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偷命》 第1节 《偷命》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盛满贪欲的饕餮酒盏,焚烧背叛的鱼纹香炉,半夜游走的人形灯笼,君王亲赐的断喉宝剑 它们都是被阎王遗忘的活物 有命,还可以偷 会偷这种命的人,叫偷命师 南星就是偷命师,专为死去的人偷盗古董的命 【入坑提示】 1悬疑·冒险·灵异 2单元文,一卷一故事,主线+支线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悬疑推理 主角:南星 ┃ 配角: ┃ 其它:一枚铜钱、单元文、推理、悬疑 第一卷 饕餮酒盏 第1章 饕餮酒盏 孙方从小破屋里出来的时候,远处青山如黛,朝阳欲升。等他系好腰上的布袋,再抬头,太阳已经露出个脑袋,如一把半开的金色扇子,转眼群山都褪了黛色。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微微眯眼,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准备去山沟河床那,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孙方怔怔看着他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艳如血的石榴石手串,晃迷糊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死了。 第2节 第2章 饕餮酒盏(一) 深秋的冷混着大雨,是个让人心情糟糕的天气。 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雨水的上海在周末迎来了大雨,下了一整晚。走在小巷里,不断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敲打着石砖。 南星抬起雨伞,顺着雨帘看去,旧时留下的西式钟楼屹立在远处,太过遥远,反而像是就在巷子尽头。 一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东西冒雨疾行进入田子坊的一个老弄堂里,背后跟着一条大黄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迈过水坑,腿长得惊人。但狗不懂,也没有办法叫人闪开,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个水坑上,地上水花顿时飞溅,拍在南星辛苦保护了一路的裤脚上。 南星一顿,皱眉往前面看,想叫那狗赔钱。可男人和狗跑得贼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男人穿梭在地形复杂的弄堂里,掠过两边墙壁的青苔,推开滚落的雨珠,一路跑到一家看起来有一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那铺子的门以前刷过绿漆,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绿漆剥落了不少,看着寒碜。但里面一点都不寒碜,进门左右两边立着两尊汉代人形铜灯,正门对面是一尊半人高的威仪佛像,一张黄花梨木椅子在一侧,店里摆满了不同朝代奇形怪状的古玩。 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这里很诡异。 在邱辞的眼里,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用旧时的话来说,都是能拿来换小黄鱼大黄鱼的宝贝。 “铛铛铛。” 他刚进门,就听见铜铃作响,但往脚下看,也没勾着什么触发的线。这老古董的店里装上了先进的感应器?否则怎么会看不见线。他没太在意,朝里头喊道:“陶老板?您在吗,我拿了些东西来请您掌眼。” 掌眼是古玩界里的行话,意思是请懂行的帮忙鉴定鉴定。出身古玩世家的陶老板是业内的大前辈,在古玩界名气很大,但向来深居简出,这几年甚至都不大露脸了。 一会一支烟杆撩开帘子,出来个身形浑圆的老者,他的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眼镜已经快滑到鼻尖,也没往上推推,低垂着眼透过眼镜打量进门的人,嘘了他一声,说:“不要大声嚷嚷。” 邱辞笑问:“陶老板有空?有人拿了些鬼货给我,想请您掌眼。” 陶老板“嗯”了一声,能找到这里的,都是懂行的。他不轻易给人鉴定古玩,更何况这还是从古墓里挖的东西。 鬼货一般不进入市场,国家在这方面管制得一向很严格,陶老板只给人鉴定,不买,也不卖。这不是陶家最早的生意经,陶家以前是只要有钱一切好说,堪称24k纯金奸商。但生意交给了陶老板,规矩就得他定了,长辈也没办法。 谁都知道陶老板是个刺头,不会低头的。 陶老板叫陶大卫,原本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十岁的时候跟他爹去香港跑货,见了许多新奇玩意,比如电视,比如电视剧——尤其是风靡一时的武侠剧。沉迷电视剧的陶老板因为崇拜总是扮演侠士的港星姜大卫,幻想变成跟他一样的大侠,于是跟他爹说要改名叫大卫。 他的名字是陶家老太爷取的,字辈是广,当然不能改,不然同辈男孩全都叫广x广x,他一个长孙叫大x,简直是个笑话。可陶老板倔呀,小小年纪绝食三天三夜,终于达成心愿,成功改名陶大卫。 然而改了名字的他却还是变不成大侠,为了照顾爹妈和肩负家族生计重担,还有不得不面对的一日三餐问题,陶老板最后还是继承了这家古玩店,渐渐成了古玩界有名的大前辈。 陶老板坐在他的椅子上,烟杆子刚放下,邱辞就拿了打火机凑上去要给他点烟,打火机啪嗒摩擦了两下,火花出来了,但他发现没有烟草可点,他顿了顿,问:“空的?” “哼。”陶老板拿着长烟杆往桌上敲了敲,像在敲掉烟灰,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悠然满足,又像真的在抽烟,“店里都是货,怎么可以抽,戒了。” 邱辞笑说:“这手上烟杆上都是老烟味,刚戒不久吧。”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陶老板把烟杆子放桌上,说,“什么货?” 邱辞把东西拿出来,解开裹了几层的防水布,露出三枚古钱币。 陶老板一瞧,说:“生坑。” 邱辞笑道:“陶老板好眼力。” 刚刚出土不久的钱币有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锈色会比出土了一段时间的钱币颜色更加鲜美,当然也有例外,但大多生坑的颜色都会更新鲜,一眼扫过,仿佛还能看见墓主人生前携带使用的场景。 有些倒卖文物的商贩会用化学药剂把一些出土很久的钱币佯装成生坑,以此抬高价钱,卖给一些刚入行的或者不懂行的“萌新”。 陶老板拿了钱币瞧看,这钱币不是铜板,是一枚齐明刀。 齐明刀是一类钱币的称呼,为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所铸,一般刀身瘦狭,长13.8厘米、重约14克,因为年代久远,无论是考古界还是盗墓界,都没有挖掘出多少,如今仍很罕见。 但这个“萌新”一口气就拿了三枚,看来并不简单。只是陶老板纵横古玩界几十年,早就心如止水,就算把传说中王羲之的兰亭序、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搬到他面前来,他也不会心动。 邱辞见陶老板没有意料之内的反应,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他说道:“陶老板,这钱币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成色还不错,可以卖好价钱。” 邱辞见陶老板说完就不吭声了,开门见山说:“陶老板知道这齐明刀一般是在什么地方出土的吧?” 陶老板忍不住又吸了一口烟枪,缓了缓他的戒烟之苦,说道:“齐国在现在的山东一带,当年秦国统一六国后,下令书同文,车同轨,齐国的货币自然很快就没用了,所以流传的不多,也不广。” “可现在这三枚齐明刀,却是在远离山东三个省外的地方发现的,这只是其中一些。不知道钱币遗失在那里最大的缘故是什么?” 陶老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当年齐国末代国君重用他的舅舅后胜,后胜却窝里反,收了秦国贿丨赂的大量金银玉器,当了秦国的间谍,劝说齐王投降,朝奉秦国。齐王听从了建议去投降,结果秦王回头就将他活活饿死,但叛国的后胜却带着他的金银财宝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自此下落不明。” 邱辞折服道:“陶老板果然是大前辈,无所不知。” 陶老板轻声一笑,没有在意这句称赞,问:“这齐明刀是你挖来的?” 邱辞笑说:“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是个倒卖的,赚点辛苦钱。今日多谢陶老板了,奉上一点谢礼。” 陶老板没有瞧他放下的钱,连他出去也没看一眼。 邱辞收着三枚古钱币刚出门,就见有个漂亮的姑娘合伞进来。那姑娘眼神一顿,突然“啪”地一声把伞打开,伞面上的水飞扑了他一脸,刺得他瞬间从看美人的神思里回了神,倚在门口看着她笑:“没见着前面有人?” 南星冷冷一笑:“你的狗刚才在弄堂踩水坑的时候不也没瞧见人。” “我的狗?”邱辞一瞧,门口果然有条黄狗,浑身的毛淋得湿漉漉,抬头瞧着自己吐舌头。他笑笑,理亏在先,对方又实在是个漂亮姑娘,别说,生气起来一点也不遭人讨厌。 他笑笑说:“没有看好它,是我的错。” 南星见他态度还算端正,不跟他计较了,“啪”地合伞进了里面。 邱辞见她进去,动作轻松自然,仿若这家店的常客。等他从屋檐下出来,被冷冰冰的雨水一浇,他又狐疑地回头看那古香古色又破旧的古董店,怎么她进去没铃声响。 他皱了皱眉,见那黄狗又走到他旁边来。他俯身摸摸它的脑袋,说:“刚才那只鸡腿全给你了,我没有什么给你吃的了,走吧,抱歉,我没办法照顾你,去找别人做你的主人吧。” 黄狗顿了顿,像是听明白了,这才跑开。 正吸着“烟”的陶老板见南星拿着把湿漉漉的伞进来,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她的伞直往外头指,差点被空气呛着:“伞,伞。” 南星皱眉往门外瞧,问:“你外头放伞的桶呢?” “又被哪个捡垃圾的人捡走了吧。” “让你换个新的,非要放个破破烂烂的桶,被人当破烂捡走一百次都不奇怪。”南星把伞靠在门边,边拍衣袖上的水边进去。 “古董店怎么能有新的东西。”陶老板给她倒了杯茶,说,“暖暖胃。” “茶?”南星拿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扑鼻,的确是茶,她盯着他问道,“你的酒呢?嗯?还有你的烟呢?” “戒了戒了,都戒了。”陶老板说,“早上去拿了检查报告,胃里长了个东西,什么都要戒了。” 南星默了默,陶老板很平静。 陶老板的声音更慢了:“我一直记得古龙先生写过这么一段话,古松居士对木道人说,如果他不喝酒,一定能活到三百岁。木道人说,‘如果没有酒喝,我为什么要活到三百岁?’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崇拜羡慕这个活得潇洒的木道人。可现在得了这种病,我才觉得,这不对。” 他整个身体都沉在木椅上,姿势似乎很舒服,继续慢慢说道:“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做,比如我想做一次陶大卫,而不是陶老板。” “所以你把最爱的烟酒都戒了。” “是,如果手术顺利,我就把这店丢了,自己逍遥快活去。” 南星看了看陶老板,想到他要离开这里,没有开口。 “去宝珠山的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你要小心。”陶老板又说,“那个小姑娘,整个脑袋都烂了,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你都要小心。” 连说了两句小心,南星猜到雇主给他发来的照片一定惨不忍睹,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陶老板都不放心。她站起身打算走,去那个满是金子让人迷醉的深山。 陶老板见茶水动都没动,很受伤:“你就不尝尝我亲手泡的茶?” “等我回来再喝。”南星背影微顿,还是说,“祝手术顺利。” 说完就拿着伞跑了。 陶老板就知道她面冷心善。 他倚着宽敞的黄花梨木椅子,哼起了悠悠小曲,他终于可以做陶大卫了——如果手术顺利的话。 “汪。” 门口一声狗叫,陶老板抬头往外看,看见一只淋得湿漉漉的大黄狗。 他跟狗对望了几分钟,瞧着一身狼狈的它和那双充满朝气的眼睛,一直不爱养宠物的他顿了顿,说:“进来吧,外面雨大。” 第3章 饕餮酒盏(二) 机场里人来人往,外面都是车,里面都是人,机场内灯光充沛,映照得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光鲜亮丽得过分。 南星不算太高,但也不矮,一米六七的个头,身材匀称,略有骨感,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美人,在往来的人群中很显眼,过往的人几乎都会看她一眼。 过客看过客,匆匆一眼,就过去了。 飞机依旧延迟,南星已经习惯了。等广播通知飞机落地时,南星看了看手表,延误半个小时。 从机场门口开往飞机的摆渡车被登机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把秋天的凉爽都挤没了。没有什么人说话,跟刚才嘈杂的候机室不同。 “里面还能再挤挤吗?” 车门口传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站在门边的南星看去,有个男人正在门口,要往上走。 这人……不就是在陶老板店门口碰见的那个人。 他也去宝珠山? 不过也未必,下了飞机还要辗转三百多公里才到宝珠山,途中可以去往别处的路线不下百条不一定是同路。 南星见他马上就要上来,往旁边偏头,避开邱辞刚好扫过的视线。 但南星靠近门边,邱辞挤上来也是在门边,没再往里挤,就算是往装满石子的瓶子里倒沙子,也总有满的时候,他挤不进去了。 南星只好一直偏头,奈何有个大背包,身体没有办法动,不一会脖子就僵了。 摆渡车开到了飞机附近,车门开后,南星用余光看着那人,等他下了车,自己才下去。她特地走到队伍后面,离那人几十米远。 等她登机,已经是最后一个,乘客基本坐好了。她拿着机票找自己的位置,还没走过十排,就听见一人喊:“嘿,巧。” 南星一顿,邱辞站了起来,说道:“要是你坐这,就太巧了。” 南星不死心地对了对座位,还真的是。 邱辞见她看了两遍票,眼底抹上一层阴云,忍了忍笑,说:“我就说是缘分,快过来坐。” 他热情无比,像是在招呼南星进自己家里坐坐。南星抬手把大背包往行李架上塞,身高差了点。邱辞正要站起来帮忙,就见她脚尖一垫,轻巧跳起,轻而易举把行李塞了进去。 邱辞有些意外:“原来你是练家子。” 第3节 “体育好。”南星掩饰说,又看了一眼位置,邱辞靠窗,中间是个大爷,正在闭目养神。 她略微安心,邱辞总不能隔着个陌生人跟她唠唠叨叨。 但她显然低估了邱辞的话痨程度,他探头问:“你大包小包的,又这种装扮,该不会是去做淘金客吧?” 南星问:“你应该猜我是那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背包客。” 邱辞仔细打量了她,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贪心的人,他朝她伸手,说:“邱辞。” 南星微顿,还是握了他的手,说:“南星。” ——手上有老茧,不是个大少爷,可手上的指甲剪得齐整,指缝也干干净净。 ——手并不温软,还有薄薄一层茧子,却又不像是要干粗活的,但绝对不是千金大小姐。 手一握,彼此揣测,有了初步了解和定论。 飞机要飞三个小时,关灯后,邱辞没有再跟南星搭话。南星略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而且初见邱辞时他拿着东西去了陶老板店里,到了下午,就出现在了这。 问问陶老板就知道邱辞去古董店里做什么,或许真是跟她一样的路线也说不定。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了。 南星下了飞机就给陶老板发了信息,一会他回了话,是张图,正加载到65%,后头就有人快步跟上来,问:“南星,有人接你没?不会真是一个人做背包客吧,可得小心啊,外面坏人多。” 南星笑笑,这种自来熟对一个刚到外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暖的,但这不足以让她说真话:“我朋友在外头等我。” “那就好。”邱辞说,“我也有朋友在等,有缘再见了。” 南星朝他摆摆手,邱辞就往外面小跑,像是要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南星继续看陶老板回复的消息,图片已经完全加载出来。 赫然是齐明刀的图片。 附字“虾米”。 身为合作多年的伙伴,南星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战国时期的齐明刀值钱,但通常来说,葬有钱币的地方必定还有其他更值钱的古董,邱辞在顺着齐明刀找古董堆? 南星蹙眉。 宝珠山身处深山,离市区很远,以前淘金热的时候无论是机场还是火车站客运站,都有直达山外的车。现在去那里的人寥寥无几,没有直达车了。 商业链形成的源头是有需求,有利可得,才能吸引人。没有车只是其一,好歹还能高价呼来,司机听见她要去那,上车前提醒说:“吃的带上了吗?以前那里吃的喝的都有人运过去卖,现在可没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做什么淘金客,干两天就得晒褪一层皮,哭着要走。” 说着他趁空把名片递给她,说:“要走找我啊,给你算便宜点。” 南星把名片收好,问:“去那里要多久?” “五六个小时,你要不睡一晚再走,到那都半夜了。” “那里有人在等。” 司机这才开车,又问:“姑娘打哪来?” “上海。”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 南星应了一声,翻看起宝珠山的地图,几座高山状如石笋,绿树傍身,似随时要破开山峦,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地势凶险,难怪淘金热时都没有谁去开一条直达腹里的路来,要想炸平这山也不容易,就算炸了也找不到时机,往来的淘金客多,又不是政丨府接管,不能强制阻拦别人进山。 南星把地图放好,偏头靠着自己的大背包小睡。那司机从后视镜见她睡了,趁她还没睡着,笑说:“姑娘胆子真大,就不怕我是黑车司机。” 南星没有睁眼,声调有些冷,冷得像冰刀,戳得司机不由收回视线,坐直了腰—— “你该庆幸你不是黑车司机,不然你已经死了。” &&&&& 车子抵达宝珠山外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二十分。 久违的车灯照在从前用碎石子铺好的路上,折出异样的光彩。地上都是不值钱的石头,空有好颜色,却不是什么宝珠玉石。 “来了来了。” 老贺叫了一声,抱膝睡觉的孙方立刻清醒过来,抬头往前面看,恰好车灯扫来,从他的眼睛横扫而过,刺得他站起身时,不知道是贫血头晕,还是灯火耀人,眼前一阵迷离,晃了晃身才站稳。 老贺没空扶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起精神来,自己小跑到车边。不一会他就见车上下来个年轻姑娘,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是给陶老板打下手的人,但车门一关,车走了,人却只有这姑娘一个。 他愣了愣,问:“你是陶老板?” “不是。”南星说,“他以前也只是给我打杂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老贺还有些没回神,钱花出去了,就来了这么个小姑娘,事能办好? 南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 缓过来的孙方已经跑了过来,看见南星也很意外,但没有问什么,怔然说:“我妹妹死了。” 南星点点头:“节哀。” 三天没有洗过脸剃过胡子的孙方模样很邋遢,他双目赤红,神情呆滞,已到崩溃的边缘,喑哑着嗓子说:“我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同为淘金客的老贺小心问:“你真的能让孙媛复活?” 南星点点头:“能。” ——只要有雇主,她可以复活任何一个人。 ——代价是,雇主要交出他们的眼睛,下辈子变成一个瞎子。 ——然而没有人在乎,毕竟下辈子的事,谁他妈管。 第4章 饕餮酒盏(三) 已经入夜的宝珠山一点都不安静,没有人声,但虫鸣兽声鼎沸,偶尔还会传来怪异叫声,撕开嘈杂的虫鸣,刺入耳朵。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地上全是各种石头,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其实什么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第4节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第5章 饕餮酒盏(四) 老贺原本对这漂亮的小姑娘没有多大的期盼,但她一点都不惊慌,从昨晚到现在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是一个表情,像是听见的都是寻常事。 老贺觉得自己像个菜市场大妈,说着什么烂大街的新闻,才让她毫无波动。 不过至少让他安心了些,又有了期盼。 南星问道:“宝珠山还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吗?” 老贺又抽起烟来,说:“大伙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只剩十几个了,不过这儿就住了我们几个,宝珠山很大,其他离得远的偶尔有碰面,但基本没什么交集。” 南星看看后头那几间还没开门的屋子,问:“这儿住了谁?” “我,孙家兄妹和蒋正,还有刚才你瞧见的阿蛋,还有一个姓钱的,我们都叫他钱老板,但他不是淘金客。” “不是淘金客?”来这里不当淘金客,难道要当陶渊明。 老贺笑说:“钱老板年纪不大,才三十出头,他比我还早来这,但不是冲着金子来,是冲着淘金的人来。他去外头倒腾些米粮啊,面粉啊,还有被子杯子,蚊香洗发水什么的,高价卖给我们。那时候大家有钱,与其花时间去镇上买东西,还不如拿那个时间来淘金,两头欢喜。他精明得很,虽然也苦,但赚得不比我们赚得少。” 南星往他指的那间屋子看,跟别的屋子没什么不同:“那现在没什么人了,他为什么不走?” “谁知道呢。”老贺又说,“以前他比鸟儿起得还早,最近可能也是被阿媛的事吓着了,不到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绝不出门,天一黑就把门关了,说是怕撞见阿媛。” “钱老板胆子很小?” “敢一个人走夜路的,胆子能小到哪。”老贺回头瞧瞧,小声说,“钱老板跟孙方有过节。” “什么过节?” “打过一架,但两个人都没说为了什么。”老贺突然觉得不对,“诶,你怎么跟警察似的问人。” 南星问:“警察来过?” “没有。孙方怕报警后把阿媛带走,又没法破案抓到凶手,所以就托我找上了你。” 南星没有再问,说:“我去那半山看看。” 她走到山脚下时,已经离营地有点远。她刚才有一句话没有问老贺,既然警察没有来过,那老贺怎么会说她跟警察一样盘问人。 老贺以前就这么被警察盘问过? 虽然宝珠山有金王诅咒的传说,但南星不会凭这点就断定是诅咒杀人。 孙媛的房间里,充满了怨气。 她是枉死的。 &&&&& 钱老板一大清早就被外头的人声吵醒了,开了门缝往外看,见是个女的,瞧了老久。等她走了,才出来,问:“老贺,那谁啊,面生。” “我侄女,叫南星。”老贺说,“瞧瞧你的黑眼圈,这几天睡不好吧。” “嗯。”钱老板今年三十,顶上头发刨光,只在后脑勺上留根小马尾,有点潇洒和小精明。他接了老贺递来的烟,跟他蹲在石子地上一起抽,吞云吐雾了几口,才说,“这鬼地方,你坑你侄女来干嘛。” “小年轻,以为是好玩的地方,过几天就得叫苦回家了。”老贺敷衍过去,转了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去镇子填货,记得给我捎两袋面和十包榨菜。” “不要油?” 老贺想了想,狠心说:“不要。” 钱老板笑说:“穷成这样还不走,图什么。” 老贺反问:“那你图什么。” 钱老板抽着烟想了好一会,说:“图你我友谊能永世长存。” 老贺笑了起来,骂道:“放屁。” 钱老板也笑了笑,他盯着远处那已经变成一粒黄豆大小的星星姑娘,问:“她去哪?” “三宝山。” 宝珠山山连山,把这一片空地围成了个圈。大家从大山入口开始,给第一座山取名大宝山,第二座山叫二宝山,以此类推,方便记忆。 “哦……”钱老板揉揉发疼的脑袋,说,“我再去睡会。” “去吧,记得我的面粉和榨菜。” “记着了。”钱老板又嘿嘿笑问,“秋天了,山里越来越冷,你的棉大衣都破了吧,要不要也给你带一件?” 老贺一向怕冷,别人夏天穿短袖,他却还穿长袖。别人过秋,他已经裹上棉大衣了,钱老板就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 老贺拒绝说:“没钱。” “抠死你吧。” 钱老板刚进去一会,附近一扇门也开了,孙方晃着像纸片的身体走出来,眼睛依然赤红。老贺知道他昨晚没睡好,说:“南星姑娘去三宝山了,胆子真大。” “我也去。” 纸片人走了,老贺还蹲在地上吸烟,吸了一根又一根。 等阿蛋回来,老贺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屁股。阿蛋问:“去小沙河那边不?” “去,再不淘出点宝贝,就揭不开锅了。” “那你去河头,我去河尾。” “嗯。”老贺扔掉又只剩一个空壳的烟盒子,走到蒋正房门口踢了一脚,骂道,“死里头了没,没有就出来晒晒,喜欢的女人死了,可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回家。” 阿蛋听着话说得过分,忙把老贺拽走。 好一会被踢歪了的木门才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俯身出来,空荡荡的双目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的营地,发起了呆。 地上石头还有阿媛那天滴落的血,像血针,刺着他的心。 “阿媛……” 他深爱的姑娘,已经准备结婚的姑娘,没了。 蒋正瘫在地上,又想起阿媛对他笑的脸,仿佛她还活着。 &&&&& 三宝山地势陡峭凶险,以前的淘金客去得勤,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后来几乎没有人走,路瞬间就被野草钩藤给遮掩,俯身看路,能看见,但像是小矮人走的山洞,全是绿油油的植被。 南星一手持着跟老贺要来的镰刀,一手拨开挡路的荆棘,衣服被挂了不少的口子,手也刮出了几条痕。 等她爬到约莫是昨晚看见“萤火”的位置,就不再往上爬,从右边往左边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腰身那么高的叶子上。 上面有几滴红蜡油,用手一拨,蜡就被剥落。 她蹲身看地上,地上的植物探出了脑袋的,都被踩断了。 第5节 有人走过这条路,而且是在晚上点着蜡烛经过。 ——蜡油颜色红艳不脆硬,滴落了没两天。 ——被踩断的植物折口处也很新鲜。 但这并不能证明就是昨晚的那抹“萤火”。 “哗啦啦——哗啦啦——” 草丛被撩得哗啦作响,有人正往上面走。 南星轻步往树后一躲,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过了小半会,哗啦声更大了,还有人喘气的声音。不是野兽,是人。 三宝山地势太过陡峭,稍有不慎就要从这山坡上滚下去。那人爬得很慢,这会停了下来。南星稍稍往那边看,那人背上的大麻袋全是东西,棱角凹凸,都是些铲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吧。 那人也在蹲地看那些折断的树枝,看了一会就站起来了。南星看见他的脸,一张并不太白的脸,眉目凝神沉静,还盯在地上。这张脸她认得,顿时有些意外。 邱辞。 邱辞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头往大树那看。那人速度奇快,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就隐没在树后了。他笑了笑,说:“别瞧了,我看见你了。” 南星微顿,还是从树后出来。邱辞本来还在笑着,见是她,神情一顿,又笑了起来:“巧啊。世界这么大,你跑这来了?” 南星没法对他有好感,就算爱帅哥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没办法这么庸俗。 “巧。” “来做淘金客了?” “是。”南星问,“你也是?” “是啊。” ——对方是个骗子,信他(她)还不如信鬼。 两人左手金人,右手金鸡,脸不红心不跳。 邱辞说:“那我们就各自淘金去吧,我想这么有缘,就不用说再见了。” 南星忍着没将眉头高挑,还是说:“再见。” 邱辞又笑了,这人真冷淡。 没有路的陡峭山坡难行,但南星发现邱辞背了一袋的工具走得很稳健,费力,却还在体力范围内。 分明也是个练家子。 南星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爬到山顶,三宝山不是宝珠山四座山中最高的一座,但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余三座山山头。 宝珠山的地势在堪舆家眼中列为“砂”,四山聚,中有穴。那个穴就是如今老贺他们一行人住的那块大平地,砂就是这四座山。砂形虽好,四座山峰也秀挺,但是有条大路直穿山峦,破坏了峰峦格局,就变成块坏地了。 这里并不是丧葬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权贵都讲究风水,宝珠山传说中的金王要是选了三宝山做墓地,守卫他的宝藏,就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如果说孙媛是在这里碰见了金王,说法很可疑。 南星感觉得出来,宝珠山没有古墓,没有一点古物的气息。 偷命,偷的不是活人的命。世上唯一被阎王遗忘的活物,是那些被深埋在地底千百年的东西。 南星要偷的,是它们的命。 第6章 饕餮酒盏(五) 南星从山顶下来时,发现孙方正往上爬。 孙方这几天没吃什么,脸色苍白,爬了一会的山,脸白得像纸,满脸的营养不良。孙方看见她,空洞的眼神细细扫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便没有问。他动了动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说:“回去吧,你一个人来这里,很危险。”他低声说,“我不希望你像我妹妹一样。” 南星看着他瞬间默然的神情,顿了顿,说道:“谢谢。”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说,那晚蜡烛烧完了,他去找枯树枝,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 “在你眼里,老贺跟我的关系一定很好对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贺根本就不亲近我们。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孙方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通常犯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还会再回去,为了观察案情动向。老贺突然亲近的举动也令人怀疑,但,她知道不会是老贺。 “是老贺,是老贺……等阿媛醒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孙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充满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贺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凶手,孙方也别想活了。 现在的孙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南星也失去过亲人,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来,跟孙方一样,她也要找到凶手。 “带我去阿媛和蒋正那晚住的地方。” 孙方硬生生点点头,本来精神还涣散,等站起来,就恢复了精神气,只是双眼还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他带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脚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块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几间小木屋,但全都破旧不堪,已经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孙方驻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门,一扇大窗户。小门防止野兽袭击,窗户是怕野兽袭击而留给人逃跑用的,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这种架构。 南星俯身进了里面,一眼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孙方见她看着那,喉咙又一次发硬,低声,“阿媛脑袋的血……” 南星探身从窗户往外看,最近的木屋离了也有一米多远。她低头看着窗户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平整,但是它旁边的泥土却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来把这里抹平整了。 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户,如果从这个角度一跃往下跳,刚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掩饰脚印? 她回头问:“阿媛去世后,宝珠山有没有下雨?” “没有。” 南星轻轻点头,这间木屋,同样有阿媛的怨气,比她住的地方,怨气更浓,更让人觉得阴冷。 &&&&& 南星和孙方回到山下平地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时淘不了多少金子,闲得没事做,反倒准时准点吃三餐了。不然钱没赚着,身体也垮了,两头亏。 老贺吃的是面条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顿顿都少不了米饭,还给自己炒了个鸡蛋。钱老板最有钱,日子也过得最潇洒,用砂锅做了个腊味煲仔饭,旁边还有一罐啤酒和半个西瓜,在物质匮乏的宝珠山,简直壕气冲天。 蒋正吃馒头,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个大馒头,见孙方回来,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见孙方,没有勇气面对他。 孙方其实并不责怪他当晚离开去拾柴火,因为他知道蒋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凶手,两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老贺朝南星问:“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我带了。”南星盘腿在石子地上坐下,从包里摸出一大袋压缩饼干,取了一块吃。 钱老板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侄女还挺吃苦耐劳,这种噎喉咙的饼干也吞得下,还买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一不留神,被辣椒呛着,咳了起来。看得老贺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装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泽。她抬眼顺着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见着一个腼腆少年。 阿蛋放开手,低声:“那饼干难咽,等噎了再找水,就来不及了。” “谢谢。”南星看着在旁边吃饭的少年,还是问道,“逃学?” 阿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觉得南星长得没有攻击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问他,隐约有点关心的意思。 “戒网瘾。”阿蛋说,“我爸把我送进网戒所,那里打得太厉害了,想死,可他们不接我回去。我那时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没想到逃出来了,但没地方去,就跑这来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虫咬的痘印,光着的脚背也有受过伤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却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谁的,你知道吗?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几天前刚刚过世……”阿蛋咬了咬唇,说,“老贺大概是觉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诅咒杀死的,所以不避讳。但我觉得,阿媛姐是被人杀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那边老贺和钱老板互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问:“你不相信金王的传说?” “不相信,我喜欢科学,物理尤其学得好。”阿蛋说,“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总分太低,我爸就老觉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我也没多爱玩游戏,但我爸觉得是,还把我送去网戒所……” 阿蛋说到这,有些烦。 在网戒所的日子,比宝珠山难受一百倍。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阿媛姐死的那天,钱老板出去了。钱老板对阿媛姐特别殷勤,就连给阿媛姐换的东西,都比我们多。” 南星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你在怀疑什么?” 阿蛋盯着她,说:“我怀疑是钱老板杀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诅咒,所以只能认定这里有人杀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个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钱老板。” 第6节 阿蛋说这话时没有一点犹豫,像是笃定了钱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这里的人,似乎谁都有杀死孙媛的可能。 老贺说是金王,孙方说是老贺,阿蛋说是钱老板。 那钱老板心里是不是也有真凶人选? 可就算每个人都怀疑着谁,他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谁也没有在怀疑谁。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也不会特意去找线索抓凶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孙媛冥冥中有联系的东西,借了命,让孙媛复活,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 南星吃完饼干,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问:“连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转转。” 几个人瞧着她离开,她一走,气氛冷了不少。 好一会蒋正才开口:“我订了机票,等阿媛头七过了,我就走。” 众人更加沉默,突然钱老板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蒋正愣了愣,神情瞬间愤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媛有企图,那天去三宝山小木屋里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来,听见有人从屋里跑了,那个人就是你!” 钱老板气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么蜡烛烧没了,什么有人从屋里跑了,都是你瞎编的,阿媛分明是你杀的。” 蒋正怒火中烧,正要去揍他,就见一直没吭声的孙方冲了过去,一拳揍在钱老板的脸上。 钱老板应声倒地,牙都快被这拳打崩了。孙方抓了他的领子又是一拳,蒋正也过去搭把手,钱老板瞬间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阿蛋吓坏了,还好老贺反应过来,忙过去劝架。 宝珠山下,乱成了一锅粥。 惊鸟飞过,鸣声撕裂。 还没有走远的南星听见了营地的声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去。 只是她听见了一句话。 蒋正说,那晚他捡柴回来,听见有人从阿媛待着的木屋逃跑了。 那时蒋正往前门来,那个人就只能从窗户逃走。 那个人做了什么?是他杀了阿媛? 