺势避开黄莺,招呼猫儿过来,问她道:“哥哥的人都在吗?”   “在呢,郡主有什么吩咐?”猫儿又改回了称呼。自从进了淮南府,便察觉到了暗号,世子的亲卫一直跟在身后。   “悄悄将身后的尾巴捆了,好生看管起来。”她不需要蛛丝马迹,只是凭与赵齐多年相处的了解,便知道藏云定然会跟在她附近…   往城楼上望去,借着垂柳遮面,再三与猫儿嘱咐:“别伤了他们,好吃好喝看管着就是!”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沈居一早便带人去朝云阁事无巨细打点布置,又着意添置了好多样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按照朝云传回来的消息,亲自拟了许多样她会喜欢的菜单准备家宴。   迎郡主回府这件事,不好张灯结彩嚷得人尽皆知,但内院可是一点没闲着。沈氏在云南的宗族长辈里,都被沈居打着给郡主庆祝笄年生日的名号请到府上。   打定主意,安心让许卿娆以嘉南郡主的身份亮相,正式迈入淮南王府的社交圈子。   “来了来了!王爷快瞧!”殷容带着两儿一女,同沈居、沈朗泽齐齐等在后门巴望着,跟后跟着的管家仆从都是王府里信得过的家生子。   表面工夫拿捏得极是周全,还没见到人,便越俎代庖以许卿娆的母亲自称起来:“只是委屈了女儿,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走正门…”   “这有什么的!走哪里她都是我淮南王府的郡主!”沈居这些年来只见过京城传回来的画像,此时眼看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金戈铁马的八尺男儿,激动得眼圈都是红的。   拉着沈朗泽,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车前接人,近乡情怯地不知道唤她什么好:“娆儿…云儿…”   先王妃闺名栾枟,沈居为了纪念亡妻,取了其名半边放在女儿的名字里——沉思云。   “父王…”许卿娆拉开车帘,只欲说还休地露出半张侧脸,便让沈居的眼泪夺眶而出!   像…太像了!这张脸,几乎是从栾枟年轻时的肖像上拓下来的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眉心里藏着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好孩子!好云儿!回家了回家了…”沈居见女儿与自己一点也不生分,亲昵依赖像是自幼带在身边长大的一般,越发地怜爱。   不知是激动过了头无意为之,还是要区分个亲疏嫡庶,拉着她的手介绍沈朗泽道:“这是你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哥哥!”俏生生两个字,将沈朗泽的心都叫化了!   他兄妹二人虽未谋面,可过去十年里书信往来不断,许卿娆又是个活泼性子,大到嘱咐惦记着沈朗泽与后母殷氏小心周旋,小到京中有什么时兴的饼饵点心、她逢年过节去了何处玩乐…大事小情常常写下许多流水账,每月攒起厚厚一沓通过暗卫寄给他。   “乖!”沈朗泽欢喜得不得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善言辞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个字。   许卿娆看着得意忘形沈居,心中五味杂陈…因为殷氏而替生母产生的愤懑不甘,与父女血脉使然想要亲近的情绪交织着,实在没有办法武断地将手从他宽厚的大手里抽开。   她对许知足的父女之情,是感激、是飘零在京城中的安全感,可与眼前这人…是天性使然,一见到他如此拳拳爱意,她的眼睛便连带着心口一同发酸。   “连脾气也像极了你娘!是个娇气包!”眼前的沈居,提起亡妻时的追忆感怀,无论如何都不像时负心薄幸之人。   “王爷…”殷氏在一旁讪讪站了许久,外人一般…有些难堪。   凑上前来,遮掩着见到许卿娆这张脸时…心里的恶寒,抹起了眼泪:“女儿长得真是好…让我想起了王妃姐姐…”   许卿娆不言不语看着她作态,面上皆是惶惑不解…像是没反应过来眼前人的来历…   忽然甩开手,疏远道:“你该称我郡主。”   “这…”殷氏的眼泪被怼了回去,她一句话点醒了许多人…王妃不在,郡主才是王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殷氏…不过是个侧室!   嘉南郡主是正儿八经有封号诰命的!若认真追究起来,殷容是要带着她的子女们,见大礼才是。   能出现在这门口的,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极得亲信倚重的管事们。个个人精似的,听话听音,心说这郡主看着少不经事,一来便掐著名份大义,给了殷侧妃个下马威,也不是个善茬!   “王爷…”殷容听京中的消息描绘许卿娆是个小门小户的傻姑娘,原没放在心上,如今被她在众人面前被扫了脸面,上不去也下不来…   指望着沈居如往日一般替她出头,却见那人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未着一字晾着她。   “云儿,这是殷侧妃。”沈居到底也没表现出个是非态度,只是不咸不淡介绍起殷容,开解尴尬。   “你母妃不在时,都是殷侧妃在打理着后院。”   “殷侧妃?”许卿娆恍然大悟,却仍是端端正正的受了她的礼。   “你是璟淮哥哥外祖家的人?”有殷国公府在,殷氏不会不知道她与璟淮哥哥的往来。   索性不遮不掩,眉眼弯弯笑得亲切得很,拉着殷容道:“既是熟人便好办了,劳殷侧妃得空将家事整理好交给我。”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没料到,嘉南郡主连淮南王府的大门还没买迈进去,第一把火便直接烧到了殷侧妃的头上!   沈居只是装聋作哑笑着,不偏不向不表态,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面上,还真是一副不聋不痴不作家翁的姿态。   “王府的事情繁杂,郡主舟车劳顿,好好歇上几日再忙庶务也不迟。”殷容这些年名份上是侧室,可上头又没有王妃压着,顺风顺水已然将自己摆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   便是当年栾氏在时,也是照顾着殷国公府的面子对她客客气气。今日却被许卿娆当头棒喝,才从美梦中惊觉,若是这丫头真揪着嫡庶高低不放,当着沈居的面…她竟一点法子也无!   “母妃留下许多旧人,原也不用我操心什么。”许卿娆以不变应万变,视线越过身后的几位管事,竟一人不落地挨个儿叫出名字来。   “赵其昌、余献、相保,待会便将府中的账册送到我院子里,陈四家的、骆大家的…戌时,你们带着后院的女使到我院子里。”   许卿娆打定了主意快刀斩乱麻,便是他们畏惧殷氏多年来攒下的威严利害,也不敢真的在王爷面前忤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沈居看出了女儿打的主意,清咳一声掩住笑意,声援:“一切按郡主的吩咐!”   二姑娘沈荔原本还想着争风吃醋比个高低,却眼见着许卿娆雷厉风行一通连敲再打下来,连她娘都吃了瘪…   堆出满脸笑意,上前自报家门:“妹妹,我是沈荔,行二,只比你大一岁。”   “二姐姐。”许卿娆听猫儿说起过这位二姑娘,大是大非上的坏心思没有,小心思却不断…若只是小磕小碰,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着便罢了。   沈居知道她兄妹二人有许多话要说,主动留出空间:“让你哥哥带你回朝云阁,梳妆打扮好了,再一起到主厅。”   “父王…”许卿娆不知道究竟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与沈家宗族交际的远近尺度…谨慎问道:“我才回来,没关系吗?”   沈居盘踞一方,这十五年里铁腕将整个淮南都收拾得铁桶一般,自有底气在。   疼惜女儿流落在外周折受累,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尖,从容道:“不必在意他们,回到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   朗声舒阔道:“待会要让他们见见,我沈居的掌上明珠!”   许卿娆跟着沈朗泽往朝云阁去,见他只是如沐春风地笑,撒娇揽上他胳膊:“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一定要我这时候急匆匆赶回来?”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真正成了太子妃,有大权在握时再回来…既能给哥哥撑腰,也好方便查先王妃当年遇难的内情。却在月前忽然收到信,让她以死遁的法子回到淮南王府。   笑眯眯邀功:“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殷氏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沈朗泽点了下她鼻尖,提醒道。   方才殷氏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才投鼠忌器,偃旗息鼓,真要接手庶务,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不过是试探一下父王的态度罢了。”王府里到底还是他一人说了算,她想知道父王是真的对殷氏有情,还是另有所图。   进了院子,许卿娆一路上留心打听,获悉了不少关于淮南王府的消息。一语概括之,便是八个字:雄踞一方,富可敌国。   纵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眼前富丽堂皇的院子仍是咂舌!明檐亮瓦,雕梁画栋,就连斗拱上的花纹,都是用金粉活了鱼胶水描着上色…   她非但不觉惊喜,反而心头生出隐忧…与沈朗泽进了内室,吩咐猫儿守在外面,再问:“哥哥让我回来,究竟是什么事?”   沈朗泽起身,亲自探出身去确认外院无人,再将窗户阖上…   “来得路上可遇见什么蹊跷?是否遇见了燕人?”   “只是捡了个丫头,应该是殷氏安排的人,其余顺利得很,也没旁的周折。”   “父王近半年来,与大燕成王密信往来频繁。”沈朗泽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将这事说给她是对还是错,可眼下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在了她的耳边:“我怀疑…父王要造反。” 第24章   “造反?”许卿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若只是与大燕成王的往来密切,倒也算不得什么,淮南王府之所以在大楚的南境上,便是作与敌国沟通交涉之用…   对上他郑重其事的神色便知道这事不是无凭无据随便说说的,问道:“哥哥拿到了证据?”   “你当我为什么会知道梅江沿线有人私冶兵器?”沈朗泽言外之意,便是那冶铁坊的背后主使是淮南王!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许卿娆猛地站起来,许多破碎的线索都被沈朗泽这一句话串了起来!   “哥哥你听我说…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漏洞是咱们错过了的…”她沉心将这些日发生的种种一一回顾,娓娓道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绑见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贵妃,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少不了赵齐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内侍省命她入宫参选的圣旨到许府的那天,暗流涌动的各方布置便已经开始了…   赵齐那样谨慎的人,偏偏那日将藏云调离许府,诱着她往殷国公府去。他是故意带着她招摇过市、在众人面前表露对她的格外在意…就是为了激贵妃出手,他顺势咬勾追随她往九江府去。   她虽不知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他通过这件事,确认德妃是否藏在九江府!   她从那日被绑走开始,便觉得事情蹊跷极了!先是绑走她的草寇,虽然凶烈,却从头到尾不曾做过丝毫伤害她的事,甚至连贴身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女子…   若是贵妃出手想毁了她的名节,京城的青楼楚馆足以达到目的,何必舍近求远费上这样大的一番周折?   十年相识,她了解赵齐甚至胜过了解自己…东宫的暗卫若是能在京畿之地被一群草寇重伤,那这十年里不计其数的暗杀之下,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猫儿一直跟暗中,受她示意不要出手相救。然后她佯作逃跑,便是为了故意激怒绑匪试探底线。可这群人非但没有处置她,甚至那为首的女绑匪已经被她看到了真容,竟然从未想过杀人灭口!   到这里,她已经隐约猜到了,贵妃、殷家都是重赏甘饵,真正指使草寇绑走她的人是赵齐!   果不其然,她在船上见到了意料之内的人!   只是在船上时,她尚且不明白,他费上这样一番周折的用意…只好装瞎卸下他的心防,   这一切,在九江府见到德妃的那一刻开始…豁然开朗!   顾念与她说的那一番话,何其可疑?事后她让猫儿查过,九江府顾家根本没有顾念这个人,上一辈只有一位姑奶奶,便是入宫早逝的德妃——顾思!   到此为止,真相大白!她虽不知道赵齐此行还有什么目的,对京中局势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却笃定确认德妃的死活一定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云儿是说…太子知道梅江府沿线私冶兵械之事?”   “我不确定…想来他是不知道的吧…”她不告诉赵齐自己的身份,是不知道当年母妃遇害到底与殷氏有无关系,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与他的母族放在天平的两端…   但一路上,跟在她身后的藏云并未特意遮掩踪迹,她发现时,确认赵齐知道她的身世时,竟然意外地松了口气。   只是…许卿娆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头梗着一块委屈,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患得患失忽然钻了牛角尖:这十年来的种种,他的真心假意又各占了几分?   喝了口茶稳住心绪难平,顺着方才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哥哥,殷氏有什么法子能和京城通信吗?”   “在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这句话,不只是父王口头说说而已…”沈朗泽说这话时,自有一身宛若天成的不凡气度,如玉如琢,端朗自若。   “你虽在十年前便将东宫的令牌通过暗卫给我,意在震慑殷氏,但这快令牌一直是被好好地收着,并没有展露于人前过。”   “为什么?”果然,许多话要见了面才能说透。   “一是淮南王府地位特殊,我与父王都不想与东宫牵扯过深,更不愿涉及党争夺嫡;还有就是,即使在我年幼时,殷氏她也不敢对我如何…淮南王府能握着当朝唯一一块独立虎符,盘踞南境百年不倒,可不仅仅是靠着皇室的信任的。”   沈朗泽见妹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觉得可爱极了,手痒捏了捏她的粉腮…言归正传:“殷氏与京中往来的一应信件,哪怕是送出去了的,都会由暗卫截回来,待父王确认无虞再发出。”   “这么说…母妃遇刺与殷国公府无关?”   “不见得。”沈朗泽摇了摇头,母妃罹难京城一直是他心里的痛憾,所以这些年时时刻刻想着将妹妹接回身边…   “当年事发时我不过三岁,长大后有心要查却被父王拦了下来。听母妃留下的老人说过,出事后父王急怒之下便要带兵回京,似乎被是岭南候拦下了…后来,便不了了之。来日方长,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待会要见的沈家宗族,可有什么要小心应对的人物?”淮南王府世代安居云南,她才回来沈居便将宗族找过来,许卿娆以为这些人是得几分看中的。   “乌合之众,淮南王府真正的嫡系只父亲这一支,宗族里那些人只不过沾了个沈姓,借王府的势在淮南立足罢了,只过逢年过节往来。”沈朗泽亲疏远近泾渭分明,本来也看不上这群人趋炎附势,只是内院的事一直都是殷氏在打理,他也不好插手多说些什么…   “今日父王将他们请来,是为了替你造势,将嘉南郡主“痊愈”的消息放出去。”   看了眼时辰,不在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回过神来催促道:“你继续说…”   “我之前也一直以为璟…太子是知道梅江府沿线私冶兵器的事情的,但方才听你一说…我倒觉得,自上了船以后再发生的许多事,是他意料之外的。”   从京城往梅江一线,只有朱雀帮一家漕运可行,其缘故眼下看来便是为了掩盖运铁冶兵的事…既如此便是一定要藏形匿影,可那日在船上,几大箱的铁粉明目昭彰摆在甲板上,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若是父王有意为之,便说得通了…”许卿娆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迷障当中,许多事情本以为豁然开朗,可再往前走时又打着死结…   “可又是为了什么呢?若是要造反,更应该谨慎才对,怎么会…”   为什么要让东宫发现他在私冶兵器?赵齐在九江府历尽周折的目的,除了德妃,还有什么?   “郡主,殷侧妃来了。”还没等兄妹二人将话说完,猫儿在外面提醒道。   “我来给郡主送东西。”殷氏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十几号人,个个肩上抬着五尺见方的红木大箱子,着人搬进屋里。   拉着许卿娆巧言笑语:“这些都是王妃的嫁妆,得了王爷和世子的首肯,一概都留给郡主。”   端得坦坦荡荡,一点不也贪心藏私,拿出手掌厚的一沓嫁妆单子:“名目多,好在这些年也没人动过,郡主慢慢核对着…若有什么不妥的,再着下人打理。”   话说的冠冕堂话,责任也推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句落在实处。   “有劳侧妃。”许卿娆将单子接过来,忽然想起这么久了…她还没问过她的外祖栾家,是个什么出身?怎么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郡主,咱们到底是一家子人,这王府里更没有旁枝别室的…”殷氏语气和善,有理有据却字字句句都是商量的意思,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体贴周到。   听她好言相劝道:“我并没有想取王妃而代之的心气,只是盼着家和万事兴,若是郡主不嫌弃,便与世子一样,也和和气气叫我一声姨娘,我便受用不尽了。”   伏低做小极了,又扯出沈朗泽来,若是不答应,倒衬得许卿娆不识大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姨娘可别多心怪思云初来乍到,不懂得王府里面的规矩。”   漂亮话谁不会说,许卿娆从善如流,笑盈盈改了口。   “这就是了!”殷氏欢天喜地应下,女主人的姿态又端起来,一声令下,招呼着身后的仆从替许卿娆梳妆打扮。   的确是用了心,许卿娆身上穿得是一寸十金的牡丹薄水烟纱绮云裙,珠圆玉润的耳垂上挂着与头面配成一套的东珠首饰,通身明艳的气度,贵不可言。   “瞧瞧,这才像是我淮南王府千娇万贵的郡主!”殷氏亲自替她在眉心点了花钿,笑逐颜开不吝夸赞。   拉着她往花厅去,叮嘱着:“今日要见的,都是咱们沈氏宗族里的自己人,云儿不必紧张。何况有王爷在,也没人敢为难你…”   “女儿给父王请安。”   前院的主厅里挤挤挨挨坐了一下子的人,听见动静齐齐转过头来打量着许卿娆。   开了席,男客在前头,女客另由屏风隔开坐在内厅。见沈居这根定海神针不在,下面藏着的虾兵蟹将就现了原型!   “嘉南郡主长得和王妃真是像,就是这身子孱弱…不如王妃过去那样端庄大气。”沈居的堂弟之妻——沈家二夫人,以为许卿娆是个不成器的病秧子,开口便着意讨殷氏这个当家人的巧…   见她笑得柔善,不言不语,越发得了意喧宾夺主道:“还是荔儿这个姐姐出落得更亭亭玉立,有殷国公府这个外祖在,日后定然是要嫁贵婿的。”   “弟妹这话说得不对…”殷氏一直留意着许卿娆的脸色,尴尬得很,连连推辞…   像是生怕许卿娆不高兴,方才还一口一个云儿,这下当着众人的面又换回了郡主:“荔儿都被我宠坏了,娇纵得很!哪有郡主这样稳重。”   “嫂嫂,荔儿是王府养大的小姐,娇纵些是她的福气!”说话这人是沈居的堂妹,沈家上辈唯一的一位姑奶奶——沈玲,从来与殷氏交好,为了显示亲近,越了规矩称侧妃嫂嫂…   殷氏出身高,又会做人,这位姑奶奶的夫家不得意,多年来全靠殷氏手松,大把银子地接济才能维持体面,自然俯首帖耳。   看着许卿娆的珍珠头面,大惊失色:“这头面…我记得嫂嫂宝贝得很!不是要给荔儿做嫁妆的!”   “郡主及笄,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头面的成色略好些…”殷氏这话说得三分委屈两份不情愿,像是许卿娆以权位压人。   识大体地退让一步,生怕给王府惹麻烦似的:“都是淮南王府女儿,这头面给谁都是一样的…”   沈玲见许卿娆柔善可欺,这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反唇,便没将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满心想的都是给殷氏做脸面,接话替人打抱不平道:“嫂嫂这些年劳苦功高!王府上下哪个敢看低了…别说郡主且是小辈,不该在嫂嫂面前拿乔儿,依我看…就算称您一句母亲…”   “啪啦!”许卿娆手一松,把个好好的红花磁碟给跌碎了,沈玲才住了嘴…   见她面上不带怒意,轻哼一声还要继续说…却被打断!   许卿娆美眸横斜,没头没脑问道:“云南可有雪吗?”   “郡主…”殷氏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亲自替她换了双碗筷,息事宁人:“自然是没有的。”   “难怪…”她拍了拍殷氏的手安抚,动作举止亲密得很,睨着沈玲轻轻笑了笑,心平气和:“民间有句俗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堂姑姑一定是没听过了?”   沈玲怎么会没听说这话,知道是在讽刺她多管闲事,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开口又被人堵了回去…   听许卿娆继续道:“有些人…非但自己家门口乌烟瘴气,还要来别人家做包公升堂,不知所谓!”   “都是一家人,又是你的长辈,郡主这话未免太刻薄了些!”