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覆辙   作者:符黎   简介:青梅竹马,十年重逢,一夜冲动,闪电结婚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连载   现代 - ABO - 青梅竹马 -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离婚后,筋疲力尽的林改回到了家乡,   那里有蝉鸣、竹响,和他记忆里十八岁的蒋少野。   *   他对他,   有很多虚张声势的欲望,   和一点点,   如履薄冰的爱。   *   家道中落拽哥蒋少野x离异返乡好学生林改。AO。   有很多狗血,但是是甜的! 第1章 1   “你是不是想和蒋少野坐?”   王老师的细长眉毛高高挑起,她盯住林改,声音很沉。   她身后开着立式风扇,扇叶子飞速旋转,把窗玻璃后头的太阳都搅碎,斑斑点点的阳光便一跃一跃地漂浮进来。已经是五月了,林改能看见王老师鼻尖因流汗而冒出细细的粉点。   他低下头,声音不高不低,回答得很确定:“是。”   王老师看他半晌,“你和蒋少野商量过了?他也愿意?”   林改拧了一下眉毛。蒋少野当然愿意,蒋少野凭什么不愿意?   他们都当了那么久同桌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于是林改同样理所当然地说:“他愿意啊。”   王老师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林改无从分辨这一口气里是什么想法。王老师不再看他,椅子转了回去,“自己搬吧。”   林改的肩膀放了下来,他就知道老师一定会答应的。于是一身轻松地走出办公室,回到班里,毫不犹豫地开始搬座位。   教室里还在争分夺秒复习着的同学们一时却都注意到这边,抬头看他笨拙地抬起自己那四角的课桌,从靠门的前排往后挪。   林改是个omega,细胳膊细腿的,长相不算极漂亮,或许因为戴着眼镜,令他那双茶色的眼瞳折射遥远的凌厉,无论看谁都好像很不满意,高高在上似的。他的头发也不够黑,阳光窜跃其中,散发出栗色的光泽。   今天是班级轮换座位的日子,按照班主任王老师制定的那个非常复杂的法则,他从蒋少野旁边搬去和周礼则做了同桌。周礼则是班上分化最早的alpha,身材高大的体育委员,但脑子不太好使,或许王老师也有让林改多辅导他的意思。   林改和周礼则的关系也是很好的,但还比不上和蒋少野那么好。   于是林改一整个早读课都不搭理老师,在前排阴沉着脸转笔,无声地表达着对这个安排的不满。   “还是换回去了啊。”   同学们在小声议论着。   “他就是想和蒋少野坐。”   “这可让周礼则多尴尬。早上我都看见周礼则特意给他买饮料……”   “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蒋少野得蒋少野。”   “咳……毕竟最后一个月了嘛,坐习惯了的,索性都别换了。”   蒋少野的座位在窗边,林改越是靠近,越听见那蝉鸣的响,滋啦啦地,像是那香樟叶子上点了火。蒋少野在做题,并没有看他。他搬得磕磕碰碰,膝盖撞到旁边的桌椅有些发疼,想先放下来休息一下,手一滑,桌脚却砸到自己的脚。   他痛得叫了一声。一时间手臂发麻,也不想搬了,转头就说:“你帮帮我好不好,蒋——”   “我来吧。”周礼则却出现了。他接过林改的桌子,很快搬到蒋少野座位旁边,林改略微一僵,但还是说了谢谢。   周礼则笑笑,又把蒋少野原来那位同桌的座位挪开,再去拿林改的椅子。   蒋少野的临时同桌,那个omega——他叫什么来着?林改总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成绩一般,但容貌极精致,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杏仁眼,有时会被错认是女性。他的身上,有种很难形容的气质,是林改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极端omega的气质。   林改对他也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王老师让我换过来。”   omega一手抱着另一只手臂,局促地说:“没关系。”   林改是全班、乃至全校最优秀的尖子生,是所有老师心中考名校的希望,他的心情就是最重要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人愿意忤逆他。   他一个人想换座位,影响三个人,那三个人也只能认了。   是有一点小得意的。林改想,他回来了,蒋少野一定也会很高兴,他们可以一直做同桌,直到高考。   他将自己的桌子与蒋少野的桌子对齐,将高高的书堆也码好,蒋少野的左手臂忽然往回收了一些。   今天的蒋少野格外地沉默啊。   林改有些奇怪。他这么想,就这么直接说了:“蒋少野,你怎么不说话?”   蒋少野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并没有几分他预料中的高兴。   林改坐了下来,“我……”   他突然感到头晕。可能天太热了,蝉鸣声又太响,吊扇哗啦啦地转着圈,好像马上就要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他身上不断地窜出汗水,沾湿了后背,似牛奶般的腥味弥漫开来,同学间开始暗暗地骚动。他马上明白,自己又发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蒋少野的眉梢动了一动,表情变得复杂。他清楚林改的病症,站了起来,直接地说:“你坐里面吧,吹吹风。”   林改抬起头。   蒋少野长得很帅气。是一种独属于十八岁男孩的帅气,桀骜的浓眉下,双眼极亮,好像盛着一个夏天。他这么一站起来,又显出他优越的身高,背后的窗户开了一半,夏风飒飒地吹过他宽松的篮球衣,在那劲瘦的锁骨上躺着一串红绳,耀眼地伸进他的胸膛。   alpha信息素的味道,在此时汹涌澎湃地朝林改扑来。林改很努力想辨别那是什么味道,他动了动鼻子,又装模作样地抬了抬眼镜,可他还是闻不出来。反而夏日的香樟树那股刺鼻的冷香更甚,钻得他鼻子发痒,他忍不住,竟然“啊嚏——”打出了一个喷嚏。   *   意料之中的哄堂大笑声并没有出现。   林改被这一个喷嚏,打醒了。   他四肢发麻地躺在床上,打喷嚏的人是他自己,打喷嚏的原因,是门外的香樟树气味。   十年在外,他已经几乎要忘记这股气味。盛夏的阳光乘着那气味从窗户底下探进,悠悠荡荡,暖洋洋地渗进房中所有的家具里。风扇还在摇头晃脑地转着,林改想了半天,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原来自己已经回老家了。   他在北京上的大学,又在北京创业,后来卖掉公司去美国读博,毕业进了大所做研发,期间结了个婚,又在半年前离婚。   他和前夫的财产都不少,这一场离婚官司打得他筋疲力尽,有时候他甚至错觉自己可能要和江应权撕一辈子。他本来不是个drama的人,他一直以为drama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有的特权。但好在这一切鸡飞狗跳终于还是结束了。   他想起来的第二件事是蒋少野的信息素味道。是青竹叶上沾着露水的味道,很缥缈,但的确带着香,安安静静,不那么alpha,也不那么蒋少野。   他和蒋少野从初中就认识,在高三的最后几个月始终是同桌。他们打闹嬉笑,百事不禁,他见过蒋少野开怀大笑和勃然大怒的模样,他知道那股气味偶尔会浓郁起来,让他好似置身在竹林之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少年不识情欲,自然只有茫然。   那个时候的他,深信自己是特别的,换座位也不和蒋少野说,仗着老师的宠爱就横冲直撞。现在想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挺讨人厌的。   他想起来的第三件事是他梦见蒋少野的缘由。   因为他们今天有同学聚会。   --------------------   开个张先! 第2章 2   林改洗漱的时候,母亲正好买菜回来。   现在家里已经换了大房子,在罗城新建的开发区。但母亲却还是喜欢去老城区的菜场买菜。她将东西都收拾好,从厨房走出来时,林改已经在吃早餐,咖啡配粥。   “爸呢?”林改随口一问。   “一早跑去水库钓鱼啦,喊你你又不肯去。”莫小娥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有聚会哦?”   “嗯。”   “几个人啊?”   “三四个吧。”   莫小娥对这样的虚数显然不满意,“哪三四个?”   林改顿了一顿,“蒋少野、周礼则、楚琴。”   ——啊,梦里蒋少野的那个omega同桌,就是楚琴呀。在梦里还没觉出什么,可是醒来后才记起,嘴里有些发酸。   他把楚琴从蒋少野身边赶走了。   莫小娥手撑着脑袋想了想,“这三个人啊。”   “嗯。”林改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三个关系好,铁三角。”   “你不也是嘛,是铁四角。”   林改笑笑。   十几岁的时候,长得漂亮的人们总会自动形成一个最高阶的圈子。林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在他们的圈子里,他好像不是靠长相准入的,他靠的只是那一点狐假虎威的优秀。   莫小娥又说:“周礼则,就是你们班那个体育委员吧?结婚了吗?”   “都有俩孩子了。”   “这样。”莫小娥难掩失望,“那楚琴,是个omega来着?”   “是啊。你——”   “那蒋少野,我还记得,是你同桌?”莫小娥对林改的青春期交友了如指掌,又评点,“但是他家里不行,上过新闻的——还是不考虑了。”   林改终于发笑:“你还考虑过他呢?”   “他长得很帅吧。”莫小娥却很直接,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当年不是喜欢他么。”   林改险些呛住,咳嗽几声,满脸通红。“我没有!”   全世界都在说他喜欢蒋少野,现在连他妈妈都这么说。可他真的没有。   他曾经对周礼则剖白过,蒋少野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真的没有要和蒋少野谈恋爱的意思。当朋友不好吗?为什么老是传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要是让蒋少野听进心里了,那反而会让他们关系疏远。他才不想和蒋少野疏远,他是连和蒋少野的座位分开都不愿意的。   谁知道他这么认真,莫小娥却四两拨千斤地挥挥手:“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他家里不行。”立刻又说,“那前天见的那位alpha,你们还聊着吗?”   “啊?”林改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我见了好多位,你说的哪位啊?”   莫小娥说:“你不要给我装傻!我让你见的这几位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妈。”林改扶住额头,“我都离过一次婚了,而且我在洛杉矶还有工作。”   莫小娥挑了下眉毛,颇有几分自豪地说:“我知道,我们改改很了不起,肯定配得上最好的。”   “我的意思是,我都这样了,为什么还非要结婚?”林改耐心地说,“婚姻是个什么东西,我又不是没有试过,还非要再试一次?”   “江应权是垃圾。”莫小娥斩钉截铁,“这次妈妈给你找。”   他妈妈真厉害啊,每一句话都避重就轻的。林改叹口气。他回来才两个月,莫小娥已经给他安排了五个相亲对象,轮番地催着林改去见,不允许糊弄,说要长线发展。莫小娥是个女性beta,她很相信婚姻带给人的安全感,而且林改如今这个条件,就算是离过一次婚,她也很有信心能让他拥有完美的二婚。   她的眼光逡巡过林改的脸,叹了一声,“不过你有时候吧,就是太傲气了。也没办法,你从小就比较优秀……现在还懂那么多技术,我怕人家alpha都会觉得搞不定你哦。”   林改觉得好笑,他妈妈都没发现自己自相矛盾吗?他最终麻木地说:“我就这样,搞不定就别来搞。”   莫小娥说:“你生气啦?”   “没有。”   “好好,你去同学聚会吧。”莫小娥扶着腰站起来,想把碗筷收了,林改不让,自己端碗去了厨房。   *   林改是特意打扮了一下才去聚会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天生的美人。他的颧骨略高,下颌线有些硬,职场上可以很好地遮掩住他是omega的事实,但在婚恋中却难以讨喜。他的前夫江应权是个颇傲慢的贵公子,有时看不惯林改这样,会在床上刻意狠咬他后颈的腺体,咬到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哭着求饶。   ——其实何必呢,自己虽然看上去冷硬一点,但其实并没有几分傲骨,要让他求饶是很容易的。何必用那么偏激的法子呢。   真正骄傲的人,他见过,应该是蒋少野那样的。   林改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缝过针的伤疤。做过去标记的手术之后,他的信息素已经很淡,但还是习惯性地贴上了抑制贴。   妈妈总是对他盲目自信,好像他仍旧是罗城高中那颗耀眼的未来之星,所有人来配他都是高攀。但他心里清楚,一个信息素这么稀薄的omega,再想二婚已经是很难的了。   他吹了头发,让栗色的光泽蓬松地舒展开,描了眉毛,还给下颌打了点阴影,穿上白色修身衬衫和牛仔裤。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宽和,也更年轻。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是蒋少野发来了微信消息。他们是昨天才刚从同学聚会的群聊里添加上微信好友,这是他们私聊小框里的第一句话。   蒋少野说:“你是不是搬家到开发区了?”   林改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很快回复:“五六年前就搬了。”   蒋少野说:“我刚才开车经过阳辉路,还想顺道接你来着。”   林改的思维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打字:“真的?不好意思啊,还累你跑一趟。”   “太客气了。”   “好吧。那我不说了。”   对方一时却沉默。林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警惕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对方正在输入”,直到手机再次轻轻地震动起来。   “你在开发区哪里?我绕过来吧。”   林改知道自己再推辞就没有意思了,于是报了地址,又说:“真麻烦你了,今天我请客。”   蒋少野过了半天,却发来一条语音。林改点开,便听见他带着笑说:“老周千叮万嘱要我好好接待你,怎么轮得上你请客。”   他的声音好像没有变,和十八岁时一样清醒锋锐,在笑的边缘,有一座沙沙作响的深渊。   --------------------   谢谢大家的信任嗷!开局还是一如既往地慢,不过我有信心他们很快就会原地结婚!   因为刚开文,开头部分可能还会反复修改,刚刚又修过了第一章 ~ 第3章 3   蒋少野家里出事,是林改在大二那年暑假听说的。说是蒋少野在税务部门当官的伯父进去了,连带他做生意的父亲也被查,市值千万的企业宣布破产,至于上了本地新闻,那是因为他父亲畏罪潜逃,至今都未抓获。   同学间小声地说起过,好像蒋少野那时候正倒霉催地在国内过年,遇上此事,就再也没能离开,在美国的学业也不得不从此中断。   那时候林改曾经动念,想去联系一下蒋少野,安慰安慰他。无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姑且这么定义吧——但大事面前,蒋少野如果需要他,他总会提供帮助。   可是他却没有蒋少野的任何联系方式。于是只有给周礼则发短信,问他,蒋少野还好吗?   周礼则回复:似乎不太好,你要找他?   林改想了半天,还是求助:我现在找他合适吗?   周礼则说:其实我也见不到他,发消息他也不回,你给他发一条试试。   林改噎住。周礼则一定想不到他连蒋少野的号码都没有,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再去问——毕竟在周礼则他们眼里,他和蒋少野曾经是那么亲密。他犹豫很久,直到半年后,听说蒋少野在临江风光带上盘了一家小酒吧,似乎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他再想提,却也没有机会了。   *   从老城区开车到这里还得四十分钟,林改本想问蒋少野是不是直接过来了,话到手底,又变成:“那你开车小心。”   对方没有回复。林改打开电脑想处理一会儿文件,百无聊赖地,总会去瞟一眼手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盯得太难堪,二十五分钟后,手机就又震了一下:“我在你小区门口。”   林改惊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脑准备出门,一边打字:“我马上出来,你稍等。”   蒋少野说:“不着急,我今天发现了一条近道,等下带你抄过去,我们很快就能到。”   他的声音爽朗,似乎只是抄近道这么小的一件事,就让他高兴起来了。   读书的时候林改喜欢和蒋少野一起玩,多少也是因为蒋少野很容易高兴,抖两句机灵就能让蒋少野笑——让一个看似高傲的帅哥笑起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林改拎上钱夹,出门前最后照了一遍镜子,蹬上帆布鞋便跑了出去。   虽然已是黄昏,但盛夏的阳光还是很毒辣,将地面上都照出了蒸腾的虚影。林改的脚步不断地踏上自己的影子,哒哒哒地,穿过了公寓楼间的树丛,汗水很快流下他的后颈,他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抑制贴。走出小区门之前他已经看见一辆黑色奥迪,是近十年前的旧款型,但车身干净锃亮,反射出令人逼视的光芒。   蒋少野已经站在车边。他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穿着黑红二色的篮球背心,又探身进车里拿出毛巾,先往脑袋上囫囵地一抹。于是蒋少野的头发也认不出是什么型了,乱糟糟地迎着太阳,那双明亮的眼睛抬起,便看定了林改。   那一瞬间,林改想,蒋少野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就连他锁骨上躺着的那一串红绳,都还歪歪斜斜地处于原位。   林改带上笑容,大力挥了挥手:“蒋少野!”   蒋少野带他走到副驾驶边,两人离得近了,能清楚闻见蒋少野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林改有些奇怪地问:“你这是刚打了篮球?”   “嗯,从体育馆过来的。”蒋少野说,“老周去接他太太了,楚琴先去饭店占座。”   哦,林改听明白了。他和周礼则、楚琴三个,正一起打篮球呢。他眼里的光无可避免地黯了黯,下意识说了一句:“怎么不叫上我?”   蒋少野给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闻言一怔,一手搭在车门上看着他:“打球吗?你不是身体不好……”   不对,自己本来就不应该说那句话。林改很快笑着打断他:“信息素紊乱是青春期的毛病,我早就过青春期了。”   蒋少野顿了顿,也笑,“我倒觉得你一点也没有变。”   话题就这样被圆了回来,林改还下意识摸了下脸,“是吗?”   蒋少野说:“上车吧领导。”   林改只好低头上车。蒋少野绕回驾驶座,车门关上后,林改才感觉到车内冷气正嗖嗖地急吹,令他刚流出来的汗水都尴尬地憋住。   蒋少野侧头打量他两眼,嘴角含着轻笑。这笑让林改觉得,自己即使换了发型,摘了眼镜,穿着笔挺昂贵的衬衫,却还是当年那个成绩比脸更好看的丑小鸭。   他有些微妙的不服气。明知道上一个话题已经结束,却还是小声地坚持:“我怎么可能没变,我也是结过婚的人了。”   蒋少野发动汽车,一时没有接这句话,话茬落在骤冷的空气里飘荡。林改又悄悄看他,试图转圜:“你也一点都没有变啊。”   蒋少野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当然不会变了。”   林改静住。   车内缓慢地散发出极淡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这是蒋少野的车,总难免沾上一些。这味道对林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他新奇地动了动鼻子。   蒋少野没有看他,或许他也觉得这沉默有些难捱,于是揶揄地开口:“听说你在外面当大老板了?”   标准的老同学聊天开场。   林改说:“什么啊。”   蒋少野挑眉。   “我那公司早就卖了,你听的哪年老黄历?”林改认真地回答,“我还是更喜欢做研发。”   蒋少野听了,淡淡笑笑,“像你的风格。”   林改不解:“我是什么风格?”   蒋少野看他一眼,话锋一绕,却逗他:“喜欢给人打工,像你的风格。”   林改拧了拧眉毛,“你这……啊呀!”蒋少野突然一个急转弯,吓得林改一把抓住了车顶上的扶手。   “抱歉。”在林改惊叫的刹那间,蒋少野已经伸手过来拦住林改前倾的身子,另一手稳稳地把住了方向盘,“颠着你了?”   林改咬住嘴唇,还没说话,蒋少野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林改平静了一下心跳,张眼望向前方,原来是一条还未上沥青的土路,蒋少野飞驰过去,两边便尘土飞扬,簌簌地扑向车窗。林改将头倚着车窗,呆了半天,直到这条土路都被抛在车后了,才后知后觉地笑开:“你今天刚洗的车吧。”   “是啊。”蒋少野无奈地压低了眉看向他,“来的时候开得太快,现在我得慢一点。”   林改转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刚才就是你找到的近道?”   “嗯,我送货的时候发现的。”   “送货?”林改下意识接话。   “城西郊有个物流仓库,我酒吧不忙的时候就去帮他们送货。”蒋少野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可是林改却没有嘲笑他,也没有追问他,只略带惊讶地说:“你还有大车执照呢。”   蒋少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又摇摇头,笑出了声。   林改很厉害,在聊天这方面。蒋少野自问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林改好像就从来不会惹他生气。   尽管蒋少野也很清楚,林改不嘲笑、不追问,是因为林改根本不懂。   --------------------   林改改,你的得失心真的好重?? 第4章 4   周礼则请客的地点,说是饭店也不太对,其实是江边的一家半开放式大排档。近晚开张,生意极火爆,有赖楚琴一早就来占座,他们才得以坐在江上的船坞,几个大铁皮桶子漂浮水上,顶着竹木编的地板,脚踩上去还挺稳。   林改觉得新鲜,特意还用力多踩几脚,发现这“筏子”竟纹丝不动。   周礼则已经等在桌边,见到他们便迎上前来,还笑林改:“你可不要装外宾哦。”   林改抬起头,眼睛都亮晶晶的,“我真没在水上吃过饭。”   周礼则的模样比高中要斯文了一些,穿了T恤,手臂上的腱子肉仍然清晰可辨。他将二人引到席前,楚琴正和周礼则的beta太太说话。   “来认识一下啊,这是内人,万青青。家里还有两个小崽,吵得要死,今天就丢给阿姨带了。”周礼则大大方方地介绍,还拍拍林改的背,“青青,这是林改,我们罗城高中的骄傲,国际知名的大科学家!”   林改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朝万青青伸出手去,“没有没有,我就是,在美国搞点科研,给人打工呢。”他想起蒋少野说的话。   万青青笑着站起来和他握手,“我都听说了,你做的是抑制剂吧?真的了不起。”   “也就是改进一下。”   万青青也是个自来熟,就这样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还诚恳发问:“怎么改进呢?”   “啊,比如说,”这样的问题林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他对答如流,“最重要的改进方向就是减少抑制剂的副作用。现在omega不愿意在发情期打抑制剂,多数都是害怕副作用,用药过量会导致生育功能减退,还可能产生抗药性,我研究的就是怎样克服这些……”   他一不留神说得多了,待说完才发现万青青听得一愣一愣,连一边的周礼则都呆住。他这才意识到眼前人都不是omega,对发情期云云是有距离感的。   只有万青青另一边的楚琴,货真价实的omega,却在认真看菜单,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林改,”周礼则半带感慨地说,“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在圆桌对面落座的蒋少野忽然插了句嘴:“应该让alpha多打抑制剂。”   林改突然好似被解救出来,看向他说:“这也确实是一个办法……”   周礼则对他太太笑:“我告诉你了吧,人家学问就有那么深,你不懂就少问。”   万青青撅起嘴,“歪理,不懂就要多问,你们alpha更应该好好学习。”   林改忙说:“这些原理挺枯燥的,成品出来会用就行了。”他又站起身,“老周不跟嫂子坐吗?”   周礼则本来还跟服务员交代着,闻言便摆摆手:“你随意坐,我和青青无所谓。”   可是林改已经站起来了。现在只剩下他左手边一个空座,要是周礼则坐在这儿,和万青青中间隔着一个自己,那林改还不得尴尬死。于是他说:“行,那我和蒋少野坐。”   这句话他努力说得很轻松,很理所当然。   就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和蒋少野坐在一起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蒋少野好像又在笑。   桌上摆了烟,他便伸手一下又一下地玩着烟盒,偶尔指节敲一敲那透明的塑料膜。林改挪过来,他便主动拉开了自己右边的椅子。笑着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有那么好笑吗?林改犯闷。   楚琴又招呼服务员加了几个菜,末了才回过头来,对林改轻轻一笑,“嗨。”   林改动手去剥餐具的塑料包装,怔怔抬头,也应了一声“嗨”。   楚琴还是很漂亮。他好像也一点没有变,鹅蛋脸,杏仁眼,肌肤白到发光,林改觉得他一定不需要涂粉底和阴影。楚琴还留着和高中时候一样的刘海,被江上的风吹得微微拂动,露出光滑的前额。   “该怎么称呼你好呢?”楚琴托着腮笑,“要不叫林老师?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都抄你的作业,早就该叫你一声老师。”   *   把自己的作业给同学们抄,是曾经的林改和同学们拉近关系最快的方法。他没有多少趣味,很难交到朋友,但大家依赖他的作业,就都会朝他聚拢过来,偶尔,他也会享受到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倒是蒋少野并没有抄过。蒋少野的成绩还不错,尤其是理综特别好,有一次考试中,林改罕见地被一道压轴题逼得满头大汗,抬头看见蒋少野已经做完卷子在睡觉,他突发奇想地朝蒋少野扔了个纸条。   他没法解释自己的心态,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想要那道题的答案,也可能仅是因为那么多人都在扔纸条,所以他也想试试。   他有很多想试的东西,但只有拉上蒋少野一起,他才敢真的去试。   可是蒋少野的反应却出乎林改意料。他看了纸条后,一手撑着脑袋侧身挡住监考老师,另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向林改摇了摇,神色平静地表示了拒绝。   那可能是好学生林改一生最羞耻的时刻。   “呲啦”,塑料膜的边缘突然划过林改的指甲内侧,痛得他缩了一下。抬头看向楚琴,试图开个玩笑:“楚老师才客气。”   他知道楚琴现在在他们的母校罗城高中教书,是正儿八经的楚老师。   楚琴笑笑。   蒋少野从他手底把餐具拿过来,三两下撕掉包装,又浇上热水清洗。坐在他左边的楚琴便把自己的餐具也推过来,蒋少野顺手也洗了。   大排档开始陆续上菜,林改和周礼则中间正是菜道,服务员挤进来时,林改不得不将座位又往蒋少野旁边挪了一点。   啤酒鸭,紫苏鳜鱼,韭菜河虾,清炒辣椒,都是农家大锅菜,用的是江边的新鲜食材,一上菜便香飘数里,连江风也随之浮动起来。周礼则和万青青都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又点了一件生啤,虽然林改面生,蒋少野寡言,但这顿饭吃得也还算有滋有味。   林改虽然厌弃罗城,但他的胃还是很容易向故乡的美食屈服。只是在外呆太久,他发现自己已经承受不住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几口就要喝水。   蒋少野注意到了,将水壶放在手边,时刻给他添水。忽然低声说:“你不能吃生姜吧?”   林改本来正竖起耳朵听周礼则讲他的创业史,蓦地愣了一下:“啊。哦——以前不能吃,是因为信息素不稳定。现在我连腺体都快没了,想吃啥吃啥,想咋吃咋吃,哈哈哈。”   他说得像个玩笑,蒋少野凝眉,却要追问:“为什么?”   林改没有看他,一边嚼着辣椒一边喝着水,辣到拼命给自己呼啦啦地扇风,“我都离婚了,你说为什么?”   可是一般的标记清除手术,也不至于把腺体都弄没。除非是受过很重的伤害——   再问就是越界了。蒋少野很清楚这一点,林改之所以使用反问句,就是想把他挡在那些隐秘的故事之外。   他终究不是不识趣的人,于是伸筷子夹了一只鸭掌,默默放进林改碗里,当做是话题结束的信号。   林改冲他感谢地一笑,双眼弯成两片小月亮,里头碎星子都散漫出来。   林改喜欢吃鸭掌,以前罗城高中外有个卖卤味的小摊,鸭掌卤得一绝,他们放学后会一起买上一大袋,就蹲在摊贩的小推车后面吃掉。   因为林改的妈妈绝不允许他吃这些垃圾食品,两人偷偷吃完后,蒋少野还会给林改买来一大瓶水,让他漱口。直到林改身上再也没有卤鸭掌的气息,只剩下淡淡的、甜甜的牛奶味。   此刻,他们离得很近,比当年做同桌的距离还要近。可是蒋少野却闻不到那股牛奶味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地烦闷。 第5章 5   饭菜吃了五成饱,老同学见面,总要喝上点酒。先是周礼则做东敬林改两杯,林改喝了;接下来是楚琴敬酒,林改也喝了;但他酒量不好,喝了三杯,已经开始发晕,到这时万青青还要来敬,就被蒋少野挡下。   大家都不是拘礼的人,知道林改喝不动,自然就不再劝。万青青和楚琴坐得近,发愁地聊起孩子上学的事,楚琴便给万青青推荐家教,周礼则偶尔插一句嘴。期间万青青还接了个电话,是家里阿姨打来的,说小宝已经睡着,阿姨请求回家。   林改想起自己都没有带什么礼物来,不好意思地问万青青:“小宝现在是不是可以玩乐高了?”   万青青冷漠地说:“可以吃乐高了。”   周礼则当先大笑起来,又遭了万青青一个白眼。轻松而微醺的气氛里,林改默默地听着他们聊天,婚姻、孩子、家庭,这些东西曾经离他很近,可是倏忽又漂远了。   他又听见万青青说:“楚琴你这么厉害,以后孩子的教育肯定不是问题。”   “我算什么。”楚琴一笑,“林改在这儿呢。”   “啊对!”万青青一拍脑袋,“林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家老大补补——”   “你家老大才几岁啊。”蒋少野慢条斯理地打断她的话,“学什么不好学卷。”   “啊,没事。”林改手肘轻轻碰了蒋少野一下,抬脸笑道,“没问题啊,补什么都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万青青自然感激,周礼则瞟了蒋少野一眼,好死不死一定要杠一句:“我说野哥,你已经管不着林老师啦!”   蒋少野笑:“你有孩子,你了不起。”   周礼则一听这话就高兴似的,一手揽过万青青肩膀,还朝万青青脸上吧唧一口:“是我老婆了不起,老婆辛苦了!”   林改很少见到这么不见外的已婚人士,不由得微微睁圆了眼睛。   万青青臊得拼命推自己老公,蒋少野却还在旁边加了一把火:“你问问你老婆后不后悔。”   周礼则盯着蒋少野,突然脖子一横,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他才不问老婆,他凭什么听蒋少野的话。“野哥,你起来。”他声音冷沉沉地,“我们兄弟俩走一个。”   “走就走。”蒋少野的声音很冷淡,举杯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场面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两个alpha铆足了劲,居然开始幼稚地拼酒,一来一回,不推不拒,不到九点,竟已经喝掉了两打朝日。   林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觉得好笑。他从以前就觉得了,蒋少野平日里那么酷,可有时候犟起来,不像高中生,像小学生。   “倒酒。”蒋少野竟还冷冷地使唤他。林改未及反应,手忙脚乱地给他添酒,将酒杯递过去时,两人的指尖在冰凉而湿润的杯壁上触碰了一刹。林改默默地蜷了蜷手指,蒋少野已经将那一杯饮了一半。   周礼则见了便吹口哨,“老婆,倒酒!”   两人喝得多了便嫌酒杯碍事,改成直接吹瓶子。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江边的船坞各自点上了小彩灯,在江风中随客人们的欢声笑语一荡一荡。万青青先结了账,又偷偷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林改身边来,对林改小声说:“老周好久不这样了,他今天大概真的很开心。”   林改对万青青挺有好感,也像地下党接头似地和她咬耳朵:“他还真能喝。”   “装相罢了,alpha的胜负欲啊。”万青青摆摆手,“你听,我数三声,他一定倒下:一,二,三——”   “砰”地一声,周礼则气势汹汹地把啤酒瓶掼在桌上,自己坐下来,举筷子想夹菜,突然脑袋往前一倒——   “扑通”,竟是真的喝倒下了。   林改呆住,回头,对万青青比了个大拇指。   万青青得意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周礼则的脸。周礼则却没有完全晕过去,迷瞪着眼睛看她,张开手臂轻喊:“老婆……”   蒋少野也将酒瓶放下。周礼则壮汉撒娇的模样挺稀奇,惹他挑了挑眉毛,看向林改。   林改脸色通红,双眼更加亮晶晶的,夜色降临其中,像有很多星星在闪烁。   蒋少野想,他其实也快要撑不住了。他凭着一张冷脸,总能在拼酒中胜出,但其实那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一直只是比较会装而已。   万青青几乎没有喝酒,她将周礼则扶了起来,打算送老公回家。Beta女性的力气还挺大,周礼则半个身子倚着她,对着她耳朵不知说着什么话,惹万青青险些把他丢下去。林改平常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在这时候,不知为何,却也很想知道周礼则到底说了什么话。   他好像从没体验过这种如胶似漆的夫妻关系。   据说,一段健康的婚姻里,夫妻二人,总必须要有真挚的友谊。友谊是爱的基石和堡垒。   可是他和江应权从来没有过友谊。他们在美国相识,江应权不知道看中他哪一点,疯狂地追了他三个月。在那个时候,江应权对他做过很多承诺,他自己也曾有过很多幻想。可是结婚之后,他和江应权却总是在吵架,要么,就是相对沉默。   他的婚姻就像一个破了洞的麻袋,把承诺、幻想和两个正常人丢进去,底下便哗啦啦地掉出来一地的鸡零狗碎,断臂残肢。   “叫个代驾吧。”   一个声音忽然淡淡响起,打断了林改的思绪。万青青已经把周礼则拖进自家的车,而楚琴站在他和蒋少野身前,回头又问蒋少野:“你车停在哪儿?”   林改感觉到身边的热源,江上的夜风吹过,青竹的气息却更加浓郁,带有一种轻微的压迫感将他笼罩。酒精会促进信息素的发散,看来蒋少野也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海量。   但蒋少野的眼睛却仍然很亮,他看看楚琴,又侧头看向林改。   “想回去了吗?”他哑声问。   那一瞬间,林改觉得,蒋少野那明亮的眸子里,一定是带有某种暗示的。   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不会吧,世上哪有那么心有灵犀的巧事。   可是馥郁的竹香里倒进了啤酒,泡沫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他等不及那泡沫的破灭。   “不想。”   他脱口而出。   --------------------   明天周五休息一下嗷 第6章 6   蒋少野笑了。轻微的醉意令他这笑好似带了红晕。他把车钥匙丢给楚琴,说:“我停在水上人家后院里,你叫个代驾开回去吧。”   楚琴大概不是第一次拿他的车钥匙了。他的目光在蒋少野与林改二人之间来回一遍,抿住唇,“嗯”了一声,“那你们呢?”   “我和林改先散散步。”蒋少野说。   楚琴却把车钥匙又扔回来,“那你自己留着吧。我打车。”说着便拿出手机。   蒋少野皱了眉头,“要不把陈朔叫来?大晚上的,你一个omega。”   楚琴斜眼笑他,“打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omega?”   蒋少野双手叉腰,一时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   只有完全在状况外的林改,愣愣地发问:“陈朔是谁?”   “我男朋友。”楚琴低头看着手机,回答。   林改怔住。   今天吃了三小时的饭,他竟完全没看出来,楚琴是有男朋友的。   楚琴已经叫到了车,林改和蒋少野在一旁陪着他等待车辆到达。蒋少野喝得有些上头,自己默默踱去一边抽烟,说是要清醒一下。   林改望着蒋少野的背影,夜里的风凉了,吹过那篮球衣时,林改才发现,蒋少野其实有些消瘦。   “林老师有没有谈恋爱?”楚琴随意地开了口。   “嗯?”林改回头,“没有,我刚离婚。”   “刚离婚不是正好。”楚琴笑,“婚姻是座坟墓,离婚就是起死回生。”   林改不言。   楚琴在夜色下微微抬起下巴,眼色平静,“可以多谈几次恋爱,就知道这世上的alpha也没那么了不起。”   林改想,楚琴其实挺敏锐的。   自己确实恋爱谈得很少,就连江应权都说过他,不切实际。可是在楚琴这里被道破,他又不愿意承认。   “是没什么了不起。”他挺起胸膛笑,想要表现得自己非常熟悉这世上的alpha,“所以好像谈恋爱也没多少意思。”   楚琴叫的车到了,蒋少野也正好抽完了烟,走到林改身边,送楚琴上了车。楚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网约车便疾驰离去。   深夜的江边街道,仍然有不少的客人,来来往往地笑闹。夜市开始了,亮灯的招牌挂起,烧烤的香味四处流窜,偶尔还辣得林改打喷嚏。   他一打喷嚏,蒋少野就笑。他在林改身前,面朝林改后退着走路,笑望着林改,心情很不错似的。   林改却自顾自认真地思索着,“你的酒吧,听说就在江边?”   蒋少野一怔,“是啊?”   林改的眼睛亮了,“我想去。”   蒋少野说:“酒吧有什么好玩的,你没去过?”   还真让他说中了,林改确实是没去过酒吧。江应权带他去过高档餐厅和洋酒馆,可是他想去的,一直是高中时他妈妈三令五申不让去的那些“声色场所”。   蒋少野瞟着他,又笑:“我开的是正经酒吧,你不要乱想。”   林改撅嘴,“我二十八了好不好。”   “是吗。”蒋少野摊出手掌,“小朋友,身份证我看看。”   林改停下脚步,胸膛里窜火。又逗他,蒋少野就是喜欢逗他。他将手伸进裤兜里装模作样地掏了掏,“给你!”一下子伸出手来,“啪”地往蒋少野手心打了一巴掌。   蒋少野始料未及,这一巴掌下手还挺重,但见林改已经往前走去了,他只好跟上前,“去就去。不过我去了还得看生意,怕没法照顾你。”   “那就更好了。”林改说,“我来指导你做生意啊,教你年入千万。”   蒋少野惊异地抬起一边眉毛。林改在老同学面前总是拼命低调,偏偏到他这里就变嚣张。   像一只缩在壳里的小蜗牛,终于在深夜里探出了摇摇晃晃的脑袋。   *   蒋少野的店离他们吃饭的大排档不远,沿着江边走上十来分钟,从背靠江岸的街道口拐进去,在一座大楼的地下负一层。   酒吧的名字叫十号公路。   “蒋少野。”林改感叹,“江边这么好的位置,你却买了个地下。”   蒋少野没有回答,他和领班说了几句话,便推着林改到角落里一个雅间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水,“我去换衣服。”   酒吧里灯光昏暗,舞池中人影慢摇,已经有人看见穿着篮球衣的蒋少野,还吹了声口哨。   蒋少野直接冲进了准备间。林改想,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又往那吹口哨的方向看去,那边的高脚桌边倚着几个穿戴奢侈的男女omega,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紧盯着准备间。   林改攥紧了手中的冰水,一时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不过很快蒋少野便换好衣服出来。他穿上了黑色西装三件套,头发稍微往后梳了梳,使那双眼睛更加明亮而警醒。一走出准备间的门,他就注意到好几道目光射来,其中之一直愣愣的,显然是来自角落里的林改。   他今晚的心情的确不错。   “野哥!”舞池边那几个熟客又在向他招手,他咳嗽两声,只得先走过去,笑道:“帆哥,芸姐,小冉,又来玩啊。”转身对领班敲了个响指,“这桌酒水算我的!”   “野哥确实了不起,还记得我们名字。”几人中最美艳的那个女性,也就是芸姐,扬了扬大波浪的卷发,笑说。   “好久不见了,先喝一杯。”帆哥主动倒酒,蒋少野连忙拿过酒瓶,不敢劳动他的大驾,自己先举杯敬酒:“好久不见!”   领班将调制好的莫吉托放在桌上,又特意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人。据说是老板的中学同学,身材清瘦娇小,或许已经喝多了,脸颊上红扑扑的,却闻不出信息素的气味。   “那边,”这位客人却忽然发话了,声音平稳,“是谁?”   领班欠身,“是野哥的熟人,开店第一天就来捧场了。”   “是哪里的熟人?”对方却冷静地追问。   领班思考了一下,圆滑地回答:“野哥拿下这家店,是这一片开发商的关系。”   林改抿了一小口莫吉托,薄荷的冰凉味道刺激大脑,令他稍许清醒了一些,看向蒋少野那边。蒋少野端着酒杯轮番喝了好几桌,把不少客人都招呼到,最后又被那几个熟客叫回去。他们劝着蒋少野喝酒,蒋少野脸上堆着笑,主动配合他们灌自己。这让林改有些好奇,想那几位得是多大的大老板,能让蒋少野这样。   记忆里的十八岁的蒋少野,从来也不会这样子笑。他家境好,同学都追捧他,脾气就练得又臭又硬,高二时有一回他跟人打架,王老师让他道歉,他梗着脖子就是不肯,王老师大怒,命令他去操场上跑圈,不跑到天黑不准回来。蒋少野就迎着夕阳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放学了,所有同学连带王老师都回家了,林改提着他的书包去叫他,他也不搭理,于是林改只有默默坐在操场边,看着那夕阳一跌一跌地掉下了旗杆,落进了模糊的山峦。   而现在的蒋少野就像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那几个omega的眼光,连林改都能懂,他不信蒋少野会不懂。   那个女性omega倒很大方,将烟圈吐到蒋少野脸上,又嘻嘻哈哈地笑。那个年长一些的男性则只管倒酒,眼神带了几分沉冷。再就是那个年纪小的……看起来是最无害的,但是却悄悄地探出手,战战兢兢似地,拉了一下蒋少野的衣襟。   蒋少野侧头,对那小男生温柔地笑了笑,又说了句什么。那小男生便将一个东西从桌面上推过去,看起来像是一张卡片。   林改忽然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穿过舞池中摇晃的人群,挤到了那一桌人身边,睁着眼睛说:“野哥,我也要免单!”   那几人都愣了一下,小男生立刻将卡片收了回去,但林改已经看清楚,那是一张酒店房卡。   他从自己的钱夹里拿出三张名片,对那三人端出彬彬有礼的笑:“我叫林改,之前一直在国外打拼,现在返乡创业,还请各位老板多多支持。” 第7章 7   林改的名片上写的是他美国东家的名字,一家大名鼎鼎的生物试剂公司,生产的抑制剂占了全世界65%的市场份额。不过,他的头衔其实只是那公司名下一家著名研究所的研究助理。   那个年长的男性omega看到便愣住,又打量林改几眼,“林……林总?”   听到这个称呼,林改愣了愣神,刚刚维持住的“老板”面具差点要垮掉。他可不是什么林总……但好在他从读书时起,就已经养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的姿态。配合那单纯的脸容,并不需刻意地昂首挺胸,反而能带上点莫测高深的意思。   蒋少野忽然插话:“我介绍一下,这位张立帆,帆哥,临江这一片的地产都由帆哥说了算。”   张立帆谦虚几句,一边赶紧拿出名片,双手递给林改。林改看了一眼,慢吞吞收起来,“江边不好建实验室的呀。”   “嗐。”张立帆笑说,“林总想要哪里,你挑。”   林改当即舒了口气一般,双眼弯弯地笑起来,“那谢谢帆哥。好啦,今晚先不谈工作了。”他就这样掐断话题,转身拉住蒋少野,“我还有事跟野哥商量。”   蒋少野放下酒杯和那几人道别,便由着林改把自己拽去了雅间。   其实刚才那样的事,蒋少野已经应付过很多回。他是个alpha,只要他想拒绝,总没有人能硬上了他。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来酒吧高消费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上流小开,蒋少野很懂得如何去拿捏这中间的距离感。   比如说,他可以和omega们做朋友,做兄弟,做毫无邪念的、互帮互助的合作伙伴。   这种距离感,真论起来,还是林改教会他的。   蒋少野低下头,便看见林改把他的西装都抓皱。真稀奇,刚才还人模人样地充老板,这一刻,又变成了不知轻重的小仓鼠,绝不肯把自己的好朋友让给别人。林改在沙发上坐下,将那一杯莫吉托“哐当”放在了桌上。   蒋少野晃了晃那只杯子,果然空荡荡地,他“呵”了一声。   “你真的要在罗城开公司?”他漫不经心地问。   林改却似疲倦下来,身子往后靠在沙发背,拍了拍自己的脸,“只是在和罗城大学谈合作,也许会挂牌建个实验室。”   蒋少野静了静,低笑,“你总是很有主意。”   “嗯?”林改眼皮微抬。   蒋少野却并没有说下去。   林改又说:“其实我没有年入千万,不然我也不会才一年就把公司股份卖掉了。你知道,在北京,像那样旋起旋灭的小科技公司,有很多很多个。我本科参加比赛,做了个科技专利,是关于智能安全系统的,但其实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学生物——”   他忽然顿了顿,猜测蒋少野可能不爱听他到底喜欢什么专业这种无聊的问题。蒋少野只是沉默地给他倒了一杯冰水。   “不过我还留着专利许可,每年都有一点小钱,就去美国读博,读了四年。在临近毕业最迷茫的时候,研究所到我们学校招研究助理,给的条件诱人,但级别不高。”林改安安静静地解释,“——所以我刚才只是,扯虎皮做大旗罢了。”   “所以,”蒋少野说,“你结婚几年了?”   蒋少野很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令林改略带惊异地抬了下眼帘。但这也正常,现在似乎进入了“叙旧”时间。   “三年。”他说,“我一直在美国读书、工作,我前夫很不高兴,就为了这件事,我们总是在吵架。”   也有比吵架更严重的。   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讲,可是,在蒋少野的面前,他拿不准这些故事的哪一部分是非说不可,哪一部分又应当省略。   或许蒋少野也不会特别感兴趣吧,他好像是那种很讨厌矫情的直A性格。   蒋少野笑了笑,却说:“你前夫很有本事吗?”   “还行吧。”林改犹豫地回答,“他家里条件挺好的,虽然在美国有事业,但还是想留在北京。”   蒋少野侧过头看他。   因为刚才转桌又猛灌了几杯,头更晕了,在酒吧的灯光和人影之中,在雅间飘荡的帘幕底下,他看着十年未见的老友。   “老友”应该是没有变。虽然他口中讲着一些蒋少野一无所知的事,可那副柔软的、一触即破的表情没有变。蒋少野忽然低下身子去拉林改的手。林改冷不防被他握住,一愣抬头。   蒋少野笑起来。这一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去跳舞吗?”蒋少野带着与十八岁无异的笑,邀请他。   *   他们进舞池的时候,酒吧DJ正好换到最后一曲,原本温柔的旋律骤然变成了复古迪斯科,所有人立刻摇头晃脑地蹦了起来,把林改吓了一跳。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水杯,蒋少野好笑地帮他拿走,回过头时,蒋少野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长腿踩着节奏迈过来,白衬衫、黑马甲勾出有力的腰身,从那衣领往上,可以看见微微发红的滚动的喉结。   原来蒋少野,他也会醉,他也会热。   林改从没蹦过迪,他看蒋少野跳得好看,自己想学,也原地蹦了两下,像只兔子。蒋少野笑着给他打拍子,他就好像得到了什么鼓励,又用力地原地蹦两下。   “啊呀!”险些撞着别人,又被蒋少野拉回去。   蒋少野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说:“你跟着我。”   “你说什么?!”四周太吵了,林改只能大声追问。   蒋少野对准他的耳朵嘶喊:“你跟着我!”   音乐声越来越高,一浪接着一浪险些要掀翻了屋顶,林改跟着蒋少野的动作亦步亦趋,让摆手就摆手,让跺脚就跺脚,虽然机械了些,但确实没有再撞到人,就像是蒋少野的一个小影子。蒋少野一回头就会看见他紧张的模样,一时心里涌上些难以形容的得意,拽着林改的手忽然往下落,落进了林改的掌心。   林改好像没有察觉。他的手不大,蒋少野将它包住了,汗津津的,在滚烫中又透出奇异的凉。林改下意识一挣,蒋少野的五指就顺势滑进了他的指缝,又举起来,一脸自然地教他手部动作。   林改的眼睫毛颤了一下。   *   在疯狂的肢体舞蹈中,林改满身是汗,不停地喘着气。可是他很开心。   也许是从离婚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他猜测蒋少野一定也很开心。他能闻见蒋少野身上的竹香味已经快要突破正常的阈值,马甲里的白衬衫几乎被汗水浸透,周围有好几个omega都望了过来。蒋少野抓着他的手却更紧,多少带点粗暴地扣着他五指在舞池里盘旋——或许这就是那几个omega都没有动作的原因。   可是离他最近的林改,不得不承受着alpha信息素的席卷,竹香并不刺鼻,只是过于浓郁了,便使他宛如醉氧一般飘飘然,五脏六腑舒展开,一颗心像被泡在温泉里,蓬勃地跳动。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发情,所以也就不提醒了。   直到音乐停止,客人散去。蒋少野仍旧拉着他,像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往舞池外走,又一下子倒进雅间的沙发座。   林改让领班端来冰水,蒋少野乖乖地喝了,喉结滚动,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开心了?”他说。   他好像总是能猜到林改在想什么。   林改无可奈何地笑:“你是想逗我开心?”   蒋少野说:“你去外面问问,十号公路的老板,轻易不给人跳舞。”   那领班突然扑哧笑出一声。蒋少野怒目:“吴嘉嘉!”   领班连忙收走水杯,跑去和其他员工一起做清洁了。   时近1点,酒吧里开始放出舒缓的散场音乐。这一个毫无章法的夜晚到底该结束,林改蓦地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机,果然他妈妈已经给他打了十多个电话。   他只好打开微信,诚实地告知:“我和同学在外面玩,放心。”   蒋少野一手扯落了领带,凑过来看他打字。沙发太软,alpha的身体憋屈地蜷靠上来,散发出令林改头晕眼花的热气。蒋少野又笑他:“你好乖啊。”   林改说:“我妈知道我今晚跟谁吃饭。要是她来问你——”   蒋少野说:“知道,你没有喝酒,没有蹦迪,没有发情。”   林改一怔,“倒也不需要这么保守,直说就行——而且我本来就没有发情。”   蒋少野却不说话了。   他朝林改身上又凑了凑,把林改挤到了沙发边缘。他好像一定要辨认什么东西,目光落在了林改的后颈。   “做什么?!”林改怕他胡闹,连忙抬手按住自己的抑制贴。   “乖仔。”蒋少野凝望着他的后颈,轻轻地说,“你没有发情,为什么要怕我?”   --------------------   是今天的第二更!! 第8章 8   “蒋少野。”   林改抓住了他的手臂,迫使他不能再靠近。林改的眼神在动摇之中,仍带上几许警惕,“你……你是不是假性发情了?”   酒吧里的人太多太杂,到处都是散乱游走的omega信息素,加上蒋少野今晚不加节制地喝了太多的酒——假性发情的理由真的很充分了。林改本就是做抑制剂研发的,对这方面更加注意,他钱夹里随时备着短效抑制胶囊。   蒋少野的眸光静了,他慢慢靠了回去,“没有。”他说,“我是开酒吧的,总不能这么容易假性发情。”   林改停下了翻钱夹的手,“啊。”他干涩地说,“没有就好。哈哈。”   雅间并不封闭,但不知为何,空气的流动都好像凝滞下来。蒋少野看他几眼,忽而放下水杯,自己出去和服务员们清点今晚的账目了。   看来蒋少野真的没事。   林改浑身都松散下来,衬衫被汗水黏得难受,alpha的信息素似乎直到此时才开始攻击他残存的腺体,他仿佛被扔进了一座巨大而没有出口的竹林。   半晌,林改积蓄起力气站起身,走出雅间,一手撑在雅间的柱子上,低声地说:“我该回去了。”   说完这句,他才发现酒吧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其他员工大概都已离开,只蒋少野还在归整座位,收拾垃圾。原来一场盛大的舞会散场后,总还是有人要留下。   蒋少野停下脚步看向他。林改的头发都乱掉,被汗水浸湿成一绺绺地贴在前额,脸色微微地红,眼睛里的星星也好像在犯着困,闪得不那么亮了。   蒋少野说:“你稍等等,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家。”   又换衣服。林改晕沉沉地想。自己尚且没换呢。可是蒋少野从他眼前走过去,手指正在解开那马甲,却好像是那胸膛将马甲扣崩开的。当蒋少野走入准备间,这酒吧一时就空旷得吓人,令林改也不由得亦步亦趋地跟着蒋少野拐了过去。   准备间非常狭小,墙边放着一排高柜,柜上还有很多衣钩,挂着不少服务员的制服。另一边摆着二手沙发和小茶几,虽然敝旧,但都收拾得非常干净。再往里走似乎还有一扇门。   蒋少野抬手正要撕下自己的抑制贴,一回头,险些和林改撞上。   他吃了一惊,“做什么?”   差点溢出的alpha信息素冲得林改头晕脑胀,然而他哼哼唧唧地,却说:“我想先洗澡。”   蒋少野皱紧眉头,“你说你没发情,那你就是喝多了。”   “发情?”林改答非所问,“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发情了。”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蒋少野锁骨间佩戴的那条红绳。因为衬衫解开了几个扣,那红绳坠落的地方也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蒋少野以前曾经掏出来给林改看过,那是一个小小的金镶玉观音,是他刚出生时,蒋爸爸给他往庙里求来的。   高二那一次打架,蒋少野的红绳曾被人拽断了。林改不知道原委,只是看他把观音坠子收进铅笔盒,自己想了半天,去批发市场买了细细的原绳,让市场的阿姨教他怎么慢慢地捻搓,直到做出一条漂亮的吊坠红绳。但第二天,他就看见蒋少野再次戴上了玉观音,他自己做的红绳也就没能送出去。   他不知为何,有些鼻酸。好像是因为十几年前的蒋少野和如今的蒋少野重合在了一起,可是如今的林改却再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林改。他迟钝地转身,又说:“我是喝多了。”   蒋少野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拽着他往里走。蒋少野总是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就领着他往未知的地方去。蒋少野推开了里头的小门,原来那是个小小的淋浴间。   “不舒服就先冲一下,冲凉水。”蒋少野说,“你是不是有抑制胶囊?”   “在我钱夹里。”林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   蒋少野又出去了。   林改就呆愣愣地站着。   直到蒋少野都吃完了抑制胶囊,自觉自制力恢复了一些,再回来,才发现林改衣服没脱,门也没关,竟然还在发呆。   蒋少野要给他气笑了:“林改!”   林改却转过身,好像不想理他,一边径自按下了花洒龙头。蒋少野来不及阻止,哗啦啦的冷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两个穿着衣服的人都被淋个透湿。   蒋少野三两步冲进去想将花洒先关掉,林改背对着他忽然晃了晃头,好像被冷水冲得略微清醒一些,随即,他就开始脱衣服。   地下室的构造使这地方异常憋闷,一旦打开花洒,便连转身都变得困难。蒋少野浑身湿透正是最烦心的时候,手已经放在水龙头上,但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林改迷迷瞪瞪的,好像都不知道他在这里,蒋少野盯着林改那纤白的、似是从来没有吃过任何苦头的手,那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动作着,便一个个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淋浴间里只有一只昏黄的小灯泡,给林改雪白的皮肤添加了一层温柔的滤镜。他的衬衫很修身,被打湿后便贴着伶仃的腰线,蒋少野想,这样的腰,自己一只手就能给他掐断了。   衬衫沾了水,解开扣子后也很难脱下,林改笨拙地转了半个身,蒋少野这才醒悟一般,去帮他拽袖子,“抬手。”他哑声指挥。   林改听话极了,就像刚才跳舞时一样,让他抬手就抬手。   林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蒋少野感到迷茫。他们十年未见了,一见面还是无话不谈的亲密老友,以前曾有过的暧昧、僵持、撕咬都被掩埋掉,此刻看起来,好像只是蒋少野一个人要毛手毛脚。   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将胸膛与林改的后背相贴。   昏黄的灯光经过弥漫的水雾散射,蒋少野看见林改后颈上的抑制贴,已经被水流冲得软塌塌的,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撕掉。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给林改拽下另一边衣袖,把那件已不成样子的衬衫扔到门边的小凳子上。   他没有去看林改赤裸的身体,而只是盯着那抑制贴,低下头,对那地方用力地嗅了嗅。   真的没有。   一丁点信息素的味道都没有。   在极近的距离里,他还看见那抑制贴边缘的皮肤上,有深深浅浅的缝合后的伤疤。   他的眼里突然就冒出了凶光,后槽牙狠狠地磨了一下。狭窄的空间里,alpha信息素的浓度急速攀升,可是却找不到对手,像无能狂怒的困兽。林改被这凶狠的信息素刺激得全身一颤,蓦然似醒过来一般想往前躲,蒋少野却扣住了他的肩膀。   手底的肩膀好瘦,他几乎能摸见林改战战兢兢的骨头。可是触感却滑腻,像有牛奶流过,他的手掌不由得紧了紧,向下滑,像乘着那记忆里的牛奶的味道滑下那柔软的手臂。   “蒋少野!”林改被他摸得几乎腿软,他虽然不会发情,可是信息素的逼迫仍使他如窒息一般痛苦,“蒋少野,你不要……你不是吃了胶囊了吗?”   蒋少野却冷酷地问:“林改,你为什么离婚?”   哗啦啦,水影弥漫,湿漉漉的汪洋大海,仿佛要将林改淹没。   林改的眼睫上不断有水珠滚落,他的背脊微微弓起,像在竭力抵御,但蒋少野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他靠近那结痂的后颈,侧头轻轻舔了一下,呼吸几乎侵入林改的耳朵。   林改迷茫地、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人愿意给他渡一口活命的空气,就连蒋少野也离他好遥远。   “因为……因为很痛。”他颤抖着声音说,“他弄得我很痛……”   --------------------   野哥的重逢三问:你结婚几年了?你前夫很有本事吗?你为什么离婚? 第9章 9   啊。蒋少野在氤氲的水雾中想起来了。林改是很怕痛的。   林改第一次发情,是蒋少野给他咬了个临时标记。在学校操场主席台边的那个体育器材小仓库里,他们高一,十六岁。   蒋少野从来没咬过人,对着那凸起的腺体和满屋子充盈的牛奶香手足无措,林改像个挂件似地缠着他,他只得手忙脚乱地翻书,关于如何处理omega的发情,课堂上都只一掠而过,没有老师愿意认真给他们讲解。   书上说,只要找准了部位注入alpha信息素,omega就会很快安稳下来,只要动作够快,omega就不会痛苦。   他像对待生物实验课上最脆弱的那一片细胞,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胡乱往他身上攀爬的林改,一点点拨开林改的头发,磨了磨牙,往那腺体上尽量温柔地啃了啃。   谁料林改竟一声痛呼,抬手就把他往后重重一推,他的后背都磕在铁制的收纳筐上,一下子也被激出了怒火。   正要发狠,林改却哭出来,恶人先告状:“你会不会,你弄得好痛!”   怎么可能!蒋少野难以理解,憋屈得不得了,他把林改拉到身前,发现林改的腺体竟肿得更严重,也不知他刚才咬到了什么地方。林改偏还在这时候抽泣着教育他:“书上说了,要快一点,要重一点,你看没看啊……”   他烦躁得简直想把书撕掉,毫不犹豫地往那腺体最肿胀的部位狠狠一咬。   ——果然还是林改会读书啊。一刹那的疼痛过后,一切便结束了。   林改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他身上趴了下来,蒋少野不断地喘着粗气,展臂将他抱紧。两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在那空虚的竹香里,咕嘟咕嘟地灌进了稚嫩的牛奶。   *   蒋少野仍旧倚着林改的肩膀,舌头轻轻地绕着林改的脖颈,慢慢地,终究要舔到那伤疤上去。   林改还在颤抖。   那一次做完了临时标记,蒋少野飞跑去买来抑制贴、抑制胶囊和抑制颈环,全都堆在器材室的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因为受不住便利店员的推销,他甚至给自己也买了一个止咬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林改就请了三天的假,直到发情期结束才再次回到学校来。   大约是被他妈妈骂过了。AO结合的信息素,不可能逃过成年人的警觉。   在那之后,他们很快就各自明白了发情期有很多种处理办法,而他们却选择了最笨拙的那一种。知识越来越多,负荷越来越重,少年步入了青年,羞涩的东西变成了羞耻,他们再也不会像那个午后一样抱在一起。   可是。蒋少野倔强地,还是想。林改明明是那么怕痛的。   他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地舔弄着那抑制贴的边缘。那破损的腺体始终没有显山露水,但已足够激起他所有的记忆。牛奶味,甜到发腥的牛奶味,浓郁起来会让人晕头转向,可是又滑腻腻地很舒服。   他慢慢地舔吮,那抑制贴甚至快要被他的舌头揭掉。   林改的前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明明连十六岁的自己都知道该怎么做,他前夫却要让他这么痛。不读书吗?   蒋少野盯着那若隐若现的手术伤疤,目光愈来愈冷,仿佛一把刀子,要将林改的腺体重新划开,再重新缝合一遍。他很清楚自己也快要克制不住了。   凭什么林改的前夫就可以,他蒋少野却不可以?   “蒋少野……”林改气息微弱地终于开了口,“你出去。”   蒋少野蓦地回神,却遭到林改这么无情的一句话。“什么?”   然而林改已经呼吸不上来,也没法回答他的话了。地底没有窗户,信息素横冲直撞地积聚,好像即将在这淋浴间里爆炸。蒋少野这才明白过来,一瞬间恐慌至极,“啪”地关掉淋浴,抱着他冲了出来。   --------------------   此刻江应权在蒋少野心中的形象:一个绝望的文盲 第10章 10   蒋少野将湿漉漉的林改放在沙发上,打开休息间的电扇,一边翻找出好几条宽大的浴巾。林改的牛仔裤已经被水浸得不能穿,蒋少野费了很大力气将它剥掉,又立刻拿浴巾给他盖上擦拭。   “你出去!”林改的声音如同即将断开的电流,他的胸膛不断地起伏着,从脖颈往上都红透,无措地拿浴巾裹住。可是他怒斥蒋少野的语气还是那么足,像炸开的小刺猬。   蒋少野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林改这一身湿淋淋的,自己若出去了,谁来照顾他?只有努力收敛住自己的信息素,刚刚吃下的胶囊似乎在此时终于开始发挥效用,逼令他渐渐地冷静下来。   “对不起。”他抓了抓头发,信息素发散过度让他也有些焦躁。   林改拢紧浴巾,过了很久,才摇摇头,丧气地说:“是我对不起,是我一直乱七八糟的。”   这个形容词让蒋少野眼皮跳了一下。   林改在十年前不是这样的,这样容易屈服。   林改在十年前,明明是那么张牙舞爪、自得自满,所有的考试都是第一名,连一声商量都不打就会让老师给自己换座位。   这一切——蒋少野意识到——这一切变化,或许都是因为林改那一场失败的婚姻。   他咬住了牙,来回走了两步,“店里只有这张沙发可以睡,出去倒是有宾馆……”   林改躺在沙发上,声音像还在滴着水,“这样子怎么出去,就睡沙发吧。”   “好。”蒋少野无计可施地应下,拿浴巾将林改团团包裹好,“那我也去冲个凉,你先休息。”   林改抬手遮住眼睛,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蒋少野猜测他该困了,把休息间的顶灯关掉,只留下墙上一盏小夜灯。自己轻手轻脚地去淋浴间冲了个快澡,刷牙洗脸,又把两人的衣服都扔进洗衣机。   洗衣机开始运作的动静也没有让沙发上的林改动弹一下。   那张长沙发已很旧,但胜在柔软且宽敞,铺了凉席,蒋少野经常在这里过夜。深夜的地下室不算很热,电扇低频地转动着,呼呼地,将林改身上的浴巾吹出深深浅浅的褶皱。蒋少野又点了一只蚊香,小心摆在沙发侧后方,迂曲的香随着电扇吹出的轻风弥漫开,将信息素的气味缓缓掩埋。   “蒋少野。”沙发上的林改闷闷地开口,“我还没刷牙。”   蒋少野蹲在沙发侧边,转头看他,“你有力气起来吗?”   林改又闷了半天。   “给我一颗糖吧。”他说。   蒋少野觉得好笑。他去酒吧前台拿了几颗清新口腔的薄荷糖回来,给林改剥好了,林改便探头过来咬住。   “你知道这样更容易长蛀牙吗?”蒋少野说,“半夜会有老鼠钻进你的嘴里。”   林改说:“那是你酒吧的问题。”   蒋少野说:“林改,你掩耳盗铃。”   林改说:“我盗什么铃了?”   蒋少野在沙发外侧坐下,林改便将手臂放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一般。   蒋少野发现林改的样子和白天有一点不同,大约是化妆被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又凌乱,下颌便露出了和少年时无异的棱角,显出几分稚嫩的孤高。他好像能闻见那股薄荷味。   林改又说:“我是不是占了你的地方?”   蒋少野嘴角微勾。“是啊,也就占个一公分吧。”   林改却没听出这是句调侃,身子往沙发内侧挤了挤,想给蒋少野多让出一些空间。蒋少野躺了上来,又按住他,宽容地说:“好啦。”   林改没法睡,他仍然是紧绷绷的状态。Alpha已将信息素都收起,他可以呼吸了,可是他却不敢呼吸。   他们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觉。高中的时候午休时间很短,他们来不及回家,吃完饭后会在体育器材室的软垫上午睡二十分钟——钥匙是周礼则给的,只要锁上门,别人都进不来。再就是高考结束后的毕业旅行,他们四个人坐过夜的大巴车去乡下,睡在车厢后方的大通铺,他的右边是蒋少野、左边是楚琴,半夜就在那刺鼻的汽油味中,听着车轮轰隆隆、轰隆隆地在自己心脏底下滚过。   但那些经验,和现在都完全不同。   现在的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信息素的撕扯,在浴巾底下是赤条条的,内裤明明湿黏得难受但不敢脱,蒋少野方才也完全避开了那里。林改早已经不是十八岁了,他对于情欲懂得的不多不少,适足以引起不合时宜的恐慌。   他好像又搞砸了。   在多数时候,他其实不希望蒋少野认识到他是一个omega,一个应该区别对待、认真考虑、保持距离的omega。   蒋少野的肩膀很宽,侧身躺下时,半身的阴影便似笼罩着林改。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能看见风扇的扇叶在墙壁上转出朦胧的虚影,蒋少野的碎片或许也藏在那虚影里。   蒋少野忽然朝他靠近过来,温热的气息倾吐在他的抑制贴上,“林改,你在想什么?”   林改惊了一下,眨了眨眼,那墙壁上的虚影便散掉了。“在想我们那年毕业旅行,睡的大通铺。”   蒋少野的语气有些诧异:“怎么往那里想了。”   “因为……”   因为正是那次旅行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曾联系过了。   “因为很难得啊。”林改轻松地转了下话茬。   蒋少野微微一笑,“是因为很挤吧。”   林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嫌弃这里,忙说:“哪有。我觉得地下酒吧也挺好——”   “林改,你听。”蒋少野的声音仿佛又朝他的耳朵靠近了一些。   林改微微一怔:“听什么?”   蒋少野抬起手,越过林改的身体,屈指敲了敲沙发后面的墙壁。他说:“你听,有江水流过的声音。”   就在这时,洗衣机快洗完毕,几声嘀嘀之后,便彻底陷入安静。   渺渺的江水忽然扩散开,沿着地底墙砖的纹路,一浪接着一浪,朝这片脆弱的墙壁扑下。林改惊怔住。奇怪,自己方才怎么没有注意到?直到那江涛声温柔地盖过了林改的心跳,将这间地底的斗室都缠绵地环抱。   林改突然很想将这一刻永远留住。有一种仿似大彻大悟的冲动,催促他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蒋少野,”他说,“我们结婚吧。”   扣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紧了一下,又松开。   “好啊。”   蒋少野竟很快就回答。   --------------------   重大突破!   老周:等等,我钥匙都给你了,你告诉我你真的只是睡午觉? 第11章 11   听到这一声回答,林改略微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但立刻嘴角也弯了起来。   蒋少野看不到,他有点想笑。   周围并不安静,他感觉蒋少野的手臂从他的肩膀滑落,抱住了他的腰。他一动也不敢动。   蒋少野的身躯很热,嗓音发哑,说了一句:“林改,我……”   林改近乎慌乱地闭上眼睛,想装睡,可是过了许久,却真的没再等到后面的话。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心脏底下,时而是车轮,时而是江水。   他回到了毕业旅行的最后一天,清晨的客栈房间里,楚琴和他吵了一架。   “林改。”楚琴坐在床上,看着他说,“你总是这样。你换座位的时候,就没有和蒋少野商量过。你总是这样。