阿媛死后,那人一定回去过,还抹平了自己逃走时留下的脚印。 南星抬头看着炽热的烈日,日光刺眼,让人精神恍惚。南星想,有些人,比金王的诅咒更可怕。 她收回视线,听见一侧有稳健的脚步声,穿透阳光往那看,四宝山下,有人正往这走来。 那人背上背着个袋子,四五支不能完全装下的工具冒了头,在那人背后探出。他背光而行,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千手佛像。 被地上石头吸引了目光的邱辞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头一看,就笑了。 “巧,我就说了,不能说再见。” 第7章 饕餮酒盏(六) 如果不是南星实在想不到一个被跟踪的理由,机票也不是她自己亲自订的,黄狗溅水也不是人为可以控制,她大概要以为邱辞在暗恋跟踪她。 邱辞感叹说:“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为你在暗恋跟踪我。” 被抢了台词的南星轻声一笑,邱辞见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没有在暗恋我了。”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绝不往东南方,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形成了一个圈,从这个“圈”出来,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第7节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第8章 饕餮酒盏(七) 今晚钱老板做东,要把所有剩余的食材都吃了,明天去外头填货。 有人请大伙吃饭,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第9章 饕餮酒盏(八) 宝珠山外,似龙似蛇的山奔河蜿蜒,在朝阳隐隐乍现下,气势奔腾。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第8节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拨开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响,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 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阿蛋咬了咬牙,说:“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开始有鬼哭声,还有一盏鬼火晃来晃去,也是从那晚起,钱老板早睡晚起,夜里却没有他的鼾声。” 老贺一愣,手心顿时有些凉,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钱老板扮鬼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钱老板发现。 老贺知道孙媛未必就是金王杀死的,如果不是,那这里肯定有凶手。 早睡晚起的钱老板,鬼鬼祟祟的钱老板,突然大方的钱老板,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见钱老板天刚黑就出去了。”阿蛋挪开他的手,又一次强调,“钱老板杀了阿媛姐。” 老贺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脸,突然觉得阿蛋比钱老板要可怕很多。 孙媛死的那晚,老贺和钱老板打牌,打到快零点才散伙。钱老板有没有杀孙媛他不知道,因为他有作案时间。但天刚黑就出去了,绝对是谎话。 阿蛋在说谎。 反之,天刚黑就出去的人,却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钱老板在打牌。 动静那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他是不是也在掩饰什么。 老贺突然觉得头很疼,快要裂了。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一个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 干涸河床附近的山峦,飞鸟鸣叫,盘旋飞过,掠得林木沙沙作响。 轻微的风声穿入山体,在空荡无人的地宫里叩出低微声响。 像是夜里的海女低声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还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宫入口的她已经能听见地宫的声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没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进入,而非死灵。 南星想起钱老板昨晚说的传说,隐约觉得对得上号。 这座古墓,或许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经确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几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间,地宫入口豁然打开,似深渊巨口,将南星吞入腹内。 本该正面朝下的南星在进入地宫的刹那,几乎翻转了90°,脚底再次朝向大地。 阴阳两界,贴合而生。 还没等南星睁开眼,鼻尖已经布满灰尘的阴寒气息。她缓缓睁眼,点亮手里的长明灯,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败的景象。 远处楼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门丹楹倒落一地,独独一根支撑,顶住山泥挤压。唯有宫殿斗拱奇兽望天,似还在护卫这破败砖城。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会将四面的尘土推开,在地上深深印上一个脚印。 “咯咯。”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声音脆爽。她蹲身拨开厚重尘土,尘土之下,露出一截骨头。她顺着骨头轻扫,看见了这人的头颅,这人身体的骨头,却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隐约觉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继续扫开灰尘,骨头越来越多,有断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这座大殿里铺满了死人的尸骨。 连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地宫修好,主人会将修墓人就地杀了陪葬的事,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长明灯忽然晃动,在没有风的地宫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灯,朝着灯火偏离的方向走。 跨过地上满铺的尸骸,从宫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殿,迈入了阶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宫主人才能坐的宝椅上走去。 那张宽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样有一具尸骨瘫在上面。他的身体,也是黑色的。 南星有些意外,她以为是墓主人杀了大殿的人,可现在墓主人却死了。 她走到宝座前,目光落在阴森五指上握着的酒杯。她拂去那沾染酒杯的灰尘,露出它几千年前的模样。 青铜酒杯,雕刻着当时最流行的兽面纹饰。青铜与神兽的结合,气氛肃穆,或能显示主人的神秘威严,或能显示主人的财富地位,很受权贵所喜欢,这里的墓主人非富即贵,用这样的青铜兽纹酒杯,并不奇怪。 她看着那兽面纹饰,赫然是一只饕餮。 饕餮自古以来寓意众多,不乏祥瑞之意。但在南星眼里,更多的却是饕餮贪食,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吃了的贪婪模样。 南星在这只饕餮酒盏上,看到了跟萦绕在孙媛木屋中一样的气息。 贪婪之欲。 这件古物,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唯一可以复活孙媛的东西,偷到它的命,可以让孙媛活过来。 那酒盏似乎知道有人要偷它的命,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想要逃离这骷髅的手。它一晃,骷髅身上曾经华丽的衣服瞬间被震碎,变得破烂不堪,如烂布簌簌落在地上,拍起半丈灰尘。 南星神色冷然,伸手握住那要逃走的酒杯。酒杯猛然一震,如河床干枯的酒杯美酒倒灌,渐渐满杯,粼粼酒水漾着波光,五光十色,杯身上的饕餮,也张开了贪婪大口,栩栩如生。 宫殿更加剧烈震动,却没有柱子楼台坍塌。 酒杯里的美酒溢出杯子,淌在地上,化作一条长河,滚滚东流。南星的视线顺着河流望去,却见那河对岸,有两条鱼游过,一黑一白,焦急不安地在一个男人身边交缠游走。 她愣了愣,邱辞显然没有听见,目光仍落在这波涛翻滚的河流中。 “邱辞!” 南星猛地大喊,邱辞蓦然回神,只见南星双眼瞪圆,朝他跑来,不等他笑着打个招呼,就被跃过河流的她双手摁住肩头,直接往河流推去。 邱辞讶然,背后一凉,扑通落水。却无水声,耳边传来的,是往来急切的脚步声,是往返无数次的马蹄声,依稀还有小贩无力的叫卖声。 喧闹的齐国帝都,在烈日的照耀下,也驱不散即将被强大秦国吞噬的阴云。 公元前221年,秦国如日中天的那一年,战国七雄,唯有齐国还在苦苦支撑,避免被秦国鲸吞的危机。 第10章 饕餮酒盏(九) 城门十三座,道路纵横,人潮如海。 往来百姓的脸上,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燕国在齐国北面,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也被阴云笼罩,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第9节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书同文,修筑灵渠,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苛政虐民,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惊奇,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哗啦水声渐渐消失在耳边,邱辞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宫,只是眼前没有河流了。 一切似梦,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来了。 南星手里的饕餮酒盏,已经没有了刚拿到时的光泽。她收起酒杯,可以回宝珠山,复活孙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霸王票呀,破费啦~~ 瑾年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9 22:23:52 黑夜绚烂 白昼苍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1 00:07:51 吾为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1 08:25:38 x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2 12:47:55 x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3 13:01:57 x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08:55:16 第一美少女向蠢作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08:58:21 第一美少女向蠢作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08:58:32 第一美少女向蠢作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08:58:42 第一美少女向蠢作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08:58:52 第一美少女向蠢作者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4-24 08:59:14 x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22:42:51 叶尔佳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04-25 11:42:04 叶尔佳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04-25 11:42:34 叶尔佳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04-25 11:42:35 第11章 饕餮酒盏(十) 邱辞见她要走,也跟了上去,没走两步南星就停了下来,转身看他,问:“你难道不是留在这里挖人家的坟?”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这里很大,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第10节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老贺难以置信问:“所以你杀了阿媛?独吞了金子?” “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蒋正还在想着那些黄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劝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没了……” 老贺再一次厉声:“所以你杀了阿媛!” 话像敲响的洪钟,震得蒋正抬头盯他,赤红了眼再一次大声反驳:“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 最受打击的,是孙方。他以为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是真正的凶手。他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像眼睛干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更疼,被喜欢的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阿媛的头,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孙方字字含血,是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蒋正摇摇头,“我只砸了两下,可等我出去再回来,她却还没死,我只能……再砸两下……不……四下……十下……” “你疯了!”老贺厉声,“那是个人啊!” 蒋正没有看老贺,突然死死盯着孙方,充满了怨恨:“你说把我当做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来了偷命师!” 南星看了看已经因为恐惧而疯了的蒋正,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要找机会杀了她?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朋友!阿媛也根本就不爱我!” 老贺忍无可忍冲上去,朝他脸上重重揍了一拳:“他不跟你说,是因为怕告诉了你,你去偷偷跟偷命师做交易!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凶手!” 蒋正被揍得踉跄后退,听见这句话,乖戾地大笑起来:“谁会替她找偷命师,我才不找!就算凶手不是我,我也不会找!” 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孙方,被这句话击溃了。他怒不可遏,跟蒋正扭打。阿蛋一瞧,也上前帮忙,钱老板转身回屋,找了根绳子把发疯的蒋正捆上,还不忘抽他两个大耳光子。 孙方突然掏出一把这几天都随身携带的刀子,要朝蒋正的心脏捅。刀子还没戳进他的心窝子,手却被人抓住了。 邱辞眼底神色微沉,说:“杀了他,你也要坐牢。” 钱老板也用力呸了蒋正一口,说:“太便宜他了,他不是要面子吗,那就把他送进警察局,让他身败名裂。” 老贺也忙劝说:“对对,都说一命换一命,你这是一命换两命,不值得。” 但孙方还是没有放下刀子,只要想到妹妹的死状,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等法院的审判。邱辞见他眼底都是愤怒,根本不听劝阻,他顿了顿,缓声问:“你死了,以后谁给阿媛的坟前除草,谁还会记得阿媛?” 孙方怔住,他沉默良久,才将刀放下,老贺急忙抢了他手里的刀,吓出了一身虚汗。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阿蛋开口说:“赶紧把他送去镇子上的局子里吧,给阿媛姐报仇。” “孙媛还没有复活。” 听见这话,他们齐齐看向南星,南星眉眼微抬,说:“仪式没有结束,孙媛还没有亲手指证凶手。” 众人全都一愣。 第12章 饕餮酒盏(十一) 谁都没有想到孙媛并没有真正“复活”,老贺急忙问:“凶手不是蒋正?可他都亲口承认了。” “蒋正说自己是凶手,但我的任务是让孙媛复活,亲自指出真凶。” 第11节 阿蛋说:“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不用继续了,不然对孙哥来说,太残忍了……”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会指认凶手,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如一条水龙,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第13章 饕餮酒盏(十二) 孙方完全没有想过这些,更是愣神。 老贺缓了一会,好像要用上很大力气,才能够说出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爸妈在一个厂子里干活,住的是工厂宿舍,还是两隔壁。他们对我很好,像对亲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我一份,我生病了只有他们会理我。” “可后来快过年的时候,他们死了。” “被人入室抢劫,钱没了,命也没了。” “警察来厂子里盘问,问谁见到过凶手。我说没有看见,可是那天,我看见了……” 老贺止不住落泪,重复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凶手。我那天不舒服,回宿舍休息,听见隔壁房有动静,从窗户一瞧,我瞧见你妈妈倒在地上,脖子被人抹了一刀。你爸正跟人打着,我本来要进去,可门被反锁了,我想喊人,可凶手人高马大,转眼就杀了你爸。凶手往外瞧,我吓坏了,拔腿就跑。我还记得你爸妈被警察抬走的时候,他们没有闭上的眼。他们在看我,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也被人杀了……” 第12节 老贺说出在心里藏了二十三年的事,忍了二十三年的眼泪,崩溃了。他想起那天的事,哭了起来。他来宝珠山是为了避世,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他在宝珠山欺骗着自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直到孙媛死了,才从孙方的嘴里知道他们兄妹来这里的目的。所有的描述,都跟当年那对年轻夫妻说的一样。 孙方和孙媛是他们的孩子,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爸妈已经不在世上了。 “抓到凶手了吗?”孙方异常冷静地问。 “抓到了,可是我……当时不应该走的,就不会让凶手逍遥了两年。”老贺放不下这件事,哪怕抓到了凶手,他也不能放下心里的枷锁。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们一定很恨我,为什么当时逃走了,我不该走的……” “他们没有恨你。”南星默了默,说,“他们在这里,一直跟着你。” 南星的视线微抬,看着老贺背后的人。 从她下车第一次见到老贺,他的背上就有一对三十出头的年轻夫妇跟着。 他们跟在老贺身后,很久了。 孙方不知道,当年他在电视上看见的那对夫妇,的确是他的爸妈,只是已经死了。当时记者在采访宝珠山的那个淘金客,是老贺。 孙方没有看错。 老贺一怔,孙方也往他背后看,可什么都看不见。 老贺开始颤抖,内心巨大的不安让他脸色煞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他们果然没有原谅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不恨你。”南星看着他们游散在空中的气息,一一解读,说,“他们想拜托你,去告诉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会晚点回家。” 话说完,那对年轻的夫妇朝南星点点头,化成两缕烟雾散去,转生去了。 缺少魂魄的他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始终记得,回不去了,可孩子还在村里等他们回去。不能让他们等那么久啊,天多冷。 为了这一句交代,他们等了足足二十三年。 孙方看着那烟雾散去,知道是他的爸妈离开了,这么多年的找寻,有了结果,可这个结果,太沉重。 老贺觉得身上暖和了点,清晨的阳光还是一样,但没有了两股阴气相随,身体的确暖了很多。 “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你们。” 孙方泪落,找了那么多年,最想听见的话,他听见了,可妹妹再也听不见了。 “——嗯。” &&&&& 老贺知道孙方的老家在哪,打算和孙方一起报了警后,就带他回老家。 “你爷爷奶奶还健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他们也找过你们,只是时间真的太长了,大概当时信息没有完全匹配上,这么多年才……不说这些了,回去再说吧。”老贺安抚着孙方,给他回去的勇气,活下去的寄托。 钱老板探头悄悄问:“你是不是给他们寄钱了?难怪这么抠,嘿,以后再也不说你抠了。”他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密码六个0,有点小钱,就当我给两老的见面礼。” “六个零?”老贺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被偷。” “嘿,偷了就再赚过呗。”懒得带家当的钱老板一身轻松,出了宝珠山朝他们挥挥手,说,“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老贺朝他挥挥手,目送钱老板踩着他破得只剩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离开。钱老板走了,老贺才觉得冷清,他低头看着银行卡,想到密码,心头微震。 是零?还是……圆? 老贺想,钱老板是真的喜欢孙媛。 警车呼啸着鸣笛来了,孙方听见,缓缓回头看向宝珠山,巍峨高山,已经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老贺拍拍他的肩头,说:“走吧。” 孙方点点头,朝南星说道:“谢谢。” “嗯。”南星说,“再见。” 蒋正和阿蛋被押进了警车,孙方和老贺也上了车,离开了这座曾让无数淘金客疯狂的宝山。 南星要将杯子收好,突然在饕餮酒杯里,看见了一滴眼泪。她微怔,这滴眼泪,是孙媛的。 本来不该有任何感情的死魂,却落泪了。 她看了半晌,察觉到有人从宝珠山走出来,反手将酒杯收好。 “星星姑娘,你还没走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南星没有转身,说:“不,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不要又是同一架飞机。” 邱辞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像我真成跟踪狂了。” “不是跟踪狂,是偷听狂。”她知道早上她和孙方老贺说话时,邱辞在附近。 “我还没投诉你们大清早在我窗外吵,害我没睡好觉。”邱辞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冷清宽敞却没有人的大路,问,“你为什么告诉他们那对夫妻跟着他们的事,这件事不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察觉不了。” 南星瞥了他一眼,跟踪狂,话痨魔。她答说:“因为想让你偷听多一些。” 邱辞哑然失笑。 “叫车了吗?” “嗯。” 邱辞默然片刻,又回头看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宝珠山?” 南星莫名想知道,问:“为什么?” “它原本不叫宝珠山,取名的人不是为了强调这山是座宝山,而是取自‘宝珠市饼’,意为杜绝贪心。” 犹如饕餮,贪心太过,把自己的身体都给吃了。 宝珠市饼,宝珠山,来的人都理解错了。 邱辞偏身面向她,笑说:“伸手。” 南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别说伸手。 “真冷漠。”邱辞说,“我在三宝山和你碰面后,下山的时候我的鱼发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里有很多金子,金灿灿,富丽极了,估计就是蒋正和孙媛发现的那些。” “嗯。” “只是,那是假的,是愚人金。” 邱辞朝她伸出的手掌上,有一块金黄的石块,色彩亮丽,夺人视线。南星怔然,一瞬沉默。 愚人金并不是真的金子,只是一种黄铁矿,地球上最常见的硫化物矿物。它的颜色金黄,乍看似乎跟真金很像,然而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蒋正连看都没有看清楚,就把孙媛杀了,为了自己的贪念。”南星说,“饕餮,也是贪婪的生灵,所以复活孙媛的古物,是那只饕餮酒杯。” 邱辞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掌用力,再展开,愚人金已经碎了。 风吹过,仿佛在嘲讽贪婪人类的金色粉末,飞散一地。 远处有车过来了,两辆。一辆是来接邱辞的,一辆是送南星进来的那个司机,司机给的名片南星用上了。 南星上车前想了想,说:“再见。” 邱辞笑说:“还是不要说再见了。” 这句话有毒,她一点都不了解。 南星顿了顿,坚定说:“不,再见。” 邱辞笑得更欢了,说:“好吧,再见。” “嗯。” 南星上了车,司机就说:“看,我说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当什么淘金客,没两天就出来了。这地方啊,听说出命案了,我进来的时候,警车呜呜地开了出去,车上还有好几个人……”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南星的视线随着那掠过车身的车看去。 邱辞在那辆车上。 路虎揽胜,七位数的车子。 离宝珠山越远,邱辞就觉得身体越暖,不知道是身体暖,还是心暖。他坐在车里,姿势随意,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司机开车很平稳,但坐在邱辞一旁的黎远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 邱辞把地图交给他,就继续合眼休息了,说:“后胜的墓,这是地图。” 黎远接过,略看一眼,问:“怎么这次这么累?” 邱辞沉默了好一会才睁眼,问:“哥,你清不清楚偷命师?” 他想了解偷命师,了解南星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也可以进入古墓,还能从古物身上偷到命,还能——让死人复活。 第二卷 鱼纹香薰炉 第14章 鱼纹香薰炉(一) 上海没有下雨,晴天,大晴天,太阳毒辣得像只秋老虎。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第13节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第15章 鱼纹香薰炉(二) 四水岛离陆地并不远,坐轮渡只要十分钟。海水环绕在岛屿周围,阻隔着远处繁闹的市中心。水光荡漾,远看,像孤岛也跟着明媚晨曦荡漾了起来。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现在呀,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都是干爽的,不冒汗。最后感慨说,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第14节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人机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南星也正有这个意思,她重回店里,又惹得服务员好一顿瞧。南星点了两杯冷饮,冷饮刚上来,邱辞已经回来了,拆了包装拿了支药水给她,说:“藿香正气水,很难喝,但很见效。” 南星喝了一支药水,又坐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邱辞问:“今天又不是很热,怎么中暑了,难道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机。 “等人?” “是。” 邱辞略一想,说:“像你做事这么利落的人,不会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么事。我猜猜……” “我手机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冯源说雇主要尽快见面,她也想尽快完成交易,拿到货,再去进行下一个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终于拉下面子,问,“有手机吗?” “有。”邱辞把手机放她面前,又问,“你没跟人借手机?就这么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点开手机,发现手机连密码和图纹解锁都没有设置,她拿出冯源的名片看号码,说:“借了,没人借。” 邱辞好奇极了,按理说爱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长得漂亮的人要借东西,不该一个都没有。他问:“问了多少人?” “八个。” 邱辞讶异:“八个人都不借给你?” “是。” 邱辞问:“你是怎么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那就奇怪了。邱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用什么表情问的?” 什么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辞也看着她,冷淡的脸,疏离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邱辞突然笑了起来,问:“这种表情?” “是。” “换做是我也不借给你,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经拨通号码的南星问:“为什么?” “因为态度不对,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 “嘟——”电话通了。 南星刚开口说自己是谁,那边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星小姐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在码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辞在旁边说了一声,但南星还是去外头看清楚了才告诉冯源。冯源千叮万嘱她不要走,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正火速赶来。 等她再回去,邱辞已经把账结了。 南星还没有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手机微震,屏幕亮了。南星无意看来电的人是谁,但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黎远”。黎远……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听过。 邱辞接过手机,听了两句后说“好,碰见个朋友,一会就过去”,说完就挂了,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无恙后,才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南星末了又说,“谢谢。” 邱辞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没人情,像个刺球,把刺拔了,还是挺可爱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是那个人没有接到你,你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 南星没有刻意听,因为冯源总不至于那样不靠谱。 邱辞走了,南星又坐好一会,喘着大气的冯源才过来,差点没瘫在凳子上,他喘气说:“原来你、你在这个码头,我在另一个码头等了你半、半天,晒死我了。” “有两个码头?”难怪,南星猜他联系不上自己会去码头,但没想到会有两个,她直接交代说,“我手机掉了。” “等会我去买个,不提这些,走吧,我带你去郑家的别墅,他们快要骂死我了。”冯源又气又急,起身说,“走走走,赶紧。” 再晚一点,郑家三兄妹就要扣他的中介费了。扣钱=影响业绩=影响年终奖,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南星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一听,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了。” “哦……”南星收起钱包,跟冯源出去,想到那来电,问,“你有没有听过黎远这个人?” 冯源边走边说:“黎明的黎,远方的远?” “对。” “当然听过,远洋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啊,黎家的长孙。” 南星恍然,难怪觉得眼熟。郑家的声名在外,但不及黎家的十分之一,足以见其产业的庞大,经济的雄厚。 邱辞跟黎远是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南星不了解邱辞,但至少现在不讨厌这个人了。毕竟她摆着一张对方欠自己八百万的脸去借手机,邱辞还乐意借给她。 讨厌不起来。 第16章 鱼纹香薰炉(三) 郑家人来得静悄悄,住的地方也静悄悄,在靠近海边的一栋独立别墅中,别墅约莫四五百平方米,但圈的花园,却大概有七百多平方米。南星和冯源进了正门,就有巡逻车过来载两人绕到后头临海的花园那,说是郑家三兄妹要在那见。 到了后花园,那里还没有人,亭子底下有桌子椅子,坐在这里往外看,恰好就是大海,是赏海景的好地方。 冯源低声说:“郑家三兄妹现在闹得很凶,老爷子的死讯还没有往外发。”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娴静雅致,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她问:“他们不合,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第15节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第17章 鱼纹香薰炉(四) 四水岛海景干净优美,岛上栽种的棕榈树又高又直,直指蓝天。 从郑家逃出来的南星走在长长的林道上,哪怕擦肩而过的游客聒噪,但也比郑家三兄妹轮番轰炸舒服。 走过林道,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第16节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博物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馆里有两个保安巡逻,但大多都是在监控室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来回巡逻,馆里也没有太高端的电子高科技防盗。 不过馆里都布满了摄像头,要想混进一个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监控看到。 夜色沉寂,刚好到半夜两点。四水岛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在天黑前就已经在巷子里的南星看着天上那朵乌云,乌云刚掠过,大地昏黑,才靠近博物馆没有外摄像头的草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黑纸。 黑纸飞散,贴着博物馆后门往上爬,爬到摄像头背后,猛地用纸身挡住。 南星立刻跑过去开锁,前后不过五秒,已经打开后门。黑纸开路,一路遮掩摄像头,南星飞快跑过,每段路都不过几秒钟,等南星过去,黑纸立刻散开。在监控室里看,摄像头一黑一白,像是失灵了。 保安见了,说:“怕是监控坏了吧,明天得让人来修一修了。” 另一个人说:“我去巡逻看看。” 摄像头依旧黑几秒就恢复正常,保安去巡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等走到后门,门的锁也没开,什么异样也没有。 刚离开不过三秒的南星还贴在后门院子的墙壁上,听着保安的脚步声离开,才低头看她手上的鱼纹香薰炉。 博物馆内,香薰炉的邻居们,纷纷探头打量这新来的小东西。 “小兄弟,那炉子去哪了?刚才那女的是谁,年纪不小了啊,比我还大。”清朝的珐琅彩器开口说。 “你还喊它小兄弟,没大没小。”一旁的宋朝白瓷碗说,“该喊大哥,跟我同辈。” 旁边叽叽喳喳,黑纸片憋着一口气不动如山站在原本香薰炉待的位置,在摄像头里,依然是香薰炉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18章 鱼纹香薰炉(五) 虽然已经是半夜三点, 但郑家三兄妹还是迅速起床, 因为他们听见南星回来的消息了。 南星回来, 那说明老爷子很快可以复活, 他们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慢吞吞。 留意了一晚上博物馆动静的冯源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见她手上拿着的东西,心还是猛地一跳,祖宗诶,她真把东西偷回来了,那博物馆明早还不得炸锅。 他边抹汗边过去问:“这就是可以让郑老爷复活的东西?” “是,只是……”南星皱眉盯着手里的炉子,不知哪里不对劲。有命,可是命很薄弱,甚至有些不对劲。她见那三兄妹已经下来,眉头拧得更深, “我要去一趟郑老爷的房间, 让他们都别过来。” 她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上去, 从那边下来的三兄妹见她跑了,想要去问情况, 幸好冯源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们, 正色说:“南星小姐还需要完成一些仪式, 你们如果打搅了她, 事情就办不了了。” 郑潇问:“还要多久?” “很快, 很快。” 郑汪说:“最好能今晚就办成, 后天才周一,知道老爸的遗嘱后明天可以想想对策,就可以把集团的损失降到最小。” 郑海一听就嘲讽说:“算盘打得很响啊,大哥。” 郑汪不跟他斗嘴,浪费口舌。 进了郑老爷子房间的南星关上门,迅速将鱼纹香薰炉放下,在它身边开始画下符咒。 然而符咒已成,它却没有丝毫动静。 南星猜的果然没有错。 一会冯源敲门进来,见她蹲在地上看着炉子,炉子周围还画了符咒,可南星脸色凝重,炉子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站了会才问:“怎么了?” 南星把炉子放他怀里,说:“这炉子是假的。” 冯源吃了一惊:“不可能,博物馆怎么会有假的东西。” 南星说:“博物馆当然会有假的东西,只是那是博物馆为了保护有些易受损的文物,不便展览的文物才特地仿制的,但博物馆不会对外说。” 冯源倒是理解,反正游客都是隔着玻璃看,要鉴定是不是真品,普通人用肉眼很难看出来,他问:“那这个炉子也属于这种情况?” 南星将目光投向他,是信任的眼神。冯源立刻意会,已经拿了手机出来,说:“我这就让同事查查。” 资料很快就传送过来,冯源把手机给她,让她看博物馆的保护名册。 然而没有鱼纹香薰炉的名字。 南星皱眉,经过博物馆一一鉴定过的古董,为什么会有赝品,甚至连博物馆的人都瞒过了? 真有盗贼去偷个炉子?可那炉子年代并不算很久远,而且馆里比它值钱的东西很多,盗贼没理由光偷走个不那么值钱的炉子。 