二房夫人开口,不提嫡庶尊卑,只拿长幼压人…   许卿娆方才的话,可是连她也一同骂了进去!   “想让我当长辈孝敬,也要有人先做出个长辈的样子。”许卿娆听着外面推杯换盏的动静也停了下来,索性将话挑明,这一屋子靠王府养活的人非但不知好歹,反而尽做些里挑外撅的事…   今日不敲打起来,真当自个儿是王府的人狐假虎威。外面风声鹤唳的,一旦真生了什么乱子,这些蛀虫就是淮南王府的绊脚石!   放下筷子,着意将话说得响亮:“姨娘才说过家和万事兴,这会子便有什么外四路的坏种来挑拨…我淮南王府的饭,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的!”   “放肆。”外间须发皆白的老者——沈家宗族的族长沉重,听了许卿娆的话,以为她是打着将王府与众人划清界限的主意,自然不允。   用沈朗泽的话来说…这位之所以是族长,并非血脉亲缘与淮南王府多紧密,纯粹是…他是现存的姓沈的人里面,活得最久的,而已!   沉重斜眼见沈居坐在一旁,不置可否,倚老卖老起来:“你便是郡主,也要首宗族礼法的规矩!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哪里有你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的份!”   “圣旨到!嘉南郡主接旨!”外面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可将满屋子人吓丢了魂儿,连沈居都出乎意外…   许卿娆听见这音色再熟悉不过,出去一看果然是藏云在外头!与猫儿对视一眼,心说他此时应该被五花大绑困在别苑里…怎么跑到这来宣旨了?   “嘉南郡主接旨!”藏云清了清嗓子,又喊一声将众人的魂儿招了回来。   “臣沈居、沉思云接旨!”沈居拉着女儿为首,带着身后的沈姓众人乌压压跪了一院子。   藏云不动声色与许卿娆得意地眨了眨眼,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南郡主沈氏思云,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柔嘉维则,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及冠礼,适婚娶,当择贤女与配。值嘉南郡主待字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从一品太子良娣。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太常寺正共同操办,于元月初一完婚。”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嗓子冒了烟…   他又按照殿下特地吩咐过的,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地,着意当着众人的面和瞠目结舌的许姑娘道:“许氏为救太子罹难,皇上追赏其恩德,将其立为正妃。殿下担心委屈了郡主,特地吩咐礼部,大婚仪典皆比照正妃之尊完成。”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许卿娆才反应过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赵齐在京中都做了什么…   心口郁郁堵着的惴惴不安,忽然冰解云散。才真真应了那句…隔座送钩春酒暖,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居听这话,再看女儿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会心一笑:“臣接旨。”   许卿娆记仇得很,转过身,挑眉时的神色与赵齐像了八分,与方才教训她的沉重道:“不知眼下…可有我说话的份儿了?”   作者有话说:   隔座送钩春酒暖,心有灵犀一点通。来自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译文:互相猜钩嬉戏,隔座对饮春酒暖心;但你我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息息相通。 第25章   霍封奉命亲自护送顾思回九江府,到了码头却要被她打发回去…   “顾姨,殿下特地嘱咐我将您好生护送回去,您就别推辞了!”顾思不愿再有人称她为德妃,便让他按照父母辈的交情改了口。   “你送我上船就够了!左不过一日的水路,到了九江府码头也有人接,还能出什么乱子!”   只是在赵齐面前时,她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又是飒爽明朗得很,坚持着不让霍封送。   叮嘱他道:“近日京城风波四起,你多跟在太子身边。”   “那好吧…”霍封也没法子,总不能将人绑着送到九江府。目送人安安稳稳上了船,告辞:“顾姨一路顺风!”   “快回去吧!”顾思与他摆摆手,见人真的走远了才转身进了船舱。   自朱雀帮伏法后,京城往梅江府一线的漕运重新收归官府,簇新的大船分上下两层,上层行客,下层运货。   顾思一路上并不见闲散人等,上了楼梯看到孙公公等在门口,了然:“他在里面?”   “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孙行手里捧着盏梨花白,恭敬的很,仍是照旧以宫里的名份称呼她。   “我已不再是德妃。”顾思少见地疾言厉色,一点不含糊,对这个称呼显然抗拒厌恶极了。   推开门,见皇上在窗旁欣赏湖光山色,也不见礼,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二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皇上回过头来,打量她片刻,也不计较她失礼,却也没有旧情人相见动容。   在无人之巅久了,已然忘了兄弟手足、夫妻父子,这些人间烟火的滋味…   与她面对面坐着,似乎想通过眼前的旧人找回些过去有过又失去了的东西,却终究是徒劳:“朕这几日常在想,若璟淮是朕的儿子,你当真的是他的生母…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何必说那些你原本就不在意的事。”顾思冷哼一声,不留情面。   她、霍霖、三王爷和燕晴、沈居和栾枟,被他以情义二字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这些年吃得亏还不够吗?   开门见山:“该说的,我都与他说了。”   “朕知道,朕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景渝已经安然无恙到了九江府,你也收到消息了吧?”皇上神色晦暗不明,口口声声情义,可真正在意的皆是他的权利。   太子去了贵妃宫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不落传回他的耳朵里。   东宫查到的那些东西,拼凑出来的所谓真相,都是他准备好的让他看到的...赵齐——既是他手里用来清除异己的剑,也是下一任君王的磨刀石!   他一生大权在握,临了,开始担心身后事。就算他当年有错,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百年以后再翻旧案,留下青史骂名!   与当年谋逆案有关的殷国公府、淮南王府、岭南候府,还有赵常译留下的孽障,通通要走在他的前面!   这局棋,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置了。将赵齐从宫外抱回来,调包送给贵妃,是他授意祥妃做的;赵齐对自己身世的怀疑,是他一手种下的;而私冶铁器这件事…七皇子、账册、朱雀帮、清洲刺史、淮南王府的印信,从头到尾,都是他为了收网设下的局!   许家那姑娘被绑,于他而言是个意外,却正好顺势诱太子往九江府去,不能不说是天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宫已经按他的意,对殷国公府出手了…接下来,该轮到淮南王府了!让这些来日隐忧自相残杀,再留下清净江山,给他选定的储君!   “你选中的人,是七皇子吧?”顾思是受他以三皇子的性命相威胁,才有了今早对赵齐说的那一番话,自然不难猜出他的目的…   “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我了?”鸟尽弓藏的道理,早在二十年前,他便身体力行教会了她。   “我及笄那年,你、我、常译、霍霖,还有沈居和栾枟,咱们一起去崇福寺上香,主持说我命格贵重。如今背了这么多的人命,还真是沉重啊…”   听她再提起赵常译,皇上扭曲的神情转瞬即逝,不甘道:“朕与常译,你究竟…”   “无论常译当年与臣妾是否有私情,你都会以谋逆之名…将这位功高震主的战神处理掉的。”顾思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在这件事上,她没骗赵齐。对常译,是青梅竹马的懵懂情愫,而眼前这人…于她而言则是爱愈深,恨愈切!   心如死水,自嘲道:“我…不过是你送给贵妃和殷家的诱饵罢了!”   “若说你是薄情寡义之人,可你却为了常译与朕决裂;但若说你有情,今日却又为了自己的儿子哄骗太子…”   “因势利导,都是皇上当年教我的,你留我活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愿再听他假惺惺与自己叙旧,他冷情冷血,却偏喜欢事事拿着情分做噱头,不过是刽子手行刑前装神弄鬼的三炷香罢了!   清秀面庞上半丝惧意也无,目光越过他悠悠看着外面的山水,呢喃着:“我怕疼,你替我选个爽快的死法吧。”   他唤孙行捧进来一盏梨花白,亲自斟到玉盏里,递给她:“你喜欢的。”   顾思错开他的手,反而拿起酒壶直接仰头痛饮一口,厌恶道:“下辈子,别再缠着我了。”   皇上将酒洒在地上,一言不发离开。眼神漠然,丝毫不舍悲恸也无,对门外的孙行吩咐道:“将她带回妃陵,安葬。”   “奴才明白。”德妃的灵柩空置二十年,今日才算是真正的入土为安!   “三皇子还在大理寺的水牢里,可要奴才将人放…”对上皇上的眼神,急忙告罪:“奴才说错了话!奴才该死!”   东宫,人人自危,生怕外面的风声鹤唳吹进高墙,一不小心便沾染了杀身之祸。   经过大理寺与刑部查证,户部内部清剿,一日之功,便将殷国公府利用职务之便售铁运铁的大罪坐实!却绝口未提冶炼兵器的事…   殷家主仆七十口人下狱,严刑拷打幕后主使,贵妃禁足永和宫。   就在众人都以为接下来皇上雷霆之怒,即将发落东宫时,却停手反而命太子为督查,亲自监理案情。   人心惶惶…看不明白圣上意欲为何?如此明晃晃地偏袒,此等大事竟未伤东宫分毫?太子之位,真是稳若泰山!   李德福今日一早便被太子遣去殷国公府督查抄家,过午方回,回禀道:“殿下,殷国公府众人,除了尚在城外庄户里的二姑娘,其他一应人等皆下放至大理寺监牢。”   “大理寺?怎么不是在刑部?”赵齐一边听着他的回报,一边替手里的宝剑开鞘…将刃面放在硎上,用力来回盘擦至手指上沾了热度。   “回殿下,此案是高大人主审。”李德福心说分明是殿下让他带话给高鸣,将殷国公府的人带去大理寺,怎么反问起他来?   许久不曾见过殿下用剑,胆寒得很,越发小心回话。   “是吗?”他在剑身上敷以少许面粉拭剑,继续盘擦…平心静气:“你觉得高鸣此人如何?”   “奴才常在东宫,与高大人甚少往来,是以…对其品行不甚了解。”李德福觉得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在意殷国公府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蹊跷,回忆着自己这两日是否露出过什么马脚…   赵齐拿起桌上的鹿皮,将剑身擦拭干净…放在灯前细细赏玩着,似乎要试试剑刃的锋利。   