可是蒋少野根本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楚琴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样子。他那么好看,说话也总是不疾不徐、甚至带点怯意的。可是他到底是全都说出来了。他的声音震得林改的耳朵有些发麻。   “我和蒋少野。”楚琴似在咬着牙,胸口愈来愈急促地起伏,“我们,原本是要谈恋爱的。林改,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总是要在他跟前妨碍他?你是第一名,你是最优秀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别人的心情?”   林改不想再听了。   如果蒋少野在这里就好了。蒋少野反应快,嘴巴毒,总是能一针见血,可是林改不行,林改和江应权吵架,也总是吵不过的。   ——奇怪,江应权是谁?   林改蹲在行李箱前,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楚琴的攻击,最后,只说:“那我要是喜欢他呢?”   “什么?”楚琴呆住了。   林改却像豁然开朗,“我喜欢他,不可以吗?”他将行李箱“啪”地合起来往外拖,楚琴却蓦然尖叫:“你说什么?那你和做小三有什么区别?”   林改全没有听见,他拖着行李箱吭哧吭哧地下了楼,一瞬间,他有了无穷的力气。   蒋少野和周礼则一早出门去了,可是十点就要集合返程。林改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蒋少野说:“你去码头边等一等我,我就来。”   林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按不住,他催促:“那你快一点,我有话跟你讲。”   蒋少野却好像很忙碌,随口应了几声便挂断了。   码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情人渡。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江涛声奔涌而过,车轮似乎很快就要从他身上碾压过去。林改陪着他那只浅黄色的行李箱坐在码头的木梯子上,极目远眺,远山都在雾色之中。他的手攥紧了行李箱的手拉杆,心里想了半天自己该对蒋少野说什么。   直说我喜欢你,可不可以?   蒋少野会不会反问为什么?   林改有些难受地弯下了身子,心里隐隐害怕,他怕约好的返程车不再等他。   浓雾渐渐从远方飘来,在江面上聚集,推进,他的眼前越来越黑暗。打好的腹稿总是忘记,汗水流过后颈,心脏跳得很快,似乎是信息素紊乱的毛病又要发作。   蒋少野会听吗?蒋少野愿意听吗?   他想起自己执意换座位时,蒋少野的表情。冷淡,沉默,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但还是让他去窗边吹一吹风。   那个时候,蒋少野在和楚琴谈恋爱吗?   自己是横插进去的那个多余的人吗?   他想,蒋少野,是不是忍耐自己很久了?可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和亲密,都不是假的啊!   他不可以喜欢蒋少野吗?   他在码头边不知所措地等到了九点五十,直到周礼则给他打来电话。   “林改,你在哪里?赶紧来集合了!”   害怕的事情马上要成为现实。林改一跳而起,迎着七月近午的毒辣日头,拖着行李箱飞奔过小镇的街巷。这个地方很有趣,就在昨天,他还跟蒋少野说,以后还想来的。   蒋少野要去美国,而他要去北京了。他们原本应该在这里,为自己中学六年的友谊,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有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都在阳光下扭曲到快要融化。似乎是码头边的迷雾一直跟随着他,环绕着他,叫他看不清四面八方的路。汽车站在哪里?只有十分钟了。他一直在码头边等着蒋少野,等到只剩十分钟了,可蒋少野没有来。   他听见自己的鞋踩过青石板路,“啪嗒啪嗒”地越来越响。他好着急,他们会不会将他抛弃在这里?蒋少野呢,蒋少野又会不会返回码头去找他?怎么办才好,行李箱好重——   他的手汗津津的,在急躁的奔跑中好几次险些甩脱了行李箱。他找不到路了,应该停下来,冷静地看一看的……   “林改!”   是周礼则在叫他。   老旧的汽车站遥遥在望,那一辆大巴车已经陆续在上客了。周礼则在车门边焦急地等着,奔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蒋少野满头大汗地从车上下来,“怎么办?已经控制住了,可是他的信息素……”旋即看见了林改,声音便截住。   但林改已经清晰地闻到。是楚琴的信息素,香水百合的味道,交缠在蒋少野的身体四周,浓郁到能令所有做梦的人都瞬间清醒。   蒋少野没有出现在码头边,而林改也终于忘记,在他的心底,有勇气曾经来过。   *   林改是被热醒的。   早晨七八点,地下室闷热得如一个蒸笼,他一下子坐起来,发现风扇已经被关掉,空调刚开始运转又停摆。蒋少野正背对着他,站在空调底下按了按,有些丧气地说:“坏了。”   蒋少野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一只手叉着腰,撩起的衣襟底下露出些微人鱼线的影子。   林改望着蒋少野。他好像又梦见十八岁的事了,但不甚清晰,他只记得那一种心悸的感觉:他快要赶不上车,太阳底下起浓雾,他的奔跑看不见尽头。   他脱口而出:“蒋少野,我们结婚。”   蒋少野狠狠地拧了下眉毛,转过身看他。   据说聪明的猎手,不可能只开一枪。 第12章 12   蒋少野端详了很久林改的表情,最后,他说:“所以你昨晚不是说醉话?”   林改冷静地反问:“我像吗?”   蒋少野说:“那确实不像。”他潦草地套上T恤,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似乎是想出门。   “蒋少野。”林改倔脾气上来了,“你昨晚答应了我的,你是在说醉话吗?”   蒋少野无可奈何地说:“我去买早餐,顺便抽根烟。你先把衣服穿上,行不行?”   林改这才发现浴巾已经从身上滑落大半,吓得他整个人一缩。蒋少野哼笑:“不是都要嫁给我了吗,害羞?”   “你出去!”林改裹着浴巾瞪他,方才那副无懈可击的冷酷猎手面具一瞬间崩落。   蒋少野好像终于找回了主动权,怡然自得地出门去。   林改慢吞吞地下了床,像个白色的茧一样一跳一跳地蹦到门边,把门先反锁上。然后才环顾房中,发现自己昨天的衣服都已叠好了放在茶几边的小凳子上。他又挪动过去,洗净的衣服散发出一股清香,而且干干爽爽的,不知道蒋少野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它一夜晾干。   他换好衣服,走去卫生间,洗脸台上已经放了新的牙刷,旁边还摆了两三颗薄荷糖。他洗漱完毕,还把薄荷糖也揣进了兜里。   他有些幼稚地想到,如果和蒋少野结婚,那酒吧前台一玻璃缸的薄荷糖,就都是他的了。   他打开手机,妈妈在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复:“待会就回来了。”   继而他便打开了门,精神抖擞地走入白日的酒吧。休息间出来就是吧台,绕过去,便看见昨夜众人喧嚣的舞池,此刻没有彩灯,没有干冰,马赛克玻璃地面像一片安安静静的冬天的池塘。   他走上去踩了踩,试图回忆昨夜蒋少野的舞步,一二,一,踢踏,踢。他的节奏感很差,舞步越跳越快,他的心脏好像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那么急切。   他要和蒋少野结婚。   ——“这个月水电两千七百八十二,加上下个季度续租租金两万九千四百,一共是三万两千一百八十二。”   一个粗嗓门的声音蓦地响起,林改险些滑跤,好容易站稳了,便见酒吧通向地上的楼梯上亮起了光,有两道人影斜斜地扑照下来。   “两万九千四,每个月九千八——这是又涨了?”是蒋少野的声音,很淡。   “蒋老板哟,你去问问旁边的商铺,他们早都已经过万啦!临江这一片是风光带,日新月异啦,而且你这地面,多大,多有赚头!你说是不是?”   蒋少野在楼梯上停步,低声道:“别进去了,在这儿给你。”   “怎么,早上不开业吧?”   “只是不太方便。”蒋少野说,“先给你租金,水电过两天。”   “这么点小钱也拿不出来?”   “我也从没说话不算话吧。你涨了租金,我一时没准备。”   “哎呀,野哥呀。”那房东一把勾住了蒋少野的肩膀,将他往外面带,“我给你想个法子哦。你那台奥迪A6,虽然是老款,但你在网上挂个二手,也能卖个三四万吧?这不就什么问题都搞掂了?你要是嫌麻烦,也可以出给我,喏,我直接给你免掉整三个月的租金水电,实惠吧?”   他说了这么一通,蒋少野听完了,却只是客客气气地答:“谢谢啊,我考虑考虑。——账转好了,收据给我吧。”   房东啧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租金的收据便离开。蒋少野叼着一根烟慢慢下楼,走到酒吧内部,看到穿戴整齐的林改,一怔。   “你醒了。”他将手中提着的两碗碱水面放在吧台上,又将烟头掐进了烟灰缸里,“吃吧。”   林改默默蹩过来,蒋少野给他掰开一次性竹筷,将面条拌匀了推给他。林改问:“早餐多少钱?”   蒋少野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我还没穷到那个地步。”   ——自己也不是这个意思。林改感觉说错了话,只有埋头默默地多吃了几口。碱水面拌着新鲜的辣子和炸花生,很刺激他的味蕾,在他受不住辣的时候,蒋少野给他端来了水。   蒋少野自己的那一碗面却完全没动。   “林改,”蒋少野倚着吧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吃面,声音低沉,“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才要跟我结婚?”   林改抬起眼,“我好得很。”   “我爸爸是逃犯,家里有债务,我连大学都没有毕业。”蒋少野说。   “我离过一次婚,腺体破损,生不了孩子,不会做家务。”林改说。   蒋少野狠狠地皱眉头,“这能一样吗?”   林改低下头,把纸碗里的花生米都挑得干干净净,“不想结就直说。”   林改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韧劲。在他们二人的相处中,蒋少野总应该是照顾人的那一个,是时刻为林改的冲动兜底的那一个。尤其是蒋少野经历了家中的变故,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成熟稳重了才对。   他不应该这么莽撞就跳进林改为他布的迷雾里去。   可是林改说:“不想结就直说。”   他却偏偏不想说。   就在两人沉默地犟着劲的时候,林改的手机响了。林改放下筷子去接:“喂,妈妈?”蒋少野便自去收拾起这些一次性碗筷。   “改改。”妈妈的声音像绷直的弦,透出山雨欲来的危险,“你在哪里?”   林改看了一眼蒋少野,“在江边玩。”   “和谁?”莫小娥冷冷追问。   “和……蒋少野。”林改不擅长撒谎,他抬腿坐上吧台边的高脚椅,手指攥紧手机,说了实话。   “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我本来就是要回来的。”林改隐隐有些气恼,“你吃火药了?”   “昨天人家都看到了!”莫小娥突然抬高嗓门,“方国琛的妈妈一早打电话告诉我,说你在酒吧里跳舞,方国琛都看到了!”   林改扶着额头,“妈,我跟姓方的就见了两面。”   “还说呢,他以后也不打算见你了。他妈妈话里话外说你不检点——”   “那方国琛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他倒是很检点啊?”林改硬邦邦地打断了对方。   莫小娥一顿,“人家那是有应酬。”   林改冷笑一声。   蒋少野站在吧台里洗杯子,忽而抬眸掠过他一眼。   “林改,”莫小娥似乎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我现在管不着你了是不是?你跑去酒吧胡闹,一整夜不回家,一句话都不跟我解释?”   “你管我?”林改说,“我被江应权撕成碎片的时候,你在哪里?哦,你在劝我,结婚都是这样子的啦,忍一忍就过去啦——”   “林改!”对面错愕了一瞬,继而声音开始发颤,“你说什么?!”   林改沉默下来。有些微的愧疚钻上他的心肺,令他掩饰一般抬手揉了揉眉心。手机却在这时被抽走了。   他怔怔地看过去,蒋少野却已经在讲话:“莫阿姨,我是蒋少野。”   “林改昨晚在我这里。”   “嗯,我会对他负责的。我们会结婚。”   --------------------   林妈妈:见了鬼了,我绝对没有助攻的意思   8.27小修了林妈妈的台词 第13章 13   林改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即使隔了些距离,他仍听见那手机里嗡嗡震响,像是他妈妈在骂人。他妈妈平素在外人面前是很厉害的——在家人面前也是。   但是很快,这一通电话就挂断了。或许是他妈妈先挂的。蒋少野将手机递还给林改,林改默默地摩挲了一下屏幕。   自己方才,似乎也有一点失态。蒋少野虽然以前也认识林家人,但十年过去了,这个家庭产生了更多的新的裂痕,蒋少野尚未看见。   “撕成碎片?”蒋少野继续洗杯子,却自顾自笑了一下,“那你前夫是挺有本事。家暴啊?”   林改举杯喝水,不回答。他有些微疲倦。   “就这样,”蒋少野又说,“阿姨还急着给你找二婚?不怕重蹈覆辙?”   林改看了他一眼。   蒋少野流露出了一些少见的急躁,甚至抓了一把头发。他来回走了两步,屈指在吧台上点了点。“身份证、户口本——啊,你还要带上离婚证。”   林改一愣:“你说什么?”   “结婚啊。”蒋少野呼出一口气。   林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莫小娥发来语音消息,林改将它转成了文字:“蒋少野的爸爸是逃犯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债你知不知道?他一辈子不能离开罗城你知不知道?你真要和蒋少野结婚,就别进我们家门了!”   他可以通过这几行文字想象出妈妈的口吻。他以前很害怕妈妈发脾气,可是现在,他忽然不怕了。   “阿姨说什么了?”蒋少野盯着他问。   林改不想让他看到,收起手机,只说:“她不让我回家。”   蒋少野混不吝地一笑:“那不是正好。”   林改有些脸热,转过头去,撑着脑袋想了想,“可是我的户口本和离婚证还在家里……还有电脑里的资料,都在我的行李箱里。没有那些东西,我怎么工作?”   蒋少野说:“你后悔了?”   早上八九点的阳光从楼梯通道上跌落,蒋少野的眼睛仍然很亮,这让林改明白蒋少野只是故意这样反问。   于是林改说:“你有多少债务?”   蒋少野面色一滞,这一句可将死他了。急躁跳动的心终于被摁住,他别扭地转过身去清理高处的酒柜,老实交代:“……八百万。我爸跑了,我小爸是共同债务人,他身体又不好……”   “唔。”林改盘算了一下,他在这酒吧里呆了一晚上,又听见了租金金额,对蒋少野的主要收入心里也有了数。八百万虽然不是小钱,但并不是永远还不清——何况还有自己在呢。“那我不后悔。”他眨了眨眼。   “就你聪明。”蒋少野一看他那慧黠的小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笑,“包养我啊?”   林改说:“昨天那几个omega,是不是也想包养你?他们有八百万吗?”   “你不要岔开话题。”   林改却很执着:“蒋少野,他昨天给你送房卡,你们睡过觉吗?”   蒋少野安静下来,双手撑在台面,隔着装饰用的鸡尾酒样品看住他。   林改总是不懂得见好就收。他直接地盯着蒋少野,好像能把蒋少野盯穿。   最后总是蒋少野先败下阵来。   “睡什么睡。”他把清洁布往水槽里使气地一扔,“我就跟你睡过觉。”   林改笑了。   他一笑起来却又显得娇憨,眼底的星星亮晶晶地,好像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林改不过是蒋少野自己妄想的假象。   能看到这样的笑,蒋少野又忽而觉得认输并不是坏事。   “户口本、离婚证、还有电脑是吧。”他从吧台里走出来,“砰”地甩上吧台的小门,“走。”   “去哪里?”林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诚恳发问。   蒋少野嘴角微勾,威风凛凛地一笑,“野哥总有办法。”   --------------------   闪现!今天很开心,想要评论可不可以!??尰杀 第14章 14   ——蒋少野的办法,原来就是翻墙啊。   林改家的别墅在一个高档小区,蒋少野开车到小区外,林改将他领了进去,两人小心翼翼进了别墅的外大门,又绕墙转了几圈观察地形。蒋少野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指着后院小花园的矮墙低声说:“这根水管上面,是什么房间?”   近午的阳光已颇慑人,林改抬手遮阴,眯着眼睛望过去,“是书房。”   “你的卧室在哪里?”   “就在书房隔壁。——你要爬水管?”   蒋少野已经蹲下来,重新系了一遍鞋带,活动活动筋骨,“你把风就行。看见那边的遮雨棚没?待会我把行李箱放在那里,你找地方躲好。”   林改有点忧心,可是又感到兴奋。蒋少野很酷,是他不曾体验过的那种酷,过去在校内校外咋咋呼呼从来不带上他,但现在,他终于也要成为蒋少野的叛逆行动中的一分子了。他拉了拉蒋少野的衣襟,脸色红扑扑地,小声说:“那,那我把风。”   两人偷偷摸摸地蹩到水管边,蒋少野正要往上爬,突然斜刺里响起一个迷惑的声音:“改改?你在做什么?”   直吓得蒋少野往下一滑跌,险些摔在草丛里。林改也僵住,愣愣地转身,看清来人之后,无声地松出一口气:“爸。”   *   林默生五十余岁,容貌儒雅,虽然已经过了信息素很浓的年纪,但腰板挺直,仍透出一种独属于alpha的从容。他手中提着一只浇花的塑料水壶,惊讶之色不下于这二人:“改改,你们……”立刻又反应过来,“是不是你妈妈不让你进门?”   林改满脸通红,阳光热辣辣地射在他的背上,好像在用力地将他往前推。他知道爸爸最好说话,便不自觉地站到了蒋少野面前,“爸,我想拿一下行李箱。”   林默生将浇花壶放在窗台下,叹口气,“你妈妈今天一直锁在房间里哭,她说你自作主张。”   林改咬住了嘴唇。   “但我却觉得,”林默生平静地说,“你终于能有自己的主张,不见得是坏事。”   蒋少野在这时忽然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去,“林叔叔,我叫蒋少野。”   林默生却好像没有看见他,只是盯着林改,轻声地说:“改改,江应权的事,你受了苦,我们也有不对,要向你道歉。但你妈妈还把你当小孩子,我却希望你能长大。毕竟,我们总要走在你前面的。”   突然讲到这么深的话题,林改有些慌张地看了父亲一眼,又失落地垂眸。   父亲说:“改改,这一次,完完全全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你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蒋少野的手僵在半空,五指蜷了蜷,慢慢地收了回来。   “我知道。”他却听见林改低着头,轻轻地回答。   那个总是很胆小似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林改,这一刻站在自己的alpha父亲面前,却很笃定,就像面对一道数学题,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   可是,他为什么知道?   林默生的表情温和下来,还笑了笑。“行李箱在卧室里?”   “嗯。”林改心思一动,“爸,你能不能……”   林默生把手指放在唇边,又笑眯了眼睛,“瞧我的。”   *   直到两人把行李箱搬上车后箱、拿齐了各类证件、赶在五点半之前去民政局办好了结婚证,太阳仍明晃晃地炙烤着这座几乎要熔化的城市。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林改和蒋少野两个头挨着头看自己刚才拍的照:衬衫T恤都没来得及换,两张脸都透出被太阳晒到中暑的疲倦,头发稍微往后梳了梳,眼睛倒是都很亮,很适合这个夏天。   林改把红本本在自己胸前拍了拍,吐出一口气:“好热。”   蒋少野侧首观察他的表情。在拿到证后,林改全身紧绷的弦立刻在一瞬间松弛下来,好像今天这一趟来来回回的奔忙,都只是林改的一个解压小游戏。林改的脸容在太阳下似发着光,有汗珠从后颈上滚落,流过他的抑制贴,蒋少野在这一刻蓦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omega了。   十年,他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日。   “你说你的腺体……”他忽然说,“那么你不会发情,也没有信息素,是吗?”   林改愣愣说:“是啊。”   蒋少野笑了笑,收起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抬起脚步往台阶下走,为林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林改钻进去,车门便迫不及待地关上。   蒋少野绕到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林改攥紧了安全带,鼓了鼓腮帮子,终于小声地提醒:“那个,我没地方住了哦。”   “你是傻的?”蒋少野发笑,“我家不是地方?”   林改眨了眨眼,“可是佟叔叔……”他说的是蒋少野的omega父亲。   “我和他不住一起。”蒋少野说。   “哦、哦。”林改反应过来,大约成年alpha要和omega单亲家长住在一起,也不方便吧。   其实有时候,他会忘记蒋少野是个alpha。他们之间,往往的确不像AO的相处,而更像一对没有性别的兄弟。   “大科学家,我是诚心求教。”蒋少野又状似轻松地把话题绕了回来,“既然你现在没有任何危险了,那我们俩独处的时候,是不是都不需要抑制贴啊?”   --------------------   昨天晚上还加了个更,大家不要漏了~~ 第15章 15   这个问题,还真是发现了一个理论盲点。   林改很犹豫。“偶尔,”他小声说,“偶尔我也会有淡淡的信息素……”   “是吗?”蒋少野不动声色地请教,“‘偶尔’是什么场合?”   林改思索一会儿,像对待答辩一样一丝不苟地回答:“实验显示,如果密闭空间内的alpha信息素浓度达到95%,或者面临生死关头引发吊桥反应,或者发生妊娠反应,这三种情况都会使破损的腺体散发出信息素。”   蒋少野微微静住。   “但是这三种情况诱发信息素的缘由是不同的。”林改又说了下去,“信息素有很多功能,普通人总以为它只是用来选择伴侣、完成繁殖,但是其实只有第一种情况是为了交配而产生。吊桥反应下,信息素是一种求救的信号,是出于人类利己的本能;妊娠反应下,信息素是为了保护母体和胎儿,是既利己、也利他。”   林改在副驾驶座上动了动,眼神发亮地看向蒋少野,“信息素,真的很有趣。”   “是啊,是很有趣。”蒋少野挑眉。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擦过两人中间的自动挡,他真想去揉一揉林改的脑袋。   林改这么好学的精神,让他觉得自己刚才脑子里转过的念头真是太龌龊了。   林改得到这一句承认,便心满意足又缩回座位上去,补充:“不过腺体破损以后逼出来的信息素浓度还是很低,繁殖成功率也很低,这也符合优胜劣汰的法则。”   “繁殖成功率”这么大咧咧的词让蒋少野眼皮直跳,“你们做实验都是用什么做的?”   林改理所当然地眨了眨那双圆眼睛:“用小鼠啊。”   “……”   龌龊,自己真是太龌龊了。   蒋少野从开发区开到老城区,街巷越来越窄,高楼大厦都被平房所取代。林改回家两个月,很少到老城区来,此刻便贴着窗户饶有兴致地看着,偶尔被蒋少野拽回来,说他挡住了后视镜。   这一回蒋少野终于觑着机会,往林改脑袋上薅了一把。   林改的头发是软软的栗色,阳光在上面一跳一跳,躲闪着蒋少野的手指。   “林改。”蒋少野望着前方,轻声,“你谈起学问的时候,还是和中学时一样。”   林改一愣:“什么意思?”   蒋少野舔了舔干燥的上嘴唇。他想说很性感,但他怕吓着胆小如鼠的林改。于是他只说:“很自信。”又补充:“我喜欢看你自信的样子。”   林改不说话了。   蒋少野将车开进一条辅路,转弯时斜眼瞟了一下林改,见玻璃窗外透进的阳光洒在林改脸上,好像竟还有几分红晕。   他稀奇坏了。他不相信这样子的林改竟然没有信息素,甚至又想探头去闻。林改却突然开口:“其实我做这些实验——”   蒋少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恭听。   “也不全是为了学问。我也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林改抿紧了嘴唇,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可以对实验结果侃侃而谈,却不愿意泄露太多自己的初衷。他做的实验甚至得过奖项,可是这实验结果却像一个验证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死循环:自己没有信息素,怎么诱导alpha的信息素?无法和alpha结合,怎么可能妊娠?或许只有到生死关头,他才能验证自己的疑问了。   “能。”蒋少野忽然说。   林改初时没有听见,直到蒋少野把手从自动挡移到了他的手上。   蒋少野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是来自朋友的宽慰的触摸。   蒋少野说:“我们现在,不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林改茫然地看向他。   蒋少野仓促地收回手。他已经开入一条辅路,不经意刹车踩得重了,老旧的奥迪车猛地停了下来,林改的身子往前颠了一颠,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   蒋少野一笑,“我去买个东西。”   林改看着他小跑着奔进路边一家小卖铺,很快又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出来。   “给。”蒋少野把那一袋子都塞进林改怀里。只是这片刻工夫,他额头上已经冒汗,浓眉底下明亮的双眸像被太阳炙烤着,光辉灿烂的。   林改接住了,便见一袋子都是花花绿绿的牛奶糖,刚刚还有些晦暗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对蒋少野说:“谢谢!”   蒋少野微微一笑。人总是会更亲近和自己信息素相似的气味,而他总是最了解怎样将林改哄开心。   *   林改挑了半天,却不想马上吃,只安心地抱着塑料袋。   “其实,”蒋少野还是说了出来,“我只是觉得,你的信息素很好闻。”   林改吃惊地眨了眨眼,“你喜欢牛奶?”   “唔……”蒋少野认真思考了一下,“很特别啊,比那些花花草草的都要温柔。”   林改笑了,“可是很腥呢。”   “怎么会。”蒋少野当即反驳,俄而反应过来,望向他,“你自己不喜欢?”   林改摸了摸后颈,沉默了很久。蒋少野意识到他要说的话自己一定不爱听,已经想阻止他了,他却说了出来:“我前夫不喜欢。”   是了,就是这句话。蒋少野闭了闭眼,后槽牙又磨了一下。   “你的腺体是不是被他弄坏的?”   “嗯——没关系,我都胜诉了。”林改却没有过多纠结于这件事,反而说,“法院判他给我好大一笔损失费呢,等到了账,我帮你还债去。”   蒋少野觉得他的脑回路真不可理喻,但奇异的是自己的心情也被带跑偏:“林总,真要帮我还债?拿你前夫的钱帮我还债?”他自己说着都笑了,有了几分撬人墙角的雀跃。   原来娶一个二婚的omega还有这等快乐。   林改文绉绉地说:“也不尽然。还是得靠你自己多努力。”   “……”蒋少野郁闷地打开了车窗,夏日的风呼呼吹过他乱糟糟的脑袋。   两人聊起天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好像也不过是半分钟,汽车拐进一条小巷,就在一栋老公寓楼下缓缓地停下。   林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伴随熄火的声音也突兀地一停顿,他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塑料袋口。   蒋少野没有看他。他从置物箱拿出两瓶矿泉水,扔给林改一瓶,自己拧开一瓶,仰头先灌了一半。   “跟我回家?”   可他的嗓音还是带着沙哑。   林改咬住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害怕惊动了什么。   --------------------   改改(闭着眼睛叫):你们太龌龊了啦!(指指点点)   蒋少野(吹着风郁闷地想):不可以吗?这不可以是一本ntr文吗? 第16章 16   蒋少野的家在这栋老公寓楼的五层,没有电梯。蒋少野拎着林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林改就在后头沉默地跟随。该说几句话的,可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笨拙地问:“很沉吧?”   蒋少野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托大地开玩笑,只淡淡回答:“还行。”   林改说:“我的电脑是研究所发的。”   这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头,果然,蒋少野回头斜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没话找话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两人进了门,蒋少野先打开玄关柜给他拿拖鞋。两人挨得近了,林改看见蒋少野弯下腰时,那宽松的落肩T恤里露出黑色背心的影子,汗水沿着那条红绳流进了深处。那个小小的观音菩萨便在蒋少野的胸膛上轻轻地晃荡。   蒋少野又将林改的行李箱拎过客厅,放到卧室里去。林改随而抬起头,注意到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从这个一室一厅的格局推测,这套房的租金大概在一千五以内。陈设简单干净,客厅的墙面上挂着的还是租房公司布置的抽象画,没有电视机,沙发对着的是一排酒柜和小型的吧台——这或许和蒋少野的职业有关。   蒋少野从卧室出来,见他还在玄关,不由得一怔。“不进来吗?”   林改立时慌乱地蹬进拖鞋,趿拉两步。   蒋少野摸了摸后脑勺,说:“你坐。呃……家里很少有人来,你不要拘束。”   林改便机械地在沙发边缘坐下。然而这个沙发和酒吧休息间的沙发又不同,是个长条形的懒人沙发,林改一坐下去,它就“噗”地一声往下陷,林改吓得扑腾,却扑腾不起来。   他慌张至极,蒋少野却终于忍不住发了笑,伸手去拉他,让他坐稳。林改满脸通红,他也不是没见过懒人沙发的傻子,只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蒋少野笑完,又觉出气氛微妙的尴尬,他状似平常地摸了摸肚皮,便走去厨房,看了半天冰箱。   谁知林改又默默地跟了过来。   “饿了吗?”蒋少野对着冰箱发问,“炒个茄子,再炒个牛肉,还想吃什么?”   “不吃茄子。”林改在他身后小声地说。   “啊?”蒋少野脱口而出,“哦——哦,对。不吃茄子——也不吃苦瓜,对吧?”   林改点点头。   “行。”蒋少野说,“家里菜不多了,西红柿炒蛋能接受吗?”   “好呀。”林改便笑开。   真是太容易哄了。蒋少野心想。他自己却如临大敌,不敢再多笑。   他拿好了食材去厨房准备,林改又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蒋少野切菜他盯着,蒋少野开火他也盯着,盯得蒋少野总怀疑自己哪里没发挥好。   蒋少野硬着头皮说:“你去随便玩玩?晚饭马上就好。”   “蒋少野。”林改抬眼看向他,“我想先洗个澡。我昨天也没来得及……”   身上臭臭的。林改在心里补全。   “哦!”蒋少野竟忘了这一茬,连忙关了火,带林改去浴室。浴室在主卧的里面,蒋少野给他讲解了冷热水开关,他便认真点头表示懂了。   浴室里开着暖黄色的灯,更显出昼夜难辨的闷热。蒋少野拉起T恤擦了擦汗,林改又看住了他。   蒋少野像面对老师的中学生一样默默地扯好了衣服。   林改却说:“蒋少野,你的信息素……”   “我马上出去。”蒋少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林改张了张口,又闭上。他慢吞吞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衣服,又抬起头,看向这间卧室。   一张简单的大床几乎挤占了卧室的所有空间,上面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床下堆满了收纳箱。一切都很整洁,米色的床品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很符合蒋少野那种有活力的alpha气质。   曾经,蒋少野家里出事以前,说是罗城最富裕的家庭也不为过。那时候,林改还住在老城区的阳辉路,蒋少野却住在阳辉路后头靠近森林公园的大别墅里。现在,一切却都颠倒了。   林改反而变成了可以“包养”蒋少野的那一个。   刚才,他只是想说,蒋少野的信息素,也很好闻。   不像别的alpha那么具有攻击性,竹香缓慢而软实地包围上来,或许就像水并不深的温泉,却能将人溺毙。   林改拿完了衣服,又拿出一张新的抑制贴,审视了半天。   蒋少野在车上的问话,是不是别有用心?95%的alpha信息素……他无目的地翻了翻,发现自己还带了一个新研发的信息素浓度探测仪,一旦遇到浓度超标的情况,会嘀嘀嘀地报警。   他蓦地脸红,把手上的抑制贴连同那探测仪一起塞进行李箱里层,想想还不够,把探测仪又拿出来,整个地卸掉了它的电池板。   *   蒋少野做好了晚饭端到客厅,林改正好从浴室出来。   蒋少野上下打量他两眼,“你换了衣服?”   这不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白衬衫,牛仔裤?   林改扯了扯衣角:“换了啊,这一套是新的。”   蒋少野不说话了。   林改凑到大桌前,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半边屁股挨着懒人沙发坐下,终于没再受欺负。抬起眼,忽然说:“你穿围裙还满有气质。”   蒋少野顿时意识到自己围裙没有脱,颇为窘迫地背身一扯绑带,把围裙扔到一边。有汗水流过他肩背上的肌肉,林改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蒋少野打开了空调,直接开到22度,骤然的冷风让房中的气温终于降下来一些。   蒋少野在林改对面坐下,有些抱歉地说:“今天真没食材了,过两天给你做大餐。想喝酒吗?我可以给你调——”   “没关系没关系。”林改忙说,“我不会做饭,我才不好意思。”   蒋少野顿了一下,“希望合你的口味。”   林改捧着碗,腮帮子鼓鼓的,还笑,“当然啦。西红柿炒蛋,好吃。小炒牛肉也好吃。”他一个个地数,“蒋少野,你做的都好吃。”   蒋少野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不要着急。”他温声说,“不会少你那一口。”   蒋少野到现在才拿起筷子。两人吃起饭来气氛倒很和谐,偶尔筷子在空中相撞,林改窘得不行,蒋少野却会给他把想要的菜夹过去。   林改眨了眨眼,主动提出:“蒋少野,我来洗碗吧。”   “好啊。”蒋少野也不推辞,“那拜托你帮帮忙了,我待会洗个澡,六点半就要走。”   “要走?”林改一愣。   “酒吧要开门了。”蒋少野装模作样叹口气,“我要靠自己努力,赚钱还债啊。”   “——对哦。”林改竟忘了对面的人还要顾店,呆呆地说,“那你,几点回来?”   “一般是两点。不过今天要盘点,可能更晚。”   “好吧。”林改想了想,“我明天也要去罗城大学谈工作了。”   “几点?”   “约了九点。”   “这么早……”   “你是不是要休息?”林改忙说,“你睡你的,我自己去就行。”   蒋少野停下筷子,一手撑着脑袋看他,“这可怎么好。”   “什么?”   “理论上讲,”蒋少野清了清嗓子,耳根泛起微红,“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林改险些呛到,掩饰地喝了一口水,五指攥紧了筷子。他觉得这句话他应该接住,他不能沉默,于是说:“我……我可以等你。”   “真的?”蒋少野蓦地盯住他,眼神里极热烈。可是很快蒋少野又担心自己过分,“还是别勉强了。”   林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没有贴抑制贴了,蒋少野却根本没发现。没有信息素,他就像坏了触须的小蚂蚁,不知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   “不勉强。”最后,他只说。   --------------------   别的攻擦汗:满意你看到的吗?   蒋少野擦汗:……是班主任的眼神 第17章 17   蒋少野磨蹭到六点四十,直到陪着林改洗完了碗,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和林改相处真的很舒服。他们仍像好朋友一样什么都可以聊,即使领了结婚证,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林改其实并不木讷,他总能说出很多有趣的话——只要不刻意去逗他。   林改对他,会撒娇、会发怒、会教训、会调侃,蒋少野乐此不疲地试探着检验林改所有的反应,林改也很清楚蒋少野有多皮,不会真的和他闹翻。   ——或许只除了,十八岁,最后道别的那一天。   蒋少野双手插兜,迎着江风向十号公路酒吧走去。   最初能盘下这家酒吧,张立帆他们确实帮了很大的忙。蒋少野从零开始学习调酒、打碟、服务、管理,偌大的店面都只由他一个人包揽,后来生意做大了,手头宽裕起来,多招了几个服务生,他才得以不再那么忙碌。今天本来也是寻常的一天,他倚着吧台,偶尔给熟客做两杯特调,百无聊赖地等待关门结算。   一个西装革履的alpha忽然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调酒师小敏将酒递上来,那alpha却不接:“我要老板帮我调。”   蒋少野打发了小敏,自己去调出一杯,递上前。Alpha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看着他动作,忽然挑衅地笑了:“我还听说十号公路的老板特别会跳舞。”   蒋少野擦了擦手,下巴点了点酒杯,“四十八块。”   Alpha一怔:“不是四十三吗?”   “老板特调的加五块。”蒋少野懒懒地说。   Alpha被这么一打岔,气势先泄了半截。默默地付了钱,拿过酒杯抿了一口,决定单刀直入:“你是蒋少野吧?我叫方国琛,在税务局工作。”   方国琛,这个名字隐约听过。蒋少野不动声色地站直了,终于,正眼打量了对方一眼。   Alpha长得不差,身高比自己矮了几公分,脸庞方方正正的,看起来一股正气,讲话也有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方国琛礼貌地欠身笑笑:“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和林改曾经见过两面,也是认真考虑过结婚的。”   蒋少野径自打断:“那现在不用考虑了。”   方国琛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查过了,你的债务情况不容乐观,是税务局重点关注对象。蒋老板,你接近林改,是为了让他帮你承担债务吗?”   蒋少野静了半晌,却先转过头去,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酒吧迷离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   “你对林改这么有兴趣?”蒋少野慢慢地吐出烟圈,冷静地说,“可我记得你妈妈还骂过他不检点。”   “那是老一辈的思想。”方国琛却很快接话。   “我看你这脑子也不年轻啊。”蒋少野淡淡地道,“我,和你,两个人站在林改面前,你说他愿意包养哪个?”   方国琛终于恼了,“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我也可以代表税务机关——”   “扣我的执照?”蒋少野挑了挑眉。   “不是,我没有这个职权,但是……”   方国琛憋红了脸,蒋少野反倒笑了。这个男人,一副规规矩矩的体制内模样,真想不到林改还会跟他相亲。   家里有林改一个好学生就够了。好学生就应该配一个无法无天的坏蛋。   蒋少野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晴朗起来,他突然拉下吧台边的一个麦克风,大声说道,“听好了啊,各位听好了!今天是老板的新婚大喜,全场酒水八折,消费满两百送老板特调鸡尾酒,谢谢各位!”   方国琛难以置信:“你这人根本讲不通道理!”一时还想争辩,可是蒋少野并不搭理他,酒吧里的欢呼声已经盖过了一切。DJ都呆呆地忘了打碟,好多熟客全朝吧台涌过来,欢天喜地地找蒋少野兑现福利,直把方国琛都挤到了外面去。   领班着急忙慌地奔过来对着自己老板破口大骂:“野哥你又发癫!下次能不能打一声招呼啊?!”   蒋少野掐了烟,一边侧头听着客人的点单,调酒的手动作飞快,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他张扬地大笑:“吴嘉嘉你是不是傻,结婚还能有下次啊?”   方国琛好不容易挤到吧台边缘,又惊又怒:“你和谁结婚?林改吗?他什么时候——”   “哎呀,方先生,我差点忘了。”蒋少野放下手中的高脚杯,走过来,打开收银机,找出来几张纸币和几枚钢镚,压在方国琛的酒杯底下,抬起一边眉毛笑,“八折,还您九块零六毛,感谢您喝我这杯喜酒。”   *   方国琛很快就怒气冲冲地离开,吧台上的零钱自然没有要。但这一晚的混乱,才刚刚开了个头。   吴嘉嘉是个非常能干的omega领班,但还是被自家老板这心血来潮的大酬宾给气到升天,忙得恨不能转成一个陀螺。DJ是个五大三粗的傻大个,听到老板结婚了,脑子一抽开始播放《梦中的婚礼》,吴嘉嘉隔着人群对他恨铁不成钢地大喊:“赵槐!槐哥!咱还是放迪斯科吧!”   迪斯科仓促响起,酒吧内的气氛就被推向又一个高潮。   今晚的人气是爆了,拖延到快2点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恰恰又遇上盘点夜,关上外门后,吴嘉嘉、赵槐、小敏、再加上两个打工的前场服务生,跟着自家老板算账算得头昏脑涨。   不过今天老板的确高兴,还给他们多分了点小费。   几个打工人里,就数吴嘉嘉最机灵,当即咳嗽两声,代表如堕五里雾中的各位员工开了口:“想不到啊,野哥,你闪婚啊。”   蒋少野说:“嗯哼。”   “……”吴嘉嘉不肯放弃,“老板娘什么时候领给我们见见啊?”   “你见过啊。”蒋少野一边摁着计算器一边平平淡淡地说,“就昨天来那个。”   吴嘉嘉瞪圆了眼睛,和小敏疯狂地打眼色,赵槐夹在两人中间无辜地说:“昨天来了好多个omega啊,是那个小冉吗?”   蒋少野脸色一变,吴嘉嘉做了个割喉咙的动作,赵槐却看不懂。蒋少野手肘撑着高脚桌,将众人都招得凑近过来,像地下党接头似地眨眨眼,“听好了,你们的老板娘,名字叫林改。”   众人似懂非懂——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林改”是谁。   “还有,绝对不要在他面前提小冉。”   这一句倒是都听懂了。老板的桃花多,不能让老板娘起疑心,这当然是员工们的分内之事。   等做好全场清洁,又算完了账,大家陆续换衣服准备走人,已经接近3点。蒋少野先走到门外,吴嘉嘉跟上来,趁四下无人,低声问他:“野哥,你今天怎么还来上班呢?”   蒋少野一愣:“什么?”   吴嘉嘉不解地拧紧那一双秀气的眉毛,“你就这么爱工作,连结婚都不给自己放个假啊?嫂子也不说你?”   蒋少野摸了摸后脑勺,他还真没想这么多,此刻被特意提点,反而有些别扭。“他……他不在意这些。”   吴嘉嘉啧了一声,“臭alpha。”   蒋少野很是不满,却又不知如何反驳,磨了磨牙,吴嘉嘉却偷偷摸摸递出一枝包装好的红玫瑰。   “你做什么?!”蒋少野一下子怀疑自己是出轨,险些跳出三尺远。   吴嘉嘉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准备,拿着,给嫂子的!”   蒋少野只好接了,玫瑰正开得盛艳,凑近一闻,还有淡淡的花香。他很不自在地说:“他可能不会要。”   “不可能。”吴嘉嘉斩钉截铁。   蒋少野说:“你不懂……”   这时,其他员工也都走出来了,蒋少野的声音又低沉几分,“我和他是真朋友,从来没做过这些矫情的事。”   “那就多做几次。”吴嘉嘉踮起脚尖,语重心长地拍拍老板的肩膀。   蒋少野将玫瑰在手指间左转转,右转转,眼神沉默。 第18章 18   “啪嗒”。   门锁悄悄地打开。   夜色深浓,蒋少野走进房间,转过玄关,却见客厅里还亮着一盏小台灯。   他一时连呼吸都屏住。   林改正坐在那张懒人沙发里,没有躺下,而是趴在桌上睡着。他的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尚没有关机,程序设定的屏保无声变换着,将整个房间都映得五彩斑斓,像是在海底。   “林改?”蒋少野走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脚下却险些踢着一只小垃圾桶。   垃圾桶里全是花花绿绿的糖纸。蒋少野打量一番便咋舌:他这是吃了多少牛奶糖?再一看,林改的手边,却还放着三颗。   林改半张脸都陷在自己的臂弯里,被灯光照得扑朔迷离。刘海松散地垂落下来,蒋少野没忍住,抬手给他捋了捋。   林改的眉毛皱了一下,似乎是快要醒来了。   蒋少野给他捋头发时,才发现他后颈上没有抑制贴。他朝思暮想的林改的腺体就那样毫不设防地闯入眼帘,然而却只剩下几道排列整齐的术后伤疤。他的心只是旖旎了一刹那就沉了下去。蒋少野的手指缓慢地移动到那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他不知道那残存的腺体在哪里,只能凭着所剩无几的记忆静静地抚弄。   “我回来了,林改。”他轻声说。   那一双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老半天,才终于睁开,叫蒋少野看见了他熟悉的星星。   林改以前是有近视的,后来虽然做手术摘掉了眼镜,但刚醒来时眯眼睛的习惯还没有变。他呆愣愣地看了半天蒋少野,才终于认出对方,首先想到的,是把那三颗紫色的牛奶糖给他:“这个,好吃。”   蒋少野失笑:“给我留的?”   林改的眼风望向那只垃圾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给你留了三颗。”   蒋少野哑声说:“真够意思。”   蒋少野的手指在发热,他快要控制不住力道。林改感受到后颈上的危险,咬了咬唇,竟然没有躲避。   Omega私密的腺体被不断地搓揉爱抚,尽管做过手术,但后颈上密布的神经纤维仍让林改止不住敏感地颤抖。   像一只倔强的小兔子。   蒋少野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玫瑰放在了他的电脑键盘上,将自己的生涩掩藏得很好:“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林改被他摸得声音都发软:“我说了,会等你的。”   蒋少野的心中若有一道漫长而干涸的河床,那么在这一刻,安静的河水就又开始了涌流。   他单膝在林改身前跪下,手掌从后颈移过来,拇指摩挲过林改的脸。他慢慢地靠近,两人呼吸交缠,蒋少野恍惚闻到了牛奶的气息。林改却一动不动,他好像被吓僵了,就这样,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虎气,直愣愣地看着他,接受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然而,就在蒋少野的嘴唇即将接触到林改的一瞬间,林改却还是胆小地一缩。原本这并没有什么,蒋少野还可以乘胜追击——   谁料这懒人沙发却发出“噗”地一声,紧张的林改整个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像只翻了壳的乌龟。   *   蒋少野始料未及,被林改带得也倒在了懒人沙发上,两个人差点叠在一起。   蒋少野手长腿长,要站起来很容易,林改却不一样了,他被蒋少野挤得没有落脚的地面,又窘迫慌张,忙道:“你,你起来呀!”   蒋少野心念一动,偏不起来,伸手抱住林改的腰,鼻尖在林改的脖颈处蹭了蹭。林改好像很不适应这种亲密接触,伸手拼命去推蒋少野,一用力却导致自己在懒人沙发里越陷越深。   蒋少野被他瞪得破功,笑出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我的科学家。”   他的笑声像在林改的身体里钻痒痒。林改受不了了,全身都起了淡红的羞色,他又累、又困、又焦躁,双手往外挣,“啪”地打在电脑键盘上——   “嘶——”   伴随着骤然明亮的视野而来的竟还有一阵钻心的痛,险些令他惊叫出来。   “怎么回事?”蒋少野连忙撑起来一些,却见林改的左手恰好拍在玫瑰花的棘刺上,只是瞬间就刺出好几个针扎似的血孔。蒋少野这一下可终于魂飞魄散,一跃而起,急忙跑去找医药箱。   他觉得自己这个“洞房花烛夜”简直逊毙了,亲个嘴让人摔一跤,送个花给人弄受伤,脸色悻悻地拿着消毒碘伏和创可贴回来,林改已经不在那懒人沙发上。他自己搬了个小马扎,离那懒人沙发坐得远远的。   他受伤的左手却拿着那一枝玫瑰花,正看得出神。   “上药了。”蒋少野想将那玫瑰花拿下来,林改却不肯,还把玫瑰花藏到了身后。   蒋少野的耐心快要耗尽,“手。”   林改藏好了玫瑰,才把左手递出来。   蒋少野捧着他的左手给他涂碘伏,林改悄无声息地凑近了,眼神又落在蒋少野锁骨上的那条红绳。他忍住了困顿的哈欠,不想表现出自己已经快要睡着,他总觉得,今天晚上,还应该多发生点什么才对。   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蒋少野。”   “嗯?”蒋少野已经在给他贴创可贴了。   可是棘刺扎在手心,这创可贴一贴,就显得他的手很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敲电脑了。林改想了想,又说:“谢谢你送我玫瑰花。”   蒋少野说:“手不疼了?”   林改笑,“这算什么,你不要大惊小怪。而且是我自己扎的呀。”   蒋少野给他包扎完,自己蹲在地上闷了半天,才说:“也谢谢你给我的糖。”   林改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快尝一尝。”   蒋少野拆了一颗林改大发慈悲给他剩下的牛奶糖,却发现糖纸都黏住。林改在一边看着,也一愣:“啊呀,怎么融了。”   蒋少野将糖纸小心翼翼剥掉,虽然已经融了大半,但牛奶的味道还是很浓郁。林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吃糖,说:“这个颜色的,牛奶味最浓。”   是真的。蒋少野感受奶糖充盈的口感,这浓郁的牛奶香甚至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被林改紊乱的信息素所包围、所淹没。十年,他怎么没想过还有这种法子……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望向林改。   林改脸色红扑扑地,正闭着眼睛往他身上轻轻地嗅闻,小巧的鼻翼一动一动。   “你……”蒋少野只说了一个字,林改却睁开眼睛,有些迷离地说:“蒋少野,你闻一闻我,我身上是不是也有牛奶的味道。”   --------------------   ?簟臭?美死你了蒋少野 第19章 19   蒋少野的眸光猝然一深,他伸手扣住林改的下巴,迫使林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凌晨三点半,筋疲力尽的深夜,只有一盏灯,映出的眼前人,是他青梅竹马的omega。他在高中刚毕业的那一阵时常会梦见林改,有时候是视觉上的“梦见”,有时候是嗅觉上的“梦见”——是渐渐消散的牛奶味的信息素。   他留不住他。   他低下头靠近林改脆弱的脖颈,无声地嗅闻,像野兽在嗅闻着爪下的猎物。林改似乎是想动一动,但又不敢,于是只剩了发抖。林改吃了快一桶的牛奶糖,明明呼吸间都是甜腻腻的,可是当蒋少野真的去闻,一切却又缥缈得无法捉摸。那一点虚幻的气息毕竟不是信息素,是不可能与他结合的。   他好像是直到此刻才终于确认,那个牛奶味的林改,已经不在了。   他咬住后槽牙,手指慢慢地用了力,他想要追踪那一股即将消散的奶味,最终却只能难以忍受地舔上林改的脸颊。   林改骤然间紧张得忘了呼吸。   蒋少野的嘴唇移动到了林改的唇边。眼底没有笑意,声音也变形成冷酷的:“让我进来啊,好不好?”   林改慌张地挣了一下,可是他反应慢,尚没想好怎么驳斥,一张口却立刻被趁机而入。蒋少野毫不犹豫地抢占他齿关,软滑的舌头一瞬间便侵占了他的呼吸,又逗出林改的舌头反复地含吮。   林改头晕目眩,小马扎也要往后倒,连忙伸手抓住蒋少野的衣角。蒋少野却就势将腿顶进他的双腿之间,跪在地上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却牵住他的手,胆大包天地引着他从自己的T恤下摆里摸了进去。   蒋少野又在领着他做一些他不敢想象的坏事。林改的手滚烫,创可贴在蒋少野的腹肌上摩擦,有轻微的痒。蒋少野欺身吻得越来越激烈,舌头在林改的齿关中席卷出羞耻的水声,如疾风骤雨般反复掠擦他的上颚,好像要将那牛奶糖的最后一丝甜味也搜刮掉。   “林改。”蒋少野在他的呼吸中呼吸,喘息声越来越重,“你摸一摸我,林改。”   林改的手指蜷了蜷,却即刻被蒋少野抓得更紧,像按着一块烙铁,就按在他T恤里面赤裸的胸膛上。Alpha的胸肌在有力地张弛,衣服都被撩起,他的手指甚至还触碰到了那一枚小小的玉观音。   扑通,扑通,扑通。蒋少野的心跳得好快,有汗水从他的指缝滑落。林改甚至担心自己要把手纹都烙在蒋少野的胸口。狭窄的空间,闷热的空气,alpha信息素节节攀升,但林改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不适,他意识到蒋少野仍在拼命地控制着信息素的释放。   蒋少野凝视着他,那一双眼睛那么明亮。他给林改留足了反应的时间,他如豹子一般观察着林改的下一步表情。   可林改还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其实,是怕的,但他不敢说。   他能感受到蒋少野很想要他,他们结婚了,他已经给不了蒋少野omega信息素,这一点亲密他就更不应该抗拒。他今晚卸了信息素探测仪,揭掉了抑制贴,吃了满肚子的牛奶糖,他原本也是想给蒋少野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江应权以前总说他笨。说他一个看似什么都懂的科学家,到了床上却什么都不懂,最叫人扫兴。江应权总是要把他的腺体咬出血,才能看到他些许不一样的状态。   和蒋少野的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是高一的体育器材室里吗?还是毕业旅行的大巴车上……   太久了,他已经全然忘了,被蒋少野抱住,是这样的感觉。   蒋少野忽然品到了一滴咸咸涩涩的泪水。   蒋少野稍稍放开他一些,发现林改竟已经哭花了脸——那眼底的星星都碎掉,碎在了泪水里。   蒋少野眼神微沉,拇指轻轻揩过他眼睫下方,“……怕我?”   林改惶惑极了,连忙摇头:“没有。”   可蒋少野还是渐渐地停下了动作。虽然他的双眸灼亮,喘息粗重,手仍然扣着林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传递着激烈的心跳。   可他还是渐渐地停下了动作。   他静了一下,“你没有信息素。”只是陈述,重复一个已知的事实。   牛奶糖的味道再浓,也不会始终持续。满室氤氲的是滴着水的竹香,是蒋少野即将失控的证明,可是林改看上去,还是那么清清冷冷,不为所动。   林改好像被刺了一下,下意识缩回手,“我……”   蒋少野释放了这么多信息素,林改却毫无反应,就连眼神里也只有迷惘和恐惧。   没有动情。   蒋少野甚至猜测,今晚这一切都是林改计算好的。林改想让他舒服,想让他满意,但林改自己却根本体会不到蒋少野方才体会到的心动神摇。   “是我,”蒋少野哑声说,“亲得你难受了?”   林改又摇头,抬手擦去眼泪,“不难受,就是……就是憋住了。”说得有几分赧然。   蒋少野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地、无奈地笑。满屋子都是寂寞的青竹香。这都没有达到95%吗?   如果自己方才真的失控了该多好。他想。可是,为什么自己也冷静下来了呢?   林改仍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蒋少野低身,动作轻柔地抱住了林改,“是不是很累了?我们先去床上。”   林改慢慢地将手搭上他宽阔的肩膀。蒋少野深呼吸一口气,夸张地“啊哟”一声,将林改打横抱起,先运到了卧室大床上去。   卧室里尚没有开灯,黑暗中,全是青竹的香气。林改靠上蒋少野的枕头,重心放松,便睁大眼睛去寻找蒋少野的影子。   蒋少野侧身半躺下,似与他近在咫尺,有力的手握着他的腰,下巴轻轻擦过他的脸,“去洗漱吗?”他问。   林改轻声说:“洗过了。”   蒋少野的手慢慢滑下他的腰,若含暗示地往后抚摸,双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紧林改的反应:“都洗过了?”   周遭的静谧与黑暗很快让林改放下了心防,他下意识地抓住蒋少野的手,却迟钝地没有听懂蒋少野在问什么。“我刷牙了。”他回答。   他望了半天,蒋少野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他复有些慌张,“蒋少野,你……你是不是……”   他听见蒋少野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的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深夜太安静,他原不可能听见。然而听见了,他全身便僵住。   他是不是,又搞砸了?   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想必真的只是憋住了而已,他太笨了,他连接吻都不会。   他拉起被子,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乘着窗外递进的夜色,蒋少野看见他眼中亮晶晶的,一时不能分辨是不是刚才的残泪。   蒋少野心中滞涩,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动作却也滞涩下来。他试图解释:“你不用管我——”   “蒋少野。”林改却拉他的衣服,忍着声线说道,“可以……可以继续亲嘴吗?”   蒋少野的手停顿住。   林改想,不会吧,难道就连这一句,也是得寸进尺吗?   他越来越困,也越来越沮丧。他快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了,蒋少野却又将他捞了出来。   “你热不热啊。”蒋少野说着,便吻住了他。   Alpha温热的双唇在林改的嘴唇上研磨,这一次,温柔不逾矩。这样的亲法让林改觉得新奇,渐渐地又像猎场里的兔子般放松了警惕,甚至小心地伸出舌头,往蒋少野唇上舔了一下。   蒋少野笑出声,“呆子。”   林改宽了心了,嘴上便恢复了灵活,“你才是呆子。”   “你才是。”   “反弹。”   “再反弹。”   “再再反弹。”   ……   空调风轻轻地吹过,蒋少野亲到最后,林改已经迷糊,大约是真的要睡着了,已想不起“反弹”前面有多少个“再”字,脑袋一顿,便窝进了蒋少野的胸膛。   蒋少野舔了舔唇。牛奶味已经消散尽,现在萦纡在他唇齿间的是牙膏的薄荷味。   “呆子,谁让你刷牙的,啊?”他对着怀里的小脑袋自言自语,“这不是串了味道了吗?我要牛奶味的林改,在哪里啊?”   蒋少野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设问激出了几分火气。我十年前的那个牛奶味的林改,动不动就信息素紊乱,却会自投罗网地跑到我身边要我帮他打掩护。那个林改在哪里?   他为什么回不来?   林改突然从他怀里挣出去,自顾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幼稚。”声音很小,像是在做梦。   蒋少野:“……”   --------------------   明天周五休息嗷   考虑以后可能把休息的时间改到周一~ 第20章 20   林改入睡后,蒋少野在旁边陪了会儿,便下床去,到阳台上点了根烟。   酒吧里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少朋友得知他闪婚,都纷纷发来消息祝贺,幸好他手机提前静音,不然刚才的气氛全都要被破坏掉。   他在茫茫信海中挑着要紧的人点开。   周礼则:   “?!?!?!”   “蒋少野,你给我滚出来。”   “结婚不跟兄弟讲,兄弟提刀闯洞房。”   “等一下,你对象是林改?我问了吴嘉嘉。”   “林改?!真的是林改?!”   蒋少野无声地笑了一下,回复:“真的是林改。”   谁知道后半夜了周礼则还没睡觉,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蒋少野吃了一惊,将电话按掉,又飞快发消息:“嫂子都睡了吧?打电话多不好。”   “你是不是给林改下药了?”   蒋少野猛吸一口烟,给他回了个白眼。   周礼则无视:“微信说不清楚,明天提头来见。”   蒋少野慢悠悠地按键:“你是着急我啊,还是着急林改啊?”   “半夜三更血口喷人,我看你洞房找不到门。”周礼则的回击却更冷静。   蒋少野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掐灭了烟恶狠狠回复,拇指几乎把手机屏幕按碎:“你懂个屁,满屋子都是牛奶味,美得我都要发酵了。”   可周礼则竟不再理他了。   蒋少野兀自盯了半天自己回的这句似是而非的挑衅,觉得有点脸热。   是撒谎,又不是撒谎。   林改为了他吃了那么多牛奶糖,还邀请他来“闻一闻”,这还不够他吹一壶吗?可是——   可是林改在颤抖。   蒋少野低头,又点了一根烟,倚着阳台,望向楼盘上方微凉的月亮。   *   林改的手机闹钟在八点准时震响。   林改手忙脚乱地按掉它,脑子瞬间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蒋少野的房间。清晨的alpha信息素清新稳定,提神醒脑,他小心翼翼往床边挪了挪,才敢回身去看蒋少野。   蒋少野睡觉的样子也很霸道,仰面朝天,四肢伸展,一手摸着肚皮,一手展开给林改枕了一晚上。可林改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滚进他的臂弯里的。   蒋少野睡得很沉,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方才的闹钟似乎完全没有惊动到他。林改想起他昨晚3点多才回家,也不知是不是每天都如此昼夜颠倒——他还说自己有时候会去送货,难道也是开夜班车?   林改只能尽量轻手轻脚地洗漱收拾,看见自己手心上的创可贴时有些发呆。最终还是将它撕掉了,一点刺伤早已愈合,出门贴着也不方便。   ——真是的,昨晚上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他又循着记忆找到那一枝玫瑰花,一夜撂在客厅里,花瓣已有些委顿。他拿着花茫然四顾,发现吧台上正有一只纤细的空啤酒瓶,便洗净了盛好水,把玫瑰养了进去。   在林改遇见江应权之前,从没有alpha给他送过花。可江应权送花,是从荷兰包机空运到他家门口,大捧大捧地让林改惊慌失措,大清早出门上学,逃也逃不出去。比起欣喜,那时他的心情,或许更多是惶恐。   他很惶恐,他不曾想象过有人喜欢他,也就不曾想象过自己该如何反应。他读书时曾经最羡慕蒋少野和楚琴,他们都有很多人喜欢,想必总能游刃有余地对待各式各样的追求。   也许是因为那两人都太耀眼、太般配了,所以同学们私下八卦,都爱把他们描绘成一对情侣。即使是林改一直呆在蒋少野身边,即使是林改占去了蒋少野最多的时间,同学们也都只认为林改在一厢情愿地单恋。   那个时候,就连老师、家长,也都这么认为。不然的话,王老师怎么会叹气?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占有欲多么疲软,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气泡。   就像昨晚一样,他总是把握不好时机,总是要把很好的气氛搞砸。   林改有几分懊丧,可又有几分侥幸,匆忙之间,他不想再去辨别了。跑去客厅整理一番自己带来的行李箱,穿好白衬衫牛仔裤,背上电脑包,便悄无声息地出门去。   --------------------   渐渐要写日常啦   昨天还换了个文案! 第21章 21   林改在美国原本有个团队,一起推进在国内建实验室的事宜。但因为他是罗城人,又提前申请了休假,所以自己一个人先过来了,想着可以先探探罗城大学的虚实。罗大虽然不是顶尖学府,但在生物技术这块排名靠前,且一向有国际合作的传统,校长的意向也很积极,一大清早便在校门口迎接他了。   看着大学门口挂出的那一长条“欢迎肯辛顿研究所林改博士莅临指导”的大红色横幅,和横幅底下和蔼可亲的一众校领导,林改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至少穿个西裤来啊!   韩校长带他看过了实验大楼和现有设备,还召集生物工程方面的教授专家一起来开了个见面会。开会林改倒不怕了,哪怕美国方面的代表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可以谈上两个小时不带累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其实不适合给周礼则的孩子做家教。他的思维太跳跃,说话跟蹦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完全不考虑对方能不能及时消化,说了整两小时,连底下的教授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提问。   “林老师。”是一个女研究生举了手,“您有没有考虑过alpha抑制剂这个课题?”   林改喝了一口矿泉水,平和地说:“我考虑过,但现在市场上的alpha抑制剂已经可以很好地阻断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敏感,进一步研究的空间不大。”   “可它是没有区别地一概阻断所有omega信息素。”研究生追问,“有没有可能让它只阻断其他omega的信息素,但对标记的omega保留敏感呢?”   林改怔了一怔,半天,才说:“永久标记就可以了啊。”   “不可以啊。”研究生说,“有伴侣的alpha还是难免受到其他omega的影响,这样对双方都不公平……”   “这是生物繁殖的本能。”林改停顿了一下,认真回答。   研究生说:“这更加说明研发定向alpha抑制剂是有价值的,它更适合一夫一妻制的文明社会……”   “好了好了,”韩校长看几位教授脸都黑了,连忙出来打圆场,“我们时间不多了,也给其他老师同学一些提问的机会。”   可是林改却陷入深思。   他一开始思考问题,便好像进入了一个真空罩子里,周遭人的说话声都听不见。直到韩校长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知道原来已经散会。   那个女生正抱着笔记本往外走,他连忙三两步追上去,“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一愣,匆忙鞠了个躬,“林老师好,我叫楚棋,琴棋书画的棋。”   两人站得近了,林改打量她两眼,一时还没法判断出她的第二性别。但这个姓名太引人联想,他脱口而出:“你和楚琴……”   “林老师认识我哥哥?”女生惊喜,“他在罗城中学教数学。”   另边厢韩校长已经走了过来,生硬地插进话题:“我们林老师也是罗城中学毕业的,现在回来建设家乡啦,多好,多有觉悟!”   林改挠了挠头,他没料到女生和楚琴是兄妹,但还是开口继续方才他想说的话:“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有团队在研究你刚才说的课题,但以罗城大学的实验条件很难做到。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报考美国那边……”   这话一说,韩校长的笑容就有点挂不住,立刻道:“我看美国的月亮也不一定圆,这不林老师都回来了嘛!只要学问跟上了,设备还不好说!”   林改身上牵系着上千万的设备进项和人才引进资金,罗城大学当然要想方设法留住他。这些生意场上的机锋,林改并不是全然不懂,只是他很少费心。——读博前他在北京开科技公司,与他合伙的同学就已经说过他无数次了。   楚棋听着校长的意思,却比林改更明白,立刻表态:“我不去美国,林老师,您就在这里带团队呗,我第一个报名!”   韩校长又笑了,用力拍拍林改的肩膀,“好啊,做实验,最重要的还是人,古话说得好,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一边揽着林改往外走去。   林改心里却还在琢磨呢,谁说做实验最重要的是人?难道不是钱吗?!好歹他并不是白目,这句话终于给忍住了。   洽谈结束后,校领导做东,拉林改去吃午饭。韩校长感觉这次合作谈得八九不离十,酒桌上便问林改美国团队何时过来,林改又反问他资金设备何时到位。   韩校长在心里“嘿”了一声,一时竟不知林改到底是个实诚的书呆子,还是个精明的小耗子了。   他不由得也端出十二分的诚恳来,“林老师,我跟您交个底吧。合作,我们当然是有万分的诚意,但我们也有一点害怕的地方。”   林改微微抬起眼,本就冷硬的下颌线显得更孤高,“怕我跑路,是不是?”   “是啊。”韩校长端着酒杯凑近来,认真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去写申请、打报告,您想要什么样的实验室,要政府和学校怎么配合,我全都给您搞定。可这前期费用不是小数目,您要是到最后,又被美国那边叫回去了,抛着我们怎么办?这些高端设备,如果没有您带,谁还敢操作?那就只有吃灰……林老师,我们也很忐忑的啊。”   林改一手托腮,思考了很久。他原本的确没想过长久待在罗城的,或许等这边实验室步入正轨,他就可以回美国也说不定。但听校长这意思,是想让他把实验室带出名气,甚至做成先进。这样的话,他就得考虑把base移到国内长期发展了。   酒桌上负责插科打诨搞气氛的领导老师们全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盯着他。   半晌,林改的目光望过这一圈人,斟酌着,对韩校长说:“这样吧,我们可以签合同,至少三年内,我不可能离开。”   “啊呀,怎么办,”韩校长说,“我们一个课题基金的周期都是五年。”   林改笑了,“那就五年。”   韩校长松了口气,桌上的众人一时也终于都松了口气。   林改在美国不过是个研究助理,回来却能做龙头,难免有点幼稚的飘飘然。罗城大学看重他,至少这个合作的开头开得很不错,他笑着抿了抿唇,乘着酒兴,不知怎的就如炫耀一般说出了口:“其实您不用担心这么多,我已经在罗城结婚了。”   --------------------   加更~~ 第22章 22   若按蒋少野平常的生物钟,都是要睡到午后两三点的,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脑子里上了个发条,十一点左右便醒来了。   他乏累地躺在床上,看阳光在天花板上一格一格地移动,迷茫半天才想起,自己和林改的“洞房花烛夜”,已经就那样过去了。   什么也没准备,什么也没完成。   周礼则又发来消息,语气很是哀怨:“野哥,你一声不吭就结婚,都不请兄弟吃个饭吗?”   蒋少野却没了昨夜跟他拌嘴的那副气性,慢吞吞地回复:“等我问问林改。”   “这么说来,”周礼则又发,“佟叔叔的药也有着落了?”   蒋少野叹口气,“我还没跟他提。”   “为什么不提?老同学帮帮忙也没什么。”   蒋少野沉默。   周礼则又补了句:“除非你洞房没把他伺候好。”   “我本来也不是图他的钱。”蒋少野无语地反驳,“周礼则你少犯贱,是林改先跟我求婚的!林改求婚的!”   “啊对对对。”周礼则回了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微笑,“总之你们好好的,不要重蹈覆辙。”   “……”   蒋少野郁闷地起床洗漱,又收到消息提示,正想骂人,却见对方是林改:“今天中午有应酬,大概两点回来。你还在家吧?”   蒋少野咬着牙刷回复:“在家,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一问。”   蒋少野还没回复,林改又说:“我今早从你衣服里把钥匙摸走了,你不介意吧?”   看到这句话,蒋少野的心情一秒转晴。他咕嘟嘟地吐出漱口水,看了一眼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突然拿起了剃须刀和洗面奶。   *   蒋少野剃了胡茬,吹了头发,给自己整了一套亮蓝色西装,甚至还别上了酒吧客人送的一枚价值不菲的袖扣。从镜子里看去,那一双眼睛更明亮了,偶尔笑一笑,还显出十八岁时的桀骜神采。其实他在临江那一带商铺中间是很有名的,怎么着也算是个调酒西施吧……   做完了这些,他就……就给自己弄了一碗泡面。   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很享受旁人爱慕的眼光。他容姿英俊,家境优渥,性格爽朗,谁不喜欢?所有人都会围着他转,就连尖子生林改也不例外。   他总以为自己对林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毕竟林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休息时只是闷着头做题,体育课也不和他们一起玩闹,因为信息素紊乱的毛病,alpha怕他,omega嫌他,只有蒋少野愿意陪着他。那牛奶味的信息素经常让蒋少野起反应,但他不愿意提,他怕一提了,林改下次就不再来找他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alpha抑制剂,老板的目光玩味:“小伙子,血气方刚啊。”   后来,他就渐渐习惯了忍耐。   周礼则曾经大咧咧地去问林改:“林改,你是不是喜欢蒋少野啊?”   高三的夏日漫长似没有尽头,吊扇呼啦啦地转着,香樟树的气味四面弥散,同学们在教室后方打打闹闹,而林改还在做题。   林改的脑袋上扎了一根小布条,上面抹了风油精,他说这样可以让自己不犯困。蒋少野也学着他这样干过,结果风油精倒多了险些流进眼睛里,又赖林改给他不停地吹吹呼呼。   林改就抬起那小小的脑袋,带着几分不耐烦说:“你们不要老是传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无不无聊,我怎么可能喜欢蒋少野。”   周礼则反身坐在林改前面的座位上,手臂抱着课椅靠背,看着他的笔尖,低声地说:“蒋少野不好吗?他长得那么帅。”   “长得帅我就必须喜欢他吗?当朋友不好吗?”   周礼则的声音又更低了一些:“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林改不语,笔尖在纸上停顿,洇出小小的墨渍,周礼则忙从林改的文具袋里找出橡皮,轻手轻脚地去擦拭。两人挨得略微靠近了,林改又往后缩了缩。   周礼则擦得有些急,险险将作业纸擦破。他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林改没有表情,而林改的身后,隔着几个座位的距离,是蒋少野在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篮球,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   林改回来的时候,蒋少野正在那懒人沙发上睡午觉,一条长腿委委屈屈地搭下来。他穿了一身很显身材的西装,鲜艳的色彩显得他英气逼人,可惜那双灼亮的眼睛闭着,睡得正迷糊。头发应该是打理过,一概往后梳,却又被沙发蹭得松散,翘起了几根呆毛。   小啤酒瓶也被移到桌上,玫瑰开得正艳,有香气袅袅地弥漫。   林改叹口气。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和蒋少野的休息时间永远对不上的问题了。搬来小马扎在桌边,又拿出电脑开始处理工作,今天韩校长已经跟他说明了大学的人才引进计划,他得再仔细查一查。虽然尽量放轻动作,但似乎敲键盘的声音还是吵醒了蒋少野。   蒋少野迷迷瞪瞪地,看见林改一身白衬衫牛仔裤,正端正坐在桌前办公,有一瞬间,他错觉这过去的十年都只是一场梦,林改还是那个一丝不苟、无懈可击的最优秀的高中生。   蒋少野就这样怔怔地望了他很久。   “醒了。”林改停下动作,也看向他,声音放得很轻,“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好看。”   蒋少野轻笑,开口才发现声音带着哑:“穿好看一些,给你养眼啊。”   林改却开他的玩笑:“这是你在外面穿给客人看的吧。”   蒋少野说:“你也来当一回我的客人,你就知道了。”   林改说:“我现在就每天都能看见你啊。”   他说这话很平淡,还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笑影。   --------------------   昨晚上还加更了一章,大家不要漏看了哦~~~ 第23章 23   “我现在就每天都能看见你啊。”   蒋少野蓦地一晃神,低头咳嗽一声。   “今天工作怎么样?”他主动提问,一边给林改倒水,有意无意地亮出那枚亮闪闪的袖扣。   “哎呀别提了,你知道吗,”林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向他抱怨,“我今天去罗大,他们校领导全来迎接我,校门口还打了一条横幅……可把我臊的。我穿的也就是平常穿的衣服啊,早知道从你衣柜里薅一套西装……”   蒋少野挑了挑眉,没忍住大笑,“横幅?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林改原本是为诉苦,谁知道他会笑得前仰后合,抬手就把他往懒人沙发里一推:“你有没有心啊!我一个人,一个人啊!”   蒋少野就势窝进了沙发里,也不管自己的发型西装了,甚至伸手去拉他。林改可怵极了这个沙发,抵着他胸膛不肯就范,只将小马扎拉得靠近一些,一手拿过桌上的一张颇大的A3纸递给他。   “这是什么?”蒋少野莫名其妙,一看纸上的标题便愣住:“蒋少野资产债务清算表。”   “我帮你做了个表格。”林改双手托腮,眨了眨眼睛,“你填一填,我好帮你想想办法。”   这表格横平竖直,一边是资产,一边是债务,动产和不动产分开,流动资金和固定资金分开,条列得清清楚楚,专等着蒋少野把金额填进去了。   蒋少野满头黑线,“你还懂这个呢。”   “离婚那会儿学的。”林改说,“为了打官司,看了几个教程,也翻了下书。”   对林改来说,好像任何领域的知识都很容易获得,他也从来不会畏惧学习。但蒋少野的眼神略微静了。   蒋少野手指弹了弹,A3纸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思索一阵,才说:“我给你看个东西,你不准笑话我。”   林改迷惑地保证:“我不笑话你。”   于是蒋少野把A3纸放到一边,手往沙发底下摸索半天,最后,拖出来一块白板。   白板上的字已经很不清晰,也画了一些粗糙的网格,上头是大咧咧的标题——   “蒋少野二十年还债计划”。   “以前搞的。”蒋少野说,“你看,我还坚持填了几个月呢。”   林改接过白板,看清楚了字迹,却真的没有笑话他。他将白板支在桌面上,又拿过自己做的表格和它比对,蒋少野别扭起来,拿湿巾不断地擦手,几乎要将手擦破皮。   “满好的。”隔了大半晌,林改终于大发慈悲地下了评语,“表格做得满好,计划也做得满好。”   蒋少野终于松一口气。刚才这一轮沉默,他简直比在王老师面前挨训还紧张。   林改又说:“我帮你改改,以后这个白板可以挂起来,年年看,月月看,天天看。”   “……”蒋少野倒回沙发上,“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林改又回头看他,嘴角带起清澈的笑。蒋少野睡过午觉的脑袋昏沉沉的,双眼望进林改的眼睛里,距离太近,他可以数清楚林改的眼睫毛。可他一时没明白林改在想什么,他面对着林改,只永远是在反复地、反复地心动。   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安静。空调仿佛是停了,外头的蝉鸣声滋啦啦地不绝,搅扰得阳光都不安分,从那拉上一半的米色窗帘后冲撞进来,又晕了头似地只晓得乱转。   林改像一只奓了胆子的猫,一声不吭地向蒋少野越凑越近。   蒋少野默许着,伸出手,轻轻摸过他后颈上新贴的抑制贴,以一个微妙的力道将他往自己这边揽。   接吻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因蒋少野是半躺着的,林改甚至有种自己正在欺压对方的错觉。可蒋少野看起来又很舒服,微微眯了眼睛张开嘴衔住他的唇,这一次他们亲得很慢,蒋少野软着舌头将林改的嘴唇舔了好几过,直到林改喘不上气了,才将舌头往里探。林改抓住他肩膀,身子往前倾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小马扎,但两人都没有理会。   林改跪在了沙发前,蒋少野的手指像弹琴一般绕着林改的抑制贴抚弄他后颈,林改被激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蒋少野偏觉得他连后颈上这细细的绒毛都很可爱,一边吻他,一边往下摸进了林改的衣领。   蒋少野忽然笑出一声,“伸舌头啊,乖仔。”   林改霎时满面通红,还有点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在蒋少野面前反而表现得像个处男?将舌头小心翼翼地探出来,那舌尖便被蒋少野吮住,在那么一方小小的口腔里,却做出那么多私密的动作,叫林改心头发痒。   蒋少野亲得他不知东西南北,手指从他的衬衫后领缓慢地摩挲过来,单手拧开了领口上的纽扣,又往他赤裸而白皙的肩头摩挲去。   “蒋少野。”林改连声音都变得轻细,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的,顿了顿,却重复地唤,“蒋少野。”   “嗯。”蒋少野稍稍退出一些,如小鸟啄食一般啄吻他的唇,手指摸过林改的肩膀又往下滑,破开第二颗纽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极限了。   原本只是想接一个温柔的吻的,他连信息素都还没准备好。懒人沙发翻来覆去发出暧昧的响动,林改的模样、声音、气息,都像是他那不可言说的梦境的延续,专要让他神魂颠倒。林改为什么不反抗?拉一拉衣服也好啊,怎么就这样让他长驱直入了呢?   “林改,”他轻轻喘息着,明亮的眼睛里似起了雾,“你喜欢我吗?”   好像是响应着他的念头,林改握住了他作乱的那只手腕,双眼里的星星随着他的喘息而闪烁,“喜欢啊。”他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   作者今天被导师搞到心态崩溃了,真的很崩溃,想到这世界上只有野改是甜的了,所以半夜上来更个新求小黄灯安慰……   这就是明天的份了! 第24章 24   蒋少野听见这话,却安静下来,认真地端详林改的表情。林改似乎很高兴,衣衫散乱地贴上来,不敢主动亲人,只小声地说:“蒋少野?”   蒋少野的眼神微动,立刻一笑,手掌捧住他的脸,“喜欢亲嘴,是不是?”   林改被戳中心事,毛都要炸开。他感觉蒋少野的手掌滚烫,身子不安地扭了扭要跑,却被蒋少野按住了腰:“去哪里?”   林改说:“……你那计划表,我还没看完呢。”   这话题换得笨拙,但毕竟说到债务,蒋少野的眼神就变了。他好像被薅住脖颈的大猫,无可奈何地收回了手,“行吧。”   林改说:“你不要偷懒,你过来,我讲给你听。”   好神气啊。蒋少野在心里哼笑,还是配合地乖乖坐到桌边,听着林老师讲解“蒋少野二十年还债计划”——不,有赖林老师大显神通,还给他减了几年。   高中的时候,很多同学求着想让林改给他们补习,还求之不得呢。   当然,这里也有林改同桌蒋少野的功劳。虽然林改讲题语速飞快,蒋少野时常只能听个寂寞,但他还是不愿意让林改给别人讲。同学们没有法子,就跟林改借笔记本自己研读,还偷偷私底下复印,传到校外去,更卖出了离谱的高价。蒋少野看不过眼,又带着周礼则等几个兄弟气势汹汹找上那家复印店的老板,险些打上一架,最后谈成了三七分成,拿着钱回来进贡给学习之神——林改。   他还记得林改在那时候三观震碎的表情:钱?!我的笔记本,可以卖钱?!   林改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厉害。蒋少野得意洋洋地想。   “蒋少野?”林改恼了,拿笔尖扎了一下他的手背,“蒋少野!”   “啊我操!”蒋少野一个激灵,连忙醒神,林改便撇嘴:“我说,你这个医药费支出,为什么这么高?”   “啊……”蒋少野反应过来,“是我爸,他信息素失调,需要进口药。”   林改一怔,“佟叔叔?”   信息素失调不算重症,但却很难治愈,患上的人不论AO,都很难再在社会上露面,只能呆在家里调养。某种程度上说,青春期的信息素紊乱和更年期的信息素失调是有一定联系的。   怪不得蒋少野不跟佟叔叔住在一起。   “这个,”林改咬着笔盖思索,“也许我可以想办法,信息素失调的药我们公司也做,我去拿药有内部价。”   蒋少野有些局促:“那谢谢了。”   林改又说:“叔叔有没有病历,我可以传给研究所的朋友看看。”   “我过几天正要去见他。”蒋少野说,“到时候拿给你。”   “好。”林改小声,“你不用担心。”   方才的气氛明明还很好的,不知为何,此刻的两人之间又似划开了一些距离。   蒋少野看着林改把数据录入电脑,列出程式,计算,得出结果。每个月的开销要控制,但还是要保证生活质量,林改似乎很自然地把他自己的收入也算了进去:罗城大学给的引进费和安家费,未来的课题经费,定期打款的专利许可费,以及科研人员的固定工资……   不能怪周礼则会认为他给林改下药了。   对林改来说,钱多钱少,不过是一道数学题,给定了困境里的条件,运用得当的方法,就总能解开。可蒋少野知道并非如此,这道数学题其实一直在变动,他光是跟上它的变动就已经气喘吁吁。   他不想林改也和他一样,在这条赛道上变得灰头土脸。   *   蒋少野不做声,只是乖乖听着林改讲话,两人学习大半天,忽然间,林改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林改握着笔,面色如常,只有耳根发红,还想强撑着继续:“那个,以后酒吧的开销我可以负担一半,你就不要去帮物流中心送货了,那个不赚钱,又劳累……”   蒋少野大叹口气,却自顾自揉了揉肚皮,一边懒懒地报菜名:“广式烧鹅,红烧排骨,白嫩嫩的鲫鱼羹……”   林改怒目:“蒋少野!”   ——肚子却适时地又发出一串“咕噜噜”。   蒋少野无辜地眨眨眼,“林老师,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好不好?”   *   时间已四点多了,两人只能去超市看看还剩下什么食材。   蒋少野仍穿着那身孔雀开屏似的西装,但没有系扣,衬衫也解开几颗纽扣,顿时从潇洒牛郎摇身一变成为精致居家A,在卤味区域拈着手指挑烧鹅。超市里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分,他甚至还遇到几个邻居,说笑了几番。   林改在买菜这方面帮不上忙,只能守着购物车,听蒋少野分析这卤水里头的讲究,听得云里雾里。   蒋少野看他表情,新鲜极了,“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林改学不会的事啊。”   林改不服气地说:“这也太麻烦了。”   “能比看股票更麻烦?”蒋少野不以为然,“你不是还在美国呆了几年吗,不做饭怎么过?”   林改想了想,“其实美国超市里的便饭就很好吃。”   蒋少野呆住了。“啊?”   林改又说:“我最喜欢好市多的三明治。我家旁边还有个711,每天都做新鲜的意大利面呢。”他的眼睛又亮了,好像是想到在美国吃的美味而怀念不已,“你知道在美国,711多稀奇?住在711旁边,多幸福!”   “……”   蒋少野摸了摸脑袋。   林改的这个饮食审美,有一点点让他害怕。   “以后你和我一起住,一定比在711旁边更幸福。”他说。   虽然也算一句甜言蜜语了,但他说得意兴阑珊,毕竟拿自己的厨艺和便利店作比也没什么意思。可林改却更高兴:“好呀!你上次那个西红柿炒蛋就很好吃!”   “……”   蒋少野默默地捏紧了烧鹅的脖子。   --------------------   啊这甜美的日常   也许就这样甜甜下去呢…… 第25章 25   蒋少野让柜台的师傅帮他把烧鹅都片好,排骨也剁整齐,又挑了几条活鲫鱼和青菜。洗完了手,正要去付账,林改却拉拉他的衣袖,“再买点吧。买点……礼品。”   “什么礼品?”蒋少野迷惑。   “你不是要去见佟叔叔吗?”林改低声。   “我跟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蒋少野脱口而出,心念又一转,“哦我知道了,你孝顺。”   林改不答话,径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去了,蒋少野笑着呼出一口气,又连忙追上前。   林改来到保健品货架前,按自己的想法给蒋少野的omega父亲挑了几种,都是可以稳定信息素、保障日常饮食睡眠的。他心里其实忐忑得不得了,因为自己父母还在和自己僵持,他怕蒋少野的家人也会反对他们。万一生起气来,又发病了怎么办?   他一忐忑,就只往贵的选,简直希望价签上再多个0才好。   他还依稀记得佟叔叔的样子。那是个非常好看的omega,偶尔来学校给蒋少野送东西,露出的手腕都是养尊处优的纤细。又很温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别看蒋少野平常风风火火谁都不服,到了他小爸爸面前,却会梗着脖子脸红呢。   同学间还说,怪不得蒋少野喜欢楚琴,原来蒋少野的小爸爸就是这一款啊。   所有alpha都会喜欢这一款的吧!   蒋少野脑袋凑了过来,“这是不是太贵了?”   林改忙说:“是吗?佟叔叔会收吗?”   蒋少野侧头笑他:“你慌什么,他肯定特别喜欢你。”   林改一怔,“那……那也说不准。而且,我又不去。”   “嗯,这一次我先去,帮你打个前锋。”蒋少野的目光扫过那些价签,又淡淡收回,凑到林改耳边,轻轻地说:“还要给我们自己买一点啊。”   林改不解:“买什么?”   蒋少野把手上的东西径直扔进了购物车,林改吓了一跳。   那是几个长条形的小盒子,像是香烟,林改有意想知道蒋少野抽的什么烟,拿起来却见:   “至尊冰感,0.01,XXL紧型。”   林改手一抖,就把盒子摔回了购物车。他憋着气,努力镇定地推到蒋少野身边,“家里,没有吗?”他低声问。   “有是有的。”蒋少野看了他一眼,似乎非要从他的眼神里探究一些什么东西出来,旋而又笑,补充道,“都过期了。”   林改想了想,又问:“你习惯……这个牌子吗?”   看这小表情,心里大概又在摆迷宫呢。蒋少野故作深沉地问:“你习惯这个牌子吗?”   林改没料到他会反将自己一军,脸色阵红阵白,也不答话。蒋少野本是为了逗他,结果见他沉默,自己却也没来由沾了点不爽。   该不会林改以前,还真用过这个牌子吧。   他闷了脸,一把拿走这几盒安全套,又重新换了另一个牌子的扔进来,还顺便挑了好几种润滑剂。   “这都什么啊……”林改虽不想再仔细瞧,但这一回的包装可显眼多了,耀武扬威地摊开在烧鹅的保鲜袋上,个个玫红色,似乎是带凸点、螺纹、还有各种香味的。他低声:“这我都没试过,行不行啊……”   蒋少野的心情立刻愉悦起来,“试了才知道嘛。”林改真不吃逗,脸色越来越微妙,他看得心痒,伸臂去揽他腰,正还有满肚子骚话想说,却被一个意外的声音打断:“蒋少野?”   林改猝然抬头。   楚琴在他们身前立定,笑着招呼:“真巧啊。”   蒋少野也笑一笑。林改仓促间也说:“晚上好!”他下意识想躲避,可是蒋少野毫不知情地搂着他的腰,结实的臂膀让他躲也躲不开。   楚琴身边还有个拎着购物篮的男人,身高与蒋少野差不多高,容色温和带笑。蒋少野对林改介绍:“这是陈朔。”   陈朔朝他们二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楚琴的目光落在林改的腰际,“听说你们结婚了?老周还说,你预备要请客的,说好了三瓶茅台。”   林改吃了一惊,闷声对蒋少野说:“我怎么不知道?”   蒋少野吹了口气,只低笑,“请客没问题,茅台自己带啊。”   陈朔在一旁说:“恭喜你们。”   “客气。”   楚琴的目光继续下落,落在了那几盒安全套上。明明他没有说什么,但林改偏感觉窘迫异常,往旁边一侧身,终于甩脱了蒋少野。楚琴开了口:“还有烧鹅吗?我们也去买一点。”   蒋少野回答:“有,在那边。”   楚琴微微一笑,牵起了陈朔的手,便与蒋林二人擦肩而过了。   林改鬼使神差地又回过头去,却见他们相牵的手很快松开,楚琴走在了陈朔的前面,脊背挺得笔直,使他显得更高挑,更从容。   林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只一个字。   ——“江”。   他脸色一变,当即摁断了,再把手机塞回衣兜里,攥得死紧。   --------------------   套套可购尺寸:L/XL/XXL   不要再说它小了! 第26章 26   回到家中,林改继续在客厅看合同,蒋少野便去做饭。鲫鱼羹的香气渐渐浓郁地盈满房间,林改鼻尖微动,最后连心爱的科研也不能吸引他了。   蒋少野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走出,林改这才发现,餐桌已经摆上了两荤两素一汤,在袅袅的热气之中,在那啤酒瓶盛装的玫瑰旁边,还插着一支小小的精雕蜡烛。   蒋少野摆好盘,便拿打火机随手将那蜡烛点燃。他还开了一瓶低度数的洋酒,给两人面前都斟上一杯。在他背后恰是酒柜与吧台,柔光扑朔,他穿着西装,眉宇沉静,真如把林改当做最尊贵的客人在服务。   “要关灯吗?”蒋少野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轻声问。   林改默默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将电脑收了起来,又去洗手。回来时,蒋少野已经坐下,正给他盛汤。   “尝一尝,和711比怎么样。”   尽管营造了这样唯美的气氛,但蒋少野一开口,还是随意到近乎开玩笑。林改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局促地坐下,端起雪白鲜亮的鲫鱼汤浅浅抿了一口,顿时眼睛发亮。   “好喝!”他立刻说。   蒋少野便笑了。“你的胃可比你的人好哄。”   林改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如果说昨天的家常小炒只是蒋少野小试牛刀,那今天就是蒋少野铆着劲儿要征服他这个不知好歹的美国胃,林改一边吃一边赞叹:“你都是在哪儿学的?”   蒋少野说:“开酒吧嘛,什么都得学一点。”   林改想了想,“你为什么会开酒吧?”   蒋少野慢条斯理地给他夹了道青菜,“当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帆哥告诉我临江有家酒吧铺面要转让。”   林改抬眼:“是不是……”是不是你家里出事的那个时候?   可他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语气踌躇下来。   蒋少野却笑,好像逗他一般说:“你知道我人生中,学会的第一道菜是什么?”   林改愣愣地问:“是什么?”   “西红柿炒蛋。”蒋少野说,“八年前,我酒吧开业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我记得,是个看起来很疲惫的上班族,他半夜十二点到我店里,说,想要一碗白米饭,加一份西红柿炒蛋。”   “……酒吧也卖这个吗?”   “来者是客嘛。”蒋少野平静地说,“好不容易遇上第一个点单,我难道还能把他赶出去?”   林改完全不懂这些,只能问:“那你会不会做?”   “我当然不会。”蒋少野笑起来,“我波澜不惊地回到厨房,开着教程现学,最后做出来,倒也像模像样。——我是不是天赋异禀?”   林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里全是动摇的星星,被烛光映得明灭不定,就连蒋少野,一时竟也看不懂他的情绪。   “要凉了。”蒋少野指了指他碗里的鹅肉。   “蒋少野。”林改像小孩子一样将两根筷子攥在手心,攥得死紧,“酒吧刚开业的时候……是不是很难?”   蒋少野一顿,却先扒了几口饭,又从林改碗里抢过那一片鹅肉自己嚼了。林改当然不和他计较,单是默默地望着他。   “说很难,也说不上。没有酒吧的时候更难。”蒋少野终于开口,“我爸……失踪以后,有段时间,我只能接到短时的活。法院的判决下来,我家的公司、房、车全都变卖,债主催上门,我小爸被闹得受不了,还犯了一场心梗。   “帆哥帮我垫钱租了那个铺面,楚琴、周礼则,还有几个老同学,都出钱帮我装修到开业。——啊,物流中心的工作,也是那个时候楚琴介绍的,大车执照可不好考。   “熬过最开始一两年,后来进账充裕起来,就好过得多啦。”   蒋少野还抬手在林改眼前晃了晃。只一盏清烛光,蒋少野大手的影子在酒柜墙壁间掠过,像海上的飞鸟。   “想什么呢?”蒋少野笑。   蒋少野总是在笑。可是他的每一个笑,都不尽相同。   “我,”林改想鼓起勇气,最后,还是白了脸,声音低了下去,“我本来也想帮你的,蒋少野。”   蒋少野却很自然地接话:“我知道啊。老周跟我说了。”   林改睁大眼睛。   蒋少野的神情疏阔,爽朗,仍像个毫无芥蒂的少年。可是林改却觉得痛苦,更吊诡的是,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痛苦,在蒋少野处是不受欢迎的。   楚琴、周礼则、张立帆,还有一些甚至名字都不需要提的老同学。他们都来帮助蒋少野。可是他林改在哪里?   他因为一些浅浅的尴尬,一些不知趣的自怜,在反复的辗转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及时地出现。   他在蒋少野最困难的那段人生里缺席了。   *   蒋少野很快吃完了饭,刚掏出烟盒,却又看了一眼林改的表情,没有拆开。   林改又忍不住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们高中管得严,蒋少野虽然总跟人打打闹闹,但并没有碰过烟酒。   可是这样的话题,又好像很容易变形成居高临下的质问。   “我其实不在意。”蒋少野手拿着烟盒,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转着,开口,“只是酒吧偶尔酬宾,我会想给你发个消息,让你回来看看。但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不想问,就算了。”   林改低下头,“……我也没有你的号码。”   蒋少野挑了下眉,安静片刻,却拿出手机,解了锁推到林改面前。林改看他一眼,伸手指一下下地把自己的号码戳进去,又按了拨打。林改的手机震动起来。   两人各自打字录入,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沉默之中,林改轻声说:“我读本科的时候,每年寒暑假还都回来的。后来去了美国,就很少回家了。”   “我猜也是。”蒋少野笑,“你就算回来,想必也是家里蹲,不然你还能找谁玩呢?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好玩吧。”   又被他说中了。可是林改的心里,还是有微妙的不甘。他还能找谁玩呢?蒋少野明明知道,他的整个中学时代,根本交不到朋友,只有蒋少野愿意跟他玩,还接连带来了周礼则、楚琴他们。   可他不甘也没有用,十年前,是他自己要和蒋少野分道扬镳。   他放下筷子,轻声地说:“我吃完了,谢谢你做的饭。我去收拾吧。”   蒋少野看他起身收拾碗筷,摞起来搬到厨房去。自己面对着静静燃烧的蜡烛,沉默了片刻。   烛光,美酒,玫瑰,丰盛的大餐。却连一个脸红都没有赚到。   厨房里突然传出“哐啷”一声,令蒋少野眼皮一跳。他蓦地站起来朝厨房走去,“怎么回事?”   林改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盘子,正站在满地水渍和碎瓷中间,手中还拿着洗碗巾,无措地抬头看向他。   林改好像快要哭了。   --------------------   (也可以回顾下第三章 开头,后来我补足了一点点) 第27章 27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盘子而已,可林改却一副天都要塌了的表情。   蒋少野叹口气,打开了客厅的顶灯,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让林改下意识地一缩。蒋少野拿了笤帚走过来,“有没有划伤?”   林改摇摇头。   蒋少野将碎瓷片扫净,林改又忙找来拖把拖地,再将碗筷重新洗了一过。一番忙碌,反而叫方才的尴尬气氛溶解开,蒋少野靠近的时候,便察觉林改的身体没有那么紧绷了。   林改已经偷偷擦掉了不多的泪水。   蒋少野忽然说:“你记得以前,王老师总罚我做卫生吗?”   林改想了想,“王老师罚过你好多啊。”   “是啊。”蒋少野撑着笤帚头,看着他洗碗,回想,“那时候你想让我赶紧做完,就会来帮我,我一边扫地,你一边摆桌椅。结果你弄得满身灰尘,还想去吃卤鸭掌,嘿。”   林改皱眉,“我帮你,就是为了一起去吃卤鸭掌的呀。”   “我倒也不嫌弃。”蒋少野说,“我可以喂你嘛。”   林改将碗筷一一收进消毒柜,“砰”地关上柜门,“谁要你喂。”   “但是洗手间很远啊。每次做完了卫生,你还非要绕个远路先去洗手,还得我等着你,那你所谓的帮忙,不是也并没有节省时间吗?”   林改一愣,细一思索,还真是如此,他不解地说:“那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   “我觉得没有差别啊。”蒋少野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意思?”   “做卫生也是和你在一起,洗手也是和你在一起,吃卤鸭掌也是和你在一起。”蒋少野说,“没有差别。”   林改的动作停下了。   他还蹲在消毒柜前,像个缩着脑袋的小乌龟,忽而却又向蒋少野瞥去一眼。那眼神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却又似带了一把小钩子,染着那终于姗姗来迟的红晕,往蒋少野心上抓了一把。   蒋少野一手按着消毒柜,一边竟也鬼使神差地在林改身边蹲了下来,侧头看他。明明厨房里宽敞明亮,他们俩却偏要这样缩在角落里,像在极静谧的地方,却仍有些话只能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不开心了吧?”蒋少野轻轻地问。   林改抿唇,“没有……”他想低头,却被蒋少野摸住了后颈。   “你什么时候撕了抑制贴的?”蒋少野的手指慢慢地抚过那数道伤疤。   “……刚才。”林改轻轻地说。   蒋少野笑,“你是真对我放心啊。”   林改错乱地抬眸,却撞进蒋少野深深的眼神里。   蒋少野呼出一口气,说:“亲个嘴的话,你能不能开心一点?”   林改眼睛里的小星星似乎又亮起了几颗,都陷在他的羞色里。他眨了眨那双长长的眼睫毛,朝蒋少野凑近一些,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蒋少野按住他的后颈,吻了上来。   现在的姿势,有一点像是在教室课桌底下。曾经有一回林改在课堂上睡觉,睡得把眼镜碰丢在地上,他蹲下去找,蒋少野却也要蹲下来,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笑眯了眼睛看他四处爬摸。最后林改如盲人摸象般摸到了蒋少野的膝盖,却见自己的眼镜,早已被蒋少野捏在手里了。   结果当然是又被任课老师告到王老师那儿,再罚上又一轮的做卫生、跑步、抄习题了。   林改的手,慢慢地,也放在了蒋少野的膝盖上。蒋少野的呼吸蓦地一促,原本还细细密密的温柔的吻,忽然搅起了水声,扣在林改后颈的手也加了力气,好像要就这样把林改吞食掉。   林改被他亲得蹲也蹲不稳,膝盖前倾,便摔跪下来。膝窝处传来剧痛,双腿立时发紧,他“嘶”了一声,齿关一合,便往蒋少野舌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唔!”蒋少野捂着嘴一下子弹开,瞪着眼睛,不敢置信,“你咬我?!”   林改却快要流下汗来,眼里盈盈的,好像被欺负的人反而是他,“蒋少野,我,我腿抽筋了……”   --------------------   是加更! 第28章 28   蒋少野盯了他半天,终于,舔了舔舌尖上的血滴,谨慎地靠近一些,伸手碰了下林改的小腿,“是这里吗?”   林改苦了脸,“我动不了……”   蒋少野将手臂搭在他膝窝,另一只手揽住他肩膀,便将他抱起。起身的时候林改颠了颠,还吓一跳,伸手抱住他脖子,“小心、小心地滑。”   蒋少野莫名地冷笑一声。将林改搬到懒人沙发上,这会儿林改倒觉出这沙发的好了,身子陷进去,甚至要忘了自己还在抽筋。蒋少野坐在沙发边,帮他脱了拖鞋,隔着牛仔裤按了按小腿肚子,小心给他拉伸,像个教练似地一丝不苟:“腿慢慢往外伸,然后深呼吸……”   方才的厨房里闷热,此刻到了更亮堂的灯光下,便见蒋少野的额头上也有晶亮的汗珠。   “好多了。”林改探身自己揉着小腿,小声说,“谢谢你。”   他的嘴唇还水润着,是亲吻过的痕迹。蒋少野心想,要不是刚刚被咬了一口,自己的信息素可能就要憋不住了。   他想起今天新买的安全套,顿觉口干舌燥。手从林改的小腿往上移动,慢慢揉过了膝盖,停在了大腿上。   林改忽然将腿闭紧了些,又好像躺不住一般掀身坐起,“我、我去洗澡。”   “你都好了?”蒋少野一愣。   林改走下沙发时差点又是一跌,但还是毅然决然往浴室走去,“我好极了。”   *   林改洗完了澡,穿上一套他自己的粉蓝色小熊睡衣,蒋少野正在客厅的吧台后摇酒,一看他便发笑。林改恼怒不理,自去打开冰箱拿了一根今天买的冰棍,又啪嗒嗒踩着拖鞋回卧室去吃了。   蒋少野调了几杯新品,没觉出什么意思,看看时间,感觉今天也该休息了,便准备去洗澡。到阳台拿衣物时,心思却又一转。   他回头,望过卧室那半掩的门,看见林改正坐床头读书。稀奇的是,他还戴上了一副眼镜。   蒋少野放在衣物上的手鬼鬼祟祟地收了回来,就这样两手空空、表情自然地进了浴室。   林改抬了抬眼镜,看那浴室门安静地关上,镜片后也闪过一丝微光。   *   “唔,忘拿衣服了。”   淋浴声窸窸窣窣地停下,浴室的门打开,蒋少野围着一条浴巾便走出来,一边随意地擦着头发,一边随意地说道。   卧室里的大灯关了,只留床头一盏读书灯,但林改却没有在读书。   他好像睡着了,身子都缩在被窝里背对着蒋少野,空调被调高到26度,他却还是将自己卷得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   “林改?”蒋少野又绕到床的另一头,林改的面前,拿起空调遥控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   方才读的那本ABO生物工程学著作就放在林改的枕边,还有那副黑框眼镜。   蒋少野依稀记得,十年前林改的眼镜也是这种款式,大而厚的镜片几乎能遮住半张小脸。林改好像很不喜欢自己近视这一点,但蒋少野却喜欢,因为摘下眼镜后,林改就经常把握不住正常的社交距离,蒋少野只要逗一逗他,他就会为了看得更清楚而不自觉地靠近过来,像某种闻香而动的小动物。   果不其然,现在林改动起来了。   他睁开了眼,又揉了揉,便是这时,蒋少野发现他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臂是光裸的,并没见到那小熊的图案了。   林改的目光骤然撞上蒋少野半裸的身体。   浴室中的水雾随着青竹味的信息素逐步弥漫出来,读书灯的光线幽清,如无数金色碎片洒落,蒋少野湿发上的水珠从那宽阔的背肌淌下,流畅地绕过腰身,又坠落进松松垮垮的浴巾中去。他的上身只有那一条红绳,现在它没有了任何阻挡,玉观音便静卧在胸肌中间的那一道浅浅沟壑。   蒋少野将空调又降低了两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他的腺体此刻正随着静脉跳动,像跃跃欲试,回过头时,眼神开始发烫。   他将安全套和润滑剂都往床头上一撒,“让我上来吧?林改?”   林改咬紧了牙,默默挪动身躯,往床的另一边让了让,期间一直抓着被角,捂得严严实实地不松手。   蒋少野单腿跪上床沿,却偏要拉他的被子:“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什么怎么回事?”林改嘴硬,瞪着他的眼睛溜圆。   蒋少野笑:“你不会脱光了在等我吧?”   林改满脸通红,脑袋顶上似冒着烟:“你在想什么啊!”   蒋少野说:“想你啊。”不等林改反应,又做作地抖了一下,“好冷,真不给我盖被子吗?”   林改瞪了他半天,眼神也不敢往下掠——往下,起伏的胸腹,结实的大腿,和那似乎已隐隐被顶起来的浴巾。   但蒋少野的表情还偏偏很无辜,好像林改占了他的床,抢了他的被子,非逼着他半裸身体风餐露宿了一般。   最后还是林改先败下阵来。   他将被子稍稍打开了一个角,蒋少野便立刻钻了进去。鸭绒被转瞬合上,两人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贴在了一起。   林改颤了一颤,想躲却无处躲,被蒋少野一手握住了腰往身上拉。头顶的灯光昏暗地涣散开,便蒋少野都只能摸着黑动作了,他感觉到林改的额头就在自己唇边,于是轻柔地印了个吻,手掌小心地摩挲过林改的腰——   他忽然发现林改的睡衣手感不同寻常,似滑溜溜的,又有些熟悉——   他蓦地掀开了被子,半压在林改身上,大腿扣住林改的身体,再低头去看。   林改好像刚才被闷得岔了气,什么也顾不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双眼睛也不肯与蒋少野对视,只看着一边的读书灯。   他竟穿上了蒋少野的篮球背心,黑红二色,在深夜里堂而皇之地映出omega皎白的身体。   --------------------   嘿嘿嘿   明天有3000+   嘿嘿嘿 第29章 29   蒋少野低下头,双手撑在林改两侧,声线低沉,却在语尾抬高:“你故意的?嗯?”   林改胆战心惊地抬眼看他,声音也变成了沙沙的气流:“这样可不可以?”   “什么可不可以?”蒋少野俯身,轻咬一下他那秀气的喉结,眼神上挑,“你怀疑我不可以?”   “不是,我……”林改伸出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有抓住了蒋少野的上臂,“我怕,昨天……”   我怕昨天让你失望了。   他没有说出口,蒋少野的目光却更暗。他的膝盖顶进林改夹紧的腿间,带着愈加笨拙的急躁。搭在身上的被子越来越热,他想扔掉,林改却仍紧紧地抓着被角,好像要这样将他困死在被窝里。   篮球背心十分宽大,下摆长至林改白皙的大腿根,蒋少野的手掌从omega的大腿往上不知轻重地抚摸过去,便撩动起黑红二色的波浪。他低着头,一边亲吻林改的锁骨,一边着迷地望着,直到摸到了林改的内裤。   棉质的,蒋少野猜测林改虽然换了睡衣,但这条内裤大概还是粉蓝色的小熊。   他低笑了笑,林改条件反射地又一夹腿,竟把他的手掌给夹住了。   蒋少野一磨牙,手指在林改的腿间微微屈起,便轻轻地隔着内裤挠了挠林改的会阴。林改“啊”地抽了口气,指甲几乎抠进他的手臂。   蒋少野又吻住他的嘴唇。手掌包住林改的下身前后摩挲,直到林改忍不住将腿打开些了,便将内裤向侧边拉,手心贴在林改那已经勃起的阴茎根部,而手指已急切地摸过了会阴。   肉体接触的感觉无比奇异,林改不断地颤抖,蒋少野这一次却似乎不再有宽容他的余裕。Omega不断地摩擦双腿,也随而摩擦那只作乱的手,似乎已很动情,但下身仍然干涩,还需要无尽的耐心才行。蒋少野渐渐停止了亲吻,两人的嘴唇间拉出一道羞耻的银丝。   林改便连接吻的时候,也是睁着眼的,好像害怕漏看了蒋少野的任何表情。   蒋少野的下身往林改腿上顶了一下,便似一个火热的硬棒打了过来,如此淫秽的动作,因夜色的遮掩而偏变得暧昧。他深深看了林改一眼,便低下头去,吻过他的喉结、锁骨之后,下巴摩擦过那篮球衣的衣领,“自己掀起来啊。”他哑了声音。   林改那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放开了蒋少野的臂膀,怯懦地从底下将球衣撩起。但是他做得太过吞吞吐吐,蒋少野终究等不及,身子往下一滑,直接从他的胯部往上舔,一边舔,一边将衣角一步步卷起,就像一层层剥开了融掉了糖纸,直到最后,他含住了林改的乳头。   林改闷哼一声,蒋少野却觉出这小小一颗无比可爱,舌头反复刮过,手上也不肯停下,一边搓弄着林改的阴茎,一边朝后穴周边暗探。   林改的后穴始终很紧,蒋少野不敢硬来,先直身跪起去拿润滑剂。浴巾随着他的动作松脱开,林改低下头,一下子瞧见了蒋少野胯下巨物的全貌,眼睛顿时发直。   蒋少野往手心里倒润滑剂,又不无得意地挺了挺身,暗笑,“色鬼。”   林改慌忙移开目光,“不是……”正要否定,蒋少野湿滑的手已握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阴茎上。   Alpha的东西已经硬得不像话,青筋怒张的样子甚至有几分丑陋。两只手圈弄上去,润滑液立刻变得滚烫,蒋少野稍稍低下身子,又引导着林改握住它,往林改穴口轻戳。   更多的润滑剂倾倒下来,从两个人的龟头往下淋淋漓漓,又随着蒋少野的手指被揉进那柔软吞吐的后穴。下身毫无距离的摩擦好像能让人渐渐抛却羞耻心,林改甚至不自觉地将腿张开,想让蒋少野的阴茎将润滑液抹得更多更均匀。   “蒋少野。”他也开始喘息,轻幽幽地,像猫儿一样,像挠痒痒一样地喘息。   蒋少野就着润滑,往林改穴中先探进一根手指。林改蓦地“嘶”了一声,没有说话,可蒋少野的手指却被箍紧在穴口,根本动弹不得。   “林改,”蒋少野满头大汗,“你放松一些……”   “我不会……”黑暗中,林改的声音在发颤。   他不会,没有信息素的omega,无法感受发情,身体像一座越来越迟钝的死火山。一管润滑剂都几乎耗尽了,沿着林改的臀缝与蒋少野的手掌淋淋漓漓洒在床上,可那穴内仍然干涩得要命。   “你,你动一动就好了。”林改抓着蒋少野的臂膀说。   蒋少野犹豫着,将手指轻轻往里探,用满满的润滑液将穴口扩开一些,试图伸进第二根手指,硬挺的阴茎也在不知所措地试探——   “啊!”林改的声音骤然尖细,手一下子松开攥住了床单,“痛、好痛!”   他的后穴突然收得死紧,蒋少野呆住:“怎么会?”他试图再动一动手指,却几乎没有空间,林改的后穴根本没有打开,不断地推拒着他的进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好像能在那干涩的穴壁上刮出伤痕。   林改的眼神也悄无声息地暗淡。   蒋少野立刻后悔至极,便连阴茎也不再如之前昂扬。“那,那我出来?”他焦急地问。   林改痛得恍惚了,不答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总不能再在床上提江应权——江应权是不会为了他的疼痛而停下来的。他其实也没有任何缓解这疼痛的经验,他只有忍耐而已。   蒋少野没有再看林改,只深呼吸一口气,以一个顺服的姿态慢慢去舔林改的乳头,一边等待林改平复呼吸,一边不断往那穴口抹润滑液。林改似乎又想说什么,可是话语都哽在喉咙口,伴随着胸膛的起伏而憋闷住。   “放松一点,”蒋少野朝那小小的乳头呼了口气,“马上出来,不痛了,啊。”   过了许久,他才感觉到林改的手重新依赖地环住了他的肩背。林改在深呼吸。接着那后穴终于张开一隙,蒋少野得以缓慢地将手指抽出,又安抚地揉过会阴。   林改的阴茎颤了颤,仍然是勃起状态。这说明他并不是没有情欲,但是他害怕被插入。   林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夹腿,而是伸出手,又去摸蒋少野的阴茎。   润滑液仍然满满地流淌着。蒋少野任林改抚摸,但在林改想把那家伙引向后穴时,惩罚般轻咬了咬他胸脯上的嫩肉:“又做什么?”   “可以的。”林改说。   他的声音里有泪意。   真是的,以前怎不知道林改这么爱哭。以前他总是带着幼稚的骄傲和慧黠,就算孤僻了点,也从没有人能欺负他。   蒋少野唯一一次见他哭,还是有一次他考试落到了年级五十多名。   “好了好了。”蒋少野温声说,“亲嘴,好不好?”   他一身已是湿淋淋,探上前来想吻林改,可林改却侧头躲开。   真的哭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有几道倏忽滑过的痕迹落在头发里。   “我帮你。”林改仍旧执拗地握着蒋少野的阴茎。   蒋少野觉得好笑,“你会吗?”   林改沉默了。   蒋少野顿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白目的错误,懊悔地舔了一下林改颊上的泪痕。然后他再度圈住林改的手,带动着它握住了两个人的阴茎,上上下下地抚弄。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安慰蒋少野,还不如说是安慰林改。   可尽管就这样温吞地抚弄着,林改泫然欲泣的表情到底让蒋少野动起了一些失真的欲望。虽然不能插入,但他好像还可以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也许,无论他提什么要求,林改都会答应的。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了。手掌几乎要将林改的手摩擦出火焰,甚至强迫林改将五指并拢似一个小洞穴,让自己的阴茎反反复复、不知好歹地进出。林改的那一根却不晓得自己争取,只是着急地不断吐着清液,润滑液令他们都缠黏在一起,有种不分彼此的错觉。   青竹香气浓郁得盈满了这间狭窄卧室,林改盯着自己手中那越来越硬、越来越烫的阴茎,像烙铁一般,他却偏偏没法脱手。蒋少野忽然倒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他一同望着那个地方。   “林改。”蒋少野的气息倾吐在林改的胸膛,那一枚玉观音在两人的肌肤间反复磋磨,“林改……”   林改的目光复落在蒋少野的腺体上。   那是完好的alpha腺体,平素深埋在血管下,此刻却微微地发红,血气大盛,甚至仿佛在跳动。那好闻的青竹的香气便是从中散发出来,叫林改着了魔一般,忽然低下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蒋少野猛地一颤,险些下牙咬了林改的乳头。   是情欲的味道。   林改觉出些陌生的好奇——江应权从不准他碰自己的腺体,好像alpha都很在意这个——可是蒋少野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朝他低下了脖颈,将腺体暴露在他面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好像他们在互相交换弱点一样。   林改舔了舔上唇,再次吮上蒋少野的腺体。   Alpha信息素毫无阻拦地直接冲进林改的口腔,没有剂量的管控,没有中介的疏通,竹香味如洪水一般泛滥至灌顶,蒋少野突然抬起了身子嘶吼一声,滚烫的精液射在了林改的手里,又溅落在林改的身上。   林改也射了,只是他分不清到底谁的是谁的,篮球衣被撩到了下巴,从胸脯、小腹到腿间全是浊白的精液,映衬着吮吻出的无数红痕,像脆弱的梅花沾着雪,又像融化的冰淇淋露出了软红的水果丁。   --------------------   蒋少野的一招鲜:   “喜欢亲嘴,是不是?”   “亲个嘴的话,你能不能开心一点?”   “亲嘴,好不好?” 第30章 30   蒋少野抱着林改去冲了个澡,换回小熊睡衣,再回来时林改已犯困了,蜷起身子躺在乱七八糟的床单上。蒋少野扯住床单一角,往外一拉,林改便像个球似地从这头滚到了那头。   过一会儿,读书灯的光线也灭掉,床垫稍稍一沉,蒋少野在他背后躺了下来。   “喂。”蒋少野喊他,“林改。”   林改一手枕着自己的脑袋,刚刚射精的身体疲乏极了,一动也不想动,“嗯?”   蒋少野仰面躺着,看他背对自己,颇为不忿,转身去揽他腰,“喂。”又幼稚地喊。   “做什么呀。”林改翻了个身,看住他。   蒋少野满意了,又不说了。   “蒋少野。”林改窝在他臂弯里,忽而却开口,“以后多做几次,好不好?”   蒋少野没有答话。   林改却撑着身体爬起来,一双圆眼睛认真地在夜色中注视着他:“我会不断进步……我会越来越好的。”   蒋少野说:“你把这当考试呢?”   林改拧了眉毛。蒋少野复伸出手,落在林改的脊背上,林改倏然一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蒋少野好像都能看见他竖起来的长耳朵。   蒋少野安静地往上抚摸,直到碰着林改那残损的腺体,拇指来回抚摩那缝了线的伤疤,是个不带其他暗示的下意识的动作。   “林改,”他慢慢地说,“和我结婚,这不是一堂考试,我也没有资格给你打分。你不用这么费劲。”   林改似乎听不明白。只有轻细的呼吸声在夜中散开。   “而且你现在好爱哭。”蒋少野又说,“我不想让你哭。”   林改忙说:“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你啊?”蒋少野打断了他的话。   林改的脸色微微白了,“我……”   他有意穿了蒋少野的球衣,他想要对蒋少野打开身体,他还帮蒋少野用手做了出来。   现在蒋少野说,他可以不必这样“费劲”的。   “我不是你前夫。”蒋少野收回了手臂,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叫什么?”   “……江应权。”   林改慢慢地重新躺了回去,把被子盖整齐,脑袋微微下滑,滑到了枕头底下。   蒋少野沉默半晌,就在林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开口:“他标记过你?”   “嗯。”   “但他还是要折磨你的腺体?”   “……嗯。”   “法院也不罚他?”   “……”林改就像个小蚌壳,蒋少野说一句他吐一个“嗯”,就立刻又闭得死紧。但这句话他没法再那么简单地应付了。“他只是咬我的腺体……没有其他的暴力。我以前就有信息素紊乱,腺体失常可能和基因有关,他说我的信息素太少了,他太想要……”   蒋少野呼吸一沉,周遭涌动的青竹香气忽而变得尖锐刺鼻。   “最后出事的时候,也是他送我去了医院,做了清创手术,才知道我的腺体已经……这样。所以法院没有认定家暴,只说他有过失,出于人道主义,判他多给我一些赔偿金。”   “过失?没有出轨没有家暴,他哪来的过失。”蒋少野冷笑了一声。   林改眨了眨已经干涩的眼睛。   这一场离婚官司打了大半年,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洛杉矶,在实验室、律所和法院之间三点一线地来回跑。他也曾试图用他自己的方法去解决这一道人生难题,他从图书馆借来了《统一结婚离婚法》,自己做了很多次推演,还跑了很多次医院,试图弄明白自己的腺体失常和青春期信息素紊乱到底有多强的相关性。   医院的人却只有两手一摊:你是科学家,你来告诉我呀。   “让我猜猜,”蒋少野忽而又说,“他家里有钱有权,请了好律师,说他不知道你以前有过信息素紊乱,所以在……在床上粗暴了一些,仅此而已。是不是?”   林改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蒋少野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呼吸,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哭,心里便愈加地烦闷。   他甚至想离开这张床,这个房间,他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   “林改,”他咬着牙,话音里似拴着石头狠命地往下沉,“你为什么不上诉?”   “什么?”林改惘然地问。   “你就这样认输了吗?我记忆里的林改,可不是这样的。”   林改无端一笑,“你记忆里的林改,是怎样的?”   “是——”蒋少野蓦地哑口,顿了顿,才道,“是很顽强、很高傲,对自己要求很高,稍微有点做不好的都会生气……”   林改听了,眨眨眼,却没有对他这番评价说什么。   “这不是我做好做不好的问题。”他只耐心地说,“像我这样腺体失常的缘由,在科学上的确还没有很好的解释。江应权的律师说,根据一般的行为逻辑,alpha面对我这样的omega,都会选择咬得更深一点来完成交配,他说的并没有错。”   “林改,”蒋少野却好像并没有听进脑子里,“你在这种事情上,也相信科学吗?他是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林改一时没有回答。   ——他妈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咬牙切齿、双眼泛红地。妈妈一直都比他厉害多了,可是林改知道,上诉也没用的,结果不会变的。   不相信科学,那还能相信什么呢?   他与蒋少野之间隔着大概两寸的距离,被窝里便透着两寸的风。明明是燥热的夏夜,方才浓郁的信息素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但黑暗的万物都似已冷了下来,等待沉入孤独的梦乡。   “蒋少野。”终于,林改开了口,却提了个突兀的问题,“你谈过恋爱吗?”   蒋少野一怔,“什么?”   林改轻声说:“我有时候以为我在谈恋爱,可最后却发现,那好像并不是恋爱。”   蒋少野的话音微微僵滞,“你说什么时候?”   “我以为我和江应权谈过恋爱。”林改平静地说,“我以为,我和他结婚,是因为我喜欢他。”   蒋少野不说话了。   这个话题显然加重了蒋少野的不快,林改心里也憋住了一股深深的迷惘,他的声音愈加地低:“我想你应该和我不一样……”他又笑了下,“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传你在和楚琴谈恋爱。”   “我没有——”   “我后来知道了,你没有。”林改却很宽容地跳过了这一个话题,“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恋爱是什么感觉。我不是故意要提江应权的,可是我只知道他了,我没有别的经验,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蒋少野哑了声音。   从没有吃到过蜂蜜的小熊,没法辨别猎人给他的东西是不是真正的甜。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蒋少野,”林改睁着干涩的眼睛凝望向天花板,“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一点点危险,一点点恐惧,一点点厌烦。都会让我立刻想要放弃。   “蒋少野,谈恋爱如果是这样的,那我不要谈恋爱了。”   --------------------   作者一大清早就累崩溃了,想要评论,呜呜呜 第31章 31   空调的风短暂地停了下来,窗帘外是盛夏的星空,将窗下半尺之地照亮。   蒋少野没有回答他。   林改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他勾了勾嘴角,便闭上眼睛,好像“不要谈恋爱”就是他今晚的结论。   可是林改想要的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与林改相比,蒋少野无非是桃花多一些,在这十年间,不少beta或omega都曾有意与他暧昧,他也曾认真谈过几次,但最终却都没觉出有多少趣味。尤其当家里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会把恋爱也视作一种额外的负担,每分每秒都只想甩脱掉。   他有时都怀疑自己是有问题的。   可林改不一样。林改不是负担,林改是轻盈的,像盛在记忆里的肥皂泡,没有根基地飘舞。   十年间,蒋少野总反反复复想起他们毕业旅行的那两日。他们一起睡过摇摇晃晃的夜班大巴,一起蹚过森林公园山崖下的溪水,在风雨桥的小摊上买甘蔗的时候,林改对他说,这里真有趣,以后还要来玩。   夏日小镇的太阳大盛,河两岸的山风振振吹起少年的白T恤,蒋少野排了半天的队把甘蔗送到林改面前,热得撩起衣襟擦了下汗水。林改龇牙咧嘴地咬下一片甘蔗,腮帮子鼓鼓地嚼动,却笑,盯着看他露出的腹肌。   在那一刻,蒋少野曾错觉,林改是喜欢他的。   “那就说定了。”蒋少野若无其事地握住林改的手,往那啃得乱七八糟的甘蔗上又撕下一口。   这甘蔗甜得过分,牙关一咬,汁水淋漓。他好像还能从这一口里分辨出属于林改的牛奶味,便有些情不自禁的飘飘然。   “你到了北京,如果换了号码,也一定要告诉我。”他说。   “好啊。”林改轻松地答应。   “一定要记得啊。”蒋少野强调,“我8月底去美国,在那之前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林改都有些不耐烦了,把还剩大半的甘蔗塞给他,“我不吃了,你吃。”   ——可是林改没有告诉他。   因为楚琴意外发情,他们的旅行最终拐进了医院。而从医院离开后,蒋少野就再也没能联系上林改。   直到他去了美国,直到他的旧手机彻底报废,直到他回到罗城。   那样轻盈的一个肥皂泡,说飘走就飘走了。   *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林改为筹建新实验室而起早贪黑地忙碌起来,蒋少野在外面也呆得越来越久,他们的休息本就不重合,交流也就越来越少。   但他们心中竟都感到侥幸地松了口气。   失败的床事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愿再多想。但见面还是好的,在一起还是好的,有时蒋少野半夜两点回到家,在林改身边睡下,林改尚能有所感觉,尽管不敢靠近。他憋紧了呼吸,过片刻,蒋少野的手会缓慢地、试探地环住他的腰。   不知为何,林改好像只有等到蒋少野这个动作,才能终于安稳地睡着。——尽管更多的时候,蒋少野会迟至四五点才回来。   *   这天天气极热,佟雅晖站在狭窄后院的围墙边,脚底下垫着几块砖头,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便流了不少的汗。待望见那台熟悉的奥迪A6拐了个弯驶入这条小路,他便立刻高兴地跳下来,对屋里喊道:“樊阿姨,少野来啦!”   樊阿姨是他家雇了几年的omega保姆,正忙着在厨房烧菜,闻言探出头,便见佟雅晖撩开纱帘进来,所到之处,都带起一阵茉莉花似的渺渺香风。樊阿姨一下子急了:“佟先生您不要激动呀,今天好不容易打扫了三次了……”   佟雅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又在失控,惘然停住脚步,又立刻折向洗手间,“我再去打扫一遍。”   “哎呀爸,不用了。”“咔嚓”一声,是开门的声音,蒋少野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打过抑制剂,这么一点点没事的。”   佟雅晖看到儿子,立刻带了笑容,上前两步,却又踯躅地停下。他将手在身上揩了揩,“我还是去洗一洗。”   蒋少野没有再阻拦。走进来后,先将礼品都交给樊阿姨,凡是吃的东西都有标签贴了用量,樊阿姨一一清点过了,忽然说:“是谁啊,这么细心,字还写得这么好看。”   蒋少野笑,“那当然不是我了。”   樊阿姨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对了樊阿姨。”蒋少野却说,“爸的病历,是不是你收着?我拿去有点用。”   樊阿姨应了声,将病历找出来,蒋少野又拿出一个红包先塞给她:“这是下个月的生活费。”   樊阿姨收下了。两人做这些都似地下党接头般鬼鬼祟祟,便在这时,佟雅晖终于再次出来。   他洗了头脸,使那张偏向秀雅的脸庞更显得晶莹剔透。他身材极消瘦,两只手腕子也纤细伶仃,从宽衣袖里露出来,将长至肩下的头发略微挽起。   Omega总是很爱漂亮的,他的小爸爸,即使是病得形销骨立,被医生告诫了好几次,也不肯剪掉这一头长发,每次都只做作地修掉一点发茬。   蒋少野看着他,忽然联想起林改。林改也会爱漂亮吗?   他以前竟好像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一直只穿白衬衫牛仔裤的林改,也会爱漂亮吗?可是他们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林改还化了妆。   “爸。”在各自落座开始吃午饭时,蒋少野正襟危坐,将手在大腿上搓了搓,沉沉地开口,“我结婚了。”   --------------------   熟悉的早八   还是熟悉的头疼 第32章 32   佟雅晖对这件事接受得异常地快。他给蒋少野盛好了汤,便双眼发亮地凑近来,发出了长辈三连问:“是谁?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   “呃……”蒋少野硬着头皮回话,“就是我中学的那个第一名林改,你还记得吧?是个omega,现在在罗城大学搞科研,研究信息素……抑制剂什么的。”   樊阿姨插了句嘴:“哦哟,怪不得买个补品都那么懂。”   佟雅晖听了,却有些疑虑:“他条件很好吧?我记得,他当年是不是考了个状元……”   “嗯,考去北京了,后来开了个公司,又去美国读博。”蒋少野摆出一副“不过尔尔”的样子,“家里还行吧,过去住阳辉路,也没我们家当年好。”   佟雅晖说:“那我们家现在也……他知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   “知道。”   佟雅晖被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噎住了。   “嗐,佟先生不要多想。”樊阿姨说,“我看少野多奋斗几年,不也就出头了嘛。也不比人家差。”   感觉到蒋少野并不想多说,佟雅晖慢慢地也不再多嘴。只是在这顿午饭吃完,樊阿姨去洗碗的时候,他隔着餐桌,还是犹犹豫豫地多问了一句:“你……你的omega,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蒋少野顿住。   为了发散掉佟雅晖失调的信息素,这老房子四面都开着窗,蝉鸣声一阵热似一阵,但仍有茉莉花的香气不时沁入心脾。他的父亲和林改,竟好像是两个极端。   “是牛奶味的。”片刻,他哑声回答。   佟雅晖微微皱了眉,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可是我没有闻到……”   蒋少野瞥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要孙子啊。”   “不是,”佟雅晖立刻红了脸,“我是担心你们。”   蒋少野又想抽烟了。   他总是在一些无计可施的时刻,想要掏出烟盒来逃遁。   “你们才刚结婚,”佟雅晖轻声细语,“有什么问题,都好好谈一谈,认真解决就好了。”   蒋少野笑笑,“可能没那么容易。”   佟雅晖一怔,“为什么?”   还是被逼出来了啊。小爸爸总是温温柔柔的,但好像在他面前,自己却总忍不住要吐露更多。   “他以前结过一次婚,腺体坏了。”蒋少野说着,停顿一会,又补充:“他前夫害的。”   佟雅晖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神里顿时浮上些不忍,“那他怎么过日子?”   “就是没有信息素呗,日子不还是照样过。”   佟雅晖不再问了。他好像也开始发愁,秀气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蒋少野反而想笑:“你这就开始心疼他了?都不心疼心疼我?”   佟雅晖却轻声说:“你不心疼他吗?”   蒋少野不说话了。   佟雅晖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硬撑着的脸皮,一旦被戳破就只会沉默。他叹口气,教诲:“结婚,总是要互相心疼的。”   蒋少野只“嗯”了一声,还梗着脖子。   佟雅晖早看穿他了,便微微地笑。站起身来,“去客厅坐坐?”   “不了,下午还要去趟酒厂。”蒋少野硬邦邦地拒绝,“你……你要多休息,别太劳动了。”   “好。”佟雅晖也不多留,“下次带你的omega一起来吧。”   “……只要他肯来。”蒋少野闷闷地说。   佟雅晖好笑,又去了趟卧室,出来时,蒋少野已经在穿鞋。   佟雅晖走到蒋少野面前,又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樊阿姨,压低声音说:“最近我和你樊阿姨去街道做志愿者,拿了点慰问金,你收下。”便把红包往他衣兜里塞。   蒋少野吓了一跳,当即推拒:“不是,都说了你不要出门,万一出点什么事情——”   “不出门我都要闷死啦!”佟雅晖却蓦地疾言厉色,“你收不收,你不收我就——”   茉莉花的香气突然浓郁起来,毫无攻击性,却熏得蒋少野晕头转向。   苦肉计,这竟然是他小爸爸藏箱底的招数。   “行了行了,你不要激动!医生都说了,你不能这样发散信息素……”蒋少野揉了揉鼻子,无可奈何地敞开衣襟,任佟雅晖把红包塞了进去。   “钱不多,你不要介意。”佟雅晖立刻又变回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酒吧的租金已经交了吧?我总怕你手头活钱不够用。”   蒋少野握住了他的手。   在短暂的相对沉默里,蒋少野垂下眼,凝视那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有很多、很多的酸楚,当与林改在一处时明明都压抑得很好的,却在这一刻几乎将他淹没。   他真的能做好吗?像樊阿姨说的,只要奋斗,他就可以战胜这世上所有的无可奈何吗?   *   临月末时,林改的美国东家把他师弟尹凡派了过来,林改接了个机,便听着尹凡唠叨了一路:   “你看清楚合同,不要报销制,研究生经费也不是你垫,让学校拨款。还有实验室的名字,我们所要写在前面,罗城写在后面。……”尹凡明明是个大咧咧的富二代ABC,据说一下飞机就在罗城订了一台保时捷代步,偏偏嘴还特别碎,成日里操心这操心那的。   “知道了知道了,把你办公室放在财务科隔壁行不行。” 林改笑他。   新实验室开张,生物工程学院有不少研究生提出助研申请,他面试几轮后,选了三个最聪明的纳入麾下,其中就包括了楚棋。在看学生简历时他才发现,原来楚棋是个很少见的女性alpha。   她思维活跃,性格大条,但在科研上作风强悍,是最刻苦的一个,和她哥哥楚琴还真不太一样。   放下学生简历,林改正准备去实验室,却意外收到一条来自父亲的讯息:   “最近还好吗?”   林改呆了呆,穿到一半的白大褂还搭在身上,慢吞吞地挪回了办公椅边。罗城大学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尚没来得及搬多少用品进去,几排书柜显得空荡荡的。他垂着头思索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回复:   “一切都好,在罗大兼任研究员,要牵头建个实验室,做一些有意思的新课题。”   父亲很快回复:“好,有意义的工作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改愣愣地看了半天,忽然身子往后倒在椅背上,眼睛有点发酸。   他没有提蒋少野,爸爸也就不提蒋少野。但是自己也说了一切都好,爸爸应该能明白吧?   妈妈大概也会看到这条消息的。   “你妈妈说,之前逼你相亲的事,要向你道歉,对不起。”爸爸却又说,“她太着急了,又不想你重蹈覆辙。”   林改慢慢地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   他和爸妈,在过去并没有这样尴尬过,各自仿佛在跳一场小心翼翼的舞蹈。他们家一直是个慈父严母、其乐融融的小康之家。也许是从……从他离婚以后?不,是从妈妈到美国来探亲,却发现林改的伤疤以后——一切,就开始不一样了。   后来爸爸对他说,妈妈很后悔,没有在最开始发现他受伤时就劝他离婚。妈妈很后悔,自己竟然也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以为alpha对omega的腺体咬重一点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劝林改忍耐。   他还记得妈妈的眼泪。妈妈一直那么厉害,那么好强要面子,可是当他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妈妈就开始流泪。   当林改住院恢复期间,不懂英文的妈妈记了一笔记本的单词,“打针”、“吃药”、“上厕所”、“洗澡”、“缴费”、“换床”……而江应权却只来看过他几次,拿出住院费就走了。   那时候是爸爸去交涉的。妈妈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不见江应权,林改听见她在哭。   是那一刻的妈妈让他下定决心提出离婚。   林改揉了揉眉心,把白大褂穿好,准备进实验室去看看尹凡的课题怎样了。如果一切顺利,他想抽些人手出来,去做他想做的新课题。   可是他走出几步,又停下,重新拿出了手机,点开和父亲的聊天。   为什么每次想到妈妈,忍不住生出眷恋的同时,却也会生出满肚子的抱怨?像个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忍不住想对着爸爸的聊天框多说几句。他长大了,他是自由的,他做什么决定都由自己负责任。   他用力按了下屏幕,深呼吸,终于也只是回复:“我已经结婚了。”   父亲没有再说话。   林改与蒋少野双方的忙碌一直持续到月底,周礼则给蒋少野和林改各发了一份官样请柬,说是他家小宝下个月满周岁了,请“贤伉俪”同来喝酒。 第33章 33   十号公路的首席领班吴嘉嘉发现,她野哥最近好像特别热爱工作。   每天到店最早、离店最晚不说,白天还顶着太阳下乡里去跟酒厂谈合作,刚洗过的奥迪才几天就又弄得灰头土脸的。有时候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却好像也不是回家,而是去城西的物流仓库拉私活了。   再比如月底的这天,已经过1点了,还有客人在喝酒,野哥竟也不催,只守在吧台里算账。   吴嘉嘉只好代表一众打工人硬着头皮上场:“野哥……野哥!”她小声说,“今天该发工资啦!”   蒋少野瞥了一眼吧台,“客人还在呢。”   吴嘉嘉说:“你先去换衣服。”   蒋少野挑起一边眉毛:“你吩咐我?”   “信我的,你一走,客人立刻能结账。”   蒋少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柜台,那omega客人的目光果然恋恋不舍地追着他的背影。吴嘉嘉咳嗽了一声,面对客人:“1点过10分了啊,哈哈,您还喝点什么,哈哈?”   客人难掩失望:“野哥呢?”   “野哥去接电话啦。”吴嘉嘉说,“嫂子查岗呢。”   其实哪里有什么电话,这些天来,野哥几乎就没跟他们提过老板娘的存在。到关门结算的时候,吴嘉嘉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野哥最近这么努力,挣奶粉钱啊?回去太晚了,嫂子等着多难受。”   蒋少野看她一眼,淡淡道:“他每天上班,睡得早。”   吴嘉嘉只有暗自吐舌头。   待大家都离开了,蒋少野将店里消防卫生又检查一过,便去拉下安全门。   夜色深沉,从地下楼梯走出,便有初秋的江风吹来,在衣襟间鼓荡出丝丝凉意。蝉鸣声渐悄,路边旋落着成堆的香樟叶,这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燠热的夏天也终于快要结束。   蒋少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不必看,便知道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他月末了,该还款了。   其实他爸留下的债务中,银行贷款是大头,条款明确,算是最好对付;难对付的是那些被他爸坑了的企业主,八年前将他小爸爸逼到心梗的也是他们。   自己得赶紧按期交款,总不能让林改瞧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少野将烟头在垃圾桶边按灭,指尖放出“呲啦”的小小火星。继而便走进酒吧旁边几个门面远处的24小时ATM窗口。   几分钟后,自动门无声而开。路边却在这时新停下一辆黑色宾利。   有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十号公路酒吧的地上入口,身形挺拔,穿着昂贵的西装,或许就是宾利的主人。听见声响,那人回过头,蒋少野便见到他的容貌颇英俊,眉宇冷酷,头发也理得一丝不苟——大概是个alpha。   “这里是十号公路酒吧吗?”那人问他。   蒋少野已经换了一身便服黑夹克,双手插兜,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刚刚打烊,老板明天再来?”   Alpha却沉默,目光上上下下,很不客气地将蒋少野打量一遍,末了,露出一丝讥诮。最后也没说话,径自往宾利车走去。   待那宾利车开走,蒋少野慢慢地停下脚步,他看见那车牌上写着“京A”。   *   “……蒋少野?蒋少野!”   连绵轻细如猫儿似的叫唤,最初入耳时,蒋少野还以为是做梦。直到有小小的巴掌拍上了他的脸,大清早地,他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呢,就被林改给拍醒了。   刚勉勉强强睁开眼皮,就怼上林改那张白嫩嫩的脸蛋:“蒋少野,不好意思,我,我就想问一问你……”   蒋少野呆愣愣地望着他。   黎明的微光洒在林改弯弯的眼睫毛上,竟像个幻影一般。   他们同床共枕快一个月,这是林改第一回 竟胆大包天地吵他睡觉。林改的表情显然仍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主动来找他说话了。   也不过是刹那间的怔忡。蒋少野伸出手臂去抱他,喉咙里囫囵响过一声:“再睡会?”   “不是,”林改徒劳地挣了挣,又忐忑看他,“你听我说,今天不是周礼则请客的日子吗?之前你也很忙,我们都没好好商量……”   这个理由,也是林改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但看蒋少野不答话,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是要去的吧?”   “当然去。”蒋少野立刻回答。   “那你帮我瞧瞧,我穿这件去行不行?”   蒋少野这才听懂,放开了他,又揉揉眼睛。林改已经换好衣服,正等着他的意见——是一件休闲款的中袖白衬衫,棉麻质地,比他平常穿的工作衬衫都要轻软宽松,扣子却被扣到了最上面。敢情为了今天参加老周办的周岁宴,林改还特意买了新衣。   蒋少野盯着瞧半天,忽然说:“这种衬衫,里头要加T恤的。”   “啊?”林改没想到他这样说,有些丧气,“好吧……”   蒋少野将身子稍稍撑起来些,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这衬衫显然只能外搭,林改却要裸着穿,那两点乳尖都被衣料磨得通红。蒋少野于是又加了一句:“晚上风冷,里头穿厚点。”   林改却像生了点小脾气,背过身不理他,又往自己的宝贝行李箱里翻找T恤——原来这么久过去,林改还没把自己的所有行李都收进蒋少野的家里,行李箱始终敞开着——蒋少野好像都能看见他屁股后头一摇一摇的兔子尾巴。   真是大清早幻视了。   蒋少野晕乎乎地从床底下扒拉出自己的抽屉,找出来一件柠檬黄画奥特曼的T恤,“你试试这个?”   林改转过身,拧着眉毛看了半天,怒得去掀他被子:“蒋少野,你直A吧!”   “哎不是不是。”蒋少野一边躲着他的枕头攻击一边分辩,“搭配啊,这是为了搭配!而且这衣服是我抽奖抽来的,老周他们都知道——”   林改一呆,整个跌进床里,两手撑在蒋少野脑袋两边,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地圆了:“你说什么?”   蒋少野笑嘻嘻地将衣服双手呈上,“你穿上它,咱们秀个恩爱给他们瞧瞧。”   林改的脑袋上好像顿时冒了烟。他一把抢过那件T恤,端正了声音说:“你睡你的吧。”   蒋少野知道他脸皮薄,装模作样地躺了回去表示自己绝不偷看,一边懒洋洋道:“五点半,寰球大饭店,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林改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令蒋少野心痒,“虽然一般是六点,但我可以早点溜。我还备了红包,你先帮我带过去。”   “嗯哼。”蒋少野若无其事地应,闭着眼睛继续睡。   林改的动作越来越轻,直到带上了卧室门,又小心地将外门也关上。一声几不可闻的“哐当”声过后,这个家便彻底安静下来。   蒋少野睁开眼睛,跟做贼似地又往床底抽屉伸手,一扯一扯地,扯出来一件印着奥特曼的牛仔外套。   开玩笑,这可是他和林改第一次以AO夫妻的身份参加正式场合。   秀恩爱,当然要秀全套的啦。   --------------------   是emo时间的固定加更,上章不要漏了~ 第34章 34   四点半,蒋少野提前赶到饭店,交上与林改一起的双份礼金,便直接绕去了后台的化妆间。   “周一元!你再跑,你再跑我撕了你的蝴蝶结!”   蒋少野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万青青中气十足的怒吼。   紧接着便是周家大宝周一元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不可以!不可以撕我的蝴蝶结!”   蒋少野嘴角抽动了下,端正笑容往里走,便看见周一元正扒拉着万青青的腿哭泣,而万青青一脸正气地把一只粉色蝴蝶结高举过顶,好像擎着一只文明的火炬。   而周礼则正推着他家小宝的摇篮车看得乐呵呵地傻笑:“可可你看你哥哥,傻不傻,又傻又作,哈哈哈哈。”   蒋少野:“……”   周礼则看了他一眼,“啊呀来啦。来坐。”便给他在摇篮车边让出了一块地儿,继续津津有味地看那边母子僵持。   “小的倒很稳重。”蒋少野发现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将小宝吵醒,很是赞佩,“他还真会吃乐高。”   周礼则吓了一跳,连忙去掰扯万可可那即将把大块乐高送进嘴里的手指,“乖乖可可哟——谁给他的乐高!”   万青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他这个傻蛋哥哥。”   周一元一看自己罪行累累,想必夺回蝴蝶结无望,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忧郁。   “其实我以为你小宝要叫周二元。”蒋少野冷飕飕地说,“以后可以三元四元……直到万元。——可现在吧,听起来总让人想到万艾可。”   “少说两句,有孩子在呢。”周礼则一个巴掌就给他削了过去,又压低声音,“他妈妈取的,我有什么办法。”   蒋少野笑了笑。   周礼则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林改呢,没跟你一起来?”   “他还没下班。”   “噢噢……”周礼则轻轻地闻了一下空气里的味道。蒋少野一直是他们中间打抑制剂打得最勤的,他这一闻,也的确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结了婚的蒋少野,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聊了不一会,化妆间的门又被推开,楚琴和陈朔捧着一束花走进来。万青青忙去招呼,接过花束,又交给了躺平忧郁的周一元:“喏,说谢谢楚老师。”   “谢谢楚老师!”周一元立刻开心起来,抱着花跑外头去了。   “一元倒是很喜欢花。”楚琴望向那孩子跑走的背影,继而门扇便被陈朔合上,两人的目光轻碰了一瞬,楚琴又别过头去。   “他也许会是个omega吧。”万青青说。   周礼则立刻附和老婆:“Omega好,omega是爸妈的小棉袄。”   “但他每天闹腾得不得了,又像个alpha。”   “Alpha也好,alpha是爸妈的小笼包。”   “……”万青青凉凉地看过来,周礼则闭嘴了。其实他还准备了beta的说辞,但看起来,情势已不允许他再说。   蒋少野突然笑出声。周礼则怕老婆,这桥段他真是百看不厌。   周礼则赶紧转移战火:“野哥啊,你闪婚也就罢了,这都多久了,该和我们讲一讲了吧?”   蒋少野一愣:“讲什么?”   “讲你和林改的爱情故事啊。”周礼则想当然地说。   万青青当即也八卦起来:“听说是林改先求婚的?”   “……嗯。”蒋少野难得地词穷,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此刻的他,也变成了一只小蚌壳。   四个人八道目光一时全都向他聚来,便连摇篮里的婴儿,也像已经睁开了眼缝盯着他瞧,非要听他一句酸不溜秋的剖白。   他和林改的爱情故事……他和林改,有过爱情故事吗?   房间外隐隐有扩音器的回声,似乎是饭店的司仪在招呼宾客了。时间已到了五点一刻,筵席很快就要开始,一阵呲啦呲啦的电流声后,还能听见周一元口齿不清地开始唱歌。   楚琴忽然开了口:“林改向你表白了?”   蒋少野想了想,林改的确是说过喜欢他,尽管是在结婚之后。   于是他回答:“是。”   楚琴倚靠着化妆台,抱着双臂,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周礼则看气氛不佳,便开玩笑地说:“我们这群人里,就剩你了啊,楚琴。”   楚琴还未反应,陈朔却从容地接过话头:“我们不着急。”   周礼则还欲再说,却被万青青拉了拉衣袖。万青青朝摇篮车打了个眼色,提示周礼则去看楚琴。   原来楚琴一直怔怔地望着摇篮里熟睡的万可可。   周礼则这才恍然,楚琴大概是喜欢孩子,但楚琴与陈朔之间有什么纠结,他也不好置喙。   不大的化妆间里,当年的三个好朋友,如今的三个各有伴侣各怀心事的成年人,竟毫无办法地沉默下来。直到司仪来找万青青确认流程,睡得怡然自乐的万可可终于醒来,周礼则便抱着他去喂奶瓶。楚琴和陈朔见状也先告辞,说去外面看看。   所有人一下子又找到了自己合宜的位置,开始活动起来。蒋少野跟着也往外走,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改发来的消息:“还要加会儿班o(╥﹏╥)o”   蒋少野慢慢停下脚步,又淡淡笑起,回复:“没关系,慢慢来。”   *   林改也没料到,正在他五点十分赶走了所有学生、跟里头继续盯结果的尹凡打了个招呼、蹩回办公室打算拎包就溜的时候,韩校长竟来了。   韩校长先是热情地考察了一番实验室的情况,又亲切地慰问了一番林改近日的需求,当发现尹凡还在无菌室里,便不由得感慨大所不愧是大所,卷起来真要命。韩校长还邀请林改师兄弟一同共进晚餐,林改好不容易才推辞了,给了个笨拙的理由,说自己还要陪着尹凡加班。   好不容易送走韩校长,已经五点五十。林改火速赶回办公室脱了白大褂,按蒋少野给的搭配穿好,挠着头给蒋少野着急忙慌发消息:“抱歉抱歉,我马上就来!”   他一边在手机上打车一边走出实验大楼,天色已近黄昏,云彩暗彤彤的。久违的紧张感又浮上心头,他要和蒋少野一起去应酬了。   蒋少野是他的alpha。不管他们私下相处如何,场面上……   林改又有些惘然。场面上,蒋少野会希望他如何表现呢?除了今早竟笑着说了一句“秀恩爱”的玩笑以外,蒋少野并没有给过他任何指示。   如果他真的要在周礼则、楚琴等一干老同学面前,和蒋少野“秀恩爱”……   “林改。”   一个冷淡淡的声音忽而响起。   林改转头,首先看见楼西侧的大路上停了一台黑亮的宾利,惹过往的学生都偷偷驻足议论。一个仅看身形便足够眼熟的男人,仍旧穿着那一身笔挺冷酷的西装,踩着昂贵的皮鞋,正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他一直走到了林改的面前,直到林改承受不住地往后退到了柱子前。   “江应权!”   他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好像想凭声音就喝止对方,但却色厉内荏地发了颤。   江应权的脸棱角分明,眼角微微上挑,总是用一种目无下尘的姿态看人。他便是这样低头看着林改,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却又非常温和:“你怎么还穿这么幼稚的衣服?”   林改不如他高,但还是努力梗着脖子,声音像随着动作而被抻长了:“你来做什么?”   江应权歪了歪头。他很了解林改的这种色厉内荏。他知道林改即使优秀、即使高傲,但本质里,也不过是一只缩头缩尾的小仓鼠。Alpha的酒系信息素弥漫开,与林改从实验室带出的消毒水的味道奇异地融合。   “来看看你啊。”江应权说话似调笑,见林改不笑,才转了下话锋,“来给你送钱啊,你也不要吗?”   --------------------   昨晚有加更,不要漏看了~ 第35章 35   天边的彤云拂过冷山,好像即刻便要压过来了。   林改反应了一下,尽量把语速克制得缓慢:“我的账户没变过。”   “还有一套房子。”江应权低声,“我带了过户协议来,等你签字。”   林改微微蹙眉。他不明白江应权在做什么,似这样的事,江应权大可以派个助理来找林改签了字就走。他警惕地绷直声音:“文件呢?”   “你紧张什么?”江应权却笑,“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不好吗?”   这时候正值饭点,实验楼前师生来来往往,有的忍不住便朝这边两个僵持的AO投来好奇的目光。林改有些难受,他又想逃跑了。   一套房子又怎样,抵不过他在江应权面前每分每秒的煎熬。他径要往侧旁走,那宾利车边却已站了两个黑衣保镖,与江应权的助理一同,很是夸张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下,围观的人便更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钻进林改的耳朵里去。   “江应权,”他将手伸进衣兜攥紧了手机,冷冷地道,“你威胁我?”   “这是你的工作单位,我怎么威胁你?”江应权自然看清了他的小动作,在他身后平和地回答。   林改一听,便要从那两个黑衣保镖旁边硬挤出去,却在这时,江应权又开口:   “林改,你的新老公,是不是很缺钱?”   *   林改的脚步停住。   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少路人都听见,猜测是两A争一O的戏码,一时都窃窃私语起来。林改脸色阵红阵白,他很不适应在学校里被这样围观。   他从来不会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带到学校。   他一下子又生出了脾气,转头怼着江应权道:“关你什么事?”   “这么多人看着呢。”江应权笑,“不请我喝杯咖啡?”   *   林改最终带江应权进了实验楼,在一层大厅旁的咖啡厅坐下。这栋楼有身份识别的门禁,多少隔绝了外面那些围观者的议论。   林改很是疲惫——他甚至连那所谓的文件的影子都没看到,仅仅是和江应权说上几句话,就已经疲惫了——当着江应权的面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又收回去。   “打扰你约会了啊。”江应权捧着咖啡轻笑。   “说正事。”林改说。   江应权终于让身后的助理递上来过户协议。林改只翻了翻,就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你肯出这么多?”   江应权说:“法院不是告诫我了嘛,人道主义。”   这四个字令林改一瞬间白了脸。他几乎想将协议扔回去,最好直接砸在江应权那永远笑意瘆人的假面上,手指在纸页边缘绞起了边,可他到底忍住了。   江应权的助理上前来给林改解释协议,重点条款还用签字笔画出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但林改还是不放心。   “我要拿回去细看。”他忍着不适说道。   “行。”江应权答应得倒很爽快,“回去给你传电子版。”   所以江应权又何必亲自来一趟?就为了看看他现在有没有落魄,就为了多说几句话膈应他?看江应权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林改心里没底,拿起协议重新翻了一遍,一时仍是没找出漏洞。江应权却嗤笑了一声。   好学生,总热衷咬文嚼字,却不知道有很多道理是在纸面之外的。   按理说,林改此刻该走了。大厅的钟已经指向七点半,他给蒋少野又道了歉,但蒋少野始终没有回复,他也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和江应权斗智斗勇的精神。原本该是气势汹汹的离婚后对峙,却毫无戏剧性地鸣金收兵,林改将协议收进背包,重新站起身,回头看了江应权一眼。   江应权正抿了一口咖啡。   林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去找——去找过蒋少野了?”   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他还是没能说出“我的alpha”“我的丈夫”这种词汇。但江应权显然知道蒋少野的名字,闻言还眨了眨眼,笑:“是啊,他好像忙着还款呢。”   “还款?”林改一怔。   “像他那种背债的人,每个月都要还款的呀。”江应权却很惊讶林改此问,“银行,债主,房东……你不知道?”   “我知道。”林改当然知道,这些款项全在他那计划表上列着呢——只是,他尚且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些数字的威压。一时间,内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也,”他憋着气,拉紧了书包的背带,“这也都不关你的事。”   江应权的眸光安静下来。他扫过林改的脸,那素来令他感到别扭的过于冷硬的下颌,总是抬得高高的,再往下便是那永远贴着抑制贴的伤痕累累的后颈。   很奇怪,这个omega长得并不娇弱,但明明二十八岁了,却还是透出一种学生样的稚气,好像无论经历了什么,他都不会吃教训、长记性,他永远是干干净净的白纸。   江应权最初遇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一定很难追,毕竟他看上去那么孤僻、那么高傲、那么难以接近;可是等两人真的恋爱结婚了,江应权才发现,原来林改那么乖。   乖到吵架也吵不过,要什么就给什么,痛都不知道喊出来,还要以为是自己的毛病。   这样的林改竟会立刻二婚了,江应权总感觉不太真实。   “林改,”他的声音变得柔软了,柔软得像遥远的回响,“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林改静了片刻,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江应权终于也站起来,“你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这危险的提议让林改猛地一颤,当即往咖啡厅外急匆匆地迈步。江应权轻轻笑了一声——他每次在林改身上发现一些和过去差不多的影子,都会觉得有趣——跟着走出来,便看见林改撞上了一个刚下班的人。   那人打扮新潮,还烫了一头金发,一看见林改便花里胡哨地笑:“师兄!你怎么还没走?”   林改看见尹凡便像看见了救星:“尹凡,你有车吧?我赶时间,你能不能送我一趟……”   那个叫尹凡的自然满口答应,领着林改便往车库走去。后面的话,江应权就听不见了。 第36章 36   万可可小朋友的周岁宴,在7点正式举行的抓周仪式上达到了高潮。   蒋少野因为形象好气质佳,被周礼则拉出来充当端盘子的礼仪,将一件一件小家伙什往台上送,再由周一元一件一件地拿给弟弟审阅过了,才摊开在大圆桌上,任弟弟上去乱爬乱抓。台下的亲朋好友们看万可可爬得起劲,也都鼓起掌来:“可可爬!可可爬!……”   小卡车和小铲子被他避开了;花盆和游戏卡带被他避开了;书和笔被他避开了;……周礼则小心地护着孩子不让他爬出边界,万青青则着急忙慌地从他嘴边抢夺下每一样道具,周一元在旁边鼓着腮帮子比任何人都紧张……   突然,万可可小朋友抬起了头。   “咔嚓。”请来的摄影师眼疾手快地抓拍下这张朝宾客们扬起的天使般小脸,然而下一秒,可可已经伸出肉嘟嘟的双手扯住了蒋少野胸前的奥特曼。   是相信光的男人!   蒋少野:“……可可真有想法,大家鼓掌!”   *   好不容易将万可可从奥特曼——不对,从蒋少野身上扒拉下来,周礼则还在哈哈大笑。蒋少野倒也不介意多抱一会儿孩子,但可可已经快要睡着,万青青将他暂时交给了保姆阿姨。   周礼则看出来蒋少野心绪不宁,拍拍他肩膀,“林改这是被工作绊住了?”   “大概吧。”蒋少野陪着他去席间敬酒。周岁宴的主角虽然是孩子,但应酬却是大人的任务。“你这整的,好像又结了一次婚似的。”   几年前周礼则结婚,就是蒋少野给他当伴郎,陪着他转了几十桌,灌了少说也有两斤的白酒。   周礼则刚喝两杯,一听这话就吹胡子瞪眼:“你不满意?等你办婚礼,我也帮你挡酒。”   蒋少野险些呛出来。   周礼则一边从服务员手上换酒杯,一边还真思索了一下,“不过你们结婚太快,是可以缓一缓再办酒。——来来,大伯二伯,以后还要多疼疼一元和可可啊,哈哈哈!”   觥筹交错,人语欢腾,饭店里俗气的大红布置晃得蒋少野眼晕。他在平时也颇伶牙俐齿,今天倒有点沉默,只跟着周礼则说点吉祥话便算。也许是白酒喝多了上头,他总难免联想到自己和林改。   可他却又想象不出自己和林改办婚礼的样子。   即使是在想象力最丰富的青春期,他也从没有想象过。   他以为自己和林改,可以一直住在一个透明又封闭的肥皂泡里。彼此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吃点卤鸭掌——现在,还可以多上亲嘴这一条——外面有什么人、什么事,有什么成年世界的寒暄与催逼,都和他们没有干系。   至少,他想让林改一直住在这个肥皂泡里。   “少野?”一位长辈忽然关切地问,“怎么脸这么红,喝太多了吧?”   蒋少野顿时回过神来,放下酒杯,不好意思地笑笑。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里掺杂了各式各样发散出来的信息素,在此刻令他难以忍受地皱了皱鼻子。不应该的,他来之前已经打过抑制剂,不应该还这么敏感。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后颈,那里的血管正一跳一跳地,憋闷得难受。周礼则也看出异样,忙说:“你去洗个脸吧,这里有我。”   蒋少野只觉脑内无数根神经都要错了位乱搭一气。他放下酒杯赶往宴客厅外的alpha洗手间,可是空气里的信息素却似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素中,有极个别属于omega的,都被他仔细地分辨出来,用力地嗅闻,继而又失望地越来越躁狂。   “砰”地一声,他撞进洗手间,拿过洗手间里常年备着的抑制剂,不由分说地先打了一管。然后才慢慢地失了力气,双手撑着洗脸台,对着镜子喘气。   也许真是喝太多,引发了假性发情。   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却并没听见。   17:30:“还要加会儿班o(╥﹏╥)o”   17:52:“抱歉抱歉,我马上就来!”   18:24:“遇上点事情,还要一点时间。”   18:25:“真的对不起,也帮我跟老周道个歉。”   19:07:“我会尽快过来。”   19:37:“对不起。”   19:49:“你们还在寰球吗?”   镜中的alpha满额头都是汗水,一双眼睛却洗得如狼一般狠狠地发亮。四壁之间一时充满了青竹香气,抑制剂打过了,可蒋少野的内心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无望。   他已经结婚了,他有了自己的omega。他不应该这样畏惧假性发情。   尽管他的omega没有信息素,什么也给不了他。   他已经快要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索求些什么。索求些什么,才不算是任性?他已经习惯了林改说怎样就怎样,他已经习惯了……   “蒋少野?”是周礼则捏着鼻子来到门外,“你怎么回事?”   蒋少野静了片刻,终于抹了一把额头,“打过抑制剂了。”   周礼则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刚看过了,你最多喝了四两。回去不准跟林改告我的状。”   蒋少野笑了笑,感觉自己已经正常许多,便推着他出去。周礼则说:“小孩子都该休息了,大家准备换个地方续摊,怎么样,你还行吗?”   时近八点了,宴客厅的大门敞开,宾客们正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出来。蒋少野原地愣神地站了片刻,才猛然惊醒般道:“不去了。”   又去掏手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林改那一连串的消息。他沉默地滑动屏幕,一边跟着人群往外走,一边点上了一根烟,力图让自己再清醒一些。   19:55:“已经结束了。”   四层楼的饭店外,夜色已然降临,临街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像一条发光的河流。夜间的罗城,总有几分像北上广一般璀璨奢靡的大城市的情态,只要忽略了远处那渐渐消弭形状的山峦。   蒋少野又想自己此刻一身酒气,总不能即刻带回家给林改瞧见。于是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下,望了一会儿那山峦背后的星星,手机又响了。   “那我应该到哪里找你?”   屏幕里的字渐渐在眼中变形,歪曲,好像沉进深海底不辨方向的小鱼。为什么总是发消息呢?总是用这种又礼貌、又愧疚的语气,不停地给他发消息,可是人却一直也不出现。   他也许是撑着混沌的脑袋发呆了很久,才回复:“你不用来了。”   ——“林改没有来啊。”是楚琴,走到了他身边,似无意识地说了一句,“听说你不去续摊?”   蒋少野瞥了他一眼。   “不去。”蒋少野说,“我喝醉了。”   楚琴自然不相信,发笑。他双手抱臂,看起来似有些冷,陈朔想给他披件外套,他却摆手拒绝。   “其实我,”楚琴迎向蒋少野的目光,“我有点羡慕老周。”   蒋少野也笑了。谁不羡慕老周呢?主人家之所以要办一场这样的宴会,费钱费力的,不就是为了收割所有宾客的羡慕吗?   “我羡慕他真的放下了过去。”楚琴说。   蒋少野别过头去,轻轻地吐出烟圈,“这么多年了嘛,放不下的才奇怪。”   楚琴说:“林改倒是从没变过。”   蒋少野低头,像有些恍惚地思考了一下,“是,他没变过。”   “那你呢?”   “什么?”   楚琴的声音在夜中听来愈发地清冷了:“你也没变啊,不管林改怎么胡来,你都拿他没有办法。他想换座位就换了,他想结个二婚就结了。只要他一卖可怜,你就拿他没有办法,是不是?”   这段话出乎意料地长,但楚琴的语速却越来越快。蒋少野抬起眼,便对上楚琴尖锐的目光,像一把不留情的手术刀。   “楚琴。”陈朔开口了。   于是蒋少野又看向了陈朔。   周礼则夫妻正在饭店门口,一台一台地叫来网约代驾把客人送走,笑声、祝福声、孩子们的吵闹声都揉在微凉的夜风里飘来。他们都已经二十八岁,不是十八岁了,不必总玩这些你猜我我猜你的小把戏了,不是吗?   所以蒋少野很平静地承认:“是啊。我拿他没有办法。你以为我不想放弃?可他总是在我即将要放弃的时候,又回头看我一眼。他只看我一眼,我就知道我放弃不了。”   楚琴那双剔透的眸子立时睁大了,在无边的困惑中甚至升腾起怒意,“我只说这一次,蒋少野,以后我再也不说了——你还记得当年林改是怎么抛下你的吗?”   蒋少野没有回答。他掐灭了烟,自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没那么呛人了,便从花坛边站起,往另一条路走去。夜风吹开他的衣襟,使他背上的奥特曼显得很是扭曲。   楚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蒋少野竟把他的质问就这样抛置在空中。   他应该明白的,蒋少野从过去就是这样的人啊——倔强,桀骜,脾气又臭又硬,一言不合就拉下脸——他只把那所有矫饰的耐心,全都留给了林改罢了。   “楚琴。”夜风寒凉,陈朔抓住了楚琴的手臂,“你何必去刺激他?”   “那算什么刺激?”楚琴冷冷地回头,“他早晚自作自受。”   陈朔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还说别人放不下,那你自己呢?”   楚琴好像被刺痛一般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楚琴。”陈朔的语气却疲倦了下来,好像刚才这几句对话已然耗尽他所有力气,“我们分手吧。” 第37章 37   20:17:“你不用来了。”   林改坐在尹凡的车里,呆呆地看着这五个字的回复。   江应权带来的恐惧感在慢慢消退,但他仍然提不起力气。外面的车灯与路灯光芒交错,映照进这狭窄的车厢。下班高峰期的车流正以极缓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不耐烦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将这车流搅得很不安定。   “马上就到了。”尹凡被堵车弄得有些焦躁,不停抓挠着自己的一头黄毛。   “已经散场了。”林改放下手机,将头轻轻地倚靠向微光闪烁的车窗。   他能感受到蒋少野这条信息中的不悦。可是蒋少野很少这样对他说话,以至于他猝然撞见,还有些恍惚。   “什么?”尹凡一愣,“哎呀,可这也不能掉头啊……你看,前面就是寰球大饭店了。”   林改抬眼看过去,那饭店中西结合,金碧辉煌,有一种俗气的漂亮。饭店里陆陆续续地走出一些宾客,也不知道和周家的宴会有没有关系。   最后五百米终于通畅一些,尹凡猛踩一脚油门,一个急转弯拐进了饭店前的车道,林改解开安全带,对他说了声谢谢。   尹凡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向外望,“不是都散场了吗?师兄你要……”   可林改已经走下了车。   从饭店里走出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往前寻找着,看见了周礼则、万青青夫妇庆祝孩子周岁的宴会告示板,画得花团锦簇的。   夜风吹过,将那告示的红纸吹得哗哗作响,微凉,预示着秋天已将到来,甚至可能,燥热了一个夏季之后,终于要有雨了。他只穿着一件奥特曼T恤和一件白衬衫,此刻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们真的走了。也许回家,也许去下一摊,总之,“你不用来了”。   林改拿出手机,又发:“对不起……”   看了半天屏幕,想不明白之后该跟一句什么。“你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吗”?还是——“我想见你”?   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在见到江应权的时候,他想过,要是蒋少野在身边就好了。狐假虎威的底气,也是一种底气。   可经过了这大半小时的延宕,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本不必要、也不应该那么依赖蒋少野。   他还没有想明白,手指已经发麻,不小心地动了下,便将那句“对不起”发送了出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抓紧书包背带转过身。   “师兄?”尹凡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接下来去哪里?”   林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回去……”   “别说了,这还不是怪我。”尹凡朝饭店门口努努嘴,“送佛送到西咯。”   林改看了一眼繁忙的车流,也不再客气,“那麻烦你了,我现在回家。”   *   尹凡的新跑车一路开进老城区,车流渐渐稀疏,道路也愈加狭窄。尹凡还觉得很有趣:“这地方没来过。”   林改说:“你小心些,别刮了车……”   “没事,反正是二手的。”尹凡满不在乎地说。   ——二手的保时捷。   林改知道这个师弟在生活上阔绰惯了,经常是一边教林改薅学校的羊毛,一边自己被学校外的商人们薅。曾经林改想在美国买车,尹凡给他推荐了一个车行,里头卖的全是超跑,当场震得他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你有钱,”林改微笑地打趣他,“下次买试剂就别那么抠抠搜搜了好不好。”   “那不一样。”尹凡振振有词,“我做科研是给学校工作,那试剂都属于办公用品,怎么能花我自己的钱?”   林改笑起来,“今天细胞怎么样了?”   尹凡看他终于露出点开心神色,内心吁一口气,又忍不住嘴贱:“还没死。”   “——啊,对了。”林改往驾驶座凑近了些,“上次给你的病历本,你看过了吗?”   “看过啦。”尹凡说,“信息素失调嘛,很常见的。不过好像心脏也不太好,必须控制信息素流失,否则身体机能很难撑住。——到啦。”   跑车在老公寓楼下停住,尹凡还朝外望了一眼,“师兄,这你家?”   林改微笑,“是啊。多谢你。——那位病人以前得过心梗,你帮我找人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说着他便下车,又绕到驾驶座这边,重复道谢:“今晚给你添麻烦了,你赶紧回去吧。”   尹凡想了想,说:“其实,病人要是有alpha陪着,就能好过得多。师兄你不是在研究结合信息素吗?AO结合的信息素在血液循环中更强势,很多青春期信息素紊乱的病人,也是在有了alpha以后就没事了,进入更年期也没再失调——”   “这我当然知道。”林改叹口气,“但结合信息素也会给心肺功能造成压力。”   尹凡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让他去做个更全面的体检看看咯。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他以前用那些保守的营养素,不也挺好。”   “营养素太贵了,而且依赖性太强。”林改的眼神微微暗淡,“一旦信息素失调,永远只能靠营养素吊着,都没法出门工作,多难捱。”   “呃……”尹凡倒没想那么多,对一个alpha来说,omega的这种病症到底是很难亲身体会。他挠了挠头,“师兄想做的新课题,就是这个吗?”   林改静了片刻,薄薄的两片肩膀抬起又放下。他又扬起脸笑,“是啊,很有趣不是吗?我青春期也有过信息素紊乱,后来结了婚,倒是没再发病,腺体却很脆弱,以至于被alpha咬坏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太多了。”   尹凡愣住。林改这话说得很轻松,好像也根本不需要安慰,可他还是本着美国人的习性说了句:“Sorry,我没想到——”   “尹凡,”林改却像忽然摆出了师兄的架子,“你相信我们研究所大门上的那句话吗?Cognoscetis veritatem et veritas liberabit vos.”   ——你们将认识真理,真理将使你们自由。   尹凡看见凉风吹起林改额前的碎发,林改对他眨了眨眼,还笑着敲了敲尹凡的车窗:“行了,明天给我交创新点。”   尹凡只好吐了下舌头。   两人终于告别,林改走入楼道,转过一个弯,才听见尹凡终于发动了车,扬长而去。   *   林改看了一眼手机,蒋少野仍没有回复,他猜测蒋少野还在外面。于是脚步也放慢,背著书包走上五楼,却忽然捂住了鼻子。   ——好浓的alpha信息素味道。从门缝里渗出来,他没有提防,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按住了后颈上的抑制贴。再仔细分辨,竟然是青竹味的。   林改三两步奔上楼,拿钥匙打开家门,房中却一片黑暗。他“啪”地拍了下墙上的开关,客厅便骤然亮堂起来。   没有人,一切陈设还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只除了塞满房间的信息素气味。他的目光移到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蒋少野?”他喊了一声。   “砰通”一声巨响从卧室发出,吓了他一跳。   他连忙换鞋放包,啪嗒嗒走到卧室前,“蒋少野,是你吗?”伸手去推门,竟然一下子就推开了。   卧室里只亮着那一盏读书灯,昏黄的光线里,刚摔下地的蒋少野正要手脚并用地爬回床上去,一看见他,呆住了。   床上堆满了林改那些款式大同小异的白衬衫牛仔裤,几乎堆成一座沙丘城堡,而林改的那只行李箱已经彻底清空,被敞开扔在离床很远的地方。   蒋少野只呆了一瞬间,就立刻将那城堡推倒,还拿起被子哗啦盖了上去。   被子掀起的冷风带着满满的信息素,险些让林改咳嗽出来。“蒋少野,你……”林改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蒋少野只穿着贴身T恤和运动短裤,两手叉腰,汗水从他颈间滚落,那枚藏在领口中的玉观音都被浸出了形状。他徒劳地往房里走了两步,又猛地转身走到林改面前,林改慌张后退,脚后跟抵住了墙角。   “那人是谁?!”蒋少野湿透的额发间露出一双冷亮的眼睛,盯住林改,无比急躁地发问。   --------------------   每一章都好长哦……(暗示) 第38章 38   林改将手背在身后,想抓紧点什么,却只有抠进墙缝。他努力抬起头和蒋少野对视,可是蒋少野眼里的冷火却又令他立即转过头去。   “是我师弟。”林改的声音几乎只剩下一阵气流,“我今天下班晚了,怕赶不及,所以他开车送我去饭店……”   蒋少野皱眉,“我不是都说你不用去了。”   “路上堵车。”林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散场了。你不回我消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蒋少野笑了一下,“我看到了,你跟我说对不起。我该说什么,‘没关系’?”   蒋少野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不过是林改工作太忙,放了他一次鸽子,自己却要斤斤计较成这样,显得太不大度。可是林改躲避的表情落在他眼中,却更像是某种心虚,林改还穿着他亲手挑的T恤,生生把年龄压低了五岁,柠檬黄的颜色露出一种胆怯的天真。是蒋少野最无法掌控的天真。   林改没有再说话,脸色越来越苍白。蒋少野一手撑着墙壁,沉默地俯下身,去嗅闻林改的脖颈。   这是占有欲极强的alpha“验货”的动作。   林改闭了眼,忍受蒋少野越来越躁狂的信息素,将后颈露出来任他查看。自己的腺体毕竟是沉寂的,他想,就算蒋少野要粗暴一些,他应该也能承受住,横竖他也不是一般的omega……   “酒的味道。白兰地。”陌生的alpha信息素让蒋少野的目光更为冷暗,他像野兽一样磨了磨牙,舌头舔过那片抑制贴,“是你师弟?”   “我不知道!”林改颤了一颤,仓促回答。不应该的,自己身上怎么还会有酒系信息素的味道……   尹凡的信息素……他没有注意过,或许也是酒系吧?   蒋少野一眨也不眨地盯视他的反应,“林改,你的实验室里,有几个alpha?”   “不是,这不重要!”林改说,“我们做的就是抑制剂研发,比谁都更注意这方面——”   蒋少野冷笑。   又是科学,林改又来跟他谈科学了。   可他不想听。   “林改。”他说,“你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你身上带了别人的味道,你却这样进我的房间?   可是林改已快要站不稳,遑论回答他。他的真理守则在发了情热的alpha面前不值一提——青竹味的信息素竟然也能如此有攻击性,他本能地抬手去护后颈,可是晚了一步,蒋少野已经扣住他肩膀,一把将那抑制贴撕掉——   “嘶——啊!”   是蒋少野低下头,将牙齿放在了那破损缝合的腺体上。   林改顿时方寸大乱,拼命地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像一座冷酷的雕塑,连环住他的手臂也仿佛变成有力的枷锁。蒋少野将他逼在墙角,大腿顶入他的腿间,汗水不断地滑落,几乎分不清是谁的,热,全身都热极了,像竹林被一把火烧了起来,林改眼前发蒙,只看见黑云一片。   “你做什么去了,你见了谁?”蒋少野的齿尖冷酷地擦过那腺体上薄薄的肌肤,寸步不让地重复他的问题,“林改?”   “不可以!”林改却完全听不见了,他以为自己在尖叫,可是没有,他只发出脆弱的低鸣,“不可以,你不可以咬我!”   “我是谁?”蒋少野的舌头磨过下颚,沉声发问。   “蒋少野!”林改哭了,“你是蒋少野,你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蒋少野却冷静异常,“因为我是蒋少野,所以我不可以?”   “你发情了,蒋少野,你易感期,我会陪你,但是求求你,不要咬我,我痛,我好痛……”   林改错乱地说着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主次的话,被钳制住的双手只能死死抓住蒋少野那被汗水浸透的白T,他恐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恐惧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在这灼烫的信息素的汪洋大海之中,他不过是没有任何依凭的一片小叶子。   他好痛。   他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蒋少野的舌头舔上他腺体的动作他都无从分辨,他只想躲,却又被蒋少野紧紧抱住。   “让你痛的人不是我!”蒋少野突然抬高了声音,他抱着林改,明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可林改却颤抖不止,拼命地挣扎。他内心愈加躁狂,掐着林改的腰霍然转身,便将林改抛到了床上。   林改不断往床头躲的模样再次刺激了alpha的本能。   他爬上来,眼眸冷锐似一只豹子,而那枚玉观音就在他滴着汗水的脖颈下晃荡。他一把拉住了林改的腿,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拖,林改哭叫一声,他已俯伏上来,将全身都与林改贴紧。   这原本是林改最喜欢的亲密动作。或许还可以亲吻嘴唇,还可以舔一舔胸……可是蒋少野只是这样贴紧了他,然后将下巴搁在他肩窝,鼻息倾吐在omega后颈上的腺体。   “不要……”林改双目都渐渐茫然,可蒋少野的怀抱却越来越滚烫。   “我不是别人,林改,我不是别人。”蒋少野似威胁又似依赖,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有声音越来越嘶哑,好像被高热烧破了喉咙,甚至哽咽地低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我也当做和别人一样……”   Alpha信息素不断冲击着林改的神经,令他的腺体在蒋少野的唇舌之下几乎要恐惧地胀裂。蒋少野用舌头去数那上面缝过的针——好像有五道。一,二,三,四,五,他反复地确认……   “蒋少野……”时间好像慢了下来,林改已几乎不再反抗,他倒在枕头上,头发凌乱,脸色因哭泣而憋得通红,泪水却又很快在高热中干涸透。   青竹香气已经挤满了整个房间,躁动不安地乱窜,好像即将爆炸。林改被埋在自己的衣物里,侧过头,后颈上的五道伤疤被蒋少野舔得几乎发亮,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陈旧的质感。   好像过去的痛都已经不痛了,可是要说欢喜,却也感受不到。   五道伤疤,像五把锁,把林改孤独地锁在里面。   蒋少野执着地舔吮,他想让林改出来。   他想让他的林改出来。   太久了,他的林改被锁了太久,他还能不能认得自己?   蒋少野眼眶发热,他不知道自己已在这懵懂的昏热中流下了泪。是毫无理由的泪,然而也是这一瞬间,他突兀地停住了动作。   他闻见——或者说,是他舔到——在粘稠的青竹香的空气中,突然渗进了一两滴牛奶的味道。   它从那五道锈迹斑斑的锁孔里细细地流出,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攀上蒋少野的舌尖。   像是最后的、绝望的求助。   蒋少野的身子猛地一震。   继而便再也承受不住,alpha的泪水滚烫地滴落在那破损的腺体上。   --------------------   是加更!!是加更嗷!! 第39章 39   “林改。”蒋少野突然抱他起来,让他坐在床头,自己跪在他面前,疯狂地吻他。从他那流着泪的眼睑,吻到发烫的脸颊,再吻到那颤抖的双唇,“林改!林改,你看看我。”   林改恐惧到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了一些。   蒋少野没有咬他。   蒋少野的眼里竟然有泪水,林改不敢置信,呆呆抬起手指,小心地去揩了揩。   蒋少野……没有咬我。   内心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轻轻地诉说。   可是,他哭什么呢?   一个高高大大的alpha在他面前流了泪,他却也不觉得自豪,只是心脏好像变成一团海绵,被挤皱了,又松开,便淋淋漓漓地落下水来。蒋少野被他弄得有点痒,乖顺地微闭上眼睛,又来寻他的嘴唇。林改抿住唇还想躲开,蒋少野却急了,捧住他的脸:“林改,你再给我一点……”   “什么?”林改没听明白。   “你有信息素了。”蒋少野舔了舔嘴唇,好像只是想到刚才的那一股味道就口舌生津。Omega信息素将蒋少野从几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将头发往后抓,汗水仍在不停地掉落,“林改,对不起啊,我……”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高空中的平和,“对不起,你是不是害怕了?”   林改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蒋少野,有些恍惚地想,这算什么?这是为什么?   是吊桥反应吗?还是……   Omega的身体开始起反应,根本不受他意识的控制;久旷的后穴深处有些细微难以察觉的酥痒,令他不自觉地夹紧了腿,往后缩了缩,这一刹那的动作又令蒋少野的道歉微微滞住。   蒋少野垂下头,便对上T恤上那个滑稽的奥特曼,他很后怕,又想苦笑。   “蒋少野。”林改却终于颤抖着声音开口——尽管颤抖,他却挺起了胸脯,努力扬起了那张小脸,“你易感期了,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蒋少野说着,便想下床,手指却抓皱了床单,他咬着牙说,“对不起,我不会咬你的——”   “——蒋少野!”   林改却一下子抓住了蒋少野的手,他慌乱地喊:   “你去哪里?!”   蒋少野回头。他已经很难忍受了,他得到的那一点点牛奶香并不足以度过易感期,他以为林改应该很清楚:“我去找个地方呆着。”   “不行。”林改懵了一瞬,立刻说,“你现在很危险,哪里也不能去。”   蒋少野的眉毛拧了起来。“你比我更危险吧。”   “为什么?”林改却反问,“我是你的omega,能有什么危险?”   这是一场胡搅蛮缠的仗,蒋少野简直要败下阵来。他看着林改那又似天真又似蛮勇的脸庞,高热令他眼前起了虚影,他好像看见林改脸红了。   在alpha这么长久而热切的注视下,就算是好学生林改,也会脸红的。   “林改,你真的不懂。”蒋少野叹了口气,“我刚才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成了江应权了。你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勾我?   林改慢慢地,却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将他的手又拉得近了些。“蒋少野,你别走。”他小声说。   比起被蒋少野撕咬,他却更害怕蒋少野离开。   蒋少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是这样,林改总是这样。不给他,又不许他走,将他吊在半空里,却不知道他是会挣扎的。   蒋少野在床边坐下,林改却还似不满意,又拍拍床单,“你过来。”   “林改,你想清楚。”蒋少野轻声。   “这次我很清楚了。”林改顽固地说,“蒋少野,这次一定可以。”   蒋少野尚且没听明白,林改已将被子兜头盖了上来。床上散着林改的所有衣服,再被这样一盖,蒋少野一下子又要晕掉。   他说不清楚林改身上是什么气息——也许是牛奶味,但更淡,更温和——虽然说不清楚,但只要鼻尖稍稍触及,他便能立刻分辨出来是林改。是这样的气味让他得以掩耳盗铃地度过刚才林改不在的那数十分钟,可是现在,它根本不足够填饱他的欲望。   大被笼罩的黑暗中,属于林改的温和气息中,蒋少野又叹了口气。他认输了,也认命了,易感期的情热令他终于露出些许脆弱的神色,无可奈何地贴上林改的肩膀,蹭了蹭,像大狗一般轻嗅林改的肌肤,没有底气地告状:“林改,你在楼下,和那个人,聊了好久……”   “嗯,聊了点课题。”林改局促应道,“对不起……”   “我一直在等你。”蒋少野喃喃,“一直在等你。”   林改抬手抚过他那微湿的发茬,低声说:“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我打了好多抑制剂。”蒋少野却更加不安,“打了好多,可是……大科学家,你说,明明我没有标记你,为什么却只想要你?”   “蒋少野,”黑暗与闷热,却将林改的声音捂成暧昧的气流,还含着哽咽的泪意,“你摸……”   他抓着蒋少野的手慢慢往身下探,牛仔裤的裤链不知何时开了,十指在汗水中交缠着伸进那棉质的内裤。在带茧的指尖与肌肤相贴的刹那,林改猛烈地喘息了一声。   “蒋少野,”他抬起脸,“我湿了。”   --------------------   昨晚有加更,不要漏看了哦~~~ 第40章 40   蒋少野一怔。   他的手指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就慌乱地屈起,从林改那已然湿漉漉的阴茎后方捻揉过去。   林改又往他身上凑近些,蒋少野只能凭指尖的触感去摸索。是湿了,林改的棉质内裤湿得都要贴在屁股上,蒋少野开拓过去,也带动林改的手指在那私处反复碾磨。   林改的下身有细小的绒毛,但穴口周围却光滑,以至于爱液流出来时毫无阻碍。蒋少野的动作愈来愈重,好像他的大脑是一个节奏,手指却是另一个节奏,不受控制地各行其是。他突然抱着林改翻了个身,将林改压在了自己身下。   被子滑落下去,蒋少野抬起上身,将T恤兜头脱掉。   林改骤然又失去手指的爱抚,便不停地喘着气,双眼迷蒙地望着他。那一枚玉观音从红绳上坠落下来,暖色的灯光穿过剔透的玉,映在alpha不断起伏的宽阔胸膛。   林改也好热。蒋少野的信息素那么灼烫而温柔,像野外竹林里的温泉浸泡着他,拥抱着他,拉拽着他下沉,再下沉……他全身都是水了,下身的牛仔裤被蒋少野剥掉的时候,他甚至因冷风吹上湿漉漉的穴口而微微打了个寒战。   蒋少野将他的上衣也脱掉了。却不往床下扔,只堆在枕头边,将林改埋在一团皱褶的柠檬黄和象牙白里。林改的栗色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蒋少野又低下身子去将那发丝吻开。   “蒋少野。”林改急促地呼吸,“蒋少野……”   他喜欢蒋少野摸他,可他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因为方才那一点信息素的溢出,后穴就开始不停地流水,不知羞耻地表露着渴求。他只有将双腿从蒋少野的禁锢下抽出来,然后小心地摩挲过蒋少野的大腿。   蒋少野显然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一口咬住林改的喉结,像雄兽衔着猎物,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林改浑身战栗。   蒋少野继续往下吻去了,一边却伸手抓住林改的大腿,将他往自己身上盘。   “缠紧我。”蒋少野绷直了声音。   林改双腿大张,蒋少野硬挺的阴茎隔着薄薄布料顶向他下身,又不知轻重地摩擦过那细嫩的腿根。林改的屁股天真地往上抬,好像还想将后穴主动迎向那东西,可蒋少野又倏忽滑下去了。   蒋少野吻过林改的胸脯,肚脐,小腹,龟头,在林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贴上了林改那不断翕张的穴口。   “啊——”林改猛地一挺身,竟是将屁股往蒋少野嘴底送了过去。他的腿快要支撑不住地往下滑,蒋少野却握住他的大腿根往前折,让林改的屁股全都暴露在灯光下。   “被子,被子!”林改急了。   “你要闷死我?”蒋少野先是小口小口地嘬吸着淫水,还有余裕来跟他斗嘴,“而且我都看不见了。”   “有什么好看的!”林改像兔子似地拼命蹬腿,“蒋少野,你怎么这样——”   怎么这样磨我!   不是都说alpha易感期六亲不认,只知道做爱吗?为什么还不做,为什么还尽搞这些虚的……   “有牛奶味。”蒋少野的气息令林改的后穴难以忍耐地收缩,“乖仔你知不知道?你这里也有牛奶味。”   “……”林改气结,“蒋少野,你变态!”   蒋少野却笑了,好像说他变态反而是不得了的夸赞,他不知何时已经脱掉裤子,抓着林改几乎虚脱的脚蹭上自己的阴茎,带着笑的气息倾吐在林改的穴口,“有什么办法,你是我的omega了。”   脚底的阴茎硬得像铁杵,被蒋少野按着摩擦,敏感的脚心痒得直往后缩。林改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玩法,又惊又恐,想骂人时,蒋少野的舌头却伸进了他的后穴里,用力地翻搅起来。   “唔——!”林改蓦地呻吟出声,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太怪了,自己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蒋少野却不觉得羞耻一般,吃得啧啧有声,从林改的方向看去,林改自己的阴茎倒是很快乐地挺立着,又被蒋少野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抚摸。蒋少野将穴里的皱褶都舔得舒展开了,甚至伸进手指去,而林改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直到蒋少野开始舔那两颗颇可爱的囊袋,他才蓦然惊觉穴里还有东西——是蒋少野的三根手指。   可是囊袋处传来的危机让他无暇他顾,太难受了,里头饱胀的东西好像立刻要爆发——   “别舔,那里,别——”林改才刚说了这几个字,竟然就射了。   他绝望地捂住脸。   蒋少野大约也没料到他射得这么突然——他甚至是睁着眼睛的,在将林改的囊袋放入口中含吮的同时,近在咫尺的那根阴茎毫无预兆地一抖,继而便像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抻到硬直了猛地喷射出来——   浓浊的精液喷上了蒋少野的头发,又四处飞溅开,往林改的小腹洒上无数雪点。   蒋少野的手指已经将那后穴拓开。他还上前去舔了舔林改的精液,又笑。   林改恼恨极了,脚一得空便立刻去踹他的大腿。蒋少野跪直了岿然不动,反而拿枕头垫在林改下面,把林改的屁股抬得更高。   林改始终遮着眼睛,不看他的动作,全身绯红得像煮熟的虾米,时不时还不安地扭动一下。灯光漏进他的指缝,蒋少野的影子在上面扑朔,他的腿被蒋少野拉开,这一次他不需要蒋少野再开口,就自觉地缠上了alpha劲悍的腰身。   蒋少野又在笑,“真的不看?”   林改猛地摇头。   “我都被你射了一脸,你不看?”蒋少野说,“有这次没下次了哦。”   林改臊得想死,他不仅不看,甚至还拿过旁边的衣服来物理遮光。可是在衣服底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缝。   蒋少野好帅。   头发上滴着精液,胸膛上淌着汗水。他连发了情,失了控,都这么帅。他以充满占有欲的目光俯视着林改,那根雄伟的阴茎抵在了林改的穴口。他终于不再笑了。   他闭上眼,咬住牙,挺身插了进去。   --------------------   感情好的时候叫人家乖仔,一旦不高兴了就叫人家大科学家! 第41章 41   林改睁大了眼睛。“痛”字已经挤到了齿关,后穴被一分分拓开的感觉极其古怪,每一丝缝隙都被填满,总好像再多一分就会刮出血痕——   蒋少野咬着牙,发出难以忍耐的低嘶:“放松一点!”   林改抓着他青筋毕露的手臂,苦了脸:“我不会……”   蒋少野吻了下他的唇,他立刻嫌弃地转过头去。蒋少野只好将脸贴在他的脸畔,压低身子一边教他:“呼气,会不会?嗯?”   当他发出鼻音时,眉头微微皱起,汗珠落进发丝,又吸引林改着迷地望过来,跟着他的节奏稍稍呼气,蒋少野便立刻将阴茎往更深处顶入。   “我要动了。”蒋少野预告。   林改一听,脸色一变,蒋少野蓦地倒吸凉气:“别夹我!”他控诉,一巴掌拍在林改的屁股上,林改的身子一弹,也来了火气:“你还打我呢!”   蒋少野莫名其妙:“这怎么算打你——”   “你自己太大了!”林改不讲道理地将他往外推,手却摸到蒋少野满胸膛的汗水,滑溜溜地令两个人心中都发痒,“你出去,你嫌我紧你就出去啊——”   蒋少野被气笑,“毛病。”一把抓住他两只手,稍稍拔出一些,又往里狠凿,“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这一下几乎能听见水声,像石头都被凿开了,露出脉脉的泉眼。林改突兀地停住呼吸,在蒋少野开始抽插的时候才终于找回节奏一般,双手惊慌失措地抱住了蒋少野的肩膀。   “给不给我亲?”蒋少野又俯下身,盯住他笑。   林改拼命闭嘴,牛奶味的信息素却一丝一缕地渗出来。蒋少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狂乱,他抽插得悠闲,一只手抱着林改屁股,另一只手便扣住他下巴,有意打开他的嘴。   “呜呜……”林改双眼泛泪,发出似小动物般无助的声音,蒋少野没有真亲他,只将身子伏低,鼻尖猛嗅林改的脖颈,另一边却将林改的双腿掰得更开,下身愈来愈快地耸动抽插。林改像一只翻了面的螃蟹,全身都要烫熟了,在蒋少野这种近乎原始的力量之下动弹不得,信息素交缠令两人都血脉贲张,理智即将要断线。   “蒋少野,蒋少野……”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只有不断呼唤身上人的名字,直到带上哭腔,“蒋少野!”   屁股下的枕头总容易滑开,蒋少野操得不尽兴,直起身子,抱着林改径自往后仰倒,保持着结合的姿势粗暴地将林改翻了过去,在林改“啊”的尖叫声中如野兽爬上了林改的后背,两人的下身“啪啪啪”的水声不绝四溅,磨得林改双腿发颤,后入的姿势顶得更深,蒋少野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寻到了一个紧闭的入口。   是生殖腔。   蒋少野低下身,将湿漉漉的胸膛与林改那颤抖的脊背相贴,玉观音从林改纤细的脖颈滑落下去,漾出一片红影。   蒋少野盯住了林改的后颈。他用一种与性爱完全不同的缓慢的姿态,轻轻地拨开了林改后颈上的碎发,林改突然伸手遮住了那片伤疤。   “不可以!”林改颤着声音说。   蒋少野的情热已有所缓和,闻言也只是眸光微暗。他将下巴搁在林改肩窝,沉默地继续顶弄。   林改意识到,自己又把气氛搞砸了。   他想转过头去看蒋少野,却忽然被蒋少野的手掌捂住了眼睛:“不要看我。”蒋少野说。   林改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便像一丛野火从蒋少野的手心烧了过去。蒋少野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温柔得几近沙哑:“你舒服吗,林改?”   林改什么也看不见,他全靠蒋少野的手臂支撑着跪姿,又听见床板被摇得隆隆作响,一种颠三倒四的渴求从脊椎骨下方一直往上传递,让他不由自主地把胸挺得更高,把屁股往后送,他想要,他以前竟没发现自己这么想要……想要做爱。   “蒋少野,”他对着黑暗的虚空提问,“你舒服吗?”   蒋少野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他放开了手。   林改还来不及感受重获的光明,蒋少野已一手扣住他的臀部,另一手伸到前面握住了他的阴茎,在急剧抽插的同时飞快地撸动起来。   蒋少野的喘息越来越重,林改仰起头看向那盏读书灯,灯光在他眼里幻成千万的碎片。他好像一叶被风浪抛弄着的小船,每次他以为要被掀翻了,要飞上天去了,最后却又重重地落下来,落在无边无际的快感中。   ……快感。   这是快感吧?他甚至不能确认。   可是蒋少野和他一起,他就觉得自己一定很安全。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射的,蒋少野把他的精液抹在背上,双眼发红地注视着那浊白的痕迹,像泼在白瓷砖上的牛奶。蒋少野没有再执着于他的腺体了,他好像找到了更有情趣的游戏。   “林改,林改……”蒋少野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缥缈。   “蒋少野。”林改趴在枕头间,拿衣服捂住脸,他开始耍任性了,“你快一点,我要累了……”   蒋少野在他耳畔低笑了一声,“好,先给你。”   林改眼前的灯光再次猛烈地摇晃起来。船要沉了,桅杆都倾塌,风浪打进了甲板,冲开了千疮百孔的船舱。林改再也支持不住地往前倒,蒋少野却掐着他腰嘶吼了一声。   狂风巨浪的海上也会有太阳吗?   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林改只觉后穴的褶皱里都要被烫出烙印,可是全身懒洋洋地,连逃跑都想不起了。   *   蒋少野趴在了他的背上,急剧地喘息。他的阴茎射了一次,还没有立即软下来,仍堵着那温暖湿滑的穴口。   蒋少野低下头,手掌摩挲过林改赤裸的肩膀,眼神温柔地往上面印了几个吻。   “还好吗?”蒋少野说,“我出来了。”   林改稍微动了动,蒋少野拔出阴茎便往侧旁躺下,又伸手去揉林改的屁股。林改本来将脸埋在臂弯里,这时便稍稍侧过头,从乱发中间抬起一双警惕的圆眼睛。   蒋少野笑了,“给你按摩按摩?”   林改没有做声,蒋少野便当他默许了,抚过那手感极好的屁股,又轻轻摩挲他的臀缝,不留神间,却揉出满手的精液。   蒋少野表情怪异,动作也僵住。   是他自己的精液,从林改穴口流出来了。   林改望着他,突然咬着下唇笑起来。真的很有趣啊,蒋少野刚才做得那么没脸没皮,结果只是摸到自己的东西就变脸了。   “林改。”蒋少野却如临大敌,望着自己手上的精液,甚至有些惶恐,“林改,我忘记戴套了……”   林改大笑起来。他翻了个身仰躺着,身上全是做爱过后乱七八糟的痕迹,他也不害羞了,眨着眼睛看对方:“我知道啊。”   蒋少野说:“你会不会怀孕……”   林改说:“你自己射的,还问我?”   “……”蒋少野想了想,“应该不会,你没有打开——”   林改“啪”地小巴掌就打在了蒋少野的腹肌上,惊得蒋少野往后一倒,又一把抓住他那只手。   林改咳嗽两声:“套呢?”   蒋少野立刻打开抽屉,拿出上个月买的还未拆封的安全套,恭恭敬敬地奉上来。   “这次就算了。”林改像个封建皇帝一般大度地一挥手,“下次要记得。”   犯了错的爱妃蒋少野低眉顺眼地答:“遵命。”   林改想了下,忽而又朝他凑近,脑袋枕在蒋少野跪着的大腿上,往上掀眼瞧他,“其实……”   蒋少野认真聆听。   “其实……”林改说了一半,又去拉被子,直把自己大汗淋漓的身躯都笼进被子里,又遮住自己的嘴,才瓮瓮地说话,“其实不戴还挺舒服的。”   蒋少野滞住。   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见那被子中间又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林改又朝他眨了眨眼。   蒋少野看向桌上的钟,已经是12点过半,他猛然醒觉:“林改,你还没吃晚饭是不是?” 第42章 42   蒋少野不说还好,这一点破,林改就感觉自己方才还强撑着的血糖值骤降,他整个人软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是有点饿。”   蒋少野看他那副终于不设防的模样,心里痒得不行,胯下又要抬头。好在刚才已经饱餐一顿,就凭林改开恩给的那一点omega信息素,他现在还不至于失去理智。林改的腿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摩挲了一下,又自顾自地说:“想吃肉。”   蒋少野的声音发紧:“牛排,怎么样?冰箱里有。”   林改抱着他的腰思考:“会不会太麻烦?”   “煎一煎,三分钟吧。”蒋少野说,“再给你配个沙拉,行不行?”   林改看他,又笑。   蒋少野被他这笑弄得瘆得慌,一把将他推倒在床头,又拿那些乱七八糟的被褥衣物将他围住了。林改任他动作,却还在笑:“不是,蒋少野,我不要在床上吃呀!”   “你不准下床。”蒋少野直直地说。这是他的宝贝,他要让他永远住在这座城堡里。   气泡的也好,沙子的也罢。是他的城堡。   “那我要洗澡!”   “不可以。”   “为什么?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凭什么啊?”林改气恼地不想配合了,腿一蹬,蒋少野费心筑的“巢”就散了大半。   蒋少野毫无怨言地又给他铺上:“你还想不想吃牛排了?不可以洗澡,因为味道会散掉。”   “蒋少野你懂不懂啊。”林改被文盲蒋少野气笑了,“洗澡水冲不掉信息素的!”   “你自己的信息素,多金贵你不知道?我不管,”蒋少野寸土不让,甚至拿出了alpha大家长的派头,赤条条地遛着鸟下床,下令,“你不准出来。”   林改只好憋着气,看蒋少野跑去刷牙洗脸开冰箱,紧接着便听见抽油烟机响动的声音。他在乱七八糟的被褥上打了个滚,滚到靠近门的地方,便看见厨房那人正将牛排下锅。   蒋少野一丝不挂,只系了一条围裙,执锅的手臂一用力,那淌着汗水的背肌也便耸动起来,发出香甜的亮光。林改伸出手去,沿着那光,在空气中描画蒋少野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打开,两片肩胛骨的中央,是一条笔直的脊柱。腰身很瘦,围裙在后头系了半个活结,穿过那黑色的绑带,有汗水继续往下,流过那挺翘的屁股和结实的长腿……林改的手指轻轻地勾住那个活结的末梢,比了个拉扯的姿势,自己又被自己逗乐,翻身滚了回去笑。   蒋少野煎好了牛排,切成了适口的小块,还找来吸油纸包住,又拿托盘装好,端上床头柜。林改抱着被子拱过去看了一眼,发笑:“包这么好看,肉夹馍啊?”   “……”蒋少野磨了磨牙,不应声,索性蹲在床头,拿起那个“肉夹馍”,朝林改招了招手。   林改又往前拱了拱。他以为蒋少野要喂他呢,牛排的香气勾得他馋瘾大作,张口便往蒋少野手上咬。蒋少野原想逗一逗他的,谁料他低垂下眉毛的模样过于窝心,蒋少野只好把牛排丁往他嘴里送。   像给小猫喂食一样,还得注意着给他喝水、吃蔬菜。   但好在这只猫乖,不会跑出他的城堡。   两人吃饭的吃饭,收拾的收拾,直折腾到快两点。床单虽然换了一过,但林改的衣服仍然满当当地堆在上头,蒋少野将读书灯都关掉,钻进被窝里从后头抱住他巢中的小猫,却没有任何要睡的意思。   “林改。”两人赤身裸体地相贴,蒋少野的阴茎硬邦邦地戳在林改臀缝,他的声音极低,“你刚才是不是把我的东西洗掉了?”   深夜的话题,声音痒丝丝地钻进人耳朵里。   林改没好气地回答:“你的东西长在你自己身上。”   蒋少野将脸埋在林改背上笑,笑得双肩都一抽一抽的。手臂却缠得更紧,“林改,你喜欢哪样的?”   “什么哪样的?”   蒋少野贴住他耳朵:“喜欢从前面,还是从后面?”   林改的耳朵倏然发了热。   蒋少野已经再次蠢蠢欲动。有润滑液不得章法地抹在了林改的屁股上,林改这才发现,蒋少野已经将安全套都戴好。摩擦之间,他甚至能感觉到安全套上的螺纹。   “你……”林改犹豫着,将声音藏在衣服里开了口,“你是不是不够?”   蒋少野低笑:“你是科学家,你说alpha易感期要做几次才够?”   “我是说……”林改小声,“我的信息素,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够?”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腺体,小心地摸了摸,好像还有一点懊恼。   蒋少野一怔。他低下头,嘴唇便擦过林改的手指。林改的动作僵住了。   空气里牛奶的香气愈加明显地招摇,林改的那个破损的腺体在微微地发红,只是黑暗中蒋少野看不清楚。他轻轻张口,衔住林改的手指,又伸舌头去舔吮。   林改侧过头来,手指微动,蒋少野便跟随着去舔,像含着一块甜美的冰糕。一阵阵的酥痒从林改的指尖传递到血液里,激起震颤的回响。林改的腿暗示地往后缠住了蒋少野,脚心轻轻摩擦蒋少野的小腿。   蒋少野的手臂从林改的腿间伸过,抬起了林改的腿,便将自己的阴茎蹭了进去。   那穴口刚刚做过,湿润得动人,安全套的触感滑腻腻的,是一种新鲜的隔膜。底下的水声传出来的同时,上方也舔出了水声,蒋少野将林改的三根手指一齐含入口中,林改好像也得了趣,微微屈起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蒋少野上颚后方,便听见蒋少野发出一声动物似的呜咽。   蒋少野握住了林改的手,从那指尖勾出银丝,在黑夜里发亮。林改闷闷地“嗯”了一声,是蒋少野开始动了。   “这是侧面的。”蒋少野终于可以说话,但声音却短促,他快要忍不住了。   这个姿势直接将林改的腺体暴露在蒋少野眼底,咫尺之距,他只要伸出舌头就会舔及。林改的目光闪动着,在愈来愈急速的隐秘的律动中,他别过头去,没有再捂住自己的腺体。   仅仅是盯着那个地方,alpha的阴茎就在穴中又胀大了几分。两种信息素在空气里交缠,结合的欲望越来越浓烈,两人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合,可还是不够,还可以再深一点……   林改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再深一点……”   蒋少野绷紧的下颌上滴落着汗水。他往里狠凿,几乎要将囊袋都送进穴中,顶端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又惹出林改长长短短的呻吟。太稀奇了,蒋少野睁大眼睛,林改会叫床,太稀奇了——   于是他不断地往那个点上冲刺。林改的呻吟都被冲击得破碎,他徒劳地想要制止自己的alpha:“不行、那里、我要——”又立刻闭上了嘴。   他要射精了,可他不想让蒋少野停下来。所以他甚至不愿意说。   蒋少野只感觉到林改后穴突然绞紧了他,又如呼吸般缠着他、逢迎他、献媚他。他掐住林改的腰将林改翻过去,五指忙乱地扣住林改的手,将他往床头上推:“抓这里。”   林改不得不抓住了床板,跪直身子,窗外的月光洒在他削瘦的身躯,便像在那腰窝上攒了盈盈的一汪水。蒋少野伏低身子去舔,从下往上,一直舔到了后颈——   “啊!”林改叫出声,却没有阻止他。在极温柔的竹香中,他好像迷失了路径,只茫然地望着墙上被月光映出的两道交缠的影子,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蒋少野咬了下去。   但咬得不重。伤疤处传来警醒的酥麻,那牙齿又立刻换作了舌头,决断不足的啃咬变成了亡羊补牢的舐吻。蒋少野发现了林改没有叫停,于是他不断去试探那里,有牛奶香的信息素浸入他口腔,他喜欢这种被林改包围的感觉。   林改,好乖啊。像一只盲信的羊羔。   林改不会再叫停了。蒋少野不知为何,渐渐确信了这一点。   他们这一晚做了很多次,做到林改的嗓子都发哑,易感期的蒋少野并不会像别的alpha一脸凶相,但却异常地磨人,他温温柔柔地给林改喂水,又温温柔柔地插进去,林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垃圾桶里扔满了用过的套,新换的床单又被汗水湿透,性爱不再鲜明,变作了一场绵长的梦。   外头有秋风拍打着窗户,是秋天了,他们像秋叶底下的两只蝉,声音不再嘹亮,却抱得那么紧。   --------------------   大家中秋快乐!!!   能不能多点评论,抚慰一下中秋节孤寡孤寡的我………… 第43章 43   林改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已经是第四天的中午,蒋少野的易感期基本上安稳地渡过,林改恍惚之中,却先去摸自己的后颈。   他记得自己被咬了……虽然咬得很轻,但空气中还是散发出丝丝缕缕AO结合后的信息素气息,是竹香里的牛奶味。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发情。十六岁的夏天,在他们高中的体育器材小仓库里,嘶哑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蒋少野往他的腺体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那时的空气中,便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比现在这若有若无的结合信息素要浓郁得多、热烈得多。可那时的林改却根本不懂。   电话的铃声停歇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   林改回了神,便觉出自己身上很痒。被子里一动一动的,却是蒋少野,忽然从里头冒了出来,“谁的电话?”   林改低头,呆住。   