更何况,盗贼将这炉子仿制得高超无比,是专门找行家做的。只怕找这行家的钱,都足够买两个这种炉子了。 真炉子如果不是被博物馆放起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人调包了。 调包的人不但有办法瞒过博物馆替换走了真炉子,还很有钱。 南星联系种种,忽然想到那朱砂笔指的方向,她再一次跟冯源确认,问:“你下午说,两年前博物馆翻新过,资助翻新的人是一位姓杨的收藏家?” 冯源点头说:“对啊。” “你还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背后?” “对……” 南星冥思,朱砂笔很有可能指向的,是那位杨先生的家。只是恰好经过假的鱼纹炉子,以至于她没有多想。 大意了。 南星得去那位杨先生的家里一趟,在他的家门口画符循迹,如果真的有炉子,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如果真的是在那,倒有些难办了。 一般收藏家的珍宝,大多都会放在一个空间里,防护等级也会很严格,也就是说,大概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去,而那扇大门,绝不是只放一个摄像头那么简单。如果有专人看守,她还得想法子。 法子会有,这个不急,但要先确认炉子是不是在杨先生那。 冯源见她往外走,却不拿炉子,追上去问:“这假炉子怎么处理?” “先放着,如果找不到真炉子,再把它放回去。” “好好。” 早就等在外面的郑家三兄妹听见“假炉子”三个字,已经急躁起来,最按捺不住脾气的郑潇质问:“假的?也就是说没有办法偷到命?你是怎么办事的,你也是假的吧,世上哪里有什么偷命师,骗子。” 白天被南星冷眼瞧了两回的郑海这次也不绅士了,轻声笑了笑说:“谁出的主意说要请偷命师的,还不如请律师。” 三人中唯独郑汪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脸色也并不太好,但还是对南星客气,没有出言讽刺。 “你们放肆,人是我请回来的,你们怨怼她的每个字,都是在怨怼我。” 姗姗来迟的何奶奶一出现,郑潇和郑海就不敢说什么了。何奶奶说:“不过才半天时间,让人死而复生的事,是那样轻易做到的吗?都回屋去。” 三人略有怨言,但还是回房去了。 何奶奶朝南星微微弯身,说:“抱歉,老爷子总惯着他们,说他们小时候跟着他吃了很多苦,所以有钱了后,他们要什么他都会满足,用个简单的词来说,就是溺爱。”她轻轻叹息,“他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是对他们的愧疚太大,以至于到后来,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们骄纵的性子。南星小姐不要跟他们计较,你慢慢来,没有人会再催促你。” 南星并不在意他们的嘲讽,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去杨家,看看炉子是不是在那。 何奶奶作息很是规律,半夜醒来,现在精神很好,再回去躺着怕也是睡不着了。她见南星精神不错,或许是她太冷淡了,让她无端有了共鸣,开口说:“你要是不困,就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南星看看时间,夜里古物最活跃,如果现在过去,杨家别墅里的古玩气息强烈,或许会掩盖炉子的气息,那就算过去也徒然,等黎明了再去。 “好。” 夜里的花园很安静,蛰伏着虫鸣声。 何奶奶走的不快,步子并不拖拉,只是走得缓慢,像心事都落在了脚底,步伐沉重。她和南星走在花园里,看着那葱葱林木,说:“这些树,还是当年我去买的树苗,让园丁种下的。” 南星抬头看着这些少说有十年的树,说:“好看。” 何奶奶笑说:“他也很喜欢。”她又说,“我办的什么他都喜欢,最了解他喜好的人,是我。就算他不会醒过来,我也知道他要怎么分配他的财产。三个儿女,一人一份。他从不偏心哪个孩子,可哪个孩子都觉得他偏心另外两个人。” 她又叹气说:“他以前好强,放不下生意。等终于明白了,想要挽回,却迟了,死在了这座他心念念的小岛上。” 南星问:“挽回?” “挽回这个家。他常跟我说,他最开心的不是最有钱的时候,而是以前白手起家时,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点着蚊香,给他们说故事纳凉时。”何奶奶笑笑,“不要觉得有钱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会怀念那个一穷二白的日子,但他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事。我开始会笑话他,后来就不笑了。” 她想到他说这段往事的神情,脑海里就有他失落的神情。 第17节 只是那时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放下。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大好后,打算把财产分了,但他提了一个要求,要孩子们跟他一起来四水岛住一段时间。这别墅建了十年,可实际上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来住过。如果不是要分配财产,他们肯定也不会来。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岛上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何奶奶没有叹气,话里无比平静,只是南星听出了失落。 良久的沉默,带着让人无比落寞的气氛。 南星说:“郑老爷醒过来,一旦遗产分配了,只怕会更乱,三兄妹的感情并不会好。如今他们只是希望,郑老爷的财产能全都分给自己。只要不如愿,争夺遗产的大战绝不会停。” 何奶奶看着说话似尖刀的她,笑了笑:“真是个心里很现实也很冷漠的姑娘,比我这老太婆的心还要沧桑,但你说的是实话。” 南星问:“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找偷命师?如果不是你牵线搭桥,他们三个人早就请律师了吧?” “是,现在也只是暂缓他们翻脸。” “那为什么要找我?” 何奶奶默然半晌,缓缓抬头看着在夜色下郁郁葱葱的林木,说:“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苍老的面庞,却是小姑娘的语气。南星的硬心肠,都被她的语气软化了。 亿万身家又如何,她不惦记,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明知并不是真的复活,明知会更让人痛心,明知再一次离别会更撕心。 也想要再见他一面。 第19章 鱼纹香薰炉(六) 朝阳初升, 四水岛的轮渡重新开了起来, 将对岸的游客接来小岛。岛上的店铺也几乎在那个点开了, 游客多, 钱赚得多,但租金也很贵,谁都不想错过一个游客。 杨先生的家没有占据太多地方,不像郑家那样圈了一大块地,也并没有临海,处在小岛中央,又临近游客众多的博物馆,并不*屏蔽的关键字*静。 杨家花园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他的脸型棱角太过分明,略显刚硬, 虽然闭上了双眼, 但看起来像是在沉思什么事情, 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 “早餐准备好了。” 声音轻缓温柔,如沐春风。杨江河睁开眼, 眼里沐浴了阳光,有神, 也很柔和, 是跟周身气场并不太符合的眼神。 说话的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 二十多的年纪, 年华正好。她的长相清秀婉约, 声音更温婉。她弯身说:“特地让磨坊的人磨的豆浆,豆香很浓,已经让厨房去煮了。” 杨江河握住她的手,说:“最近不是总说困吗,那别起这么早,多睡一会。而且我醒来看不见你,以为你去哪了。” 赵倩点点头,又说:“难怪我回来没看见几个人,你把他们都叫去找我了?”她探身在他眉心亲了一口,说,“我又不跑,你怕什么。跑了你还怕抓不到我。” “是,抓不到。” 赵倩微顿,伸手挡住他看自己双腿的视线,说:“我不跑,不需要你抓。”她绕到背后推他的轮椅,说,“屋里冷,我们再晒晒太阳,一会邱先生也应该起来了。” 杨江河说:“嗯,等会我会跟邱辞说香薰炉的事。” 赵倩默了默,说:“不说也没关系。” “昨晚他看过炉子,说找到原主并不难。只要把香薰炉给他看,他一定可以找到原主,从哪里挖出来的,又曾在谁的墓中,他不会弄错。” 赵倩说:“但他找到炉子原主的前提是,你收藏的东西他全都要看一遍。”她又说,“那邱先生也是个怪人,费那么大的功夫去找古墓,却只提这一个要求,一件也不带走,只是非要看看。” “有黎远做保证,不会有问题,真有问题,名誉受损的是黎远。”杨江河说,“房间里有摄像头,他进去的时候我们也会在,所以不用担心这个。” 赵倩问:“黎先生和邱先生是什么关系?感情好得像手足,可又像朋友。黎先生在业界是出了名的谨慎,可却会为了邱先生担保这样怪力乱神的事。为了作保,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杨江河朝后面伸手,放在她推车的手背上,说:“这些不需要我们细究,你不是总觉得那鱼纹香薰炉让你不舒服吗,可偏不让我扔,那就让他找找原因吧。” 赵倩知道他决定的事没有办法改变了,笑笑说:“你都把人请来了,我听你的。” 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仆人过来说客人已经起来了,赵倩推着他进屋里,准备和客人一起用早饭。 邱辞下了楼,和两人问了早安。用过早饭,杨江河就说:“昨晚给邱先生看的香薰炉,邱先生有把握找到原主?” “有,但不能保证时间,而且那个炉子基本在历朝历代都有,同期的炉子作为陪葬品的几率大,并不算特别,所以费的时间会更多。”邱辞说,“如果杨先生决定委托我办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催。” 杨江河说:“当然,把事情办好也是我唯一的要求,绝不会催促。”他又说,“香薰炉的鉴定资料一会我会让人拿过来。” 邱辞说:“我需要自己鉴定,怕资料有误,浪费时间。” 杨江河看着这年轻人,没有说他失礼,觉得自己找的专家不合格,说:“谨慎些也好。” 吃完早饭,赵倩已经拿了钥匙去专门放置藏品的房间取香薰炉。 可过了好一会,赵倩都没有回来。杨江河等了会,觉得不对劲,他的妻子做事从来很快,也稳,就算慢了点,也会让人先回来说一声。 他让邱辞稍等,就去房间找她。进了房里,只见她站在屋子中央,手里还拿着那鱼纹香薰炉,一动不动。 “倩倩。” 赵倩闻声转身,才回过神来。 轮椅滚动,停在了她的面前。杨江河问:“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赵倩说,“平时拿炉子,就像针在扎人,扎得心疼,但今天没有任何反应。” 杨江河接过香薰炉查看,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依然是那个炉子。他又环视一遍这放置满藏品的屋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用完了早饭的邱辞在喝豆浆,甜味刚好,豆味也香浓,是纯手工磨坊磨的,因为过滤得很干净,几乎喝不出什么渣滓。他见杨江河和赵倩出来,脸色却像是有事发生。他放下杯子,没有先开口发问。 “邱先生。”杨江河到了桌前,说,“昨晚我告诉过你,我的妻子跟这炉子有缘,从在博物馆看见的那日起,就结了缘。我将它替换出来后,只要倩倩触碰它,心里都会不舒服,所以我想请你查查是什么缘故。可刚才她却没有任何感觉了,你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邱辞的目光落在摆放在桌上的小炉子上,他当然看出什么来了。 线,一根红色的线。 正勾着炉子。 他伸手摁住炉子,甚至能感觉得出它在微微发抖。 那根红线仿若一把红色宝剑,正游走在它周围,让它大气不敢喘。 是南星昨天在巷子里收的那根线,她今天又放出来了?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起来,南星是偷命师,难道她这次要盗的是这只炉子的命? 难怪它瑟瑟发抖,真的是——命悬一线。 杨江河见他不出声,问:“邱先生看出点什么了?” “嗯,我出去一趟,你们先把炉子放好。”邱辞想说别被人偷了,但想到如果他提醒一句,很可能抓到南星,又把话收住了。 南星虽然孤傲冷漠,但并没有坏心思。邱辞起身顺着红线走,线穿透博物馆,一直往巷子方向指。他还没有走到昨天路过的巷子,就看见南星正往这边走。 两人再次照面。 南星一点也不意外会在任何地方看见邱辞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说:“巧。”然后又一次说,“再见。” 冷冰冰的打招呼冷冰冰的告辞,邱辞被逗乐了,转身问:“南星,你这次要偷的,是不是鱼纹香薰炉的命?” 南星顿下脚步,回头看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刚从杨先生的家里出来,那只炉子被你的红线拴着,快要被你吓死了。”邱辞说,“杨先生喜欢热闹,所以不介意临近人多的博物馆,同样的,杨家花园里有不少园丁,屋子里也有不少的佣人,收私藏品的门外一直都有人。” 南星微微拧眉,邱辞又说:“我相信你可以进去,但我记得饕餮酒盏当时闹出的动静不小,所以想要不惊动杨先生顺利盗走那个炉子,不大可能。” “真炉子果然在杨江河那里。”南星说,“他手里的香薰炉是费尽心思从博物馆里偷换来的,所以就算我偷走了,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邱辞说:“当然没有过错,只是惹出动静的话,以杨先生对香薰炉的重视程度,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开始彻查,只要有一点线索,就会查到你的身上。”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一点都不希望她被麻烦找上。 南星有些意外邱辞没有要告诉杨先生的意思。 邱辞见她不说话,也反应过来他像是在护着她,不想让她冒险。他顿了一会才说:“那炉子对杨太太很重要,并不是因为贪心而偷。” 他忽然觉得杨江河说的事,还有南星要办的事,或许可以很好地解决。 “南星,你想不想跟杨先生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杨太太和那个炉子有缘,他们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缘分,如果你能解开,让杨先生暂时借你炉子一用,或许可以。” 听起来似乎不错,只是南星不想通过邱辞来做这个交易。她低眉一想,忽然明白过来,问:“你的工作,并不是偷盗古墓里的古物,而是帮人解决什么事情?这一次,是帮杨太太找出和香薰炉的缘分?” 邱辞没有想到她这么敏锐,似乎他再多说一些,南星就会全部猜出来。他笑笑:“跟你一样,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和战国时的一枚竹签在我眼里,价值都是一样的。” 本质不是冲着古董的价值去的,而是因为要办某件事,才去接触它们。 南星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这次的交易转嫁给我?你又怎么完成任务?” 邱辞说:“我会让杨先生答应两个要求,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 邱辞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实很占便宜。 南星抿了抿唇角,说:“你应该进中介所。”最后又说,“我拒绝合作。” 说完,南星就往杨家走,不再给邱辞劝说的机会。 邱辞看着越走越远的南星,想到防卫森严的杨家,既好奇她会怎么偷,又担心她惹上*屏蔽的关键字*烦。 想着,他也跟了上去,回杨家看看情况,希望不会看到南星被抓。 第20章 鱼纹香薰炉(七) 炉子上的纹路浅淡, 纹着几只游水的鲤鱼。以前赵倩看它们时, 总觉得它们真的在游水,围着炉子游了一圈又一圈。 但现在鲤鱼没有在游, 也不像以前那样扎人。 杨江河见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看那香薰炉,目光幽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担心着。 他并不是太理解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喜欢, 偏偏喜欢这个炉子,明明每次她捧着它, 它都像尖针一样在扎她。 她不止一次说过,这炉子讨厌她,每次看见炉子, 心里总会莫名难受。 在博物馆初见时, 他一抬头, 就见她眼里都是眼泪。 未知的事情,让他不安。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解开这个谜。 “倩倩。” 伏在桌上盯看炉子的赵倩直起腰身, 缓缓倚在他身上,说:“没动静, 就好像是死了。” 第18节 杨江河抚着她的发, 说:“邱辞已经去查了。” “邱先生可靠吗?” “倒没有听说过他有失手的时候。”杨江河又说, “等等看, 如果他真的查不到什么,我会继续让人查。” 赵倩的鼻子莫名有些酸,她低声说:“让它活过来吧……活过来, 让我做什么都好。” “怎么说这种傻话。”杨江河拧眉,想说这只是一个炉子,可这么说只会让她更难过。他改口说,“没有人比你重要,它也不行。” 赵倩抬起眼睛看他,说:“有,你。” 杨江河微顿,就算是铁汉的心,也要被暖化了。他伸手抱着她,哪怕两条腿不能动,但他的臂膀依旧宽厚有力。被这么紧紧抱着,赵倩的心情略好了些,她悄声问:“你下午要出门吗,有什么客人要来吗?” “不用。” “那你不要动,我睡一会。” “你睡吧。” 她就这么枕着他,说完没半分钟就睡着了。最近又累又乏,一大早起来去磨坊督工,现在困极了。 杨江河低头亲了她一口,就没有再动,让她把自己当成大型沙发。 已经在花园外面站了一会的南星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古董这种东西,一般人心里有忌讳,觉得是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东西,阴气重。所以就算再爱不释手,她也没有碰见过那人会抱着古物睡觉的。 现在偏偏碰见了个。 古墓就算没有门,她也能进去,因为那是阴间世界。 但活人的家不行,只能规规矩矩从门、从窗户走。 更何况东西被人贴身拿着,根本没有办法。 南星决定等等,等那人离手。 她此时就在杨家房屋侧边站着,这里刚好可以避开摄像头。只是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直到傍晚,那个人还是没有放手。 “还是不行。” 花园里有人声传来,那根红色的线,颜色更加鲜艳了。 南星看着那根线,意识到炉子正在靠近。她探头从栅栏一拳大的空间往里面看,红线引向前面,随着轮椅的走动而走。 红线在一双白净漂亮的手上,手掌上正捧着一只鱼纹香薰炉。 她顺着手往上看,看见一个年轻女孩。 南星的瞳孔微震,那炉子也跟着一震。 察觉到手上炉子有动静的赵倩忙低头看,但这一刹那,它又安静了下来。她轻轻叹息:“又不动了。” 每天早上和每天下午都会来花园晒晒太阳的杨江河见她一惊一乍,回头说:“把炉子给我吧。” 赵倩无奈一笑,把炉子给了他,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 倚着墙壁的南星沉默良久,听见他们已经绕到花园另一面,拿出手机,拨了邱辞的号码。 她当时没有刻意要记,但是记性太好,他说了一遍自己就记住了。 手机铃声响起,就在南星上方的房间。她抬头往花园上面的房间看,那边已经接通了。 “喂?” “我,南星。”南星说,“我答应你。” “求婚?” “……” 皮了她一下的邱辞笑了笑,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有些低哑。 “你在哪?我去找你。” “从窗户跳下来的位置。” 楼上房间的窗户很快就打开了,邱辞探出半身往下看,果然看见了那个星星姑娘。他笑说:“我现在就下去,等我。” 邱辞很快就下楼去了,此时南星已经在大门口。他打开门,见面就说:“你竟然改变了心意,为什么?” 南星没答,说:“带我去见杨江河。” 邱辞边带她进去,边问:“以你谨慎的性格,就不怕我说服不了他从而暴丨露了你的目标?你总不会是对我有足够的信任才直接来见他。” “他会答应的。”南星说,“这是他的孽缘。” 邱辞微顿:“孽缘?” 南星又不说话了,邱辞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不爱说话的姑娘了。他又说:“但你说过,古物会选择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活下去,所以就算杨先生跟它有缘,也未必就能找到那段历史吧?咦,不对,为什么是杨先生的孽缘,不是杨太太的?明明杨太太才会有刺痛感,杨先生并没有任何感觉。” 南星忍了忍,脚步一顿,看着他说:“你是好奇宝宝吗?” 邱辞立刻被堵住了河堤决口。 当然不是,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南星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杨江河和赵倩听见邱辞说可以解开香薰炉的秘密,就立刻来了大厅。邱辞身边还跟了个姑娘,那姑娘一脸淡漠疏离,也没有打招呼问好。 邱辞说:“杨先生,杨太太,这是我的助手,叫南星。你们想要知道的事,她可以办到。只是我们需要多加一个条件。” “你说。” “事情办好后,我们要借用香薰炉,只要一个小时就好。” 杨江河皱眉:“外借?” “是,外借。” 杨江河没有说话,赵倩也陷入沉默中,许久她才开口:“不行。” 邱辞说:“我做担保。” 赵倩拧了眉,还是摇头:“这无关信任与否,请邱先生见谅。只是为什么非要外借?” 邱辞无奈道:“有用。” 赵倩依然摇头,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不可能把这件东西外借,哪怕是黎远的人做担保,都不行。她知道丈夫跟黎家有生意往来,不愿他日后被说不给黎家面子,想了想说:“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唯独这件不行。” 她的态度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南星开口问:“你们有没有听过偷命师的传闻?” 杨江河皱眉,打量她一眼,问:“你难道是偷命师?” “是,这个炉子是这次我要做任务的物品,没有它就无法完成我的任务。” 赵倩说:“为什么偏偏是它?” “我也不知道,只是气场吻合的,是它。”南星继续说,“或许是因为两件事的属性相同,又或者只是某种作用相同,又或者是有过共同的际遇。具体是哪种,得看偷命时的记忆。” 杨江河和赵倩头一回听见这些,并不是很懂。就连曾一起进入过异界的邱辞,也没有听得太明白。 偷命真是个技术活。 “杨先生,杨太太。”南星说,“我暂时不用带走炉子,给我一个房间,只要半个小时,我可以替你们解开炉子跟你们的缘分。这个炉子有心结,只要解开心结,杨太太日后再看见它,绝不会再心凉。” 杨江河看向邱辞,问:“你什么都告诉她了?” “没有。”邱辞也想知道南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包括赵倩和炉子接触的事。从刚才见面的情形看来,她和赵倩是第一次碰面,第一次见就知道这么多事? 杨江河没有给妻子做决定,赵倩想了许久,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解开我心里的疑云,那炉子你可以借走。” 南星点点头:“麻烦杨太太现在就安排一个房间,不许任何人进来,听见任何动静也不许进来。” 杨家人不多,空房间却很多。南星挑了一间最冷清的,正要把门关上,就见邱辞伸手拦住,看着她笑笑:“我也想看。”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会很难过。” 南星轻笑一声,把门关得更紧。眼见就要被夹手的邱辞忙穿缝进来,感慨说:“真冷漠。”他笑说,“反正在后胜的古墓里我已经跟你去过一次战国,这次也没有关系吧。” “有。”南星说,“进去一次,命会少一点,你不怕?” 邱辞微顿,看着她问:“你去过几次?那你的命是不是损耗了很多?” 南星本意是要吓退他,谁想他绕过这个重点,反而关心起她的命来。 正常人都应该受到惊吓,担心自己的命受损,不是吗? “我骗你的。”南星收回眼神,拿着炉子走向屋里的桌子。 邱辞半信半疑,希望她真的是骗人的,否则光是他知道的可能跟偷命有关的事件,都已经有一百多起,叠加起来,失去的时间也很惊人。 屋里不知何时开始有香气萦绕,隐隐入鼻,强行将他的思绪拉回。邱辞往前面看去,看见了那个并没有点香的炉子,正有白色烟雾缓缓飘起。 烟雾渐浓,如山谷晨雾,袅袅而升。 有个姑娘快步朝他走来,恍惚中似着长裙,黑发垂腰,步子一快,衣袂和墨色长发飘飞。邱辞回神,一眼却看见了南星。 他不由意外。 香味更加浓郁,耳边铁蹄作响,香味瞬间变成硝烟,身处战场,狼烟四起。 唐朝灭亡后,五个政丨权依次更替,十余个政丨权割据一方,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分丨裂时期,统称——五代十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是10点更新。 第21章 鱼纹香薰炉(八) 八百里加急的两封信件, 送到了朝廷, 也送到了将军府。 下人把信交给红叶时,红叶正在屋里配置香料, 想等着楚立回来的时候点。他不怎么爱焚香,不过她喜欢,所以总是由着她。 但每次出门, 他都要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上至少三遍,衣服也都要换了, 彻底洗掉香味。 虽然麻烦,但他一次也不说不喜这香,要她拿走。 因为她喜欢。 第19节 红叶放下香料, 去了信封上的红蜡, 取里面的信看。 寥寥几个字, 却像尖刀刺了她的眼。 她叹息一声,心有千斤枷锁。 …… 楚立被部下从边城送了回来,马车到了家门口, 让人抬进来的。 他的双腿被敌将废了,以后都不能再站起来。 红叶没有去门口接他, 等他回了房间, 别人都出去了, 她在门外站了半晌才进去, 见了他努力笑着:“将军回来啦,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楚立正坐在窗前小榻上发怔,见她进来, 又见她脸上那强挤出来的笑,看着只觉心痛。他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紧紧抱着,低声:“我没事,你不要哭。” 红叶埋首在他怀中,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默然许久,才从他怀里起身,迅速抹了快溢出眼眶的泪,抬脸说:“我不哭,你总说没空陪我,总把我扔在家里,如今有了。” 楚立心中叹气,彼此不敢点破,彼此强撑着安慰。他原本还想,等打完这次仗,就娶她,免得府里内外都有人说闲话。 可现在这种情形,他已是废人,怎么敢这么做。红叶的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娇艳温柔,找不到另一个将军,但至少能找到个身体健全的人。如今时势总变,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能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安稳。 &&&&& 春天多雨,屋檐常年打落的雨滴已经在地上凿开了一个个小洞,藏满了水。 红叶想点香,可香薰炉都捧在手上了,看看坐在小榻上的楚立,又放下了。 “点上吧。”楚立放下书,说,“不是不点些安神的香就睡不着吗?那点上吧。” 红叶说:“可你不喜欢,总觉得大男人身上有香气让人难堪。” 楚立默了默,试着动动自己的腿,但完全没有知觉,微微动一下都已经不可以了。他低垂眉眼,说:“如今已经出不了门了,何必在意这些。” 红叶微顿,放下手里的香走过去,跪坐在窗榻上,说:“将军不要这样想,以后你还能带兵打仗的。” 楚立知道自己的双腿完全废了,对方将他斩下马时,他以为他会杀了他,但对方却只是挑了他双腿的筋,就扬长而去。 ——他更想对方一刀杀了他。 可那人没有,只是给了他这样莫大的屈辱。 他想死在战场上,奈何被救了回来。等他清醒过来,想起红叶还在等他回去,遂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红叶没有亲人,如果他也死了,她又会变得孤苦无依,不知会落到什么凄苦境遇,一如遇到他之前。 他努力活了下来,至少他活着,朝廷多少会念及他过往功绩,给他俸禄。 “将军。”红叶低头看他的手,欲言又止。 楚立说:“想说什么?” “将军。”红叶又一次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娶我吧,我想名正言顺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楚立微愣,从他回来那天起到现在,红叶都在照顾他,就算有下人一起,但他还是眼见她清瘦。他收起眼神,重新落回书上,说:“我不会娶你。” 红叶一愣:“为什么?” 楚立没有说话,红叶怔了半晌,不知道他是怕连累她,还是觉得她的出身太微贱。 不过是个从别的地方逃亡,差点饿死在路上的孤女。他捡她回来,收做婢女,给她饭吃,养在家里,已经很好了。 她却奢求夫人的位置。 红叶心烦意乱,晚上更加睡不好,没几天,瘦得更加厉害。 而楚立已经决定送走她。 话是管家来转达的,将军希望她离开将军府,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红叶不走,她在他门前跪了一晚,一句话也不说。 同样一夜无眠的楚立早上打开门,看着跪在地上的她,想将她抱起,但站不起来。 “我是个废人了,兵权定会逐步被废,到时候别说富贵,怕是连温饱都不能给你,你还得照顾我一世。你现在走,我不怪你。” “所以将军是怕拖累我,才不娶我?”红叶抬头看他,展颜,“并不是嫌弃我出身卑微。” 楚立愣神。 春去秋来,楚立的兵权已经全被收走,朝廷念他过往有功,俸禄给的还算丰厚。已经变成楚夫人的红叶每月都要安排好这些俸禄,维系将军府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削减了一些人,打算存点银子,为以后做打算。 但楚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久病不愈,又被收了兵权,越发不爱出门,连房门都不愿出去。 这日楚立醒来,红叶不在枕边,他想喊下人进来,可起来又能做什么,于是便一直躺着,等她回来。 红叶没有出城,现在兵荒马乱,就连皇城都不大安全,百姓人心惶惶,自顾不暇。 穿着宽袍穿梭在巷中的红叶低着头一路走,眼睛时而往左右两边警惕看。等她停下步子,离将军府已经很远。 她看见有人站在那,认出那人背影,快步走了过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她。他双目凌厉,盯得红叶身体发冷。她努力冷静下来,问:“我爹娘还好吗?” “好。”男子将信递给她。 红叶立刻拿过信,确认是爹娘的笔迹,松了一口气。只是心很快又高悬起来,每次他出现,都不会有好事情。 “君上那边的意思,是时候杀楚立了。” 红叶一愣:“他已经残废了,也没有了兵权,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怎么,你还真的以为能做他的妻子?”男子语气沉冷,又充满了讥讽,“你也以为自己能够干干净净地留在他的身边?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常年给他熏毒香,让他在战场上眩晕坠马,被挑了脚筋?” 红叶身体一晃。 她忘了,刻意地忘了。包括扮成逃亡的孤女,包括楚立当日路过的路线,都是她设计好的。 那小小的鱼纹香薰炉里,常年焚烧着毒香。香气会侵蚀肉体,中毒者却浑然不觉。 男子说:“杀了他,你就可以回来,按照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让你们一家团聚。” 楚立受伤,已经让朝廷大惊,如今再杀楚立,连同其余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一同杀之。让他们朝野人心涣散,就犹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他把手中的香料放在她的手上,说:“去办吧。” 红叶怔神,看着手中毒香,缓缓合上手心,像是亲手掐断了楚立的命。 她走了很久才回到将军府。 他待她好,待她的心思,她都清楚,她也喜欢他。 可是她不能拿双亲的命来换他的命。 楚立,杀了你,换回我的双亲,我会将自己的命还给你。 她神思恍惚,没有留意府里的下人少了很多。等她走到房前,听见楚立正在跟副将说话,便没有敲门,正要离开,忽然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人总是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红叶不例外。她下意识顿步,里面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听得清楚。 “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红叶没有做错什么,但不能留她。”楚立的语气坚定,又一次说,“我的身体如何,我知道,活不了多久了,可她仍是一枝红杏,年轻貌美,绝不能让她败坏楚家门风。所以我死后,你定要杀了她,让她为我陪葬,留楚家清白。” 靠在墙上的红叶,瞪圆了双目,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她的身在抖,手也在抖,眼泪被震落眼眶,滚落地上。她强忍声音,一步一步扶着墙离开这里。 楚立要杀她,楚立怎么会想要杀她。 红叶从后门逃了出来,终于哭了,撕心裂肺的痛。 &&&&& 过了几日,楚立已经没有办法出门,连床都无法离开。这日楚立一早醒来,见红叶在梳妆台前梳发,长发缠腰,还未梳起。他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坐起身来,唤声:“红叶。” 红叶回头看他,起身过去扶他,将被子挪了过来,给他的腰背垫上。 “你的头发长了许多。”楚立握着她的一缕发,说,“两年前你入府时,头发几乎都缠在了一起。” “那时候真可怜,对吧?”红叶垂眸说道,“如果不是你捡我回来,我早死了吧。” “什么捡?”楚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解释,又发现自己似乎情长起来。他摇摇头,松开那缕头发,“我累了,你出去吧。” 红叶也不想多留,去将发梳起,说:“我去准备早食。” 她临走前,一如前两天,去将香点上。放在香薰炉旁边的香料,剩下最后一点了。她盯着剩余的香料片刻,手指伸出去的刹那,又开始发抖。 毒香燃尽,他就真的会死了吧。 红叶喜欢他,可更觉得被他背叛了。想罢,拿了香料,放入炉子中,点燃了。 香气袅袅,萦绕满屋。 窗外风很大,风从窗户窜入,肆虐驱散着屋里的香气。 楚立已经开始喜欢闻这香气了,因为这种香味红叶身上也有。她常去忙府里的事,很少在屋里,她不在,香味在,那就好似她一直都在身边。 他凝神想着,渐渐被毒烟吞噬,渐渐入梦,渐渐……再也不会醒来。 楚立死了。 红叶当晚就带着楚家的钱走,连哭丧的戏都不愿做。她还是怕,怕看见楚立下葬时的情形。他背叛了她,对她薄情,但她到底喜欢他,不愿见他彻底死去。 她要拿着这些钱,带上双亲,一起去过安稳日子,这样肮脏的日子,她再也不会碰。 “夫人留步。” 已经走出城门的红叶,却看见了楚立的副将。她看着他,一手反背,手里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副将问:“夫人连将军下葬都不去?就急着要走吗?” 红叶狠狠咬唇,说:“我知道你要杀我,让我给楚立陪葬。” 副将默然,看着她眼里的憎恨,想到将军要被她憎恶一世,心中不忍,更不愿。他大声道:“将军从来没有想要杀你!” “我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楚立怕我毁楚家名声,要杀了我!” “那是将军骗你的。”副将喉咙一哽,“将军是故意让你听见的,他知道夫人不愿走,可他病入膏肓,没有办法再护着你,他怕你做傻事,怕你一直守着楚家……他宁可你恨他,拿着钱财离去。” 红叶怔住,她摇头:“不可能……” 副将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夫人没有发现,那日府里下人少了很多吗?那是将军特地吩咐的,你还在巷子里,他就将人赶走了,就是为了好让你在门外听见我们说话。将军武功那样好,难道会不知道你在外面?” “不可能……”红叶回想之前种种,已然明白这不是假的。可她不愿承认,因为一旦承认,那她……成什么了……她杀了楚立啊。 是她亲手杀了楚立。 “将军千叮万嘱,让我不许将这些话对你说,可我如何忍心,将军深爱的人恨他一世。” 第20节 “闭嘴!”红叶厉声斥责,“我不信!” 副将盯着万分痛苦的她,知道这些话对她而言太过残忍,也不忍心再说下去,道了一声“保重”,便离去了。 红叶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瘫在墙角,想着这两年来和楚立的事,眼泪滚落。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楚立,亲手毒死了他,又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红叶微顿,转身往后面看。 “可就算是难过,你还是不忘带走他的钱。”男子看着她旁边的大包袱,唇角露了嘲讽,“你把他的钱全都搜刮走了,怎么,想带回来,给你的爹娘用?” “是,这两年他们做人质也很辛苦,我希望日后再也不会跟你们有任何瓜葛!”红叶不知怎么心底愤怒,厌恶至极。 男子诧异道:“两年?什么两年?我算算……”他掐指算了起来,数到第三根时,忽然笑了,“他们只受过三天的苦,哪里有两年。” 红叶猛地愣住:“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字迹,那明明是我爹娘的字迹,他们一直有在给我写信,你带的那些家书……” 她赫然明白过来,假的……都是假的。他们要模仿一种字迹,又有什么难度。 她痛哭失声,既是痛心,又是后悔。 痛心双亲被杀,后悔杀了楚立。 男子见她弯腰痛哭,悄然走上前,就要了断她。突然红叶猛然靠近,一把匕首狠狠扎入他的心口。 男子讶然,那刀又刺进半分,几乎把心撕裂。 他低估她了。 红叶杀了人,心中毫无惊怕,唯有巨大的愤怒。她拔出匕首的瞬间,一把短刀也刺进她的腹部。她吃痛一推,那炸死的人晃了晃,终于真正死去。 她捂住淌血的腹部,靠在冰冷的墙上,想起过往她倚靠的,是楚立温暖的身体。她想回将军府,可想到楚立的尸体就冷冷地停在大堂,她又打消了念头。 她没有脸见他。 让他活过来吧……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好…… 可是无论她说几遍,他都不会活过来了。 他死了。 至死都在想着怎么让她欢喜地活下去。 可她却以为他真的要杀她。 城外刀枪剑影,声音喧嚣,像是在开战。 红叶的气息越来越弱,看到了爹爹和娘亲,看到了楚立。可是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气,让幻影瞬间消失。她盯着手边从包袱里滚落的那只香薰炉。 鱼儿戏水,烟雾萦绕。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血手紧抓香薰炉,狠狠掷了出去。 炉子咚咚落地,里面残留的粉尘洒落,归为尘土。 红叶至死,都在看着那焚烧背叛的炉子,不能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铜钱的预览坑,还有基友们的文 古风——《插班生》 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学渣插班生 阿黎看着周围金光闪闪的同学们 压力……实在是很大 ——痞子学渣vs精英学霸日常 ——轻松文 app没有直达,所以可以戳进作者专栏,第二本就是了=-= ———— 基友们的文—— bg《公主且慢》by花里寻欢 bl《他们都说朕是傀儡》by贺端阳 快穿《总裁头顶一抹绿》by寒花一梦 第22章 鱼纹香薰炉(九) 萦绕满屋的烟雾渐散, 耳畔还有五代十国的混乱声音。直至屋里的烟雾全都散去, 喧嚣也随之散了。 邱辞忽然明白为什么南星会答应他的交易了。 红叶是现在的赵倩,楚立是现在的杨江河。 “孽缘。”邱辞看着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洗去血水的炉子, 说,“红叶死的时候怨念太深,哪怕过了那么多世, 还是洗不去怨气。” 南星再次触摸这鱼纹香薰炉,它已经不抖了, 像是知道南星不会对它做什么。 邱辞又问:“你说赵倩会不会是对家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再重演一遍当年的事?” 南星禁不住看他一眼,满含……嫌弃。 邱辞见她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笑了笑:“你会穿梭古今, 知晓往事, 但我不擅长这个, 我只擅长找东西。” 南星活了这么久,别人能懂她千分之一已经算是很有天赋,邱辞已然不是只懂一点。如果南家还在的话, 会收邱辞做弟子吧,天赋摆在那, 就是话多了些。 “诶, 怎么一脸可惜的模样?”邱辞摁在这炉子上面, 感受到了它异常的安静, 他想了想,说,“它吞噬了红叶的血, 等于承载了红叶的怨气,到了赵倩手里一直不安,是不是因为当年红叶的心结没有解?现在安定了,也就是说,红叶的心结解开了。” 换句话说,如果赵倩是什么商业间谍,又要毁了楚立,那炉子肯定不会安静下来。 因此今生的赵倩,真的是来还债和续缘的。 世间轮回,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见南星已经收起炉子,似乎打算下楼。他想,南星应该不会直接告诉他们当年孽缘。虽然他对红叶的遭遇很同情,但事情本不该变成那样。只是俗语说上代事上代毕,更何况是上一世。 而且,今生的杨江河依然喜欢她,就是不知道赵倩会不会又是上一辈子的红叶。 ——唯有时间知道。 听从南星而没有上楼的赵倩一直在楼下跟杨江河一起等着,她听见楼上有动静,还突然有异香传来,让她心情焦躁烦乱,差点忍不住要上楼,还是杨江河拉住了她,安抚她等等。 现在终于见到南星和邱辞下楼,她快步上前,再见炉子,一瞬恍惚。却似清风,拂得她焦躁的心思飞散,莫名冷静了下来。 “解决了。”南星将炉子放在她的手上,说,“炉子活过来了,也不会再让你有刺痛感,因为它的心结解开了。” 杨江河已经过来,问:“什么心结?” 赵倩怀抱炉子,果然感觉得到它活着的气息,而且没有了刺心的痛感,甚至连那每每捧着它就会想落泪的痛楚也消失了。