腕转几下,剑画空圈,带着凛冽剑气逼向李德福颈见…   呼吸错落,人已躺在血泊里。   凤目低垂,利剑归鞘,冷然:“藏风,收尸。”   出了东宫,正遇上霍封风尘仆仆从码头赶回来,悄声道:“殿下,皇上确实没在宫里。”   抬眼看天色,万里晴空,秋风习习。揉了揉眉心,早前答应她要共渡秋节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随孤去大理寺。”   “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高鸣显然是在门口等着他,快步迎上来。   “殿下,都准备妥当了。”   赵齐轻车熟路往大理寺监牢去,有高鸣带路一路上畅通无阻。   经过地下一层关押着殷家的地牢时,与殷兆四目相对,勾唇:“留给舅舅的时间…不多了。”   原本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三皇子,听见水牢暗门开启的动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高鸣一言不发上前,将牢门打开,两耳不闻窗外事:“臣去外面守着,殿下动作快些。”   “藏风,换人。”   藏风将死透的李德福扔在地上,拿出张□□替他戴上…   将他的衣裳脱下来,毫不客气扔给一旁目瞪口呆的三皇子。   “这…这这…你就这么救我的?”三皇子嘴上磕磕绊绊,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慢下来,三下五除二换上李德福的衣裳。   凑到赵齐身边,小声问道:“我娘呢?”   “顾姨不将皇上骗出去,我怎么救你。”赵齐挑眉,游刃有余:“她没事。”   东宫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奸细,他与顾思昨日当然要将戏做全套。那人居高临下,自负尽在掌握,他们所性将计就计,顺便再用一招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至于所谓真相...三皇子这些年逍遥快活来去如风,顺手传个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皇子看着藏风手段脚利落,将李德福里里外外打扮成他的样子,塞进塌上的薄被里盖住。   心细如发,问道:“这□□…不是云南的秘术么?你在哪搞来的?”   “走吧。”赵齐隐秘地笑笑,光明正大地来,又光明正大地将人从大理寺带出去。   一盏茶后…一群身手矫健的蒙面人杀进大理寺,直奔地牢里的殷兆,多亏高鸣大人机警,防备严密,刺客无功而返。   “许家交给你。”赵齐吩咐藏风兵分两路。   自己则雷厉风行带着霍封打马出成,行至城外十里坡迎面遇上了孙公公便装驾着马车,与皇上刚从码头上回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坦坦荡荡,也不多问皇上去了何处。   “太子要去何处?”   “回父皇,殷兆招供冶铁一案事涉淮南王府,儿臣打算亲自走一趟。”   皇上打量着他身后只带了个霍封和李德福,问道:“这样急?”   “一个时辰前,大理寺遇袭,儿臣怀疑是淮南王府的人前来灭口。事关重大,宜早不宜迟。”   他神情肃然,显然是欲除殷国公府而后快,片刻不愿担误。   又请罪道:“儿臣未经父皇允许,擅自借调了暗卫随行,请父皇恕罪。”   “起来。你是东宫,本该坐镇京中。可此时事关皇家体面,朕信不过旁人…带上朕的给你的暗卫,多加小心。”皇上下车亲自将人扶起来,取下腰间的令牌交给赵齐,慈父心肠分明。   又提点他身后的人:“李德福,小心侍候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起,下午15点和晚上23点,每日双更! 第26章   到了淮南王府十来日,风平浪静,许卿娆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管家大权…   原因无它,殷国公府被抄的消息传入云南,殷氏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心病还需心药医,殷国公府的案情一日不见发落,殷氏的病即缠绵着不见好。   还有一事不明,沈朗泽提及父王要造反的事,一直盘桓在她心里。命猫儿私下将王府书房里里外外查过,她又旁敲侧击探着口风,再瞧着他连日来对赐婚这事并无甚反对,反而像是乐见其成…更是心中不解。   用过了早膳,她心里打了遍腹稿…盘算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往书房去:“父王,女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他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着雀跃笑意,桌面上摆着几摞私库里各样宝贝的单子:“这是太子的聘礼单自!为父正给你挑嫁妆呢!你自己再瞧瞧,可有什么中意的?”   许卿娆紧张着,没多想东宫何时送来了聘礼,鲜少这样正色直言:“父王,女儿…有一事不明,思索多日,事关重大还是不吐不快。”   沈居放下手头的事,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兄妹两个这些日子的动作可没瞒过他的眼睛,只是时候未到才拖着迟迟未与他二人解释:“说来听听!”   “父王…”许卿娆只是想想这话便觉得心惊肉跳,欲言又止…犹犹豫豫:“淮南境内,可有人…有谋逆之心?”   “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赵齐从书房后面的屏风走出来,偏头,含笑看着她:“正是孤要谋逆…”   “璟淮哥哥!”许卿娆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滚圆,意料之外…喃喃:“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咳…咳…”沈居清了清嗓子,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一番…起身,识相离开:“本王…去用早膳。”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见她呆呆的,赵齐伸手点了下她额头。   “不…不是。”许卿娆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她两人之间有许多含糊不清的东西有待分晓,踌躇不前。   “只是有点意外…还有,璟淮哥哥方才说的谋逆是怎么回事?”   赵齐什么肯她疏远自己,不由分说拉到身边坐着,慢条斯理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包括他的身世——三王爷与大燕长公主之子,燕北干。   今日回南,便是因为大燕皇上病重而膝下无子,密令成王回燕,继承皇位。   末了,还添了一句:“我瞒了你这些,你瞒了我…扯平了。”   “我哪里瞒得住你…”许卿娆觉得自己跳梁小丑一般,以为自己戏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却是他为了将自己和许家远离京城纷争,才配合演了死遁这场戏,顺势将她送回淮南王府。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呼:“那…你就是大燕的成王?!”   “是。”   许卿娆前些日子心口闷闷的病症去而复返,忽然甩开他的手生气起来!   “那…璟淮哥哥要娶我…”原本柳叶似的弯弯眉拧着,杏眼圆瞪:“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淮南王府的兵权?”   赵齐失笑,原还担心她经历这一番波折变了性情,如今看时仍是这样的疏朗不忸怩,诚实相告:“皆有。”   他十年前遇刺后,在许府的养伤的那段日子发现她与淮南王府的联系,当时的他正寻着蛛丝马迹在许多猜疑中寻找真相,自然不会错过与皇上、德妃、三王爷、霍家这几人皆交好的淮南王,但喜欢许卿娆的天真烂漫也是真的…   至于后来的动情,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便计划着在风波开始前找个适当的时机,送她离开京城的乱局以免重蹈淮南王妃的覆辙。   点了点她鼻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调笑道:“阿娆要嫁我…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东宫的权势?”   “皆有…”她被人戳破了心事,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眉眼弯弯撒起娇来,又打算蒙混过关。   “你若往大燕去,南楚朝廷又要怎么办呢?”   “若我所料不错,前来劫杀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多年来对皇帝唯命是从,从不曾表露过疑心,加之那日在永和宫贵妃和李德福面前做戏,才让皇帝一时大意被顾思分了心,给了他兵不血刃出京的机会。   待他回京发现李德福的尸体,意识到三皇子被偷梁换柱水牢时,自然便会意识到让东宫与淮南王府、岭南候自相残杀的计划败露。   左不过这几日,朝中便会下旨,借殷国公府一案的由头正式宣告废黜东宫。   皇上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准会联合大燕朝内企图阻拦他承继皇位的人,里应外合置他于死地。   捏了捏她软成一团的脸蛋儿,都弄:“这下…阿娆的太子妃之位,才是真的做不成喽!”   许卿娆排开他手,口是心非逃开:“谁要做你的太子妃!”   “不做太子妃…便做皇后吧。”赵齐借力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怀里,眉目之间尽是睥睨傲气:“做这天下的皇后。”   许卿娆怔住,他欲取天下?如今江河三分,北境的车渠小国本就依附大燕,夺权自不在话下,可南楚…武力虽不及燕,却胜在军富马强,吞没实非易事。   只是想想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便觉心惊,拉着他的袖畔凝眉,话说了一半脸红了红:“我不懂得国政之争,却…却无论如何不希望你在战场上受伤。”   不消多言,赵齐知道她的心意,轻轻吻了吻她额边:“待阿娆的嫁衣绣好了,我便以这江山为聘,前来娶你。可好?”   “你…你怎么…”许卿娆被他的动作惊得呆住,只觉得从额间他嘴唇碰到过的地方,羞赧顺着脸颊一路蔓延,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   “登徒子!”水盈盈的眸子含羞带怯瞪了他一眼,扭头夺门而出!   次日天还未亮,许卿娆便收拾好了行囊从朝云阁出来便见沈荔等在外面,数日不见,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她二人虽称不上姐妹情深,可这些日也算按相安无事,沈荔只是被殷氏养得娇纵了些,却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坏人…   “姐姐?怎么一早在这等着?”   沈荔回头见她手里提着包袱,欲言又止…忽然拉着她袖子跪下:“我来替我娘求妹妹谅解!”   