蒋少野竟往他小腹上涂牛奶——   不对,不是牛奶。   是精液。   蒋少野看着他表情,满不在乎地说:“你在梦里还射了,你自己不知道?”   也许是真的。林改虚脱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探出去摸手机,迷迷蒙蒙地看了眼屏幕,“……吴嘉嘉?——啊,是你的手机。”   他正把手机递给蒋少野,蒋少野却说:“你接吧。”   他还示意林改,自己手上好多精液,怎么可能接电话?   大约是刚刚醒来思维迟钝,连羞耻心都还没来得及启动,林改眨了眨眼,懒得再和这个幼稚的alpha争辩,便按下了接听。   “野哥,你已经三天没来了,上面来人检查,我们自己应付不了啊!野哥你到底还——”吴嘉嘉劈头盖脸一顿吼,突然又尴尬地停住,“喂?有人吗?”   “嗯……”林改清了清嗓子,“有人。”   “……”吴嘉嘉蓦地反应过来,“老板娘您好,我叫吴嘉嘉,是十号公路的领班!”   “你好。”林改顿了顿,“是什么检查?”   “啊哈哈,”吴嘉嘉不好意思地笑,“就是消防卫生那些常规检查啦哈哈哈……那个,您有空跟野哥说一声,这边还是需要他的……”   “好。”林改望着忙于在他肚皮上画圈的蒋少野,忍不住踢了一脚。蒋少野只好凑到电话边,发问:“检查的来过了?”   “前天来过了,拿走了几瓶酒去抽检……”   “哦,”蒋少野放下心来,“这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   林改又对着电话补了一句:“他今晚就来。”   “谢谢嫂子!不打扰嫂子了!祝野哥健康!”吴嘉嘉噼里啪啦跟蹦豆子似地说完这一串,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蒋少野一手撑着脑袋,还将阴茎蹭着林改的腿缝,哀怨地挑眼:“今晚就去?”   林改愣愣地看着电话。身体爽到极点了便是懒,连手指都懒得动,通话界面消失后,却显示出浏览器的页面——   是一个林改不认识的全英文视频网站,无数肉体充斥其中,而林改最先看见的是搜索栏里的关键词:   “Romantic……sex?”   “林改?”蒋少野忽然发现不对,一把夺过手机,一看页面,表情顿时五彩纷呈。   林改撑着身子坐起来,笑眯了眼睛,“你偷偷开小灶,还不告诉我。”   蒋少野环抱住他,按着他脑袋不让他看自己表情,一边伸手去拉开了抽屉。   “做什么?”林改在他怀里好奇发问。   蒋少野拿出来一只黑色的颈环。冰冷的皮革落在林改脖颈间的时候,他才蓦然惊醒般颤了一下。   蒋少野低声说:“你现在也是有alpha的人了。”   颈环可以锁住omega血液中的结合信息素,也可以向所有外人昭告,这个omega已经有伴侣了。   林改在他怀里动了动,扬起了下巴,轻声:“我的信息素也就那么一点点,抑制贴就够了,用不着这个……”   “是啊,就那么一点点,全给我了。”轻轻的、“咔哒”一声响,颈环严丝合缝地扣住那白皙的肌肤。蒋少野的拇指从林改的喉结抚摩上去,林改便发出囫囵的“嗯唔”声。   蒋少野说:“林改,你的信息素就和你人一样乖,不分好歹的那种乖。你以前……”   蒋少野停顿住了,林改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你以前,对着别人,是不是也曾这样乖?   易感期已经过去了,两人同时意识到。那种缠缠绵绵的、惊涛骇浪的、好像没有了任何距离与芥蒂的错觉,正在缓慢地退潮。   “林改,”蒋少野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改眨了眨眼。   “想要亲嘴。”   最后,他说。   *   这个答案还真在蒋少野的意料之中。他笑起来,其实他又何尝不喜欢接吻?那好像是他们之间最安全的一种表达情绪的方式。   他的指尖轻柔地挠过林改的颈环,是他亲自挑过的颈环,黑色的边沿垫着绒毛,不会划伤omega的肌肤。可是这动作却带出一股电流传进林改的身体,他一下子挺直了腰,蒋少野便吻住了他。   吻到林改浑身失力几乎歪倒在他怀中,手臂也缠上了蒋少野的脖子。蒋少野摩挲着他的肩膀轻问:“你怎么这么热?”   林改不说话,头枕着蒋少野的肩膀,默默看着那一枚玉佩。蒋少野忽发觉不对劲,伸手去摸林改的额头,蓦地被烫了回来:“林改,你发烧了?!”   --------------------   吴嘉嘉:谁来治疗我的精神内耗 第44章 44   是发烧了,体温瞬间飙至38.7,神智都不太清醒,在蒋少野抱着他上车时也只会抓着蒋少野的衣襟发愣,仿佛还陷在方才的亲吻里。   四十分钟后,蒋少野给他报上了急诊。   急诊室的医生显然见多识广,面对这种易感期做到发烧昏厥的小年轻很是淡定,先让护士把林改搬到急诊床上打点滴,接着便在帘后对蒋少野展开训问。   蒋少野看了一眼那晃动的帘幕,垂着头坐下。   “几点开始烧的?”医生一边问一边记录。   “一点半。”蒋少野回答。   “标记过了?”医生拿笔点了点桌子,“我看见了颈环。”   “……没有。”   医生惊异地抬了抬眼镜,“嗯?”   “只是咬了一下。”蒋少野低声。   “临时标记?信息素结合了?”   “是。但他的信息素特别少。”   “为什么?”   “……他腺体坏了。”   医生张大嘴巴,呆滞地“啊”了一声,霍然间站起身一把拉开了身侧的床帘。   护士已经摘下林改的颈环,那黑色的东西原看着很色情,此刻却显出孤零零的羞耻。林改烧得厉害了,汗水涔涔而下,将头发都沾湿成一缕缕地贴在额间。   “蒋少野……”他那最适宜于接吻的嘴唇,只是这片刻工夫就已经干燥得起皮——他好像又在做噩梦了。   蒋少野僵在病床外数米远,竟不敢过去。   医生检查过林改的腺体,跟护士耳语几句,又抬眼看向蒋少野:“还好,确实咬得不深。但是你们性生活应该采取安全措施,发烧主要是体内射精造成的。”   蒋少野的脸阵红阵白,像面对着班主任:“对不起,我——”   有护士没憋住,捂着嘴扑哧笑出了声。   医生咳嗽两声,将蒋少野拉到一边,“这次算是万幸了,以后一定记得不能折腾他的腺体,如果实在忍不住……”医生挠了挠头,“你可以戴止咬器啊。”   蒋少野表情晦涩,“知道了。”   医生也松了口气——这样的病人万一真的腺体再次受损,可就要上报主治了——他回到电脑前继续记录:“你上一次易感期是什么时候?”   “半年……八个月前吧。”   “怎么过的?”   “抑制剂。”   “打几针?”   “每天一针。”   “这次呢?也打了?”   “嗯。”蒋少野静静地说,“三天,一共打了五针。”   医生又多看他一眼,继而收回目光,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很快,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一张又一张处方。“你也不对劲,去做个化验。抑制剂不能打太多,也许引发了信息素不稳定,不然的话,你们根本没有结合,你怎么会——对吧。”   ——你们根本没有结合,你怎么会专对着他发狂——对吧。   “可是他有信息素。”蒋少野接过处方,踌躇良久,还是开口,“大夫,他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发情了?”   “什么?”医生一怔。看向电脑里的记录,又瞥了蒋少野一眼,“我从没听说过腺体破损的omega发情的案例,就他那点剂量,完全称不上……那个,你也听说过吊桥反应吧?”   蒋少野眼里的光微微暗淡,终于是低下头,沉默。   *   过度焦虑和过量抑制剂注入导致的信息素不稳定,引起易感期失控。   蒋少野拿着化验结果坐在林改病床边,也并不意外。   过度焦虑啊……   经过这一番手忙脚乱,他已很疲倦,头靠着床沿,伸出手去勾了勾林改脱在枕头间的颈环。   他也和这世上所有的alpha一样,有一种本能的占有欲。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改是他的omega。这一个颈环所提供的,与其说医理价值,还不如说是情绪价值。   可是也许这东西,真是不必要的。他想。   他真的能完全占有这个人吗?   病床三面都拉起了淡蓝的帘,外头人们来来往往、吵吵嚷嚷,但这淡蓝的空间里却好像只有安静的消毒水味道。林改熟睡中的呼吸不太安稳,蒋少野又给他理了理枕头。   在他们高中的医务室里,也有这样淡蓝色的床帘。区别只在于那时候的林改很清醒,就算是发病了,也还非得抱着一本书,否则,他说,他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   对于林改的信息素紊乱,蒋少野是最有应对经验的。如果症状比较轻微,可以先通风,让林改不要受到太多杂乱信息素的压迫。如果症状重了,甚至影响到旁人了,蒋少野就会请假将他带来医务室。   好不容易偷到这点闲暇,蒋少野自然不想读书,他会坐在林改床边的小凳子上来回晃荡,长腿没处搁,大咧咧地叉开。他还有些微的不忿:跟我讲话,也是浪费时间吗?   林改却关心地问他:你头晕不晕?班上alpha都说,我每次发病,他们会头晕。   不晕。   你又打抑制剂了。林改合上了书。   抑制剂多好啊。蒋少野满不在乎。   不好的。林改认真地说。注入过量的话,会导致信息素不稳定,还可能提高你的……你的……那个阈值。   什么阈值?   林改瞪他一眼,又去拿书。蒋少野偏在这时生出好奇心,倾身过去,手按在被单上,又问:什么阈值?   靠得近了,书的封面被手指揉得卷起又抹平,蒋少野看见林改仓促地眨了眨眼,那黑框眼镜的镜片里反射出蒋少野自己刨根问底的执着模样。   就是。林改试图拿出一副老师讲课的语气,谆谆地教诲。就是,性……性高潮的阈值。   蒋少野反应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改没料到他竟如此地傻,几乎愤怒起来。   意思就是,你会憋成变态的!他大声说,拿书本砸了下蒋少野的手,然而不轻不重地,却伴随着林改的话声让蒋少野的心颤了一颤。   他猛地也醒悟过来,当即咳嗽两声:就这啊。这我早就知道!   他的姿势慢慢坐端正了回去,又斜眼瞧林改,谁料林改已拿起书本,将自己整张脸都遮住了。   医务室里只一台电风扇,摇头摆尾地吹。阳光从淡蓝色的缝隙里洒出来,沿着米白色薄被的纹路,好像可以看见林改叠起来的腿,脚趾头还蜷缩起来扯了扯被单。   喂。蒋少野喊出一声,舌头舔了舔牙齿,有些口渴。林改。   林改不理他。   喂,林改。我变态吗?你别看了,来给我算算。变态有没有公式?我有没有72.9%的变态?   林改突然放下了书,蒋少野这才发现他已经摘了眼镜,便露出那乱发下略微懵懂的双眸。   你没在看书啊。   逗趣的心思一时都消散掉,蒋少野的声音发了哑,抓着被单的手指也好似麻木了刹那。只是几寸的距离,只要他的手往上移动几寸,就可以勾住林改的小指。   “蒋少野。你在想什么?”   蒋少野猛然回神。   林改的脸容仍泛着病态的潮红,眼里水汪汪的,看着他,轻轻地问。   蒋少野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竟抓住了林改露在被单外的小指,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   蒋少野的课堂笔记:多打抑制剂,保硬 第45章 45   蒋少野默默将手收了回去,转头去看点滴瓶,“已经输了大半了,有没有不舒服?”   “我挺好的。”林改说。   蒋少野笑笑,“晚上想吃什么?”   林改却往他这边靠近一些,“打完了针,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好啊。”蒋少野将板凳往他床头挪了挪。   林改说:“我想吃卤鸭掌,要放很多芝麻那种。”   “那我要放很多辣。”   林改拧眉。“行吧。”   蒋少野笑起来。林改看着他笑,自己也笑:“不知道我们高中外面那家卤鸭掌还在不在。”   “在啊,”蒋少野说,“都开成连锁店了,你不知道?”   林改吃惊地睁大眼睛。蒋少野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罗城早就日新月异啦!你呢,以后就跟着我,我带你全部见识一遭。”   “好啊。”林改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像这是他早就梦寐以求的事一样。   待精神好一些了,林改在床头半坐起来,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继续讲话——现在在公共场所,尴尬的气氛如烟散去了,他俩便仿佛又有了讲不完的话。林改还问蒋少野,前天那顿酒吃得怎么样,是不是灌太多了。   蒋少野将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摇了摇,“老周鉴定过了,我只喝了四两。”   “四两!”林改咋舌。   蒋少野看向他,在这个距离里,他可以清楚看见林改皮肤上轻细的绒毛,上头耀映着诊室的灯光,好像只要他一吹,就会如蒲公英飞散去。“老周还说,等我办婚礼,他也来帮我挡酒。”   林改小声说:“那还不如帮帮我……”   “我帮你啊。”蒋少野却理所当然地说。   “啊——喔。”林改好像这时候才明白,是在聊自己的婚礼,他有些脸热,慌张地换话题,“那、那他家的小朋友,可不可爱啊?”   “可爱啊!对了,你还错过了一个名场面。”蒋少野将万可可抓周如何抓到了奥特曼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林改听了,也稀奇地抬高了眉毛,可他还是想用科学来试图理解这件趣闻:“不会吧,万可可才一岁……”他的眼神不自主地往下看,“他是不是喜欢你的胸部?”   蒋少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到傍晚时分,林改的体温已经降低不少,只是仍浑身乏力。急诊室床位本就紧张,医生开了药方,让回家吃药休息就好。蒋少野便领命去抓药了。   林改拔了针,撑着身子站起来,看见床头的颈环,想到自己此刻没有抑制贴,还是乖乖给自己扣上。   他还感觉这一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过去了。   “哎呀刚才那个病人家属好帅。”分诊台里的护士在窃窃私语。   “而且好高,有没有一米八五?”   “不行啦我不喜欢这种,你没看他在王医生面前,臊眉耷眼,好幼稚的。”   “……”   林改揉了揉耳朵,想笑,故意昂首挺胸地从分诊台前走过去,那几个小姑娘的议论声果然突兀地停下,个个目送他离开。   他从急诊大厅穿过走廊,远远地已看见在药房窗口前排队的蒋少野,穿着一身皮夹克站得潇潇洒洒,玉树临风。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却被一个迟疑的声音叫住:“改改?”   林改脚步一滞,回头,竟是他爸爸,手上提着两袋子盒饭,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还问:“你怎么在这里?”   林改脱口而出:“爸?你又怎么在这里?”   林默生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把盒饭往身后藏,“就,就是做个体检。”   林改凝眉,看了一眼父亲,又看向药房旁边的那条通道。   是通向住院部的。   他朝父亲走近两步,“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alpha父亲竟然缩了一下。其实林默生比林改要高,但只是这么一个多月不见,他已瘦了一大圈,便显得身形也有些佝偻。   林默生最终叹口气,“你妈妈在这里住个院,没什么大事。”   “——住院?!”林改的声音因震惊而高了几分。他不敢置信,“怎么不告诉我?”   林默生试图解释:“就是胆囊做个小手术,住院观察几天就能排上了,你妈妈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林改只觉自己刚刚退下去的体温又在升高。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往外头走了几步,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身边过,又让他感到慌张,蓦地转回身去。   还好,爸爸还在原地。   “我不知道——妈妈她做过手术吗?我要去问医生——”   “做过啊,以前还取过几次结石。只是你在读书,我们不跟你讲。”林默生看着他,话音柔软,像在安慰林改,但那目光却让林改感到陌生,“没关系的,我们有经验的,啊。”   林改闭了闭眼。“我要去看看,你等一等。”说着,他便跑到药房那边,挤过好几列取药的人,蒋少野已经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   “怎么回事?”蒋少野问,又抬眼,惊讶,“那是你爸爸?”   隔了一些距离再看,父亲在人潮中提着盒饭的模样,令林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别过头,对蒋少野说:“我妈住院了,要开刀,我得去看一看。你取了药也可以来住院部,肝胆外科……”又犹豫地停住,多看了蒋少野一眼。   蒋少野倒也明白过来。他随着队伍往前移动,笑了笑,“放心。”   “嗯。”林改抿住唇,“晚上去吃卤鸭掌。”   “好。”蒋少野温和地应。   *   肝胆外科在住院部三楼,林改跟着父亲走进大楼,坐电梯,再穿过走廊,一路无话。父亲偶尔会转头看一看他,好像想看清他在这一个月里有什么变化,但最终也没有主动开口。   在走进科室时,林改先扫了一遍布告栏里的人员列表,把主任和主治的名字都记了下来。林默生提着盒饭进了一间病房,林改正要跟上,那病房的门却“砰”地被撞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alpha站在门边,对着里面的人恼怒地压低声音:“你能不能脑筋清醒一点?这次我是听说你身体不好特意来看你,你搞搞清楚,我没有家暴,我和你儿子是和平离婚——”   “你没有家暴,是因为我儿子积德,没有继续告你。”房中迅即传出他妈妈振振有词毫不相让的尖刻声音,“不然就美国法律,把你判到牢底坐穿哦你信不信!滚滚滚,东西给我叼走,我这里是病房又不是垃圾房!”   随着又是几声响,几个花篮果篮被扔到了门口,摔了满地。江应权当然不会去捡,有护士上来怒说:“你们吵什么吵?!再吵就回家!”   “哎哟护士,我看见他就胆汁反流——”莫小娥还拉上了同病房的阿姨,“姐你说,我儿子的前夫,跟我有什么关系嘛!你说这是不是野狼扒庙门,吃人要烧香啦?”   江应权还想再怼,却被护士又瞪回来:“东西捡回去!不是家属就不要进来!”   江应权咬牙冒火,半晌,还是蹲下来将花篮果篮捡起,然后一股脑扔进了垃圾箱,一手插进裤袋,大踏步往外走。   林改正站在通道上,猛然回头,便见江应权正朝自己横冲直撞地走来。   --------------------   闪现一个加更!实在不会取简介了…… 第46章 46   江应权停住脚步,眯起了眼睛。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林改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深呼吸一口气,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他总觉得,此刻的自己,和三天前的自己不一样了。在这同一个空间里,他还有爸妈,还有蒋少野,他不是一个人。   他不应该怕江应权了。   可是他这副样子,落在江应权眼里,却似乎还是很好笑。也或许只是为了给刚才的窘境找补,江应权将语速放得慢了:“你这一家子,都和你一样,不知好歹的吗?”   “你说什么?”林改咬着牙反问,“你凭什么来找我的家人?”   “林改,我来罗城找你,不是想和你吵架。合同你也看了,我给你送那么多,你还摆脸色,不厚道吧?”江应权的目光从林改的脸,慢慢往下落,像一只虫子蠕动过去,“林改,在那三年,我也没有亏待过你,对不对?我不过是——”   他的话音突然断掉,目光死死盯住了林改衣领中若隐若现的黑色颈环。酒味信息素突然暴涨,他一把抓住了林改的衣领将他撞到墙上,伸手就去扯那颈环:“这是什么东西?!”   “江应权你有病吧!——”   林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怒呼,然而立刻就发不出声音。值班护士惊叫一声,不少等候区的病人和家属都看了过来,有的已打算上前劝架。林默生刚安慰了莫小娥几句,从病房里匆忙走出,便看见江应权压制着林改的样子,脸色顿时大变:“江应权!你放开他!”   江应权却像完全听不见。就在片刻前,他还满脸堆笑来给林家爸妈送礼,在他的印象里,这一对中年夫妻不过是没见识的乡下人,思想守旧,只要他略施恩惠,他们就会帮自己去劝林改……可他没想到,乡下人骂起人来也是那么凶悍。   不知好歹。全都不知好歹。   他咬牙切齿地想,盯着那颈环的眸光里窜着火。   他还从没有给林改戴过抑制颈环。林改的信息素本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还要抑制,那他怎么办?他靠什么活?可林改总是不知道,林改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他……   Alpha冰冷的拇指从林改的颈动脉上碾过,缓慢地强行伸进林改脖颈与颈环的缝隙中,林改几乎无法呼吸,脸色通红,双手抓住江应权的手,指甲死死抠进江应权的手背,划出几道血痕,却令江应权的眼神更疯狂了。   林改却仍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毫不畏惧吗?   啊——当然毫不畏惧了,他们都离了婚了,甚至林改这么快就找上了二婚……这么快,好像离婚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一样。   他真讨厌林改这副死倔的模样。   也不过是刹那之间。江应权手指蓦地收拢,猛一使劲去拽那颈环,林改被拽得要断气,抬手便去打他的脸。周围的人尖叫起来,林默生已经冲了上前,但还是来不及,就在这时,江应权突然卸了力气放开了林改——   一只从旁伸来的手扣住了江应权的手腕,凶狠地一拧,一阵剧痛蓦地袭上,江应权顿时大叫出声!   继而他的脖子就被一只臂膀狠狠锁住,整个人被钳制着往外拖行,一直拖出了安全门,拖到了无人的楼梯间,江应权拼命地挣扎也挣不开,皮鞋在拖行中被蹭掉,狼狈地双足乱踢,直到被抛在楼梯边,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滚了几阶,才终于撑住自己。   林改从安全门冲了出来:“蒋少野!”又立刻被这狭窄空间中激烈冲撞的alpha信息素逼得连连后退。   “你不要过去。”是林默生将他往回拉,自己挡在了他身前。林改迷惘,又咳嗽了几声,手指抓住自己脖颈间的颈环,这时候,才感觉到颈项皮肤发痛,似乎是被磨破了。   “江应权到底、咳咳、到底要做什么?”林改紧张地问,“妈妈没事吧?”   “你妈?她那么强悍能有什么事。”林默生无奈笑笑,“江应权说,他有合同想和你签,还想你妈妈来劝劝你。”   “合同?”林改愣住。   林默生看他反应,却也意外,“你不知道?他好像提到……提到你的专利。”   林改不敢置信地望向安全门后。   他果然还是小瞧了自己的前夫。   *   蒋少野低头看向江应权。楼梯口的玻璃窗外有秋光无私照落,这个曾经一脸高傲出现在他面前的alpha,此刻瘫坐在地,龇牙咧嘴地扶着那已经被拧脱臼的手腕,痛得什么硬气都顾不上了。原在电梯边等候的江应权助理见状也连忙赶了过来,扶住自家老板,大声呼喝:“你们打伤了人,我会报警的!”   蒋少野笑,“你报。”   “——蒋少野。”   蒋少野回头,却看见林改的爸爸。对方认真叫了他的名字:“让医生给他看看,不要留下话柄。”   蒋少野沉默下来。他点了一根烟,走到窗边让开了,林默生转头对那助理道:“是你老板先动手的,科室里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人录了视频。你要不要先去处理那边?”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自带一股中年alpha的威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助理闻言犹疑,看了一眼江应权,江应权却对着安全门那头怒喊:“林改!你他妈早就算好了是不是?你找你姘头对付我是吧?!”   “你找他没用。”蒋少野却开口,一边侧过头,轻轻吐出烟圈,“我是他的alpha,我叫蒋少野。”   --------------------   昨晚有加更,大家不要漏看了~~ 第47章 47   江应权到底是走了。他那助理先是要求刚才的围观人群把录像删掉,又拿出不少钱平息医生护士们的怒火,最后还是扶着痛到受不了的江应权下楼找外科门诊治脱臼去。   蒋少野抽了三根烟,又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头脸,才回到肝胆外科的病房外。   林改和他的父母已经在里面谈话。   莫小娥刚才差点擎着输液架子跑出去跟江应权打一架,此刻也仍然满脸怒色,噼里啪啦地骂江应权不是人,邻床的阿姨听着听着都偷笑起来。林改原本还很难受,听久了他妈妈骂人,反而感到畅快一些,默默舒出一口气。   “妈。”他瞧着妈妈的脸色,轻声说,“这次还是多亏了蒋少野——他还在外面呢,你要不要见一见?”   莫小娥的话声顿了一下。“他在外面?”   林改笑了笑,眼下气氛很好,他很想趁热打铁地把蒋少野介绍出来,当即出了门去叫人。可是门外却没有蒋少野的踪影。   他拿出手机,蒋少野刚发来消息:“我去给你买点外伤药。”   林改攥着手机默默回来,抬脸对妈妈笑:“他去买药了。”   莫小娥与床边的林默生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好像还有些侥幸,这个境况下若再安排一场见家长,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表现才好。   林改的二婚太突然,像在山路上狠打了一个急转弯,所有人都被甩得头晕目眩。其实林改自己,又何尝清醒?   莫小娥望着林改衣领下的颈环,还有刚才被江应权拽出的血痕。她伸出手去小心碰了碰,林改便“嘶”地皱了下眉头。   莫小娥到现在也不明白林改为什么会闪婚。   “回去好好上药。”莫小娥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了下来。   “嗯。”林改抿住唇。   莫小娥望他许久,终于,轻轻地道:“见面的事,等我做完手术,看看情况吧。”   *   林改与父母道别,拐了个弯,又去了趟主治的办公室。   主治医生给他讲解了莫小娥的CT影像,还再三向林改保证,胆囊切除术是最常见、最普通的手术,他们每年做个几百台,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非要说问题吧,那就是莫小娥的胆囊边还长了个小东西——不过,大概率是良性的——但为了保险,还是需要切下来化验看看。   林改自己也拿手机查了半天,他能看懂一般的医学术语,理解这个手术的风险很低,良性的概率很高,但从科室走出来时,他还是感觉足下似轻飘飘的。   还有一周多呢,他想。   在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的小庭院里,他看见了蒋少野。   蒋少野拎着一袋子药品,正倚墙站着,低着头,长腿搭在台阶边沿,也不知在想什么。看见林改,他的目光便动了动,还带上了笑:“去吃饭?”   他们最爱的那家卤鸭掌,在医院附近开了家分店,不需开车就能走到。林改尚有些体虚,在店内坐下后呆愣愣的,蒋少野熟门熟路地点好了菜,然后拆开了外敷的药盒。   林改自觉地将颈环摘了下来,朝蒋少野小心凑近。   几道血痕,在林改的侧颈边,好在还没触及那破损的腺体。蒋少野拿棉签蘸着药给他细细涂抹过去,林改有时忍不住痒,便伸手抓住了蒋少野皮夹克的一角。   他目光微动,便见蒋少野正专注地凝视着伤处,这样的蒋少野,会让他心头发痒,生出一种想要接吻的冲动。   他默默舔了舔嘴唇。   “你不能吃辣了。”上完了药,蒋少野面色如常地收好东西,还去洗了个手,“我监督你。”   “喔。”林改摸了摸后颈,有些不习惯,“要不,我还是贴个抑制贴吧。”   蒋少野没说话,直接从塑料袋里找出了新的抑制贴放在桌上。   林改拿过抑制贴,跑去餐馆内的洗手间,对着镜子小心贴好了,又梳了梳头发。镜中的omega体温虚高,双颊还泛着红,但双眼清澈,却很高兴的模样。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打了打气。   相信科学呀林改!   想想卤鸭掌!现在,要和蒋少野一起吃卤鸭掌了!   当年那个小小的卤味摊都开成了连锁店,而他们也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他振奋精神回到座位,服务员正在上菜。卤鸭掌两盘,一盘多芝麻,一盘加辣油,一口咬下去,还是齿颊生香,让林改想起高中门口那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最吸引他的那一股香气。   “慢点吃。”蒋少野给他倒水,平和地说。   “小炒也好吃。”林改一边咬爪子,一边囫囵地说,“蒋少野,你真会点菜。”   蒋少野笑笑。   林改歪着头瞧他。他还是觉得蒋少野很好看,从初中的时候,见到蒋少野第一面,他就这么觉得了。   那个时候的蒋少野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背着洋气的新书包,穿着笔挺的衬衫长裤,跟着他的小爸爸来学校报到,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像个小小的社会精英。但是上头老师刚开讲半小时,蒋少野就趴下去了。   老师点名说到了林改,表扬林改在小升初考试里成绩优异,拿了第一名,要大家都向他学习。   穿着新背带裤的林改一下子将腰板挺得笔直。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蒋少野也不例外。可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偏是蒋少野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他们俩的座位只隔了一条走道,蒋少野侧脸趴在桌上,将手捂着嘴,小声递话过来:“你叫林改?这个名字好怪。”   林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转头回瞪他:“不要讲小话!”   他以为自己这一眼是极凶悍了,谁料蒋少野接收到,却只是愣了愣,撅起嘴,就望向另一边去。   林改想着想着,忽然笑出声。   蒋少野慢条斯理地说:“吃到卤鸭掌,就这么高兴?”   “高兴呀。”林改望向他,咬着嘴唇轻轻笑,“而且……蒋少野,这三天里,我都很高兴。”   蒋少野仓促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变得有些复杂,林改却没注意到。他还将椅子往蒋少野身边挪了挪,眨了眨晶亮的眼睛,“现在我们……也算是……那什么,我妈妈说,她想见你呢。”   ——有点假传圣旨的嫌疑,不过也差不离。   蒋少野的眉毛动了动,“是吗?”   林改笑:“我妈一定能看出来你对我好。”   相比林改大快朵颐的模样,蒋少野反而吃得很斯文,他默默地嚼着骨头,好像要将它嚼到渣都不剩。“好啊。”他轻声说,“听阿姨的。”   林改想了想,又凑近一些,“那,那佟叔叔……”他有些脸热,“啊,我其实找人看了佟叔叔的病历,还想他有空的话,可以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我可以陪他——”   “他啊,”蒋少野笑了笑,“行,有空我跟他说。”   今天的蒋少野很好说话,但不知为何,林改好不容易想出的几个话题,却都飘荡在空中,接续不下去。他望着蒋少野的表情,又忍不住问:“蒋少野,你在想什么?”   蒋少野拿纸巾给他擦去嘴角上的芝麻。“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想啊。”林改轻声。   蒋少野平静地说:“我在想你那个前夫的信息素,是酒味的。白兰地。” 第48章 48   林改睁大眼睛,脸色一瞬间变了。   蒋少野一手撑着头,经过这一下午的折腾,也终于露出些微的倦意,看向林改,又习惯性地带上笑容,“三天前,你见过他?”   “……”林改把两根筷子放在自己手心来来回回地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他老实地回答:“他到我学校来了。”   蒋少野眼神微沉。“他伤到你了?”   “没有。”林改却摇头,“他要跟我谈一个过户协议。我不明就里地,花了大半钟头才摆脱他。所以……所以我迟到了。”   所以,他在林改身上闻到的别的alpha的味道,并不是错觉。   所以,当他在饭店里等待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等待着林改来陪他一起“秀恩爱”的时候,林改的确和别的alpha在一起。   ——不该这样想的,很自私,可是林改被江应权扣在墙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即使蒋少野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林改会被那样一个人夺走?   “对不起。”林改的声音愈发地低,他不想去回顾三天前在学校里众目睽睽之下的那种感觉,于是垂下眼帘,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害你等那么久,还引发了易感期……”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蒋少野蓦地看向他,“你的对不起怎么这么多?”   林改慌乱地咬了下嘴唇。   那他该说什么?他更迷惘了。   “你遇上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难受吗,你不害怕吗?你只要告诉我,我就去学校接你,你只要对我掉一滴眼泪,我立刻就能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林改望着他,半晌,转过头去。   卤鸭掌的味道在舌底变得有些苦涩,像一种腥味。他又喝了一口水,双手将水杯握住了。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问。   蒋少野愣住了。   林改的表情竟然是很诚恳的,诚恳的困惑。   “我不想告诉任何人。”他说,“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还掉眼泪……我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   “林改——”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最初我没觉得有那么严重,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赶走他。”林改好像没听见蒋少野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静静地说下去,“我不想……我不想让这个人再插进我的生活里,哪怕只是提起这个名字,我也不想,这很难理解吗?”   “但我可以保护你的。”蒋少野执拗地说,“我可以的。”   “可我回家后,就发现你在易感期,我该怎么跟你说?”   蒋少野一怔。好像踩空了一步,他有些眩晕,“你是不相信我?你怕你说了,我就会对你——”   “你不会吗?”林改低声反问。   蒋少野哑了声音,半晌,却摇摇头笑,“你厉害,林改,你真厉害。”   林改感觉到了他这话里一触即燃的情绪,可林改自己也很难受,好像是刚刚退去的高热又席卷了他,他忍不住要将阴燃的火气都绵延下去:“反正、反正这件事很简单的,不需要你出马。”   “是很简单,还是很复杂?”蒋少野无法理解,“他甚至找上了叔叔阿姨,如果不是我们今天撞见——”   “难道你还真的能杀了他?”林改打断了他,“我能解决,我向你保证,我不会——”   “可他是你以前的alpha啊!”   蒋少野突然抬高了声音,林改似乎抖了一下,又立刻说:“可你才是我现在的alpha啊!”   店中嘈杂的人语声好像都在这时,突兀地暂停了一瞬间。   外头已渐渐要天黑了,餐馆越来越繁忙,各色的油料香味四处飞飘,服务员来来回回地穿梭吆喝,还有人看着他们脸色,也不敢打招呼,便将对面的空椅子搬去了别桌。   点的小炒刚吃了几口,在这秋天的夜里,很快就要凉透了。   “哐”地一声,是蒋少野放下了筷子,“我不该说这些的。算了吧。”   算了?林改怔忡地抬眼。蒋少野看上去很懊丧,手指反复摸过桌上的烟盒,甚至像在颤抖。   林改开始慌张。   胸膛里像有一个空洞突然膨胀起来,刹那便将整颗心挤满了,却还是从缝隙中流出苦涩难闻的汁液。有些辨不清形状的话语争先恐后地冲上喉咙,却被按在舌底,化作自弃的沉默。   可是他做错了吗?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想道歉,但他知道蒋少野已经不容许了。他又想去抓蒋少野的手,蒋少野却忽然抬手喝水。于是他只好抓住了蒋少野的衣角。   蒋少野低下头,看着林改绞紧的手指。一用力,细瘦的指节便泛白,指甲戳红掌心,可怜巴巴的。是啊,林改总是这样,可怜巴巴的。   就像楚琴说的,只要林改一卖可怜,自己就拿他没有办法。然后所有那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所有那些找不见出口的情绪,就全都被按下去,捻灭掉,烧成灰,洒在自己的血液里,窒住他的呼吸。   餐馆里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桌的AO情侣在吵架,但没有人敢多嘴窥探。过了许久,却是老板娘给他们端上来一碗冰粉,柔声说:“吃完啦?这是送的,润润肺。”   一碗冰粉上放了两只勺子,用意昭然若揭。老板娘退回厨房门口,并不多看他们。   林改拿起其中一只小勺,又看向蒋少野。   蒋少野静了半晌,抬起手,却不接,只是揉了揉林改的头发,又往下,抚摩林改的背。林改的身躯在他的触碰下僵硬住。   “你吃吧。”蒋少野疲倦地说。他揽了一下林改的腰,很快放开,拿起烟盒往外走去了。   林改埋着头,抿了一勺甜腻的冰粉。自己尚没意识到,便有泪珠掉了进去,滚烫地化在瓷碗里。   --------------------   丧了 第49章 49   林改走出店时,蒋少野刚抽完半根烟。   夜幕已降,秋风里仍含着些许燥热,从远山拂下,掠过辅路上的灌木,沙沙作响。火星在蒋少野指尖只是一闪,烟雾便散去。林改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蒋少野掐了烟,“七点了。”   “嗯。”林改说,“你……”   “我先送你回去。”蒋少野说,“然后我要去看店。”   林改咬了下唇,便看着蒋少野绕到车边,打开了驾驶座。自己只好也跟随过去。   当蒋少野说“七点了”的时候,他还曾有过一丝希望,以为蒋少野今天也不会去酒吧的。   林改小时候,也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曾许愿爸爸妈妈再也不要上班。现在的他,不应该再有这种孩子气的希望了。   发烧的时候,感觉好像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到夜间行来,却是一瞬间就抵达。林改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蒋少野转脸看他,轻问:“不舒服?”   林改摇摇头。   车窗外秋夜的星星映在他的眼睛里。他说话的时候,那些星星便跟随着不安的心绪而摇过来,又晃过去。   蒋少野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呀。”林改眼里的星星便又胆怯地亮起了几颗。   蒋少野一手撑着方向盘,却不想去看。   *   林改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江应权给他的合同翻出来,一条一款细细地读。   然后,他给北京的老同学高畅打了个电话。   “阿畅,最近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他躺倒在那张懒人沙发上,望着暗白的天花板,“谈我的专利?”   “嗨呀我正想找你来着。江氏的公子是你什么人?”高畅一开口便是大京片子,十分直爽。   “是我前夫。”   “什么?”高畅噎了一下,“那他怎么跟我说——算了算了,江氏最近搁上了麻烦,他们的系统有bug没人敢要,说是你的专利可以给他们救急,所以想从咱这儿分一点儿专利许可。不过老板没同意,你放心哈。”   他们当年一起创业的小科技公司后来并购进了一家互联网大厂,高畅说的老板是大厂中他的直属上级,据说姓周。   林改一边听,一边拿手机搜索了一下江应权的公司。江氏产业规模大,江应权主理的是汽车安全系统这一块,夏季似乎出了几场事故新闻,开了个媒体说明会,但这些消息又都淹没在即将发布新品的宣传声中。   “我前夫跑来找我了,大概正是在你那边碰了壁,所以想从我直接下手。”林改冷静地说,“专利我不会给的,你那边也咬死。”   “他找你?!”高畅的声音顿时抬高一个八度。他虽然不了解江应权和林改结婚离婚的那些事,但还是本着古道热肠痛骂了一句:“这alpha怎么死不完呢!”   林改说:“嗯,他还想给我送一套房子。”   高畅感叹:“那可真是不安好心,说不定合同里就有陷阱。”   林改笑:“我不会签的。”   如果说这长达三年的破败婚姻和拉扯大半年的离婚官司给他留下了什么教训,那就是绝对不要相信江应权的表情和言语。   想想是很可笑,他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人,却有很多斗争智慧。   挂断电话后,他工作了大半钟头,又去查母亲和佟叔叔的病情,整理出来一些资料。妈妈的手术虽然只是微创,但他仍不放心,还是同爸爸说,自己会去守着的。至于佟叔叔的信息素失调,他已经向研究所系统里递交了内部买药申请,不过,更大的希望是他回国前曾研发的结合信息素药物。   他打算等自己的新药投入市场了,再买一批来送给佟叔叔。如果效果够好,也许佟叔叔就不用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了。   十一点左右,他起身去洗了个澡,把黑色的颈环摘下,收进抽屉深处。看了一眼客厅窗外的夜色,便在桌边坐下,继续读书。   *   蒋少野还未抵达酒吧,便接到吴嘉嘉的电话,说是检查小组又来了。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蒋少野一边给张立帆发信息请他来一趟帮帮忙,一边快步走入地下台阶,便看见三名穿着工装衬衫、佩戴袖标的政府人员正围着准备间门口说话,吴嘉嘉在旁边陪笑,腰都弯得快要折断。   蒋少野连忙走上前,手指敲了敲吧台,小敏眼疾手快地摆出几杯漂亮的无酒精饮料,蒋少野装上盘端了过去,对那几人笑道:“各位领导晚上好,一路检查过来累了吧?喝杯水休息休息?”   检查小组领头那个alpha长得一脸刚正不阿,目光冷冷地下落到蒋少野端着的酒杯上,“你是这里的老板?前几天怎么不来。”   “是。”蒋少野笑着伸出右手,“我叫蒋少野。前几天有点家务事,怠慢了,真是不好意思。”   却没有人来和他握手。那个检查组长转头对一旁的下属说道:“给这个也拍上照。”下巴点了点托盘上那几杯饮料。   那下属便拿起相机,“咔嚓”“咔嚓”之声不绝,还有一人在旁边做着记录。   蒋少野面色微变,只端盘的手仍纹丝不动任对方拍着。吴嘉嘉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苦着脸道:“他们还把酒柜里的所有酒都拍了照,做了标签记录……”   “没事,”蒋少野平静地道,“我们配合。”   “你们只能配合。”那组长漠然道,“前天我们对这里的酒进行了抽样检查,发现成分有问题,所以这次所有酒都要下架,一种一件送去化验。”   “——什么问题?”蒋少野蓦地抬眼,“不可能的,这些酒都是正规酒厂进货,您再看看——”   “你跟我讲也没有用,我又不是化验科的啰。”组长耸耸肩膀,“有报告的,你自己看。”   说着,身后的人便向蒋少野递上一册装订好的资料。蒋少野将酒水交给吴嘉嘉,飞快地翻过这些资料,前面是各种各样的检验报告、问题清单,到最后,竟有一份停业整改通知书。   组长的手指在那通知书的最末尾点了点,“跟你的客人们也说一声吧,明天不要来了。”   --------------------   不会有什么大规模商战的,abo小说情节不要当真……   这几天状态不对,更新的时间不太稳定,明天大概会是早上更…… 第50章 50   张立帆赶到的时候,十号公路尚未打烊,但已经没有几个客人。   蒋少野正坐在吧台后头算账。他身后那一整面墙的展示酒柜都空了,玻璃明晃晃地,与舞池地面铺的玻璃来回反射,像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水晶盒子。   张立帆望着那酒柜,呆滞:“这是怎么回事……”   蒋少野拿一根烟夹在指间,并未点燃,只是笑:“三天没来,停业整改了。”   张立帆无法理解:“哪个局的这么横?”   “食药局吧。”吴嘉嘉插进话来,“说我们卖的酒有问题。可那些酒明明是野哥亲自去酒厂谈的,亲眼把了关的,上个月刚刚进货,这怎么可能嘛……”   “就是啊。”小敏也很不忿,“酒有问题它怎么出厂?也不知道找的哪家检测机构,弄错了吧!”   张立帆开始掏电话,“不行,这我一定要想想办法。要是弄错了,得赶紧让你恢复营业。”   “多谢帆哥。”蒋少野往后捋了一把头发,脸上却没几分表情。   他其实并不相信是检查组弄错,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实在毫无头绪。   他甚至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疲倦,像是置身在一望无际的海中央,四周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风浪,而他早已不是那个搏击风浪的少年。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站在这海中央的。   张立帆一边翻通讯录,一边瞥了他一眼,忽然察觉出一点异样,“你的信息素好像变了点味道。”   蒋少野微怔,抬眸。吴嘉嘉也在此时小声说:“是啦,野哥结婚了嘛。”   尽管看着精明干练,但张立帆本也是个omega;加上吴嘉嘉,对于alpha的信息素变化,总是omega更敏锐些。   张立帆凑过来嗅了嗅,蒋少野往后一躲,张立帆便笑:“哟,跟个小媳妇一样。”   蒋少野苦笑:“帆哥就别打趣我了。”   “小冉要伤心了。”张立帆意有所指。   蒋少野含糊地只道:“到时候请帆哥来喝酒。”   张立帆爽快地笑:“行。”   还没到十二点,店中客人已散尽,蒋少野干脆早早地打了烊。   拉下临街的卷闸门,贴上临时休息的通知,酒吧内里的五光十色顿时都收束于黑夜。熟悉的冷风刮过身侧,几张碎纸片扬起又落下,但“ROUTE 10”的广告灯牌用着内置电池,却还兀自闪闪发光,似不明就里地快活着。   蒋少野便望着那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别发愁啦,很快就能重新开业!”张立帆看出蒋少野心情低落,拍拍他肩膀道,“去喝一杯?”   蒋少野转过身:“多谢帆哥,可我家里还有人。”   张立帆挑了挑眉毛。   蒋少野心知自己拒绝得有些鲁莽,对方毕竟算是自己的恩人,这回或许也需要对方帮忙。于是他又转圜道:“帆哥去哪里,我送你?”   “得嘞。”张立帆笑,“你赶紧回去陪老婆吧。”   *   话虽如此说,但蒋少野到家门口时,还是多吹了十来分钟的冷风,确保自己身上没有烟酒味了,才开门进去。   已经十二点过半,客厅中仍亮着灯,林改躺在懒人沙发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电脑的屏保仍在无声地变换,此刻的场景和他们一个多月前的“洞房花烛夜”竟暗昧地重合,只是空气已比当时要清冷许多。   蒋少野静静走到吧台边,将那啤酒瓶里的玫瑰花熟练地换上一朵新的,而林改已经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蒋少野?”   蒋少野转过身,“嗯?”   林改用力撑了几下,才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又笑,“你真的提前回来啦。”   蒋少野望了他很久。   沙发背后是徐徐垂落的窗帘,夜风愈来愈急切地拍打窗棂,又沿着那窗帘的纹路缓缓降落。终于他走过来,弯腰亲了亲林改的脸,便见林改的眼睫毛悄悄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是隐秘的舒服,还是侥幸的贪心。蒋少野目光下移,那纤细脖颈上的伤口还剩几道细痕,他忽然就没了脾气。   自己今天到底在闹什么?   他的手轻轻抚过林改的下颌,再往后,摸到了抑制贴的一角。林改睁开眼,蒋少野便温和地说:“我去洗澡,然后我们好好睡觉。”   林改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蒋少野去浴室冲了个澡,待拉开门,便见林改已经换了那套小熊睡衣在洗漱。他也站到了林改身边,去拿牙刷。   林改歪着头又去看他,像在观察他,嘴里还咕嘟嘟地滤着泡沫。   蒋少野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林改大惊,险些把泡沫吃下去,猛地往水槽里一吐,漱了好几次口,才终于变了表情叫出声:“蒋少野!”   蒋少野没有搭理,但他的脚步不自觉轻松了起来。回到卧室,便见那些原属于林改的乱七八糟的衣物都不见了,床褥铺得整整齐齐。他走到窗边去拉窗帘,原来那一水儿的白衬衫牛仔裤都已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没有了,满屋子里,一丁点牛奶味都没有再剩下了。   他有几分怅然,但又感觉似乎事情本该如此。向遗憾多作回首终究是徒劳。   他回来,打开衣柜拿T恤短裤,解了浴巾给自己换上。   他走到哪里,林改就跟到哪里,像一个忽长忽短的小影子。看见他全裸的时候也不转头,甚至不眨眼;蒋少野穿好衣服,便叉着腰回头,勾起嘴角朝林改笑。   林改这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手脚并用地径自爬到床上去,朝向里边躺下,留给他一个背影。   床垫微微一沉,是蒋少野也上床了。但没有靠近他,似乎是平躺着的,呼吸平稳,不知还在思索着什么。   林改抬头,看向床头那盏读书灯。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去,轻轻将那灯按掉。   黑暗便刹那间裹住了两人,带着一种柔软的温暖——睡了一个多月的房间,多少已沾上些“家”的气息。这让林改又鼓起几分勇气,转过身来,闷着脑袋往蒋少野身边凑。   蒋少野的手落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今天在餐馆时一样。   “我……”   林改起了一个字的头,但其实并没想好该说什么话。   “今天店里怎么样?”继而他轻声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满好。”蒋少野平和地回答,“想回来就回来了。”   林改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这几天,”林改想了想,又说,“我得去医院陪一陪妈妈做手术。可能会有点忙。”   蒋少野说:“好。”   “蒋少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林改心中忐忑,往上拱了拱,脑袋险些撞上alpha的下巴,轻呼一声:“哎哟。”   蒋少野微微笑了,但这笑转瞬即逝。   然后蒋少野便伸手臂将他环抱住,初秋的月光折了几折,陷进床褥的皱褶里来。   “蒋少野,”林改仰着脸,笨拙地措辞,“你不要不高兴。”   他没有提今天傍晚的争吵,但他们都知道。   “没有。”蒋少野轻声,胸膛也随着微微震动,“我看见你,就高兴了。”   这是真话。   只是他尚且不敢告诉林改,自己的高兴是他,痛苦也是他,畅快是他,烦闷也是他,意气风发是他,筋疲力尽也是他。   “看见你就高兴”,是真话,是怯懦的真话。   林改在黑暗里抬起手,手指轻轻去碰他的下巴。有细细的胡茬冒出来,不仔细摸还发现不了,粗硬地摩擦过林改的指尖。然后动作往上,又去摸蒋少野的脸。   蒋少野被他逗笑了,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做什么?”   林改不动了。   纵在黑暗之中,蒋少野也能感觉到,林改正睁大了那双猫似的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蒋少野的手渐渐有些酥麻。他慢慢地抚摩过林改手指的纹路,从那不设防的指缝间扣了进去。他将林改的手稍稍抬高,月光便穿过那交缠的十指,投映在墙壁上。   林改正要转头去看,却忽然被蒋少野薅住了脑袋。   一股莫名涌上心头的情绪,使蒋少野将手臂收紧,将林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改,”他哑声说,“给我抱一抱吧。”   像抱着一个肥皂泡,明明知道再用力就要破了,可他还是没能忍耐住。   林改闻言,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终究,他乖顺地伏下身去,像一只不通世故的羊羔。   --------------------   昨晚的更新不要漏看嗷 第51章 51   这天晚上,蒋少野几乎没有入睡。他睁着干涩的眼睛,望向窗帘顶端漏出来的那一寸两寸的星空,因为已入秋,星星似乎也没有往常那么多了。   蒋少野喜欢看星星。   十八岁那年,他们坐着摇摇晃晃的夜间大巴去旅行,睡在车后厢轰隆隆的大通铺上。他的一边是林改,另一边就是车窗。   车顶的窗开着一丝细缝,让乡野的夏风吹进来,但解不了沉闷的燥热。刺鼻的机油味中,林改睡得并不安稳,翻了几个身,T恤撩上去露出了肚皮,蒋少野又给他理好。   他自己却毫无睡意,一整夜望着车窗外的星星。   那么远,那么渺茫,却还要对他眨眼睛。   蒋少野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的星星。   七点半,蒋少野从床上坐了起来,去厨房准备食材。然后便坐在桌边,直到时针指向八点,才伸了个懒腰,往卧室走去。   *   好热……   不是都秋天了吗,怎么还这么热?   林改在梦里还本着科学精神发问,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数滚烫的吻落在他脸颊,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像要给他烙上阳光的印记。   “林改?起床啦。林——改——”   这声音原本很轻细,渐渐变得响亮,“哗啦”一声,是被子被掀掉,清晨的风飒飒地漏了进来,一下子驱散了闷热。   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还搓了搓,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对着林改的耳朵轻叫:“鲜虾馄饨,牛肉米粉,肉末豆腐,炭烤羊排,红烧猪蹄……”   林改的大脑还没启动呢,肚子先叫出声了。他蓦地睁开眼睛,生气地说:“蒋少野!”   蒋少野一手撑在枕头上,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还是这招管用啊。”   林改看了一眼时间,刚过早晨八点,不由惊讶:“你怎么醒这么早?”   “给你做早饭咯。”蒋少野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其他的没有,馄饨和米粉,你挑一样。”   其他的没有——还真是唬他的啊。林改的眼里掠过一刹失望,被蒋少野捕捉住了,又来捏他的脸:“林改你好贪心啊!”   “馄饨,我要馄饨!”林改连忙大声叫唤。   “好嘞。”蒋少野得令便要下床,林改却将他拉住了。   清晨的秋光将蒋少野笼在温柔的梨花白里,比起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他的身材更高大,肩膀更宽阔,但那轩昂眉宇下的一双眼眸,却仍然亮堂堂、坦荡荡的。   可是那眼中还布着血丝,眼底也有淡淡的青影。林改的手指在蒋少野手掌中屈了屈,他小声问:“你……你没睡好啊?你不用这样的……”   “我高兴。”蒋少野却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高兴”,又好像是为了回应林改昨天那句,“你不要不高兴”。   看着林改的表情,蒋少野又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想好了,以后我都要给你做早饭,看着你去上学,好不好?”   这什么恶劣的情趣啊……林改虽然想吐槽,但看着蒋少野好像已经完全将昨天的阴霾抛下,自己也感到畅快,眼睛里带上了笑意。   “那你不能太累着自己,该睡还是得睡的。”   “放心,我比你能睡。”   “也对,你高中的时候就很能睡……”   “咳咳!”   结果,蒋少野还真像个家庭主妇一般,给他做好了早餐,盯着他吃完,再送他到门口。   蒋少野从没有这么殷勤过,倒惹林改不自在,他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白衬衫的衣角,“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没问题的。”   “下午还要去医院吧?”蒋少野把电脑包给他背上。   “嗯。”林改说,“去看看我妈。”   “好。”蒋少野温声说,“你忙你的,我也得顾店,等阿姨做完手术了,她愿意见我,我就去问候。”   林改耳根微红,瞥他一眼,又难忍雀跃地笑:“那我这几天就多跟她做做工作,多夸夸你。”   “你要怎么夸我?”蒋少野挑眉。   林改伸出手指头,理所当然地数:“夸你,有事业心、有责任心、有同情心、长得好、脾气好、人缘好、会开车、会做饭、会喝酒……”   “……”蒋少野“哐当”一声拧开了门锁,“林老师,您还是趁早上班去吧。”   --------------------   我算了一下,为了剧情的连贯,到闭站前我需要保持日更(不然就会卡在尴尬的地方一个月!),好在存稿是都有了……所以我要开始日更10天挑战了!! 第52章 52   接下来的一周,林改便是在实验室和医院之间两头跑,江应权给他的合同他早就扔到不知哪里去了,联系方式也都拉黑,好在江应权还算要脸,没有再到医院来大闹。   一周后,莫小娥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她的身体不错,住院观察这段时间也总是精神饱满,医生都说一定可以轻松搞定。这天一大清早她就换好了病号服,轮到护士来推床时,自己还在给隔壁床阿姨讲笑话。   林改请了假过来,和爸爸一起陪着病床进电梯,电梯呼啸地一下,就将他们送到了手术楼层。   “改改?”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妈妈却突然去抓他的手,“改改!”   “妈。”林改连忙握住,“什么事?”   莫小娥的头发都被包进了蓝色手术帽里,她的脸容本就偏瘦,这让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像充满了坚持。她那沉寂已久的腺体在这时忽然开始释放信息素,是柚子的清香。   她年过半百,信息素早已萧条,而且医生还给她用了抑制贴。然而林改凑得近了却仍感受到,那气味像是挣扎着从抑制贴的四周散溢出来,挣扎着要与他相认。   那是林改十八岁远赴北京上大学之前最为熟悉的味道,是妈妈怀抱的味道。   莫小娥看着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可笑似的,偏过头去,强硬地说:“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我们家那个……那个床头的抽屉底下,有个小本本……我所有的账户密码,都写在上面了。”   林改惊讶失笑:“妈!”   莫小娥自己也笑:“好了好了,第一次有儿子陪我做手术嘛。”   林改又何尝不是第一次陪妈妈做手术。待妈妈进了手术间,爸爸签了确认书的字回来,便见林改一个人坐在等候室的角落里发呆。   “爸。”林改的目光移向林默生,“她干嘛跟我说这些啊。”   林默生的表情却比平素更安静:“总要告诉你的嘛。”   林改抓了一把头发,最后,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他们等了五个小时,好在终究有惊无险,取了几颗结石,切片化验良性,手术也成功结束。麻醉刚醒的时候最疼,莫小娥侧身躺在床上不做声地发抖,那一股柚子味的信息素便浓郁地包裹住林改。   林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你……你再忍一忍,过了今晚就好了。”   “小事。”莫小娥的语气是满不在乎的。她摘了手术帽,头发散落在枕边,侧身看着林改时,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汪的水,但若仔细再看,又只会看见自己的倒影。   林默生在一旁忽然说:“其实你们母子俩,长得满像。”   莫小娥便笑起来:“你老糊涂啰,改改比我好看。”   林默生说:“他好看,有喜欢他的人。你好看,也有喜欢你的人。”   莫小娥被这突如其来的中老年告白闹了个大红脸,习惯性想翻身过去,腰上却一疼,不留神“哎哟”地一声。林默生连忙扶她重新躺好,她还把林默生甩开,说:“改改在呢。”   林默生笑笑,自觉地让开了。但林改从没照顾过人,每当妈妈犯疼时他都反应不过来,还需要爸爸提醒他该怎么做。唯好在他谦虚上进,愿意跟着照学,莫小娥看他们父子俩跟模仿秀似地折腾自己,也觉得好玩,这一晚直闹到熄灯了还不肯睡觉,要护士来催。   林改和爸爸各租了一张折叠床,在妈妈病床边陪了一整晚。医生说,手术第一晚是最难捱的,但妈妈却睡得很安生,除了起夜两次以外,没有常见的术后症状。林改提心吊胆得过了头,到了后半夜,反而不如爸妈睡得香,开始烙饼似地翻身。   翻到忍无可忍了,他终于偷偷摸摸地伸出手去,摸来了手机,又缩进被子里,打开了微信。   白天和蒋少野的聊天记录还热热闹闹的:   “切片化验出来啦,良性!”   “真好,恭喜!”   “妈妈怎么还不出来o(╥﹏╥)o”   “还要醒麻醉吧?”   “你怎么没睡懒觉?”   “不想睡呗。”   “你最近精神都这么好。”   “调一调生物钟,配合你啊。”   ……   林改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刚刚过半,他猜测酒吧已经打烊,也不知蒋少野睡了没有。他将被子盖过头顶,手指笨笨地戳字:“蒋少野。”   过了片刻,对面回复了:“嗯?”   “你回家了吗?”   “回了。”   “我在医院陪床。”   “我知道。”   林改望着这三个字,望了很久,忽然脸上自顾自地红了起来,他又写:“你想不想我?”   发出这五个字时,三四米远外的爸爸忽然翻了个身,折叠床“吱嘎吱嘎”地响起来,吓得林改差点拿不稳手机。病房里沉静如海,仪器的微光折射到天花板上,微微地闪动,就像海底的波光中,潜游着无数条心怀叵测的小鱼。   林改将手机放在心口,也不怕辐射了,就那么按着。过了大半晌,才敢拿起来瞧。   蒋少野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还没打开呢,林改的深夜大脑里已开始跑火车——该不会、该不会是蒋少野的自拍吧?会不会有一些他爱看的东西——   然而打开了,却见到家里的厨房,灶台,一锅汤。   蒸汽糊满了屏幕,以至于林改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汤,只隐约感受到那诱人的香气。   “早上回来吗?”蒋少野说。   “回……”   “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林改认真地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会发点别的。”   “想看裸照?”   林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好歹忍住了,但在这一时刻,若是妈妈还没睡着,那一定能看见折叠床上的被褥里头透出来一个不停扭动的光源,就像鮟鱇鱼脑袋上的大灯泡,在水波中来来回回地晃荡。   不能直接拒绝,但也不能表露出渴求。林改思索。   于是他回复:“你有吗?”   发完这句他又感觉不甚满意,慌乱间撤回,可蒋少野已经回复:“现在还没有。”紧跟着又说:“怎么还撤回呢?”   林改灵机一动,说道:“你现在发一个,你也可以撤回。很公平吧。”   “嘿。”   对面一定是被他逗笑了。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蒋少野此刻一定在笑,林改就感到一阵快活的得意,好像有根无形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蒋少野说:“我怕你看了牵肠挂肚,睡不着觉。”   林改皱眉,恶狠狠地说:“你试试看啊。”   “激将法?”蒋少野却慢悠悠说。   “……”林改没辙了。在微信钓鱼这件事上,蒋少野显然比他技高一筹——钓的还就是林改这条又小又丑又发亮、脸色苦苦的鮟鱇鱼。   ——“改改?”   是林改头顶左上方传来的声响,病床上的妈妈大概终于被他这乱晃的手机光闹醒了,有些迷惑地发问:“还玩手机啊?”   林改连忙按灭了屏幕,“没,马上就睡。”   妈妈“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改改乖。”   林改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直等到妈妈那边传出了匀停的呼吸声,确认是再次睡熟了,才敢偷偷摸摸地打开屏幕。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蒋少野!”   --------------------   昨晚的更新不要漏了!以后到闭站前都会日更了哦~ 第53章 53   第二天一早,林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回到了蒋少野的家。   蒋少野恰在厨房,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趿拉着洞洞拖鞋,打了个哈欠,身上那结实的肱二头肌便像随着动作在流动。转脸看见林改,这个哈欠便顿在了空中。   “你最近好像都不用休息啊。”林改有些困惑,“早起晚睡的。”   蒋少野撩起衣襟挠了挠肚皮,却说:“吃早饭了没?”   “在医院吃过了。”林改在餐桌边坐下,折叠床睡得不舒服,现在他浑身都要散架了。   “阿姨还只能吃流食吧?”蒋少野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骨汤香气飘散出来,林改顿时吸了吸鼻子。蒋少野一手撑着灶台朝他笑,“莲藕炖排骨,中午你带医院去。”   林改一时间开心至极,不仅开心,他还充满了自豪,啪嗒嗒跑去家边的小超市买了个漂亮崭新的保温壶,用上了包装培养皿的耐心来包装这一盅汤。收拾了一番,上午先去学校,盯了两个小时的实验,午饭时间便抱着这宝贝保温壶急冲冲赶到医院。   今天的莫小娥精神好得不得了,一看见保温壶便双眼放光:“改改,你会煲汤啦?”   “……”该怎么说呢,确实是我“包”的。   林改挠了挠头,装傻地笑笑,将保温壶打开,病房中顿时香气四溢。林改又朝他妈妈眨巴眨巴眼睛,“你先尝尝。”   莫小娥做完手术后已经饿了很久,每尝一口便忍不住夸赞一句,还端着保温壶对隔壁床的阿姨笑说:“哎呀,这手艺也就这样吧,哈哈哈!”   她喝了快一半的汤,好容易放下了,林改又给她递纸巾,一边端端正正坐下来,咳嗽两声,“好喝吗?哈哈,蒋少野煲的。”   莫小娥拿纸巾捂着嘴,震惊地瞪大眼睛。   还好,她没有吐出来。   林改在病床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拿过一只苹果,举起水果刀——他削苹果倒是很厉害,手很稳当,刀法利落——他并不看妈妈,只是说:“他做饭都挺好吃。”   空气里静了片刻,爸爸已经溜出去买盒饭,隔壁床的阿姨见状不对,便默默地拉上了床帘。   莫小娥捂着嘴,身子慢慢歪回床头,目光凝视着林改手中的苹果。   “其实我记得这个人。”莫小娥想了半天,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你初一去报到的时候见过一次,你初三分化的时候见过一次,你高考完了填志愿的时候见过一次……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很帅。”   林改笑笑,“这印象也够深刻了。”   “那时候你跟他玩得好,在家里也总是说他呀。”莫小娥说,“蒋少野、周礼则、楚琴……说得最多的还是蒋少野。”   林改惊讶:“我有吗?”手指微微用力,苹果皮便连成片掉进果盘里,然后他开始切小块,“他高三那年是我同桌。”   “你还特意换了一次座位对不对?王老师跟我讲过。你那时候犟得哦……她怕你早恋影响高考,但又不敢刺激你。”   苹果一小块一小块地掉进碗里。   “虽然那时候,我只见过蒋少野三次,”莫小娥微微叹息,语气安静下来,“但我能看出他是个正直的孩子,没有那些歪脑筋。”   “妈!”林改听着便不爽,“谁歪脑筋了?”   莫小娥说:“早恋还不是歪脑筋?”   林改说:“我也没早恋呀!”   莫小娥只好息事宁人地道:“行,你没早恋。”   林改的委屈劲却上头了:“我那时候,长得不好看,人缘也不好,只晓得死读书……谁跟我早恋呀!”   “这是什么话?”莫小娥却立刻转过头来,毫不犹豫地反驳,“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人喜欢你?你知道你们王老师,光是给你安排同桌,花了多少心思?怕不是那些怂A都不敢张嘴哦,嘁!”   林改被妈妈这机关炮似的话语冲懵了,削好了苹果,没胃口吃,索性又拿出一个新的来削。这回用刀又准又狠,嘴巴也撅了起来。   “我对蒋少野这个人呢,是没有偏见的。”莫小娥看他表情,端庄地咳嗽了两声,又压低声音,“但是他身上的债,你要想清楚啊,他小爸爸也不工作吧?家里就一个人赚钱,这猴年马月才还得清……你跟他一结婚,这不就变成你们的共同债务了?你傻不傻哦……”   “总有办法的。”林改低头。   “我之前给你介绍那个,方国琛,还记得不?上个月调到市政府去了,啧啧,他妈妈前几天还打电话慰问我,就为了炫耀这个事。”   “你什么意思啊?”林改语气变冷。   莫小娥说:“他妈妈讽刺你呢,我当时就给她骂回去了,这你不要担心。”   “……”   林改对他妈妈的处世哲学,有时候真是摸不着头脑,甚至不知自己此刻是该发个小脾气,还是该竖起大拇指。   “其实我反对你和蒋少野结婚,还有一个原因。”莫小娥终于没忍住,伸手拿了一块苹果,细嚼慢咽着,“你太冲动了,改改。”   林改没有说话。   “当年江应权追了你三个月,是吧?然后给你一下跪,你就答应他了,也没提前告诉我和你爸。”莫小娥说,“后来……”   莫小娥停顿住了。   她也不想提那些事,低下头,自顾自去摆弄床边的摇杆,林改忙说:“我帮你调。”   “吱嘎吱嘎”的摇杆声响起,这个话题便自然地断裂掉。   “江应权上次来找我,说他想要你的专利。” 看林改弯腰为她调整病床高度,白衬衫底下露出一截瘦腰,莫小娥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虽然我是把他骂走了,但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林改说,“他再来,你就再骂。”   莫小娥却仍然担忧:“你都二婚了,他还来纠缠你,他该不会还要破坏你的婚姻吧?”   林改无语:“你想什么呢!”   “你不会想吗?”莫小娥叹口气,“我看那蒋少野,他想得就比你多。”   林改沉默下来。他又去收拾桌上的保温壶,好像不劳动一下他就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儿放似的。   “你们要是因为江应权那个垃圾吵架,那就得不偿失啦。”莫小娥还在他身后唠叨,“——改改啊,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坦诚——”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是林默生提着盒饭进来了。林改一见爸爸便如见了救星,当即拿起保温壶跑去洗漱间冲洗。莫小娥一肚子话没能说完,没好气瞪了林默生一眼,林默生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   父子两个在病房里吃了午饭,莫小娥在旁边巴巴地盯着,她一口也吃不了,但嘴上也终于是消停了。