她也问:“什么心结?” “你跟杨先生……”南星说,“前世是一对情侣,只是阴差阳错,遗憾错过。” “那跟它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当时用来焚香的炉子,杨先生很喜欢。” “可为什么炉子只认得我。” “因为是你日日所用,杨先生常年在外领兵打仗,接触得不多。” 赵倩微顿,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原来你是个将军。” 杨江河对前世的事没有太放在心上,将军也好,莽夫也罢,都是过往。他握住她的手,说:“无论以前是什么身份,也无论是怎么错过的,现在不会了。” 赵倩轻轻点头:“嗯。” 炉子安静地待在她的手上,隐约飘香,只是这香气,让她心觉安然,没有了灼烧刺痛感。 她将炉子交回南星手中,说:“按照约定,我们将它借给你。”她又对邱辞说,“同样按照约定,我们收藏的古玩,你都可以去看。” “谢谢。” 正收着炉子的南星用余光看了看邱辞,他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看别人收藏的古玩?他在找什么?南星默了默,对赵倩说:“你有空可以去一趟医院。” 赵倩略一惊,问:“我……生病了?” 南星看了她的肚子一眼,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杨江河忽然反应过来,心头微跳。他知道术士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不利己。于是没有再追问,低声对妻子说:“你最近总嗜睡,对吧?那个也有两个月没来了,不是吗?” 赵倩也明白了,她伸手捂住肚子,指尖颤抖着,不敢相信。 南星和邱辞出来时,杨江河已经叫了司机,要带着赵倩去医院。两人走的是小路,看见车子从大路驶去。 南星默了默,说:“如果红叶的警觉性高一些,早点察觉到她的双亲已经不在;对楚立的信任再深一点,不相信他会舍得杀自己。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变成了个可怜人,可怜又可恨。 邱辞问:“那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南星又默了一会,才低头看手里的炉子,说:“去吧,转生吧。” 转生?邱辞略微意外,随后就看见炉子一震,有一缕魂飞走了。 “那炉子里……”邱辞明白过来。 炉子里装载的,不是红叶的怨气,而是楚立和红叶的孩子。 只是楚立不知道,红叶也不知道,如今的杨江河和赵倩更不会知道。 当年他们都不知道的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用自己小小的魂魄守护着两个人,怕娘亲看不见他,努力找着存在感。他等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他们的转生。 安静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他,在等他们回来。 等着有机会,再做他们的孩子。 南星并不喜欢这对怨侣,但是她看见了这个一直在等待的孩子。 邱辞发现,南星比想象中更要——善良,更——暖。 南星脚步一顿,偏头说:“不要跟着我。” 声调冷冷似刀,被冻着的邱辞只好停下来看她。 一点都不暖了。 第21节 “再见?” “是,再见。” 邱辞笑了笑,不再调侃她。中国这么大,但或许还是会再遇见的。 &&&&& 已经等得心急如焚,商议着要让冯源再找一个偷命师的郑家三兄妹一刻也等不了了。 冯源吸引着全部火力,把一辈子的好话都要说尽,也没能让他们满意。 “换人吧,怎么会偷了个假的古董回来,身为偷命师,连鉴定古董的能力都没有?” 冯源如坐针毡,抹着汗说:“失手、失手,偶尔的失手并不奇怪。” “换人,换一个人,如果再不行,我们是不会支付你任何酬金的,还要跟你们老大投诉你。” 冯源最恨“投诉”两个字,投诉一次,他的奖金就没了,投诉两次,他一年的奖金都没了。他不得不说:“我认识的偷命师,只有南星一个,除了她,就没人了。” 郑家三兄妹很不满,他们对南星的能力已经有了莫大的怀疑。 怀疑到佣人说南星回来了,也没有人起身迎接她。 何奶奶听他们三人吵了一天,头痛欲裂,毕竟是上了年纪,太过吵闹,听得头疼。只是听见南星来了,还是打起精神站起来,见她手里又拿着个炉子,心知这次有希望。 南星在院子里就听见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进屋见他们冷待自己,也没有多解释一句,直接说:“可以复活郑老爷了。” 三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 屋里有五个人,郑家三兄妹和南星,还有何奶奶。 何奶奶本来觉得这是他们的家事,即便很想留下,但也没有开口。她想着一会他们聊完了,偷偷在外面看郑先生一眼就好。 但郑汪觉得何奶奶是集团和郑家的元老,说话最有权威,如果是经由她作证的遗嘱,得到她的支持,遗产的事一定更顺利,因此极力劝她留下。 郑潇和郑海一听,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三人始终觉得父亲的心是偏向自己的,于是也一同劝何奶奶留下。 何奶奶见他们都不在意自己的外人身份,又很想再见郑先生一面,于是没有出去。 普通的鱼纹香薰炉袅袅冒出烟雾,飘散在屋里每一个角落里。 “有香味。”郑潇嗅了嗅,皱眉说,“不是香水味,很低劣的香味啊。” 何奶奶也闻到了,默了默说:“像蚊香吧。” 这或许就是她的郑先生一直重复提起的,白手起家时,带着年幼的子女在树下点着蚊香驱蚊,给他们说故事时的味道。 “我就说,真低劣。”郑潇说,“谁啊,拿古董来点蚊香,没品。” “嘘。”郑汪受不了妹妹聒噪的声音,瞪了她一眼。 郑潇天不怕地不怕,也回瞪了他一眼,气得郑汪差点要斥责她。 郑海突然惊恐地往后退,吓得连声音都没法叫出来。正大眼瞪小眼的郑汪和郑潇往前面一看,也立即骇得不敢说话。 雾气中,死去多日的郑老爷子,正浮在云雾中,似还活着。 唯有何奶奶靠近,怔然看着栩栩如生的他,颤声:“您回来了。” 再见一面,最后一面,他要说的话,却不是对自己说的。 “爸!”郑汪最先反应过来,强忍惊怕,一步上来,“爸,你一向很相信我,对吧,我会替你打理好一切,你可以安心地走。” 郑海也回了神,也冲过来说:“爸,你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大哥他亏空公款,还有私生子没告诉你!” “你滚!你的钱都拿去养那些女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互相揭短,互相指责,此时郑潇想忍住恐惧的心过去讨要遗产,可两条腿抖得厉害,根本走不动。 云雾渐浓,迷得人心都看不清了。 南星开口说:“说吧,你要怎么分配你的遗产。” 争吵的两兄弟立刻静了下来,直勾勾盯着亡父,迫切想从他嘴里知道,谁才是遗产继承人。 郑老爷子的眼睛微微转着,扫过屋子里的人,目光缓缓落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红颜知己脸上:“丽丽……财产……都给你。” 何奶奶一愣,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郑家三兄妹也先是一愣,随后大声说:“不可能!爸怎么会这么做,你不是我们郑家的人,有什么脸分走遗产?” 何奶奶被这话刺得抬头,目光凌厉,盯得他们下意识没敢说话。可下一瞬反应过来,三人齐齐指责,前所未有地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难得地想起了他们是一家人。 “我不会要这笔遗产。”何奶奶说,“一分钱也不会要。” 三人又同时愣住,刚结为盟友的他们,轰然崩裂,迅速被这句话给瓦解了。 “爸最疼我,这钱你们有什么脸拿?” “疼什么,你有疼过爸吗?” “那你有吗?” “滚!” …… 无休止的争吵,在郑家别墅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息。 南星已经出来了,再不出来,她又要跳窗了。何奶奶一直看着浮在云雾中的人,直到他彻底消失,香味散去,才收住眼泪。 他走了,再也不会出现。 在外面等候的冯源小声说:“里面真吵啊。”他又悄悄问,“眼睛拿了吗?” “嗯。” “我以为你又要做亏本的买卖。” 南星说:“他们不配。” 冯源想了想也是,这种人才不配让南星白干活。换做是他,他连他们下下下下辈子的眼睛都拿了才舒服。 一会何奶奶也出来了,她已经抹干了泪,如果不是脸上的沟壑还留有泪痕,似乎并没有哭过。 坚强得让南星意外。 南星说:“你真的不要郑老爷的遗产?” “不要。” 冯源诧异说:“你不要,他们三兄妹会争得鱼死网破吧。” “嗯。”何奶奶眉峰冷淡,声音更淡,像是说着不相关的人,“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就让他们三个人斗吧,把全部的钱都败光,她不缺钱,只是喜欢她的郑先生,所以才留在汪海集团,留在郑家。 可至死,他的心思都在三个子女身上。 他让她来郑家,却从不提名分的事。 现在,他死了,她不想要遗产,但她也不想再牵入遗产大战中。 她的心里,是恨他的。 何奶奶叹了一口气,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么做而高兴。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病发吗?因为登岛时,他们三个人很听话,很孝顺,欢欢喜喜地让他误以为他们三兄妹和好了,一家人又像以前那样。可是那晚,我陪他散步回来,却听见他们三个人在互相指责,大吵大闹。‘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上了楼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语气冰冷,说:“所以,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好过?” 南星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人总是很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晚上十点更新,6号晚上十点见~~ 第23章 鱼纹香薰炉(十) 南星从郑家出来后, 郑家三兄妹的吵闹声依旧没有停下, 下一步,他们大概就要去请律师, 展开争夺遗产的大战了。 冯源完成了任务,钱也入账了,要和南星一起回去。南星说:“我还要把炉子还给杨江河, 你先走吧。” “那我就先走了。”冯源说,“回去之后, 首先我要洗一下耳朵。这两天耳朵都要被念出茧子来了。” 南星莫名有了好奇心,问:“下次有这样的顾客来,你接不接待?” “当然接呀。”冯源一口就说, “能赚钱就好。” “嗯。”这也是她的宗旨, 只要能拿到眼睛, 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和什么人合作都可以。 冯源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瞧着南星说:“咦, 你竟也会问不相干的问题了。” 南星略一顿,大概是被总是很爱问问题的邱辞影响了。 “我走了, 回见。” 冯源刚觉得她暖人了点, 这会又冷似寒冬了。 南星来到杨家时, 邱辞已经收拾好东西, 但并没有走。他在等杨江河,也在等南星过来,一来香薰炉是由他来作保, 二来是想多和南星说说话。 多说一句,就能多了解一分,了解偷命师。 谁知道“再见”是不是真的就再见了。 佣人将南星迎到客厅就去斟茶了,南星见邱辞也在,问:“他们还没回来?” “没,还在医院。”邱辞问,“还了炉子就走?” “是。” 南星想起来这炉子可以交给他,反正他不走,炉子也是经由他的保证赵倩才肯借给自己,让他交还正好。邱辞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她刚要伸手,就问:“你有急事?” “没有。” “你要把炉子给我转交?” “是。” “那我拒绝。” 第22节 南星皱眉,问:“你要去忙?” 邱辞笑说:“不用,但我不想转交,我一接过来,你就要走,对不对?” “当然。” “所以我拒绝。” “为什么?” 邱辞说:“因为我想跟你多说会话。” 南星盯着坐在桌子对面沙发上的邱辞,半晌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揍不过你?” 差点以为她要问自己是不是在暗恋她的邱辞听见这出乎意料的话,顿了一会,随即哑然失笑。 他倚着沙发,姿势轻松,像是在跟她拉扯家常,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他笑说:“我就是想了解你,或者是说,想了解偷命师。当然,我不会费尽心思打探。闲聊,或许可以多了解你一分,所以想和你多说会话。” 南星不知道他是好奇偷命师,还是想知道如何学这些。邱辞对古物玄学似乎很感兴趣,南星相信他有意想学。她问:“那你呢,为什么要看杨江河的私藏品?你进后胜的地宫时,也不带走那些值钱的东西,并不是在盗墓,难道也是在跟人做什么交易,完成后,你可以去参观他的珍藏?” 邱辞从刚才赵倩提了会让他看私藏品时就知道,南星不会错过这个细节。 只是她直接发问,倒是让邱辞略有些意外。 原来南星也会好奇别人,只是平时太冷漠了,冷漠得让人以为她没有了好奇心,或者是说,一个正常人该拥有的心思。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但轻微的好奇心也没有,就不太正常了。 “是。”邱辞没有掩饰,说,“你的酬金是眼睛,我的酬金是看他们的珍藏。” 南星立即默然,邱辞也没有说话。 两人目前彼此知晓的事,平手了。 只剩下一个不知道的——她要眼睛做什么;他要看私藏品做什么。 杨江河和赵倩从医院回来了,进门听说南星来了,赵倩连步子都走快了些,惊得杨江河急忙拉住她,让她走慢点。 南星见了两人,说:“我来归还炉子,在桌上放着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 “等等。”赵倩说,“谢谢你,刚做了检查,肚子里有个小宝宝了。如果不是你提醒,照我这种性子,可能要很晚才能发现,对宝宝也不好。” 南星点点头,没有邀功。 赵倩又说:“我和我先生商量过了,我们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将香薰炉替换回去。偷人家的东西,始终不好。” 南星又点点头,禁不住问:“还有什么话?” 赵倩还想说酬谢什么的,但她看着实在不像是想要钱的人,说酬金的话,反而显得失礼。于是收住了话,说:“那我们送您出去吧。” “不用。”南星说,“再见。” 她往外面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回头看邱辞,认真说:“再见。” 邱辞一笑:“下次见。” 南星微顿,没有再说,提步走了。 邱辞见南星匆匆走了,想起她从宝珠山出来到四水岛,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吧。这么拼命……到底是要做什么。 杨江河说:“邱先生,我带你去参观我的收藏。” 邱辞收回心思,说:“好。” &&&&& 南星离开小岛时,还是去原来的码头等船。她从不断有游客过来的大路走过,远远看见码头那,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那棵树她上岸时就看见了,现在隔了那么远看,仿若一把张开的大伞。 不知为什么,让她想起何奶奶描绘着郑老爷子嘴里的那棵树了。 那棵栽种在郑家院子,总招来蚊虫,却舍不得砍的树。当年一家人贫瘠却知足,夏夜炎热,点着蚊香,在院子里纳凉,三个儿女绕膝听他讲故事。 南星想,郑老爷子将四水岛当做他们一家旅游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棵树,让他想起了当年三个年幼且纯真的孩子聚在膝下的日子。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鱼纹香薰炉焚烧了红叶当年的背叛,焚烧着她的良心。南星隐约明白为什么能复活郑老爷子的会是那个炉子,大概是因为,同样焚烧了他的良心。 ——郑老爷子从一穷二白到大富翁,手段并不光明。 为了赚钱,几乎什么手段都用过。 临老后悔,却已经晚了。 红叶死时,也同样这样后悔,然而也晚了。 只是不同的是,红叶的孩子守护了她,郑老爷子的孩子,却毁了他。 同样是父母和孩子的羁绊,结局却全然不同。 轮渡载着满满的游客离开了小岛,滑着水波往喧闹的岸边靠近,渐渐远离浮在水面上的小岛。 那棵偌大的树,也逐渐变成一个点,消失在了水面上。 南星从轮渡上下来,走过阀门,刚上岸,就听见有人大声喊人。她在这里认识的人都还在小岛上,确定不是喊自己的,没有往那看。 但那人偏偏就是来找她的。 “我说姑娘啊!” 那人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大声说:“你可算是上岸了,我还以为我看走眼,你已经走了。” 南星看着眼前的小胖子,想起他是那天载她过来的粽子司机。胖子司机朝她伸手,胖胖的手掌上卧着一部手机:“我那天回到家洗车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可已经关机了,等充了电,发现上了锁没法打开,光看着一堆的未接来电没法回,只好在岸上等你。哎哟!可让我等到你了。” 南星顿了顿,看着满额大汗的胖子司机,想到他那天胡乱说的话,又想到郑家三兄妹说的那些话。 有些人,嘴坏,但心眼不坏; 有些人,嘴甜,但心已经烂透了。 “谢谢。”南星接过手机,解锁一看,全是冯源打来的。她收好手机,问,“你现在有空吗,我要去机场。” “当然有。” 路上司机又在闲聊,从南到北,从天到地。 “我呀,不是为了想赚钱,就是觉得平时太闷了,所以做了司机。我每天啊,要载好几十个客人,哪里的人都有,他们陪我说话,还得给我钱,多好。” “你别瞧我现在乐呵呵的,以前我可有抑郁症,不过现在好了。” “人啊,要积极生活,开心点,乐观点,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等会送你去了机场,我就回家了,我妈做的菜好吃,我老婆做的菜也好吃,舍不得在外头吃啊。” 南星安静听着,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让听的人都觉得开心。 司机说完自己事,想着她这么快就离岛,肯定没什么玩头,就说:“这岛也没什么稀奇的,商业化太严重了。” “是。” “有看见什么喜欢的吗?” 南星从窗户看着急速掠过的小岛,海面在秋老虎的暴晒下,水光粼粼,倒映着四水岛。她沉思良久,说:“这里风景很好。” 如果没有碰见这个司机,这里一定糟糕透了。 海岛悠悠,来往的旅客络绎不绝。 真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里,看见有评论说郑家和炉子好像没什么共通点。 其实这里每卷的古董并不一定属性完全相同。 饕餮酒盏是属性完全一样的贪婪,鱼纹炉子的是父母和孩子的羁绊,还有一直提到的一点,有同样焚香的作用,对红叶来说是痛苦的回忆,对郑老爷子来说是最美好的时光。 如果属性完全一样,那第一卷的古今让人恍然大悟,但到了第二卷和以后n卷,不用回到过去,你们看了现代部分都已经能知道是要说古代什么故事,那样没什么乐趣,会累赘。 所以古今并不一定会完全相同,但冥冥中会有一些类似的地方。 —————— 下章开启新卷——人形灯笼 第三卷 人形灯笼 第24章 人形灯笼(一) 夜里的山路有些不好走, 不过已经步入秋天, 天气冷了许多,草丛里没有藏着蚊虫, 不至于让人那么遭罪。虽然难走,但还能走下去。 一行六个人,都是通过某驴友平台凑在一起的驴友, 趁着双休出来徒步探险。 既然是探险,走的当然是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地方。 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默默在前面开路,走着走着发现脚下有路,估计是以前的人踩踏出来的, 现在这里荒了很久, 路不明显。他领着五个人走了半天, 穿过小路,借着明亮月色看见前头有片平地,依稀可见的断壁残垣圈了很大一块地方。 “我们就在这过夜吧。”他朝后面的人喊。 五个人早就累了, 现在有个休息的地方,当然没有人会反对。 等他们走近了, 从围墙坍塌的地方往里看, 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屋子只盖了一层, 上面还有些碎瓦片, 大概是很久没有人住了,房屋很破旧。 老房子最怕的就是没人住,一旦没人, 就容易养老鼠。老鼠啃木揭瓦是一等好手,他们从院子大门走进里头,还能听见乱窜的老鼠声。 六个人中有两个姑娘,年轻些的那个听着老鼠的吱吱声,怕得不行,随便扫一眼周围,阴气森森。她紧紧跟着队伍,抖声说:“这里太恐怖了,我们走吧,去外头过夜也好啊。” 旁人说:“都说有瓦遮头才好,外面比这里更可怕啊,有我们在,你怕什么。胆子这么小,下次谁还敢约你,做什么驴友。” 大家现在都很累,没心思搭理矫情的小姑娘。年轻姑娘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要他们将就自己,只好忍着恐惧不说话。 进了里面,是一个很空旷的大堂,除了左边有条深不见底的廊道,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有人嘀咕说:“搬得真干净,连张凳子也没有。” 旁边的人说:“真有的话,也成古董了吧。” 那人瞧瞧这四面墙壁,斑驳坑洼,柱子也很简单,没有雕刻花纹,甚至连漆都没刷,只是几根木头棍子在撑着。 走了一天路的他们实在太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随便清扫了下地面,就准备点火。 第23节 几个人去外头捡柴,山风冷冽,远处晦暗,看不清远方有什么,让人心里发毛。胆大的跑到外头去捡,胆子小的留在院子里随便捡些。 所幸这是山里,不缺柴火,很快他们就都回来了,又重新回到了大堂。 火生起来,众人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篝火里的柴烧得噼啪作响,不知是谁捡了还湿润的柴回来,一会就烧出一股子浓烟来,呛得坐在顺风位置的人偏头直咳嗽。 “把那根柴撩走,呛死了。” 撩出来的柴正好是最大的一根,比手臂还要粗。那人把柴推到一边就没理了,身后就好似一直在冒烟,缭绕在大堂上空。 几人稍微整理下,就拿了干粮出来吃。填饱了肚子,才有人开口:“这里以前是不是有钱人家的避暑山庄?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一座屋子。” “有可能,刚才往这走的时候不是有路吗,像是以前踩出来的,也不知道荒了多少年,草全长出来了,但确实有路。” 一人想了想,两眼有些亮:“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忘带走的,搜搜墙缝地窖,说不定能找出什么好东西来。” 他一说,旁人就来了兴致。寻宝探险,是他们心底钟爱的事。 有两个胆子小的不愿意去,于是留在这里看火。四个胆大的就去院子外头,找了一圈,除了满院杂草,别说什么宝贝,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找着。 “根本不是什么避暑山庄,就是个穷鬼随便盖的屋子吧。”一人找得手都脏了,抱怨说,“别找了,回去吧,回去烤火睡觉。” “对了,大堂旁边不是有条路吗,估计是通向背后院子的,我们也去那看看吧。” 另外三个人迟疑,他又说:“来都来了,机会多难得啊。”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没有办法拒绝了,永远充满魔咒的四个字。 四个人回到大堂,那两个人还在火堆一旁,见他们回来,问:“你们去哪?” “去后院看看。” “别去了吧,外面这么黑。” “怕什么,不是有月亮吗?”说话的人在前面带走,往里面走。 五个人一瞧,只好跟了上去。 这条廊道很宽敞,就算开辆车都能进去。只不过旁边支撑的柱子依然很残旧,没有纹样,没有刷漆,一切简陋得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这里不对劲啊,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一个房间都没有?” “对啊,不像是住过人的。” “猎户盖的?” “猎户怎么会盖个这么大的地方。” 他们低声讨论着,心里已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旦这种感觉出现,就容易疑神疑鬼,心里阴影会越来越大。 “等等。” 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突然喊了一声,众人顿时紧张,纷纷问:“怎么了?” “这座山叫什么来着?” “渠山。” 男人努力回想着,捕捉着记忆里的关键字,但想不起来。挣扎了一番他放弃了,说:“我好像在网上看过渠山的新闻,但想不起来了。” 旁人更加紧张了,问:“该不会是什么很恐怖的鬼怪故事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男人似乎就…… 他们见他神色凝重,更加肯定就是关于鬼怪的事。立刻有人说:“我们回去吧,回火堆那去,有火就不怕了。” 一直在带队的人有点放不下面子,现在回去显得胆小。他镇定下来,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鬼,我不信,都走到这了,去后院看看吧。” 他是小老大,说话有威严,大伙只好又跟了上去,谁都不想落单。 这条廊道很长,似乎弯了一大圈通往后面。 他们走了又走,终于在月色下看见了尽头,果然是通向院子后头的。 为首的人走得更快了,想着快点看一眼就走,这样保全了面子又保住了小老大的威严。 他一个箭步冲出廊道,看见了这奇怪又简陋山庄的后院。 只是那院子里,却摆放着一副又一副的……棺材。 他瞬间惊骇,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愕然的表情,快步走过来,看清院子里的东西,差点吓晕过去。 那一副副黑木棺材盒子整整齐齐放在宽敞的院子里,月光隐隐笼罩,那棺材板子似乎也在透着磷光,显得十分诡异。 忽然有山风吹过,吹得众人心头发冷,毛骨悚然,惊叫着转身回去。 他们飞快跑回大堂,迫切想离开这里,背后冷风飕飕,吓得人腿都软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跑出廊道,看见篝火以为能好些,谁想篝火已经有人坐在那里。 “快走,有鬼!” 一个人朝篝火前的人大喊,可下一刻就有人死死抓住他的衣服,要吓哭了:“我们、我们都在这……” 他一顿,急忙回头数人,1、2、3、4、5、6……六个人,齐了。 那、那个人是…… 篝火前的“人”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支烧着的木棍,突然戳进自己的心口。 火光瞬间在他身体里亮了,映出一只半人高的白色人偶。 它缓缓转身,面朝骇然的六个人。 “脚”忽然离地,朝他们飘去。没有五官的脸瞬间被放大,众人再次尖叫逃离,胆子小的已经昏死在地上,其余四人落荒逃出大门。 有人实在太害怕,已经跑出门外,却觉得脖子一阵阴风吹来,急忙回头去看那人形偶追来了没,却突然看见大门上有块破旧门匾。 赫然写着——义庄。 “啊——” 第25章 人形灯笼(二) “渠山可是个很邪门的地方, 以前那常闹鬼。” “听说以前那里是乱葬岗, 所以才邪门!” “别瞎说,民国的时候那里有个义庄, 我姥爷的姥爷打猎的时候路过那,也见鬼了。” “真有那玩意吗,世界上怎么会有鬼, 大清早亡了啊兄弟,我不信。” “不信你就输了, 嘿。”冯源抱着手机刷着国内某论坛的帖子,边看边吐槽。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灵异论坛,每回看见有人说不信鬼就笑, 拥有上帝视角的他都把这些回复当笑话看。 “汪。” 门口的狗叫了, 但铃铛却没有响。冯源知道谁进来了, 立刻收起手机,看着进来的人,起身说:“早, 南星小姐。” 南星还是不习惯进来后看见的不是陶老板,而是冯源。她坐下后见他还时而看手机屏幕, 问:“很忙?” “不忙不忙。”冯源笑说, “我在看x论坛的灵异帖子, 一群驴友发的, 说他们去渠山玩见鬼了,一只人形鬼拿着火捅自己心口,全身亮得跟萤火虫似的,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他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但坐在桌子对面的人一脸淡然,瞬间把他的笑点给冻到了冰点,后面的“哈哈哈”一个一个蹦出来,最后笑不出来了。他轻咳一声,问:“有事?” 南星直接问:“没有任务?” “暂时没有。”冯源说,“你才刚回来一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休息一个月了。冯源好心劝道:“你这是耗费体力的活,又耗精神,要爱惜自己啊,不要马不停蹄地接任务,休息几天吧。” 南星拿出他的名片翻看,指着上面一个号码问:“这是你们所里的电话?” 冯源看了一眼,说:“对呀。” “嗯。” 冯源见她拿出手机拨号码,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要换个中介,跟我一样勤快的中介。” “……你等等。”冯源探身,一手捞过名片,反手藏在背后,正色说,“我这里还真找到一个活,但想着你不爱凑热闹,所以没有跟你说。” 南星倚着椅子,眉毛又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开口:“说。” 冯源重新坐了下来,从公文包里拿了一叠资料出来,说:“有位姓乔的老先生想找他的母亲,但一直找不到,听说了偷命师的事,于是想让你看看,他的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上,如果已经离世,想让你复活他的母亲,问问她安好。” 南星皱眉问:“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不跟我说?” 冯源解释说:“有两点,一是他们母子已经失去联络七十三年,他搬了几次家,手里没有任何有关他母亲的东西,但我记得你需要与对方相关的东西。” 南星说:“有亲人的一滴血也可以。” 冯源恍然,一想倒也对,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血缘更亲近,血脉是不会变的。他又说:“第二点我感觉才是你会在意的。” “嗯,说。” “因为乔老先生已经是九十多岁高龄,近来身体很不好,时间紧迫,所以他的子孙们想尽快完成他的愿望,怕老人家抱憾离世。所以他们一口气把几位有名的通灵者都请去了……”冯源说,“包括你在内,估计有五个人。所以我想,以你不爱凑热闹的性子,大概不会参加。” 冯源最后补充说:“而且大家要的酬劳不同,先完成者先得酬劳,你未必会是最早完成的那个,到时候就白跑一趟了。” 南星看了他一眼,冯源就怕了,正色说:“当然,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手里。” “我的酬劳,谁给我?” “乔老先生。他子孙满堂,都愿意做这个交易,但乔老先生不肯,他说如果不是他来做这个交易,那他就不找你了。大概是你名声响亮又靠谱,最终还是将你加入了名单内,所以做交易的是乔老先生。” “他们家倒是跟郑家那三兄妹完全不同。”想到郑家三兄妹,还有最近总登录新闻头条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的三兄妹撕x大战,南星就有些反胃。 “乔老先生为他们吃了很多苦。”冯源说,“而且……乔老先生本身就是个盲人,他说,下辈子再做瞎子,也没关系,习惯了。” 说到这,南星一直低垂思索的眉眼才抬了起来,瞎子? 冯源苦笑说:“可盲人哪里有‘习惯了’的这种说法,到了下辈子,还不是得重新开始,重新适应。不过老人家坚决不肯,子孙也没有办法。” “我做这个交易。”南星利落起身,说,“你去准备接洽吧,我去遛狗。” 分明又是去看陶老板。冯源心里默默吐槽一句,就去跟乔家详谈了。 南星把大黄带到医院,照例放在值班室,去了陶老板的病房里。 陶老板是业界名人,住院的时候静悄悄,特地没有让人知道。但是后来他不在店里,找他的人费心一打听,就知道他生病动手术住院了。秘密通常都是,一个人不知道,大家都不会知道。但一个人知道了,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 第24节 于是这次南星来,就发现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果鲜,枕头旁边还有一沓的红包,都是写着“大吉大利”的红包。 南星见陶老板精神比上次好了很多,就没问他是不是好些了,又照例问他要不要吃苹果。陶老板说不要后,微微笑了笑,说:“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好点了?” “看着好了很多。”南星说,“我看得出来。” 陶老板当然知道大家看得出来,但每个人都会这么问。他本来不在意这些,习惯了跟南星的相处模式,一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历经了一次生死,发现放不下她了,放不下这明明是看着他长大,最后却觉得他要像爷爷一样教她跟人说话共事和善些。 他怕她以后碰钉子。 “南星,跟冯源相处得好吗?他人怎么样?” “聒噪、油腻、啰嗦。”南星总结完了,又说,“还好。” 陶老板笑了笑,最后两个字拯救一切。他又说:“等我好了,就回店里,让冯源回去。” 南星微顿:“你不做陶大卫了?” “不做了,在这躺得久了,发现心里还是记着店里的事。想回去,想每天看着那些古董,等你做任务回来,就像等着孙女回家。” 南星不削苹果玩了,抬眼看他:“孙女?” “是。”陶老板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年纪比我大,就可以当长辈了?并不是,你不忘了当年的事,就跳不出那个坑。跳不出来,你就永远只是当年还是个小姑娘的你。” “嘶——”锋利的小刀划破薄薄的苹果皮,将抓苹果的手指划开了一道血口。 南星放下沾血的苹果,抽了纸巾捂住伤口,起身说:“啰嗦。” “南星。”陶老板喊不住她,他就知道他一说这事她就要走,没有一次例外。 他救不了南星离开那个坑,救她离开的人不会是他。 陶老板重重叹了一口气,无比担心。 南星沉着一张脸出来,走到值班室牵了狗回去。她知道陶老板是关心她,但以前这些话,他基本不提,可最近两次见面,他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担心。 那种感觉就好像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要把以前没关心的都关心好了,才能安心离去。 南星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陶老板会不久于人世。 南星回到店里的时候,冯源不在,但资料已经在桌上了。她拿起资料看着,乔家四世同堂,乔老先生子孙众多,几乎在各个领域都有涉猎,略有小成,不是大富大贵的家族,但也富裕。 能四世同堂而依旧和睦,并不容易。 乔老先生眼盲心不盲,想必是个很和善又有威仪的长辈,才能让大家都敬重爱戴他。 南星收起资料,正想着冯源怎么还没有预订票给她,手机就发来了简讯。 “已商定好见面日期,两天后我来接你——冯源。” 两天……南星皱眉,但想到乔家是统一见五个所谓的通灵者,不会专门为她安排时间,没有再去刁难冯源。她收好手机,突然闲下来,反倒不知做什么好。 “汪。” 南星抬眼往外看,看着那浑身脏兮兮的大黄狗,视线对上,她忽然就想到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遛狗。 这两天南星不是遛狗就是带狗去医院,还去了一回宠物店,给大黄狗剪了毛发,修整了趾甲洗了洗。 日子倒是过得有些快。 两天后,冯源来接她了,说:“不用带东西了,就在附近的疗养院,十点准时到那,老爷子估计没什么力气说话,话只说一遍,去晚了,他也没有力气重复。” “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南星问,“为什么以前他没有找他的母亲?” 冯源边给她开车门边说:“乔老先生的爸爸很早就过世了,一直是乔母照顾,他又是个盲人,家里贫苦得几天吃不上一口饭。后来乔母说,山上的果子熟了,她去摘野果。结果一去不复返,有村人说,看见她在镇上出现过,身边还跟了个男人,大概是跟人走了。” 南星低低应了一声,冯源又说:“当年乔老先生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乔母,就放弃了,他那时也害怕,把母亲找回来,又要和他一起吃苦,拖累她一世。但年纪上来了,他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想在临死前,看看他的母亲走了之后过得好不好,跟了怎样的人家。” 冯源最后补了一句:“其实就是放不下。” 儿子放不下母亲,那当年的母亲能放得下瞎眼的儿子?南星不知道,七十三年前的话,还是民国。 那个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战火纷飞的年代。 第26章 人形灯笼(三) 去乔老先生住的疗养院只要坐半个小时的车就可以到达, 冯源在车上接了个电话, 挂了后就跟南星说:“老爷子病危,刚送去急救了, 人没事,但这会还不能见人。一会到了那,你先等等, 我去探探情况。” “好。”南星想到了同样在医院的陶老板,人一病起来, 真脆弱。 哪怕是这样,还想着找到七十三年前失踪的母亲。 到了疗养院,冯源就进去见乔家的子孙了, 她在疗养院走着, 目光所及, 都是花甲以上的老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其乐融融,下棋打牌, 练太极,跳舞, 似乎很开心, 没有她预想中的颓败神情。 她坐在凉亭里静静看着, 有些明白为什么杨江河和赵倩会把别墅建在游客往来, 喧闹的博物馆后面了,有鼎沸人声,听着, 也会觉得热闹,心就不那样寂寞了。 她看得太入神,等察觉到有人靠近时,似乎已经过了一会。她的心一沉,警惕地回头,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南星一顿,眼里的宁静没了。 “好吧,我承认。”邱辞正色说,“我在暗恋你,还跟踪你。” “……”南星看看他身后,没谁,她没站起来,抬着眉眼看他,“还是个变态。” 邱辞笑了,说:“我倒是猜你可能会来这,并没有跟踪。” 南星忽然明白了,问:“为了乔家的事?” “是。”邱辞坐在她一旁,还没坐稳,就见她往旁边挪了位置,他手肘撑着栏杆,手背抵着半边脸。 动作舒适无比,倒让南星奇怪,他怎么能在任何场所都坐得那么舒服,好像习惯了以天地为家。 “我记得乔家并不是富豪之家,家里应该没有收藏什么古玩,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邱辞的双眼微微染了亮色,这话听着,总觉得南星是好奇了。冷漠又疏离的星星姑娘,会好奇人了。他的心情莫名地好,没有点破,说:“乔老爷的孙子乔浪,是黎家的私人医生。” “所以是友情活?” “是。”邱辞说,“虽然我猜他们会请你来,但没想到你会真的来,毕竟不是百分百能拿到报酬。”他笑笑说,“不如我帮你吧,报酬你拿,我友情合作。” “不用。” 意料之中的拒绝,邱辞已经完全习惯。他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先告诉你,这次乔家请的,都是业界有名的通灵者。” 南星问:“比如?” “比如自称可以通鬼神的韩婆子,还有用龟背推断的葛大仙。” “少了一个。” “那人叫石八楼,但是身份背景不详,好像是他特地跟乔家要求保密,所以我哥也不知道。” 南星看他,问:“你哥?” 邱辞没有隐瞒,说:“不是亲哥哥,也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兄长。” 南星想起在四水岛时的那通电话了,显示的号码是“黎远”,杨江河口里的黎先生。她略想了想,说:“黎远。” 邱辞微微意外,笑问:“你知道?” “在你来电那里看见过。” “很细心呀星星姑娘。” 南星禁不住说:“不要叫我星星姑娘。” 邱辞没答应说“好”,多喊两句,仿佛能撇开两人之间的疏离感。三番两次碰面,好像的确亲近了不少。至少不会是个冷面魔王了,能把人冻死的那种。 刚想着,乔家那边就来了人,说乔老先生恢复了些精神,可以见客了。 两人一起往那边走,到了门外,等着南星的冯源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过来的,不由多看两眼。 南星竟然会容许别人跟她并行,还离得不远。如果是他的话,会被她一脚踹开吧。冯源又多看了邱辞几眼,最后确定了一件事——长得真帅。 摸了一把自己丑脸的冯源瞬间解开了心中疑惑。 “在这等等,一会人就齐了。”冯源看看手表,说,“还差一位叫邱辞的人。” 南星立刻就往里面走,冯源要拦,邱辞已经跟着进去,对他笑笑:“我就是邱辞。” 冯源微顿,他就是邱辞?那个跟黎家有关系的神秘年轻人?等等,他记得在四水岛的时候,南星问起过“黎远”的事。 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认识的?陶老板没提过呀。 屋里已经有不少人,还有缭绕在病房里阴暗气息,那是人即将死去的死亡之气。那气息还算明朗,没有怨恨,来自病床上的老人。 那老人形容枯槁,两只眼睛微微睁开,浑浊不堪,是个盲人。他躺在床上,还在吊着针水,无比虚弱。 “你就是南星小姐吧。”乔老先生的孙子乔浪年约三十,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模样俊秀,看着很是斯文知礼。他上前伸手,和南星握了握手,说,“我叫乔浪,相关的情况想必冯经理已经和你说了。” 南星点点头:“说了。” “那您稍等一会,等我爷爷吸完氧就可以开始了。”他客气地和她打过招呼后,看见邱辞,也跟他打招呼。 南星走过去的地方,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那里。冯源小步过来,一一给她介绍。 那穿着黑色长马褂,留着两撇小胡子,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叫葛大仙,手里常年握着两个龟壳,可以用龟壳来揣测未来,知天命;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五六十岁,满头花白头发的妇人,叫韩婆子,是业内有名的通灵者。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而立足窗口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他生得很高大,面容清秀,似乎跟乔浪是同一类型的男人。但他的眉角微扬,眼里神采奕奕,看着心思不简单。这就是不愿透露身份的石八楼了,南星甚至怀疑他的名字也是假的。 冯源介绍完了他们,又给他们介绍南星,唯独没有提及邱辞。 