许卿娆前些日子在沈家宗族面前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口口声声都是在维护着淮南王府一家人的体面,并不如她此前所想的那般争强斗狠;连日来京里的风波传回,府中不少人见风使舵,却未见许卿娆落井下石,虽然收回了管家大权,却依旧好汤好药侍候她娘着不见怠慢。   何况,殷国公府已经倒了,娘骤然遭遇惊变如风中残烛,自己眼下唯一的靠山只有淮南王府。两个弟弟尚无功名,最后要指望的,还是沈朗泽兄妹…   “姐姐这是做什么?”许卿娆见她如此伏低做小已明白了几分,许多事本不必真刀明枪地去争抢,只利用好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便能达成目的。   她许多日里已经给足了沈荔诚意,再加上京城这把火烧到了殷氏身上,劲该往哪边使,已无须多言。   “当年王妃入京遇刺…是我娘安插在王妃身边的随从,与殷国公府泄漏王妃踪迹,才招致杀身之祸…”沈荔心惊胆战对上她清凉如水的眸子,怔住…   咬唇嚅嗫着…“你…你都知道了?”   沈荔到底是沈家的女儿,从来也不惹事生非,父辈的事情就连她也一知半解,何必连累无辜的人。   至于殷氏…看昨日赵齐对父王的态度,对当年之事他们显然早有成算。无论哥哥、赵齐、父王,都有心从小便护着自己,又何必横生枝节拂了他们的好意。   扶起沈荔,抬手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姐姐只要拎得清自己是沈家的女儿,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甩起包袱挂在肩上:“我要出趟远门,最近事多,家里的事要请姐姐多留心照应。”   “妹妹…”沈荔未曾想到她这样轻描淡写揭过,有些愧疚自己从前小人之心…   拉住她,才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样子,叮嘱道:“万事小心。”   出了王府大门,见藏云牵着两匹马等在外面,步伐轻盈往后拍了拍他!   “藏云!再帮我找匹马来!”   “许姑娘死了这份心吧!主子不会带您去的!”藏云打了个哈欠,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在淮南府这些日子,真是将他折腾惨了。   “我替你守后方,放手去做吧!只是…文斗虽然会更凶险些,但若兴兵难免累及百姓,你还是要把握好分寸。”淮南王送赵齐出来,语重心长。   抬头,看见坐在马上的许卿娆,父女相见来第一次说了重话:“胡闹!回来!”   “璟淮哥哥…”许卿娆娇滴滴搬出挡箭牌来。   “沈叔,”自打到了云南,赵齐的笑意都比在京中时多了许多。   顺着她心意,一诺千金:“我会照顾好阿娆的。”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下午15点更新,有余力会在23点更心第二章 。   这本书的篇幅比较短,预计下周末完结,小可爱们可以追连载,也可以等完结一起看。   另外,《占春魁》不定时更新,不坑!   新文《祸水嫁昏君》求预收~~~   简介如下:   程家选婿只求一样——位高权重   程素云连夫君姓甚名谁都不知   便为了弟弟们的前程,一顶盖头蒙眼被送进了征北侯府   大婚当日,新郎官面也未露   她一人对着夫家的祠堂牌位拜了天地   婚后三月,她好不容易等来征北候率大军凯旋   没有洞房花烛,只有约法三章   好生照料他的孕妾   替他于父母尽孝   人前做戏   好个贤良淑德!   程素云前半生吃过的苦,都是男人给的!   中秋宫宴,小皇帝萧图当真满朝文武的面,问素未谋面的她:“程府喜贵婿,依姐姐看…朕与征北候,孰贵?”   皇室秋狝,小皇帝不避荒唐骂名,与臣妻共乘一骑,将她揽在怀里箭锋直指征北候后心:“朕教姐姐使箭…”   京中流言四起,程素云害怕之余,竟意外觉得畅快极了!   她被这吃人的礼教绑了二十年,以为女子这一生只有逆来顺受一条路可走。   萧图却势如破竹闯进来,告诉她,可以为自己而活,可以对那些伤害你的人,说不!   和离书上盖着御印:“我看上了皇帝,征北候,让贤吧!”   外冷内热美人x疯批皇帝   SC 第27章   一行人从淮南王府出发,到了大燕边境后又换乘了马车,用成王府的客帖顺利入城,只藏云和猫儿在外驾车,赵齐坐了进去。   “璟淮哥哥,你不是大燕的成王吗?怎么回自己家还要易容呢?”许卿娆摆着手上的□□,轻车熟路贴好面具在脸上,也未见得多精细,只应付着乍一眼看不出伪装就是了。   “等会你就知道了。”赵齐买了个关子,见她易容很是熟练,便故意示弱卖乖起来…   “咳…”从前这样的事都是她在做,初次撒起娇来的太子殿下,有些不习惯…“…你能帮我戴吗?”   “好啊!”许卿娆坦坦荡荡应下,公事公办的态度一点忸怩也无,先替面具覆上一层遇水即化的鱼胶,然后从下颌边缘一点点展开覆盖在他的脸上。   她面上不显,眼睫颤颤巍巍的,可呼吸相接时,她的手指划过他脸上的棱角,时时刻刻都像要是烧起来一般…   “好啦!”如释重负。   马车忽然很合时宜地颠簸了一下,继而停住…“主子,到了。”   许卿娆安安稳稳摔进了他怀里,赵齐如愿以偿揽着她的腰,闷闷轻笑出声…   看着她羞得满面红云,见好就收,轻轻啄了啄她唇角…低声:“到了。”   许卿娆弹似的从他怀里跳出来,似喜似嗔睨了他一眼,“嗯…我下车了!”   “诶呦!”一声,急匆匆地没留意,头顶碰到了车门的横梁上。   “许姑娘小心。”藏云好心好意提醒,却莫名其妙被她白了一眼?   赵齐紧随其后下车,抬手替羞炸了毛的兔儿揉着头顶,满面春风与他道:“车驾得不错。”   “啥?”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知道方才车里偷香窃玉,全拜他所赐。   王府的管家出来,显然知道门口这一行人的身份,碍着门外人多眼杂。作戏将人迎进去:“贵客远道而来,王爷正在花厅等着几位!”   进了大门却未去花厅,而是穿过成王府的后院,将人往书房带。   大燕建朝以前经历群雄割据的战乱时期,都城幽州选址在山地上的平原,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成王在朝中的地位超然,府邸在皇城东侧的角山下,依山而建。府内建筑层台耸立,雄伟庄严。   管家与赵齐点了他点头示以恭敬,叩门,却不再称呼王爷。提醒道:“贵客到了。”   书房的门应声打开,一身高体态都与赵齐别无二致的男子,身着盘龙黑袍开门,只是脸上…带着半块面具。   阖朝皆知,成王早年经历皇城大火时伤了颜面,从此常佩面具示人。   “属下见过王爷。”阖上门,扮作成王的暗卫藏林摘下面具。   赵齐早年时常常能借口办差出京,顺道往来大燕。这几年南楚皇上对东宫的监制越严,他回到成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便遣暗卫藏林在这里以假乱真掩人耳目。   藏林当然听说了王爷与嘉南郡主的事,与藏风对视一眼,面不改色给许卿娆见礼:“属下给王妃请安!”   许卿娆脸上才散了的热气又蒸起来,还没习惯这称呼总觉得是在被打趣,看着身边的男人嘴角含笑却也不制止…   磕磕绊绊:“你好…快…起来吧!”   “王爷…还有件事…”藏林看着许卿娆也在,有些为难…   硬着头皮道:“六日前,朝上接到了南楚皇帝的和亲圣旨…”   六日…大约是他刚到淮南境内,解决了身边监视他的难处皇室暗卫以前。   赵齐心里计算着时间,南楚皇上报复得倒是比他预想中快得多。   拉住许卿娆的手,却未让她回避:“与我一同听听?”   “好。”遇上正事,她也收敛了与他玩闹的心思,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下文。   “南楚昭告四海,东宫薨于淮南,与丧信一同来的,还有许嫁明仁县主往燕和亲的旨意。”藏林   “明仁县主?”藏云反应快,心说南楚皇上并没火过成年的女儿,哪里凭空冒出来个明仁县主?   “皇上同意了?”赵齐问。   “是,皇上为表与南楚永结盟好的诚意,赐明仁县主为成王正妃,待县主抵燕后,择吉日完婚。”藏林吊着口气,飞快说完。   许卿娆见人人都看她,脸上半点争风吃醋的姿态也无,大方得很,笑盈盈摇了摇赵齐的手…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你的麻烦来了哟!”   经过连日来的许多周折,关于她的立场、与他的心意在清楚不过。   两个二人于情于理都是要共同进退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县主,与彼此难堪呢?若璟淮哥哥因此分心,岂不是正合了南楚皇帝的意…   “接着说。”赵齐与她四目相对,许多话虽未挑明,已然心照不宣。   “皇上今早传密旨到王府,说是…王爷若带着心上人回来,就一起进宫陪他用晚膳。”   藏林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嘉南郡主,却已然出乎意料之外。寻常人家的夫人,夫君纳个妾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拦上一番,何况事关成王妃的名位尊荣,她就这么懒懒散散地一笑而过了?   “大燕宫中的晚膳好吃吗?”没等赵齐开口,许卿娆兴趣盎然先开口,问道。   “还不错,”赵齐点点头,没头没尾地又补充一句:“你大约会喜欢皇后娘娘。”   许卿娆笑得眉眼弯弯,歪着脑袋问他:“我要以什么身份进宫?”   “本王的意中人。”   他像是个手握珍宝所以满心欢喜的少年,又起了逗人的心思:“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呸!”许卿娆眉飞色舞做了个鬼脸,见藏林还有话没说完也不多留,松开他的手得意洋洋:“本郡主要梳妆打扮去了!”   赵齐自回燕后,整个人都轻松愉悦得很,一言一行不再如同在南楚时的疏冷高傲,生动自在。   “皇上的身体如何?”问这话时,也是流露出对长辈真切的关怀,而非虚与委蛇。   “额…”藏林常在南楚,见到的王爷都是这副随性温润的样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说话相比起常常出生入死的藏风,也松快很多,竟面露笑意卖了关子:“王爷晚上入宫就知道了。”   许卿娆随管家带着,到了提前备好的内院,小桥流水、翠竹森森,竟连屋内的布局摆设都是按照她在许家时住惯了的样子来的,在这雄伟的成王府里别具一格。   “郡主,这都是王爷三个月前便来信,亲自安排人布置的。”管家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未来女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两个月前…”那时候她还没收到哥哥让他回王府的信呢…他竟已经着手布置起她的院子来!   许卿娆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却口是心非撇了撇嘴:“登徒子…”   “老奴见过郡主!”说话间,以为面庞白净、憨态可掬的老妇人应了出来,满面笑意。   “这位是长公主的乳母,孙嬷嬷。”王爷不愿提起旧事,管家受意,正好借机将来龙去脉说给嘉南郡主。   大燕的长公主燕晴是二十三年前在燕楚两国的和谈上,与三王爷赵常译生情,并顺和盟之势皆为秦晋之好。   十八年前南楚皇室的事变后,三王爷受困于大理寺地牢,后来受岭南候和淮南王相帮,带着长公主死遁逃出南楚。   但却因被困在水牢时,被南楚皇帝喂下剧毒,两年后不治身亡。长公主痛定思痛,故意带着遗腹子自投罗网回到南楚都城,与德妃内外呼应设下死局,将当年刚刚出生的王爷送到南楚皇帝眼前,留待今日。   王爷十三岁时,第一次借外出办差之故回燕面见皇上,自那以后,长公主府便改成了成王府。   “孙嬷嬷。”许卿娆见她便望之可亲,急忙将她扶起来。   