吃完以后,林改便提着空空的保温壶离开。   “怎么,你态度变了?”林默生也觉得稀奇,一边给莫小娥倒水一边说,“明明他们扯证那天,你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你知道,他头婚那样……美国医生都说,他很难再有信息素,也不可能再做标记了。”莫小娥轻声,“但是,我也不想他因为看低自己,或者仅仅是为了反抗我,就去冲动将就一个二婚。”   林默生将热水端给她,和缓地问:“那现在呢?”   莫小娥捧着一纸杯的热水,若有所思,语声缓慢,“你没闻见改改身上的气味吗?他刚来医院那天,那个颈环被江应权扯掉,我就闻到了。”   林默生忽而恍然想起,那一天,林改身上的确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是甜稠的牛奶,混合着青竹的清香,不浓,是在林默生伸手去拉林改时,才不经意发现的。   “老公,我……我已经很久没闻到我们改改的信息素了。”   莫小娥回想着,眼睛里像浮起遥远的星星,在水波中漂荡。林默生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她忍耐地抿了抿唇,朝丈夫露出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笑:   “你说,这个蒋少野,会不会比我们更厉害,更喜欢改改?” 第54章 54   林改被他妈妈那些嗡嗡嗡的家长里短说得头晕脑胀,一回学校,便先钻进无菌室里呆了两个半小时。盯到眼睛发酸,才感觉好似松了口气般,回到办公室,又给学生答疑。   新学期刚开始未久,多数学生还在读文献的阶段,唯独楚棋对她自己那个定向alpha抑制剂研究颇为执着,还写了可行性报告,央着林改帮她看。林改倒也高兴,他不擅长应付学生,学生能自己找到课题当然是最好的,便说实验室里的东西她也可以来用,每次做好安全检查就行。   如此折腾下来,很快便到了傍晚。   学生们离去后,办公室安静下来,便连整栋实验楼,也好似变得空旷。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散漫地坠落,遽然变得焦急,林改惘然回头,便见玻璃窗已溅上雨点,天空一瞬间暗灭下来,滚滚的浓云几乎立刻要压至他的头顶。   映着发暗的窗,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防蓝光眼镜,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懦弱。   是啊,懦弱。   他其实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在妈妈的观念里,成绩好的孩子自然招人喜欢,可事实真不见得如此。同学们虽然说不上霸凌他,但多多少少会孤立他,因为他和老师走得太近了。   他背靠着老师的权威,所以与那些同学天然地存在距离。   ——不过这些道理,他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   真正招人喜欢的,是楚琴那样,又漂亮、又温柔、还可以和大家玩到一块儿去的omega。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缺席过多少次体育课的锻炼。因为信息素紊乱的毛病一旦发作就容易影响集体,体育老师允许他在一旁休息,他每次上课甚至会带上自己的小书包,坐在观众席上背书写习题。同学们背地里都传,说这是老师的特许,让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最初听到这话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想,难道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背书写习题吗?   那同学们又会说,不是吗?   观众席都被太阳炙烤得滚烫耀眼,书上的字都像被汗水浸泡过,歪歪扭扭地渗透进纸页,他看一眼,合上,心里默默地背诵着,但目光却总是追随着操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   蒋少野在踢足球。   他们也在流汗,但汗水掉进草地里,会闪闪发光。夏季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都清透无阻隔,即使在很远开外,林改也能听见蒋少野对队友气急败坏的咆哮,他撑着下巴看着,又忍不住发笑。   然后就忘了自己背书背到了哪段。   楚琴也在操场上。他贴着抑制贴,不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小鬏鬏,白皙的肌肤上流着汗,但不管怎么闹腾,楚琴总似是干干净净的。有的alpha会偷偷瞧他那曲线优雅的颈项,脚底给他喂球,他跑几步便能射中球门。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蒋少野还给楚琴比了个大拇指。   到了休息时分,楚琴跑去操场边沿喝水,朝蒋少野脸红地笑,又从自己包里拿一瓶水递给他。   蒋少野接过来,拧开瓶盖却不喝,只将那矿泉水全从自己脑袋上耍帅地淋下去,还甩一甩头发,水珠四散飞溅,打湿了楚琴的衣服。楚琴无语地将他一推,蒋少野便哈哈大笑往后退了两步。他两手叉腰,环顾一圈操场,便与观众席上的林改四目相对。   蒋少野是在朝他笑吗?抑或仅仅是他方才的笑并没有消散,嘴角仍惯性地扬起,就像他对所有人一样?   林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抱起自己的小书包,把里面的书本从上到下点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点了一遍。   他想,不是的,他并不是只想背书写习题的。   没有人天生愿意只当青春的观众。   可那时候的他却不曾发现自己有这么阴暗的不甘心。也没有一本书能教会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   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了,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就连学校近处的红绿灯都变成一团模糊的彩色。   林改脱了白大褂,拿了实验室里的雨伞走出楼时,还觉出几分寒冷。楼门口聚集了不少躲雨的学生,很多都拿着手机在打车,林改一看打车软件,排队已经排到一小时后。   蒋少野,为什么会答应和自己结婚?   是因为自己问了他两次,是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执着吗?   就像——就像他在高考前夕,还执意要换座位时一样。   他从来不曾问过蒋少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一个太过独断、太过勉强他人的人?   楚琴说——“林改,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别人的心情?”   可是所有的抚摸、亲吻、做爱,所有的情不自禁,温柔款待,也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做梦,对吧?   不是的吧?   有学生从后方搡了一下林改,他一脚跌进雨水里,那学生又忙不迭道歉。林改想再回到屋檐下,却已经没有位置,只有把伞举得高高的,往外走了两步。   雨声顿时席卷了他的所有听觉,哗啦啦,哗啦啦。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蒋少野对他的好是假的。   他就算莽撞,就算强求,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婚姻。   ——可是,他却让蒋少野露出了那么寂寞的神情,为了那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在那个喧哗的黄昏里,他是多么想和蒋少野头挨着头,一起吃掉那一碗冰粉啊。   ——“你们要是因为江应权那个垃圾吵架,那就得不偿失啦。”   林改忽然咬了咬牙,抬起头,像下定了决心,攥紧了伞柄走进雨里。暗沉沉的天空里似充满了危险,雨水不绝地从他的伞面上成股流下,一盏盏亮起的路灯的光跌落水洼,他的脚步匆匆地踩过去,便将无数最后的香樟叶踩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出了学校大门,他跑得越来越快,跑过了几条严重堵车的马路,沿着涨水的小河跑进了老城区,一条街又一条巷,帆布鞋上沾满了泥点,连裤腿都脏兮兮的。头顶的夜已经黑透了。   他身体不好,但他很有耐心,连体育老师都说过,林改也许是适合参加马拉松的。   不管成绩如何,他都一定能跑完。   也不过是四十分钟。   他竟然就这样徒步跑到了蒋少野家楼下,扶着膝盖喘了半天的气,雨伞都要歪倒,半身被淋得湿透,几乎要洗出白衬衫下清瘦的骨骼。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转身,抬步走向楼边的一家小超市。   片刻之后,他提着两袋子食材从超市出来,然后噔噔噔地上楼,回家。   “——蒋少野!”他“砰”地推开家门,大喊。   ——家中却没有人。客厅的窗户留了一条小缝,狂风从里面穿梭,发出呜呜的声音,空荡荡地席卷了这座不大的房间,连吧台上的酒瓶子都在摇晃。   林改睁大眼睛,又看了看时钟。六点,今天的他,赶在六点回来了。可是蒋少野,这么早就去酒吧了吗? 第55章 55   林改走进房间,一边换衣服一边收拾食材,还忙着去掏手机发消息。他几乎是急切地打开了和蒋少野的对话框:“你在哪里——”   手指又突然停顿住。沙沙的雨声更响了,林改的白衬衫脱了一半挂在身上,他背靠着厨房的料理台,呆了一呆。   一字字删去,重发:   “好大的雨,你带伞了吗?”   他盯了半分钟屏幕,蒋少野没有回复。   自己得去冲个澡才行,林改想。刚才跑得太急,浑身都乱七八糟的,不要让蒋少野瞧见了。   于是他找来一个保鲜袋兜着手机,屏幕打开常亮,就搁在浴室洗漱台上。做完这些,他才去冲澡,可在淋浴之中,还时不时要看一眼屏幕。   蒋少野始终没有回复。   冲完一个快澡,林改拿毛巾擦着头发,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半,外头还有这么大的雨,蒋少野大概不可能临时赶回来了。   ——但也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呀!   林改想,自己自从和蒋少野结婚以后,还没有去过他的酒吧呢。他那个女领班……叫什么来着?吴嘉嘉?啊呀,上次电话里还叫他“老板娘”……   镜子里雾气蒸腾,映出镜中人的一双眼睛也似含着水,脸色泛出不自然的潮红。他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又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抹了点粉底,浅浅地描了眉毛,再拿起吹风机凹了个发型。做完这些,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仍不太满意,又擦了几分阴影。   这才有个约会的样子嘛。   他攥着手机,又跑去厨房,从刚刚的购物袋里找出面包片、生菜、黄瓜和鸡蛋。   他的手艺是不如蒋少野啦,但是他还记得在美国吃的三明治,新鲜美味,这东西又很好保存,用来给蒋少野做夜宵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首先打了两个鸡蛋,下锅煎熟,翻面的时候手忙脚乱,一片变成了四五片,但没关系,还是有形状的。等这四五片的荷包蛋凉下来的时间里,他还切好了黄瓜,黄瓜片乖顺地从刀刃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真是个天才。   做菜,也没有那么难嘛!   还缺一点荤菜,他从冰箱拿出尹凡送他的德国黑森林火腿,外黑内红,咸香的味道极其勾人食欲。林改小心将它放在案板上,下刀切了两片,肚子已经忍不住,先伸手拈起这两片吃了。   要是蒋少野在旁边,大概还要笑话他——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可是真好吃。林改甚至吮了吮手指头,胃里有了进账,便连力气好像都大了几分,拿刀的手腕更坚定了。结婚这些天,他时常观察蒋少野的刀工,简直比他导师刮细胞还要妥帖,对付什么火腿黄瓜,那都能薄而不断,毫发无损……不过,他的观察也并不仔细,因为目光总是会回落到蒋少野那持刀的手上。   蒋少野的手指很长,指腹有长年的薄茧,当他抚摸自己的时候,总是带起悠长的战栗,像有一道含着千言万语的电波,从林改的血液里穿行而过。   “嘶……”   一时未留神,拇指上被菜刀划了一道,鲜血猛地溢出,直往火腿上淌。林改一惊,连忙手起刀落把那一小截弄脏的火腿切掉,才去找来创可贴给自己包扎。   十指连心的痛也不过是一瞬,林改并没将这种小事故放在心上。他从自己切出来的几十片火腿中,挑出来五片最薄最透最好看的,用镊子小心夹起,一层火腿、一层黄瓜、一层煎蛋,一层层像叠玻片似地叠在面包片上,终于,一个完美的三明治,就这样完成啦!   他满得意地将这个三明治装进纸袋,找来沙拉酱和餐具,一同封好。洗干净手,又去看手机。   蒋少野仍然没有回复。   林改想了想,又问:“你在酒吧吗?”   这个语气,会不会有点像质问?   所以他开动脑筋,加上一句:“我想来找你。”   风雨呼啸,摧动得这老公寓楼几乎摇摇欲坠,连客厅的电灯都刺啦啦地闪了几闪。林改检查了一遍窗户,还把总电闸都关掉,拿上雨伞,拎起他的三明治,便出门打车。   暴雨之中,等出租车也花了半小时,上车时脚一跌踩在水里,司机还在催促:“快点快点,雨淋进来了!”   林改抱紧三明治的纸袋子连连道歉,司机听了地址,一脚油门就飞驰出去,林改的脚趾便在湿漉漉的帆布鞋里蜷了蜷。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明治。   “到了。”   江边暴雨更盛,狂风呼啸,林改推开车门时又险些被淋了一身。临江的商铺不少还在营业,一片水淋淋的灯红酒绿之中,林改很快找到了“ROUTE 10”的灯牌,抱着东西跑了过去。   雨水从屋檐滑下,像一面晶莹剔透的帘。林改穿过这帘幕,才看清那地下酒吧被锁在拉下的卷闸门里,一任那灯牌在外头招摇闪烁。   卷闸门上还贴了两张A4纸。林改迷茫地上前,只看见一张写着“暂停营业,谢谢惠顾”八个大字,底下有一串紧急联系的手机号;另一张纸上的字则密密麻麻得多,他不得不拿出手机来照亮它——   “停业整改通知书”。   林改蓦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   --------------------   啦啦啦 第56章 56   寰球大饭店的二楼包厢。   蒋少野已经被灌了快七轮。   帮他牵线的周礼则还在陪笑,大个子DJ赵槐也喝得晕乎乎的,跟食药局的领导们划起了拳。蒋少野想去一趟洗手间,说是抽根烟,但领导眼尖,竟连这都不肯放他。   “回来!”那领导大着舌头喊,又给蒋少野面前的分酒器满上,“干完这一杯再走!”   蒋少野按了按太阳穴,坐了回来,笑,“刘局长海量。我车上还有一种威士忌,要不也拿来尝尝?”   刘局长横眉怒目,随手一点坐在末座的吴嘉嘉:“让小姑娘去拿,你不准走,谁知道你出去了会不会吐出来。”   几位领导哄堂大笑,好像刘局长讲了个特有趣的笑话。蒋少野只好也笑,给吴嘉嘉打了个眼色,吴嘉嘉当即战战兢兢地鞠个躬跑了出去。   ——天哪,那一包厢的酒气,还夹杂着各种无所顾忌的信息素,快把她的脸都熏花了。   她喝得尚不算多,这些领导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得知野哥是开酒吧的,便都要去挑战野哥的酒量,连周哥想帮忙挡时,领导都不太高兴。   可是这都喝了快三个小时,对于酒吧的整改结果到底如何,刘局长也始终不肯给个准话,就吊着人玩儿呢。   吴嘉嘉扶着额头,沿着金碧辉煌的通道下了楼,冒雨撑伞跑到停车坪,打开蒋少野车后箱,果然看见了一整箱的威士忌,是他们店里最贵的那种。旁边还放了三个暗红色的纸袋,各有一盒包装精致的高档干红,吴嘉嘉拿了两瓶威士忌,又将这些干红全都提了出来。   她回到大厅,正要上楼时,电话却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   “你好,”对面似乎在风雨之中,说话慢而破碎,“我在十号公路,看见你们说停业……”   “啊,对,不好意思啊客人。”吴嘉嘉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一个跑到酒吧发现停业,来打她号码的顾客,她熟练地解释,“我们要停业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候开业还没定下来……”   “你是吴嘉嘉吗?”对面却说。   吴嘉嘉停下脚步,犹疑:“你是……”   “我是林改。”   吴嘉嘉呆住,“啊,嫂子啊——您找我?”   林改的声音像雨中绷直的线:“蒋少野在哪里?”   “在寰球,陪几个食药局的领导……”吴嘉嘉脱口而出,又仓促看了一眼大厅中三三两两的客人,走到电梯边压低了声音诉苦,“您现在要过来吗?野哥被那几个大叔轮番灌,少说也有半斤了,他这些天都休息不好,虽然周哥也在,但我怕照顾不过来……”   “知道了,我马上到。”   轻轻一响,电话被挂断。林改最后的这句话又好似是斩钉截铁的,吴嘉嘉愣神地望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刚才做得对不对。   *   半小时后,林改赶到了寰球大饭店。   他其实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从看见那两张A4纸的刹那起,他的大脑就变得混乱不堪。先是给蒋少野打电话,蒋少野没有接,他便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对方。好在卷闸门上还留了一串号码,他抱着万一的希望试了试,听见吴嘉嘉声音的一刻,才无声地松出一口气。   天地间已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但饭店里亮着无数盏水晶吊灯,却明晃晃亮如白昼,他抱着装三明治的纸袋,踩着两只脚的水走进大厅,便有服务员迎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路:“这位先生,有预订吗?”   “有,”林改连忙低头去看手机,找出吴嘉嘉发给他的包厢号,“是‘流水人家’。”   服务员虽觉得这人奇怪,但还是让开了,彬彬有礼地说:“上电梯二楼左转,会有服务生接应您。”   林改朝他点点头,便匆匆往电梯方向走去。饭店的墙面映出他颇有几分狼狈的模样,他又连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电梯到达一层,门开了,林改正想进去,却被迎面出来的人诧异地叫住:“林改?”   林改一僵,转头,竟看见周礼则。   周礼则左手边扶着一个酒酣耳热的中年人,身后还跟了好几个,都是大腹便便,喝得七荤八素,走路都歪了步子。周礼则望着林改,欲言又止,林改往后让出一步,再抬头,便见电梯最里面站着蒋少野。   蒋少野一手拎着三提高档红酒,另一手也扶着一位领导。但那领导看上去却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还正大笑着拍了拍蒋少野的肩膀:“年轻人不错,很能喝,哈哈哈!”   蒋少野欠身,陪着领导走出电梯,笑着说:“哪里比得上刘局长。今天还没让您喝尽兴,下回再继续。”   “好说好说。”刘局长眯着眼睛笑,一边往外走,“蒋老板的酒这么好,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问题……”   ——“流水人家,请上二楼。”服务员按着电梯门,对林改欠身。   听见自己的包厢号,刘局长意外地回过头,“流水人家?我们已经吃完啦。”看见林改,扫一眼他怀中的纸袋,又迷惑地问蒋少野:“你又叫人送东西啊?这也太破费啦哈哈!”   蒋少野好像是这时候才终于看见了林改。他的眼帘微抬,目光仿佛没有实质地落在林改身上,又收回,淡淡地说:“没有,是不是弄错了?”   “对不起!”林改蓦地挺直背脊,“对不起,我找错地方了……”他又抓了一把头发,转身对服务员难堪地笑了笑,“我这就出去。”   靠得近了,他清晰听见那服务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什么样的人啊,削尖了脑袋来钻人家市领导的局?   林改抱着纸袋一路跑出了大厅,哗啦啦的雨声骤然扑面而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洗掉他方才的尴尬与惶然。   他是不是给蒋少野添麻烦了?他为什么要来搅这个局,明知道蒋少野在陪重要的应酬,难道他还能真的帮上蒋少野的忙吗?   大雨模糊了远近,街道上穿梭来去的车辆溅了他一腿泥水,他才想起来往后退。他不断地后退,直到退进了饭店大门侧面的阴影里,怀里的纸袋沾了水,手臂贴上去,好像又沾上一层夜露。   在昏天黑地的雨幕下,这个三明治看上去一点也不美味,面包片皱巴巴的,蔬菜也失了翠色——而且,它好凉啊。   秋雨冻人的天气,他原应该做点热菜才合适的。   饭店大门再次打开,蒋少野、周礼则他们各陪着那几个领导,也都走了出来。林改抬起眼,看见蒋少野给那位刘局长打着伞,送他上车,又攀着车门说了半天的话,最后,还将手里那三袋红酒塞进去。   几台领导的车依次开走,周礼则、吴嘉嘉和赵槐三人一同坐上网约车,周礼则扶着副驾驶车门,问蒋少野:“你还行吗?”   秋风夜雨从蒋少野身后压下,吹动他夹克的拉链。他的伞也送给了刘局长。他原本因为喝多了酒而脸色微红,但此刻失了遮挡,雨水瓢泼落下,又令他苍白。   他想要点烟,可是风雨之中,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燃。他夹着烟,像有几分手足无措,只说:“你们先走。”   周礼则说:“林改是来接你的吧?”   蒋少野没有回答。   周礼则关上车门,网约车也在雨中起行。蒋少野站在路边树下,一时之间,他一动不动,似乎不想转身面对那个孤零零站在大门阴影里的林改。   直到有一把伞,遮住了他头顶的雨。   *   林改一手还抱着那湿皱的纸袋,另一手撑着伞,大风从树梢刮下,好像吹得林改的身形都晃了两晃,伞柄也要拿不稳了。   伞边沿的雨水飞洒了出去,又顿住,蒋少野看着他,片刻,伸出手,帮他握住了伞。   “蒋少野,”林改说,“回家吗?”   蒋少野将手收回,插进衣兜里。他低头看着林改,那素来明亮的眼眸里,却流转过许多林改看不懂的阴影。   “你来做什么?”终于,他却发问。 第57章 57   我……我来做什么?   林改下意识地将纸袋抱得更紧,这东西忽然令他感到几分羞耻,他害怕让蒋少野看清里面的内容。   “我,去了一趟酒吧。”他慢慢地措辞,“我今天正好……正好下班早,就想……”   他半天想不出下面的话,蒋少野竟也就陪着他沉默了半天。这沉默极难捱,他抬起头,便见闪电从远方的夜空劈落,却仍旧照不亮蒋少野的眼睛。   “对不起。”终于,林改还是以这三个字作结,“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有回,我就问了吴嘉嘉,又担心你喝太多——”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一直瞒着你,抱歉。”蒋少野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很草率地往水里扔了几片石头,很快就沉底。   林改摇摇头。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欺瞒的愤怒,却只有一点遗憾的苦闷,“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蒋少野不言语,抬起手来,还未落到实处,林改便受惊地别过了头,一时间,从伞沿飞落无数的雨珠。蒋少野便一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雨里。   “蒋少野!”林改忙又举着伞跟上。可是蒋少野太高了,而且身上满是雨水,寒气好像能将林改的手臂都冻住。   这样亦步亦趋跟了几步,林改顾此失彼,半只脚踩进泥水里,手却还徒劳举到了最高,要为蒋少野遮雨。蒋少野停住脚步,将伞柄推回去,“你自己打着吧。”   林改愣住。   而蒋少野已经冒着雨走到停车坪,打开奥迪车门,拿出来一把雨伞,又关上门。   啊。原来如此。   就连自己手中这一把伞,也是多余的。   “我喝了酒,得走回去了。”隔着两把伞的距离,蒋少野对他说。   林改不言,只往前又跟了一步,两个人的伞沿相碰,将伞面上的雨水划出呲啦的痕迹。   蒋少野发觉,林改好像都不会生气。   不会生气,不会吵架,不会折腾闹别扭。自己说什么他便应什么,自己不多说的他也不多问,乖得像一只雏鸟,只知道亦步亦趋。有时候蒋少野都分不清,林改到底是根本不懂,还是有意放纵。   他湿漉漉的手将伞又攥得紧了些,转过身去,只是不着痕迹放慢了脚步。很快,林改就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林改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喝了多少?”   蒋少野莫名地笑。沉默这么老半天,谁知道林改会这样提问。他一手插兜,看向前方,“没醉,也不会假性发情,放心。”   林改咬住了唇。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蒋少野走得太快了,林改总需要花费力气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一时间也很难保持稳定的思考。“我看到那张停业整改通知书……”   他停顿一下,见蒋少野没有发话,便继续说:“下达日期是在一周之前了。”   “嗯。”蒋少野说,“你一直在陪阿姨,我就没跟你提。”   “所以你每天起早贪黑,也是忙着跑关系?”   “……”蒋少野不说话,等同是默认了。   两人穿过跨江大桥,脚底江涛滚滚,长风振荡,林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双腿不听使唤,有时还左脚踢右脚,路灯便将他的影子照得歪歪斜斜地很滑稽。只庆幸蒋少野都没有瞧见。   进入老城区后,便几乎是和林改下班时一模一样的路。那时候他在风雨中奔跑,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赶在酒吧营业前见到蒋少野,他想和蒋少野一起吃一顿饭,他想证明蒋少野其实也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那时候他不觉得风狂雨骤,也不觉得自己在风雨面前卑弱渺小,因为他的心中有蒋少野。   现在,蒋少野在他眼前了。   蒋少野的背影,即使在雨中,也总是那么挺拔,让林改很容易联想到高中的夕阳下,在操场上一圈圈沉默奔跑的那个少年。   而自己,只能在他身后看着。   自己以前帮不了他,现在也帮不了他。   到了公寓楼下,林改的脚掌已疼得忍不住,每往上走一步台阶,都好像是走在针尖上。当蒋少野掏钥匙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将鞋底在台阶上磕了磕,帆布鞋里的雨水被挤出来,竟隐隐混着血红色。   林改呆了呆,又仓促抬头去看蒋少野。   蒋少野没有发现。他无声松口气。   两把伞安安静静地搁在了玄关。   房中一片黑暗。蒋少野走在前面,大约在开灯,林改听见他按下开关的声音,忙说:“我拉了闸,你等等。”将纸袋随手放下,便踮起脚尖打开玄关上方的电箱,摸索着推了下闸。   然而电灯仍旧没有亮。   门窗都被关得死紧,连窗帘亦不动,四面俱是凛冽的黑暗,叫林改有些害怕地喊了声:“蒋少野?——”   Alpha信息素的味道蓦然涌起,林改一转身便撞上了蒋少野的胸膛。   蒋少野的眼睛蛰伏在黑暗中,像某种野兽在审视着他。   蒋少野走了回来,似乎原是想帮他推闸的,现在那只抬起的手缓慢地放下,搭在了电箱的边沿。这个姿势堵住了林改的去路,那青竹的气味突然涨至鼻端,林改猛然往后退,脊背却撞上了电箱,疼得他又抽了口气。   “撞哪了?”蒋少野目光微动,那只手滑下来,在黑暗中似要摸上林改的肩头,然而林改却突然用尽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蒋少野始料未及地跌出一步,林改便跑了出去,“啪”地打开客厅顶灯,在一片惨亮堂皇里冲进了浴室。   --------------------   我来蹲评论了! 第58章 58   林改在撞上浴室门的瞬间,身子已经滑了下来。   他艰难地脱下自己染血的白袜,果然,右脚掌上部的水泡破了,两只脚在脏水里浸太久,皮肤都难看地发起了皱。好在他知道医药箱的位置,就在淋浴外的储物柜里,他一瘸一拐地过去,找出来云南白药和创可贴搁在洗手台上,然后便脱掉衣物,浑身赤裸地站到了花洒底下。   冷水放出的刹那,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等待回温的过程中,他倚靠着瓷砖墙壁,望着镜子发呆。镜中的男人很快模糊成一团雾,叫他很难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自己。他接着热水抹了一把脸,手指间觉出异样,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化了妆的。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指尖上那一丁点棕黑色的印记。   ……   “林改?”   不知过了多久,蒋少野的声音在一门之隔响起。   林改仓促抬起头,看向那扇门。   伴随着淋浴的水声,蒋少野的声音,仍像是一座沙沙作响的深渊。   林改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真懂蒋少野。他其实是一直站在这座名为蒋少野的深渊边沿,为蒋少野偶尔探出的笑容而心动神摇,便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地跳下去。   蒋少野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但他听见淋浴被关停。他望向时钟,林改这个澡已经洗了半小时。而且,从脏衣篮看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洗澡。   蒋少野闭了闭眼,往回走。便在这时,他终于感到喝过的酒开始醺醺然地上头,好像有一把刀子一分分绞过他的肠管,即将刺破他的喉咙。   他的酒量很好,好到深不见底,这还是他在alpha父亲逃亡的那个圣诞节里发现的。   那一天,他爸合作过的那些企业主叔叔都变成了债主,一个个或愁眉苦脸、或横眉怒目,堵上了他家的门口。那时家里的别墅刚刚卖掉,钱款还没到手,蒋少野为了让债主们安心拉他们入席吃饭,给自己灌的酒,足够去医院洗一次胃。他的小爸爸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债主下跪,债主还问小爸爸:你为什么要入他的股?现在好了,你也是共同债务人了,他坑了你呀佟雅晖!   小爸爸听得发愣,双眼清澈而懵懂,可是很快,他就哭着说: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我相信他的!   那一天债主们终究没能要到债,因为佟雅晖在哭泣中突发心梗,债主们甚至不得不先给救护车垫钱。人命关天,没有人再面红耳赤地责骂他了,仿佛沉重的债务终于获得了些许延宕的喘息;可是二十岁的蒋少野在救护车的鸣笛声中终于明白过来,酒是不能浇愁的,爱情,也不能。   他疲惫地走到客厅,给电量只剩5%的手机充上电。待机屏幕上一条条显示出未接来电和未读讯息——   18:09:“好大的雨,你带伞了吗?”   18:55:“你在酒吧吗?”   18:56:“我想来找你。”   蒋少野沉默片刻,放下手机,又回到玄关,将湿淋淋的雨伞归置进角落的伞架,再将两双从雨中归来的鞋放整齐。直起身,将钥匙丢进玄关柜上的小盒。不过是“哐啷”的清响,却好像能在整座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玄关上那个孤零零的纸袋。   是个很普通的棕色牛皮纸袋,他原本以为是林改工作上的东西,拿起时却发现意外地轻。终于忍不住,抚平那一层层卷起的袋口,里头那已经散乱开的三明治便露了出来。   林改也在这时,终于打开了浴室的门。   *   林改突然快步走上前,一把从蒋少野手中抢下了那个纸袋。   蒋少野抬眼。   林改的眼睛里还有朦胧的水雾,但声音却轻而冷,“我……我给自己做的。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早知道……我就不做了。”   “林改。”蒋少野怔怔地朝他走出一步。   “你说得对,”林改却像没听见,“三明治……不好吃。”   “我没有这样说过。”   林改惶然地别过头。只是站了这么一小会,他贴好创可贴的脚已经开始不自在,不由得把右脚的脚背摩挲了一下左腿。   蒋少野的目光往下移,林改便忍不住想把脚藏到餐椅后面,手扶着椅背,侧身先坐了下来。蒋少野却忽而在他面前蹲下了身,他微微一惊,双脚都往里收,“你——”   “你的脚怎么回事?”蒋少野却抓住了他的小腿,朝他抬头。   蒋少野的眼睛里有了光,清亮的,像萤火虫闪烁在筋疲力尽的秋夜之中,还兀自在找寻着什么。林改不做声地凝视一会儿,又低下头,脚趾头蜷起,小腿肚子也紧张地绷住。蒋少野的手往下抚过,捏住他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头,便看见那脚掌上的创可贴。   “是水泡?”蒋少野问。   林改抿着唇点了点头。   蒋少野说:“水泡破了,不能贴创可贴的。”   他的话音很平静,像是话家常,又让林改怔忡:“是,是吗。”   蒋少野说:“我帮你撕下来。用了什么药?”   林改说:“云南白药。”   蒋少野淡淡一笑,“要先用碘伏消毒啊。”   “是吗……”   林改不想再继续这对话了。他要将右脚收回来,脚踝却被蒋少野按住,蒋少野的手劲可不像他的声音那么柔软。蒋少野把那块贴得笨拙的创可贴撕下来,又去浴室找出林改好不容易藏好的医药箱,拿出碘伏,再将林改的脚放上了膝头。   棉签滑过脚心,奇异的酥痒过后,又是奇异的冰凉。   抹好了消炎药膏,蒋少野却迟迟没有放开他的脚。林改那不知洗了多少遍的白嫩的脚趾在他手中尴尬地动了动,再往上,是线条流丽的脚背和盈盈一弯的脚踝。蒋少野很喜欢林改的脚踝,那一点棱角每天藏在他那白袜和帆布鞋里,仍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一样。   蒋少野闭了闭眼,喉结忍耐地滚动了一下,开口:   “是不是很痛?”   “什么?”林改忙说,“也没有……”   “你就这样跟着我,走了一路吗?”蒋少野的手捏紧了,却让林改发痒,想缩回去:“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的——”   林改好像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变得伤痕累累了,直到双足流血,疼痛才迟钝地传来,而他不说,也没有人发觉。   尽管他,其实是个很惧怕疼痛的人。   很久以前,他明明也会喊痛。蒋少野给他咬标记,咬得痛了,他会立刻龇牙咧嘴地将蒋少野推开,用那双满是星星的圆眼睛怒瞪对方。很久以前,他明明受不了任何委屈,一旦和蒋少野闹不快了,他就谁都不搭理,一个人埋头做题,要蒋少野费尽心思哄上很久才肯抬起头来——   再让蒋少野看见他那因为疼痛已经发红的兔子似的眼睛。   可是现在的林改却已学会了掩饰和忍耐。   对着蒋少野的掩饰和忍耐。   蒋少野闭着眼,慢慢地、沉重地将头靠在了林改的小腿上。Alpha短硬的头发蹭过他皮肤,还带着外间雨水的清冷,与青竹味的呼吸混在一处,卑微地缠绕着林改受伤的右脚,是一个哀哀求恳的姿势。可他们彼此却都还没有明白,到底该求恳些什么。   林改脸色苍白,他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已经没事了。”   蒋少野放下了他的脚,林改只有脚后跟点在拖鞋上,前脚掌便局促地在空气里一摇一摇。   可蒋少野的手,却沿着他的脚,又抚上他的小腿,直到按住了他的膝盖。   “林改。”蒋少野抬起头,眼神微微湿润,声音沙哑地哽住,“那个……那个三明治,可以给我吃吗?”   像一只大狗,在角落里懊丧了一整晚之后,终于伸出了讨好的肉垫。   --------------------   符黎:不可以,不给你吃,扔掉也不给你吃   蒋少野:呜呜 第59章 59   林改呆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蒋少野,好狡猾啊。   他仓促地出口:“都凉透了……”   蒋少野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家里有微波炉。”   林改说:“你不用洗澡吗?”   蒋少野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我去洗澡,你不能扔了它。”   林改的脚趾头在空气里蜷了蜷。“嗯。”他发出闷闷的鼻音。   蒋少野站起来,又强调:“也不能自己吃。”   林改没了好气:“我才不吃。”   “你不是做给自己吃的吗?”   林改一愣,还没想出怎么还击,蒋少野已经笑起来,好像十分庆幸于林改给他的承诺,甚至抬起手,忍不住揉了揉林改的头发。   林改的头发是黑色素不足的深栗色,发丝又很柔软,像是毛茸茸的水面,拨乱之后,很快又会恢复平静。只是林改眼底的波光动了,他低着头不理人,直到蒋少野长出一口气去了浴室,才小心翼翼用脚后跟踩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拿来那个纸袋,到厨房里打开一看,里头的三明治早就散开,黄瓜、火腿、鸡蛋,各自为战地乱作一团,三片吐司孤零零地皱着脸在一旁观战。林改洗了手,将它们取出来,放在案板上,又拿起镊子,将它按原样重新叠好。   可重新叠好的三明治,实在已没有原来那份精神头,全都成了丧气的哀兵,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好吃。   林改怔怔地看了半晌,忽而浴室里水声停歇,他才回神,端起餐盘放进微波炉,加热了二十秒左右。打开时,发出一阵轻微的香气,他一言不发地将餐盘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蒋少野走到厨房门口,便看见林改这个小动作,碎发遮住了林改的侧脸,叫蒋少野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盘没有形状的三明治散发出的香气不知是来自面包还是火腿,混沌得像一团雾,遮去了空气中一些渐渐弥散开的信息素气味。   蒋少野上前两步,林改显然已听见声音,耳朵动了动,还未及说话,蒋少野已从身后将他抱住。   林改的身躯微微一僵。   蒋少野低下头,将下巴摩擦过林改的发顶,声音像是还含着水汽,“真加热了?”   林改别扭地道:“是你说要……”   “嗯。”蒋少野听起来却更开心,他不由分说地接过林改手中的餐盘,又去牵林改的手,像一个非拉着大人往外跑的孩子——奇怪,高高大大的蒋少野竟然也会变成一个孩子。   蒋少野将三明治放在餐桌上时也不肯放开林改,林改只好局促地说了句:“你……尝一尝看。”   蒋少野坐下了。“你也——”然而只是稍微放开手,林改便一瘸一拐地往客厅走去,蒋少野的目光追随着他,见他往书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今天的那只保温壶。   他又走了回来,在蒋少野身边坐下,将保温壶推给他瞧,“我忘了说,那个,你做的排骨汤,我妈妈她很喜欢……我说,你做的东西都好吃。”   声音越来越小了,说话的时候,也并不看着蒋少野的眼睛。   蒋少野轻轻地问:“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我妈还说,她记得你,她知道你……挺好的。”   “她还说——”林改冲口便要说出来了,但看见蒋少野的表情,又硬生生忍住,强道,“你先吃一口,我再告诉你。”   蒋少野凝视着他,又瞥了一眼盘中的三明治。   他好像可以把林改的逻辑都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了。   他好像可以明白林改给他做三明治的心情了。   可是这样一想,他便立即别过头去,因为不知道自己脸上会是如何可笑的表情。他用纸巾包起三明治,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很烫,在咀嚼中他尚且没尝出滋味,眼前却像已经浮起一团水淋淋的雾。   林改又偷偷地凑了过来,一眨也不眨地盯视他的反应。   蒋少野深呼吸一口气,转脸对他一笑,还竖了个大拇指:“味道不错!”   林改一怔,下意识道:“你蒙我?”   蒋少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半截,认真地道:“刀工……还差一点。但是这个火腿,是不是冰箱里那个没拆封的……”   “啊,”林改忙道,“是不是很香?是我师弟送的德国火腿。”   蒋少野张了张口。也不再夸了,默默地继续啃三明治。   林改睁着眼睛盯了许久,迟钝的脑筋运作起来,才终于相信了蒋少野并不是在蒙他。他抿了抿唇,屁股往前挪了挪,小心地凑近了蒋少野,又忍不住叨叨地说:“这个黄瓜、这个生菜,都是我今天刚买的——你看,微波炉一过,都熟啦。鸡蛋,是我自己煎的,我不会翻面……还有火腿,我切了好多片,可是切不好——”   蒋少野正吃得有滋有味,听得兴趣盎然,三明治很快便吃完,他还喝了一大口水,险些打出一个饱嗝。可林改的话音却突然哽了一下,仓促止住,又别过头去。   蒋少野安静下来。   他转过脸,却看不清林改的表情,于是握住了他的手。“林改,你看着我。”   林改不动。   “林改。”蒋少野双膝靠拢,身子前倾,认真地与他平视,“谢谢你。”   林改一震,恍惚地回头发问:“为什么谢我?”   散漫的深夜像给林改的发梢边缘覆上一层浅浅的光膜。蒋少野的眼帘微抬,他忽然想起,林改一直是站在光里,向他回头的那个人。   他埋怨过,也自弃过,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抵挡林改回头,可如今他发觉,有一个人愿意向自己回头,是多么珍贵的事。   他凝望着林改,过了很久,才淡淡地、像很平常地收回目光,笑说:“谢谢你找到我啊。”   冒着狂风暴雨,踩着黑暗泥泞,找到我。   林改也许没有听懂,也许听懂了却也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眼神在动摇,像有无数星星在分崩离析。他的指尖微微地发颤,又立刻被蒋少野紧握住。   慢慢地,蒋少野的膝盖也与他相碰,手指轻轻抚上林改的手背,又往上,摩挲过他的小臂。蒋少野的手心发潮,仿佛在林改皮肤上留下了黏腻的水痕,这是一个求爱的讯号。有信息素缓慢地释放出来,但并不迫人,只有温和的、竹香味的潮水。   这潮水缓慢地上涨,好像在告诉林改,蒋少野想要他。不是因为易感期,也不是为了哄他、骗他。蒋少野,像这世上所有的alpha一样,想要他的omega。   于是蒋少野在吻他的时候,连那薄锐的唇都变得柔软,甚至不敢打开林改的齿关,只是小心翼翼地贴上来,温柔地含吮他的唇珠。四下里万籁俱寂,在这样的时刻,林改终于也难以忍耐地悄悄伸出了舌头,像被围困太久之后,一场瞻前顾后的逃亡。   他们的舌尖不知所措地相触。   温热,但在空气中又立刻变凉,再吮热了,往口腔里搅。蒋少野的手慢慢下落,直到搂住了林改的腰,将他按进怀中,林改蓦地呻吟了一声,在意识清醒的前一瞬却先憋红了脸。   蒋少野猛然一喘,舌头长驱直入,像有另一种更热烈、更喧嚣的大雨在林改的脑海中响起。蒋少野吻着他,忽然抱着他站了起来,在林改的脚掌险些着地的前一秒,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上了餐桌。   蒋少野将自己卡进了林改腿间,身子欺压下来,吻得更重、更沉,像是那大雨也更盛,水花四溅,飘风坠瓦。林改在青竹味的信息素中眩晕,重心后仰,眼看要摔下去,蒋少野却又揽住了他。   蒋少野低下头,凝视着林改,不断地喘着气。   他的脖颈间流着汗,胸口的衣襟半湿,菩萨的形状在那薄薄布料下起伏。蒋少野后颈的alpha腺体在跳动,林改明明没有信息素,他却总是这么容易就被林改勾起欲望。   他的眼中像已燃起了两丛野火。   偏偏林改还慢慢将双臂缠上了他的脖颈,仰着头看他。   蒋少野发觉,林改好像和方才,已经不太一样了。   他好像变得……没有那么迷惘,也没有那么天真了。   他的手指轻而小心地拂过了蒋少野发热的腺体,目光里有柔软的星星。   “蒋少野,”或许说出这句话,也让林改畏惧,但他的声音到底是绷直,“蒋少野,做吗?”   --------------------   还有三天就闭站啦!明后天再更两章就要休息一个月啦! 第60章 60   蒋少野再次吻住了林改。   他发现这一刻的林改他无法捉摸,但却充满了魅力,像一尊愈加遥远的神。可是当他俯下身来,用牙齿咬起林改的衣襟,轻轻啃过林改的乳尖,他又会听见熟悉的忍耐的呻吟。   林改的腿会将他的腰夹紧,屁股往他身上凑,这是林改自己也已情动的证明。蒋少野吮着他的喉结,林改便轻轻地喘息着,像不安分的小猫,还要伸手去抓他的T恤。蒋少野明白了他的意思,闷闷地笑,却说:“你帮我脱?”   林改听见这话,又想要抽回手。蒋少野一把抓住,还按着他的手伸进T恤深处,抚过腹肌,最后按在自己的胸膛,逗弄起那一块摇晃的玉观音。   那副宽阔的胸膛微微震动着,他抬起眼皮,又用下巴上些微的胡茬去蹭林改的脖子。心跳声从林改的手指间递出来,扑通、扑通地,穿过他经脉,敲击他心脏。   蒋少野皱着眉头,发出性感的低喘,“唔,你摸得我……”他将T恤脱掉,而林改的手掌还来不及躲,像个色情的证明。他还去瞧林改的手,“你这手上……”   ——原来在林改左手食指上,包了一块创可贴。   这就是导致他胸口悸动的元凶吗?   蒋少野目光幽沉,又轻咬一口林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林改的声音也变作一阵气流:“切、切火腿切的……”   蒋少野又笑了,扑哧一声,笑得肩膀耸动,额头搁在林改的肩窝,一边又执起他受伤的手,在那指尖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神缱绻地缠绕在上面,林改还没来得及脸红,他却又将林改的手指吮进了口中。   林改开始冒烟。或许是因为靠得足够地近,亦可能只是蒋少野的错觉,在满屋子氤氲的alpha信息素中,似乎竟渗进了一两缕清甜的牛奶味。他的目光掠过林改碎发底下的那个腺体,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稍稍让开一些,来给林改脱裤子。   林改吓得双手捂住裤头:“等、等一下!”   蒋少野抬眼,又将下身顶了顶,“想脱我的?”   “不是……”林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那个硬物已经隔着布料抵着林改的屁股,相应地,林改自己也不小心碰着了自己的阴茎。他也硬了。却还不敢让蒋少野瞧见,欲盖弥彰地捂着。   好像……好像还有水……   他蓦地慌张起来,屁股不安地动了动,这是在餐厅,顶灯亮得出奇,手边就是餐盘,空气里还有三明治残留的香味。这里……不是可以让他埋头做鸵鸟的床铺,也没有可以供他躲藏的被窝。他感到孤立无援的恐惧,想将身子与蒋少野靠紧,但当蒋少野脱下他裤子时,他还是羞得闭上了眼睛。   “不喜欢这里?”蒋少野闭着眼睛吻他,双手放在他两侧禁锢着他,声音已难耐地低哑,却又带着几分恍然大悟似的兴味,“还是没试过啊,乖仔?”   他也脱了裤子,赤裸裸与林改相贴,怒张的阴茎露出来,可林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只将脸埋在蒋少野的胸膛。蒋少野失笑地抱住他,手掌拍拍他的背,然后往下,如乘着一阵风,便滑至林改的股沟。   “……太丢人了。”林改闷闷地说,“可不可以,关灯……”   “这不丢人。”蒋少野贴着他耳朵,柔声,“改改,你看看我,我可是全脱了。”   林改不看,可是双手抱紧蒋少野的脖子,却还忍不住去摸他肩背上的肌肉。他沉浸在自己的羞耻中,甚至没注意到蒋少野对他换了称呼。   蒋少野的手从后面移到前面,将林改的阴茎和囊袋轻轻握起,带茧的手掌从会阴往那后穴摩擦过去。原本还在思考着润滑剂的位置,却摸了一手的水,他惊讶地将手抽出来,又晃一晃林改:“哎,你看。”   林改被他摸穴摸得浑身燥热,恍恍惚惚地抬起头,便看见蒋少野还恶趣味地将手指并拢,再拉开,几道银丝在中间缠连出来;蒋少野抱稳了他,说:“真了不起,改改,你的水好多。”   林改一怔,忽然小心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真、真的吗?”他小声问。   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竟隐隐有意外而不敢置信的欣喜,他死盯着蒋少野,好像决不允许他将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真的呀。”蒋少野毫不犹豫说,“你最棒了。”   “因为,水多?”林改笨拙地重复。   蒋少野安静下来,望着他的表情,又轻轻一笑。“想听表扬,是不是?”   林改咬住唇。   啊。   没有人夸过他呢。   在学校里目高于顶、十项全能的好学生,在性与爱中,却从来没有被人夸过。   蒋少野低下身子,手指一根、两根,再次探入那水流不止的穴口,指尖在里面搅动出汩汩的水声,林改甚至怀疑那水已涌流出来,往餐桌底下滴落了。他的手指甲徒劳地划过蒋少野的背,蒋少野又扬起脸,沉沉地深呼吸一口气。   “林改,你听好,我也不是随便夸人的。”他抽出手,抓起林改的一条腿往上折,强令那不断收缩的穴口暴露在灯光下,而他的阴茎抵了上去。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林改,我真想死在你身上。”   --------------------   嘿嘿,明天开完车就可以迎接闭站啦 第61章 61   “唔——”林改差点溢出一声呻吟——是蒋少野插进来了。   蒋少野赤裸地站着,那一串红绳垂落,映出他肌肤上湿漉漉的光。他一手抓过头发,于是连头发上都沾了林改的淫水,他浑然不以为意,胯下径开始有节奏地、狠狠地耸动。林改的腿被他举起,于是那受伤的脚尖也抬起来,甚至失力地环在蒋少野的脖子上,蒋少野最喜欢的那一片脚踝,便如一片羽毛摩擦过了他的alpha腺体,好像可以就这样牵引着他飞翔起来。   “我……我……”餐桌太硬,林改只觉自己被撞得屁股痛,不敢说,憋红了脸看蒋少野。   “来。”蒋少野却也能懂,他凝声说了句,继而便双臂使力,将林改托着屁股抱起,两手都沾满了水抚摸过林改的臀瓣。林改的身子一旦后仰,便觉蒋少野的阴茎似乎要滑将出去,他又感到害怕,于是拼命把上身都与蒋少野贴紧,“要、要掉下去了!”林改失声惊叫,像一只树懒抱紧了自己的大树。   “怎么会。”蒋少野不假思索地道,“我托着你。”   他便这样稳稳当当抱着林改,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   林改睁圆眼睛,双腿大张,脚后跟蹬了蹬床上的被子。卧室,终于是他熟悉的地界了,可还是没有关灯,蒋少野抱着他上了床躺下,姿势陡然间变换,蒋少野的阴茎在林改穴内换了个角度,激得林改浑身震颤,不得不俯下身来。他的阴茎也临近极限,在两人小腹间直直地挺立,有难耐的清液不断从龟头上涌出,滴落在蒋少野的腹肌。   “蒋少野,”他着急了,细声叫alpha,“蒋少野!我……我好想……”   蒋少野仰着头望他。   Omega坐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动,纤白的身体变得绯红,仿佛他才是那个喝醉酒的人。那个不断流水的后穴将蒋少野的阴茎不甚熟练地裹紧,好像缠住了就绝不肯撒手的宝贝,林改与他错乱地对视,眼神可怜巴巴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想要吗?”蒋少野哑了声音。   林改微微俯下身,笨拙地去亲蒋少野的下巴,好像打算就这样蒙混过去。蒋少野被他亲得发痒,又蓦地喘了两声,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林改。   “林改,”他仿佛是痴迷地说,“你可以骑我。”   林改怔愣住。   蒋少野的眼神却更幽深。他一手扶着林改的腰,大腿微微抬了一下,便让林改的后穴稍微离开一些,再放下。林改始料未及,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啊——”林改突然叫出声,后穴里有什么东西被碰到了,但不够,快感转瞬即逝。   “乖仔,”蒋少野的声音柔软如深夜里潮水涌动的沙滩,“学会了吗?”   林改看他一眼,忽而咬住了牙,两手撑在蒋少野胸膛上,自己抬起了屁股。却不立即坐下,他用蒋少野的阴茎在自己穴内画着圈,寻找那一个并不难找的敏感点。   找到了,他便仰起头,那棱角分明的下颌淌下汗水,滑过那小巧的喉结,又沿着胸脯中间的细缝坠落。蒋少野的龟头很大,他往前坐了一些,然后慢慢地,让那龟头从自己的敏感点往下,沿着那一片饥渴难耐的穴壁,慢慢地摩擦下来。   蒋少野沉沉地凝注着他,腹肌绷紧了,却没有泄漏出一句呻吟。   但林改却没能顾得上看他的表情。他是最懂得延迟满足的那一类人,他可以花很长时间在临界点磋磨,到终于坐下来时,阴茎直接顶入最深,脑中便会有一座钟被狠狠地敲响,振荡不绝的全是快感的回声,他像是随着那回声从高处急速地坠落,坠落——   “蒋少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实验挑战,甚至眼睛都亮起来——好舒服,他小心瞧一眼蒋少野,偷偷地又用穴壁去磨那根阴茎,上上下下,愈来愈快,且愈来愈准确,云层都被破开,他仰面坠进大海,风浪掀举着他,连那小小的乳尖都好像要甩出影子,灯光在他头顶漫射下来,像是大海上一千个太阳的碎片。   好舒服……好舒服。   他可以想怎样动就怎样动,想顶哪里就顶哪里,蒋少野允许的,蒋少野说了,他可以骑他。   他喜欢骑他。   这是他第一次在风浪中掌舵,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驾驭大海的快乐。   蒋少野的手终于不再能安然地枕在脑后。他伸出手,想要扣住林改的肩膀,但最终换了个路线,摸了摸林改的下巴,然后捧住了他的脸。   林改跪在蒋少野身上,又懵懂地随着蒋少野的动作而抬起头来。   “喜欢?”蒋少野哑声问。   林改点头,下巴便拂过蒋少野手指上的茧,“喜欢,我……”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要叫哑了,可是却已经忘了自己叫了些什么东西。   或许他叫最多的,还是蒋少野的名字。   蒋少野说:“过来亲嘴,好不好?”   当然好了。   从上方降落,来与蒋少野亲嘴,这体验也很新奇。林改的手肘撑在他身边,伸出舌头去舔那双薄唇,但他的心思却还在蒋少野的阴茎上,又鬼鬼祟祟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骑动。蒋少野突然一把掐住他下巴,迫使他打开齿关,舌头都被拉出来,在空气中交缠,发出几乎是巨大的声响。   他听见蒋少野在喘息。愈来愈粗重,连带蒋少野的胸腔都不停地震动,玉观音便像在风浪中上上下下地起伏。突然他的胸也被抓住了,那略带曲线的乳尖被蒋少野握进手掌,与他的粗茧研磨,像一点点被揉开的面团。他从没想过自己连这里也会有快感,甚至还往蒋少野的手心里更挺了挺,紧接着便听见蒋少野一声哼笑。   不够,怎么贴紧都还是不够,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把两个人的身体都融化在一起?林改恍恍惚惚,却发觉身下的人不再听话了——   在突如其来的风浪的颠弄中,林改的舌头徒劳地伸长,像猫舌头似地滑过了蒋少野挺拔的鼻梁,留下一串暧昧的水痕。   “啊,”林改的声音也被撞碎,“我自己来,说好了的——”   “你自己来?”蒋少野闷声,“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什么——啊!蒋少野,蒋少野!”林改突然哭叫起来,蒋少野便抬起身子去吻他的眼睫毛,林改只是一个晃神,就被蒋少野掀翻,整个地压在了身下。   他的小船终于翻了,太阳倒进海里,一千片湿漉漉的倒影托起了他。   阴茎在林改的后穴里骤然重重地摩擦,林改的手指甲在蒋少野背上划过,眼前也似有一道白光飞快地闪耀了过去。   他射了。   蒋少野突然将阴茎拔了出来,跪直了身子,手掌上上下下地就在林改面前撸动自己火热的肉刃——   林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动作。那手掌形成一个圈,从根部捋至顶,又从顶上捋至底,涨红的龟头不断从里面冒出又消失,还有囊袋不断地拍击,沾着林改自己的淫水,声音汩汩地响,像是大海深处洋流的回环。   “林改,林改,林改……”   蒋少野的动作越来越快,他沉沉地盯紧了林改的脸,粗声唤着林改的名字,就像在唤一个空中楼阁的梦。突然间,直直地一挺身,他猛烈地射了出来。   无数白浊精液俱飞溅上林改的脸。   林改还来不及反应,蒋少野已经俯伏着舔了上来,似疯狂,又似虔诚。   --------------------   :今天的蒋少野戴套了吗   :没有,所以颜射了   *   闭站前就写到这里啦!闭站期间我会一边存稿一边想念大家的??怜??祮榝妈?????ufufu 玩,说不定有时候憋不住写个段子啥的……正文更新要等开站啦!   如果这一个月想回顾看看的话,《覆辙》在海棠也有同步嗷~不过应该不会往后更的,既然是同步,就有强迫症……   谢谢大家对这篇文和野改的喜欢!一万个感谢!我们开站再见! 第62章 62   林改被蒋少野舔得发痒,忍不住笑,像逗一只狗似地去挠他后脖颈:“别这样,哈哈,你做什么呀……”   蒋少野却闷哼一声,去抓他的手。林改才反应过来自己碰着了alpha的腺体,连忙收回。   蒋少野还在喘气,青竹味的气息令林改如堕云雾,浑身松散下来,连眼神都变得迷离。林改的脸颊上还沾着精液,却不晓得生气,只是好奇一般摸了摸,还放在眼底去瞧。   蒋少野难得地羞耻了。他又去舔林改那只手,好像他浑身上下,只有舌头还可以用似的。林改笑着推他,蒋少野却就势抱着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让林改趴在了自己胸膛上。   他仰望着林改,眼神竟有些恍惚。   林改的眼睛很大,鼻子和嘴唇却小,下颌线的棱角甚至显得尖刻。在平素看来,他这副长相是有些傲慢的,尤其是当眼镜遮住他那双事实上懵懵懂懂的眼神,同学们便往往格外注意到他那高扬的下巴。   可这一刻,林改将他的下巴搁在蒋少野的锁骨上,又抬起来,朝他咬着唇笑。   蒋少野脱口而出:“林改,你真好看。”   林改一愣,缓慢地反应过来,却是耳根先红。他手脚并用地想爬下去,蒋少野却将他禁锢住,追问:“跑什么,我没夸过你好看吗?”   是呀,是没夸过——可是这样回答,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林改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像这样可以让他的声音也不被听见似的,“没有你好看。”   蒋少野意外:“你说什么?”   林改垂下眼,手指轻轻碰了碰蒋少野的下巴,又沿着alpha的下颌线描画过去,直到那轩昂的眉骨。两人呼吸相闻,蒋少野的目光亦与他相触。   好像不论经历多少风雨,蒋少野的眼睛,永远都是这样地明亮。   “你……你好看。”林改轻轻地说,“从初中的时候,就有好多人喜欢你,你知不知道?连楚琴……楚琴都喜欢你。上了高中,大家都围在你身边,可是你却愿意跟我玩,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啊。”   蒋少野听着听着,安静下来,淡淡地笑开,“原来小状元林改,当年是这么看我的啊。”   “当然也不止是好看。”林改连忙说,“你性格也好啊,讲义气,又喜欢开玩笑,还很……很温柔。”   “傻瓜。”蒋少野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   林改一愣:“啊?”   “你去找老同学们问一问,我的性格好不好吧。”蒋少野哼笑,“王老师早说过了,我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   林改一怔,忍不住笑起来。他这一笑,下巴便挠过蒋少野的胸膛,让蒋少野也跟着发痒,将他又抱得紧了一些。   “是,你是满倔的。”林改认真思考的模样又让蒋少野不忿,掐了一下他的大腿:“嘶……蒋少野!”   蒋少野却问:“脚还疼不疼?”   林改笑,“你不要提它,它就不疼。”   蒋少野的手沿着他的大腿往下摸,将他的小腿又抬上来,使林改趴得像一只小青蛙。他温和地说:“睡前给你换药。”   “蒋少野。”林改叫了一声。   “嗯?”   林改望着他。   他从很早就觉得了,蒋少野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只是过去不曾细想过,蒋少野的魅力,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终将随着蒋少野的摆布,而没法走进他内心那一座无际的深渊?   可是在方才的性爱中,他又好似瞥见了那深渊的一个小小的入口。   他们已经结婚了啊……   他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乖顺地靠住蒋少野的胸膛。蒋少野便笑一声,抱着他坐起,下床去浴室清理洗漱。   外头的风雨已小了不少,但仍拍打着浴室的高窗,发出呜呜的声音。两人一同进了狭窄的淋浴间,林改只能靠一只脚站立,蒋少野从后头扶着他,热水从相贴的胸背之间哗啦啦淋下来,冲走黏腻浊白的痕迹,又把皮肤上的红痕洗得更加清晰。   偶尔蹭到的时候,林改发现蒋少野的阴茎还是半勃的。   但好在冲完澡、刷完牙、换好药后,两人终于穿上了衣服。蒋少野先自己穿好了,再蹲在床边,给行动不便的林改套上小熊睡裤,卷起右边的一截裤脚。林改忽然起了几分好奇心,脚趾头轻轻往蒋少野的胯下去戳。   蒋少野闷闷地“唔”了一声,警告地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倒拎起来扔回床上。林改笑着打了个滚,当蒋少野去关灯时,他便捧着脸笑看过来。   “蒋少野,你只射了一次。”林改说,“我射了两次。”   “啪”地一声,顶灯关掉了。再“啪”地一声,读书灯也关掉了。蒋少野的声音从骤然降落的黑暗里没好气地传来:“好学生,这也要比?”   “今天不是易感期。”林改又说。   蒋少野沉默地上了床,林改又自发拱到了他怀里来,强调:“但我射了两次。”   小滑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一回,没有信息素诱导,也没有易感期失控。   他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因为想要,所以就做了。   他的omega还射了两次。   蒋少野忽然感到一种原始的满足。当林改骑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能清晰看见林改失控的模样,那是由他给予、由他放纵的。很难说他们之间,到底是由谁掌握着缰绳。   原来仅仅是这样,就足够让他满足了。   酒吧停业一周以来,蒋少野第一次,得以睡了个安稳无梦的好觉。   *   早晨七点半,林改醒来时,天气已经放晴。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小心拉开窗帘一角,便看见慵懒的阳光洒落,将湿漉漉的窗台都映出浅金色,还有一只小麻雀正好飞到防护栏上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他对视。林改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小麻雀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扑棱扑棱翅膀又飞走,他还没来由地失落。   他回到床边,蒋少野睡得四仰八叉,长手长脚几乎占据了整张床,霸道得很。之前蒋少野总是刻意比他早起,说要给他做完了早饭再睡回笼觉,但事实上,很可能是等着他去上班,自己就出门与人周旋了。白日的光线一照,蒋少野的黑眼圈也似浮现出来,林改抿着唇,正想伸手去碰一碰,床头蒋少野的电话忽然震动了起来。   林改不想它吵着蒋少野睡觉,便拿着它走出卧室,等待对面自己挂断。但低下头,却见打来电话的人是周礼则。   周礼则见没人接,又发来一条短信,消息内容张牙舞爪地冲上屏幕:“刘副局长把你送的三提红酒又送回来了!送我这里来了!怎么回事啊!!!”   林改一愣。   这个意思,刘副局长跟蒋少野拼了一晚上的酒,酒桌上哥俩好得天地不分,第二天一早,竟是要反悔了?   周礼则又发:“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他秘书说他出差去了,你信吗?”   林改抓着蒋少野的手机,慢慢往懒人沙发上坐下。沙发发出悠长的一声“噗”,让林改手脚都陷了进去。   他想了半天,又去拿自己的手机。   既然说是酒有问题,那就从源头下手,他们实验室也可以提供第三方检测啊。他正在通讯录里寻找尹凡,一个陌生号码却突然发来了消息。   ——“合同看完了吗?该签字了吧。”   --------------------   开站快乐! 第63章 63   是江应权。   林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这个号码的语气。他攥紧了手机,忽然对蒋少野这次停业有了些猜测。   他应当早一点想到的,但现在也不晚。   他在家里转了几圈,终于从一沓文件最底下翻出江应权给的那份合同。就在这时,卧室里传出蒋少野迷迷糊糊的声音:“林改?人呢?”   林改走到卧室门口,蒋少野已经坐起身,两腿叉开支在床上,手臂撑着膝盖,还去抓头发。这样懒洋洋的蒋少野,林改似乎也已很久没有见到了。   蒋少野一看见林改,那懒洋洋的哈欠便半空里顿住,带着些微抱怨说道:“你怎么跑了。”   林改说:“我没有跑呀。”   蒋少野歪了脑袋看他,自顾自笑起来。   是啊,林改没有跑。   “那你回来。”蒋少野朝他张开双臂。   原来早晨的alpha也会这么耍赖。林改爬上床,蒋少野又问:“你手里是什么?”   “啊。”林改连忙把蒋少野的手机还给他,“你先看看周礼则找你什么事吧。”   蒋少野翻了翻短信,目光清醒几分,眉头也渐渐皱起。他给周礼则回电话过去,林改就在旁边翻看合同,一边自己也找出了通讯录。   电话挂断后,蒋少野吐一口气,将手机扔在床上。   林改抬头,蒋少野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忽而抬起手,又揉了一把林改的头发。林改未及防备,险些跟个不倒翁似地从床上翻下去:“蒋少野!”   “刘局长跟老周说,这个忙他帮不了了,整我是市政府的意思。”蒋少野说。   林改顿了一下。是有些诧异,但不算石破天惊,反而像是尘埃落定。   “我刚才,给市政府的朋友发了信息,我们可以找他问问。”林改温声说。   蒋少野眯起眼睛:“你还有市政府的朋友?”   “呃……”林改咽了口唾沫,“就是方国琛,你还记得吗?蒋少野,我有一个假想……”   *   十点过,蒋少野从寰球大饭店把车给提回来,林改也跟方国琛约好了下午见面。   方国琛已经升进市政办公室,林改想找他问一问江氏最近在罗城的动向。方国琛对林改的态度倒是很平和,说江应权在和市里谈招商合作,和市领导吃过好几轮饭了;林改便想提点礼品来找他,好问得更清楚些。   蒋少野回来后一听,当然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抱着林改不让他去,林改盘问半天,才问出来他们结婚那日,方国琛居然去了趟十号公路的事。   就在这时,方国琛自己还发来一条消息:“你那个爱人有点凶,能别带他来吗?”   林改把手机举给蒋少野看:“你瞧瞧,人家说你凶呢。”   蒋少野看到这条消息,眉毛拧了半天,反而似浑身舒适了,从无尾熊的状态恢复过来,站直了身,试图严肃表情:“那你下午见了他,再去上班?”   林改惘然:“是呀。上午就算了,我跟尹凡说一声,晚上可以加班做。”   “好嘞,”蒋少野笑了,“我送你去。”   “啊?”   “——中午想吃什么?剁椒鱼头好不好?”   林改的肚皮底下,“咕嘟嘟”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   *   下午一点,方国琛在市政大楼外的一个小吃摊上等着林改。不久他便望见林改下了一台奥迪车朝自己走来,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一般,一时还有些迷惘。   他记得自己与林改吃的两顿相亲饭。那时节,林改明明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知识分子模样,不爱说话,缺乏情调,看什么都像不感兴趣,方国琛尝试问他在研究什么,林改却也不愿意解释,好像笃定了方国琛听不懂。   这当然很让alpha的自尊心受挫,但另一方面,也让alpha认定,这大约就是个从小被捧惯了、情商有缺的好学生罢了。   所以,当他在酒吧里看见林改与人亲密而快活地跳舞,才会那般地震惊。   而此刻的林改却又不一样。像是林改的第三种面孔——干净得妥帖,柔和得懵懂,在对面坐下后,甚至先跟他道歉。   “抱歉,是我约的你,我还来晚了。”林改诚恳地说。   方国琛摆摆手,“我趁休息时间出来的,赶紧进正题吧。”他叹口气,“我是知道你离过婚,但我不知道你前夫那么厉害。”   林改不知说什么好,赧然摸了摸脑袋。   “十号公路的事,我不清楚是不是和他有关。”方国琛又说,“你说你找过食药局的人了?如果连他们都没法帮忙,那大概就只有到市政府解决了。”   林改忙笑:“所以来找你了嘛。”他拿出一份装订起来的报告放在桌上,方国琛问:“这是什么?”   “这是检查组提供的报告。”林改呼出一口气,快速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有一些成分都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威士忌里的,我觉得这次检测过程中很可能混入了其他目标物。”   方国琛一呆,“你是说,这检测不准确?”   “保守地说,是的。”   “那不保守的话呢?”   “不保守的话,就是被人动过手脚。”林改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我希望申请重新测一次,罗城大学的生物工程学院就有设备——是其他老师实验室的,我只是借用——但如果你还是怀疑我的中立性,我可以再去找第三方机构——”   他这一通不喘气地说下来,把方国琛都说傻了。   这不是还满能说会道的吗?   可林改却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方国琛的表情,顿感无比局促,在座位上不安地扭了扭,手指卷起检测报告的一角捏着,又给方国琛推过去几分,声音小了下来:“请……请你看看。”   方国琛接过报告,刚翻开第一页,便看见了里面夹着的购物卡。   再看林改,那小小的脑袋好像都要埋进胸口了。   方国琛只好说:“我怕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如果真是江应权做的,那市里正要招商引资,怎么可能得罪他?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不必这么费心,也就很快能风平浪静了。”   招商引资……林改的眉毛又拧了起来。在初秋清冷的空气里,他那两条淡色的眉毛就像两片小小的叶子,他拿起书包翻了翻,又找出一份报告,“他们公司的安全系统,夏天出过事故新闻,很多汽车大厂都和他解约了,市值也掉得很厉害——你看看这个,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做得更详细,我有一份专利就是和智能安全系统相关的——”   “这我知道。”方国琛本想看看那报告,听他这么一说,便收回了手,“但他说现在要开发新品啦,前瞻会都开过了,领导很认可的,不然商务局的风险调查怎么会放过他?”   林改呆了呆。   方国琛看他模样,又叹口气。