等互相介绍完,护士也进来了,将氧气罩暂时拿开,临走时叮嘱说:“十分钟后要给老人家吸上。” 乔浪应了声,葛大仙说:“老爷子都这么虚弱了,其实有事问乔先生您就好,非要劳动老人家。” 乔浪默了默,说:“我爷爷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们一面。” 葛大仙有些懂了,没有再说话。 等护士走了,乔浪就把门关上,走到乔老先生旁边,附耳说:“爷爷,人齐了。” 乔老先生缓缓睁了睁眼皮,眼睛完全睁不开,也看不见,浊白的双眼无神空洞,他张了张口,声音微不可闻:“你们……需要什么……” 葛大仙说:“你母亲的生辰八字,一定要准确。” 韩婆子说:“你们出生的地方,你母亲的名字和失踪的年份。” 第25节 邱辞说:“不需要什么。” 按照位置顺序,轮到石八楼和南星了。两人没有立刻开口,等发现对方都在等自己开口时,几乎同时说话:“一滴血。” 石八楼一顿,南星也是一顿。 其他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唯有邱辞察觉到了南星和石八楼的不对劲。似乎很意外对方所需的东西相同,邱辞略一想,难道两人用的法子也会一样? 乔浪说了一句“我会去给各位安排好”,就去叫门外的弟弟们分头准备去了,问了众人没有什么要再问,就请他们出去。 他们还没出门,乔老先生又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你们。” 南星临走时看了一眼乔老先生,他的脸色极差,额心已经萦绕了层层黑气,大概撑不了太久。 从屋里出来,乔浪请他们去了疗养院的茶室稍坐,也走了。 石八楼就坐在南星旁边,他见南星不开口,终于自己发问了,笑得客气礼貌,问:“不知道南星小姐是要什么样的法子来找到乔母?” 那韩婆子也插话问:“对啊,南星小姐是做什么的,问那乔先生和冯经理,说你资料保密,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年纪轻轻又漂亮,倒这么厉害,有本事。” 葛大仙悠悠说:“人家姑娘既然要保密自己的资料,那你们当面问也没意思。更何况,这位石先生的资料,不也保密了。” 石八楼没想到他一个算命的说话这么不客气,堪称嘴贱,真是算命界的败笔。他轻轻一笑,眼角更加张扬,显得很是狡黠。但是他长得好看,这一笑,倒很有个性。 “葛大仙说的也对,我没说明自己的身份,不好去挖别人的身份。”石八楼对南星说,“失礼了。” 然而南星在茶室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邱辞知道南星在想什么,别人说什么她不在意,一般做的事她也不在意,但那一滴血的事,她很放在心上。他对正说笑的三人说:“提到一滴血的事,乔老先生和他的母亲失联了七十三年,要找并不容易,但循着两人的血脉找,却可行,因为血浓于水,或许可以找到其中的踪迹。” 话落,石八楼一直在笑的脸微微一顿,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些话。表情轻微的变化,全落入了邱辞眼中。 他猜对了。 视线始终在墙上的南星并不是心不在焉,余光一直在观察石八楼。邱辞提到一滴血三个字时,她就已经克制了表情,因为她猜到邱辞大概要提什么,目标不是她,是石八楼。 而今她也确定了,石八楼跟她一样,以血寻人。 具体方法却不知道。 但用血寻人的法子,却是南家用过的。没有其他人会,至少她没有听过。 如果他用的方法也跟自己一样,那……就微妙了。 过了半个小时,乔浪拿着他们需要的资料进来,说:“拜托各位尽快完成我爷爷的心愿,万分感激。” 第27章 人形灯笼(四) 一行人中除了韩婆子拿了资料就走外, 其他人都没有离开疗养院。 乔浪已经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 安排给众人, 一人一间,谁也不打搅谁。 邱辞没有和南星一起走,他不想被石八楼看出来他们有交集,否则会猜出他所问一滴血的事是为了南星。 他到了自己的屋里, 用水杯盛了水来,盘腿坐在地上, 手指沾湿, 画出太极八卦图。 最后一笔完成, 阴阳鱼浮动, 幻化着阴阳世界。 乾、坤、震、巽、坎…… 两条鱼游转一圈, 白鱼停了下来, 黑眼黑如沼泽,似要开路。 黑眼通往阴间, 白鱼黑眼一开, 表明乔母已经不在世上了。邱辞倒是不意外,毕竟乔老先生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乔母如果还在世, 也有一百一十多岁了。 但它的黑眼, 却没有通往阴间,只是混沌似沼泽, 不见冥路。 邱辞微微皱眉——乔母死了,但还在人间,没有转生。 &&&&& 几个人的住房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层, 南星住在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客房。她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石八楼也出来,在接电话。 他“嗯嗯”了两声就说:“这么叫我回去可不行,至少要做一桌子我喜欢吃的菜。” 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在跟喜欢的人说话,有说有笑,跟刚才如剑芒的语气完全不同。 石八楼听见背后关门的动静,回头看去,神情微顿,低声说“回家再说”,就把电话挂了。站在门口等南星,等她过去,石八楼提步跟在后面。两人走过蜿蜒的廊道,停在电梯前,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地板充斥着廉价洗洁精的味道,并不太通风的廊道空气略闷。 电梯显示着往上跳跃的字数,时而停下。 “这家酒店住的人可真多。”石八楼说,“电梯真慢。” 南星始终看着电梯大门,可以看见门上石八楼的照影。她微抬眉眼,没有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什么特殊的气息。 “南星小姐。”石八楼又说,“你说,我们走的方向是不是也会一样?” “叮——”电梯来了。 南星进了里面,石八楼被她冷了一脸,微顿,就这一刹那,就见她抬手摁了一下,电梯门缓缓关上。他伸手一挡,门又开了,这才进去。瞧着脸上挂着冰的人,真是……再也不想跟她说半句话。 到了一楼,南星先出了电梯。石八楼在酒店门口看着她走,方向并不同。他这才收起了心思——她走错了。 如果是以血循迹,她不会走错,所以她用的方法跟自己并不同。 石八楼留了一会,才叫了一辆车前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已经走远了的南星陡然停步,往回走,去的方向跟石八楼一样。酒店门口出租车多,她走回酒店大门,叫了一辆车离开。 门口的酒店服务员看见,拨通了一个号码,说:“石先生,南星小姐刚才回来了,但不是跟您一个方向,她往西北方向走了。” “好,我知道了。”在车里的石八楼挂了手机,皱起了眉头。他以为她是故意走错的方向,所以让服务员留意,没想到她最后走的还是跟自己不同。 他往东南,她往西北。 那他可以打消“一滴血”的疑虑了? 总不会又是她的障眼法,那她的警惕性也太高了。 同样坐在出租车里的南星查着目的地,抬头说:“司机,去渠山。” 司机意外说:“渠山?姑娘你坐反了啊。” “我知道。”南星说,“加钱,双倍。” “成!”司机爽快答应,到了下一个路口已经转了方向,转往——东南方。 渠山离市区有些远,就算是开车去,也要四个多小时。正好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期,车有点堵。 司机等着也是等着,闲聊说:“这几天要去渠山的人我倒是拉了几个,说是去那探险的。” 他一说,南星才觉得渠山有些耳熟。想了一会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冯源跟她提过的,一个论坛里最近爆了的灵异帖子。 一群小年轻去渠山徒步,结果碰见了鬼,那鬼长得像人,却通体发亮。还用火把捅自己的心口,朝他们诡异阴森地“kiki”发笑。 帖子里说得有鼻子有眼,诉说者文笔极好,让人感同身受,帖子比一般的灵异帖子要红很多。可也正因为文笔太好,让人质疑这是写手贴,骗流量的。 好评差评,两极分化。 南星回忆起冯源所说的事后,问:“渠山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司机说:“渠山啊……以前那儿附近有个村子,穷得很,后来改革开放,大伙就陆续搬出来了,没人留在那了,也就是九十年代的事。”他笑了两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不等南星附和一下,司机就说:“嘿!我姑姥姥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人。” “哦……”南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如果能鼓掌接话,她倒是想鼓掌解决。 然而司机是个话痨,根本轮不到她尴尬,继续说:“那些小年轻太闹腾了,跟我说什么渠山有鬼,他们要去抓鬼,我姑姥姥一听,气坏了。说那里哪里有鬼,那是山神,庇佑村民的山神。” 他叨叨说着,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都通通告诉南星,不管真伪。 无论如何,南星大致对渠山有了了解,还有距离渠山大概半里地,已经没有人居住的小村庄。 等到了渠山外的泥路,已经是傍晚了。司机停下了车,见前面没人,讶然说:“没人接?姑娘你早说你是一个人来的啊,我就不载你来了。这天都要黑了,你一个人进去,可不要吓死了。万一你吓死了,警察一查,哦!你坐了我的车来的,警察要查我的。” “有人在等。”南星问,“多少钱?” 她推了推门,没推开,司机给锁上了。 司机说:“回去回去,瞎胡闹这不是,侬想害人啊。” 他说什么也不开,甚至准备离开了。已经打算强行下车的南星忽然看见有辆车停在后面,她微顿,是石八楼来了? 司机说这是捷径,一般人不知道,估摸能比外行人早半个小时。 他骗人了? 司机见后头有人来,这才松了车锁,说:“原来真有人接你。” 南星下了车,一眼就看见了下车的人,不是石八楼,而是葛大仙。 葛大仙也一眼看见了站在前头的南星,脸色一顿,转头就质问司机,说:“你不是说,你走的是捷径,一般人不知道?” 那司机尴尬一笑,说:“说明那个司机不是一般人……” 载南星来的司机赶紧说:“老哥你也不是一般人。” 两人互相尴尬地夸着,似乎真有那么一条捷径,可以比别人早到半个小时。 不等两人夸完,后面又有两辆车驶来。 后面两辆车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石八楼,一个是邱辞。 葛大仙一瞧,气急败坏说:“狗屁捷径!” 早知道没有捷径,他也不会坐司机的车来,自己飞车过来快得很。 他拿了自己的龟壳朝三人抱拳,说:“我先走一步。” 葛大仙一走,石八楼就过来了,看了看南星,说:“南星小姐真是玩得很谜啊,一会往东,一会往西,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南星一点也没有想要跟他正面交锋,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套路,就无所谓拆穿了。邱辞从旁边经过时听见这话,边走边说:“她大概是个路痴。” 南星瞧了路过的邱辞一眼,她不是路痴。 石八楼笑了笑,眼角扬得更高,狡黠得像只狐狸。他说:“请了。” 四人陆续进了通往渠山的路,彼此都不知道对方通往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几天去渠山的人多了,没了杂草拦路,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时行走,倒也走得快。 南星走在最后面,她不习惯背后有人跟着,尤其是石八楼。这人神秘得让人觉得诡秘,不喜欢。 第26节 邱辞跟她前后走着,时而看看后面,确定她没有掉队。看多几次,南星就说:“看好你自己。” “哦。”邱辞收回视线,恰好走到一条岔路口。 葛大仙和石八楼都停了下来,略一想,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南星顺着左边看去,远处隐约有村落,那应该就是渠山附近,已经被人遗弃的村庄了。右边通往的,是一座并不太高,但绿意葱茏的山,那应该就是渠山。 但两个地方,冥冥中都有与乔母相连的东西。 邱辞摊开手掌,两条阴阳鱼在手上游动,始终没有停下来。他皱了皱眉,问:“有什么线索吗?我的鱼有些迷糊了。” 南星说:“把鱼拿去炖汤。” 邱辞失声一笑。 南星拿出一张纸,一指弹出从乔老先生那抽来的一滴血,弹入黑纸中,火势爆燃,灰烬,化作白纸。白纸落地,往左边走了走,又回来,往右边走了走,又回到轴心,也迷糊了。 邱辞立刻建议说:“还是再烧一次吧。” 南星不想理他了。 小白纸一听,跑过去软绵绵地踩了邱辞两脚,又赶紧跑回南星脚下,看得邱辞直笑。 她蹲身看又在生闷气的小白纸,趁它还没有把自己气死之前,收了回来。她取出朱砂笔,笔尖点砂,红线直指村落。 邱辞的鱼还在游动,他看了一会,听见远山有雷声,说:“快要下雨了。” 南星抬头看天色,阴沉沉,的确快下雨了,她说:“往左,去村庄。” 邱辞看着红线所指方向,应该是它让南星决定了方向。他还是问:“为什么?” “避雨。” “……”邱辞终于发现南星也是个普通人,怕淋雨。他忽然又想起来了,葛大仙去的是村庄,石八楼去的是渠山。 也就是说,石八楼大概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他又隐约明白过来,南星不去渠山,可能是因为不想被雨淋,但也有可能是——不想跟石八楼再走同一条路。 但又有可能是红线牵引的缘故。 ——姑娘的心思真难猜。 作者有话要说:鱼:你才炖汤你才炖汤 纸片:踩你踩你踩你,森气! 第28章 人形灯笼(五) 村子的入口立了块石碑, 风吹日晒了几十年, 碑文上的字已经看不太清了。原本的红漆从字缝流淌, 如河道分流,沾红了石碑,只剩下一个“村”字还隐约可见,也被红漆刷了两条红沟, 在阴沉的天色下看着,有些瘆人。 葛大仙走得很快, 等邱辞和南星到了村口, 他早没人影了。 手里拿着龟壳, 走路却快过龟仙人。 被遗弃的村庄不大, 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二三十年没人住的屋子已经被爬山虎霸占了, 覆盖满屋, 屋子原来的模样基本不见,唯有敞开的门似幽幽巨口, 晦暗不见底, 似藏了无数危险。 邱辞看着那好像戴了巨大绿帽子的屋子,特别喜感。如果开发成小小的旅游景点和摄影景点, 倒也可以。 原本在生闷气的纸又开始走了, 就连邱辞的鱼也往一个方向游走,没有之前在路口的茫然。 南星见邱辞还在看那些屋子, 走了两步还是喊他:“喂。” 邱辞回神,只见南星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视线走了。他看着已经游走的鱼, 明白过来南星是在提醒他快走。 他快步跟了上去,跟着白纸和鱼游的方向走。 等它们都停下来,已经到了村庄尽头,这里的房屋原本就坐落得疏远,以至于尽头的这座小房子更显得孤零零。它同样被青青藤蔓缠裹着,唯有门口还留有一个入口,低矮窄小的窗户都已经被青藤覆盖,仿若一个张着嘴巴无力呼吸的怪兽。 “咚咚——” 里面传来微微动静。 邱辞和南星一齐往里面看。 一会出来个灰头土脸的人,骂道:“全成老鼠窝了。” 总是早到一步的葛大仙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外头,吓了一跳。吓完后就不客气地说:“你俩到底有没有本事,该不会是尾随我葛大仙吧?” 南星说:“我的车比你的早到。” 葛大仙欲言又止,不过想想也是。他没法嫌弃质疑了,又说:“果然都是同门中人,除了那个韩婆子,都有两把刷子。” 他连带着夸了自己一把,就又拿着他的龟壳走了,按照原路离开,像是要去渠山。 南星也会去渠山,但不是等会,很快就要下雨了,在山里打伞是没用的,半身高的杂草反弹的雨水足以打湿全身。 屋子的门不知道是原先就矮小,还是爬山虎太猖狂压低了门高。她点了火俯身进去,邱辞也进来了。他进来就庆幸说:“还好葛大仙先进来替我们卷走了蜘蛛网,还吓跑了老鼠。” 一脚就踩了满鞋底尘土的南星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乐观到这种程度。 屋里并不算太空,但东西全都靠着墙。像这样四方四正的厅堂,一般桌子会在中央,但这张残旧的桌子却贴着墙壁。不单单是桌子,还有凳子、木架,就连烧香的炉子,都是在一侧。 中间完全空旷,地上也没有什么桌椅曾经深压的痕迹,说明以前这些桌子也没有在中间放过。 南星似想到了什么,将乔浪给的资料翻出来看。她说:“这里是以前乔老先生住的地方。五十年前乔老先生带着儿女离开村庄去外面定居,偶尔会回来,后来村里完全没人了,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起码也有三十年了。” 邱辞说:“难怪东西都靠边摆。” 如果不是靠墙,对一个盲人来说,实在很不友好。 他的鱼没有游错地方,南星的纸人也没有找错位置。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追踪到乔母踪迹的。 雷声隆隆,雨骤降,拍打废弃的村落。 屋子有些漏水,从青葱叶子里渗落,拍着地上的尘埃,拍出一个一个泥坑。 南星已经打起了伞,在小小的厅堂里走了一圈。她又去了里头,看见两间窄小的房间,满是灰尘的房间已经搬空家具,只剩几块木板树立在墙壁。 什么线索也没有,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白纸会来这里。 她正想着,屋子外面忽然泛了光,不是闪电。邱辞也看见那突然出现的光火了,立刻从门出去,南星紧跟出来,往另一侧跑,两人夹击绕到后面,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别说一点光芒,就连一只萤火虫都没有。 一道闪电飞过,附近林中,又冒了火光。 两人再次往那边跑去,进了树林,火光又不见了。 “啊——” 深林里有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一身长马褂已经被东西勾破了不少,大概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弄得狼狈不堪。葛大仙还没看见两人,脚下一绊,又摔了一跤,这一摔差点把鼻子给磕了。他一抬头瞧见两个人站在前头,气几乎没喘上来。等看见是他们,如遇救世主,喘气说:“里头有鬼,浑身发光的鬼,躲在树叶后面直盯我。” “动作真快,已经跑进里面去了。”邱辞把他扶起,自己的手上也沾了泥,他看着一身狼狈的葛大仙,略感好笑,“你应该成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吧,怎么怕成这样。” “我平时就是替人算算命,镇宅保平安的。”葛大仙尴尬说,“我怎么知道那玩意真敢出来,还盯着我看,胆子也太大了。那鬼太凶险了,我不玩了。” 邱辞问:“你要退出?” “当然啊。”葛大仙想到那通体发亮,两眼泛着绿光的鬼玩意就觉得危险,他摆摆手,准备退出。他提着长马褂又回头说,“你俩人不错,我告诉你一件事,这鬼跟乔母有关系。我掐指一算,再这么下去,你俩可要被卷入阴间世界了,小心吧。” 葛大仙冒雨离开,想着还要走一大段路才能走到马路那叫到车就头疼。但再疼也得走,他可不想冒险。 南星见他走了,回想了下他说的话,隐约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察觉到伞下多了个人,邱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伞下面。人太高,还微微低了头。 邱辞说:“葛大仙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说的也未必是假,说不定这次,你又要带我去过去走走,那就是他算出来的阴间世界吧。” 转移话题对南星来说毫无作用,她语气顿时一僵,说:“走开。” 邱辞叹了一口气,他宁可站在大冰块的旁边,也不要去淋雨,他厚着脸皮说:“我怕感冒。” “……” 邱辞以为南星会推开他,没想到没有,反而见她手一伸,将伞塞到他的手上,自己冒雨走了。邱辞微顿,快步走上去,用伞遮挡不断从叶子上滚落的雨珠。 南星顿步,皱眉看他,说:“我不怕感冒,不需要伞。”换做是别人,南星一定会推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邱辞属于帮过她的人。而且如果推开他,他一定会继续站在一旁。 宁可把伞给他,自己淋雨。 “好了。”邱辞抓了她的手把伞还给她,说,“我不逗你了。”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没有了之前的轻浮。他将伞还给南星后就走了,免得她又觉得自己会折回。 但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像有毛刺挠人,拔不干净。 南星不喜欢他的轻浮,可突然认真起来,又让她不习惯。有些人认真起来,倒像是在生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沉寂,唯有雨声哗啦作响。雨越下越大,远山的雷声轰隆作响,在山谷回转着,更似野兽嘶吼,震着废弃残旧的村庄。 离开林子,邱辞浑身都已经快淋湿了,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后背。走在后面的南星看了一路,终于快步走上去,分了他一半伞。 浑身都淌着雨水的邱辞偏头看她,南星顿了顿,说:“我知道,晚了。” “不晚。”邱辞笑笑,拧了拧衣角,哗啦滴水,好像是有点……晚了。他伸手把伞拿了过来,随口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下着雨,我的狗还溅了你一身水。” 南星的神情微微一停,说:“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狗。所以,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的狗?” 邱辞没想到她知道了,什么时候?他说:“你当时太凶,我怕你把它炖汤。” 南星没说话,一会才说:“陶老板在养着那条狗。” 邱辞又是意外,他当时没有办法带走它,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还有。他笑了笑:“陶老板养着,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偶尔聊几句,没有再冷场和尴尬。快回到村里,本来他们已经不在意那总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但是雷电闪过,又见它出现在远处。再一看,不过一秒,它又消失了。 他们回到屋里,南星想起渠山的灵异帖子,拿了手机给冯源打电话。 电话立刻拨通了,南星直接问:“前两天你看的那个灵异帖子,链接发我。” 那边又惊讶又欣喜,惊讶南星竟然爱看这些,欣喜可算是和她有共同爱好了。冯源立刻说:“我这就发你,对了,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葛大仙竟然跟我说不参加了,说有鬼,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冯源一如既往话痨,南星立即摁下“结束通话”。 片刻,冯源就发来了链接。 南星点开帖子,已经翻了七页。她皱眉迅速浏览,在旁边拧水的邱辞也看了起来。 直至看完七页,南星将所有信息组织了一遍,说:“渠山,义庄,废村落,人形发光怪。” 邱辞补充说:“昼伏夜出,来去无踪,有目击者,却没有人拍到过。”他略一想,笑说,“我们去设陷阱抓它吧。” 那个奇怪生灵的身上,冥冥中跟乔母和乔老先生都有联系。抓住它,或许就能找到乔母的下落。 第27节 第29章 人形灯笼(六) 雨在半夜停了, 邱辞的衣服也烤得快干了, 他烤着最后一件衬衫, 时而看看撑着伞靠在墙角的南星。伞压得很低,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双握着伞柄的手,露在外面。 伞面都不会动一下, 主人似乎睡得很熟。 邱辞没有过去给她披衣服,天热, 只穿了一件衬衫, 给了她, 自己就要裸丨奔了, 弄不好自己还会被当做色丨狼。 忽然伞动了, 几乎没有给邱辞反应的时间, 南星已经把伞放下,一眼就看见正光着上身的邱辞。 邱辞和她视线对上, 开口:“色——狼。” “……”南星一顿, 立刻把伞放下。 邱辞笑笑,摸摸衣服还有点湿, 但还是穿上了。 还没完全穿好, 那伞又猛地抬了起来,南星偏头往屋里一侧看, 瞳孔微震。 邱辞察觉到不对,也往那看,一根红线从屋外穿透而来, 直接刺入厅堂,落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他顿觉这红线眼熟,想了一会才说:“你的红线?” “不是我的,我的已经收起来了。”南星收伞走过去,从红线掠过,看着上面跃动的红色颗粒,难以置信,“不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支朱砂笔。” 邱辞边起身边扣扣子,问:“朱砂笔?” “我在四水岛收的红线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根红线是用特制的朱砂笔点的。” 邱辞见她眉头越拧越紧,问:“没有可能有一样的笔存在?” “没有可能。”南星语气肯定,皱眉说,“这是我们南家的独门技巧,换句话说,笔是我祖父研制的,世上只有两支。” 邱辞不懂了,说:“你一支,不是还有一支?” “没有,另一支笔已经在大火里烧没了。”南星默了默,才说,“跟着我堂妹,一起烧成了灰。” 邱辞一顿。 南星的眉头越拧越紧,南家研制的朱砂笔,可以循迹一切东西。当年南家长辈给了她一支,也给了堂妹一支。堂妹当年死在了大火中,随身携带的笔应该也被烧了。 可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可以寻到源头,看看是谁在用。” 就好比上次在四水岛,他途经小巷,看见南星正在收回红线。既然这样,那红线是有源头的。 两人还没出去,倒是有人往这走来,片刻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男人俯身进来,一眼就看见屋里的两个人。他扫了两人一眼,似乎有些衣衫不整,他笑说:“看来你们两个人认识,都能在同一间屋里过夜了。” 石八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然而南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看见他手里的笔了,赫然就是当年祖父所制的朱砂笔。 祖父是南家的高人,南家的玄学之术在他的手里不但得到了继承,还有数十创新。朱砂笔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在南星和堂妹各自满月时,赠与了她们,相伴长大。 以血循迹,以笔寻踪。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却不可能是。 石八楼见南星直勾勾盯着自己,微微敛了笑,解释说:“我是个开明的人,没有讽刺的意思,我可不是那什么秉持婚前男女就只能拉拉小手观点的人。” 气氛似乎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石八楼也有些尴尬了。 倒是邱辞开口说:“我们在这里避雨,话说你怎么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淋了,不过我带了衣服。” 从一开始,石八楼给人的印象就无比整洁干净,是个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人。不过特地带衣服进来,也真是闲。 南星说:“为什么从渠山的方向来了这里?” 石八楼还以为她刚才生气,记着仇不想再跟自己说话了,但现在语气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生气。女人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暗暗想着,说:“这里毕竟是乔母以前住的地方,大概会有什么线索,所以我就来了。” 说话间,那红线陡然变了方向,扭来扭去。 石八楼见状,转身走到外面,绕到墙后,那红线穿出墙壁,指向树林,还在扭着、变着。 邱辞低头对南星说:“红线牵引的东西,大概就是昨晚一直在我们附近晃来晃去的那抹光魂。” “嗯。”南星一想,问,“你的鱼能拿来做什么?” 邱辞想了想,说:“除了熬汤。” 南星抿了抿唇角,真护犊子。她说:“能找它?” “只能找,抓不住。”邱辞说,“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让它们去找了。” 南星抬眼看他,说:“我没睡觉。” “那你怎么一直压着伞?” ——她不用伞挡着,难道要看他光着身。南星没答,转了话题说:“我也让小白小黑去找了。” 小白小黑?邱辞想了想,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有两个小神兵。 一会石八楼回来,见两人站在门前,说:“不如我们来个信息共享?酬劳全都归你们。”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两个已经联手了?” 他猜想他们是下车后才联手的,否则不该独自乘坐出租车来。不过像南星这种性格冷淡的人也会答应联手,出乎意料。 邱辞笑说:“对啊,我们已经联手了,但并不打算和你合作。南星小姐告诉了我用血怎么找人,但你却隐瞒着,这让我们怎么信你是有意合作?” 南星知道石八楼陷入了困境,他没有办法准确找到乔母的所在,线索应该断在了这里。 他会用血,用笔,稍有天赋,但似乎是技艺并不精湛,仿若没有得到真传,以至于到了这里就无法再有任何进展。 南星总觉得,他跟自己的堂妹很像。堂妹会的,石八楼也会。当年堂妹好玩,年纪也还小,并不如她一样静心学习南家的玄学,加上天分不够,落后了她一大截。 如今的石八楼,隐约让她平静多年的心再次动荡,似乎看见了早已死去的妹妹。 石八楼稍稍思量,不能肯定他们是套话,还是要合作。最后彼此不信任,还是放弃了,说:“你们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们。” 说完他就走了,带着略微遗憾。 南星皱眉,石八楼并不是为了酬劳来的,却好像是来玩,不……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说:“练手。” 邱辞问:“练手?” “石八楼不是为了酬劳而来,否则他只会要求平分酬劳,而不是说把奖金全给我们。”南星继续说,“他有意隐瞒自己的办法,但是又不甘心,看起来,更像是拿乔母的事来练手。朱砂笔并不容易操控,红线蜿蜒就可以证明。” 邱辞意外问:“不是因为物体在变换位置?” “不是。”南星说,“朱砂笔点缀出来的红线,实际是一条枷锁,能将东西缠住,虽然没有任何危险,但气场强大,一般灵物都会害怕,不敢动弹。就算敢动,也因为枷锁缠在身上,没有办法灵活走动。红线之所以曲折,是因为使用它的人技艺不精湛,难以操纵。石八楼应该是个新手,一知半解。” 邱辞了然,说:“这支笔倒是很厉害。” 南星想起了自己的祖父,那个在奇门遁甲人才辈出的年代,最受尊崇的人。那是她从小就敬仰,想要超越的人。 只是再奇幻的技艺,都拼不过一把锋利嗜血的刀。 鲜血、硝烟、大火,是她对祖父最后的记忆。 “如果是按照你所说,那石八楼一定不会走,他看起来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 “嗯。” 南星手指微有刺感,她摁住手指,刚要说她的小白小黑找到那白光的踪迹了,就听邱辞说:“我的鱼找到它了。” “哦。”被抢台词,莫名不痛快,好像她的小黑小白比不过他的两条鱼。南星循迹再次进入树林,问,“你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邱辞说:“领养我的人,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南星微顿,孤儿?她没有再问,不过如果是领养的话,还教导了这些,那大概也是因为看见了邱辞在这方面的天赋。 刚进林子,那踪迹又消失了,鱼和纸片又重新去找,没了联系。 邱辞还是头一次碰见跑得这么快的东西,连鱼都拦不住。南星已经不打算过去,她喊停邱辞,说:“布陷阱。” 邱辞也觉得布置陷阱才行,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留住那抹光影。 “哗啦啦——” 纸张从南星的背包爬了出来,往树林四面散开,紧抱大树,一会就像变色龙那样,变成树干颜色,融为一体,就算认真看也看不出来。她拿出朱砂笔,以笔沾朱砂,晕开笔墨,红线飞蹿,布下天罗地网。 邱辞觉得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他在抓东西这方面也确实不擅长。他蹲在还在提笔布阵的南星旁边,看着无比认真的她,感慨,跟着星星姑娘有肉吃,真好。 笔尖朱砂用尽,红线几乎布满整个树林,只要那光影再次出现,绝对逃不出这里。 “铃——铃——” 手机铃声作响,打破树林里的沉寂。南星拿出手机一看,是冯源打来的。她接通通话,那边就说:“快回来吧,韩婆子已经找到乔母了,现在正带乔先生过去确认。” “哦。”南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收着笔。 那边又说:“怕是真的,韩婆子可从来没有失过手,她不但找到了乔母的牌位,还有她再婚后生的孩子。” 南星挂了电话。 不对劲。 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陷阱,就算出去一趟也不碍事。 “冯源说韩婆子找到乔母了,我去看看,看看牌位是不是真的。” 邱辞想了片刻,说:“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吧。” 南星点点头,一人离开村落,去看看那韩婆子找到的是不是乔母。 第30章 人形灯笼(七) 南星在路上接到冯源的电话时, 乔浪已经和韩婆子走了。于是南星让司机中途转道, 直接去韩婆子那。 下了车后南星没有看见冯源, 冯源没有等她。另一辆车在附近停下,石八楼下来了。 他同样接到了电话,好奇心驱使,过来看看。 两人见面只是微微点头, 没有再费唇舌打招呼。一起往里面走时,石八楼说:“乔母不应该是在那,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道南星小姐怎么想?” 南星说:“嗯。” 第28节 虽然回答简单, 但石八楼已经满足了, 毕竟南星待人实在是太过冷淡, 一点也不可爱, 真不知道邱辞是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和她成为搭档的。 巷子有些残旧, 与外面的繁华大都市格格不入, 是一条很古朴的街道。 一路进去,两边的屋子都有些年代了。附近高楼林立, 这里悠长破旧, 没有什么行人。 等走到171号,两人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韩婆子口中,乔母再婚,生下儿子的地方。他们人还在外面, 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哭声居多,隐约还听见冯源喜极而泣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乔老先生不会抱憾独行了”。 石八楼摁了门铃,一会就有人来开铁门。出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用两只还泛着泪光的眼将两人打量一眼,问道:“你们找谁?” “冯源让我们过来的,我们也认识乔浪。” 妇人略一想,突然抓了石八楼的袖子,喉咙里全是哭音:“你也是乔家人吧,乔老先生的孙子?我是你婶婶啊。” “……”石八楼看着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婶婶,忽然明白里面是怎么一回事了,认亲大会呀这是。他袖子还被妇人抓着,只见南星脱身,从一旁进去,狡猾! 闪身进里面的南星耳边哭声更多,又杂又乱,至少有十几个人。进了里屋,是一间宽敞大厅,全是人。她捕捉到冯源的身影,疾步走过去,拽了他的胳膊就问:“什么情况?” 被两家人认亲场景感动得落泪的冯源擤擤鼻涕,见是南星,说:“认亲啊。当年乔母离开村子后,碰见了现在这户姓方的人家,还和男主人结了婚,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又生了十几个孩子,这不,韩婆子将乔老先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在当地工作的都回来了,和乔浪认亲呢。” 南星微微皱眉:“这么快。” “韩婆子可是业界有名的能手。”冯源夸奖说,“一晚上的功夫,就找到了乔母。不过是块牌位……乔母在三十年前,已经过世了。那位方先生也过世了,现在住在这的是大儿子一家。” “牌位在哪?” “喏,那。” 南星拨开神情激动的人堆,走到大厅尽头,看到了那块牌位。 牌位有些陈旧,放在一张小桌子上,旁边的香烛还没有完全烧烬,袅袅冒烟。 “我可以跟爷爷说,找到曾祖母了。”乔浪声音激动,握住一位老人的手,说,“爷爷终于可以安心了,我从小他就跟我说曾祖母的事。要是知道曾祖母她在离开后还安然活了五十年,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那老人也止不住点头:“是啊,我母亲嫁了我父亲后,提过要接大哥一起过日子,可是你知道,那时候乱呐,根本回不去。等再回去,大哥已经不在乔家村了。” 南星听着他的描述,他嘴里的“大哥”一定就是乔老先生,那他就是乔母再嫁后生的孩子? 乔浪又说:“爷爷现在身体很不好,他想尽快见你们一面,叔公和姑婆们能一起去疗养院吗?” “可以可以。”那叔公说,“我也想见见大哥,跟他说说母亲的事。只是大哥不恨我母亲,也是……唉。” 乔浪说:“爷爷从来没有恨过曾祖母。” 叔公感慨说:“不恨就好,不恨就好,乱世之下,身不由己啊。” “等等。”石八楼突然在这嘈杂的认亲大会里插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十分突兀,以至于满堂瞬间寂静,都将视线投向他。 石八楼说:“你们真是乔母婚后再生的孩子?” 那叔公不满说:“你这是什么话?谁会随便认亲,这可是大事!” 石八楼说:“没什么,就是怀疑而已。乔先生委托我们找乔母,前后不到一天,你们就出现了。” “那是因为有我。”韩婆子冷然开口,双眼盯着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我韩婆子的名声,可不是这样让你侮辱的。世上经我手找的人,算的命,从来没有失手。” 石八楼挑衅说:“哦?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又从哪来。” 韩婆子冷笑:“我为什么要自甘堕落来当场证明你的猜忌?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验血。” 石八楼轻笑:“医生也是可以被收买的。” 两人针锋相对,一时让局面陷入困境。乔浪起先也觉得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但是这种事总不能大型造假吧。而且他仔细问过这家族谱,什么都对得上号。 但现在石八楼一提,他又犹豫了。 就算被骗,他也不心疼给韩婆子的酬劳。但是爷爷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一旦发现是假的亲人,那爷爷未必撑得住。 他不敢大意,说:“验血吧。” 韩婆子一口就说:“没问题。” “有问题。”南星忽然淡声开口,说,“好比石八楼说的,提前将医生收买了,也是可以的。” 韩婆子见又出来个程咬金,说:“上海这么多医院,哪家都可以。” 南星看她,问:“真的?” 韩婆子微顿,说:“是。” “但没有这个必要了。”南星说,“这块牌位上,没有死魂的气息,也就是说,这是一块临时赶工出来的假牌位,根本不是乔母的。” 韩婆子没有吃一惊,倒是冷笑:“你说不是就不是?” “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韩婆子转向乔浪,说,“做鉴定吧,乔先生,你总不能听他们两个人的话就怀疑我。” “嗯。”乔浪说,“去做鉴定,如果鉴定结果是有血缘关系,请南星小姐跟韩婆婆道歉。可如果鉴定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请韩婆婆向南星小姐道歉,并给我一个交代。” “叮——叮——叮。”不知谁在摁响手机,只摁了三位数。 韩婆子看着已经在通电话的南星,皱眉:“你做什么?” 南星看了她一眼,说:“报警。” 那叔公吃了一惊,问:“报什么警?” 南星说:“诈骗。如果警察对比过你们的身份后,说是真的,那我无话可说。” 韩婆子顿时对南星咬牙,气道:“你为什么针对我?” “倒是巧。”石八楼说,“我想起来,我有朋友在警局,拜托他查,比验血还要快。怎么,你们这十几个人,真金不怕火炼,就去一趟警局吧。” 一时大堂气氛沉默。 沉寂得太不正常,连乔浪都怀疑了起来。 韩婆子说:“好,查!去查!” 一众人已经不安,频繁地看向韩婆子。 乔浪见状,冷声开口:“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不想以诈骗罪入狱的,现在可以走。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乔家有三个律师,在业内也算是有点名气,要想让你们蹲监狱,一点都不难。” 话落,众人看看韩婆子,又看看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乔浪,已经有人开始跑了。一个跑了,似开了口的河堤,不断有人逃走。 最后只剩下韩婆子,像在这五分钟里,苍老了十岁。她没有跑,冷冷盯着南星,说:“你真的能看出来,这里没有死魂?” 南星淡漠答话:“是。” 韩婆子冷笑:“是,我韩婆子不知道怎么找人,但我还算有点真本事。南星小姐,你根本就是一条死魂。” 南星神色未变,置若罔闻。 乔浪拧眉说:“韩婆子,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你就叫了那么多人来演了这么一场大戏,动作迅速,训练有素。你平时也是这么骗人的吧?” 韩婆子没有反驳,她骂道:“让你爷爷没有遗憾地死掉就好,管他什么诈骗。” 乔浪本来还想给她一个机会,见她出言恶毒,脸色迅速拉下,冷声:“你别想走了。” 说完,已经报警。 韩婆子猛地推开他就要跑,石八楼闪身拦在她面前,把她拦在里面。韩婆子力气再大,再怎么撒泼,也没办法逃走。 在他拦截韩婆子,推进里面时,就见南星又从门口走了,真真是太狡猾了,简直把他当鱼饵。 他把人扔给乔浪解决,横竖这件事跟他无关。他快步追上南星,问:“你真的能看出死魂?” 南星反问道:“如果你不能看出来,为什么断定这里不是乔母过世的地方?” 