言笑晏晏:“您是长公主的人,不必与我拘礼。”   “郡主随奴婢来。”长公主当年也是名动国朝的美人,孙嬷嬷越瞧许卿娆越是喜欢。   亲近又不逾矩,连连替王爷说着好话:“姑娘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什么样的首饰,王爷早早便拟了单子让藏云送过来,吩咐奴婢准备。”   “有劳嬷嬷。”许卿娆满心欢喜,却不意外…赵齐的好,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   “南楚的姑娘衣着大多端庄秀致,咱们大燕却不同…”孙嬷嬷早年曾随长公主陪嫁去过南楚京都,说起话来很是言之有物。   已经提前按照许卿娆喜好,选好了衣裙放在熨斗边上用鲜花醺着,手脚麻利替她层层穿好。   “大燕民风开放,姑娘们都争奇斗艳,穿得越华丽鲜亮越好!”   酉时一刻,赵齐在院外等着许卿娆,逢门打开,眼见她披着月光款款而来,一身石榴色烟罗纱裙衬得她娇而不妖,宛若花中精魂,展颜…   嘴角还没等挑起来,看着那纤纤不足一握的腰肢,和丰润起伏着的曲线…上前,口是心非:“这套…不适合你,乖!换一身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这裙子好好的,换它做什么?”许卿娆喜欢得很,正在兴头上,哪里懂赵齐这般曲折隐晦的心思。   手又拂开他递过来的大氅,心说这厚重的玩意儿将她的裙子都挡住了!   “我不冷嘛!”怕他再啰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既不换衣裳,又不穿罩衣,赵齐突然觉得自己提前体会到了养女儿的心情…   与身后的人吩咐道:“孙嬷嬷,郡主穿不惯大燕的服饰,再寻几套…含蓄些的来。”   到了宫道上,许卿娆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游人如织,锣鼓喧天的场景大为讶异:“竟不设宫禁的吗?”   大燕的宫城依地势而建,一道山脚下安福门用作皇宫的主要出入口,由禁军戍守,在外便可见宫殿星罗棋布盘山坐落。   与南楚的宫城与市井泾渭分明,天威不可冒犯不同的是,安福门外便是幽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吃喝玩乐无一不全,宫城的朱墙头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街道两旁的树上悬挂着花灯盏盏,如同五彩缤纷、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   宫城巍峨自山上俯视着市井万象,如同天神下凡守护着子民安居乐业。   “今日是秋节,特许弛禁三天,放三夜花灯。”赵齐与她提醒道,看着她脸上被灯火晃得时明时暗,心头蓄起一汪暖流…   “待会儿用过晚膳,带你到街上走走。”   进了安福门下马车,也没见宫人来接,轻车熟路握着许卿娆的手直奔皇后宫里。   怕她初次进宫紧张,随口说起旧事替她安神:“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少年夫妻,两情缱绻,所以登基三十年来,后宫只这一位主子。”   “竟然是这样…”许卿娆有些意外,云淡风轻赞了句:“还真是难得。”   “皇后娘娘生育嫡子时遇险,孩子也没保住,所以多年来与皇上将我视若己出很是照拂。”如今说来时轻飘飘寥寥数语,背后是十数年如一日的风雨同舟、情深意重。   说话间便到了长乐宫外,皇上身边的宋公公眼前一亮,对里面并报道:“成王殿下到!”   “可算是回家了!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有!”皇后并未身着大妆,只是一身素兰的裙子,步伐轻快地从里面迎出来。   见到与他十指交握的许卿娆,秀丽的面庞上先是一闪而过意外,紧接着拉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了然:“这位…便是许姑娘吧?”   她说的是许姑娘,而不是淮南王府的嘉南郡主,显然早有耳闻。   “舅母,这位便是卿娆。”赵齐眼角眉梢都蒙着暖意,与她坦白介绍道。   “你还知道回来!”传闻中病入膏肓、随时要驾鹤西去的大燕皇帝,满身烟火气地从边上的小厨房出来,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瞥了眼满脸错愕的许卿娆,只用鼻孔出气:“沈居的闺女?”   若非沈家这尊门神,他大燕的铁骑早就踏平南楚,天下归一了!   “嘴硬心软!这一年为了担心你的处境,寝食难安,快去哄哄他!”皇后摇头失笑,两个人一个性烈如火,另一个则如春风化雨,般配相宜得紧。   拉着许卿娆往正殿去,满眼都是喜欢,亲切得很:“我总算见着你了,让他们忙去,你陪我说说话儿。”   “好。”许卿娆反倒有些无所适从,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却一前一后进了厨房,真是大开眼界!   这大燕皇宫的气氛…着实,与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些!倒让她想起在许家时,每逢年节,也是这样吵闹热闹着。   室内布置典雅温馨,皇后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一切都是暖融融的,问她道:“可见过淮南王了?”   “是,父王一切都好。”许卿娆揣着几分小心,毕竟淮南王府世代安居南境,与大燕的处境尴尬。   “你别紧张…虽然燕楚两国于政局上势同水火,可南境这些年来,却是最安稳和平不过的地方。”皇后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笑盈盈提起沈居的语气平和。   与她解释起其中的悬机来:“这要多亏长公主结下的善缘…”   长公主燕晴与当今燕皇是龙凤双生子,与前来和谈的三王爷一见钟情后,执意嫁去南楚。   后来的风波里,沈居与霍霖两人仗义驰援,保住了赵常译和燕晴夫妇二人的命,才有今日的储君成王。是天不绝燕,万般皆是命!   大燕皇室上下皆感念沈居的恩情,在淮南王妃遇刺于京后,便知知淮南王府在南楚朝中面临着鸟尽弓藏的危局。   皇上一方面与沈居私下盟定百年休战之约,可明面上仍是做戏遣燕军做戏袭扰南楚边境,使南楚皇帝不敢轻易对淮南王府砍下屠刀。   “竟是如此。”许卿娆了然,不由得感叹命运机缘的玄妙…   “至于殷氏…别怪你父王,这些年他也很不容易。”皇后年轻时与淮南王妃也是往来密切的好友,看着许卿娆仿佛得见故人,   “这些年,南楚皇帝始终不曾放弃对于淮南王府的打压。你母妃当年,是听信南楚皇帝放出的长公主还活着的假消息,才不顾身孕赴京,却遭了那样的意外…”   她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再说起旧事语气中只是遗憾和胜券在握的笃定,没有怨毒。   “南楚皇帝,是知道你父母情深意重,想借此机会打击他一蹶不振,好让殷国公府吞了淮南王府。后来,为了配合长公主布下这局棋,你父王掩人耳目假装与殷氏相敬如宾,按南楚皇帝乐见地给她儿子,养着她的野心。便是为了保存兵权,同时给璟淮…在南楚朝廷里的布置争取更多的时间。”   “卿娆明白了。”许卿娆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听起过去种种,人人皆不易,不禁泪盈于睫。   “如今你二人如此,我们做长辈的看着,已经是再欣慰不过的事。”皇后拿出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块刻着百福字的玉佩,亲自穿在红线上替她戴到了颈间收好。   “这玉佩是当年我有身孕时,给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   她信命且知足,能在皇室里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然是上天格外眷顾,不敢再怨膝下空空,与许卿娆道:“我与你母妃是手帕交,你便与我女儿是一样的。我没有养女儿的福分,日后有你在身边…也算是全了我与她的情分。”   “卿娆谢皇后娘娘。”   “还叫得这样生分?”皇后笑着睨她,热络期待得很:“与璟淮一样,唤我舅母吧!”   “舅母!”许卿娆俏生生两个字,惹得她心花怒放。   该说的都说过了,皇后攀窗看着外面小厨房的动静,拉着她往出走。提点道:“至于应下南楚遣县主来燕和亲,不过权宜之计,你且莫挂在心上。”   “卿娆明白璟淮哥哥的心,舅母别担心。”   皇后见她说这话时,面上虽然挂着羞涩,可清泠泠的眼神坚定,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儿家。   越发喜欢:“有你,是璟淮的福份。”   和和气气用过了晚膳,二人与帝后告辞,赵齐遣散随从拉着许卿娆一边逛着皇宫,脚步悠闲往安福门走…   “舅母都与你说什么了?”赵齐问。   她方才与皇后饮了两盏,此时鼻尖脸蛋都是粉嫩嫩的,喜人得很。   “说…”许卿娆只是微醺,觉得兴奋地有些飘飘然,拖长音买起关子来…   拉着他的手左摇右晃,得意道:“舅母说…有我,是你的福气。”   赵齐眼里像是盛着月光星辉,情到浓时,刚要将人拉回怀里…   “老身…给成王殿下请安!”安福门停着丞相府的马车,有老妇人颤颤巍巍迎上来,盯着许卿娆:“云儿!”   “这是…”许卿娆知道眼见和蔼可亲的老夫人是在唤她,却不知这是个什么人物,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求助赵齐:“这是哪位?”   “先栾太傅的遗孀,阿娆的外祖母。”赵齐没想到栾家来得这样快,近日事多,还没顾得上与许卿娆提及淮南王妃的母族。   许卿娆的外祖父栾世同曾是当今皇上为太子时的太傅,十五年前得知淮南王妃遇害的消息之后,惊怒交加下猝然长逝。   如今的栾府是由老妇人何氏当家,长子栾经官至中书,满门书香、世代簪绬。   “云儿!我是外祖母!”何氏乍一见到许卿娆那张与早逝女儿一般无二的面庞,哪里还忍得住相思之情,将人拥在怀里泣不成声。   “外祖母…”许卿娆原本便是性情中人,今晚又听皇后说了许多旧事…   原本对素未谋面的先王妃的孺慕之情,被何氏这一哭也引了出来,感慕缠怀,跪下见晚辈礼:“是云儿不孝!才来拜见外祖母。”   “好孩子!好孩子!”何氏对她是源自母性血脉的天性亲近,拉着她不放手。   介绍起身后众人:“这是你大舅舅,他是最疼你母亲的!这是大舅母、你二舅舅…都惦记着你!”   一一见过礼后,何氏这才想起身后跟着的成王,恭敬道:“有劳王爷照拂,云儿便由老身接回家中了。”   “阿娆?”温香暖玉扑了个空,赵齐当然不愿意放手…   却见那没良心的小东西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璟淮哥哥…我…我想陪陪外祖母。” 第29章   燕历咸和三十二年,南楚明仁县主奉皇命使嫁和亲往燕,随行陪嫁两百六十人,落于城外驿馆。   “姑娘,这燕人也太轻狂了些,好歹您现在是代表朝廷来和亲的县主!”辅国公府的小丫头百合也随裴明蕙这位明仁县主一道陪嫁来了大燕,口无遮拦的性子也没见收敛。   打量着房间里空落落的摆设,心气不平:“好歹您也是嫁来做成王正妃的,不去成王府便罢了,怎么宫里就随便打发个太监来接!这不是摆明了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异国他乡,燕楚失和,人家又凭什么把细作放在眼里。”裴明蕙没再斥她,而是换下了火红的嫁衣,安之若素端坐在书桌后写信。   用火漆封好,交给百合:“你出去一趟,想法子将信递去栾府。”   “啊?”小丫头傻了眼,小声纠结道:“这周围都是皇上派来监视咱们的人…奴婢怎么出去啊?”   