其实内情还有更复杂的一面,江氏是从北京来的大企业,小小的罗城当然只有竭力供奉,难道还能和人家对着干不成?他将几份报告连同购物卡一起推了回去,说:“我也不过是个小人物,说不上什么话,光这些事,也打听了老半天。你还是别再找我了……”   林改的表情有些挂不住:“真的没办法了吗?”   “办法嘛……”方国琛沉吟,“其实,那江应权,不是你前夫吗?虽然离了婚,但你好好跟他说一说,万一他能心软——”   林改突然一把抽回检测报告,站了起来。   他咬住了牙,克制住自己的声音:“谢谢你。”   方国琛不明就里,只有耸了耸肩。   *   当林改从椅子上霍然站起时,一直在车上等他的蒋少野已经打开了车门,几乎要迎上前去了。   他总是很担心林改——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理由,他只是觉得林改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送礼、喝酒、说好听的话、做成年人的周旋——亦或许,他只是不想让林改面对这些场面。   高中时,曾有一个同学的家长来找林改,给他送礼物,请他帮自己孩子补习。那时候蒋少野看林改在大人面前手足无措,便自己走了过去,跟那位家长说,大家都会互相帮助的,送东西就没必要啦。   那位家长还被这毛头小子煞有介事的模样弄得一愣一愣,而蒋少野却很享受林改那呆滞住的目光。   尽管后来周礼则笑话他,说林改难道没见过这场面?他可是在王老师面前都能如鱼得水的好学生,你以为他不会?蒋少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些害臊。   “蒋少野?”林改出现在他面前。   蒋少野回过神,见那小吃摊上已没有人,而林改手中仍拿着那份检测报告,脸色不算好看。便问:“谈得怎么样?”   林改没有回答,从他身边绕过去,径自钻进了副驾驶座。蒋少野跟着上了车,侧头看他。   秋光从车玻璃上折了几折,掉进林改盈盈的眼眸里。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啊呀。”蒋少野摸了摸头,伸手去拿那份检测报告,打开一看,果不其然,购物卡还好端端地夹在里面,“他不肯帮忙?”   林改咬着牙,瞪着眼,泪水硬是没有掉下来。这副模样,又的确很像当年那个处处要强的尖子生了。   “江应权,垃圾。”过了大半天,林改才骂出声。   这真是他这辈子最重的一句骂人话了,还是从他妈妈那里学会的。 第64章 64   蒋少野一手放在方向盘上撑着脑袋看林改,看着看着,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蒋少野比划着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三下学期,你有一回考试掉到了全年级五十多名?”   林改皱了眉,“五十三名。”   “啊对。”蒋少野说,“那时候你看到试卷,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你在说什么?”林改无法理解,“这怎么能对比?”   蒋少野笑:“你在教室里一直忍啊忍,结果到了中午才哭出来,对不对?”   这件事,两个人倒是都记得的。在他们惯常睡午觉的体育器材室里,林改比蒋少野早到了十分钟,一个人缩在角落,把试卷放在鞍马上抄错题。蒋少野来了,他也还没抄完,午休时间宝贵,蒋少野想睡觉,他就让蒋少野自己睡。   可我睡不着。蒋少野知道他心情不好,便耍赖去抓他的手臂。你过来陪我。   谁料这么一抓,林改转过身来,却一瞬间哭花了脸。   那真是一瞬间——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林改慌乱抬手去擦,手里还握着笔,于是连笔都沾湿了,在他自己手指间洇出好大一块墨渍,再抹到脸上,就全花掉了。   林改想起当年的事,还觉得丢脸,闷声说:“我本来也没想哭的。”   至少他没想到,会在蒋少野面前哭。   “但这次不一样。”林改又想了想,“这次是江应权……江应权有意这样做,他想要我的专利,他故意……”   “所以,你觉得都是你的错?”   林改轻轻地、然而也是笃定地说:“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你被我牵累了。”   “那怎么办,你要把专利给他?”蒋少野平静地笑。   林改不做声了。   蒋少野伸臂过去抱他,发现林改的肩膀绷得僵硬,又倾身去吹了吹他的耳朵。“怎么办,你要真给他,我感觉自己好像被绿了一样。”   林改皱眉瞪眼:“你又胡说八道。”   蒋少野低着头,伸手握住林改的手,将那修长的习惯了握笔的手指捋直了,再将自己粗糙的手指嵌入指缝,与他相扣。   “既然打定主意不给他,”蒋少野温和地说,“那我们就慢慢跟他耗。”   “可是我担心你的酒吧——”   “我一个酒吧不过几十万,他的公司可是上千万,何况江家又不止他一个人——”蒋少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怕谁啊?你反过来想,这时候他就应该下跪来求你,他却偏要威胁你,这是老天不让他做生意。”   林改听得一呆,“可我不甘心啊!他颠倒黑白污蔑你,让你受委屈,我不甘心——”   蒋少野却似愈发舒畅地笑起来,身子都在座位上舒展开。林改这是心疼他呢,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林改的眼神托举起来,托到了半空的云堆上。   “喂,林改。”他笑眯了眼,“我给你看个东西。”   林改抬起眼,眼神里还带着方才的怨气。   蒋少野伸长手臂到后座上找了找,拿过来那只圆滚滚的天蓝色保温壶,正是林改带去医院的那只。   林改睁大了眼睛,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蒋少野捧着保温壶放进他手中,林改看了他一眼,蒋少野说:“原本想送你到学校了再给你的,你不是说要加班……”   林改不言语了,将壶盖小心翼翼地旋开,里头顿时冒出热腾腾的雾气,迷雾中首先是两格大菜:一边是堆得满当当的芋头排骨,另一边是一整块剁椒鱼头;打开上层这一格,下层便是浓郁的排骨汤。   “中午看你很喜欢吃这个鱼头。”蒋少野说,“幸好我一次煮了两只。”   林改已经彻底惊愣住。   以至于他竟然问出一句:“米饭呢?”   蒋少野挑了挑眉,又往后座上摸了摸,再将一只天蓝色的饭盒放在了他腿上。   透过透明的盒盖,可以看见里头是甜糯糯的红薯饭,贴着盒盖还用海苔描了个笑脸,嘴巴大大地咧开,颇有几分诡异的趣味。   林改终于被逗笑:“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秘密。”蒋少野神秘兮兮地答。   林改将保温壶又严严实实地盖好,与饭盒放在一处,收进蒋少野准备好的便当袋里。这便当袋里面有保温隔层,外面也是天蓝色,麻布做的,还画着一只折耳朵的小兔子。林改打量半晌,忽然说:“这是给小孩子用的吧……”   “啊。”蒋少野看他表情,一下子不安起来,“超市里都是这种,我还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最知性的。”   林改笑得更大声了。他抱着便当袋,望向蒋少野,“谢谢你,我今天加个班,明天就能回家吃饭。”   蒋少野轻轻地说:“现在开心了?”   林改想到方才的心情,眼里浮起一丝阴霾,但还是笑着看蒋少野,“嗯!”   蒋少野舒了口气,双手撑着方向盘,头也靠了上去,“其实我呢,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他安静地说,“一件事总没有那么容易就做到位,还债尚且要还二十年,酒吧停业一个月,那也不过是二十年加一个月,你说是不是?”   林改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车内空间狭小,刚刚曾泄漏出来的芋头的香气在车内缓慢地弥散,悠悠然像能把人的骨头泡软。车外的人们来来往往地踩在隔夜的水洼里,各自都有自己的烦恼。   “蒋少野。”终于,林改将便当袋又抱得更紧了一些,身子向驾驶座凑近,又伸出手去捧起蒋少野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这个姿势很新奇,蒋少野乖顺地像一只把下巴放在他手心的大狗,眨着眼睛等待他的话。   林改眼中的泪光还未消弭,望着对方的时候,还带有一些孩子似的倔强:“不会是二十年加一个月的。我们一起,一定能很快摆脱这一切。蒋少野,你不想过好日子吗?反正我想,我想和你一起过好日子。我是第一名,我什么都能做到。”   *   罗城高中,操场主席台旁边的体育器材室里,光线常年昏暗,窗外一米远就是其他建筑的墙,但缝隙之间,却还有葱绿的爬山虎招摇上来,往窗台上延伸,微风一吹,便无声地摇曳,像是拂动了一重又一重的波浪。   是春天,紧张的春天,活泼的春天,万物静谧生长的春天。   十八岁的蒋少野还兀自抓着林改的手臂,他呆呆地说:别、别哭了,再哭就成大花猫了。   林改看着他,突然又忍不住地抽了下鼻子。蒋少野。他说。我不想要这个结果。   这不是结果。蒋少野想了想,说。这只是……过程中的一个小挫折。   蒋少野。我做了那么多的错题本,可我还是会犯错,甚至会倒退,会掉落下去。蒋少野,我为什么总是改不了犯错?   所以你才叫林改吗?   蒋少野!林改一生气,甚至冒出一个滑稽的鼻涕泡。   蒋少野又忍不住笑。林改窘迫地捂住自己的鼻子,蒋少野找出纸巾,朝他膝行过来,两人一同坐在了鞍马底下。林改就着他手中的纸巾,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脑袋便险险要歪进蒋少野怀里。蒋少野把纸巾揉成一团,眯着眼睛对准远处的垃圾篓,咻地吹了一声口哨,便让那纸团在空中飞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当当地落进了篓子里。   蒋少野低下头,便能看见林改头顶的两个发旋。他自己也有两个。据他小爸爸说,有两个发旋的孩子都特别倔强。他自己且不用说了,林改看上去软乎乎、轻飘飘的,但在有些时候,蒋少野还是能感受到他有一种刺人的锋芒。   被他这样盯着,在那栗色头发底下的耳朵悄悄地红了。   过了半天,蒋少野才开口:林改,我觉得你不用改。   你说什么?那耳朵又轻轻地动了动。   蒋少野的手自顾自地握紧了又松开。   林改,你是第一名,你什么都能做到。   他说。   --------------------   蒋少野的直A词库+1:知性   三更完毕!嘻嘻嘻! 第65章 65   林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不久后,他就拿了蒋少野店里的酒去生化学院找人重新检测,在等待结果的时间里,还跟远在北京的高畅谈妥,要把专利完全出让给高畅的公司。   这中间江应权又来找过他几次,打电话、发消息、甚至跑到学校。林改跟学院保卫科说了情况,把江应权登记上了黑名单,保卫科知道林改是校长引进的大专家,自然奉命从事。大概江应权在外头横行了大半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受挫。   再过几日,高畅发来反馈,说他们老总也想做汽车安全系统,要和林改签署独家买断协议,确保双方都不会再将专利分享给他人。林改当然是无比欢迎,这样,江应权再来烦他也没有用了。   那个人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让林改主动送专利过去?他偏不,他偏不让他得逞。   江应权这副态度,让林改愈发相信,自己的专利和江氏即将投产的新品有莫大关系——听方国琛说,市里又在重启对江应权新厂的风险调查,江应权不得不忙于应酬那边,反倒不再来烦林改了。   林改很清楚江应权是个怎样的人:他看似“需要”林改的专利,但其实并不真看得起这些东西的价值,即使它能帮助江应权的新品解决问题。在江应权的逻辑里,只要还有人情关系可以运作,就不必考虑内在的知识更新。   可是知识就是权力,真理将使人自由。   这就是林改的“战场”了,他从来不会在这里失败。   ——只是林改不知道,当他在四处奔忙这些事情时,蒋少野的债主又一次亲自登门。   *   所谓的债主,在过去其实是他爸爸的合作商,被坑到倾家荡产,满肚子怨气,但对着孤儿寡母又没法发作出来,若不是太久没收到钱,大概也不想来见蒋少野。他们之间没有寒暄,也没有冷嘲热讽,蒋少野开了门,看见这几位叔叔也是愁云惨淡、筋疲力尽的模样,便淡淡地说了句“稍等”。   然后便换了衣服,跟他们一同去了趟银行,把自己卡里的余额都转了出去。   并不算多,但几位叔叔都看在眼里,账户上的确是空了。   “听说你结婚了?”在银行门外的秋风中,有人主动发了话,“恭喜啊。”   蒋少野恍然回头,笑,“啊,谢谢。”   另一位债主提出了比较实际的问题:“对象是哪里的?能不能帮你负担一点啊?”   “……”蒋少野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说,“等酒吧重新开业,我就能周转起来了。”   对方面面相觑,只能说:“犟孩子。”   待他们都离开,蒋少野又在公寓楼下抽了根烟。   他知道林改这一阵一直在帮他酒吧的事跑前跑后,因为林改认定了这事和江应权有关,林改觉得自己负有责任。可突然闲下来的蒋少野,还是很不习惯。   他不习惯接受林改的帮助。   在他们的肥皂泡里,他总应该是去哄着林改的那一个。肥皂泡外面的生活,他都会自己处理好。   哪怕是八年前,他陷入最绝望的境地,没有地方可住,只能在病房外冰冷的等候席上睡觉,被医生赶出去后,便只有躺在花坛上看星星——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想起过林改,更不用说怨恨他。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条天然的界限,林改在这一头,生活在那一头。而他所有卑躬屈膝的奔走,所有暴戾放纵的苦闷,所有不可言说的反复思量,都只是为了拉扯住这两头之间颤抖的丝线,最好是让两头永远不要相见。   但林改终究是全都见到了。   不是写在白板表格上轻飘飘的几行数字。   林改见到的是他的卑躬屈膝、暴戾放纵,林改见到的是那个早已不再爽朗的,被生活洗刷得锈迹斑斑的蒋少野。   林改总爱说他没有变。可是人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林改已全见到了,见到了那一个很没有用的蒋少野。   蒋少野抬起头,秋日下午四点左右的微光从云层洒下,穿行过远方的山峦,跳过新区的高楼,随风拂进这老城区里,将对面屋顶晾晒的床单都晒出微淡的金色。   在发现自己其实很没有用之后,他忽然很想念林改。   他忽然很想和林改说说话,也许用一种全新的人格、全新的姿态,他忽然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尽管这八年来,他都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的。   可原来根本没有人能真的习惯了苦难。   他拿出手机,打开聊天页面,摩挲半晌,自己尚未想好要说什么,对面却发来了消息:   “怎么才四点啊,我已经忍不住想喝鸡汤了!”   蒋少野望着屏幕,慢慢地,开心地笑起来。他掐了烟回复:“你偷偷打开过了?”   “嘿嘿嘿,我还尝了一颗章鱼小丸子。”   “小丸子要热一下的啊。”   “是暖洋洋的!”   “实验室里能吃这些?”   “不能,我到办公室吃的,尹凡还跟过来了。”   蒋少野还没回复,林改又扭扭捏捏加了一句:“唉,他也吃了一颗小丸子。”   蒋少野笑:“他怎么说?”   “他说好吃呀!他说这些天看我每天都有不重样的便当吃,可羡慕死我了。我说,我还羡慕你呢,要不是得加班,我就可以回家吃现成的了。”   林改很难得发这么长一段话,时间也耗费得格外久。蒋少野看着一行一行往上蹦的消息,一手撑着脑袋,一直没收住笑容。   这些天他挖空心思给林改做便当,自信嘛,还是有一点的。   林改还在叨叨:“你说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助理,实验室负责人还在加班,他自己每天准点就跑……”   “你也不要太累。”蒋少野却说,“检测也没那么快出结果吧?”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半天,最后却只回了个:“昂。”   这意思,就是林改并不服气。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才不情不愿地试图装个可爱混过去罢了。   是啊,是挺可爱的——但不知为何,蒋少野却觉得窝心。   林改加班这么勤,多少也是受到他的影响。债务像一台自顾自运转起来的庞大机器,在将蒋少野绞碎之后,又把林改卷了进来。   蒋少野思索着,一字字按下:“林改,我想去赚点钱。”   “什么?”   “我要去城西看一看。”   “你要去给人送货?”   “如果有活的话,今晚就不回来了。”   对面安静了很久。   蒋少野攥着手机,进了单元楼,刚上几个台阶,却又转身下楼,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他还是得去。   拧动车钥匙时,林改回复了。黄昏的阳光正渐渐地下沉,沉入地平线尽头那道浅紫色的深渊。   ——“不要去太久。”   蒋少野握紧了方向盘。   ——“和你结婚以后,我还没有一个人睡过觉。” 第66章 66   蒋少野没有再回复。   林改看着手机,心里很快地过了一遍家中白板上的数字。酒吧停业已经快两个月,到处都要花钱,蒋少野肯定是坐不住的。林改抿了抿唇,将手机收回外套,自己穿着白大褂去盯实验。楚棋早前买了市面上几乎所有alpha抑制剂来实验室里研究她的定向抑制剂课题,林改也觉得好奇,和她并排坐着看成分,尹凡偶尔过来插科打诨一句。   “其实啊,我有个思路,”尹凡从相连的实验窗户里探出头来,戴着手套摸了摸下巴,“所谓的定向,最强势、又最自然的定向指示物,那不就是标记吗?所以,小楚这个实验,归根结底,是要造一种仿标记的生物环境,对不对?”   “这个,我也想到过。”林改慢吞吞地,一边思考一边说。   “林老师觉得这和标记没有差别。”楚棋抬头对尹凡道,“他说市场价值不高。”   “怎么没有差别?”尹凡却理所当然地道,“这是打给alpha的,而且不受omega腺体情况的影响,就比如说……”他看了林改一眼,“比如说有信息素方面病症的O,他们没法通过腺体结合,那就可以让alpha注射……”   林改笑笑,“你没有考虑到副作用。Alpha的信息素被定向引导,就像把大海的水都引导进一根小管子里,那么管子破裂了怎么办?如果目标omega连腺体都没有了,你确定他可以承受打过针后的alpha汹涌澎湃的信息素吗?”他长出一口气,又对楚棋说,“你最近拟的样品方案,成分再多想想,演算出来再给我看。”   楚棋一怔,“可是我都演算过很多次了,您总要让我上手试试吧?”   “你的方案里结合信息素剂量过高,它们有催情效果,必须谨慎。”林改顿了一下,“或者考虑换成替代品——”   “可是结合信息素就是您的成果啊。”楚棋却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结合素,那不就和普通抑制剂一样了,怎么做到定向抑制?”   林改说:“我不知道,这得你自己思考。”   楚棋哑口了。   这句话像是在怼人,但林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他在白色的房间里走了两步,对着试管架上一排排的各种品牌抑制剂发呆。尹凡所描画的前景他并不是不心动,如果真的能做到,那么就不仅是A可以占有O,O也可以占有A了。   甚至,还可以把成果继续往前推进,把beta也加入进来……   但这一切,还是要建立在绝对安全的基础上。   “嗯……我想林老师的意思是,”尹凡望着林改的表情,揣摩着安慰楚棋,“他担心你的科学伦理审查。”   楚棋闷闷地答:“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林改说:“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他说这话或许是为缓解尴尬,但不料楚棋更不快了,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便咬紧嘴唇起身收拾实验台,之后便背起书包挤开林改跑了回去。   尹凡摸了摸后脑勺,“林老师,今天继续加班哦?”   “嗯。”   其实除了楚棋这份实验,林改手头还有别的工作,加上他进校不久,要填的表格、要走的手续也十分繁杂,他还想趁早把自己的引进费申请下来,哪怕预支也好,这样就可以补上蒋少野这段时间没有进项的窟窿了。   加班尹凡当然是拒绝的,但他一边准备开溜,一边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章鱼小丸子好好吃。”   “你已经吃了一个了。”林改立刻回过神,“你就算留下来加班,我也不给你多吃。”   尹凡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气鼓鼓瞪着他。林改毫无惧色,还冷漠地抬了抬眼镜。   终于,尹凡把书包一甩,怒说:“不吃就不吃!”   *   林改下楼回到办公室,拿出那个宝贝的小兔子便当袋,把米饭放进微波炉加热,一边看了一眼窗外。   今天天气晴好,霞光灿烂,地平线尽头还出现了一条漂亮的浅紫色地影。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实验楼外的大草坪上,望着落日吃饭喝酒聊天,这让林改想到自己在美国读书的时光。   微波炉“叮”地一响,林改将饭菜都收进袋里,他忽然起了点小心思,他也想去大草坪上吃便当。   是蒋少野做给他的便当,他一颗小丸子都不想让出去。   可当他走出大楼,还没走上草坪,却已经碰到好几个脸熟的学生冲他说“老师好”。他连忙点头应了,再一看草坪上满是学生,又没来由赧然,正不知如何是好,对面教学楼里忽然跑出两个穿中学校服的小孩,后头还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乱跑!等家长来接你们啊!”   继而追出来的那人,竟然是楚琴。   林改愕然。楚琴穿着一身休闲衬衫外套,更显得身材瘦而挺拔,他快步从台阶上奔下,那两个中学生跑得倒也不快,又回过头来瞧他。林改见楚琴身后掉下一个东西,连忙开了口:“楚琴,等等——”   楚琴站住了,望过来,看见是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林改?”   林改只好走了过去,捡起楚琴掉落的那张卡片。   原来是一张大学校园参观卡。林改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楚琴劈手一把夺了过去。   天色已晚,幽暗的霞光落在楚琴俊秀的面容,他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憔悴许多,但仍然将脊背挺得笔直,一瞬间扫向林改的目光还有几分不快。   反而是林改没来由地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后脑勺,“楚老师,带学生参观啊?哈哈。” 第67章 67   那两个跑出去的中学生,这时候也好奇地围拢过来。“楚老师,你卡掉啦?”   楚琴深呼吸一口气,回答林改:“已经参观完了,这俩孩子的家长还没来接。”   “那要去校门口吧?”林改说,“我带你们过去。”   楚琴看他一眼,想说不需要,但还是按捺住。林改显然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带着主人似的礼貌,让他很是厌烦——有些时候,林改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总有一种强迫于人的天真。林改还朝那两个孩子也笑笑,领着他们往校门口的方向举步,楚琴把学生拎到身边,让他们老老实实走路,林改侧头看着,又笑。   楚琴皱眉,“你笑什么?”   林改一怔,“没……对了,你妹妹,”他一拍脑袋,“楚棋她很优秀,她在我实验室里——”   “我知道。”楚琴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在你这里,受你照顾了,你多费心。”   林改连忙摇头。想到方才楚棋是怎么不高兴地离开,他很是羞赧:“我……我水平也不怎么样,只怕拖累你妹妹。”   楚琴淡淡地道:“你不怎么样?那我们更要羞愧死了。”   林改无话可说地吐出一口气。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但他永远不知该如何应付。   四个人往外走去,黄昏的天空在近处是暗红,到建筑物的背面,又会染成遥远的紫。肃肃的风从脚底生起。   楚琴看了一眼林改手中的便当袋,忽而主动开口:“这是你的晚饭吗?”   “是啊。”林改笑,“送你们到校门口,晚上还得加个班。”   楚琴注视着那便当袋上的小兔子,目光沉默。   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一对中年男女在路上叫住了他身后的两个学生。那俩孩子开心地朝父母奔过去,楚琴便也径直走去,向学生家长打招呼。   林改有些迷惘地站在了原地。   明明高中的时候,他和楚琴的关系并不算差。尽管经过了毕业旅行那一次奇怪的决裂——但他总还是会把楚琴归类为“蒋少野的朋友”,那是一个自带了善意的光环。所以在见到楚琴时,他不自觉就想和对方多说几句。   可是现在,林改觉得努力向楚琴搭话的自己愚蠢极了。   他也并不是完全读不出空气的傻瓜。   他转了个身,在路边香樟树下的长椅坐下,将小兔子便当袋放在身边,一一将里头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先揭开了保温壶的壶盖。   上层堆着六颗章鱼小丸子——原本是八颗的——下层是老鸡汤,香味已经迫不及待地散发出来。   好香。   他闻着味道眯起了眼睛,方才的一点点不愉快都被抛到脑后,蒋少野做的晚饭总像有一种让人陷入梦幻的魔力。他拿勺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冷冷的秋风中,鸡汤熨帖地滑下食道,温暖极了。然而抬起脸时,他却发现楚琴已经送走学生和家长,朝他走了过来。   他没想到楚琴还会过来,一个人偷偷吃好吃的那种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即局促地往旁边让了让。   楚琴在他面前站着,低头看向那碗鸡汤,目光颇有几分老师的压迫感:“……蒋少野做的?”   林改点了点头。楚琴沉默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股压迫感减轻了不少,楚琴漫漫然说:“蒋少野的厨艺很好。”   林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似乎是原来有些话在楚琴嘴底绕了个弯,结果换了一副样子。但要夸赞蒋少野,林改总是不甘人后的,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你喝过他调的酒吗?”楚琴又说,“他酒吧刚开业那会儿,没少拉我们去试毒。”   林改闻言一怔,摇头,“没。我喝不了酒。”   “蒋少野的酒量很深。”   “我知道。”   林改终于透出一丝轻微的烦躁,却又似不知如何应对,只低下头,栗色的发丝垂落在颊边。楚琴沉默地审视着林改此刻的表情。   他对林改,原本是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中学时代的他原本不认为自己会和林改有多少交集,林改不是那种最典型的好学生吗?孤僻,冷漠,傲慢,无趣,只有充老师教导人的时候才会口若悬河,一不高兴就会跑去办公室跟老师告状。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找他玩?为什么要硬挤进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圈子里玩?   好学生根本不掩藏,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硬挤进来,不过是为了蒋少野。   因为蒋少野会逗他笑,会送他去医务室,还会给他买东西吃。班上没有别的同学愿意这样陪他,所以他就赖上了蒋少野,像一只雏鸟似地跟着蒋少野。   可是蒋少野他还有别的朋友啊!蒋少野,不是只有你林改一个人要陪的。   林改他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能懂?   “林改,”楚琴似乎因疲倦而有些恍惚了,“你有时候,真像我带的中学生。”   林改怔住。   “或许,蒋少野,也会这样觉得吧。”楚琴又说。   “你是说,”林改顿了顿,“他把我当小孩?”   楚琴睁大眼睛,又呼出一口气,摇头,“不是。我是说,他总是很想照顾你。”   林改会错了意,又觉得自己短了气度,闷闷地戳着筷子不言语。他不擅长应付楚琴,不管是生气的楚琴还是平静的楚琴,他总觉得,楚琴像个真正的老师。   但老师也会有私心的吧?   黄昏涌动的霞光中,他好像还能闻到楚琴身上渺远的花香。尽管很淡,却仍然从抑制贴底下散发出来,像一种礼貌的香水。   林改想,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充足的信息素,该多好啊。   他垂着头,过了半晌,才说:“是,他是很照顾我。”   楚琴看着他的模样。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头,可自己却又感到不耐。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多逼迫几句,林改就会受不了了,也许落荒而逃也说不定。   他知道林改根本不擅长吵架,从十年前就知道了。   可是他就算吵赢了,又有什么用?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蒋少野酒吧整改,我也听老周说了。”终于,楚琴只说,“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们不用顾虑。”   林改说:“他去送货了。”   楚琴一怔,“是城西的物流仓库?”   林改终于再次抬起脸,看向楚琴,“这个工作,他说是你帮忙介绍的。要谢谢你。”   楚琴微笑,“太客气了。”   林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挺起胸膛,看着楚琴的眼睛说:“其实也不止是这一件事。我在过去的十年,和蒋少野没有联系过,他的困难,多亏了同学们一直关照。所以谢谢你,楚琴。”   楚琴的笑容一滞,好像林改这一长段话是某种反抗,令他感到本能的警惕。他咬了咬牙,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联系他?十年来你对他不闻不问,现在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谢我?”   林改呆住。   --------------------   是加更!上一章不要看漏了! 第68章 68   楚琴却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蓦地转过脸去,看向远方的体育场背后,浅紫色的地平线。据说那一片蒙蒙的紫,是地球自己映在宇宙中的影子。   十年前,好像也有这样浅紫色的黄昏。   终于艰难熬过发情期的楚琴,曾经站在医院病房的窗前,看着林改和蒋少野在相似的黄昏下告别。   没有拉拉扯扯,没有吞吞吐吐,蒋少野将林改送到香樟树下的一个路口。在公交站牌下,楚琴看见蒋少野提着林改的书包,又帮他背上,像个操心的妈妈似的;可蒋少野的动作又顿住,便贴近地站在林改身后,只隔一个书包的距离,与林改絮絮地说话。楚琴的手指抠进了窗台的石缝,拉开的窗帘被暗色的风吹起,他不自觉地往前倾身,可是这风声呼啸,却不容他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公交车到站了。   林改有些不自在地往前走了两步。在方才的谈话中,林改好像始终没有笑容。他又转过身,对蒋少野说了什么,蒋少野轻松地笑着,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   那个时候的蒋少野一定想不到,曾经那么缠着他、赖着他的林改,竟然也会把他抛下。而这样一个寻常的黄昏,竟会成为一场漫长告别的开端。   林改看着楚琴,嗓子底发涩,好像即将要被人戳破自己的伪装,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可是,我……我以为……你和他……”   “我和他?”楚琴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很快地接话,声音加重:“我是喜欢过蒋少野,但他从没接受过我。”   终于用发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楚琴的脸色也白了白。他又匆促地别过头去。   “是,我知道。”林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那双圆眼睛里好像又浮起雾气,是楚琴一向最反感的那种卖可怜似的表情。   蒋少野早已经告诉过他了,他和楚琴并没有谈过恋爱。   重逢以后,他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想明白这件事。   就算他心血来潮的告白被突然截断,就算他从毕业旅行赶回医院的一路上都看见楚琴缠着蒋少野的样子,就算他没有办法介入他们的世界。   但他当年之所以和蒋少野分道扬镳,的确,和楚琴没有关系。   林改的脚在长椅底下徒劳地踢了踢,又懵懂地问:“那你,向他说过吗?”   “说过啊,在高三的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楚琴却很快、又似很轻飘地回答,“我求他跟我试试看,他却回答我,他一直只把我当朋友。我说,可林改也只把你当朋友。”   林改蓦地一震。   “他没有说话——在那一瞬间,我相信他动摇了。”楚琴闭了闭眼,笑,“你说呢,林改?你说,他有没有动摇过?”   “……我不知道。”林改咬紧了下唇。楚琴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好不容易和他同桌了一早上,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楚琴的话音越来越冷,“你就回来了。换座位以后,蒋少野就来找我。他对我说,他的字典里,没有试试看这样的词。   “所以当我得知你们结婚……我无法相信。这又算什么呢?这不就是在试吗?你们有好好谈过恋爱吗?没有!你不过是仗着——   “林改,你是不是很得意啊?蒋少野拿你毫无办法,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保温壶的壶盖一直敞着,温热的气息不间断地散发出来,渐渐地,林改感觉手中的鸡汤已有些凉了。在楚琴的质问下,他把手脚都拼命往里缩,好像希望就这样能缩成一个球。   得意——他是有过很确信的时候。他确信蒋少野也愿意和他做同桌,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他执意换座位的那个清晨,蒋少野高大的身躯背着光,看着林改的眼神沉默而幽暗。那个时候,林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害怕,他怕蒋少野离开他、放弃他,他怕蒋少野再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原来,这样的确信,与其说是招摇过市的得意,不如说是虚张声势的惶恐。   ——现在却告诉他,蒋少野拒绝了楚琴,是因为他?   “也许你不相信,”林改嘴唇发白,“但我其实,一直……一直很羡慕你,楚琴。”   楚琴那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了,他根本不相信林改这句话。   “我羡慕你,可以正常地……和蒋少野他们玩在一起。”林改眨了眨眼,想要说得平静,声音却在发颤,“我也羡慕你,能明白承认自己喜欢他。就算……”   就算结果不一定如你所愿。   可是在那个时候,本就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不是吗?   林改终于感受到遗憾的分量了。就像十年前已经钻进鞋底的碎砂子,茫茫的时光席卷过去,沉沉的生活碾压过去,疼痛的地方都长出了茧,他便以为自己已经痊愈。   ——可是如果当初我再多问一句,多说一句,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只要这么一想,那遗憾的长长的尾巴就会扼住他的咽喉,吞掉他的呼吸。   林改将保温壶攥得更紧,不锈钢的部分几乎烫着他的指尖。但他却好像要从这温度里获得力量似的,任自己呆呆地蒙在雾气里。   “可是,”他说,“现在我明白了。”   楚琴下意识冷笑:“你又明白什么了?”   林改却像没有接住他这个讽刺,反而温厚地笑笑。   他想说,他已经明白了,往后他会和蒋少野一起生活,他会对蒋少野更好,他会让蒋少野再也没有后悔。迟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的勇气再次积蓄起来了,在胸腔间发胀,正像他那已濒临灭失的信息素一样,就快要冲出旧的枷锁。黄昏将到尽头,勇气令人宽容,林改发现自己其实没必要与楚琴争执。   他只是突然又很想念蒋少野了。   他迟钝,但他并不傻。楚琴的话像小小的冒土的芽,在往他心上不停地挠痒痒。   原来……原来蒋少野,一直都很喜欢我吗?   但在楚琴面前到底很害臊,他自顾自地笑着,掩饰地拿筷子夹起一颗章鱼小丸子,本想吃掉,又犹豫地看了一眼楚琴。   楚琴看起来很不好受。林改感到自责,他笨拙地夹着小丸子向楚琴伸出去,“你要不要尝一尝?”   楚琴惊讶地看着他。林改又小声说了句:“是蒋少野做的。”   章鱼小丸子已经很凉,楚琴呆呆地咬下一口,林改便看着他,歪头,尴尬地笑笑。   林改其实没有几个omega朋友,不知道这种时候还应该说些什么,只好说:“我待会要回实验室了,你呢?你男朋友会来接你吗?”   楚琴没有回答。他将这颗小丸子圈进嘴里缓慢地咀嚼,渐渐地有些发腻——他忽然发现,蒋少野做的东西,好像也并不是他记忆里那种绝世的美味。   他摇了摇头,“我们分手了。”   林改“啊”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那副慌张的模样,又让楚琴觉得幼稚。   他再次看向那个保温壶。林改注意到他的目光,咬了咬牙,竟把整个壶都递了出去,“你……你饿了的话,也可以喝一点鸡汤。”   看那个迟疑而心痛的表情,一点也不知道掩饰。不想让出来的东西,就不要故作大度啊。   真是好笑。   楚琴的眼里有了笑影,尽管仍不算友好,但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好像每一次面对着林改,他都会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临敌态势。   只是独角戏唱久了也会累。   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将鸡汤推了回去。他知道这是蒋少野为林改做的晚饭。只是这一瞬间,楚琴的指尖感受到鸡汤散发出温暖不设防的香气,浅紫色的夕光笼上他的脸,依稀是梦幻的。   在他和陈朔还未分手的时候,陈朔也会给加班的他送饭。那时候他在办公室批卷子,陈朔从教室旁经过,人还没到,几个好事的学生反而跑到他前头,扒着办公室的门嬉笑:“楚老师,你男朋友来啦!”   然后,他就会看见陈朔,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扉,还彬彬有礼地笑。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们都羡慕他,说他有个又高又帅的alpha男友,他也只是矜持地客气。其实陈朔是个beta——但他却不会告诉旁人,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不允许,所以他让陈朔掩盖自己的beta信息素,陪着他装作最登对的AO情侣。   他对陈朔提过很多蛮横的、恃宠而骄的要求,他甚至会在陈朔面前为了蒋少野哭泣。他总以为陈朔会永远陪着他,对他好,为他让步——   可是忽然有一阵冷风刮过,陈朔冷漠到极点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醒一醒吧,楚琴。   “不过是因为从没有人拒绝过你,蒋少野却拒绝了。   “你得不到,你受不了,你就记了十年。   “其实蒋少野的人生,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他眨了眨眼,那浅紫色的黄昏的光便碎成无数片,他这才明白,自己竟已流下泪来。   *   楚琴霍然间仓促地站了起来。   林改仰头看他,还问:“不吃吗?”   “嗯……嗯。”楚琴忽然感觉自己像偷了别人的东西,不应该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我该回去了。”   林改也把晚饭放到一边,站起来,“好的——”   “不用送了。”楚琴忙阻止他。   林改愣愣地站住。楚琴还朝他笑了一下,才快步往外走去。   近晚的风很冷了,章鱼小丸子的味道很快在舌底消散,他发现自己好饿,于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直到迷茫地走出了大学校门。天已黑了,街上开始堵车,不少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穿行在车流中间。   他再次感到饥饿。   和孤独。   忽而,有一台熟悉的车随着堵塞的车流,挪动到了他的面前。车内的人尚没有注意到他,他却先认出了车顶上挂着的摇摇晃晃的千纸鹤。   “陈朔?”楚琴的声音先于他的意识发出。继而,他就放大了声音,像用尽了勇气似地敲了敲车窗:“陈朔!”   陈朔从车内转过脸来。   隔着车窗和黄昏,楚琴看不清陈朔脸上的表情。不过两个月不见,陈朔那冷漠的形影,却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一样。   那种不可言状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楚琴的心脏——恐惧被离开,恐惧被放弃,恐惧再一次的得不到和已失去。   他缓缓地站直身。他想逃避地离去,却在这时,车窗降了下来,“咔哒”一声,车锁也被打开。   “上车吗?”陈朔平静地看着前方,“不嫌堵车的话。”   --------------------   大家不要漏了上一章~谢谢各位宝贝儿! 第69章 69   林改坐在近校门的长椅上,捧着保温壶,看见楚琴上了一台车。那台车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挪动得很慢,林改安静地望着,脑子里一时是空的,一时又似是满满当当。   这一天,林改加班到了近十点。蒋少野发来消息,告诉他自己接了一趟货,要送到县里,预计明天傍晚回来。   林改洗完澡爬上床读书,在这个空旷得吓人的、原属于蒋少野的卧室里,又忍不住拿来手机,蒋少野恰给他发来一张照片,是深夜山区里的加油站。   林改皱着脸,双手捧着手机回复:“不可以在加油站玩手机。”   蒋少野说:“没加油,只是休息一下。”   “很累吗?”   “看着星星,不累。”   林改将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发现它其实是透过车前窗拍下的。不大的加油站里亮着几盏孤灯,但没有人,站后便是低矮的山丘,山丘背后是一片沉默的夜空。   夜空中的确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星光,又反射进车窗里来,林改好像能从那车玻璃上看见蒋少野一个人翘着脚仰躺在驾驶座上的轮廓。   像很无所谓,又像很寂寞。   林改问:“你喜欢看星星吗?”   蒋少野却没有再回复,林改盯了半晌屏幕才蓦地反应过来,对方一定正在山路上开车呢,当然不能再拿手机聊天。他思索着,又慢慢加上一句:“一切小心。”   手机上打出“心”字时,同时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爱心图案。他没有多想,便将这颗爱心也缀在了最后,好像这样可以代替他想说的话——可是按下了发送,他又猛地心跳起来,脸上也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热。   好腻啊。   他才不想这样……他才不是这样撒娇的omega。   他放下了手机,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又伸出手把读书灯关掉。卧室立时堕进黑甜的静谧,没有蒋少野在他身边发出哼哼唧唧意味不明的声响,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梦乡。   *   这一晚,他梦见了自己和蒋少野最后的告别。   是浅紫色的霞光和终于下山的太阳。香樟树的叶子底下还有蝉在轻轻地嘶叫,可已有气无力了。蒋少野提着林改的大书包从医院大楼跑下来,身上还缠绕着香水百合的气味——情热中的楚琴没有理智,他不要任何人的陪伴,只要蒋少野,否则他甚至不肯打针,连医生护士都按不住——林改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蒋少野,一定又注射了很多的抑制剂。   但是林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他不能问,也不能评价,他是蒋少野的好朋友,不能说越界的话。   蒋少野帮他背上了书包,站在他侧后方,很近的距离。林改不自在地侧过头,看见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暗淡,几乎要覆盖到蒋少野的身上。   蒋少野的话声很轻地贴靠过来,像夏天的叶子。   过几天我再去找你玩。   嗯。   不过我还得准备行李,也不一定有时间……   嗯。   你马上要去北京,也得收拾吧?   嗯。   林改?   林改仓促地抬起头。啊。他张了张口。我是得收拾一下,还有,还要准备入学考试……   蒋少野笑了。怎么还有入学考试。   要考英语。林改攥紧了书包带子。还要根据英语水平给我们分班呢。   考英语啊——蒋少野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你肯定是第一名,分到最好的班啦。   这样的对话,和他们高考前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很容易麻痹了林改的神经。可事实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正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分岔口,他往后的学习、生活、甚至恋爱、工作,很可能,都不会再和蒋少野相关。   他觉得难受。尽管在这个年纪,他还说不清楚这种难受情绪的形状,只是在蒋少野抬手要碰他时,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再闻那股气味,他好像也将要眩晕了。   蒋少野呆了呆,那只手便收回来,装作很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便在这时,公交车到站了。   我、我走了。林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嗯!蒋少野笑,夕光洒进他的眼里,林改又贪恋似地瞧了瞧。   这是他原本想要告白的alpha啊,在那个名叫情人渡的温柔的码头边。   可是太阳那么快就下山了,公交车那么快就到站了,他不知道夕阳把自己的脸染得微红,只是一个转身,却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十八岁的林改上了车,十八岁的蒋少野留在原地。   直到林改在座位上坐下,蒋少野朝他挥手,林改——林改记得自己并没有回应。   因为十八岁的他尚且没有看见,公交车就已经开走,只留下一阵轰隆隆的尘烟。   林改茫然环顾四周。   公交车后的尘烟渐渐聚拢过来,化作浓黑的迷雾,但不呛人,只是渐渐模糊了远近的视野。原来他并没有被公交车带走,还停留在闷热的夕阳下,他看见蒋少野往里走了几步,似乎因炎热而撩起衣襟擦了擦汗,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腺体。   然后蒋少野环顾四周,慢慢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是把脸埋进手掌中,好像有很多遗憾,都随着闷沉沉的叹息,被他按回了胸膛。   林改的心突然揪紧了。   这时候的蒋少野知不知道,在这之后,他和林改将不再有联系?   林改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透过蒋少野的指缝,他好像能看见蒋少野紧闭的双眼。他一向最喜欢那双明亮的眼睛,可此刻他却看不到了,于是他想去触碰蒋少野的手——   到了半空,又慢慢地收回。夕光落在他近乎透明的脸庞。   我没有走。   他开口,声音很小、很轻,但也很笃定。   他想告诉蒋少野。   我再也……再也不会走了。   *   公交车轰隆隆地行驶,十八岁的林改将书包放在自己膝盖上抱住,侧头靠着车窗,呆愣地看向远方地平线处那条浅紫色的、隐没在山峦背后的光带。   据说北京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一定可以将地平线看得更清晰。   据说美国也可以。   渐渐地,他已经完全忘却楚琴的事了。他脑中想的,全都是蒋少野。   初一进校时趴在桌上朝他笑的蒋少野,初三分化时背着他去医务室的蒋少野,高一发情时给他咬标记的蒋少野,高三哭泣时对他说你是第一名的蒋少野。他还记得很多个没有他存在的瞬间里的蒋少野,球场上,阳光下,在一声长似一声的蝉鸣中,蒋少野的信息素是青竹味的。   蒋少野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可是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人生总有这样的时刻,要去往新的地方,遗忘旧的玩伴。年少的离别像最痛苦,但往往又是最轻易。   十八岁的林改抱紧了自己的大书包,也不知道朝那地平线望了多久,才终于发出一声幼兽似的呜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出了声。   *   ——林改猛然从梦里醒来,一下子坐起身,惊慌地喊:“蒋少野!”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他,只有窗帘微微地动了动,帘后似乎有黎明的微光。   林改好像也在梦里哭了一场,心悸一时如潮水般涌上,他恍恍惚惚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拼命地揉眼睛。   这是蒋少野的家,蒋少野的卧室,他伸手去摸自己身边的床铺,也不知是为了确认什么。   手机响了一下,他猛然一颤,好像终于被来自外界、来自现世的信息所惊扰。爬过去摸来手机,发现才7点。   而他申请的酒品检测已经出了结果,刚才是检测报告自动上报到系统的提示音。   他登录系统查看检测报告,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心里有了底。   然后打开微信,蒋少野在凌晨3点回复了他。   “山里的空气好清新。”蒋少野说,“以后,一起来露营吧,林改。” 第70章 70   随着夏季的几次安全事故被媒体重新问及,罗城市政府网页上关于江氏企业入驻的新闻悄无声息地撤下。   林改一大早就到了学校,先跑去自己委托的那家实验室拿来酒品检测报告,回来办公室又给高畅打电话,果然如他所料,在这次江氏面临的危机中,也有高畅公司加的一把火。   “在商言商嘛。”高畅吊儿郎当地说,“我们刚买了你的专利,真金白银的,还不让我们营销一把?有营销就有拉踩,他江应权的东西就是不如人,政府又不是傻子,总不能怨声载道的项目还得硬上。我倒是觉得好笑,都这时候了,江应权他还不来求你?”   “他大概还在跑关系。”林改笑笑,“让他求我估计是很难。”   “公子哥吧,都是这样,不懂屈伸。”高畅啧了一声,“从夏天起他公司股价就一直在跌,罗城这边要是拿不下来,他得面临破产了。”   林改还有点吃惊:“这么严重?”   “据我所知,北京这边对他也很不满,大家族后院起火不稀奇。”高畅拖长声音,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对了,买断费已经打款了,你记得确认一下。”   “啊。”林改一边说话一边打开网银账户,当即看见款项已经躺了进来。他连眼睛都亮了,“收到了,谢谢!”   高畅说:“这点小钱……你当年要是没去读博,早不把它放眼里了。”   林改却自顾自地开心,毕竟这是他结婚以后,第一笔可以实打实帮助到蒋少野的钱。高畅还想说教他两句,他却已经等不及,匆促地道了别便又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是、是吴嘉嘉吗?   “我是林改。   “你有没有店里的钥匙?今天傍晚,来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   下午三四点,城西物流仓库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从县里运货归来的大卡一台台地开进去,蒋少野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工装夹克和迷彩长裤,紧了紧戴着的灰黑色手套,绕到车后方去开门卸货。车厢门不太听使唤,他从仓库角落里找来一把扳手,随意地将车锁拧了一下,又哐啷丢掉了扳手,拿出矮爬梯往车厢上搭好。   仓库负责人爬上车厢去清点,片刻后下来,先给他分了一根烟,“辛苦。”   蒋少野摘了手套,接下烟却不点,只说:“怎么样?”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啦,说好的三千不会少的。”负责人摆摆手,走到门边的矮桌前,按了按计算器,然后拿出手机给他转账,“不过你最近很少来啊,我还以为你不缺钱了。”   蒋少野看到钱,肩膀才似松了些劲,一脚踩上车厢道:“我帮你卸货。”   卸货也花了大半个钟头。蒋少野出了一身的汗,脱了夹克挂在肩膀上,只留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那一串红绳招摇地伸进胸膛里,当他双手叉腰的时候,大臂上的肌肉便似在呼吸般起伏。连仓库里的几个beta都忍不住往空气里嗅了嗅,想知道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然而蒋少野卸完了货也不跟人打招呼,就径自去洗澡了。   待他终于离开物流仓库,回到自己的车上,天已黄昏。然而今日的天色比昨日要阴沉许多,半空中阴云密布,空气也潮润迫人,似乎是将要下雨。   酒吧那边的房东已经催了他好几次水电,他给房东回了个电话,驱车先去江边,便看见房东已经早早地等在十号公路外的路口。   江风振振,蒋少野关上车门,房东的眼光又不掩饰地从他的车上溜了一圈。   “我说你这车,现在是真不值钱了。你把它卖给我,不吃亏呀!”房东伸臂就来揽他,“好久没见了,怎么现在连水电都揭不开锅了呢?哎你那个冷柜啊,热水器啊,这不是我坑你啊……”   “我现在转给你。”蒋少野并不搭理他的话,径自从送货拿到的三千里转了水电过去。   他进的酒品食材原本都在酒吧冷柜里存储,但如果整改的事一直僵持不下,他得想个办法把东西挪出去,换个更便宜的仓储了。   但在这同时,手机上又浮现一条新消息。   林改:“我在店里等你。”   蒋少野抬起眼帘,看向十号公路那紧闭的铁闸门。   “好说好说。”房东看了一眼手机,忧心忡忡的样子,“这还得停业多久?——我问一问不过分吧?”   “不过分。”蒋少野吐出一口气,忽然笑起来,“也不会很久了。”   “当真?”房东将信将疑。   “当真!”蒋少野一把揽过房东的肩膀将他送到街上,另边厢伸手去拦了一辆出租车,还和房东咬耳朵,“我老婆——你知道我有个老婆吧?我老婆他有很多钱,老哥您就不用担心啦!”   房东震惊地看向他:“你终于……你终于还是……”   傍大款了!   房东没能说出口,他已将对方不由分说送上车:“您慢走!”   “砰”地一声,出租车门关上,蒋少野神清气爽地回过身来,走到那铁闸门边,低下身子,便看见铁锁已经开了。   他抬起手臂将闸门往上一推,“哗啦啦”地一阵震动声响过,里头一片漆黑。他凭着记忆踩下铁制的楼梯,脚步轧在阶梯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响动,空气也愈加沉静地凝住,好像他是要往深海底潜游。   微淡的昏黄的光从拐角之外散射过来,蒋少野转过去,便看见酒吧四面墙壁上一颗接一颗摇摇晃晃地亮起了小黄灯,映照着中央那寂寞的舞池。   像从黑暗的海底,浮上来的发光的小鱼。   一个人影踩着高高的木梯子坐在那无数小灯的中间,听见蒋少野开门的动静,惊慌地转过头来:“谁?”   谁料这一转头转得猛了,木梯子又没搭稳,哐当了一下就要往后仰倒——   林改手忙脚乱地往墙上一扒拉,却把好不容易一颗颗定好位置的小黄灯又扯落了一片,眼前晃过混乱交错的光,人整个就要跌下去了——   后背却靠上了一个不断起伏的宽阔胸膛,那一枚玉菩萨甚至硌着了他的后脑勺。   “蒋少野!”林改开心地蹬了蹬腿。   这可又把蒋少野吓够呛,连忙托着他的身子扶他在木梯上重新坐稳,低头,无可奈何地问:“又在做什么啊,大科学家?”   林改手里全是电线和明明灭灭的微光,所幸是绝缘的,他又很不好意思地将小黄灯举高了。   “是星星。”他回头对蒋少野说,“你看像不像星星?”   一盏又一盏小黄灯,伴着摇曳海浪慢慢地升上了暗色的墙壁,温柔的光线折进林改的眼睛里,又眨了眨,那就是星星在闪烁了。   蒋少野注视着他的眼睛,沙哑地张口:“很危险的啊。”   林改说:“电压很低,没关系的……”   “用电池的?”   “是啊。”   “开关呢?”   林改把简易开关递给他,觑着他的表情,又轻轻问,“你不喜欢啊?”   “啪”地一声,蒋少野毫不犹豫地将开关关掉了。   然后一个湿润而急迫的吻便从黑暗中降临。   --------------------   是加更!终于回到家的符黎吃着泡面来加更了! 第71章 71   蒋少野的工装夹克敞着怀,林改侧身与他接吻,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往下滑便是赤裸的肩臂,还透着刚洗过澡的凉意。林改微微惊讶地说:“你穿好少,可是要下雨的。”   蒋少野不满地舔了下他的嘴唇,还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林改便在木梯上转了过来面对着蒋少野,却被抓住了脚踝,蒋少野将自己挤进他腿间,又去吻他。   蒋少野的信息素好像永远不会枯竭,永远是澎湃而清朗的。竹香味随着似有若无的啃咬浸入林改的齿间,让林改感到微醺似地飘飘然,蒋少野观察着他的表情,轻问:“今天很开心啊?”   “嗯。”被吻到迷糊的林改终于想起来正事,稍稍推开他些,“今天我拿到了检测报告!而且——”又狡黠地一笑,“我猜江应权现在管不着我们了,他在罗城的事业马上黄掉,我们拿检测报告去申诉,很快就能重新开业了!”   蒋少野蹭了蹭他的鼻尖,“真了不起。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林改得到了夸赞,反而不好意思地又蹬了蹬腿。“让、让我先下来。”   蒋少野却不让开,只将双臂搭在林改腋下,便把林改从木梯上抱下来。这个抱孩子一般的姿势让林改很不习惯,但凌空的刹那他还是赶紧抱稳了蒋少野的脖子。   蒋少野的嘴唇掠过林改发顶,又悄然吻了吻。“喝点酒庆祝庆祝?”   林改忽然想到,楚琴说,他喝过蒋少野调的很多酒。   于是林改回答:“想喝甜的。”   蒋少野又笑了。他这样爽朗的笑,又让林改觉得自己小心眼。   他们来到吧台边,蒋少野进了吧台,打开酒柜壁上的灯。酒柜里已没有酒,他去储藏间里挑出来几瓶,当他开瓶塞的时候,林改就趴在吧台上眨着眼睛瞧。   他默默地看着蒋少野将几种他分不清的酒和饮料调在一起,加冰后开始摇荡雪克壶。哐啷啷的声音清脆极了,在这没有旁人、四壁凋敝的酒吧里,蒋少野做起他擅长的事,还是那么驾轻就熟的样子。   “这个,”他轻轻地问,“你学了多久呀?”   “嗯?”蒋少野漫不经心地答,“没多久,一个多月吧。开业以后也失手很多次。”   “那,你的招牌酒是什么呀?”   蒋少野笑,“你想知道?”   林改拼命点头。   蒋少野从柜台里翻了翻,找出一张花花绿绿的酒单宣传卡,推到他面前,指了指:“这些都是,‘一脱成名’、‘床笫之间’、‘翻云覆雨’、‘月黑风高’……”   “蒋少野!”林改吓了一跳,目光在酒单和蒋少野之间来回逡巡,这土拨鼠似的样子又把蒋少野逗乐:“想试试?”   林改忙不迭摇头。   “都是正经鸡尾酒,你看,有英文名,还写了配方。”蒋少野越是谆谆地解释,林改越觉得可疑,小心翼翼地瞥他。蒋少野又叹口气:“真乖啊。”   这话就像在嘲笑他,林改不服气了,“是你……你下流。”   “对,我特别下流。”蒋少野却不反驳,于是这个架也没能吵起来,他径自将一杯橙红色的饮料推到了林改面前,“尝尝,苹果汁。”   都停业两个月了,还有苹果汁?林改疑惑地接过,闷头喝了一口,顿时被滑至喉咙的辣味呛得险些喷出来,放下酒杯不停咳嗽,咳到满脸通红,手扶着吧台可怜、无助又愤怒地瞪着蒋少野。   蒋少野毫无风度地叉腰指着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简直能震动天花板。   林改无语地闭上嘴,蒋少野倒来一杯白开水给他,他也不接,只气鼓鼓地像个河豚。   蒋少野偏偏今晚胆大得很,还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待林改破功了,又将水杯送到林改嘴唇边,哄他道:“要我喂你啊?”   看起来倒是服服帖帖,其实眉眼里还忍不住笑呢,骗他,骗他就有这么大乐趣吗?林改不满地接过水杯,也不知刚才的酒是什么成分,辣味灌进胃里后,渐渐升腾出暖意,醺醺然地,舌头上又更渴了。   其实,他好久没看到蒋少野这样开心地笑了。微光从蒋少野的发丝里抖落下来,像无数星星的尘埃。连所有生活的重压、往事的苦恼,仿佛也都随着这一次两次的开怀大笑,全都被蒋少野抖落了下去,他又成为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人。   林改默默喝了一口水,蒋少野笑意敛去,双手撑着吧台,低下头认真看他:“真生气啦?只是一点朗姆酒,其他还是果汁啦,真是果汁……”他的额头抵着林改的额头,讨好地舔了舔林改的鼻尖,“不然你吐给我?”   林改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热,“这、这个酒叫什么?”   “不知道啊。”蒋少野柔声,“随手调的,你取一个?”   林改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我们约会吧。”   蒋少野一怔,“什么?”   林改像是醉了,眼睛里的星星也在旋转,他一下子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蒋少野,我们约会吧!”   说着,他便将手伸进吧台内,摆弄两下控制电脑,就随便地拉出了一个歌单——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外置的音响已经被林改点开,一首迪斯科舞曲前奏毫无预兆地响起,带起陌生又激烈的鼓点。   是他第一次来十号公路时,蒋少野陪着他跳的迪斯科。   他抬起眼,对蒋少野笑,“这一次,我请你跳舞。”   蒋少野稀奇地挑了挑眉,“你会吗?”   然而舞曲的音响却突兀地放大,震天动地地躁动起来,林改没听明白,凑过来又喊:“你说什么?”   蒋少野笑了。径自握着他的手走出吧台,节奏突然变快,林改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上,也不知有没有踩准节奏,他仍旧只会像兔子似地乱蹦。   这一次,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绚烂的灯光。   外头的雨渐渐落下来了,伴随着愈来愈响的江涛声,与迪斯科的乐声一起回环。昏暗的舞池像一片寂寞的冬日池塘,他们滑了进去,贴着脸,贴着身子,眼睛发亮地喘气,四壁上一眨一眨的小黄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林改跳得出了汗,又抬手去抱蒋少野的脖颈,蒋少野揽着他的腰踩着节奏往后退,林改却直愣愣地往前迫近,直到蒋少野坐在了地上,索性耍赖地躺了下去,还抬起大腿去颠弄他。   林改双腿分开跪坐在蒋少野两侧,alpha结实的大腿摩擦过他软实的屁股,他却浑然不知危险将至,只撑着蒋少野的胸膛开怀地笑。那小巧鼻尖上还闪烁着汗珠,蒋少野喉头滚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口渴。   舞曲在一片欢腾中收束,空旷的玻璃舞池里骤然一片寂静。   “林改。”蒋少野拉了下他的手。   林改便笨拙地改换姿势,也躺在了蒋少野的身上。蒋少野还在喘气,胸膛不断地起伏,林改的耳朵伏上去,便能听见那黑色背心底下砰砰有力的心跳。   天花板上裸露着无数管道和电路,在黑暗中俯视着他们。   蒋少野揉着林改的头发,却是从胸腔里发出一种依赖似的声音——“我好幸运啊。”   “嗯?”林改疑惑。   “谢谢你。”蒋少野诚恳地说,“谢谢你帮我。”   “说这个做什么。”林改却不自在地动了动,“我……我还没完呢。”   蒋少野讶异地挑了下眉毛。“什么还没完?”   “嗯,约会。”林改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自顾自地说着,“看星星、跳舞,还有一样。送礼物。蒋少野,我要给你送礼物。”   他说着话,半坐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方形的小盒子。蒋少野的目光刹那间沉了,话还未出口,林改将盒子打开——却是一根红绳。   “是我自己做给你的。”林改轻声说。   但这也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条,而是他新做的。这一点,他却不想告诉蒋少野。   “我帮你换上,好不好?”   蒋少野看他半晌,最终,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Alpha的短发粗硬得扎手,蹭进林改的怀里,露出后颈那一片发烫的腺体。林改小心地将他的红绳取下,磨损处不少了,也不知戴了多少年。窸窸窣窣的动静间,蒋少野的呼吸声却渐渐粗重,眼睛发亮地看着林改的动作,像一只大狗等待主人给他戴上新的项圈。   林改将新的红绳串进玉佩,再给蒋少野戴上,蒋少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旧的玉佩,新的绳串,在alpha的锁骨下晃荡。   “蒋少野,”林改小声说,“你看起来比我还醉。”   “怎么会。”蒋少野的声音擦过他耳朵,“醉了怎么会硬?”   林改始料未及,闷不吭声,蒋少野又笑。一边笑着,一边将他抱紧。   “我们约会吧”。   闻起来香香甜甜,可是入口却辣,心跳骤然加快好像要承受不起,在缓不过神的恍惚中,渐渐融化出软乎乎的暖意。   蒋少野心想,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   那几种鸡尾酒确实存在233 第72章 72   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雨,从酒吧的墙外,好像还能听见越来越深沉的江涛声。   今天的“约会”结束了,可他们并不会就此分别。   蒋少野在酒吧的厨房里开了火,两人一同吃了顿便饭,决定索性在店里睡觉。林改洗完澡后穿上了蒋少野的T恤衫,下摆长到大腿,局促地挪两步,便像一个演嘻哈的,蒋少野正在沙发边叠衣服,转头一看便大笑。林改奔过来想打他,反而扑到他怀里,蒋少野的手臂环住他双腿,还往那手感很好的屁股上拍了拍,仰头看林改的脸:“睡觉?”   “……睡觉。”林改甚至有些恋恋不舍,却说不清为何。他摸着蒋少野的脸,夜半新生的胡茬轻悄悄戳着他掌心。   小雨始终不停。   深夜的空气清冷,蒋少野将一只小太阳取暖器挪到了长沙发边,听着林改的吩咐调整角度——“哎哎,就这样,好了!”林改已经躺上了沙发,裹着毛毯微微眯起眼睛,那取暖器的脑袋摇摇晃晃,便把他的脸也映得红彤彤。   蒋少野从他脚边爬上来,背靠着墙壁躺下。林改顺其自然地把毛毯分他一半,蒋少野则伸出左臂给林改枕着,右手从后头伸过来圈住了林改的身体。   哗啦——哗啦——   “蒋少野。”   “嗯?”   “地下室也会漏风吗?”   “很冷吗?”   “蒋少野,你再过来点。”   蒋少野又在笑,胸膛里闷闷地震动着林改的脊骨。林改不高兴地抓紧他的手掌,手指强行插进他指缝,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林改,”蒋少野轻轻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林改只觉自己的耳朵被他的气息拂过,好像也开始发热。“我……我喜欢你的玉佩。”他没头没尾地接话。   高中的时候,林改也曾听见同学议论,说一个alpha戴那个玩意儿,像个娘们唧唧的O。可是他却觉得那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线一般的红,坠着一个大慈大悲的菩萨,是蒋少野身上最性感的装饰。   蒋少野笑,“我知道你喜欢,你是个色鬼。”   林改闭嘴了。   蒋少野的笑声渐渐淡下去,“这个菩萨是我爸爸去庙里请来的——是我的alpha爸爸。这好像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其他的那些,什么公司、股票、大房子,全都卖掉,也填不够他留下的窟窿呢,你说好不好笑。”   当然不好笑,可是林改沉默地用五根手指抓紧了蒋少野的食指,像孩子一样把那食指上的茧摩挲过去。   他其实已完全不记得蒋少野的alpha爸爸长什么样了。他只见过佟雅晖,蒋少野的所有典礼仪式、运动赛事、以及家长会,都是小爸爸来参加的。   “其实他失踪这么多年,我很怀疑……”蒋少野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是可以提交死亡申请的——但我不敢提,我小爸爸也绝不会提——他总相信我爸会回来的。   “林改,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林改没有回答。   原来,就算是大科学家,也有完全做不到的事,和完全说不出口的话啊。   蒋少野将头埋在林改背后,下巴蹭着林改的后颈,无声地笑了笑。   “蒋少野。”林改却忽然说,“其实我……我很想有个小孩。”   蒋少野的声音微微一滞:“嗯?”   “因为腺体做了手术,生殖腔受伤闭合,我心中清楚,已经不可能了。”林改轻轻地说,“我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关系,可是和你结婚以后,我总是会想……总是会想……”   蒋少野的呼吸声在他耳畔变得粗重,抱着他的手臂也收紧了,甚至露出忍耐的青筋,只是林改并没有看见。   林改又吐出一口气,笑,“可是,把这些不可能的希望安静地放在心里面,小声地想一想,也并不是软弱。”   有的希望本就出生在废墟之中,有着遗憾的面孔。但它总可以不惊扰旁人地、安安分分地,一直待在废墟里,偶尔拿出来,擦洗一番,再看一看,这并没有什么可耻。   “林改。”蒋少野沉默许久,说,“江应权还有没有找你?”   “嗯……”林改疲倦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咬住唇,“他找我,我也没理他。”   “把那份合同给我吧。”蒋少野说,“我去见他一面。”   “为什么?”林改不解,想翻身过来看他,却被蒋少野按住了:“林改。   “让我去吧。” 第73章 73   连绵的秋雨下了三天,三天后,蒋少野用林改的名义约江应权见面,而林改照常地去了学校。   林改这天做实验一直心不在焉,屡试屡错,甚至给试剂瓶贴错了标签,经尹凡的提醒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尹凡拍拍他的肩膀,“没休息好啊?”   林改只是闷闷地摇头。   