石八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因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渠山和乔家村。” “这些是谁教你的?” 石八楼这次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这时冯源已经出来。 一脸忐忑的冯源见他们两个在这,上前说:“那个韩婆子真是过分,她以为这是真人秀啊。” “麻烦冯经理告诉乔浪,我退出。”石八楼又对南星说,“虽然很好奇你的手法,但你不愿意说,不愿合作。我承认你技高一筹,我黔驴技穷,这么下去也没意思,所以我退出,有缘再见。” 南星总算发现石八楼的一个优点了,洒脱。 没等她说“再见”,手机就响了。 一看,邱辞的号码。 她接了手机,那边说:“它出现了。” 第31章 人形灯笼(八) 南星赶到乔家村树林时, 已经快傍晚。 天色朦胧, 昨天下过的一场大雨让山林的土地变得松软泥泞, 掠过草丛,上面残留的叶子簌簌坠落,打湿了南星的半边衣袖。 她皱着眉往前走,比起下雨来, 雨后阴沉的天气和残留的雨珠同样让人不舒服。 似乎就没有让她喜欢的天气。 她回到昨天布满陷阱的地方,没有看见邱辞, 鱼和纸片都不在, 就连布阵的红线都被撕扯断了很多。 邱辞去了哪里? 南星没有费劲喊他, 现代科技社会, 有很多比以前好的地方——比如找人。 手机已经拨通号码, 铃声在一堆高耸茂盛的草丛里响起。几乎是在那一瞬间, 南星就看见一个长得跟人似的发光物体猛地从阵外的另一处草垛跑开。 那人形怪,没有脸。 有人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瞧着南星。南星微顿, 说:“我不知道你在那里蹲它。” 蹲草丛的邱辞已经走了出来,沾了一身的草。他拍着衣服上的草, 走到她面前说:“它很狡猾, 一直都不肯靠近,但看得出来, 它想接近我们,可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就跑。我蹲了三个小时, 腿麻。” 邱辞念叨完,又说:“看来韩婆子找到的不是乔母的后人。” 南星说:“是假的,那些人全是韩婆子找人演戏,骗取乔浪酬金的。” 邱辞不由笑了笑:“这个韩婆子真是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安排出这么一场戏,看来以前没有少做这种勾当。难怪当时她要乔家的详细资料,也算是下了点功夫。” 南星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问:“你说,它想靠近我们?却又不敢靠近?” “对。” 南星拧眉一想,用手机找到冯源发的帖子链接,帖子里显示楼主最近有更新,南星点开楼主发言,一共发了六楼。 第29节 “那怪物真的很可怕,你们不要不信,我用身上三十斤肥肉发誓,是我亲眼看见的。” “它长得跟人一样!可是很矮,估计是个侏儒。” “它没有脸啊,也没有五官,像萤火虫,会发光。” “还拿火把捅自己的心口。” “它一直追着我们跑,追到渠山外面才停下来。” “超凶——” 跟帖就更多了,又刷新了一百楼。 “我相信楼主说的话。三年前我也去过渠山附近的乔家村,去给我姑姥姥上香。晚上回来得晚,也看见了那东西。不过没楼主说的像萤火虫,但确实像侏儒鬼。它也想靠近我,我胆子大,我站着不动,它也不动,但看得出来它很想靠近我。我见它的火好像要灭了,还给它生了堆火。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它,祝它安好。” 楼下99楼,全是对这楼开启嘲讽模式的。 “拉倒吧你,盖章,这是楼主小号。” “对啊,还站着不动,是吓傻了吧。” “鬼从来都是怕火的,难道还去烤火,瞎掰。” …… 层主被骂惨了,但南星却觉得,这个层主的描述确实是亲眼看见的。 她看看满布的红线,这里恐怕那灵怪不会再来了。 看完帖子的邱辞想了想说:“我倒是相信它是真的想靠近我们,但可能不确定我们会不会伤害它,所以哪怕知道这里有陷阱,还是小心翼翼地来了。” “嗯,只是现在看起来,它不会再回来了。” 邱辞没有反驳。 头两次还能感觉得到它的气息在附近,现在已经没了。 南星远眺渠山山头,说:“去渠山,义庄。” …… 从乔家村到渠山的义庄,要走半个小时。原本常年没有什么行人走的路,已经很难辨别出山路了,但最近来的驴友多,路又被重新踩了出来。 如果不是这两天天气不好,这会大概就能在路上碰见人了。 渠山的义庄是民国时期所建,民国战乱,多灾多难,常有从北边逃往南方的异乡人客死附近,于是有位善人拿了钱,捐了地,建了个义庄,或停放附近乔家村人,或停放暂时无人认领还乡的异乡人棺柩。 战乱停止后,过路的人几乎没了,加之原本一直捐赠财物维系义庄运作的人也离世,义庄也就废了。 荒废至今,破烂不堪,外围的墙都已经坍塌,门匾写的“义庄”大字,也被鼠类啃噬了大半。 走进里面,一片荒芜,有小动物飞快逃窜,除此之外,异常清冷幽静。 南星和邱辞常去古墓,气氛比这里诡异得多,并没有不适感。 风声在耳,就是风声。 窸窣声响,也不过是小动物。 就算是真有鬼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诡异的气氛在他们面前,完全败阵,没有一点作用。 两人走进大厅,看见地上还有一堆火,火堆应该烧了很久,因为旁边积攒了许多木柴烧烬的白灰。 她想起发帖人说的情况,这堆篝火,大概就是那天那些人生起的,但这都过了好几天,火还没灭,那绝不可能是当时留下的。 在他们走后,有人在继续给火堆添柴。 她转身往后院走,按照那些驴友描述的路线走。走到后院,果然看见十几副棺木摆放在野草萋萋的院子里。没有月光,快要完全黯淡的天色下,黑色棺木更添了几分诡秘。 棺木上了钉子,说明里面是有人的。 或许是一直无人认领的异乡人,或许是本就无家可归的人。 当时几近国破家亡,什么样身份的异乡人都有。 邱辞忽然低头轻声:“它又出现了。” 南星也察觉到了,她没有立刻回头,看了一会这些棺木,觉察到它已经在廊道那飘了会,猛然转身往那跑。 跑进廊道,她赫然看见一只没有脸的昏黄纸糊人。 那纸糊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回头就要跑。 但它转身要逃的方向,却跳出一沓黑白纸,迅速叠成墙壁,挡住它的退路。它要翻栏逃走,忽然看见两条大鱼横扫尾巴,一尾巴将它拍回廊道上。等它再要逃跑,南星和邱辞已经追到,被红线缠裹,裹成了颗粽子。 南星正以为将它制服,突然感觉压着它的手掌灼热,像是被火烫着。同样觉察到突如其来的炽热的邱辞立即抓了她的手腕挪开,只见纸糊人的心口已经燃起火焰,南星的手也被灼伤了。 纸糊人趁他们不备,瞬间起身,再次飞向外面。 不等阴阳两鱼拦截,就见一只龟壳敲来,狠狠撞在它的心口。纸糊人被打得不轻,差点跪地。 “哈,抓到了!” 从杂草丛中传来的声音耳熟,跳出来的人更加眼熟。 葛大仙。 他根本就没有走,一直在隐匿气息,想做黄雀,吃了蝉和螳螂。 葛大仙迅速过来,把纸糊人擒住,朝要过来的邱辞和南星抬手阻拦,说:“诶,它是我抓的,你们可不能抢。” 邱辞叹气:“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葛大仙轻笑:“兵不厌诈,年轻人,学着点。” 他以为就这么得手了,心里正得意,突然看见南星飞快跑来,像是要抢。他一惊,但南星的速度奇快,快得像鬼魅,一掌就劈中他的脑袋,痛得他差点被劈晕,手也不自觉松开。 葛大仙还没吃惊完,又见南星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龟壳,又朝他砸来,再次砸中脑袋。 “你、你——” 不等他怒斥两句,又一次看见她拾起地上石头,一手抓了一把,吓得他拔腿就跑。 再不跑,他只怕要被打死了。 南星追到大门口,一直看着葛大仙抱头逃跑,跑到很远都没敢回头。她这才放下石头,拍拍两手回去。 邱辞……肃然起敬。 南星不是一般人,大概是超新星。 他看着她的手,刚才烧伤了,应该很疼,但她脸上一点痛色都没有。但她应该不是不疼,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似乎只是因为能忍。 邱辞没有带创伤药,因为他同样也是个能忍的人。 被两条鱼和一堆纸压制的纸糊人没有逃走的机会,看着南星和邱辞靠近,胸口的火光明明灭灭,连气息都弱了很多。 “要消失了?”邱辞看着它的模样,发现它头顶上有根头发,不,不是头发,是一根线。如果将线提起来……他忽然觉得像一种东西,“灯笼?” “灯笼?”南星闻声看去,的确是像灯笼,还是个人形灯笼。 灯笼在邱辞手里晃着,胸口的火光透过已经变黄的纸,映照着地上。 南星突然想到那一直生着火的火堆。 还有那个灵异帖子。 她立刻回到大厅,拿起一支火棍,走到灯笼面前,找了找,果然从灯笼一侧找到了个小口。她小心将火探入,在里面发现了两根棍子,棍子支撑着一个煤油碟子,灯芯的火很弱,似乎快要燃烬。 她点燃灯芯,火光一旺盛,灯笼的气息也不再薄弱,犹如雨后冒芽的植被,生机勃勃。 南星收走火把,说:“你认不认识乔念?” 乔念是乔老先生的名字。 在风中缓缓飘动的灯笼一顿,定在了空中。 南星伸手握住它头上的那根线,一团火光冲起。但这一次的火不烫,没有丝毫的灼烧感。 火光迅速缠裹两人。 被绿苔布满的乔家村,飞快褪去绿色装裹。破旧房屋的泥土重回,漂浮绿萍的水井已然澄清。牛羊猪狗,鸡鸭共啼。 1925年的乔家村,人声鼎沸。 第32章 人形灯笼(九) 1925年, 民国十四年。华夏四面受敌, 列强虎视眈眈。 到处都是硝烟,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上海远郊的小村庄里,消息闭塞,被大山阻隔了浓郁的血腥味。但这里的村民也不好过,乱世下, 就算看不见也不用去碰火丨枪丨弹丨药,也都不好过。 村民耕着一亩三分田, 偶尔猎来山鸡野兔, 也没多余的油来煎煮, 日子过得贫苦。加上村里的青壮年要么被抓去当了兵, 要么自我觉醒去参了军, 家里留下的, 基本都是老幼妇孺。 李翠就是其中的“妇”,她腹中的就是那个“孺”。 李翠刚和丈夫结婚一年。 媒人牵的线, 见了两回面, 家里长辈满意,就嫁了。婚后丈夫对她倒也好, 身强力壮, 性格本分,家里的农活从不落下一丁半点, 李翠觉得跟对人了。 喜欢不喜欢对她来说不重要,能安生过日子就行。 但很快丈夫就不想安生过日子了。 他在床边坐了一晚上,一句话也不说, 快天亮的时候才终于开口:“翠,我想去当兵。” 李翠心头一震,她就算没去外头见过世面,但也听外头回来的人说起过,现在当兵,断手断脚回来算是好的,多半都会没命。她低头不吭声,不想答应。 他又说:“翠啊,国要亡了,那家也没了。” 李翠怔神,她知道他上过两天私塾,懂的大道理多。不像她,大字不识一个,只想守着家里的薄田,一天吃两顿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就好。 他坐了一晚,她想了一天。 等他再回到家里,李翠已经帮他收拾好了包袱,烙了两张饼,见他回家,说:“你去吧,我会照顾好爹娘。” 说完就背身,止不住抹泪。 家里没了个壮丁,以后的日子要更苦了。 第30节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只是一直想着他说的话。 “翠啊,国要亡了,那家也没了。” 她还记得丈夫临走前,用力抱住了她,那是她唯一一次的心动,发现自己是喜欢他,而不是只想凑合过日子了。 丈夫去当兵后,李翠拼了狠劲,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公婆很高兴,他们在儿子决意去参军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儿子是回不来了。独子要走,想留,留不住,只能让他走。 现在儿媳有孕,至少乔家有后。 李翠也高兴。 但很快村里有了谣言,说李翠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还说成亲一年没怀上,怎么男人刚出门一个月就有孩子了。 两老有苦说不出,家里没壮丁,只有被欺负的份。 李翠本来不在意这些,但听得多了,在村里也有人指指点点。她终于忍不住,寻了谣言源头,带了把砍柴刀跑到那人家门口,大声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汉子了?你说出个人来,我死在你跟前,用血来换我的清白!” 那造谣的人本来就是嘴碎,这会见她跑到大门口扬刀怒喊,吓了一大跳。起先还狡辩两句,但村里人都是认识的,不敢乱指一个人。在村民的围观下支支吾吾说不话来,还骂了李翠两句。 谁想李翠拿了砍柴刀就冲上来拼命。 要不是村民劝着,他觉得自己就真要被砍死了。最后只好求饶,说自己胡诌的,李翠这才罢手。 李翠一路提着柴刀回家,雄赳赳,气昂昂,村里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她回到家,把门一关,柴刀咣当落地,蹲地痛哭。 要是家里有能出头的男人,她才不想去做这种事,丢人。 她哭了一场后,就收起了眼泪,在她男人回来之前,她要坚强些,做家里的顶梁柱。 不过因为有李翠这一出戏,村里再没人敢造谣,欺负他们乔家。 等她的月份越来越足,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时,别的妇人看不过去,也会过来帮忙。 日子虽然艰难,但至少过得下去。 但是她的男人,却一直没有消息。 等到了第六个月,已经入冬了,天很冷,是身体虚弱的老人最难熬的季节。村里陆续有人离世,大概是到了年底,外头陆续回来人,陆续带来消息。 李翠每天盼着丈夫能有个消息,哪怕是有一点点坏的消息也没关系,总比无声无息地好。 再有一个月,李翠就要生了。 公婆把儿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一心一意为了老乔家未来的孩子做准备。可就在这时,李翠听见当初跟丈夫一起离村当兵的狗子回来了,但丈夫却没回来。 她走到狗子家里,只见狗子断了一条腿,耳朵也缺了一只,原本壮实的人现在瘦骨嶙峋,看着就想落泪。 狗子一见她,就痛哭起来。他一哭,李翠的心就慌了。不等他说话,李翠就急忙走,怕听见什么可怕的事。 她颤颤往家里走,心里止不住害怕。不,她男人一定还活着,狗子哭只是……只是什么…… 李翠忍住泪回到家里,推开门,就见婆婆挂在房梁上。 没气了。 ——她的儿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婆婆已经先去了一趟狗子家,知道自己的儿子没了。她努力试着去忘记这件事,但儿子死去的消息传来,她还是没有熬过。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种准备,就算是二十年,也做不好。 李翠动了胎气,胎儿早产,乔念没有足月就出生了。 刚出生的乔念很虚弱,还是村里的婶婶们过来接的生,喂的第一口奶。 李翠那几天什么都不想,不敢想,怕想多了会一直没有奶水。 婆婆出殡了,身体一直不好的公公没过几天,也走了。 白天有村里的妇人陪着,李翠还能打起两分精神,到了晚上家里空荡荡的,李翠就忍不住哭,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哭。 又过了半个月,住在另一个山沟沟里的娘家人听见了,急忙赶过来,说:“你还年轻,婆家又没人了,把孩子扔了吧,娘再给你找门亲事,还能嫁。” 李翠摇头,不舍得孩子,她没有亲眼看见她男人的尸体,就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她要等他回来。 娘家人急了,可劝不动。最后只好把身上的一点钱都给她,临走前抱了抱孩子,忽然觉得不对劲,问:“孩子出生多久了?” “一个月了。” “怎么还没开眼?”娘家人用手拨乔念的眼皮,这一拨,就看见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眼,大呼,“是个瞎子!” 李翠一怔。 “扔了吧,你要被拖累一世的!” 李翠抱住孩子,死也不肯放手。 无法,他们只好离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娘家也穷,实在没有办法顾着她。 李翠就这么带着孩子下地干活,没日没夜,瘦得身上没有几斤肉。自己耕种的不够吃,等别人家收成了,她会去别人地里一粒谷子一粒谷子地捡起来,能捡一粒是一粒。 她从牙缝里省下的粮食,养大了乔念。 乔念三岁了,又乖巧又懂事,李翠终于没那么辛苦了。 只是乔念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他跑去跟别人玩时,总听见“瞎子瞎子”的话,渐渐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 他不爱出门了,不爱说话了,整天待在家里,坐在院子里的鸡圈旁,听它们咯咯叫。 李翠不想儿子这么消沉下去,但她不知道要怎么教他。她想了又想,拿了点米去镇上换了点糖,回来给了村里的一群孩子,让他们带乔念玩。 村里的孩子来找乔念玩时,乔念又惊又喜。 就这么度过了童年。 李翠想给乔念找个私塾,但拿不出钱。外面越来越乱,战火都要烧进这山沟里来了,村民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翠厚着脸皮带乔念去见了村里一位据说是秀才的老先生,让他收乔念做学生。 老先生已经老眼昏花,拿笔的手都在发抖。见还有人相信他的学识,很高兴,就收下了。 李翠有空了就会去河里捞点鱼,做好了送去。去山上摘点野果,也给老先生送去,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 乔念十岁开始认字,虽然晚了点,但李翠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乔家。 过了五年,老先生去世了。乔念的学业中断,因为眼睛的关系,也没有办法去镇上的学堂。又因为眼睛的关系,念的书似乎一点用也没有。 村里有人嘲笑说他一个瞎子念什么书,还笑李翠心比天高。 更有人说,乔念是克星,克死了他爹,克死了他的祖父祖母,现在还要拖累李翠。 乔念也听见了传闻,又不再出门了。李翠也听见了,她又一次拿了砍柴刀,跑到那户人家门前让他们闭嘴。 那户人家本来就是村里的恶霸,家里人多势众,没被李翠的架势吓着,反而要揍李翠。李翠没有退怯,她知道她这一退,儿子也就完了。 李翠挨了揍,鼻青脸肿,但那户人家也没占到便宜,最后村长出面调解。 不好的传闻也消停了下去,没人再提这事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李翠是会拼命的人。 乔念知道母亲去跟人打架了,听见她回来在捣药,伸手去摸母亲的脸,瘦削的面颊肿到半天高。他没忍住,哭了出来。 人是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长大了? ——大概就是在察觉到长辈老去时。 第二天,乔念对母亲说:“娘,我要去找份活做,什么都可以。” 瞎子要找活做并不容易,就算做学徒别人也嫌弃。 李翠也发了愁,儿子想干活是好的,她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学手艺是最好的,牢靠。但没人肯收,一个都没有。 村里人听说这事后,倒是有个人留心了,特地到李翠家里来,说:“我倒是觉得有个活适合乔念做,就是不知道他胆子大不大。” 乔念问:“什么活?” “我有个亲戚捐建了个义庄,离这也不算太远,缺个守夜的。” 李翠一听,忙摇头:“那活没前途,而且大晚上一个人在那,太危险了。” 那人笑说:“危险倒是不危险,也没人会去偷死人对吧?就是地方偏僻了点,之前找的人熬不过半年就吓跑了。倒不是我说,乔念是瞎子,最适合这工作了,瞧不见,不怕。” 李翠皱眉纠正说:“是盲人。” 那人笑笑:“是是,盲人,盲人。” “我做。”乔念说,“有口饭吃就好,我阿娘就不用这么苦了。那义庄在哪里?” “不远,就在渠山。” &&&&& 乔念有活做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从家里走过去,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却太漫长了。 李翠特地去把路上的大石头挪到一边,把一些能填的坑都填上。每天傍晚她从地里干活回来,就领着乔念去义庄。送他到了那就急忙赶回来,把地里剩下的活都做了,才回家做饭。到了一大早,又去义庄接儿子回家。 乔念知道阿娘辛苦,不想再让她这么送。这天傍晚出门,他说:“阿娘,我可以自己去。” 刚从地里回来的李翠没放在心上,说:“等阿娘洗好手,领你去。” “阿娘,我真的会自己走。”乔念说,“这几天去的时候,我记步数了。走几步就拐弯,走几步就上坡,走几步进大门口,这三天来回的步子我都记了,只要步子迈得一样大,不会走错的。” 李翠不放心,听儿子语气坚定,就答应了。 乔念拿着棍子出门去了,李翠悄悄跟在后面。 儿子走得很慢,但如他所说,哪里拐弯,哪里上坡,哪里下坡,就连中途碰见个水坑要迈大点步子,他都记得。 李翠很欣慰,儿子为了生活,为了照顾她,已经很努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翠起床就去了义庄,跟昨天一样,悄悄跟在他背后。儿子依旧走得慢,可依旧走得稳。 到了第三天晚上,李翠又打算要跟,乔念说:“阿娘,你跟了我两天了,知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吧?以后不要跟了,你好好睡觉,不用担心了。” 李翠愣神,问:“你知道阿娘跟着你?” 乔念说:“知道。” 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敏,他当然知道阿娘不放心,在跟着他。就算他听不见,也知道阿娘会跟着。 李翠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连续过了半个月,乔念每天都准时来回,没有任何问题。 第31节 李翠终于放心了。 但过了没多久,乔念的脸上多了些伤,李翠问他,他说路滑摔了一跤。断断续续三四次,李翠又没忍住,远远跟在后头。 离开村子后,乔念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走得很小心,很警惕,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天黑了,李翠借着月色看着背影小心翼翼的儿子,很心疼。 走到半路,突然草丛里跳出几个孩子,将手里的东西砸向乔念,围着他喊“瞎子瞎子死瞎子”。 乔念挥着手里的木棍,但一个人也打不着,一个东西也敲不开,就这么站在原地,被那几个孩子扔着东西。他不敢走,怕乱了方向,乱了步数,等会去不了义庄,是要扣工钱的,晚饭也赶不上吃。 “滚!”李翠冲了出来,抓了地上的棍子追打他们。 孩子跑得很快,一会就没影了。 李翠看着儿子脸上的伤,拉着儿子的手哽咽说:“我们不做了,回家吧,阿娘养着你。” “阿娘。”乔念说,“去哪里都一样的,找这活不容易,人家肯要我已经很好,我不能赚大钱,可是至少能养活自己,他们管我两顿饭,全是米饭,不是粥水,还有菜,过节还有两片肉。” 李翠强忍眼泪,答应了。回到家里,李翠没有哭。 哭没有用,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李翠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乔念回来就听见阿娘在院子里劈竹子,劈了一片又一片,他在旁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灯笼。” 乔念笑了,扯得脸上伤疼,他说:“瞎子打灯笼吗?” “是盲人。”李翠纠正说。 “嗯嗯。”乔念困了,进屋里睡觉。 等李翠进屋去拿绳子,就见桌上放了一碗饭。儿子又没吃早饭,每天都留着给她,连菜也没吃一口。义庄管两顿饭,晚上和早上,这么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能行。她默了默,去拿绳子还有灯油。 晚上乔念要出门,李翠把灯笼交给他。 乔念怕被人笑话,不肯要,他懂事,但到底是个少年,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李翠说:“天黑,我怕别人撞着你,拿着吧。” 乔念只好接过来,拿着灯笼去义庄。 从村里出来,走到半路,心又忐忑起来,怕那些孩子又冲出来。 但今晚意外地没有。 他明明听见他们躲在草丛里了,结果都没有出现。 乔念很吃惊,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乖巧了。 到了义庄,正有人抬着担架进去,一瞧见乔念就吓了一跳,说:“乔念你差点把我们吓死,我还以为见鬼了。” “什么鬼?”乔念问,“我像吗?” 那人说:“你不像,但你手里的灯笼像啊。你提个什么灯笼不好,偏提个人形灯笼,刚才一瞧,我以为有鬼在山里飘来飘去,吓人。” 乔念忽然明白为什么阿娘非要让他提灯笼了。 阿娘白天在院子里捣鼓的,就是这个灯笼吧。他执意要做这个活,可阿娘不放心,他又不让她陪着,所以阿娘想了这个办法,做盏可怕的灯笼,像鬼魅一样的灯笼,这样那些孩子就不敢靠近他了。 乔念鼻子一酸。 阿娘…… &&&&& 有了这个灯笼,那些孩子被吓了几回,再也不敢在路上埋伏了。乔念的脸上身上也没有再落下伤,在义庄里提着这灯笼也吓人,安全可靠。乔念就一直将灯笼带在身边,晚上互相陪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母子两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起来,不富裕,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就是外头乱,越来越乱。 偶尔会有各种军队从渠山外头路过,但进村子还要一段路,暂时还没有被骚扰过。 乔念十八了,可以成家的年龄。李翠托了媒婆说亲事,媒婆很直接地说:“这事我可得说好了,好人家的姑娘呢,是找不到的,健全的姑娘也甭想了。你儿子要是有其他毛病还好,但眼睛瞧不见,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翠一一点头,她知道的,没奢求太好的姑娘。乔家穷,有姑娘肯过来她都高兴。 但没有姑娘乐意过来。 兵荒马乱的,跟着个瞎子,到时候真跑起来,跑都跑不动。更何况乔家太穷,乔念又没有别的兄弟帮扶,嫁过去一辈子都要吃苦了。 李翠日盼夜盼,也没有盼来个儿媳。乔念倒是不急,每天都提着他的灯笼去义庄,已经成了习惯,这种日子简单又满足。 他想再在义庄做几年,拿攒的钱找个师傅拜师学艺,他都想好了,比如可以做算命先生,比如可以捏泥人,或许还能学拉二胡。只要学了门手艺,阿娘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到了秋天,山上的果子都开始熟了。李翠一大早就背了竹篓子出门,跟乔念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应了一声,就去睡觉了。 睡到天黑他醒来,去义庄已经晚了。平时阿娘总是很准时从地里回来,他一听见动静就醒,然后起床洗脸。 今天阿娘回来得晚了。 乔念喝了桌上的粥,有点不放心,等了一会阿娘还是没回来。他怕义庄扣工钱,到时候阿娘又要难过,就点了灯笼去上工。 他守在义庄时,听着山林呼啸,很不安心。守到半夜,他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进了院子他就喊“阿娘”,可没有人回答。他心里慌了,又喊了几声“阿娘”,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怕了,跑去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看看他阿娘是不是晕在了屋子哪里。 邻居过来找了一遍,说没人在。 很快村里的人都举着火把去找人了,乔念在家里坐着,很焦急,但他没有办法进山,他看不见,只会给人添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用处。 村民找了三天,没有找到李翠。 到了第四天,村里就有人说,李翠熬不住这苦日子,跑了。 还有人说,在镇子上看见李翠跟一个老男人肩并肩,穿了好看的衣服,头发还插了银簪。 李翠年轻时就长得好看,谣言忽然就变得可信了。 乔念一次又一次跟他们说:“我阿娘去山里摘果子了,她不会丢下我的。” 村人反问:“果子呢?这都好几个月了。” 乔念进山里找过,但找不到,还差点把自己弄丢了。好心的村民进山找了他几次,他不好再给他们添乱,只能等了一天,又一天。 灯笼的油碟换了一碟又一碟。 灯笼的竹柄换了一根又一根。 灯笼的纸张换了一层又一层。 阿娘没有回来。 去山里摘果子给他吃的阿娘,再也没有出现。 义庄的捐赠人赵老闻讯过来,见他晚上守夜,白天又总是在附近晃,瘦得不成样子,问:“你要一直这么找你阿娘?” 乔念说:“我想找到我阿娘,但不希望是在山里。我希望我能在镇子上碰见她,没有再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穿的好看,头上真的戴了一支银簪子,笑得开心。” 赵老愣了神。 乔念说:“阿娘太苦了,我希望她好好的。” 赵老沉默很久,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吧。” 两年后,赵老的女儿嫁给了他,赵老又给他找了个师傅。乔念习了技艺,夫妻恩爱,有了孩子,后来又有了孙子。 灯笼早就留在了家里。 没有人住的房子,渐渐残旧,渐渐破败,渐渐被青藤覆盖。 他的家没了,整个村庄都没了。 七十三年后,九十三岁的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的阿娘。 第33章 人形灯笼(十) 灯光渐弱, 灯笼里的煤油已经没了, 所有幻象也随之消失。 没有了灯火, 夜里的深山晦暗无光,被葱葱郁郁的大树挡尽了光芒。 南星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半人高的灯笼,已经有了几个破洞。灯火再次亮了, 好似漏光的花洒,本该诡异的人形灯笼, 如今已经完全褪去了让人惊怕的色彩。 她解开缠在灯笼上的红线, 灯笼没有走, 悬在半空“看”他们。 邱辞察觉到它没有要逃的想法, 忽然想到了什么, 问:“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灯笼往前面慢慢飘游, 过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他们,示意他们跟上。 南星隐约明白过来, 邱辞也明白了。 两人立刻跟了上去。 灯笼继续往深山里飘, 为两人照明开路。似乎是怕两人跟不上,飘得很慢。 它路过一株又一株的参天大树, 秋天已至, 山里的果子成熟了很多,如今的人不像以前那样饥饿, 要进山摘野果果腹,地上烂了不少,整片山林都充满了泛着酒味的果香。 灯笼飘到一处断崖前停下了。 南星往底下看, 断崖并不太深,大概有四米多高。旁边山坡不算太过倾斜,要下去小心些应该没问题。 她往那里看时,察觉到了死魂的气息。 南星心头微僵,和邱辞一起往下面走。 走下断崖,又有一处小山坡,灯笼依旧在往下面走。 下了小山坡,它终于停了下来。 一具白骨以爬行的姿势趴在地上,似乎想离开这里。 灯火映照,白骨凄然。 南星微微合眼。 第32节 “是李翠。” 邱辞默然。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南星?你在哪,乔老先生快不行了。” &&&&& 赶到医院的南星刚好看见医生出来,对守在外面的乔家人摇摇头,让他们进去跟老人做最后的道别。 南星一步上前,拦住他们,对乔浪说:“我找到你的曾祖母了。” 乔浪愣住:“真的?” “是。”南星说,“让我进去见乔老先生。” 乔浪迟疑片刻,只是她的眼神十分坚定,让他没有办法不相信她。他当即做主,点头说:“你进去吧。” 南星立刻进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乔念更加虚弱了,隐约有了死魂气息。 “乔念,我找到你阿娘了。”南星将手摊开,一盏人形灯笼蹦了出来。 一直闭着双眼的乔老先生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点燃的煤油在空气里挥发着奇异的气味,勾起了他年少时的全部记忆。 他缓缓睁开眼,仍旧浑白,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渐渐的,他看见了光,微弱的光芒在他眼里跳跃,渐渐跳出一个人影。 一个眉目和蔼的妇人,背着竹篓子,对他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怔然。 “阿娘……” “阿娘想回家,可是找不到回来的路。”站在床边的李翠抚摸着他的头,轻声说,“你长大了,成家了,还有孩子,阿娘安心了。” 乔念喉咙哽咽,眼泪滚落。 他多希望阿娘是去过好日子了,虽然他始终不相信阿娘会这么做,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丢下他。 阿娘遭遇了不测,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愿相信。 “阿娘不舍得走,现在见了你一面,阿娘可以放心了。” 李翠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向南星点头道谢,她试着去给别人带路来找她,但他们都被吓走了。她想说话解释,却说不出口。等她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唯有她当年给儿子做的那盏灯笼还留在家里。 她附身灯笼上,游荡在渠山、村庄,想找到她的儿子。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用了什么办法,但是她知道是她让自己开口说了话,还带她来找儿子,跟他道别。 “阿娘。”乔念抓住母亲的手,就像年幼时抓着她的手,蹒跚学步时,“阿娘带我走。” 但母亲的身影渐散,最后还是没有带他一起走。她怎么舍得让儿子跟她一起走,哪怕儿子已经白发苍苍,她也仍希望他一直活着。 “阿娘先走了,你要乖呀。” “阿娘——”然而无论他怎么喊,他的阿娘都没有回头。他分明看见母亲的眼里,同样有泪水。 “你们很快会再见。”南星说,“你会找到你阿娘的。” 乔念微微点头,气息更弱。 南星从病房里出来,示意乔家人可以进去跟老人道别了。她倚着雪白的墙壁,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沉默了。 邱辞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问什么。 他看得出来,南星的心里不好受。 病房里传来了哭声,乔念去世了。 一会乔念从门穿出,提着那盏母亲亲手做的人形灯笼,对南星说:“我要去见我阿娘了。” 南星抬头看着他,说:“嗯。” 乔念没有遗憾地走了,去找他的阿娘,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足足七十三年的话。 &&&&& 拿了酬劳的冯源心情很好,但他明显看得出南星的心情不好,就连那个邱辞也不说话了。他琢磨了会自己现在说话会不会被南星揍,结论是一定会。 于是他闭了嘴,还主动替她拿东西。等拿过那煤油灯盏,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他看了好几眼,皱眉问:“咦,眼睛呢?” 南星没答。 冯源讶然:“你该不是没有收走乔老的眼睛吧?” “没有。” 冯源差点跳起来:“那可是你用命换来的东西!” 邱辞微顿,南星瞪了冯源一眼。冯源自觉说错话,这里还有外人,还是个行家,他忘了。他改口说:“我是说,你历经险阻,上刀山下火海舍命完成的任务,竟然不收眼睛。” 话越说越错,越适得其反。南星已经懒得看他了,她要看看陶老板身体恢复了没有,换中介,把冯源这个大嘴巴换走。 邱辞见她要走,说:“你的手不包扎下?” 连自己都忘了手上还有伤的南星看了看他,说:“一会。” 邱辞点点头,这才说:“下次见。” 南星没说再见,也没说下次见,该见的总会再见,她习惯了。 邱辞见她走了,冯源小心跟在背后,不知在碎碎念什么。他回想着刚才冯源说的话,越想,越在意。 他又想起之前南星进入幻境时说过的一句话。 “进去一次,命会少一点,你不怕?” 邱辞拧眉,难道南星偷的并不是古物的命,而是……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取古董的记忆,以此复活死去的人? 如果是真的…… 南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 1945年,民国三十四年。 秋天到了,山野的果树渐渐成熟,淡淡果香飘浮在村庄上空。有空的庄稼人都进山摘果子去了,去晚了果子不是被鸟兽吃了,就是被人采了。 李翠也是这样想的,想去山里摘点野果,给儿子守夜的时候吃,至少能压压饥饿感。 她一早就起来了,等儿子回来,就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嗯,阿娘早点回来。”乔念自己摸索着进了屋,睡觉去了。 李翠背着竹篓进了山,临近村里的山已经没有果子了,都被人摘光了,只剩下一些青涩到没法吃的青果子。 李翠平时也会进深山里砍柴,并不陌生害怕。 她继续往山上爬,见了一些果子,但摘的不多。她想摘满一筐,到时候回去分给平时帮忙干农活的同乡。他们对她的好,她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几个果子也不值钱,就是费点力气。 力气她是有的。 这么多年磨砺下来,什么农活她都能做了。 如果丈夫回来,指不定她的力气比他的还要大吧。 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怎么想丈夫了。想了也没有用,平时也累,没空想。 他要是回来,她高兴;他不回来,也没什么。 李翠远远瞧见一棵柿子树,红红的小灯笼挂在树上,十分显眼可爱。她快步往那边走,柿子树是好东西,红的可以现吃,青的可以拿来晾晒做柿饼。 她心下高兴,走的也快了些。拨开茂盛草丛再迈开一步,突然脚下一空,根本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她暗惊不好,可整个人已经没入草丛里。 草堆下面,是低矮的断崖。 李翠掉下断崖,又逢陡坡,还没来得及吃痛,就又往下滚去。 石子不断硌着她的身体,削瘦的她被石子硌着骨头,痛得她几乎在中途就晕死过去。 等滚落陡坡,她已经不能动了,试着喊救命,也没人应声。她躺了好一会,身体终于能动了,于是开始往外爬。 往上面爬是不可能了,但她记得这附近有一条河,河流那边还有个小村庄,可以去那求救。 但她显然太乐观了。 她身上的伤实在太重,李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伤得有多重,重伤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支撑到她去求救。 爬着爬着,李翠觉得很累,很疼。 她想休息一会,眼皮却越来越重。 远处的柿子树挂着红艳艳的小灯笼,在树上轻轻晃着。 一定很甜。 李翠想,儿子一定会喜欢。 小时候她都没有给他买过一块糖。 一会她摘了这些柿子,就放在桌上。等儿子回来,进门就能闻到香甜的果子了。 她要看着儿子吃,听他说话。 “阿娘,柿子真甜。” 李翠缓缓闭上了双眼。 有风拂过,山林萧瑟。秋天到了,开始落叶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故事感觉要收不少刀片_(:з」∠)_ ------- 下章开启新卷——断喉宝剑 第33节 第34章 断喉宝剑(一) 陶家店身处的巷子悠长雅致, 午后的日光照入, 驱散了连日的阴云。 冯源提着公文袋过来的时候, 看见南星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旁边的大黄蹲在一旁,抱了根假骨头磨牙。 日光暖暖,人又漂亮, 冯源第一次发现南星其实就是个年轻姑娘,不是冷冰冰的美人冰雕。他快要走近时, 大黄朝他“汪”了一声, 南星也睁开了眼。 黑色的眼睛刺入午后阳光, 一瞬恍惚。她看着脚步匆忙的冯源, 开口问:“有任务?” 冯源最怕她问这句话, 他的业绩年年在中介所里排第一, 是金牌中介人,成功率极高。但在南星面前, 莫名心虚, 所谓对比出渣滓,他就是那个渣滓了。他沮丧说:“没有。” “哦。” 冯源拍拍心口说:“我会很快去找的。” “冯经理真忙, 我理解。”南星说, “以前陶老板只负责我一个人,现在的你要负责很多人, 我理解。” 冯源抹了抹汗挪了小凳子坐下,双重肯定,这根本就是否定, 她才不理解。他心中惊悚了一下才想起他是来干嘛的,说:“是乔浪拜托我过来,跟你道谢的。他说他的祖父走的很安详,临终前还说他找到他阿娘了,也见到她了,此生无憾。” 想到那受了一辈子苦却依旧坚强的母亲,想到那一生都在记挂母亲,哪怕有传闻她是抛弃他去过好日子,却依然为母亲高兴的乔念,南星硬如钻石的心,也柔软了些。她低低应了声“嗯”,又说:“可以去找新交易了。” 好不容易把话题撇开的冯源只好答应她,南星又说:“对了,你问问乔浪,能不能给我石八楼的资料。” 冯源当即摆手:“当然不可能,这可是签过保密条约的。” “那你没有跟他签保密条约吧,资料可以跟你要。” “我……”冯源猛然打住话,“我怎么会跟他签合同,我又不认识他。” 南星盯着他,盯得冯源连小板凳都要坐不安定了。 “你当然认识,也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是经由你的手介绍给乔家的,不是吗?” 冯源差点跳起来,否认说:“才没有。” “不单单是他,连韩婆子、葛大仙,都是你介绍的。” “……不是。” 南星继续盯着他,双眼像两把刀,扎得冯源冷汗涔涔,服气了。他再次沮丧,在南星面前毫无尊严,毫无尊严啊。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明明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好?南星微微挑眉,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说他做得好,分明是漏洞百出。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进乔老爷子的病房后,你跟我一一介绍了他们三个?” 冯源点头答话:“记得,那有什么问题?”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随后你又将我介绍给了他们,却没有介绍邱辞,而在门外,你明明知道他就是邱辞,进了里面却没有提。” “对啊,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冯源说完,拍脑袋,“对啊!这就是破绽。” 他没有义务跟非雇主介绍南星,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他将人介绍给南星知道就好。但他习以为常地又将南星一一介绍给了他们,仿佛需要让他们知道,南星是谁。 但这其实不必要,因为他不是韩婆子他们的中介,没必要这么做。 如果他在介绍南星的时候,好歹把邱辞也介绍下,才能掩饰他不是他们三人的中介。 南星见他消化完毕,又说:“而且当时葛大仙说不参加时,你第一时间知道了,还说他跟你说退出。他为什么是跟你说,而不是跟乔浪?” 