这两百六十名随从,名义上是和亲陪嫁,实则另有密旨在身上。和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刻钟后,屋内哗啦几声碎响,百合着急忙慌推开门大喊:“县主不见了!”   急得脸儿煞白,与外面的侍卫们道:“快去找人啊!愣着做什么!”   自己则趁乱顺着门边溜了出去,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栾府…栾府到底在哪啊!   “把信给我吧!”藏林不知道打哪冒出来,拦住百合的去路。   “你…你是谁?”她捂着信,防备心重得很,抵死不给。   “我是栾府的侍卫。”藏林说起谎来都不带打草稿的,摸出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看清楚,我真是栾府的侍卫。”   “那…”百合回头留意着远处驿馆鸡飞狗跳的动静,又结果令牌看了看…的确是刻着个栾字:“给你!交给嘉南郡主!”   回到驿站,百合扯着嗓子喊起来:“县主!县主你在哪?”与众人一起假意楼上楼下地奔走搜寻。   “怎么了这是?”听到她的动静,裴明蕙从房里姗姗来迟。   “我不过在内室小憩了一会儿,怎么了这是?”   看着外面折腾得兵荒马乱的,莞尔:“我没事,都散了吧。”   入夜,亥时一刻。   裴明蕙打开窗户燃了迷香药倒百合,探了半个身子,敏捷轻盈地跳了出去,留百合在床上装睡。   兜兜绕绕走到了后院的小树林里,看着一身黑袍隐入夜色的身影,了然:“别来无恙。”   他回过头来,面上的神色看得不甚清楚,声音冷若冰霜:“县主往栾府送信,何意?”   “明蕙是该称您成王?还是太子殿下?”裴明蕙又走近了数步,想借着月光再将他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楚些…却终究是徒劳。   没听见他的回应,叹自己痴心:“只有事涉嘉南郡主,王爷才会亲自来见我,不是吗?”   顿了顿…却不如上一次那般笃定,反而有些自嘲的语气在里面:“我又是与王爷来做交易的…用南楚皇帝在幽州城的布置,来换…”   经过这数月里的种种,她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逐渐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不过各方博弈的一颗棋子。   “成姨娘已经被本王的人接到了幽州。”赵齐开门见山,将手中的信物扔给裴明蕙。   自从裴明蕙上一次往东宫一行后,他便命藏风去调查这位辅国公嫡女的身世…才知道裴明蕙本非嫡,被家族选中成为棋子,并以其生母性命要挟之,一举一动,都是家族授意。   “辰时,她会在七里外的石歌村等你,远走高飞。”   “辅国公府是支持二皇子的!南楚皇帝要借和亲之故,在典礼上行刺杀之实,搅乱幽州城。你若需要…我…我可以帮你...”   裴明蕙说了一半,看着他处乱不惊的平静神色,忽然泄了气…   他既抛下一切从京中的乱局里抽身而退,想必是于南楚再无所图,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些。   辅国公府是皇上的心腹,也是这棋局中的一子,深知多年来皇上放任七皇子与东宫相斗,是布置二皇子坐收渔利。   她的命运从来不受自己左右,从小便知自己的使命是成为一个好的细作,替二皇子铺路,或者在必要时…背刺东宫。   但将赐婚的圣旨握在手里时…她也曾期盼过,当真想放手一搏与他共同进退。   可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出色的多…三分失落,七分坦然:“为什么帮我?”   他似乎并无意多言,转身离开时,只留下一句:“本王不愿让她受委屈。”   这句轻得如同一阵风似的话,吹进她的耳朵里…怔怔蒙着夜色看着他离开。   莫名地心酸,只要一场名义上的婚礼,便能将南楚皇帝在幽州的暗桩一网打尽…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占个虚名而已,他都不愿意。   张了张嘴,却留了私心到底没将许家在京城的局面告诉他,喃喃落下泪来:“我想看看…若是她与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   看着驿馆忽然火光四起隐约可闻短兵相接的响动,裴明蕙借着这动静掩盖颓然坐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想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惶惑统统在这长大火里燃尽。   一个时辰后,重归万籁俱寂,南楚的和亲使团付诸一炬,她牵了匹马,头也不回地往石歌村飞驰而去。   南楚都城,七皇子自东宫倒台后,可算得上是如今朝中第一得意之人,日日往御书房伴驾议政,俨然储君。   “父皇,幽州暗哨来报,使团全军覆没,刺杀失败。”   “无妨…”皇上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正好得了出师之名,悠闲临摹着新得了的书画。   沉声道:“北燕毁和盟,斩来使,乃对我大楚之不敬。二皇子、七皇子、骠骑将军府即刻领兵出发南境!”   “这…”七皇子从未上过战场,心下忐忑,总觉得急转直下的情势哪里有些不对头。   况且,为何又要带着二皇子那个草包废物?   “你为主帅,二皇子为副将。”皇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推了他一把…“待你有了军功,才好服众!”   服众…七皇子福至心灵,响亮道:“儿臣遵旨!”   随即,意气风发退下。   冷哼一声,二皇子同去又如何,骠骑将军府是他母族,正好顺势收拾了这个草包!   皇上眸光沉沉看着他退下,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自从月前见了顾思最后一面,回宫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若非太医诊断只是过度操劳,他真要疑心是顾思给他下了毒!   “父皇,用些茶。”二皇子从屏风后出来,俨然将方才七皇子的话听进心里…   “父皇以为…七弟,信了吗?”   “他信不信不重要,你只需按照朕吩咐你的去做。”平息了咳疾,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又问道:“许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儿臣…”二皇子心里装着许卿仪,脸色沉下来,犹豫着开口:“许家无辜…”   扔下毛笔,目光似利箭戳破他的私心,肃然:“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完结。 第30章   楚历明武二十七年九月十二,七皇子挂帅出征,至云南三日后突发急症,薨。   二皇子在淮南王的扶持下临危受命,骠骑将军府迫于形势交出兵符,帅位易主,军心惶惶。   入夜,二皇子与淮南王沈居在王府后院对饮庆功,“多谢王爷鼎力相助本殿夺取帅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七皇子有骠骑将军府撑腰又如何?在沈居的十万铁骑面前,照样毫无反抗之力。   他原本还打算用父皇交给他的暗卫除了老七,谁知一进云南,沈居先下手为强,主动向他投诚。   “于公,匡扶嫡系正统,是本王应尽之责。”沈居知道他在意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身份,将话说到他的心看上。   想起二皇子身边带着许卿仪,顿了顿…意有所指:“于私…今日殿下有美相伴在侧,本王爱女亦曾养在许家多年,蒙这层关系,本王不可不帮殿下。”   “王爷说的是,如此一来,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二皇子不疑有他,觉得沈居是良禽择木,顺着父皇的意处置了老七、收回骠骑将军府的兵权,再卖自己个人情。   想起许卿仪提起过的,赵齐对许卿娆的私情,试探问道:“王爷在南境手眼通天,不知可见过…废太子的下落?”   “殿下此乃诛心之言!”沈居如惊弓之鸟,跪在地上扼腕痛悔请罪:“臣今日之所以肯为殿下匡扶正统,便是为赎小女之罪!”   “臣女年幼,受废太子蛊惑,以致险些牵连阖家酿成大祸!如今东宫已废,婚约自然再算不得数!”三言两语与东宫撇清关系,索性将投成之意摆到了明面上:“淮南王府上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皇上从来视二十二年前的谋逆案为私隐把柄,费尽周折便是为了掩埋旧事,更是断断不会再做授人以柄之事,决计未将来龙去脉告诉二皇子。   是以二皇子并不觉得沈居有任何造反的理由,谅淮南王府世代镇守边境,也不敢只为了个废太子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人扶起来:“王爷请起,本殿自不疑王爷的赤胆忠心。”   冶铁一案京中已水落石出,殷兆为保性命,招供了冶铁坊乃太子与三皇子所营,由皇上亲笔封卷并下旨暗中追拿二人归案…二皇子对这件事半点疑心也无,反而沾沾自喜自己与东宫交易拔了吴家,抱得美人归!   放下心来不再怀疑沈居,总算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只是废太子与老三狼狈为奸,经冶铁一案眼见殷兆招供其谋逆之心,劫了大理寺仓皇逃罪…至今下落不明,本殿…总是不安心。”   “殿下多虑了,废太子无兵无马,即使苟且偷生,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沈居成竹在胸,豪爽安抚着他。   “本王还有一事,想与王爷商议…”这主意不过灵光乍现,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觉得无甚不妥。   “殿下请讲。”   “嘉南郡主虽然与东宫解除婚约…但本王,愿以来日皇后之位相许,迎其入京。”   老七死了,废太子和老三下落不明,老八老九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位于自己而言已是囊中之物!   他虽爱慕许卿仪,可有吴家的一嫁在前,断断是做不了皇后的。若论家世,再没有人比得上嘉南郡主…何况沈居已然投成与他,何乐而不为?   “殿下…”沈居掩住眸中锋芒,徐徐道:“小女因这些日子的风波,受了惊…既然殿下开口了,待战事了了,小女痊愈…再领受殿下的美意。”   “自该如此。”二皇子志得意满连连应是。   微醺着回了别苑,满面春风推开门,见许卿仪正坐在灯下含笑等着他…   扑上去将人揽在怀里,口中胡乱念叨着:“好仪儿…”   许卿仪起身替他倒茶,动作极轻极慢…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将我的父亲母亲,带到这战场上呢?”   “还不是父皇…多此一举!”二皇子嘟囔着抱怨,心腹大患已除,难免有些飘飘然。   并不知道皇上让他捉拿许知足夫妇的缘由,是在于以备万一要挟赵齐,只以为是利用许家和淮南王府的关系,让淮南王归顺罢了。   拉着美人手腕将她拥在怀里,闻她身上幽香阵阵…有些难耐:“淮南王已经答应了我…以后,有你妹妹也入宫陪着你!成就了娥皇女英的美事…   许卿仪眼眶红了…   平心而论,她与二皇子暗通款曲,可心里除了有些畏惧世俗之见,可心里却是畅快的,相信他的承诺,期待个圆满。   可连日应接不暇的种种风波,让她心力交瘁…   颤抖着手,将茶盏递到他手里:“你醉了,醒醒酒。”   