他说不上来,只是心悸,仿佛外头的雨声也能惊扰到他,让他总像只胆战心惊的松鼠一样向窗外张望。   尹凡帮他把试剂瓶放回原处,又检查了一遍试剂储藏间,忽而疑惑:“这是什么?”   是三管没有标签的新药剂,密封冷藏在冰柜里,内容物呈靛蓝色,有少量渣滓沉淀。尹凡拿了一管出来,林改还未细看,刚刚换好白大褂的楚棋正推门而入,看见那药剂就变了脸色,三两步上前夺下,“是我的东西。”   尹凡耸耸肩,“要贴好标签啊,不然很危险的。”   楚棋瞥了一眼林改,林改好像根本没在意这边,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像是一种信息素溶剂。”   “……是。”楚棋抿了抿唇,“就是……调配着玩玩。用了一点林老师做的结合信息素。”   林改尚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用结合信息素?”   尹凡却抢了话:“你擅自做了样品?就是你那个——定向抑制剂?你从哪里拿的结合信息素?我和林老师都没有批过!”   楚棋没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尹凡竟也对她疾言厉色起来,脸色发白地扁了嘴,“就是……就是直接拿的啊……”   林改一震,“把它给我。”   楚棋却犹豫:“你要做什么?”   尹凡很快抢答:“当然是销毁了。”   林改看了尹凡一眼。按理说,学生不听话自己拿走了高浓度信息素,直接赶出实验室不为过;但楚棋看上去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和委屈,林改也不想逼太紧,便道:“我帮你看看。”   楚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抓着自己的试剂不放,不甘心地说:“我……我只是想尽快上实验!您一直只让我做演算,我算了好多回了,这次一定没问题……”   “你想上实验,总要告诉一声老师吧!这东西很危险,你不能因为自己是alpha就小看它——”尹凡听得很不高兴,劈手就去夺那试管,楚棋反而倔强心起,后退两步,那管中的液体便随着动作振荡起来。离开了冷藏环境,信息素好像迅速地发生了一些反应,甚至有液体流下了玻璃壁。   那股奇异的甜香味在无菌室里倏忽扩散开来,林改皱起眉头,问楚棋:“你没有把它密封好吗?”   楚棋一惊,连忙捂住那个试剂管,用力地拧它,这个不专业的动作又让林改眉心直跳,正想夺走试剂管,那股甜香味却在林改靠近楚棋时骤然冲上他的脑部神经,令他踉跄了两步。   尹凡也闻到了这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是林改做出来的结合信息素的气味,它有一定的催情效果,但不知小姑娘往自己的试剂里倒了多大比例,竟然如此刺鼻——尹凡下意识地把林改往外推:“你先出去!”   不论科研经验如何丰富,林改到底是个omega,尹凡的第一反应是让他立刻离开这个信息素膨胀的环境和这环境中的两个年轻alpha。   “没关系的!”楚棋却还在慌乱地解释,“这试剂是定向的,没有标记过的人不会受它影响,我现在就拧好它——”   “砰”地一声,林改把门甩上,再不想管里头的两个人,自己径自跑下楼回到办公室,又把门狠狠锁住。   他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胡乱地翻找,无数文件被他扔到地上,直到他终于找出来一管omega抑制剂——   自从和蒋少野结婚,他就很少再用抑制剂了。   针头扎进小臂筋脉,一管抑制剂重重推到了底——   血液里兴奋跳动的无数信息素因子渐渐地归于沉寂,他瘫在办公椅上,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还好……还好。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要发情了。   还好……他将手覆盖上自己的额头,惊魂未定地闭上眼睛,竟然有些庆幸自己腺体的迟钝。   三十秒后,手机响了一声。他动作缓慢地掏出手机,看见尹凡发送的消息:“你暂时别回实验室,我刚销毁那三管试剂,浓度有点吓人。”   林改想了半天,回复:“让其他学生今天也别去了。”   “差点酿成事故!”尹凡愤愤然,消息一条一条往上冒,“我可不可以去通报她?怎么会有这样自作主张的学生?看着挺聪明,怎么实验室规范也忘了?都说了不要急不要急……你身体还好吗?”   林改恍恍惚惚地,看屏幕上的文字都似有了重影——或许是抑制剂和结合信息素的效果一冲抵,正在他的神经系统里打架呢。他仿佛只看见尹凡最后一句话,便慢慢地打字:“我没什么问题。你知道我腺体特殊。”   “可这本就是为了腺体特殊的人做的——”   尹凡打出这么一行字,又迟疑,最后一点点地删掉了,只说:“那你好好休息吧。”   放下手机,便看见楚棋坐在角落里发呆。   那些试剂管已经洗干净了,尹凡和楚棋都戴上了严密的防护面罩和口罩,此刻两人尴尬相对,谁也读不懂对方的眼神。   许久,楚棋才嗫嚅地说:“……对不起。我……我不会被处分吧?”   尹凡不是很想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现在害怕后果了?做的时候倒是很勇啊?”   楚棋被激得一颤:“我!我是真的想……想帮助一些人……”她抬起头,眼眶泛湿,“我想让那些因为各种疾病或者先天因素没法互相标记的人,也能获得拟标记环境,就像您说的那样……”   “你放了多少结合信息素啊。”尹凡叹口气,这话原该是个问句,却因过于丧气而更像个陈述句,“结合信息素是林老师为了治疗各种腺体疾病而研发的,因为这些患者都很难正常发情,所以这东西的催情作用很强,药用浓度不能超过0.5%……你不知道?这都不知道,就想悬壶济世啊?”   他看楚棋整个被他说懵了,心里真是又无奈又焦急,索性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以为你这个课题,是林老师故意打压你,不让你做实验,不让你出样品吗?你以为你志向远大,林老师就没有梦想吗?”他在面罩底下惨淡地笑了笑,“你林老师他自己的腺体就是永久性受损,如果你可以有成果,他一定是最高兴的人啊——原本,一定是的。” 第74章 74   由于下雨的缘故,飞往北京的航班不得不延期。江氏集团内部对江应权已经出现很多反对的声音,罗城市政府也在四处找他追责,江应权简直一刻也等不住,此时他西装革履地坐在旧城区的这家咖啡厅里,身边连行李箱都已收拾好了。   林改说会在这里将合同还给他。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旧城区一檐挨着一檐的屋瓦上,飘萧的风吹得水线四散,阴沉的天色下,不少路人连雨伞都要拿不稳,只得在高高低低的街巷间耸着肩膀匆匆走过。   罗城这地方简直不可理喻,他最初就不应该因为这里的低地价就选择合作;其实,当时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打压林改的意思。   离婚官司闹得满地鸡毛,江应权原本已经讨厌透了林改。那种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的傲慢,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主义的笨拙,那种委委屈屈却还要讨好人的没眼色的无趣——他在追林改的时候,林改明明不是这样的。   江应权承认,林改也曾有过一些新鲜的可爱。收到花会开心得抱着不肯撒手,去高级餐厅吃饭会局促不安地拉着他的衣角,自己的研究成果上市了还请他喝酒,尽管他直到今日也不觉得林改的研究有多少意义——   是啊,他知道林改手中有好几样专利,也知道林改一向受到科学界的重视。他知道林改有很强的事业心和职业使命感,也知道林改将身外之物看得很轻很淡。   可是他根本就从没有把这样的林改放在眼里过。   直到他看见林改戴上了别的alpha给予的颈环,那一瞬间,一种久未燃起的占有欲竟然发作起来——   凭什么啊?   他花了那么大力气,甚至咬坏了林改的腺体,也没法让林改多给一点信息素,结果林改转头找了别人,信息素就浓到需要戴颈环了?!   这样的林改,又凭什么让他一败涂地,从罗城仓皇遁走?!   江应权的手握住了咖啡杯,甚至有些发抖。   等林改出现……等林改出现,他要……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一台普通的黑色奥迪在咖啡厅外停住,他的目光茫然地向外望去。一个身穿长风衣的男人从驾驶座下了车,竖着衣领,手肘间还夹了一份文件,但不打伞,迈开几步便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江应权略微挺直了背脊——他认得这人——直到这人直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蒋少野很高,站在江应权面前带来一种压迫感,但无论如何,江应权总不可能站起来迎接对方。江应权的目光渐渐冷静,他翘着腿,身子往后靠向沙发,轻哼:“林改自己不来,派你来啊?”   “啪”地一声,蒋少野将那份合同扔到了江应权面前。没有签字,纸页还淋了雨,皱巴巴的。蒋少野屈起手指随意点了点:“还给你。”   这不算意料之外,但江应权还是强调了一句:“这可是一套房。”   蒋少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服务生来问他点什么饮料,他慢条斯理地要了一杯咖啡,而后才将目光转向江应权。   “你这房子还套着贷款呢,真有意思,江公子,自己不会还贷款啊?”蒋少野一笑起来,便露出森森白牙,还满脸无辜。   啊,被发现了——看来林改还不是那么不通世故嘛。   其实刚拟合同的时候这套房确实还没被抵押,但江应权懒得再提,只挑衅地笑:“你倒是很有经验。”   “是啊。”蒋少野理所当然回答,“破产的经验我也有,跟你分享分享?”   江应权眼中冷光大盛,连信息素的味道都暴涨出来,好像立刻要扑上来撕了对方。蒋少野抬起眼,满不在意地和他对视。   江应权不得不强忍着试图镇定,咬牙瞪视蒋少野。这已经是在罗城的最后几小时了,江家千叮万嘱他不要继续惹事,江应权心里憋了邪火,几个月来——不,应该是更久以来,从离婚开始,甚至是从结婚开始就憋住的邪火,简直要烧穿了他的胸膛。   蒋少野也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镇定,青竹气味的信息素带着一股威胁气息冷冷包围过来,在信息素交锋的一刻,江应权却忽而恍然大悟似地笑了。   他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胜券在握似地,还拿打火机在茶几上磕了磕,快活地道:   “怎么,你还没有睡过他,是不是?所以才这么宝贝他,是不是?”   蒋少野的眸光蓦然冷酷,像一把刀子从冰河里拖了出来。   江应权却越想越合理,几乎要为自己拍案叫绝:“对了,你知道林改以前最厉害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吗?就是结合信息素啊!你让林改从实验室里拿一管出来,你们打一针,好歹装上一装——   “正好,我听说那东西还可以催情——”   蒋少野突然伸出手臂,越过茶几抓住了江应权的衣领,江应权眼神一凛,身体好似有肌肉记忆一般往后缩,蒋少野反而笑了。   “怕我打你啊?”蒋少野一脚踢开茶几,声音拖得缓慢,“可是我老婆不让我再打人。”   江应权脸色发白,声音颤抖,讲的话却还硬气:“林改他有毛病你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行——哪天你后悔了,我来教你打离婚官司——”   蒋少野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出沙发,猛地甩到地上,江应权膝盖着地仆跪倒下,蒋少野竟抬脚踩住了他的后颈!   刚刚将咖啡端过来的服务生尖叫出声,盘子摔了一地。   “蒋少野——”江应权半张脸被踩在冰凉地面,话都说不整齐了。被皮鞋碾过的alpha腺体散发出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张牙舞爪,而似是哀哀地攀住了蒋少野的腿,向他求饶——   啊。   蒋少野冷酷地想。   原来alpha的腺体,也会产生吊桥反应。   他再往下压低一分,江应权都会痛得大叫。现在才终于知道痛了?知道腺体被碾压、被撕碎、被割成一片一片是什么感觉了?不,不会比林改更痛。蒋少野的眸色愈来愈深,化作无光的黑。江应权根本不知道,江应权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杀害了什么。   蒋少野想起林改后颈上的五道伤疤,像五道生锈的锁。想起林改那么怕痛,却学会了无底线的忍耐。想起林改在静谧的前夜还说,他很想有个小孩。   林改说他只敢把这样的不可能的愿望安静地放在心里面,小声地想一想。   尖锐的雨脚像无数根针刺向玻璃的落地窗,哗啦啦的声音混成大海深处的漩涡,即将要把蒋少野席卷走了。有很多话,他至今也没法同林改讲——很阴暗,很残酷,他不想让林改知道,他不想戳破林改那个自我保护的塑料壳子,但这不代表他不痛恨。   痛恨江应权加诸林改身上的一切。   他最终把江应权放开了。   “滚。”他低吼,“往后再也别让林改看见你。”   咖啡厅的服务生预备要报警,蒋少野并不怕,只是死死地盯着江应权的动作。江应权不敢再挑衅,甚至不敢叫屈,他狼狈地捂着脖子,合同也不拿了,只拎着行李箱就要走——他的公司眼看要破产,一旦罗城市政府反应过来,算他一个重大金额诈骗不为过。他匆匆忙忙地跑出咖啡厅,冲进雨幕之中,那台宾利的车门很快打开又关上。   服务生拿着手机,看着蒋少野发抖。蒋少野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才忽然醒过来一般,看了她一眼。   深秋的风吹过,令他捂着嘴唇咳嗽起来,“抱歉,买单。”   服务生不知所措地指了指他的手,“……流血了。”   蒋少野才发现自己手背上也在流血,是刚才江应权挣扎间抓破的,一道道极细的血线从衣袖里淌了下来,滴落在地。 第75章 75   林改这一整天都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确认那一管药剂对自己没有影响了,又去尝试敲键盘工作。   可大概是因为没休息好,头脑总是昏昏沉沉。坐了一下午,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实验室里的白大褂,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又看见今天的实验室日志还没有写。他拿起笔又踌躇,要不要把楚棋这个插曲写下来?楚棋会不会受处分?楚棋是他亲自招收的学生,他总要对她负责任,何况还有她哥哥那一层关系……   其实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改想。   尹凡发现得及时,那个试剂并没扩散出去,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后果。这几天要把实验室好好清洁一番,才能允许学生继续做实验……   所有的样品还必须清查一遍,贴好标签,标注清楚责任人……   他可以做好的,他明明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结合信息素是他的研究成果,以它为基底研制的新药已经在美国上市,他还打算买来送给佟叔叔。只要善加利用,它可以帮助很多病困中的omega,而罗城大学给他资金、给他场地和人力,就是为了让他把这些实验继续推进下去。   他可以做好的。   他一个人在美国孤独地研究了三四年,演算了几百上千次,才做出几十种配比的结合信息素,再通过多次对照研究选出其中效用最好的一种。他比谁都清楚,结合信息素里少量的催情作用是为了让无法正常结合的omega安定下来,而不是更加躁动。   所以不用太担心。   他徒劳地又走了两步,便在这时,他听见“咚咚咚”的声音——是有人在敲他的窗户。   最初他还以为是雨脚砸在玻璃上——而后便发现不是了,他哗地一声拉开窗帘,滚滚浓云下天光暗淡,而蒋少野就站在他办公室后院里,雨水肆意地淋下他的脸,他毫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又朝林改笑。   林改连忙推开窗,呼啸的冷风顿时穿透这间不大的办公室,林改的声音好像也散在风中:“蒋少野?你怎么来了?你……”他伸出手去,想给蒋少野把雨水擦掉,蒋少野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蒋少野的掌心冰冷而湿润,与他的笑容并不相称。林改垂下眸光,竟见他的手背上有好几道血痕,被雨水一冲又淡掉,像是立刻做了旧。   “林老师,”蒋少野在雨声中喘息着唤他,“今天为我翘个班吧,好不好?”   *   林改从窗台上翻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好像就是等不及了,心里有一簇火苗,在看见蒋少野的一刹那就被点燃,什么楚棋、什么抑制剂和信息素,都被他抛在了脑后。蒋少野放纵地张开双臂迎接他,将他稳稳地抱了下来,两人立刻被屋檐下的雨帘浇了个湿透。蒋少野低头看林改的穿着,林改才恍然地说:“我白大褂都没脱!”   蒋少野大笑起来。林改连忙把白大褂扒下来扔进窗户里头,蒋少野却还死拉着他的手,喊他:“走吧!”   “去哪里?”林改挣扎着急问。   “不告诉你去哪里,你就不跟我走吗?”   林改看了蒋少野一眼,在仓促的风和雨中,蒋少野的笑容背后像有某种暗沉沉的阴影,随着那天边的浓云,即刻就要压迫下来了。然而蒋少野的身躯挺得笔直,眸光冷定,又好像绝不会让那阴影罩落到林改的身上。   “我走。”林改说。雨声将他的话声变得清脆,像初出山林的鸟。   蒋少野听到回答,便径自拉着他走过凌乱的草丛,大步迈上了校园里的道路,不少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林改抿着唇,有些窘迫,几乎是贴着蒋少野身边行走,蒋少野却索性揽住了他的肩膀,还把他整个脑袋都按进自己的风衣里。   在学校里,和一个alpha牵手依偎——他还从没体验过这样的待遇呢。   “你——”   “嘘。”蒋少野很少这样强势地打断他的话,沙哑的话声随着风雨声刮向林改的耳膜,“上车。”   *   蒋少野的车,穿过雨幕,穿过黄昏,穿过人潮与楼厦。雨水噼里啪啦地摔跌在车前窗上,沉沉的光透过远方的云层落下,被雨刷划出荡漾的重影。   林改呆呆地看向蒋少野,蒋少野在认真开车的时候是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的,眸光不犹豫地直视前方,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道锋锐的线,一只手撑在车窗边,另一手熟练地打方向盘。   林改不免觉得强势的蒋少野很稀奇,但却还是很帅气,他想起高中的时候,蒋少野带人去学校后山上打架,好像也是这般,气势汹汹地——   这样一想,他又扑哧一声笑了。   蒋少野没有看他,只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好像没有变。”   这句话,林改已不是第一次说。   可是这一次,蒋少野却重重地回答:“或许我变了。”   林改一怔,蒋少野深呼吸一口气,脚下一踩,奥迪车停进了一条香樟树铺就的林荫道。林改这才来得及去环顾车外,从那落叶飘雨的道路尽头,正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放学的学生,一个个穿着校服、背著书包,更远处好像还能听见下课的铃声,混沌地响在雨里。林改蓦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他们的高中。   蒋少野并不回答,从后座上提下一只方形纸盒,便径自拉着他下车,快步走过这条香樟树的小道,往教学楼后头的操场奔去。那操场好像比过去更加遥远——因为在教学楼和操场中间,有一座新的体育馆拔地而起,所有的仪式和课程都去那边举办了,而旧操场不能遮风挡雨,已经基本废弃。   他们绕过那座体育馆,便看见旧操场外栏杆上郎当挂了一半的铁锁,蒋少野随手一拨就打开了。   林改惊道:“你好厉害!”   天光收束后,小雨也渐渐稀疏,他们的脚步在落叶间溅起水花。跑道上的塑胶都起了皮,操场草皮间尽是黄黄绿绿的杂草,再从主席台边敝旧的观众席层层往上数,可以看见远方的山峦。林改很少能在操场上这样奔跑,即使是下着雨,即使草丛底的湿润泥土拉着他下陷,但蒋少野湿漉漉的掌心一直贴着他的,偶尔还会回头拉他一把。林改笑起来,他想说自己也没那么脆弱,还用力地蹦两蹦,把水洼里的积水踢到蒋少野的脚边。   蒋少野回过头看他。   少年时的蒋少野也曾想过很多遍,想把林改从那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拽下来,拽到这操场上来。冷风把林改的脸刮得苍白,但苍白中又透出微红的笑影,雨中没有太阳,但蒋少野可以清楚分辨太阳落山的那一个瞬间——那是林改眼中的星星亮起来的瞬间。   “蒋少野!”林改唤他。   蒋少野已经走到了主席台的边缘,这里淋不着雨了,但却形成一个风口,大风呼啦啦地吹起蒋少野的衣角,好像要将林改包围住。   林改又往蒋少野那边躲了躲,他抬起头问:“你是不是见过江应权了?”   蒋少野的眸光顿时又黑了几分。他没有回答,只拉住林改的手,一边踹开了主席台旁那间体育器材室。   “我不想在这里提这个人。”蒋少野说。   “为什么……”   林改恍恍惚惚,心里实已经攒了十万个为什么了,可在蒋少野关上房门的刹那,这十万个为什么,又好似全都化作气球,从风雨中逃逸飞走,只留下他一颗心不断地膨胀、跳跃、震响。   器材室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不,还是变了的,变得老了、旧了,地垫上破了洞,鞍马坏了一条腿,那个带滚轮的球类收纳筐里,一个球都没有了。蒋少野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那电灯摇摇晃晃地闪烁几下,竟然也呲啦一声灭掉。   蒋少野一手将卷起来的地垫打开,自己把风衣脱下来搭在生锈的单杠上,又挪开空空如也的收纳筐,哐当哐当、嘎吱嘎吱的响动里,林改坐上地垫,凑到窗前,揉了揉眼睛。   窗外的爬山虎都已枯黄,雨水从两座相隔太近的建筑的墙面成股地流下,在窗台上蓄积出小小的倒影。林改撑着手肘攀过自己常用来补作业的那个鞍马,细瞧那倒影,这个地方让他有种熟悉的安心。   蒋少野也单膝跪上了地垫。   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纸盒,朝林改的方向挪过来几步,像给林改看一只小狗似地,把那纸盒蹭进林改怀里。   竟是一个全新的止咬器。 第76章 76   林改愣愣地看着怀里的止咬器,又愣愣地抬头看蒋少野。   林改好像还不懂。   蒋少野望着他这副懵懂又诱人的模样,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快。被风雨锁住的破败的房间,空气粘稠湿润,青竹味的信息素正在节节攀升,好像要挤满每一个空虚的分子。   林改是他的。   和十年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林改是他的。   可他却看见林改不断地往后缩,直到脊背抵上了墙壁,于是他将双臂撑在林改身旁,盯着他道:“拆包装啊。”   林改慌了神,想也没想便去拆盒。这款止咬器有着黑色的皮质绑带,但罩住牙齿的部分是坚硬的不锈钢架构,摸在手里冰凉,却又让林改的胸膛开始发热。   蒋少野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低下头,短发蹭过omega的脖颈,又往下,牙齿咬开了林改衬衫上的纽扣。   Alpha的牙齿,真厉害啊,怪不得要锁起来。林改迷茫地想着。但被蒋少野这样蹭来蹭去,他撑着身体的双手也要失去力气,身子往后跌,双腿便盘上了蒋少野的腰,又摩挲过他的大腿。   成年alpha的健康身体,对他来说,总是意味着无穷的诱惑与危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扣进止咬器的金属缝隙,攥到指节发白,大腿却被掐住,蒋少野的手掌带着陌生的温度往他的腿根上探索。   “林改,”蒋少野的气息在林改的发丝间徘徊,“你好热。”   是……是好热。   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私密,所有的陈设都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却又比十年前更旧、更安静——就和他们二人一样。   有一种想要被填满的欲望,潮湿,迟缓,但又很直白。缥缈的牛奶味传递出来,令蒋少野的喉咙里滚动出几声暗吼。他并不碰林改的嘴唇,却从那潮润的脸颊吻下来,吮住那小巧的喉结。   蒋少野的睫毛好长,几乎拂过林改的下巴。两人的身躯渐渐贴在一处,蒋少野坚实的胸膛摩擦过林改的乳尖,大腿压着林改的胯部,林改仿佛误入了一片竹林,alpha信息素的海洋快要将他溺毙了,窗外的风雨声都渐悄然,只剩下愈来愈浓重的夜色,林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蒋少野,”林改摸索着他,不甚清醒地说,“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他说不清楚,他几乎从未体验过这种随波逐流不受控的感觉。如果他再多几次经验,或者只要此刻再清醒一些,用他那科学的头脑便能分析出,自己是发情了。可是在万物如晦的刹那,不知为何,他却不愿意去做分析。   随波逐流,很稀奇,但是在蒋少野的手掌上,他又感到温暖。   蒋少野一边往下吻到他的锁骨,一边将他的衬衫从最下一颗解开,冰凉的手探进林改的小腹,激得林改浑身发颤。林改拿脚去蹭蒋少野的休闲裤,动作间他的双腿张得大开,蒋少野灼热的阴茎被他的腿根夹住,淫水也如雨水,淅淅沥沥地淋在两人的内裤之间。   蒋少野灼热的气息在他小腹上微微一顿,“今天水好多。”   林改细细地喘,柔软的手滑过蒋少野黑色背心下紧绷的肌肉,又伸入蒋少野的内裤里去。蒋少野一震,挺起身来猛地往林改的手心里冲撞。   “你,”林改混乱地催促,“你快一点……”   “快一点?”黑暗之中,蒋少野沙哑的声音像一张窸窣作响的大网,“那不舔了?”   林改竟然罕见地犹豫住,手掌推着蒋少野肩膀的动作也一时有些踌躇。蒋少野突然似愉悦了几分,爬上来贴着林改的耳垂问:“喜欢舌头?”   林改很诚实地说:“喜欢,但是……”   但是来不及了呀。   来不及了,大雾很快就会将太阳包围,他气喘吁吁地等着这一天,好像已经等了十年。   他辨不清这欲望的来路与形状,但他面对着蒋少野,只觉得难以忍耐——蒋少野会给他的吧?面对着蒋少野,他总可以撒娇耍赖,反正蒋少野从来也不会拒绝他的。   止咬器不知何时掉在了垫子上,蒋少野却又将它拿过来,放进林改手中。林改不再问了,他找到止咬器上的暗扣,将绑带从蒋少野的脑后绕过,给蒋少野戴好。在这过程中,蒋少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林改的手指慢慢滑过不锈钢止咬器冰凉的表层,他再也够不着蒋少野的嘴唇了。   蒋少野似乎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林改已听不进去,两人的阴茎相互磨蹭着贴在一起,还没有插入,林改已出了满身的汗,而蒋少野的汗水也滴落到他的身上,令他发痒,从眼前的黑暗里,扭曲地升腾出蒙蒙的热雾。   可是这样细腻优柔的、青春期打闹一般的爱抚已经不足够让他们满足。蒋少野终于将林改推倒在地垫上,林改不得不跪伏下来,蒋少野的手又从他的肩膀往下倏忽滑落,滑过那条笔直的脊梁骨,滑过纤瘦的腰身,继而用力扣住林改水渍淋漓的臀瓣。   林改蓦地战栗了一下,大腿几乎要塌下去,却又被蒋少野托着腰扶稳,而后只是一刹那间,蒋少野便毫不留情地凿了进来。   破釜沉舟一般的痛楚与快感之中,林改听见蒋少野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哼,又低哑地喊了一声:“林改!”口笼令他的声音都似遥远几分,像轰隆隆的风雷。   林改的后穴原来这么甘美,穴壁挤压着他的阴茎,皱褶烫出他的形状,蒋少野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足以高潮。林改甚至还学会了夹他——alpha粗糙的手掌将林改的屁股揉成一团又放开,上面好像即刻就能留下五指的印痕,蒋少野眼睛发着热,他甚至还将手指从后方滑下去,往那后穴里伸——   “啊!”林改呻吟了一声,抓住他那作乱的手臂,却没有真的阻止。   林改仰着身子将目光上移,看向窗玻璃上淋漓的雨水,看向雨幕后头那微微震动的爬山虎的黄叶。   他们谁也不让,谁也不退,林改抛弃了自己的小船,把自己扔进了大海里,又被浪花托起。蒋少野的手指还在他穴口附近轻擦,让他发麻发痒,水流得更多,可是仍然不够。   怎么办,仍然不够。   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烫的,好像能把他自己给熔化了。“蒋少野!”他皱着脸呼喊。   蒋少野,快想想办法……   蒋少野的下身不断耸动,囊袋啪啪啪地打在林改的大腿,他自己却又俯伏下来,宽阔的身躯几乎将林改罩住,林改跪也跪不稳地往前仆跌。后背上,那冰冷的止咬器里呼出灼烫的气流,从他的脊椎骨又往上漂浮,烙印,绕过肩胛,又挨上了他的后颈,往那不断跳动的omega腺体上发出威胁的讯息。   冷漠的器械像一把匕首横在林改的颈上。   这就是蒋少野非戴止咬器不可的目的吗?   林改又无端觉得不甘。他不想要器械的阻隔,他甚至胆大包天地释放出了很多很多的信息素——抑或这也根本不听从他的控制。原本清甜的牛奶味愈积愈多,甚至开始发腥了,像是被雨水冲过的泥土,或大海深处翻洗出来的沙。他忙乱地伸手往后摸,想要摸到蒋少野的脸,可是却只有不锈钢与皮革。   “唔啊……”蒋少野在闷哼,“打开一点!”他没有耐性了,只能喊:“改改,听话!”   其实林改还不够听话吗?   他几乎任蒋少野为所欲为。   蒋少野将他的大腿分开,他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力气都没有。Alpha的阴茎往穴里不断地钻凿,好像要连那囊袋都一同塞进去,而林改大口呼吸着,还根本不顾后果地只想容纳更多。蒋少野知道林改不满足,因为他自己也不满足,他们一定还在寻找着什么……   “啊……”林改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而与此同时,蒋少野的阴茎顶端也似触碰到了某个入口。   是生殖腔。   而在这时,林改在蒋少野脸上不断寻摸的手,也终于无声地解开了止咬器的暗扣。 第77章 77   林改只觉得好热。   这样的热,好像是自从他初三那年分化以后,就再没有经历过了。   他觉得口渴,喉咙里灼烧得快要冒烟,他也许是在炽热的沙漠上赤着脚行走,风沙吹裂了他的皮肤,吹干了他的眼睛。年少的时候,他尚且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意义,也不知道这痛苦背后是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蒋少野的亲吻是他望梅止渴的泉流。他一刻也不能放开蒋少野,后穴不知餍足地缠着蒋少野的阴茎,双臂不知餍足地缠着蒋少野的肩膀,嘴唇不知餍足地索取着蒋少野的吻。   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蒋少野……”   牛奶味一旦浓郁起来,就没有那么甜了。它是腥的,是腻的,是黏稠的。你喜不喜欢?   我的腺体如今是坏了,可即使是在十年前,我也不敢让你闻到,我对你的欲望是这样的味道。   你喜不喜欢?   蒋少野……   Alpha的阴茎一分一寸地往前拓进了。牛奶咕嘟咕嘟地灌进了竹子里,竹子又被浸泡进了牛奶中,一节又一节地下沉,再浮起,冒出无数破灭的气泡。Omega的生殖腔只是打开了一个极小的孔,便立刻被凿开,又箍紧,阴茎震动腔壁,各自都在滚烫地颤抖。   蒋少野嘶哑的声音沿着林改的肌肤簌簌地震响:“乖仔……我进来了。”   “蒋少野,”林改却像没有听见,只喃喃地问,“你喜不喜欢?”   “乖仔……你怎么这么乖?”   林改听见迷乱的轻唤,徒劳地将后穴夹得更紧,想再追问一问“你喜不喜欢”,而血液里四处窜动的不安定因子让他本能地知道,alpha快要成结了。   是他的alpha。   蒋少野抱紧了他的双肩,牙齿咬在他的腺体,没有下力气,但那痛感已足够让林改尖叫出来。   是犹豫不决的啃咬,是瞻前顾后的标记。   比他们第一次标记还要痛,痛得多,可蒋少野压制住他,又不停地舔他、吻他,汗水与泪水相交叠,甚至——还有鲜血。   折旧的体育器材在房间的角落里沉默。在十年前,这个房间也曾是崭新而熠熠生辉的模样,在午间的阳光底下,在闷热的蝉鸣声中,林改也曾肆无忌惮地抱住蒋少野。蒋少野那么帅气,身材挺拔得像一杆竹,从那鬓角淌下的汗水,都似散发出好闻的青竹味香气。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和最酷的蒋少野做朋友,他一直以来明明都很小心翼翼地珍惜着这一个唯一的朋友……   十六岁的林改恍恍惚惚地想。   他自己的信息素,是一股不设防的牛奶味,莽撞地往空气中扩散开来。   蒋少野能闻到吗?蒋少野会喜欢吗?   那是林改第一次发情,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已有了天生的问题,他往后都无法与人正常地结合。他不知道自己的快乐早已被命运计算好了剂量。他还停留在某种类似印随行为的、幼稚又欣喜的阶段,他无限地释放自己,也无限地索取蒋少野——因为蒋少野是第一个给予他疼痛、又同时给予他安抚的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用自己黏黏腻腻的牛奶香,小心翼翼地与蒋少野的信息素勾缠在一起。   *   “林改,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十年前,在那座南方的小镇上,我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原本做了很多的准备,列了无数的计划……我让你去情人渡等我……我为你安排了惊喜。   “可是半道遇上楚琴发情,我来不及再去找你。从小镇赶回医院的路上,我也在想,下一次该怎么做,下一次该是什么时候……再告诉你?   “我没想到这个下一次,要等十年。   “我总以为,总以为往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我们那么年轻……我在医院楼下送你上车的时候,也没想到我竟然把你弄丢了。   “弄丢了东西的人,总是会频频地回头,他总不相信它真的丢了……他总是在回头……   “林改,你也会回头吗?”   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夜色,救护车内的灯明明灭灭地闪烁,四周还有嘈杂的人语。林改想,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他好像又掉进了那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雾里。阳光毒辣地照下,他汗流浃背,拖着行李箱奔跑过小镇,有很多他们曾说过喜欢的风景,都没来得及好好地告别。他跑得筋疲力尽,他好害怕蒋少野从此就把他抛下……   “病人的信息素还在发散,抑制剂继续推!”   “心率,注意保持心率!准备好AED!”   “水呢,谁来给他喝点水!”   疾驰穿行过山间的大巴车,蒋少野和一众alpha都坐在最前方,而他陪着昏睡的楚琴坐在车厢最后。所有人都很疲累了,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刮过,空气却仍然浑浊而钝重。   他不记得蒋少野有没有频频地回头看他,因为他一直低着头。   他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   “他的alpha在哪里?去取血,抽信息素!”   “我在。”   林改突然伸出手往空中乱抓。不要,不要走——   他已经看见他了。   就算勇气被摧毁,就算所有曲曲折折的路看不到终点。   但他也想要蒋少野,从此永远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因为蒋少野就是他的alpha啊。   --------------------   闪现一个加更嘿但可能不一定是大家预想的那样………… 第78章 78   “哒、哒、哒”。   是鞋跟踩在医院地面上的轻响,但控制得体,只从地砖缝隙间传出些微的震动。   蒋少野抬起头,目光穿过半掩的门,看见林改的父母来了,正在护士台前停留,与医生说话。蒋少野蓦地挺直了背。   他们说了很久。   于是莫小娥进病房时,蒋少野便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怀抱着一只止咬器坐在床边,直愣愣地叫了一句:“莫阿姨。”   莫小娥没有回答,似乎也并没有看到他。只先脱了大衣,将手团在嘴边呼了呼,便轻轻探身去碰了下林改的额头。缩回手,指尖全是林改的汗水。   她又去看点滴瓶,双眼一眨也不眨,身体直挺挺地立着,也不坐下。   林默生在她身后,对蒋少野咳嗽了两声:“你出来。”   “啊——嗯。”   蒋少野仓促站起,险些带翻了椅子。他跟着林默生走到病房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房内母子,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听医生说了,改改没有大碍。”林默生看了蒋少野一眼,开口,却像是在安慰对方,“你大概也都听过了,医生说他很快就会醒。”   蒋少野的手攥紧了止咬器,手指勒进不锈钢里,不回答。   “我和他妈妈都不懂什么科学,只是有过……照顾他的经验。在美国。”林默生目光下落,看着那个止咬器。他静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信息素紊乱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一般结婚了都能好,可我们没想到江应权……那一次进医院,改改几乎是把自己不多的信息素都耗尽了,医生没有办法,才只好给他做了腺体手术,也清洗了标记——就像给他的腺体上了锁,我是这样理解的——这几道锁,是为了保护他。”   蒋少野低垂着头,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外折射过来暗淡的光影,好似将他钉在了墙上一般。“他有信息素。”他低声,倔强地重复,“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高兴的时候……就会有信息素。”   “你想过为什么吗?”林默生平静地道。   蒋少野沉默了。   他们重逢、结婚,到如今,也不超过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林改把做手术后好不容易储蓄起来的信息素,一点点地,都从那生锈的锁孔里递了出去,像衰弱的小草钻出了铁门,一定要和外面的世界打招呼。   他一定在门的另一头,等了很久了吧。   “改改他从小……就很乖,特别乖。我们好像从没有操心过他,但他却也很少会对我们说,他想要怎样,他喜欢怎样。直到他和你结婚了,他妈妈才终于明白,她总是问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她的教育方法都是错的,为什么改改痛了也不知道说,高兴了也不知道说,为什么改改总是那么孤独?   “我们很难过,我们想要他健康、积极、开朗,可是却也是因为我们的失职,他经历了很多挫折,造就了现在的性格。但即使是这样的改改,这样乖、这样一声不吭的改改……他也主动做出过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了你。”   蒋少野的身子沿着墙根慢慢往下滑。他伸手掏烟,却没有,于是只能抓了一把头发,又扶住自己昏热的额头,遮住自己已经发红的双眼。   “那么稀少的信息素,他拼了命也要给你。做过手术的腺体,他让你咬了永久标记。蒋少野,作为他的父母亲,我们……”   林默生突然也说不下去了。他哽住了声音,转过脸,有风从病房里吹来。他一直想做一个宽容大度的父亲,他一直试图理解林改的孤独和孤注一掷,可是在有些时候,为人父母的懦弱,让他很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江应权也好,蒋少野也好,最好都永远不要出现。   林默生徒劳地抬起手,拍了拍病房的门框。这是个没有意义的动作。他不能再责怪下去了,这样的内耗并没有益处,等林改醒过来,或许还要对父母闹脾气。   “你,”他生硬地转了话题,“你是不是也该去打个针才好?医生说,你也有假性发情的症状。”   蒋少野轻轻地“嗯”了一声,乱糟糟的脑袋顺从地伏下,开口却又说:“我要陪他——”   “你先去吧。”林默生又拍了拍门框,门里的莫小娥蓦地一颤,转过身来。   总是最强势、最得理不饶人的这位beta妈妈,此刻垂着眉眼,却现出眼角忧伤的细纹。她今天尚且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的改改那么乖,却从来都只会为了这个叫蒋少野的人去冒险。   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   林改好像被泡进了一个柚子味的大浴池。   温暖极了,微微发涩的柚子气味又刺激他的神经,是妈妈的气味。他依恋地蹭了蹭,在这片是耶非耶的阳光水域里舒服地展开了四肢。   妈妈。他天真地问。蒋少野呢?   池水颤动了起来,水波一层一层地推起涟漪。   妈妈,我和他结合了,我好高兴。   我曾经以为自己没有能力和人交往、恋爱、结合。我曾经以为自己没有能力去爱和被爱了。   可是妈妈,我好像突然学会了。全都学会了。   妈妈你看,这道题很简单……   林改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傻啊,自己还在做题,自己好像一辈子只会做题。   “医生,医生!快,快按铃!”   一阵叮铃铃的响声后,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一迭声叫他:“林改?林改,林老师!”   这个声音他却认得,他睁开了眼睛。   阳光从窗扉照入,光柱里有轻盈的尘埃。尹凡焦急的大脸映入眼帘,林改便笑他:“你来做什么?你又逃班。”   一出声却发现嗓子沙哑,他闷闷地又咳嗽起来。尹凡赶紧给他端水,医生也走进房间,在床尾看病历夹,医生身后是林改的妈妈。   妈妈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像是胆战心惊,又像是悄然欢喜,眼里噙泪看向他。林默生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抚了一下她的手臂。   林改觉得这阵仗真稀奇,他家这位莫女士居然也会哭。“妈妈。”他柔软地喊了声,像在梦里一样,“蒋少野呢?” 第79章 79   “蒋少野打了个针,先回去拿午饭了。”是尹凡回答了他。   林改一怔,“他也要打针?”   “嗯,他这次有假性发情症状,不过打了针再静养一会儿就能好。”医生接过了话头。   林改刚刚醒来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启动,医生的话灌不进去,只听见自己眼下见不着蒋少野,眼神便黯淡了下来。莫小娥却忽然说了一句:“你休息好了就能见他了。”   突然被妈妈这么讲,林改别扭地抬眼,却见妈妈比他更别扭,声音都在颤抖,眼神也不看这边。   林默生息事宁人地接了话:“你们都需要好好休息,”又去拉莫小娥的手,“你也是。”   尹凡吐了吐舌头,小声对林改说:“我是来接替叔叔阿姨的,他们照顾你好几天没合眼了。”   医生也来搭腔:“好了好了,病房里不要围太多人。”   林默生又对莫小娥说了几句话,两人先出去了。看着爸妈的背影,林改忽然发觉他们好像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驼背了一些,穿着厚实的大衣也像会漏风。他怔怔然地收回目光,抬起左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尹凡连忙叫停:“哎哎——缝了针的,你小心些。”   又缝针啊。   林改的手指已经触碰到纱布的边缘,底下新鲜的疤痕被捂得很热,他的腺体好像忽然活过来,一直在叫屈似地发疼发痒。他不明所以地按了按,轻声说:“蒋少野他假性发情了?”   “是啊,我本来想骂他来着。”尹凡叹口气,“谁知我来的时候,却见他一个人抱着止咬器在角落里嗷嗷哭呢,跟没了主人的小狗似的。”   林改瞪着眼睛扑哧一笑,点滴瓶都被他的笑声带得晃荡起来,“你就编吧。”   尹凡说:“你自己的腺体你不清楚吗,戴了止咬器怎么还会标记上?伤这么重,他可后悔死了。”   医生说:“假性发情的alpha神志不清,不好抵抗可以理解,如果有暴力情节……”   林改的笑声渐悄,他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是我……是我不让他戴。是我想要标记。”   医生:“……”   尹凡:“……”   终于,主治医生摇了摇头:“林老师,艺高人胆大。”   “……”   林改的脸上后知后觉地发红,“不是,我……我觉得,蒋少野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尹凡诚恳发问。   林改的脸更红了,声音也瓮瓮地,“我第一次发情的时候……就是他处理的。我的信息素,好像对他要格外亲和一些……不是适配,是亲和。”   尹凡惊诧地张大了口,摸了摸下巴,忽而又说:“我还以为是楚棋那一管样品……”   “啊。”林改忙问,“楚棋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实验室里……”   “犯这么大错,楚棋已经办休学了。”尹凡撑着脑袋看向林改,表情颇犯难,“师兄你还想包庇她啊?”   “……”林改沉默。   楚棋做的事毫无疑问触犯了实验室守则,甚至也违背了科学伦理,但毕竟没有引发什么后果——或者说,现在林改所承受的后果,也并不能明确就是楚棋造成的。   “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林改轻轻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研究明白的。”   “我说师兄,你当初打离婚官司不上诉,也是这样想的吗?”尹凡却难得严肃了一回,“你总说事情不见得那么简单,总想再多做点研究,得出更加科学的解释——可是在我看来,人性不用研究,冤有头债有主,错了就是错了。”   林改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让他直接同意尹凡也不容易,但他的心境的确已发生变化,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关怀。   如果对伤害他的人犹豫不决,又何尝不是对关怀他的人横加伤害?   “行了,楚棋的事你也别管了,交给学校处理吧。”尹凡干脆地道,“我知道你和她哥哥认识,抹不下面子——休学算客气了,给她退学都不为过。”   “嗯。”林改轻轻地应了。   就在这时,病房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的声音,继而房门便被人推开。   一个彬彬有礼的中年omega站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一个抱着大包小包的保姆阿姨;他手中提着一只天蓝色的保温壶,走入几步,温和地问:“这位是林改吗?”   *   林改呆住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佟雅晖——十年过去,佟叔叔的清秀长相几乎没变,只是脸容更加苍白一些,身形也更瘦,他束着长发,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湖水,望着林改,很带歉意地道:“我是佟雅晖,蒋少野的爸爸。”   “佟——佟叔叔。”林改连忙坐起,尹凡给他找来枕头垫好,林改又手忙脚乱地指使尹凡去倒水,还慌张地叫了好几遍,“佟叔叔好!”   “别急。”佟雅晖笑了。他一笑,那双眼睛便温柔地弯起来,像两弯月牙儿,“我是给你带饭来的,是蒋少野做的饭。”   佟雅晖一边说,一边将那保温壶放在桌上打开了,便顿时传出芋头莲藕的香气,温暖宜人,最适合入冬的时节,林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尹凡端来了水,看林改这见家长的架势,便拉着主治医生先走了出去,到门口还朝林改做了个鬼脸。   “你刚刚醒来身体虚,晚上再吃多一点。”佟雅晖温声说道。林改的眼神几乎黏在那保温壶上,仓促又转头问佟雅晖:“为、为什么是您来送呢?”   “我也给你带了一些被褥枕头,比医院里的睡着舒服。”佟雅晖说着,他身后的樊阿姨便自作主张地把带来的东西都放进病房的储物柜。佟雅晖还介绍:“这是樊阿姨,你们留个电话,缺什么你就跟她说。”   林改又忙不迭跟樊阿姨打招呼,樊阿姨大笑挥挥手,手脚麻利地忙着收拾。林改从不知道还能带这些东西住院的,一时连眼睛都看直了——佟雅晖便又笑:“放心,这家医院这个科室,我也很熟。”   啊。林改思绪一顿。他想起来,佟叔叔也有信息素失调的问题。   林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鼻子,抱起那只保温壶,一边胆怯地瞥着病房里的人来人往,一边不甚习惯地举起左手,拿勺子喝汤。佟雅晖轻声说:“我来吧。”便挽起右手袖口,接过勺子给林改喂汤。   林改这可闹了个大红脸:就算他亲妈,在他成年后也没这样喂过他了呀!佟雅晖却做得那么得体而自如,每一勺还先给他呼一呼,让他小心着吞咽。他只喝了两口,肠胃里便熨帖下来,心神也不似方才那般不安定了。   “少野就是回家睡个觉,我去找他时,正见他在给你煮汤。”佟雅晖一边给他挑出芋头,一边平和地说,“是我说我想见见你,拜托他让我来送的。”   “他、他回家了吗?”林改说出来了,才发觉这是一句废话,又小声了一些:“他休息得好吗?”   佟雅晖并没有笑他,只耐心地回答:“是呀,你问问他在做什么。”   林改连忙找来手机,解锁之后却先收到蒋少野之前发来的消息:“想吃莲藕还是芋头?”   两分钟后:“好吧,都给你。”   林改看了一眼佟雅晖,不知怎的,却生出一种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开小差似的怪异的兴奋感,他偷偷打字:“蒋少野,你小爸爸还是那么好看。”   蒋少野很快回复:“这就是你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林改拿着手机愣了愣神。他笨拙地挪动手指:“那你想听什么?”   “林改。”蒋少野说,“我喜欢你。”   林改的心跳猝然停了一拍,很快,又开始猛烈、强劲地跳动,他几乎要按抑不住了,甚至怀疑床边的佟叔叔、房里的保姆阿姨、乃至门外的医生护士,他们,可能都要听见他的心跳声了。   咚咚咚,咚咚咚,像在擂鼓,像在敲门。   空旷的地下酒吧里,蒋少野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面前是一杯橙红色的酒精饮料。他抿了抿,自顾自笑一笑,拿出一张菜单卡,写上这一杯新品的名字。   为了准备重新开业,酒吧的员工们都凑齐了,到他身边来看他题字,老板的字歪歪扭扭得像个男高中生写的,又惹吴嘉嘉嗤笑:“野哥,您且练练字吧。”   赵槐毫无心机地念了出来:“‘我们约会吧’……?”   蒋少野把菜单卡往赵槐脑袋上一拍,自己拿了手机就跑进休息间去。   吴嘉嘉望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啧啧称奇:“野哥这是……害羞了?”   调酒师小敏尝了一口那饮料,顿时皱了脸:“这怎么甜中带辣啊这东西!”   江涛声缓慢而安静地震动着休息室的外墙,蒋少野靠着门,又拿出手机来瞧。   林改还没有回复他。是不是被他吓坏了?   可是他发现,说这样的话,原来根本不需要等待什么良辰美景、天时地利。   他就是喜欢他。   他手指用力地打字,好像发誓一般:“乖仔,我晚上就来陪你。”   --------------------   野哥:暴露了,人帅字丑 第80章 80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改一直魂不守舍。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可是每次下床走动,都还忍不住要趔趄。午后莫小娥过来,看见佟雅晖还有些惊讶,两边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病房里的空气一时很是尴尬,但林改却完全没有觉察到。   他对着手机上的消息发了很久的呆,连尹凡给他带来的科研资料都不想看了,反反复复地只看蒋少野的那一句告白,好像那里面藏了什么天大的奥秘。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被别人告白过——江应权向他求婚,有钻戒和鲜花,还单膝下跪,念了很长的誓词。那或许是成年人蓄谋已久、精心准备的告白。可蒋少野的这一句,却好像是出自十八岁的男孩之口。   林改缩进被子里,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楼外大风刮过,呼啦啦地拍打窗户,窗棱里透出的冷风令他鼻头发红。   他其实都记得。   他记得自己昏迷之际,蒋少野说的那些话。   这是蒋少野十年前就打算告诉他的话吗?   他在情人渡等了那么久,他在那一场弥漫的大雾里耽留了那么久,可原来那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忐忑。   蒋少野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好像是小镇上的甘蔗汁来着……蒋少野会不会给他扛了一捆甘蔗啊?   他忍不住闷在被窝里笑自己。   傍晚时分,林改趁换点滴的时间去走廊上晃悠了一圈,正碰上主治办公室里几个医生在看他的腺体CT,他穿着病号服瑟缩在门口听了半晌,直到里头的医生发现了他:“林老师?要不你自己来看看……”   林改吓了一跳,也不知怎的,就是很害臊,拔腿就往病房跑,刚推开门,便见自己的病床已经换上了小鸭子床单,佟雅晖还在帮他换被罩,一手提着棉被的一个角往被罩里塞,却怎么也塞不准,身子都要扑到床上去了。   林改一个激灵,自己怎么能让佟叔叔干这种活!正要上前时,他妈妈却从阳台上走回来,一边嘴上说着:“哎呀我来,这个简单。”一边不由分说地拿过被罩,两手握着被子角一塞、一抖,再“哗啦”把拉链一拉,不到十秒钟,竟然就叠出一个豆腐块放在床头。   佟雅晖还没回过神来,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带着崇拜看向莫小娥。   “你多费心了,还带这个。”莫小娥的语气很爽利。   佟雅晖连忙说:“哪里哪里,蒋少野让我带的。”   莫小娥脸色一僵,在床边坐下,又拍了拍床单上的无数只小鸭子,说:“这个可爱,改改喜欢。”   佟雅晖笑起来:“蒋少野挑的。”   “……”   莫小娥默默地收回了手。   站在门口的林改:“……”   *   傍晚时分,蒋少野提着饭盒来到医院时,见到的就是林改躺在病床上,左边是佟雅晖,右边是莫小娥,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模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正想往后退,一步,两步——   “蒋少野!”   林改半是开心地叫出了声,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蒋少野只好又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先把饭盒放在桌上:“这个,我没想到阿姨也在,可能做得不够……”   “我回去再吃。”莫小娥硬邦邦地顶了回来。   佟雅晖拍拍蒋少野的手臂,安慰道:“我的那份可以给你莫阿姨吃。”   蒋少野难堪地答:“我也没做你那份啊。”   佟雅晖:“……”   莫小娥没憋住,自己先笑起来。佟雅晖脸色尴尬,往旁边让了让,蒋少野开始摆饭盒了。   莫小娥装作不经意地撑着头,眼神却往那饭盒上瞟,还像闲聊似地对佟雅晖道:“你儿子好会做排骨汤哦。”   佟雅晖虚怀若谷地接话:“是不是做太多了?”   “有没有别的新鲜把式啊?”   “猪脚怎么样?”   “可惜改改不爱吃猪脚哦。”   “那下次炖鱼头吧。”   “这个好,改改喜欢。”   “妈。”林改弱声道,“我人还在这里呢。”   莫小娥拍了拍他的手,“你想吃什么,都让你alpha给你做。”   “对。”佟雅晖也看向他,“我给蒋少野写个菜单。”   “爸。”蒋少野高高大大的个子,被堵在桌子和佟雅晖之间的角落里,局促地开了口:“你想怎样,你直接说就行……”   “而且,”林改接腔,“蒋少野他也有工作要忙——”   “哦,我听说了。”莫小娥的笑容收起,“酒吧碰上整改怎么不告诉我和你爸爸?我还是听方国琛的妈妈拐弯抹角说起……”   “妈!”林改一惊,又急了,“您怎么还跟她聊天啊!”   莫小娥好像没听见:“你放心,你爸爸在市里有熟人——已经去找过啦。你找方国琛有什么用啊?他一个小科员,能管什么事?嘁!”   佟雅晖还温柔地接上了话:“多谢你们了。”   莫小娥的话堵在半路:“啊——客气,客气。”她又转过头。   弥漫的香气里,林改的肚子已经咕嘟嘟地叫起来,可他不敢吃,又怯怯地看了一眼蒋少野。   蒋少野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掰筷子,看起来和他一样地没辙。   佟雅晖静了一会儿,坐直身,对着莫小娥诚恳地说:“我知道,我身上的债务拖累了少野,他爸爸总不回来,你们担心也是难免。”   莫小娥叹口气,“孩子的事,做父母的,一辈子总要担心的。”   “是啊,毕竟你家林改这么优秀,你们一定对他期望很高。”佟雅晖也愁眉苦脸,“哪里像我家这个,一直不长进……他高中就喜欢人家,还不敢说。”   蒋少野无语地喊了声:“爸!”   “那你也太谦虚了,你儿子又高又帅,一表人才的嘛。”莫小娥却出人意料地反驳,还对佟雅晖笑,“改改高中的时候天天跟他玩哦,改改就喜欢长得帅的。”   林改捧着碗,感觉排骨汤的热气都要散尽了,“妈……”他喊得几近凄惨。   莫小娥终于开恩似地站了起来,还揉一揉自己的肚子,“饿了,我得回去开伙了。他爸爸还等着呢。”   佟雅晖也站起来,“我们一起走?”   莫小娥没有立刻接话,先走到了房门口,却又停下来等佟雅晖:“去我家吃吧,他爸爸已经买好菜了。”   “这怎么好意思……”   “我家很近的呀,把阿姨也叫上——樊阿姨!走了走了!”   ……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林改和蒋少野两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那两位家长的背影已渐渐消失了。   林改吸了吸鼻子,蒋少野做的饭突然不香了。   虽然莫女士能和佟叔叔一起有说有笑的,他也很高兴……   但是,妈,原来你一早就没打算陪我吃晚饭啊……   --------------------   野改:谢邀,当时的场面就是非常尴尬   完结倒计时!3! 第81章 81   林改默默地扒饭,不敢去看蒋少野的表情。   蒋少野与他头挨着头,饭盒挨着饭盒,一边吃着,一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喜欢长得帅的?”   林改顿时满面通红,他连忙举起汤壶咕嘟咕嘟地喝汤,把脸都要埋进热气腾腾的保温壶里头了。蒋少野摸了摸脑袋,难得地也有几分羞赧,“小心呛着。”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蒋少野拿饭盒去冲洗,回来时又收拾半天自己带来的衣物被褥,林改便趴在床尾看着他劳动。过了大半天,才带着几分别扭,小声地问:“你真的要陪我呀?”   “是啊。”蒋少野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个,医院的折叠床,不好睡的。”林改仰起脸,“我上回就没睡好。”   蒋少野说:“那丢你一个人在这?”   林改望了望这偌大的病房。原是双人房的,但隔壁床位暂时空着,显得这房间格外空旷,还很寒冷。他缩了缩脖子,不多话了。   小滑头。蒋少野哼笑一声。   待他忙活完了,林改又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蒋少野,你上来。”一边还掀开一点被子,“你上来陪陪我。”   “……”蒋少野一边往床上挪,一边摆正脸色道,“先说好啊,晚上可不能在床上陪你。”   林改慌不择言地反驳:“这我当然知道!”   蒋少野脱了外套靠着床头坐下,林改便往他身上贴过来。被窝里一直暖烘烘的,带着一股甜腻腻的牛奶香,蒋少野揉着林改的头发嗅了嗅,林改却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怎么了?”蒋少野接过来,便看见那上面是自己和林改的消息界面。   “你看。”林改说。   “这不是我自己发的消息吗?”蒋少野笑,“你还不回我。”   林改却像很开心,咬着嘴唇看他,眼睛里一闪一闪,“蒋少野,我好高兴。”   蒋少野低头凝望他表情,将手机放到一边,两只手捧起他的脸,鼻尖轻轻去蹭他的,“你高兴什么,嗯?”发出鼻音的时候,蒋少野的鼻翼微动,让林改发痒地笑起来。   他认真地看着蒋少野的眼睛,嘴唇一张,舌头微翘,说出了两个字:   “老公。”   蒋少野一震。   林改为这两个字好像已经准备了很久,好不容易说出口,明明很羞涩,却舍不得移开目光,一定要盯着蒋少野的反应,忐忐忑忑的。蒋少野被他这目光盯得嗓子眼里冒火,沙哑地说:“乖,过来亲嘴。”   林改眼睛便亮了。他乖巧地将双臂缠上他的脖子,蒋少野的嘴唇向下,寻到那两片柔软唇边,轻吮了吮,便舔开,舌尖探过齿关,轻轻去刮林改的上颚。林改又笑起来,笑声被吞进亲吻里,蒋少野不满他走神,手掌按住了他的腰便要将他往枕头上推——   “哎,就是这个房间。里头住了一个了,你睡外面这床——”   “啪”地一声,病房门被护士打开,一家三口拎着大大小小行李包走了进来,其中的小女孩“啊”地尖叫一声自己捂住了眼睛。   “扑通砰咚”地一阵连响,蒋少野整个人狼狈地摔到了窗户底下,手上还险些把床单都扯脱下来。   林改一手死死地拽着床单,低头看了一眼蒋少野,眼里全是水光,颤巍巍地晃动着,却坚决地转向了房门口:“你……你好,我是一号床。”   *   有了蒋少野的悉心照顾,林改的体力恢复得很快,三天后纱布拆掉,腺体上的疤痕也渐渐消隐,各项检测数据都趋于正常。但正是因为过于正常了,反而让科里的医生都犯起了嘀咕,连林改自己都不敢置信:这和他上一次在美国住院的境况,差别实在太大了。   医生们总觉得不放心,不肯放他出院,还召集专家来给他会诊——这样的案例可不多见,罗城大学也派了人来观摩,其中就包括林改的几位同事,以及尹凡。   专家们围在一起开会讨论林改的影像报告和既往病历,林改要是听不懂也就罢了,偏偏他都能听懂,专家们还请他带着点滴瓶旁听——讨论的差不多都是林改的床事,顺带对蒋少野品头论足一番:长得很帅,年纪正好,信息素很活跃,看起来一切功能都很正常……   林改尴尬得脚趾抠地。蒋少野正不正常,我还不知道吗!   只幸好蒋少野白天里也要去忙酒吧的事,没让他听见这些。   就这样手忙脚乱地过了近两周,终于商定林改若无异常就可以出院了,尹凡还对林改说:“师兄,你既是患者,又是志愿者,还是研究者……你这可是为科学献身啊。”   “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刚开完最后一次会的林改疲倦地脱了鞋就往病床上一倒。   “啊?”尹凡震惊地呆住。   林改盘腿坐起来,给他耐心地解释。   “我们都知道,信息素会在吊桥反应下暴涨,但我们一直以为,信息素只是一种对危险的指示物,而不是受到威胁的东西本身。——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信息素本身就会趋利避害,会求助,会求救,会求饶……其实,我和蒋少野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事,好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林改的目光黯了黯。   “因为我的信息素本来就少,可以认为它的危机感本就不同寻常地高,那么它在感知到散失、甚至灭亡的危险的时分,就会从腺体中拼命探出来,要和蒋少野的信息素……结合。因为只有完成标记,在血液中形成结合信息素,它才能强大起来,才能生存下去。”   他的语速很平,不快不慢,显然这些逻辑他已经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再说出来时,连新奇感都没有了。但尹凡却越听越骇然,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你、你已经想明白了?这可是……”   这可是重大理论突破啊!   林改却漫不经心地拿来一颗洗过的秋梨,嗷地啃了一口,“所以,等我回去,就可以做个模型,开展定量观测了。”   “你的意思是,”尹凡努力厘清这其中的关窍,“蒋少野给你做标记,其实是……”   “其实是救了我的信息素。”林改一笑,“当然,也救了我。”   “师兄牛逼!”尹凡震惊赞叹,不由得也摩拳擦掌,忽然又噎住,“可这么听来,难道楚棋就没有错了?”   “她还得重修一下基本规范,以后不能再进实验室了。”林改叹口气,“但她那一管药,充其量,只是个催化剂吧……”   催化了什么,他没有说,目光呆呆地望着虚空,颊边还残留着过午的微红。   连他自己,当初也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情况。或许换个腺体正常的omega,就的确不会被那管药剂所动摇。何况还有蒋少野的纵容……   他明明是戴了止咬器的。   可是在那一刻,当林改固执地将那止咬器摘下,他很清楚地知道,至少这一个动作,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什么生物本能都没有关系。   他想要这个标记。   *   林改已经可以出院,他将床单被套之类的行李都收拾打包好了,满当当地堆在病床边,但还需要先等蒋少野来。看看也要傍晚了,或许就在医院吃顿晚饭也说不定。   “——林老师?”刚刚才在会议上见过面的专家不知为何追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沓报告,身后跟着林改的主治医生,“不好意思,我们忘了一项数据,您先慢些走。”   林改一愣,“什么数据?”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早,”主治医生扶了扶眼镜,走上前,咳嗽两声,“但我们还是希望,您在出院之前……先验个孕。”   --------------------   老公总是要叫一叫的!蒋少野你福气一个个来了! 第82章 82(完结)   经过大半个月的重新装修,十号公路终于要迎接整改后的新开业了。   蒋少野把周礼则他们都拉来搞最后的大扫除——酒柜里再度摆满了红酒,舞池边再度燃起了干冰,周礼则却看着挂了满墙壁的小黄灯,啧啧称奇:“我说野哥,你这酒吧,确定是摇滚酒吧吗?整得像万可可的公主房。”   蒋少野削了他一脑袋:“就你见识多。”   以前的老同学听说他的酒吧经过了这样一番坎坷,大都送来慰问,楚琴没有出面,但也送上了礼金和花篮,吴嘉嘉忙着算礼金账,小敏还在加紧学习老板新调制的那款鸡尾酒。蒋少野和周礼则二人看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便踩着楼梯走上来,到街边的树下抽烟。   长街上已经满是凋零的黄叶,冷风随着车流喧嚣地吹过,黄叶便有气无力地沾上蒋少野的鞋。他今天穿了一件迷彩色的冲锋衣,竖起衣领时,眼神里还像有几分冰凌。   他绕到酒吧背后,走到江边,倚着栏杆,望向暮色下永不平静的江涛。   “打算哪天开业?”周礼则问。   “林改今天出院,我问问他。”   “你倒是听话。”周礼则嗤笑。   “听老婆的话不丢人。”蒋少野自然而然地答,“这不是你言传身教的吗?”   周礼则双眼一瞪,又不能反驳,只能气鼓鼓地转脸望向江涛对面的山峦。“哼!你且想想你让他受了多大罪吧!”   蒋少野却也不是那么好应付了,他也哼了一声,说:“林改说他挺高兴的,他愿意被我标记。”   周礼则深吸一口烟,“那他好不容易出院了,你总得安排点什么吧。”   蒋少野看他一眼,“你想要什么安排?”   周礼则挑了挑眉,“我不知道。你想想你十年前是怎么安排的?”   蒋少野沉默下来,下意识地拍了拍江边的石栏杆,江风吹动他的额发。   十年前是怎么安排的……   也无非是一些幼稚俗气的东西。林改喜欢吃的棒棒糖做成的花束,用他在小镇上扎染出来的蓝布包裹着,还有一大捆打包好的甘蔗,都放在小河上游的一条乌篷小船里。他与船主人都说好了,打算在十点三十分就坐上小船,顺流而下,去见情人渡上等待他的林改,再将他接回来。   ——现在想想,自己敢用那些东西去告白,也真是胆大包天。   后来他爽了约,甘蔗、棒棒糖和蓝布全都落在了小船上,也不知船主人会怎样处理它们了。想必甘蔗都已枯死,糖果都已变质,而他所准备过的那些气势磅礴的誓词,也早已都显得不切实际。   要有“安排”,也该是新的安排了。   “其实,”蒋少野笑了,“人也不必总照着过去来生活。十八岁的人有十八岁的活法,二十八岁的人也有二十八岁的活法,是不是?就算输了,失败了,也不见得是重蹈覆辙——我和林改,我们从此都是新的,往后的一切,也都是新的了。   “虽然我和他已经结婚,但我却觉得,我们的恋爱才刚刚开始。”   *   送走周礼则他们后,蒋少野又一个人回到酒吧的后厨,把已经准备好的炖鱼头装盛出来,还配上一些小菜,一同装进那只印着小兔子的便当袋。   天已晚了,或许可以和林改先在医院吃了饭,再接他出院回家。   他沿着江边的林荫道朝医院走去。   他经过了跨江的大桥,大风将他的脸吹得干燥;他经过了罗城高中,又有下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来;他经过了高高低低的街巷和坡道,见到路灯一点一点亮起、而太阳一点一点沉灭的瞬间。   他曾经在美国读过两年的书,他曾经有很多前途无量的意气和梦想。他曾经很嫌弃罗城这样的地方,在群山之中,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攀爬着发展,好像永远也跟不上大城市的脚步。可是当他一无所有之后,罗城却也没有将他丢弃,罗城依然平和地接受了他。   或许罗城也是如此,平和地接受了伤痕累累的林改。   他们的恋爱好像注定要在这个地方生根。   寒风飒飒,吹动蒋少野冲锋衣上的拉链哗哗作响。他经过了医院旁边的那家卖卤鸭掌的餐馆,脚步一顿,拐了进去。   老板娘竟好像还认得他,在出餐时,往那满满一袋子卤味里添了两碗冰粉,却仍旧只给一只小勺。蒋少野看了一眼,想加钱,老板娘却忽然搡了下他:“哎,那边是不是你媳妇?”   蒋少野一怔。他顺着老板娘的目光,望向门口。   林改在病号服外罩着棉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蹬着一双毛拖鞋,好像刚刚从医院里跑出来,还摸着肚皮在喘气。   “蒋少野!”林改眼睛发亮地朝他笑,还大力地挥了挥手。   蒋少野朝他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直到脚步加快,迈出了餐馆,林改啪嗒嗒踩着拖鞋,便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跑出来了?”蒋少野稳稳地接住了他,林改宛如一颗在宇宙中彷徨的星星,却横冲直撞地扑进了他的轨道。   他那漆黑的轨道,从此也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了。   “蒋少野,我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   *   *   正文完。   2022年10月9日。   --------------------   又写完了一本!   这本仿佛我的桃源乡,野改的爱情,最初有很现实的遗憾的样貌,渐渐却变得那么美好富足,说不定,这是我自己给我自己搭建的肥皂泡呢?   从闭站以来我就已经忙起来了,有很多人生大事要处理,想写的番外也一直因为兵荒马乱的心境而始终没法落笔。明天会把微博上发过的一个番外先贴过来,其他的只能先随缘了。希望大家也能一切顺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