冯源更沮丧了。 “还有……” “还有?” “韩婆子欺诈乔浪,你又急又气,出来就气急败坏骂人。她骗人也没碍着你什么,你是我的中介,我完成交易你才有钱拿,你本来应该高兴。可你并没有,还很生气,说明一件事,你也是她的中介,她诈骗,损害了你的利益,所以你很生气。” 冯源觉得自己要死了,被打击死的。他无奈问:“那为什么你当时不戳穿我?” 南星说:“你同时做几个人的中介,并没有碍着我什么事。” 冯源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没想到什么都知道,她才是拥有上帝视角的人吧。他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说:“是,你猜对了。乔浪拜托了我们所里,人都是我们找的。”他又诉苦说,“因为韩婆子的事,差点毁了我金牌中介人的荣誉。” 他叨叨念着,南星难得耐心等他吐完苦水才再次开口:“我要石八楼的资料。” 冯源为难了,说:“这么做是不道德的。” “冯源。”南星默了默,眉眼低垂,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大概是我认识的人,我必须找到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所经历过的事。我必须找到他……” 冯源就没见过南星这么说过话,竟然还会谈及往事了。他听着都觉心酸,这么坚强的一个姑娘,他也很想帮她。他忍不住酸了鼻子,说:“可是不行,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哦。”南星瞬间收了低音,眉眼也跟着抬起,“我要换中介。” 刚才还心酸心疼的冯源气得跳了起来,戏精啊这是!他气道:“换吧!我也不能出卖客户的资料。” 南星不再问了,虽然她欣赏冯源的职业道德,但——此刻很嫌弃。 “你走吧。” 冯源回过神来,顿了顿问:“你真的要换了我?” 南星沉默良久,说:“三天内我要接到任务。” 言下之意就是不换。冯源听出来了,他知道南星不是坏人,也没打坏主意,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业操守,职业道德。本来他还气南星威逼利诱,现在不气了,他小声说:“抱歉,南星小姐。” 说完冯源就戴上帽子提着公文袋走了,努力给南星找任务去。他忽然觉得公文袋微震,像有东西趴在了上面。低头看去,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难道是他的错觉?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里,七八张纸朝陶家店飞来,缓缓落在南星手上。 吸了公文袋里各种资料上面墨汁的白纸化开肚子里的浓墨,墨汁渐渐变成小字,一份完整的资料出现了。 南星一一翻看,找到了石八楼的资料。 南星看完后,将纸烧烬。纸一化,墨汁挥发空中,又重新回到了冯源已经变成白纸的各种资料上。 神不知,鬼不觉。 &&&&& 处理完祖父后事的乔浪出现在了一家酒店楼下,进了电梯后,摁了52层。 下了电梯,他直接拐角往一间客房走。走到门口,敲敲房门。 一会就有人开门。 乔浪见了来人,说:“黎先生。” 开门的是黎远,侧身要让他进来,乔浪说:“家里刚有人过世,我就不进去了,黎先生见谅。”他将手里的公文袋递给他,说,“这是您要的资料。” “谢谢。”黎远又说,“你再多放两天假,不急。” 乔浪说:“祖父是高寿过世,没有受病痛折磨,也没有憾事,家里人情绪尚稳,我明天就上班。” 黎远没有多劝,点点头。 等他关上房门,回到屋里,说:“资料拿到了。” 窗边那早就坐了一个人。 邱辞从高达五十二层的房间往外面看,可以看到对面已经亮灯的东方明珠塔。 上海的标志,独一无二。 他喜欢外面满是灯盏的景色。听见资料到了,他伸手接过,翻看起来。 黎远问:“为什么要替她拿石八楼的资料?” 邱辞也不知道。 大概是好奇,大概是。又或者是,看见南星那么在意石八楼的事,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黎远忽然有些明白,说:“你关心她,还喜欢她。” 邱辞微顿:“关心是有,喜欢倒是……没有。” 黎远微微笑了笑,看破不点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个家,安定下来吧。” 邱辞笑笑算是回应,拿了资料就往外面走,恰好此时黎远的手机响起,是特定的铃声,为了某个人特意设的铃声。邱辞边走边笑:“嫂子来了,不打搅你们了。” 打开门,门口果然站了个人。 邱辞行了绅士礼,字正腔圆说:“嫂子好。” 正在门口低头点着左脚脚尖,觉得无聊的林曼风闻声一顿,抬头看见黎远在后面,当即投诉说:“你弟又乱喊。” 黎远一笑,握了她的手拉进来,就朝邱辞说“回见”,将门关上了。门关得太快,简直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 就这么被抛弃的邱辞笑笑叹口气,拿着手里的资料准备去找南星。 &&&&& 坐了三个小时出租车的南星找到了明珠小区,也找到了11栋楼。她进了电梯摁下7楼,不知道等会石八楼看见自己,会不会惊讶。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家里又有什么人。 朱砂笔……朱砂笔到底是谁给他的。 缠在南星心头的几个疑惑,始终解不开。 电梯在七楼停下了。 南星走出电梯,一层六户。她找到门牌号,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隔着防盗门打量了南星几眼,问:“你找谁?” 南星说:“我找石先生。” 妇人皱眉说:“这里没有石先生。” “石八楼,石先生。” “这里是七楼,不是十八楼,也没有什么石先生。”妇人忽然明白了,顿时警惕起来,声音立刻强硬,“我告诉你,我男人在家,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 说完,她迅速把门关上,南星还听见她连上两道锁的声音。 南星顿了顿,脑海里对比着她从冯源那偷来的资料,的确是这里没错。她突然反应过来,石八楼给中介所的资料也是假的。 被耍了。 第35章 断喉宝剑(二) 被摆了一道的南星并不开心, 而且这意味着线索断了。 朱砂笔所能到达的范围最长不过千米, 就算是让小黑小白去找, 也不知道要找多久,毕竟,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 南星有些后悔了, 后悔没有打晕石八楼,逼问一切。 第34节 走在巷子里的她, 已经听见大黄的叫声。叫声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冯源又给它买了大骨头。等她看见陶家店, 就看见了大黄, 还看见一个正逗着大黄玩闹的男人。 “汪——” 大黄飞快跑到南星脚下转圈, 蹦蹦跳跳, 嘴里还叼了个球,往她手里拱。 南星看着站在门口的邱辞, 不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问:“你买的球?” 邱辞点头:“你不是说,陶老板养着它吗, 就想着带点小礼物过来。” “那你跟它玩吧。”南星抬高了手, 没有接受大黄的热情。她缓步走到店门口,拿了钥匙开门。 邱辞俯身接过大黄嘴里的球, 往巷子远处扔,大黄撒腿就往那跑,去捡球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铃声铛铛作响。 邱辞第一次来没有仔细看店里的古玩,现在细看,发现东西年代杂乱,也没有按照年代摆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往最后一个架子的古董看去,看见了那只饕餮酒盏。那是不是说,这些古玩都是南星做任务所得,再摆放在这? 但他记得,陶家店开了几百年,这家店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南星总不会已经活了一百年。 邱辞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南星竟然没撵他走,也没说是跟踪狂。只是进店就坐在老板位上,脸上神色并不太痛快。他坐在桌子对面,笑问:“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南星微微抬眉看他,半晌才开口:“石八楼的资料都是假的。” 邱辞微顿:“假的?你从哪里得到的资料?” “冯源那。”南星略一想,不该给敬业的冯源抹黑,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偷的。” 邱辞了然,那他让黎远跟乔浪拿的资料,也是假的,这就没有必要给南星了。 南星皱了一会眉头,才问:“你来做什么?” “看大黄。”邱辞说着,大黄又叼着球跑了进来,他伸手再扔,大黄又蹦着步子跑去捡球了。 南星并不完全相信,但又想不到其他理由。她总不能因为怀疑,就觉得他真在跟踪自己。 邱辞回头问:“陶老板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他一提陶老板,南星倒是想到可以问问陶老板有没有人脉可以找到石八楼,毕竟他的样貌她知道,“我要出门了。” 一点都不委婉的逐客令,邱辞听明白了。他识趣地站了起来,还没出门口,大黄又跑回来了。见南星手里拿着狗绳,立刻找了门口的花盆把球藏好,乖乖让她扣上狗绳。 邱辞见状,说:“真乖,我当时也想领它回去,但没有久住的地方。” 南星这才理顺大黄的身世,那天她在巷子里初见邱辞时,大黄应该是只流浪狗,只是在跟着他跑。她误以为是他的狗,责问时,邱辞大概是怕她为难大黄,所以背了这个锅。 再后来,大黄就被陶老板收养了。 南星想清楚后,对邱辞的印象大为改观。她没有再提及那件事,只是心觉奇怪,问:“你没有久住的地方?据我所知,黎家在上海的别墅可不少。” “那也是黎家的别墅,我姓邱。”邱辞坦然说,“而且我哥也没有住在黎家,而是住在酒店,酒店不许养宠物。” 邱辞没有固定的住所南星理解,但黎远也没有,并不住在黎家,就太奇怪了。但南星不想多问,问的多,就仿佛自己也需要以同等的秘密来交换这些信息。 两人一起从巷子里出来,等南星等来了车,坐进车里时,视线一低,看见了邱辞手上拿着的薄薄公文袋,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她没有多想,关上车门,说:“再见。” “嗯,再见。”邱辞笑笑,目送出租车离去。他看看手上的资料,石八楼这么费尽心思伪造身份,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资料是假的,但那张脸总不会是假的。 线索还没完全断,可以再找找。 &&&&& 南星到了医院里,陶老板刚好去外头散步了,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去楼下花园走走,但还需要护士陪同,也不能走远。 原本只有陶老板一个人的病房,现在又住进了一个病人。 那人形容消瘦,年纪应该不过五十。他手上插着针水,正坐在那看书。察觉到南星进来,往门的方向看,见不是护士,朝她轻轻点头。 南星也朝他点点头,就坐在陶老板病床旁边,坐得无聊,就拿了苹果削。削了三个,陶老板终于回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三个逐一变黄的苹果,开口说:“你吃?” 南星毫无这个想法,说:“你吃。” “……”陶老板觉得胃有些疼,等她走了,他一定要把苹果藏好,他问,“冯源没有给你找活?” 南星面色淡淡,说:“没有,他经手的事太多,不是专心接管我的事,所以交易也找得很慢。” 陶老板微微笑说:“毕竟他跟我不一样,但我能给你找的,也就只有他了,虽然话多,但不该说的他不会多嘴。” “嗯。”南星见病房里有其他人,没有提石八楼的事,只是偶尔搭两句话。 过了十来分钟,护士进来,见药水差不多没了,于是让护工推了轮椅来,对那人说:“要去做检查了。” 杨大闯放下书,对陶老板说:“一会要是我老婆来了,你跟她说我去做检查了。” “好。” 等杨大闯走了,陶老板就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南星说:“上次的交易冯源有没有跟你说?” “略提了一些。” “嗯,乔家找了五个通灵者,其中一个叫石八楼。他用来寻人的办法,也是以血循迹,甚至他的手上,也有一支朱砂笔。” 陶老板微顿:“朱砂笔?”他当然听南星提过朱砂笔的来历和用途,还有曾拥有的人。 “是。”南星皱眉说,“但后来我按照他留下的资料找,却发现住址是假的,我甚至怀疑,他的名字也是假的。” “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看来并不简单。而且会用血寻人,又会用朱砂笔……”陶老板问,“有没有他的画像?” “没有,但我可以去找人画。” “好,你去找人画,交给我,我去找人打听。” 南星微微一顿,说:“我没有先去找人画像,就是不想你操心。你告诉我可以找谁,我去找。” 陶老板摇摇头:“你哪里能分这个心,这件事也不需要我亲自去办,你放心吧。我这个做爷爷的,还想多陪你几年。” 南星抿抿唇角,爷爷…… 门外有人脚步匆忙,见门半开,直接就进来了。 是个四十出头的清瘦妇女。 她见病床上没人,又见陶老板和一个姑娘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敲门,带着歉意笑笑:“惊着你俩了吧,不好意思。” 陶老板说:“没吓着,大闯去做检查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 “还是没赶上,都怪我,路上堵车,早知道就坐地铁了。”蒋芬走到杨大闯的病床旁,把手里的包放小柜子里,去打了壶热水,洗了他的杯子,又擦干净桌子,还将他的床罩理顺。 一气呵成,看得出是个做事很井井有条又勤快的人。 忙完这些,蒋芬还没等到丈夫,似乎没有什么可忙了,坐下时有些失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红,差点落泪。她努力忍了忍,才将眼泪忍下去。 她怕一会丈夫回来看见她这个模样,赶紧拿了包出去,打算去楼下平复下心情再回来。 等她走了,陶老板默然半晌才说:“主治医生说,她丈夫的这种病手术成功率只有三成,花费巨大,但未必能成功,让他们家属好好商量下,要不要做手术。” 南星默了默,问:“成功了能活多久?” “三年五载。”陶老板又说,“不动手术,最多能活半年。” 成功率只有三成,做也危险,不做也难受。成功了,也不过多活五年,但失败了,人就立刻没了。哪怕不做,也能再活半年。 做完检查的杨大闯回来了,看见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立即展颜问:“陶老板,我老婆是不是来过了?” 陶老板笑笑应声,杨大闯笑说:“你瞧,我就说了,天底下我老婆最能干。” 南星听多了女人夸丈夫的,却很少听见丈夫夸妻子的。 但杨大闯欢喜的心思全写在了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充满了自豪。 第36章 断喉宝剑(三) 已经平复了心情的蒋芬还在门口就听见丈夫夸自己, 差点鼻子又酸了。她忍着泪进门就笑, 说:“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夸人, 羞不羞。” 杨大闯见妻子来了,闻声说:“不羞,这是事实。” 蒋芬朝陶老板和南星笑笑,略有些不好意思, 说:“他就爱说胡话。”她走到床边,见丈夫脸色比昨天的还要差了, 一瞬伤感。 杨大闯瞧见, 乐呵呵说:“我刚去做了检查, 结果出来后, 如果适合动手术, 那就把手术做了吧。” 蒋芬有些慌, 说:“只有三成的成功率……要不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吧。” “拖着只会更严重吧。”杨大闯说,“不是有三成几率吗, 总要试一下, 幸运的话还能活五年,五年, 能陪你过五十岁呢。” 蒋芬默然。 她也很矛盾。 三成的几率, 如果是做生意,做投资, 也就放手一搏了。但对一条人命来说,一点也不算高。 蒋芬又说:“总得跟阿德他们说一声……” 杨大闯瞬间变脸,生气说:“跟那些不孝子说什么!我死了分钱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我住院都多久了,人影都不见一个!我要是死了,你不要心软,把钱抓手里放着,否则想他们养你,想都别想。” 蒋芬急忙说:“你气什么急什么,手术还没做,别把死字挂在嘴上。” 夫妻两人说着家长里短的事,南星听了一会准备去找画师画出石八楼的画像,再回来交给陶老板,就出去了。 开门时,正有人要进来,放眼一看,是个穿着白马褂的年纪约莫六十岁的男医生。 这个医生不是陶老板的主治医师,那应该是杨大闯的。 南星没有多看,关上门走了。 要找个画手不是件难事,但费时。毕竟画手没有见过石八楼,依据描述速写了一张,几经修改细节,终于画出石八楼八丨九分的模样。 这一张画,就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南星拿着画像回到医院交给陶老板,陶老见了这人,问:“有几分相像?” “九分。” “看面相虽然有城府,但不是恶人。”陶老板说着,将他的画像发送给朋友,一会就说,“等会,很快就好。” 不等陶老板的朋友查询到信息发送回来,隔壁床就进来三个男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他们连门都没敲,进来就直奔杨大闯的病床,大声喊了句“爸”。 第35节 杨大闯瞧见他们,一脸不愿搭理。蒋芬起身说:“你们来啦。” 三个儿子没找位置坐下,问了些父亲情况,就没了下文。沉默半晌,才说:“爸,妈在电话里说,手术成功率只有三成。” 杨大闯几乎是从鼻子里出气回答:“是。” “只有三成,太危险了,而且冒这么大的险,只能再坚持三年五年,风险太大。” “对啊爸,三成成功率,一点都不算大。” “要不我们暂时别做手术,等这半年看看有没别的医院肯接。” 蒋芬叹气,说:“你爸的主治医生黄医生最擅长你爸这种病,在国内很有名气,没有比在这做更合适的了。” 儿子激动了,说:“妈,可是成功率只有三成啊。” 一直听着没吭声的杨大闯突然发怒了,气道:“你们是不想让我冒险,还是不想我用钱冒险?” 三个儿子一听,略一顿,立刻说:“爸,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的手术说要五六十万,后续恢复也得好几十万,但那也只是一间小破房子的钱,怎么比得上你重要。而且成功率真的太低了,才三成。” 杨大闯冷笑一声:“房子是我买的,就算我全卖了,也不欠你们什么。我住院这么久,从急诊转到内科又转到外科,你们人在哪?现在说要动手术了,花钱了,你们才跑过来当孝子,晚了!” 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三个儿子觉得有些没面子,但钱确实是老爹的,根本阻止不了。蒋芬怕丈夫继续动怒,抬手推他们走。 动静闹得有些大,同层的医生办公室也听见了,一会黄医生过来,见状立刻上前,对三人说:“你们知不知道病人现在不能生气?你们喊他爸,难道连怎么做儿子都不会了?” 三人见是个医生,倒不怕,干脆把话放嘴边:“要是我爸死在手术台上了,我就找你算账!” 黄医生愣了愣,没有想到身为儿子说话竟然这么恶毒。 一张扫帚突然落在那儿子身上,痛得他回头就要揍人,却看见是他妈。他有点懵神,气道:“妈!你怎么打我?” 蒋芬瞪眼说:“你为什么咒你爸,你还想医闹是吧?不孝子!” 说完,扫帚又朝他们乱打,打得几个儿子又不好还手,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杨大闯气得不轻,儿子走后还在骂:“全是吸血虫,白眼狼!”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对妻子说,“我要是死了,你要牢牢把钱拽在手里,自己好好过日子。” 蒋芬皱眉说:“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黄医生轻轻叹息,说:“明天我们外一科组会开会讨论,安排手术。” 杨大闯点点头,说:“谢谢。” 一场闹剧过后,病房里重回平静。杨大闯又再次叹气,对妻子说:“你回去吃饭吧,一会护工也要送我的饭来了。” 蒋芬没有心思吃饭,她看看削瘦的丈夫,又怕看多几眼会落泪,就走了。 等她走了,杨大闯又跟陶老板道歉,刚才惊扰了他。他躺了半会,大概是心烦,干脆坐上轮椅,让护工推他去外面走走。 陶老板说:“三成的成功率,确实不高。但他的儿子说那种话,也是过分。” 见多了这些的南星心里并没有太多触动,她看看桌上,已经没有苹果的踪影了。陶老板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暗暗松了一口气。 短信很合时宜地响起,陶老板扫了一眼,将手机交给南星。 是石八楼现在的住址,显示的却是一家酒店。 南星迅速查找,离这大概半个小时。她立刻起身,边走边说“我走了”,几乎算不上是告辞。 陶老板拾起床上的手机,这人的资料也还不算齐全,唯有住址。但这是酒店住址,那个石八楼现在未必在那了。 一会那边的简讯再次传来——“继续查找中”。 南星离开医院就打车到了凯恩酒店,这家酒店在16—63层,她进了电梯摁下18楼时,指尖微顿。 18楼……石八楼…… 她一瞬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恐怕又是假的信息。 或许石八楼之前是住在这里,但如今乔老先生的事已解决,他只怕已经走了。 南星取消了18楼,摁了16楼。 电梯停在了16楼,南星直接去了酒店前台,说:“你好,1806号房的那位先生约了我,但刚才敲门没有人回答,请问他是不是退房了?” 前台先是看了她一眼,这才查询,一会说:“刚刚退房了。” “石先生退房了?”南星皱眉,“我还有很重要的资料要交给他。” “石先生?”前台对了下资料,微笑说,“小姐是不是记错房号了,1806号房的先生并不姓石。” 南星微顿,石八楼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继续紧皱眉头,说:“难道是在其他房间?”她翻看手机,佯装看讯息,说,“确实是在1806号房。” 前台依旧耐心解释,但因为不能说出客人的资料,没有让南星进一步获取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住酒店需要用身份证,除非石八楼连身份证也伪造了。 但循着线索查,她至少知道了石八楼这个名字是假的。再查,终会查出她想要知道的事。 “对不起,小姐。”前台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说,“您再问问那位石先生,他住哪号房吧,您既然有重要的事和他商议,那一定知道他的号码吧?您问问,我在这等您。” 南星没有法子了,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麻烦回答一下这位小姐要问的事,这件事我会跟你们经理说,出了什么后果,让他来找我。” 声音很陌生,是她没有听过的。但偏头看见的这张脸,却略眼熟,她在各种财经报纸上见过。 前台略有些为难,但还是低声说:“是,黎先生。” 黎远,邱辞的哥哥。 南星顿了顿,还是开口说:“谢谢。” 黎远伸手说道:“我见过你,南星小姐,在离开宝珠山的时候。” 南星握了握,对方握手的力道恰到好处,是让人非常舒适的力道,不重不轻,而且时间合适,没有太长,也没有太短。 典型的绅士,又或者是,典型的商务人士。 南星忽然想起来,看前台对他的态度,像是这里的熟客。而且邱辞刚刚提过,黎远没有住在黎家任何一处别墅,而是住在了酒店。 难道就是这家酒店…… 黎远说:“南星小姐来这里查什么?” “邱辞没有跟你说?” “没有,我只知道他从我这里拿了石八楼的资料后,就去找你。然后就看见你出现在了这里,但我记得,那份资料里,没有提到石八楼住在这,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并不清楚。” 南星微顿,邱辞跟黎远要了石八楼的资料,还来找自己? 但他根本没有给她……不,不对,邱辞来了。 邱辞来了陶家店,他并不是单纯来看大黄的,而是拿资料给她。她又想起他手上的那个公文袋了,里面大概就是石八楼的资料。 只是听见她说已经从冯源那偷到了资料,所以才没有交给她。 黎远看看手表,说:“我要先回房去了。”他说着将一张名片交给她,说,“这是我的名片。” 南星接过,前台看见暂时没有其他客人,悄声说:“小姐,您要问什么?” 南星回过神来,说:“我要06号房住客的身份证信息。” “好的,请您稍等。” 第37章 断喉宝剑(四) 赵奇。 男。 27岁。 住址并不在上海, 而是隔了遥遥两个省。 南星一眼扫过, 抬头问前台:“1806号房有人订吗?” “还没有。” “那我订一晚。” 南星拿了房卡, 把电脑上显示的资料也拍了,边往电梯走边将照片发送给陶老板,如果能跟他那边朋友查询的资料对上号的话,那基本可以确定石八楼就是叫赵奇。 然而也不能排除“赵奇”也是假的。 这个石八楼, 已经不叫做谨慎小心,而是叫狡猾如狐。 电梯来了, 她低头进去, 刚把照片发送出去, 背后就有人说:“星星姑娘, 大人没有告诉过你, 坐电梯不要玩手机吗?” 南星微顿, 回头看去,见到邱辞, 忽然就跟黎远跟她说的那些话联系在一起, 邱辞为了她跟黎远拿资料。 为了她。 南星心头咯噔一跳,偏回头说:“没有。” 邱辞笑笑, 问:“你怎么会来这?” “石八楼之前就住在这里。”南星补充了一句, “在18楼。” 邱辞顿觉遗憾,说:“我一直住在十九楼。” 他一说, 南星也觉得遗憾了。两人默了一会,南星又说:“我刚订了1806,准备去看看。” “大概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这家酒店以干净的服务闻名,恐怕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找到。” 电梯停在了18楼,两人一起出去。等到了房间门口,邱辞又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两人这么进去不太好,万一正好有人看见。 南星没有留意到他没跟进来,她走进里面,床铺得很整齐,桌椅也摆放得齐整,应该是刚刚打扫过。她拿了枕头看,果然如邱辞所说,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平时她觉得酒店太脏,现在觉得太干净。 屋里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南星出来时看见邱辞倚在墙上,既不进来,又不走。邱辞见她出来,问:“没线索?” “没有。” “他住的时间不长,又是酒店,没线索很正常。”邱辞又说,“我记得资料上面没有提到石八楼是住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找到这里?” “资料是假的,这点你知道。所以我去找了画师,画了石八楼的脸交给朋友,朋友查出他叫赵奇,最近的信息显示他住在了这里。说起来,我去前台能查到他的住宿信息,是你哥哥帮的忙。” 邱辞略意外,又觉得奇怪,他那个不怎么爱搭理陌生人的哥哥竟然会主动帮南星。 南星又说:“我去前台退卡,然后回陶家店。” 第36节 “嗯,我回房间。”邱辞想了想又说,“我也有些人脉,如果赵奇这个名字是真的,或许我也可以查查。” 南星点点头,要把刚才从电脑上拍的信息发给他,才发现缺少一个步骤。 邱辞看出来了,笑说:“来,加个好友。” 好友圈里只有陶老板一个的南星迟疑片刻,还是将二维码交了出去。 ——申请好友。 ——通过好友。 ——你们已经是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南星备注——邱辞。 邱辞备注——星星姑娘。 南星把照片发送给他,就去前台退房了。邱辞看看资料,又看南星的头像——系统默认的头像。 邱辞放好手机,觉得手机重了一点,多了一个人,当然会更重一些。 &&&&& 南星在回去的路上就收到陶老板的信息了,那边的朋友又查到一些赵奇的资料。 资料发送过来,南星看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这份资料也对不上,线索就真的要断了。 赵奇。 男。 27岁。 现住…… 信息终于吻合。 南星握紧手机,如果再不成功,她可能会被狡猾的赵奇气死。 资料对上了,她悬浮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什么时候去找赵奇,南星还不能做决定。 不能打草惊蛇,否则线索又将断了。至少要等查到更多信息后再出发,而且她还要想好各种对策。 南星回到陶家店,手机陆续收到陶老板发来的有关赵奇的资料。 原来是个富二代,现在在家族企业挂了个闲职,基本不到公司,酷爱往世界各地跑。但这两年收了心,没有什么出境游的记录,连国内游都少。 南星想了想,赵奇确实像一个闲着没事做又好奇心满满的富二代。 如果说朱砂笔是拿来练手的,也说得通了。重点是,他从哪里得到的朱砂笔。 南星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发呆,赵奇的资料已经不算少,但她还是觉得不够,或许是因为她总想着,能从资料上面够捕捉到堂妹的踪影,但并没有看到。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跳出一个陌生的对话框。南星看见名字,手一震,被手机砸了脸,疼得她摁住发疼的鼻梁,忍了忍才重新拿起手机。 邱辞发来的。 也是一堆关于赵奇的资料。 同样已经躺在床上看外面江景的邱辞一会收到了回复。 一看,不由一笑。 “。” 不知是冷漠,还是懒。 ——明天我要出门做任务去了,手记得换药,回见。 ——。 拿着手机的南星没有再看见邱辞发来的信息,她看了两次,屏幕都没有再亮起来。直到她睡着了,也没。 接连两天,南星都在陆陆续续接收赵奇的信息。白天她会遛遛狗,去陪下陶老板,晚上一个人住在陶家店。冯源也两天没出现了,没拿新任务来,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南星很怀疑他是不是跑路了。 这天她又带着大黄去医院看陶老板,进了病房,没有看见连日都卧在病榻上的杨大闯。她对那个虽然患了重病,却依旧乐观,会讲笑话给他妻子听的人印象很深刻。陶老板见她往那看,说:“早上就进了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桌上,依旧没有苹果的踪迹。她坐在一旁问:“你还有多久才出院?冯源失踪了,他再不出现,我就去阴阳中介所找他。” “大概是在给你找任务,你这活不容易找,毕竟信的人并不多。”陶老板劝着她,又说,“休息休息吧,马不停蹄地跑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他说着,忽然看见南星蓦地一顿,回头往杨大闯的病床上看去,久久沉默。 &&&&& ——手术失败,杨大闯死了。 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很低,蒋芬悲痛之余,并没有责怪主治医生。只是黄医生心里并不好受,再过两个月,他就要退休了。本来医院没有再给他安排手术,但黄医生觉得杨大闯的手术成功率低,换成别的医生,他也并不放心,于是申请了手术。 结果…… 手术还是失败了。 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回头看那已经没有心跳的杨大闯,怔了许久。直到旁边的护士叫他,他才回过神来,满眼都是杨太太的眼泪,满耳朵都是杨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 或许……换做是别的医生来做这个手术,是能成功的。 他害死了杨大闯。 黄医生心头一悲,早就见惯生死的他忽然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过了半日,蒋芬在娘家人的陪同下为丈夫办理死亡证明,准备送去火葬场。谁都没有想到,她的三个儿子来了。 气势汹汹,还领了十几个汉子一起冲到医院,抓了个护士就质问:“外一科的办公室在哪?黄医生在哪?叫他出来,杀人偿命!” 刚刚才恢复神智的黄医生一听,赶紧从楼上下来,那些汉子一见他就上去揪住他的领子,照着脸就给了他一拳,叫嚷说:“你害死我爸,庸医!为了多赚点手术费,连我爸的命都可以开玩笑!庸医!” 医院的保安来了人,和闹事的人对峙。此时蒋芬也从悲痛中醒来,听见大儿子阿德带着人来闹事,踉踉跄跄到了大堂,见他抓着黄医生的领子挥舞拳头,气得大叫,上前用力推开儿子,怒声:“你们闹什么!你爸住院的时候你们不在,动手术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在你爸没了,你叫人来医闹,装什么孝子!” 阿德急声:“妈,这庸医害死了爸,我这是替爸讨回公道!” “逆子!”蒋芬抬手就朝他扇巴掌,大声说,“钱就这么重要吗?闹什么!同意手术的字是你爸和我签的,要闹也是我闹,你给我滚!当初你爸要赶你出家门的时候,我就不该拦着,不该再偷偷给你还赌债!” 阿德被她推得有点懵神,生气说:“妈,你糊涂了,你到底向着谁?这庸医害死我爸,他得赔钱,让医院赔钱!” 蒋芬本来就悲痛,听见儿子如此不讲理又丢人,她又气又急,抓了大厅里的扫帚就朝他打。 但阿德是个壮汉,打不疼且不说,手一抓,就把扫帚抓住了,用力一扯,拽得蒋芬步伐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阿德一顿,就见舅舅阿姨全都围了过来,指着他的鼻梁骂不孝。阿德理亏,只好扔了扫帚,灰溜溜离开了。 蒋芬跪在地上痛哭,痛心丈夫离去,痛恨儿子不孝。 挨了两拳的黄医生脸颊青肿,他没有走,也跪在一旁,想说些劝慰或者道歉的话,但是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如果……如果是别的医生来动手术,大概就不会失败了。 黄医生一直这么想着,一生从医,救治人命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的手术刀,杀死了他对医学所有的热忱。 第38章 断喉宝剑(五) 没有了杨大闯的病房, 冷清了不少。 杨大闯的遗物还没有收走, 蒋芬昨天被儿子气得不轻, 到了今天才缓过神来。进门时两眼通红肿胀,等看见陶老板和南星在这,自己丈夫的病床却空荡荡,眼泪又涌了出来。 “杨太太节哀。”陶老板说, “不要太难过。” 蒋芬点点头,哽咽得不能说话。她一边落泪, 一边收拾丈夫的东西。没一会, 护士就小跑进来, 说:“杨太太, 你儿子他们又来了!” 蒋芬一愣, 又气得落泪, 东西也不收拾了,就往外头跑。 外面闹声轰隆, 楼下已经传来办丧事时吹的唢呐声。南星皱眉, 走到窗边往下面看,就看见蒋芬的儿子阿德穿着孝服, 怀里抱着个骨灰盒子站在大楼下, 后面跟了二十几个人,还有一条“庸医无良 还我爸爸”的横幅。 黑底白字, 触目惊心。 赤丨裸丨裸的医闹。 陶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旁边,看着楼下说:“他爸活着的时候,倒不知道原来他的儿子这么孝顺, 人心真坏。” 南星默了默问:“他们为什么要医闹?” 陶老板说:“谁又知道呢,大概是觉得自己不会得病,不需要医生,不需要住院吧。” “民国的时候,医院是个稀罕物,穷人是进不去医院的,只有权贵才有门路去。” 人多,事就容易乱;但是就算再乱,医生也是不能缺的,毕竟病人远远比医生多。 “叮咚——” 听见信息的声音,陶老板下意识要去拿自己的手机,可他发现手机在床边,但声音却近在身边。他顿了顿,只见南星拿出了手机。 ——手换药了吗? 南星抿抿唇角,没有,她回复——“。” 接着收起了手机,再抬头,就看见陶老板一脸意外地看着自己。她皱眉:“怎么了?” 陶老板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南星加了谁为好友。他认识她这么久,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社交软件兴起后,她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好友。 现在她的好友名册上,已然多了一个人。 陶老板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似有种吾家孙女有着落的安心感。 南星的视线又落回了地面上,她看见黄医生出去了。又过片刻,蒋芬追了出来,把他推回去。又去拿了扫帚打杨德,但这次杨德有备而来,回头一个眼色,背后就有人过来把蒋芬架走了。 如果不是医院保安来得及时,黄医生又得挨揍。 场面再次混乱,整个医院都不安宁,不断有人拍照,有人喊着横幅上的大字。 足足闹了两个小时,直到医院报警,警察来了,他们才散开。 到了傍晚,南星离开医院时,在走廊上看见了黄医生。 黄医生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腰身弯到了膝盖上,似有重担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没有办法再直起腰来。 充满了阴郁和懊恼的感觉。 南星缓步走过,直到摁下电梯,黄医生也始终用那样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黄。”一个同样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去,说,“院长开过会了,院方的意思是,让你暂时回家休息,等这事过了再说。你放心,这事院方不会妥协的,也不会影响你退休。” 第37节 “是我错了。”黄医生缓缓抬起头,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他说,“如果当时不是我要替杨大闯做手术,放心交给别的医生,或许就成功了。” 那人一顿,握住他的肩头定声说:“老黄,这不是你的错!你在这个领域是最有权威性的,你这样想就错了。你还记得杨大闯最后看你的眼神吗,他没有在怪你。这场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低,换成其他医生,连三成几率都没有,责任不在你。” “不……是我错了……”黄医生颤颤说,“是我逞能,是我害死了他……” “叮——”电梯来了。 南星走进电梯,还能听见黄医生自责到发抖的声音。门一关,就只剩电梯运作的响声。 但黄医生颤抖的声音,却久久在南星耳边萦绕。 退休前的最后一场手术却失败了,这恐怕会成为他一世的负担。 &&&&& 又过了三天,冯源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电话都没来一个。 南星已经决定炒他鱿鱼了。 不过这几天她没什么空去想冯源的事,因为赵奇的资料收集得越来越多,浮出水面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赵奇的未婚妻,让她很好奇。 之前的资料显示赵奇原先是个花花公子,还喜欢到处游玩。后来认识了一个叫汤米的女孩,就收了心思,也不乱跑了。 时间恰好就是在他收心的两年前,认识汤米的时候。 南星想去找赵奇,亲眼看看他为什么能不再花心,又是谁让他转而对玄学之术感兴趣。 正当她订好机票,要前往赵奇所在城市时,门口的铜铃响了。 陶老板不在店里,冯源又不来,这家店位置偏僻,基本没有人来。现在有人进店,南星略微意外,抬头看去,只见是个头发斑白,衣着得体大方的五六十岁的妇人。 妇人看见她,礼貌地朝她点头,问:“请问你是南星小姐吗?” 能找到这,还能叫得上名字,那肯定不是什么陌生人介绍来的。南星说:“是。” 妇人说:“我是陶老板介绍来的,我姓张,我丈夫姓黄,是位医生。” 南星忽然反应过来,问道:“黄医生?” “对。”黄太太缓步进来,神情略有些憔悴,她说,“你的事陶老板跟我说了,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是为了黄医生来的?” “是,我想做这个交易。”黄太太没有害怕,也没有迟疑,说,“我想让我的丈夫知道,这件事他并没有错,他尽力了,这种罪责,不该由他来背。如果不把这根刺拔掉,就算是退休了,再活六十年,他也会一直记得这件事。” 临退休前的最后一次手术,却没有成功。 黄医生无法释怀,作为妻子的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他没有错。 那杨大闯的妻子也没有责怪他,谁都知道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三成,这一点都不高。 但丈夫一直在自责,夜里说的梦话,都是“对不起”。 “好。”南星说,“条件是你要交出你下一世的眼睛。” 哪怕是今生的双眼,黄太太也不会迟疑。她轻轻点头,又有些怀疑,小心问:“只是……真的可以办到吗?” “嗯。但不会这么快,我还需要去找一件东西,可以复活杨大闯的东西,大概需要一段时间。” 黄太太感激说:“谢谢,拜托了。” 她从陶家店出去时,铃铛作响,清脆的铃声震着她烦躁的心,似乎平静了些。她走了十余步又回头看,看着那奇怪小店,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这些。 大概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 丈夫是医术高超的医生,却医治不了自己的心病。 她不是医生,却想治好丈夫一次,哪怕要付出双眼的代价,也没有关系。 黄太太想着,心中燃起了丝丝希望,但愿能成功。 还在陶家店的南星已经合眼冥思,她希望这一次的东西不会离得太远,不要耽搁她去找赵奇。 然而很可惜,她所能感知到的东西,离这一点也不近。 南星揉揉额头,是先去找赵奇,还是先去找那件古物? 迟疑片刻,南星决定先找古物。 订好机票的南星给陶老板买了一堆水果,临走前对他说:“还是你靠谱,等这件事办完,我要解雇冯源。” 陶老板说:“冯源不是那种人,是不是被什么事给牵绊住了,不然实在是不像他的性格。” 南星没有吭声。 陶老板又说:“这次出门要小心。” “嗯。”南星出门了,又是一个人。人还没到机场,就又收到邱辞的一条简讯。 一个逗号。 远在外省的邱辞一会收到回复。 不再是一个句号,而是一排省略号。 他哑然失笑,南星的性子还是很要强的。不过他今晚是不是要庆祝,终于收到那位星星姑娘的第二种回复了。 一个句号,一排省略号。 等符号用完了,大概就会回个“嗯”什么的了。 旁人见他心情很好,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跟女朋友聊天?” “不是。”邱辞收起手机,往远处看去,说,“挖出什么宝贝了?” “不知道啊,看起来像是明朝时期的墓地,一会才能知道。”那人拍拍他的肩头,说,“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么快确定这个位置,你倒是教教我是怎么凭着一双肉眼掘地三尺的,连探测仪都不用。” “秘密。” “啧,告诉我们多好,为国家立功啊,不过你可别拿这本事去给盗墓贼干活,否则我得举报你。” 邱辞笑笑,望着远处正如火如荼探测衡量的人群,说:“快去吧。” 那人笑了笑,只喝了一口水就回去干活了。 邱辞远眺,墓地的主人是明朝人,从气场来看,说不定还是哪个武将的坟墓。 不知道会挖出什么宝贝来。 不过不管挖出什么,都得上交给国家,作为酬劳,他要进入博物馆,看看那些没有展示出来的古董。 看完后他就回去,不知道南星的手有没有换药,他总觉得没有,她实在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第39章 断喉宝剑(六) 秋风萧瑟, 下了飞机的南星觉得这里比上海要凉一些, 迎面冷风, 低头打了个喷嚏。 