二皇子最喜欢她的温柔顺从,就算是有些吃味,不过温声软语哄几句便好了。   饮了茶,起身便要抱着美人往内室去,调笑道:“没有人能取代你…”   忽然腹中惊痛,五内灼烧,一个不稳便将许卿仪摔到了地上…口中血如泉涌,惊愕望着已然梨花带雨的她:“为…为什么…”   “你利用我!伤害我的父母亲人!”许卿仪泣不成声,连日以来内心的纠葛愧疚终于不堪重负,涕泗连连:“我不能…我不能再错下去!”   她在吴家时虽然受了不少委屈,可吴清华却是待她如亲女一般,吴禹征虽然冷淡,可自始自终不曾阻拦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他们…却因为她与二皇子的私情家破人亡,这是其一!   直到她与父母被他带到云南,她才恍然惊醒…只要与他在一起一日,许家便永远逃不脱被利用要挟的命运!   这份私情一开始便是错的,到此为止,不能再错下去!   “卿仪…乖…给我解药!我…许你来日的皇后之位!”二皇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来,似乎不解从来温柔笑意、对他无所不从的人,会忽然要了他的命!   挣扎着想唤院外的侍卫:“来人…”   “没有解药…”许卿仪失声痛哭,捂住他的嘴不让人发出声音求救。   满身满手是血,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又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将人抱在怀里:“我会陪你的…”   忽觉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无知无觉晕了过去。   藏风从房梁上跳下来,先探了探二皇子的鼻息,确认断了气后将他身上的血迹收拾干净,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妥当。   背起许卿仪跳了后窗出去,风驰电掣跑到淮南王府后门,早有车驾等在外面。   车帘拉开,早一步等在外面的许知足和夫人林氏早已等在车内,看着满手是血的女儿,老泪纵横:“造孽!造孽啊!”   许知足和林氏一直由赵齐的暗卫护送着早一步到了云南,二皇子手里的两人不过是淮南王早一步派人到许府易容的暗卫。   “二皇子薨,此地不宜久留。”   藏风原本是打算等二皇子出征后,再救出被圈禁在二皇子府的许卿仪,却没料到她被带到了云南。本打算今夜伺机而动,却突发这桩意外…   藏风急着赶出麒麟关,向主子汇报此事,好早早做出布置…等明早二皇子的尸首被发现,军中群龙无首怕要生大乱。 第31章   燕历咸和三十二年十月初一,大燕成王挥师北上,淮南、岭南两处关隘门户大开;彼竭我盈,二十万燕军不毁城池、不殃及百姓,剑指京城,士气大振。   “成王…”辅国公裴朔带着十万京畿禁军陈兵京城外二十里,面色阴狠打量着为首的成王。   当年之事,皆由他为皇上爪牙一力促成,淮南王妃亦死于他手,裴朔当然知道眼前的成王便是赵齐。   不死不休,并无商量转圜的余地,索性戳破他的真面目:“事已至此,太子投敌叛国的狼子野心,何必再遮掩?”   “呵…”赵齐冷笑,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   凤眸睨斜,冷色卓然:“本王今日兴兵,主要是…为了生父讨个公道。”   “本王原本既为燕赵两姓之子,不欲伤及无辜。”楚军已失淮南、岭南、陇中二十一府,败局已定!看着对面原本便被燕军的破竹之势吓得军心涣散的禁军,掷地有声:“此时缴枪者,待一统后,保留军衔。负隅顽抗着,杀无赦!”   “可笑之至!”裴朔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谁都能降,只有辅国公府,降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色厉内荏,撑着一口气:“擒贼首!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忽闻城内丧钟响起,七十二响,久久不息…   身后紧接着传来马蹄声,孙行扬鞭疾行而来:“圣旨到!”   裴朔心道不好!欲揽住正要宣旨的孙行,一时分心,左肩胛应声被赵齐的强箭钉住!   “皇上驾崩!宣罪己诏陈构陷三王爷赵常译之过!”   孙行寥寥数语后,本就军心不甚坚定的禁军纷纷丢盔卸甲,再无一搏之力。   “孙行!你叛徒!”裴朔还有什么不明白,昨夜他入宫请兵符时皇上还好好的,怎得不过一夜说驾崩就驾崩了!   持剑兜头便向他砍去,却被赵齐又一箭穿透了右肩。   “皇城无主,老奴奉太后懿旨,恭迎太子殿下!”孙行手持玉玺,在赵齐面前俯首称臣,顺势而为。   对于太后来说,无论是刚刚驾崩的先帝,还是三王爷,都是她的儿子;诸位皇子无论哪个登基,都要奉她为太皇太后。何况赵齐大势已成,事已至此,何乐不为?   至于孙行…他从小跟着先帝和三王爷身边,虽只是个奴才阉人,却明是非、知情义。   二十二年前,淮南王与岭南候救三王爷时,是他给的大理寺水牢地图;太子年幼时,是他在宫中挡下明枪暗箭;数月前,先帝以毒酒赐死顾思时,是他暗中受太子之意,将鸩毒只换成了迷药。   乃至今日…先帝的身子时而抱恙,也是他数年如一日,下了慢性毒药的缘故。   三皇子在远山上俯视着赵齐带兵入京,爽朗一笑,安抚身边的顾思道:“我就说嘛!娘不必担心的,这小子鬼主意多着呢!”   他娘担心璟淮被仇恨蒙蔽双眼,会强行攻城造成生灵涂炭,却没想到孙行这颗暗棋用在了这里!   “大局已定,娘接下来要去何处?”   “去北燕吧!”赵常译和燕晴合葬在了北燕,如今大局尘埃落定,顾思终于能毫无负担地去看看故人。   母子二人下了山,却见消失多日的九皇子一人一马等在十里亭,三皇子迎上去:“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九皇子显然是在这等着他,笑得无奈又洒脱:“我胸无大志,更不是帝王将相的料。此时露面,不是在给五哥添麻烦么?”   先帝的心思从来也不在他的身上,更没什么父子之情可言,他乐见天下太平,何必在此时再出头惹祸上身。   霍封告诉他在这能等到三哥,他一想,从小他便跟在三哥的屁股后面,眼下只好再继续跟着了…   看见后面的女子,耳聪目明,恭恭敬敬上前见礼:“顾姨。”   “你是小九?”顾思出宫时他还没出生,只是平日里常听景渝提起…   “我二人要去燕地看看,不如同行?”   “多谢顾姨!”   燕历咸和三十二年十月初十,成王燕寰一统燕楚,登基为帝,改国号——明晋,年号征和。   许知足乐呵呵带着夫人和俩闺女回京,路上见百姓安居乐业,丝毫没有战后狼藉,对赵齐赞不绝口!   “新帝这番一统燕楚,功在千秋啊!”   他美滋滋哼起小曲儿来,本就是疏阔之人,对国土易变只是叹一声物是人非,却明白本质上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车渠小国本就是附属,以后再无边境战乱!”   行至京外崇福寺前,许知足让车夫停下,与许卿娆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身受重伤的淮南王妃。”   他性本爱丘山,可挚友吴清华却钻营官场之术,一心拉着他求高骛远。十五年前,他往此处来寻清净,只是出于人性道义,救下了蒙难的淮南王妃,将大难不死的小婴儿抱回家…   如今种种再回头看,万般皆是命!   许卿娆定定看着崇福寺许久,感恩世间善恶有报,也不再憾恨旧事。   放下车帘,挽着许知足和林氏的手臂,笑盈盈娇滴滴:“爹娘大恩,女儿日后只好承欢膝下以报!”   “妹妹…”许卿仪怏怏病了数日才好,整个人受得薄薄一张纸片般。   一路上听爹爹说过来龙去脉,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并未酿成大错,心里虽遗憾□□不得善终,却也松了口气不曾因一己之私酿成大错!   握着许卿娆的手,有些哽咽:“万幸,不曾因为我,牵连妹妹。”   “姐姐说什么呢!”许卿娆转身坐在她身边,头枕在她肩上一如儿时那般依赖信任,“你是我的好姐姐!永远都是!”   到了许府,却见孙行早早地等在门口,小步迎上来见礼:“许大人、郡主!”   “这….我家怎么成这样了?”许知足眼见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宅子,眼下断壁残垣凄惨得很…   “京中变故的时候…殃及了府上。”孙行见许卿仪在,不好将二皇子所作所为说透,大而化之遮掩过去。   “皇上准备了新宅子,奴才带您过去。”   许知足在马车上,眼见越走离皇宫越近,老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行…离皇宫这…这么近,非得是个二品官不可…”   在门口站定,看着皇城根底下的古朴大宅门口,呢喃着的匾额上的四个字:“许翰林府…”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放中书,您如今是掌管国史编修的正二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了!”孙行想着皇上的原话…许知足一辈子出工不出力,也该干点正事了!   “学士?”许知足本以为只回京看着小女儿大婚,就正式退休逍遥山水去…怎么又被绑进了翰林院?   国史编修是大事啊!这千秋之功由他许知足书写!泰山压顶的同时,似乎…还有点…得意?   “郡主,皇上在后院等着您呢!”孙行看许氏夫妇热热闹闹地搬起家来,悄悄带着许卿娆往后院去。   “璟淮哥哥!”许卿娆小跑着飞身扑向含笑望着她的赵齐,巧笑倩兮:“想我了吗?”   “日思夜想。”赵齐轻啄了下她嘴角,拿出一卷圣旨:“看看,可还满意?”   许卿娆展开,竟是封后的圣旨…纤纤玉指一字一顿抚过,笑意满眼却未应下:“我不想做皇后。”   “若我做皇后,就一定要昭告天下…许卿娆便是嘉南郡主,有心之人难免探究其间波折…”   若是如此,免不了再解释她假死一事的种种,一则,是其中的轨迹周折不够磊落,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璟淮哥哥新帝登基时便遭人非议;还有便是…璟淮哥哥虽然登基,可先帝的余孽未清。只有许卿娆已经死了,许家与淮南王府的干系才不会再被人翻出来,她不想再让爹娘、姐姐因此再担风险。   窝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解释:“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我的身世再担风险非议。”   “阿娆…可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许卿娆已经是皇后了,我是沉思云。”   她心跳如擂,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美眸潋滟:“璟淮哥哥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征和元年腊月初一,晋元帝行登基大典,册封已故太子妃许氏为后,嘉南郡主沈氏以贵妃之尊伴驾祭天。恩宠不衰,后宫空置。   征和三年,沈氏诞育皇长子,帝大喜,昭告天下晋其为皇后之尊,鸾凤和鸣,比翼连枝。   作者有话说:   这本微甜的小短文到此结束啦,希望大家看得愉快!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记得抽奖哦!   下一本《祸水嫁昏君》即将开始更新~   简介如下:   宁府选婿只求一样——位高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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