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南星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连脉象都弱了很多。她收手的时候,视线落在被纱布缠过的手掌上。 忘记换药了。 她想到了邱辞, 虽然他临走前提了一次要换药,在简讯里又提了一次, 但南星还是忘了。 算了, 反正不会碰见他, 回去再换药就好。 南星从机场乘车往北, 司机听见她要去的方向和地方, 又见她带着个大背包, 说:“姑娘也是慕名来的?” “慕名?” “嘿,还装作不知道, 我瞧你大包小包的就知道了。不是有个明朝人的墓地被发现了吗?考古队都去了, 还挖出了一堆宝贝,到现在还在挖。国内媒体啊, 你们这些考古爱好者啊, 去了可不少。不过我说姑娘,死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怕晦气啊。” “人都是会死的。”南星说着,又问,“有报导说是谁的墓吗?” “没啊, 事情就怪在这,一般来说墓主人不都有块碑文吗,可这人奇了,东西不少,却没名字,不过肯定是个武将。”司机一口就说。 “为什么断定是武将?” “他的身边有把宝剑,就在刚才才出土,我看电视直播了,好家伙,都多少年了,那剑身亮的,啧!”司机说着又说,“不过身边还有好多书……大概……大概是文武都会的家伙吧。” 南星听着司机东一嘴西一嘴的分析,离目的地也渐近。 到了下车的地方,远远就看见有一块地方拉着隔离带,还有十几个人正在隔离带圈起的地方埋头工作着。 有些人站在外面围观,大多都是来这的看客。 南星也往那边走,因为小白纸正在空中慢慢飘往那边,东西在那,但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似乎不容易。她走到人群中,朝那墓地看去。 墓地并不算很大,但东西倒不少,杂七杂八,摆放得并没有什么章法,简直像是临时放进去的。 东西在现在看来值钱,但大多是寻常百姓家的蒸煮器皿,在当时应该不算是什么宝贝。然而南星感觉出了那柄宝剑的气息,那柄剑气场强大,哪怕是被困在层层装裹中,也没有削弱它的气势。 应该是一把非常凌厉的剑,甚至隐约有君王之气。 但这座实际上有些简陋的坟墓看起来并不是帝王之墓,那只能肯定,这柄剑曾经侍奉过君王。 被考古队伍小心放入箱中的宝剑躺在那,南星只能看见缠裹在上面的布,不能亲眼看看剑。 宝剑随同其他古董一起,暂时送往文物局保管。 南星转身折回大马路,开始查询当地文物局的信息。如果能得到它的建筑图纸,那要进去偷也不难。 但……这件事要么得找陶老板,要么得找冯源。 她不想陶老板太操劳这些事,那就只能找那个无故失踪的冯源了。 南星到底还是拨通了那个她现在并不想拨通的号码。 “喂——” 那边气息微弱,像是电话主人被人殴打过一顿。 “南星小姐……我……我病了,等我好点了,立刻就、就给你找、咳咳咳,找活。你、你不要炒我鱿鱼,也不要投、投诉我……咳咳咳。” 冯源的声音微弱,哪里像是被殴打了一次,简直是十次。南星微顿,问:“你也会生病?” “当然会啊!”那边的冯源突然就激动起来,连声音都大了点,“我们比你们更惨啊,你们病了有人治,我们病了只能自己扛,惨死了,等我好、好了,我要跟我们老大提议,培训个医生,告诉他,天地哪都不能没有医生!” 南星想到无比敬业的冯源,信了他。临挂电话时说:“你养病吧。” 第38节 那边一顿,突然有了哭音:“南星小姐……你真的是个好……” “嘟——”电话挂断了。 南星收好手机,准备去找资料。 文物局的安防措施不算太复杂,现代社会,一般都是依靠监控来阻止盗窃的发生。 文物局的监控不少,南星准备了很多黑纸,等夜幕落下,就潜入了文物局。 朱砂红线指引着宝剑的方向,很快南星就找到了它。 宝剑被锁在柜子里,正准备着日后被重新开启,以作研究之用。 南星很顺利拿到了剑,用长布一裹,往里面放了了一张黑纸,等它化作宝剑,就带着真剑往外面跑去。 上午回上海的飞机有两班,如果快的话,她可以坐上近中午的那班。 刚离开文物局后门,不等南星计划完,就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那人跑得很快,方向也是她这边。南星皱眉,被发现了? 南星总觉得不可能,怎么会被人发现。 追踪那疾奔人影的邱辞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潜入文物局偷东西,刚要躺下的他忽然觉察到这边情况不对。白天里那气场强大的宝剑让他印象深刻,分外留意,结果刚才他突然就感觉到剑气变了。 他不放心,起身去看。 结果就看到有人影从文物局离开,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 剑被人偷了。 邱辞又追了一段距离,那人突然消失不见,前面没有了踪迹。他顿下脚步,突然感觉到剑在背后,转身之际,就看见那个人影从后面出现,一道掌风劈来。 邱辞偏身闪开,这人出手真凌厉,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像是要一掌就把他打晕。 这一带晦暗无灯,又在高大房屋的背光地,根本看不清人。那人出手又快,很久没认真过的邱辞终于认真起来,几次挡住对方的手。 那人的手不像是男人的手,滑过手掌,甚至…… 系了布?还是纱布? 不知为什么,已经抓住剑鞘就要将那人拽过来的邱辞猛地回过神来。 “南星?” 暗夜中传来的声音无比耳熟,正要朝对方劈掌的南星猛地收住了手势。 邱辞发现对方停了下来,更加确定是她。 “为什么你会在这?” 邱辞循着剑鞘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这里,到了外面有灯火的地方,看清了她的脸。 南星皱眉,收回自己的手。邱辞看见她手上缠过的纱布了,纱布外面有些脏,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换。他抬眼看她,问:“句号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做好了?” 叮嘱她换药,她回个句号,邱辞以为她收到了,也换了。 可结果并没有。 南星不习惯他这样问她,像是在怪她不爱惜自己的手,但这手明明是她的,为什么要担心,还要责怪她没听。她说:“我忘了。” 邱辞问:“是忘了,还是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连伤口都可以不在意?” 南星没答,莫名心虚,她说:“宝剑借我一用。”她又说,“药一会就换。” 邱辞没有再追问,他身边没有药也没有纱布,只能往住的地方带,但离得太远。他说:“你要带去哪里?文物局的人对宝剑看得很重,明早如果被发现,不早点还回去,事情会变得棘手,恐怕会查到你的头上。” “小黑已经在那里撑着了,我立刻回上海,会尽快替换回来。” 邱辞倒是信任她对这些古物的保护,想了想说:“我替你把风。” “谢谢。”她看着邱辞,不想过多欠他什么,说,“我给你报酬。” 她说着就拔剑,剑出剑鞘,一身寒光慑人,瞬间爆发的剑气划破了南星握剑的手,又见血痕。 邱辞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嘶鸣抗拒声,还没完全出鞘,震得剑鞘剧烈颤动,嗡嗡作响。 他跟南星历经了几次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见到在南星手上气场还能这么强大的剑,一点也不简单。 “这把剑应该在帝王身边待过。”南星紧握着剑,低声,“我不会伤害你,哪怕你伤了我,我也不会伤你。” 剑仍旧鸣叫,依旧抵抗。 邱辞伸手握住剑,手也被剑气划出几条血痕。南星看看邱辞,不明白为什么他也这么做。 剑渐渐平息了怒气,不再反抗。它的气场逐渐消失,这意味着它冷静下来了。 南星温声,像哄着一个孩子。 “不要怕,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剑身的寒光再次冷冽,瞬间穿过历史长河,回到了那个用铁骑建立起来的朝代。 1340年,元朝,寒冷的腊月天里,有个孩子在土匪窝里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这个单元很多人质疑黄医生年纪都这么大了,因为这场手术一蹶不振不合理。 然而一蹶不振的前提是手术失败后的医闹,医生也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退休手术失败,远比年轻时历经的无数场手术打击更大,更何况还有说话那么恶毒的医闹家属。 第40章 断喉宝剑(七) 天赐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 贾氏怀孕五个月时, 从娘家回婆家的路上, 遇到了劫匪。 劫匪让葛家拿五十两来赎人, 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错,葛家一直没有人来赎人。贾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等土匪头子想起她要送走时,下山的路上, 贾氏要生了。 贼首犹豫着是要把她送到山下产婆那,还是挪回去。最后听着贾氏吃痛声越来越大, 就赶紧把她背了回去, 交给村里的老妇接生。 1340年, 元朝, 腊月天, 天赐出生了。 贾氏并没有给他加上姓氏, 而是直接取名天赐。 贼首继续给葛家信函,说生了个男孩, 赶紧来把母子俩领回去。 但葛家依旧没有消息。 一晃过了两年, 等贼首都快忘了这件事时,这天回山寨, 刚到洞门口, 就被个奶娃子抱了腿,声音脆亮地喊了他一声“爹”。 贼首本来也不是真的贼, 只是战乱年代,想过安稳日子也难。年轻气盛的他想集结了人去起兵抗元,但势单力薄, 最后大家散了。他回到村里,发现村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想,占地为王,仗着人多,偶尔打劫过路商人,养活村人。 劫持贾氏是因为替她赶车的人惊吓了下山玩耍的孩子,结果非但不道歉,还恶语相向。 于是他让人把一车人都劫了回来。 但没想到,贾氏的婆家没人来赎人。他送她下山两回,贾氏又抱着孩子回来。一来二去,就成了山寨一员,融合得太好,他差点都忘了这茬。 现在冷不丁被人喊了爹,倒吓了他一跳。 贼首找了贾氏聊天,跟她说:“妹子,孩子都这么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奶娃子整天往他这跑,他总不能关起来,那样太不人道了。 贾氏摇头,许久才坦然说:“我哪里还有回去的地方……两年前我爹过世,我回娘家,我丈夫都不肯多待,自己先回去了。” 贼首讶然:“为什么?” “刚纳了个妾。” “……哦哦。” “当年信寄了那么多封,他们都当做没看见,他们连我的命,孩子的命都不要了,那回去不如留在这里。” 贼首为难了。 贾氏又说:“本来我们两家联姻,也不过是为了两家利益。我爹过世,意味着这一切也化作烟云。他对我无情,我对葛家也无留恋。您让我留在这吧,孩子我会看好,不让他再乱跑。” 贼首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听她这么说了,还撵她走,更何况还带着个孩子。 贾氏和天赐就这么留了下来。 又过了两年,天赐的娘又嫁人了,从此山寨里的人都改口喊他小大王。 又过了两年,他爹和他娘带着他下山进镇子,去买东西。他爹给他买了很多小玩意,贾氏都看不过去了。他爹说:“我知道你吃醋,我带你去买料子,做衣服。” 贾氏才不吃醋,他对天赐视如己出,她都不知道这是天赐多大的福分。 两人进了店铺买料子,天赐抱着个泥人坐在门口玩,正看得开心,突然对面街道一片混乱。他闻声看去,就见个老人家躺在地上直抽搐,旁边的人喊道:“又犯病了,快救人啊!” 但没有人敢上前。 忽然有个中年男子出现,肩上挎着个木箱子,直接跪在老者身边,伸手探他脉象、鼻息,拨眼皮瞧看。一会就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几支银针,刺入穴位中。 不多久,老者不再抽搐,渐渐睁开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 围观的人发出惊叹欢喜声。 还拿着泥人的天赐看着这一切,已然呆住了。 像是有波浪一圈一圈翻滚打来,那种冲击感,再也没有办法从心上抹去。 他上前看那个木箱,他想,里面一定藏了很稀奇的宝贝,可以让人生龙活虎。 男子见他看自己的药箱,笑问:“怎么,你也想做大夫吗?” 大夫?五岁的天赐看着他,问:“你是大夫吗,大夫可以救人?” “对,大夫可以救人。”男子摸摸他的头,又说,“可以救很多人。” 天赐记住了。 那个宝箱可以救人。 晚上回去,骑在他爹脖子上的天赐说:“爹爹,我想做大夫。” 贼首乐了,说:“好啊,做大夫好。” 贾氏一听,多看了儿子几眼,并不欢喜。回到屋里,等哄天赐睡下,贼首拉了她的手问:“天赐要做大夫不是挺好,怎么不开心?” 贾氏默然,很久才说:“他爹就是御医。” 贼首微顿,他喜欢贾氏,喜欢天赐,但听见天赐跟葛家依旧有着冥冥中的联系,多少会觉得刺心,像是在提醒他妻儿都不是他的。他笑笑,说:“那又怎么样,他是御医,在宫里,天赐要做大夫,在民间,不碍事,又不会碰头。他要学就学吧,总不能让他也做山贼啊。” 第39节 于是天赐在他爹的支持下,开始学医了。 大伙都以为他是闹着玩的,毕竟才五岁,字都没认几个。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天赐学得很快,专注无比。 天赋惊人的天赐很快就把大伙找来的书都看完了,远远不够。 过了不久,路过被打劫的商人交赎金时,多了一个条件——把当地能买的医书都买来。 如果恰好劫了大夫,那就成了座上宾,养胖三圈安然送回家。 天赐开始给人看病,也不过是十岁时,起先给村人看些小病痛,效果奇佳。后来胆子开始大了,等到了十五岁,甚至有人慕名前来。 他爹见状,觉得正好可以找机会变革,于是不再做打劫的勾当,趁着来的人多,让大家去狩猎,再卖给上山的人。 日子不如以前自在,但奉公守法的日子过得安全。 天赐十六岁时,忽然收到一封家书。 因为天赐这几年常收信件,没有在意,等晚上送走全部病人翻看信件时才看到。 看到开头,天赐就愣住了。 ——“吾儿亲启。” &&&&& 葛家来要人了。 贾氏很生气,她不是气他们现在才想起天赐,而是气葛家是死了孩子才想起天赐。 信上言辞凄凄,说与他们失去联系后,日夜挂念。本来葛家陆续有了好几个孩子,但不知为什么,陆续死去。如今就剩天赐一根独苗,万分挂念,想接回去继承家业。 贾氏读了信后,立刻将信撕碎,对儿子说:“这种爹,这种家,不要也罢。” 天赐没有说话,他知道落款处的那个名字。 那是当朝有名御医的名字。 贾氏只顾着生气,没有留意到儿子的神色,倒是他爹发现了。夜里等妻子睡下,就来找儿子谈心。 天赐犹豫很久,才说:“这里已经没有能教我的人了,听说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就是御医。” 贼首闻言,看着痴心杏林的儿子,忽然又想到当年妻子说,那姓葛的混蛋是个御医。他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很不舒服。只是天赐并没有任何错,只是太醉心于医术了。 这里留不住他。 “儿子,你想去,就去吧。” 天赐愣住,回过神来,伏地叩谢他的养育之恩。 第二天贾氏听见,怒将碗摔在地上,质问:“你对得起你爹吗?这些年是谁养大你的,你出息了,要回去葛家了,贪图荣华富贵的混账东西!跟你亲爹一个样!白眼狼!” 天赐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任由母亲打骂。如果不是贼首拦着,他的脑袋大概真要被亲娘敲出个洞来。 贾氏闹了,哭了,但都无法阻挡天赐回葛家的心。 反倒是把她的心弄死了。 她为什么给儿子取名叫天赐?在葛家没有来赎回她和肚子里孩子的时候,她就把葛家给忘了,这孩子也不是葛家人,而是上天赏赐的。 但儿子却伤透了她的心。 贾氏最后不闹了,不哭了,她只是说:“娘只跟你说这一句,你要去葛家,就不准再回头,你就当娘死了。” 天赐愣神,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重重朝她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 贾氏怔怔看着儿子,再次落泪。 她有预感,儿子不会回头了。 葛家的马车已经在山下等了,天赐坐上马车,朝山上望去时,仿佛能看见母亲的身影。他自以为坚定的心,突然一酸,落泪了。 他想学习更精湛的医术,娘亲,学医可以救人,他想救很多人。 在铁骑过境,战火连连的乱世,救死扶伤。 到了葛家的天赐,发现自己和亲爹长得很像,也正因为相像,葛家对他没有任何疑问。 葛家就剩他一根独苗,上至老太爷,下至奴仆们,都对他宠爱、尊重,谁都没有给脸色他看,就连趾高气扬的续弦和一众妾侍,都在他面前低头,小心对待。 天赐见到了他的亲生父亲,如今在太医院做御医的爹。 葛父对儿子没有太多感情,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感情,只是天赐是继承葛家大业的人,为他接风洗尘后,夜里问了他一些话,最后问:“我们葛家世代为医,你也应当习医。” 天赐点头。 葛父一想,又说:“你在贼窝里长大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有辱家风。” 天赐皱眉,没有吭声。 葛父又说:“你和那个山贼,没有任何关系,知道吗?” 天赐看他,说:“他对我有养育之恩,虽非亲父,胜似亲父。” 葛父一顿,冷脸说:“放肆。你再同我说一遍,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天赐说,“他是养大我的父亲。” 葛父气得不行,就要拿鞭子责罚,可鞭子在手,看着被自己丢弃了十几年的儿子,突然下不去手。他甩掉鞭子,没有再纠正他的言辞。 “明日跟我去太医院。” &&&&& 到了太医院的天赐才知道,原来他爹不仅仅是御医,甚至已经成了太医院之首。 葛父不知儿子懂医,让他去了药房认药。没过两天,他发现儿子什么药都认识。于是让他去学习煎药,又没过两天,发现儿子也懂煎药。 无论他让儿子去哪里,都发现他早就会了。 最后葛父坐不住了,回家后问他:“你懂医术?” “不怎么懂。”天赐说,“还有很多我不会的。” 葛父于是考了他一些医学典籍,却发现儿子融会贯通,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葛父大惊,又问了一些疑难杂症,皆一一作答,胸有成竹。 谈至半夜,葛父有些动怒,说:“哪里有你这样虚伪的人,明明什么都会,偏装作什么都不会。” 天赐微微拢眉,说:“确实有很多不懂,我治过上千百姓,有些病无论怎么治,都治不好。” 他说时很是沮丧,毫无敷衍的模样。葛父见状,默然半晌,信了他。 他总觉得,儿子跟他……很不同。 他本来以为,儿子一听见葛家要接他回来,立刻同意,定是个贪恋富贵,无法成器的人。但如今……葛父沉默良久,问:“天赐,你为何要丢下你娘回来?” 天赐说:“我没有丢下我娘,只是暂时将我娘放在了后面。我要学医救人,如今天下并不安稳,朝廷不断出兵打仗,苦了黎民百姓。” 葛父不由轻笑:“就凭你一人之力?” “是,我救了一个人,那就值了;救两个,那就了无遗憾了;若能救成百上千个人……”天赐笑笑,“希望能有那一日。” 葛父看了他半晌,轻轻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头,说:“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自这日起,葛父尽心指点他杏林之学,毫无保留。 很快,天赐就通过太医院考试,正式成了御医。 一晃十年,1368年,元朝动荡,民间百姓到处揭竿而起,元朝很快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放牛娃覆灭了。 那个放牛娃原名朱重八,又叫——朱元璋。 太医院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毕竟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专心救人就好。 天赐每次外出,都会去民间走走,为百姓治病。久了,接触的贫苦百姓越来越多,他思前想后,跑去跟皇帝上书,提及此事。 葛父吓得不轻,这朱重八生性多疑残忍,儿子这是闯大祸了。 但并没有。 朱元璋召见了天赐,不久之后,重新建立了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在宋代已有,用来预防民间瘟疫蔓延及救治贫穷病患,里面出售的药物比市价低些,是朝廷利民举措的官营药局。在元朝略有变化,既施药也兼营放贷。而天赐提议的,是救助贫民及教授医术。 一晃又过去十年,葛父去世了,天赐也成了院使。他没有成亲,因为没有空,成亲太麻烦,陪着妻子也麻烦,等生了孩子更麻烦。 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让她嫁个空房子。 葛家长辈着急,但谁都劝不动他。 天赐的医术已经很精湛,只要不需要他待在宫里,他必然要去惠民药局走走,替人治病。风吹雨打,从未有过一日空闲。 但天赐还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他平时为人宽厚,但对徒弟十分严格,不收粗心者,不收懒怠者,脾气不好没有善心的也通通不收,就连不能吃苦耐劳,怕脏怕累的,也不收。 虽然是这样,但天赐的徒弟还是很多,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是出自他这一脉。 久了,就容易招嫉恨。 正是1385年,离结党营私的胡惟庸死去已经过去了五年,然而余党风波,却一直没有停。 结党营私,是猜忌心极重的朱重八深深忌讳和痛恨的事。 欲加之罪的告发信还没有送到朱重八手里,已经有眼快的瞧见,赶紧通知天赐他们走。 还在药房里研制时疫方子的天赐听闻后,连头都没有抬,说:“嗯。” 倒是一众学生急了,直接将他抬走,一起乘坐马车逃亡。 天赐气得不行,说:“西北闹瘟疫,我们走了,百姓怎么办!那是瘟疫,瘟疫!” 学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没有人责怪老师不懂事,分不清局势。他们只是觉得朝廷负了老师,心底悲凉。 被绳子捆住的天赐想回去,但架不住学生人多。 等逃了千里远,逃到江边,只要渡船过去,就可以甩开追兵了。 学生们都很高兴,只要天一亮,等船来了,就能上船。 朱重八的残忍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然而进入镇子准备歇一晚的他们,却发现这个镇子没有人盘查,因为——闹瘟疫了。 学生们骇然,但这个镇子是通往江边的必经之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进镇,一路都是受瘟疫折磨的百姓,有的已经横死街头,有的还在苦苦挣扎。 惨不忍睹。 第40节 在马车上的天赐听见外面百姓的哀嚎声,探头往车窗外看去,见了那凄惨景象,欲要落泪,说:“替我松绑吧,不是明日才登船吗,那今晚或许能救几个人。” 学生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怎么可能一晚上就配制出来。” “没有做的事,怎么能够一口咬定?那是人命啊!” 学生拗不过天赐,也是医者仁心,终于还是替他松绑了,十余学生一起,拿了帕子捂嘴,找了石灰去挨家挨户清理,找染上时疫的人。 瘟疫似乎已经蔓延了一段时日,官府都死了很多官差,自顾不暇。 听说来了一群大夫,竭尽所能帮助,找药材、备水、熬药。 天赐发现这场瘟疫跟西北瘟疫的病情很相像,他重新配置了原本在太医院即将研制成功的配方,给百姓服用。 天灰蒙蒙亮时,去江边守候渡船的学生看见了船,赶紧跑回来报信。 原本在忙碌的学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往船那跑去。 唯有天赐还守在一位患者身边,一动不动。学生急忙过来,说:“老师,船要开了,走吧,再不走,追兵就要赶到了。” “再等等。”天赐说,“他昨晚服用了药,病情减轻了不少,或许对症了,再等等,再等等。” “老师!”学生急了,又要架着他走。 天赐甩开他们的手,一夜没睡的眼布满了血丝,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胆怯,怒喝:“百姓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您的命也是命!” “不!百姓的命才是命,我的命早就交给这天下了。”天赐从告别母亲开始,就已经没把自己的命当命了。如果他将自己放在百姓的前面,那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送他回葛家的养父。 学生不忍让他留下送命,追兵在后,留下必死无疑。正当他们要将他劫持走时,突然看见铁骨铮铮的老师双膝跪地,朝他们磕头。 “你们走吧,这是老师我,最后的请求。” 学生全都愣住了。 追兵将至,但是小镇多了几分生气。 天赐没有走,学生们也没有走,那艘大船,空荡荡地来,空荡荡地离去,没有带走一个人。 天赐配的药方对了,防治措施都做得很好,瘟疫很快得到了控制,小镇得救了。 然而追兵也来了。 为首的人以为是他们追击到了这群大夫,但没想到见到镇上景象,才知道是他们自愿留下,停住了逃走的步伐。 领军没有刁难他们,问他们有什么遗愿。 一一问完,问至天赐。天赐将药方交给他,说:“这是治疗时疫的方子,时疫与西北时疫相似,可以一试。” 领军默然,将它收下,说:“我会呈给皇上。” “我还有一事要说。”天赐说,“是我专横操控太医院,是我威胁他们让他们跟我走,一切过错都在我,能不能看在他们研制出时疫方子的功劳上,只拿我一个人的人头去复命?” “老师!” “住口!”天赐厉声打断他们,“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你们救了这个镇子的百姓,西北的瘟疫还要靠你们。” 学生中已经有人明白他的苦心,以朱重八的性格,至少需要一个人交出人头,才能安心放过他们。 领军的人一直听着,手里的方子异常沉重。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君命难违。他说:“我想,如果院使当真决定这么做,皇上不会太过为难他们,毕竟太医院不能没有人。” 领军拔下腰间宝剑,双手奉上。 君王亲赐的宝剑,断了天赐还不想了却的性命。 如果能再活几年,他可以将太医院办得更好。只是所幸,他还有一群弟子,如他一样,舍弃了性命,没有乘船离开。 他们走,他不怪他们。但他们留,却可以让他大义赴死。 宝剑割喉,血染大地。 死去的人,似乎不曾离开。 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厚葬。” 旁人神色微变,提醒说:“他可是叛臣,皇上钦点的叛臣。” “我说了,厚葬!这样有血性的人,我如何能忍心他暴尸荒野。” 那人不敢再说,只是在葬这大夫时还是留了点心思,立了一块无字碑,并没有刻上名姓。日后要是被揭发了,他也好脱身。镇上的百姓听闻那个治好时疫的大夫死了,也纷纷来到墓地前,为他修建坟墓,用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填满他的墓穴。 天赐的一众弟子随领军回了皇都,只留下天赐一人,与那柄君王冰冷的宝剑和满载百姓感恩之情的百物一起长眠地下。 第41章 断喉宝剑(八) 利剑过喉, 决绝的神情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了。 没有史书记载这个当朝“乱臣”, 下一个朝代的到来, 也将前朝的历史遗忘。 南星松开放在宝剑上的手,剑不再嗡嗡作响,气场已经柔和下来,像是因为终于将那段被人遗忘的历史告知了别人听而了无遗憾, 此时已跟夜空一样安静。 邱辞缓缓松手,说:“天赐死了, 但他的学生, 却都变成了天赐。” 南星看了看他, 他总是能从历史悲剧中, 找到令人充满希望的点。这是她做不到的, 邱辞却总是很轻易能做到。 她的心中, 羡慕着他。 “这把剑我想暂借一天,等办完事, 我会送回来。” 邱辞想了想, 问:“你怎么过安检?” “障眼法。” 邱辞点点头,看看天色, 还是晚上。他说:“你去吧, 我先回文物局看着,如果苗头不对, 我会拖着,等你回来,我再去替换。” 事情听着简单, 但南星感觉到了邱辞对自己的信任。她看着他受伤的手,说:“记得敷药。” 说完她就将剑重新缠裹好,去机场了。邱辞不好去送她,站在原地朝她离去的方向看,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因为已经看不见她了。 南星赶回上海时,已经将近中午。她直接乘车到了黄医生家里,这是一个小区,栽满了绿树红花,秋天似乎忘记了这里,红花灿烂,绿意葱葱,很是让人心静的地方。 黄太太在楼下接到了南星,神情满是忧思,她叹气,说:“昨天杨家的那三个儿子跑我们家来闹了,老黄一整天都没出门,被折腾得饭也没吃。那些人真是……” 她一段话叹了三次气,充满了担忧。 “要不是杨太太过来赶他们走,我想他们得把老黄剥皮抽筋了。”黄太太看看时间,说,“一会杨太太也会过来吧,她昨天说了,他们上午去医院闹,下午来这闹,她上午在医院,下午就来这。唉,杨先生的三个儿子太过分了。” 她边说边领南星进电梯,在电梯上也铺满愁容。等电梯开始启动了,她才忽然想起南星是为了什么来的。她已然被烦得忘记了这件事,她问:“南星小姐可以复活杨先生?” “嗯,东西找到了。” 黄太太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个用长布缠裹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她略有迟疑,还是说:“我丈夫是医生,他不信这些,要是等会他的言语有冒犯,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南星说:“习惯了。” 习惯了质疑,习惯了驱赶,不过最后他们都会相信。 两人前脚刚进去,蒋芬就来了。她见了黄太太就说:“他们就要过来了,怎么都拦不住,你们千万不要妥协,做人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不讲理。” 她说着就抹泪,替死去的丈夫难受。他们三个儿子,明明生前不见影,绝对谈不上孝顺。在丈夫死后,却利用自己的亲爸来赚这种钱,蒋芬痛心至极。 “杨太太,你不要难过。”黄太太丨安慰着她,说,“是他们要这么做,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难过。”她看看南星,轻声问,“可以一块见见他吗?” 南星听明白她是在问自己复活杨大闯时,能不能也让蒋芬见见。她点点头,这并不碍事。 黄太太立即对蒋芬说:“杨太太,有件事不知道你信不信,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也没底,但总觉得如果是真的,你不跟杨先生见一面对不起你,所以……” “什么见面?”蒋芬回过神,说,“我丈夫已经去世了。” “是,但是有人可以复活他。”黄太太最后还是犹豫着补充,“我知道这很荒谬,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蒋芬讶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她才看见南星也在屋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 一会黄太太让两人坐着,自己去叫她丈夫。起先黄医生不肯出来,听见蒋芬来了,才去客厅。 “杨太太。” 黄医生声音嘶哑,神情颓然,已然不像南星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神采奕奕,充满朝气和自信。这次的医闹,将他的锐气都挫败完了。 南星想起了天赐,同为医生,不会被疾病上的困难打败,也不会惧怕任何凶险恶疾,但是病患家属无休止的谩骂和吵闹,却容易摧毁医者的心。 “我可以复活杨大闯。”南星的话像落在平静湖面上,漾起无数水花,打破了满屋的沉寂。 黄医生看着她,声音又沙哑又严肃,说:“请你不要在杨太太面前开这种玩笑。” 南星说:“这个交易是你的妻子找我的,她不想看你消沉一辈子,所以拜托我复活杨大闯,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到底恨不恨你。” 黄医生忍不住站了起来,气道:“滚出去!请你尊重杨太太!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 黄太太拦住动怒的丈夫,也后悔信了那个叫陶老板的人的话,她怎么就轻易信了他,让死人复活,哪怕只有十分钟,也根本不可能的。 身为医生的家属,她竟然信了这些,又让丈夫勃然大怒。他的身体这两天本来就不太好,她真的后悔了。转而哀求南星,说:“你走吧,南星小姐,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的,这个交易取消。” 然而对方明显没有在听,只见她取下手里的长布,露出的竟然是一柄长剑。 那剑鞘上甚至还沾有泥土,斑驳的剑鞘里,是一柄锋利宝剑。 剑身一出,寒光四射。 黄医生忙拦在妻子和杨太太面前,对南星喝声:“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南星没有答话,以剑尖指地,手已松开,剑却在地上站立,似一位浩气长存的侠者,无愧于心,立足于天地。 剑芒如星耀刺人,四周不断回旋微光粒子,渐渐幻化出一个让蒋芬朝思暮想,让黄医生愧疚一生的人。 蒋芬刚看见丈夫的脸,就啜泣起来,哽咽得不能说话。 黄医生也怔住了,那确实是杨大闯。他伸手去扫那些粒子,以为是投影,可手上没有落下影子。 杨大闯真的复活了。 南星等他彻底“复活”,开口说:“杨大闯,因为手术失败,所以黄医生很愧疚,一蹶不振。你恨他吗?” “嘿,黄医生。”杨大闯憨厚爽朗一笑,“为什么要恨你,如果不是你鼓励我,让我积极治疗,我在两年前就死了。这次是我想拼一拼,再活几年,好陪我老婆过多几个生日。可惜啊,我身体太差。恨什么,一点都不恨啊!你赶紧打起精神来,继续做个好医生,救更多人才行!” 黄医生怔神听着,一度以为这依旧是投影,但这确实是他的声音,总不会是提前录制的。 杨大闯真的复活了,他不怪自己,也不恨自己。甚至较之自己,杨大闯更看得开,更坦荡。 他身为医生,却陷入了自责的痛苦中,差点无法再站起来。 第41节 医生的天职,他忘了。 黄医生跪地落泪,连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痛哭失声,最后对他郑重道歉:“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对杨大闯手术失败说的对不起,也是对医生这一天职说的对不起。 他的手术刀,他的医术,应该拿来救更多人,而不是自怨自艾,陷入痛苦的泥潭中。 门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开,伴随着吵闹的叫声。杨德一股脑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刚才砸门用的灭火器罐,进门他就叫嚣:“杀人偿命,还我爸爸!” 他吼完之后就要找黄医生算账,可步子还没迈开,就看见一柄剑上飘着一个……一个……游魂? 他愕然,身后的两个弟弟也惊愕,以为看花了眼。 蒋芬立即上前,收住哭音,指着丈夫对他们厉声说:“你们的爸爸在这,来啊,表孝心啊!不是说记挂你们爸爸吗,怎么现在这么怕了?你们爸爸说了,他不恨黄医生,但是恨你们吵得他没办法瞑目。再闹,再闹他就亲自去跟你们说!” 杨德顿觉惊悚,忽然看见那游魂缓缓转身,朝他们看来。 那张脸,赫然就是他爸。 杨德差点没吓晕过去,两个弟弟胆子小,扔下他就跑了。杨德见那游魂朝自己飘来,吓得四肢着地,拼死往外面爬,吓得哭出声来。 “我不敢了,爸你不要找我,我不敢了。” 他嚎啕大哭着往外逃,几乎在路上吓死。 蒋芬看着儿子们落荒而逃,颇为苦涩地朝丈夫笑了笑:“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啊。” 她伸手去握丈夫的手,冰冰凉凉穿过,什么也触碰不到。 此时已经快到时间,一直看着妻子的杨大闯渐渐消失了。 蒋芬怔住,黄太太将她扶住,不忍地说:“只能回来十分钟。” 蒋芬又是一愣,满含泪水看着丈夫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耳边唯有宝剑倒落在地,碰出的清脆响声。 咣当—— 剑身褪去了锋利气息,它可以安心长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天赐这个人设,会有人感慨他的圣人之举,也会有人觉得他愧对养父母亲的养育之恩。 同类型的人中,让铜钱印象最深刻应该是李叔同了,就是那位写出“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弘一法师。 李叔同家境卓越,有妻有子,正当壮年时,他放弃了丰厚的家业,决绝地告别了红尘,遁入空门。哪怕日籍妻子带着女儿在寺庙门口哭求他回来,他也没有回头。 听起来很残忍,犹如渣男对吧,以前铜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了解了他的平生,发现他在人生上,关心国事,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沪学会”,开办补习班,举行演说会,提倡婚姻自主,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也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中国话剧的奠基人,一生严几律人,研习佛法。还有其他一些事迹,这里略过。 要评定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事,也很难从某一件事来定论。 在感情上,是渣。 在人生上,却是优秀的。 用弟子丰子恺的话来说,就是“他嫌艺术力道薄弱,过不来他精神生活的瘾”。 ——“精神生活的瘾。” 这种瘾,既是自私,却也神圣。 虽然我无法认同,也做不到,但心有敬畏。 第42章 断喉宝剑(九) 南星没有片刻停歇, 又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赶了回去。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的她在飞机上小睡了会, 在出租车上又小睡了会——这几年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次下了车的南星明显感觉到有些累。 她的身体在渐渐变差。 到了昨晚跟邱辞分开的地方,先通过电话的邱辞已经在等她。一见南星就觉得她脸色奇差,想到她这两天应该没休息,说:“我把剑送回去, 处理完剩下的事,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你去机场附近的酒店睡一觉, 一会我们一起回去, 好吗?” 他说这话时, 也不确定南星是不是会答应, 他总觉得南星不会理会, 而是直接又坐飞机回上海。 南星说:“我来的时候在飞机睡了, 不困,不累。你去还剑吧。” 她没说等他, 也没说一起回去, 邱辞明白了,南星并没有这个意向。 她一个人走他倒是不担心, 毕竟她是超新星, 厉害得很。只是他想让她多休息一会,脸色明明不太好。然而南星决定了的事, 他也阻止不了。 “嗯,我去还剑,你回去吧, 路上小心。” 邱辞拿着剑回文物局去了,南星坐上车又折回机场。 事情告一段落,不知道冯源的病好了没有。她之前跟冯源都是用手机信息联系,但加个好友,用软件来联系,好像更方便。 她沉默半晌,终于找到冯源的手机号码,发送了好友请求。 一会冯源就通过了,不到半分钟就敲来一大段话。 “啊啊啊啊啊!!!南星小姐!你竟然加我好友!!!陶老板说你不给加好友,那个骗子!啊啊啊,感动!!第一次有美女加我好友!!!我要告诉同事,告诉他们有大美女加我好友!!!” 南星看得眉头一跳,她后悔了。 她伸手就长摁他的头像,看着蹦出来的“删除好友”选择,手指都快摁上了,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算了,冯源的聒噪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去加好友。 南星也不知道。 &&&&& 把剑悄悄送回文物局的邱辞打开封锁的柜子,就看见了那张小黑纸,正努力憋气化形宝剑。他一笑,轻轻“嘘”了它一声,说:“你可以走了。” 说着就把剑放了进去。 小黑一听,瞬间破气,“砰”地一声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回去了?邱辞不确定,但应该是回南星身边了。邱辞从室内出来时,正好碰见文物局的人。 那人一见他就说:“你跑哪去了,找了你半天。” 邱辞笑问:“怎么,要请我吃饭吗?” “对啊。”那人笑了起来,说,“你这人深藏不露,也不教教我们,我看看请饭能不能打动你。” 邱辞遗憾说:“恐怕不行。” 那人也知道,只觉得遗憾。他说:“走吧,去吃饭,请你吃大餐。” “不了,我收拾好东西就回去,上海还有些事要忙。”邱辞知道南星没有在等自己,但是他还是想早点去机场,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在期盼什么。 对方见他坚持,说:“那下次过来跟我说,领导肯定要当面感谢你的。” “感谢就不用了,下回我过来再找你请客。”邱辞跟他说着,就回自己屋里收拾东西,随后赶去了机场。 在路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他看看航班表,下午有两个航班回上海,其中一个是在一个小时前,还有一个在两个小时后。 他朝车窗外看去,似乎能看见南星坐的那架飞机正离去,离上海越来越近,离这里越来越远。 他背靠座位,偏头看着外面。 到了机场,邱辞去取票,取了票就去安检,过了安检去候机室,就等着登机。 陆续有人进了候机室,等在了2号登机口那边。 邱辞看看手表,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他想着,拿了手机想给南星发个逗号,不过这个时候她应该关机了,看不到。 但至少下机了就能立刻看到。 想着,就发去了一个逗号。 “叮咚——” 接收到信息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不一会他就看见一双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抬头看去,一个身影侧身,坐在了他一旁。 邱辞顿了顿,蓦地偏身看她,不可思议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南星把一张发丨票拍他手上,说:“你说的,让我去附近酒店睡一觉。报销。”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休息。 邱辞看着手里的发丨票,哑然失笑。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会偏头看她。应该是真去睡了一觉,脸颊那还被枕头褶皱印了两条红痕。 他坐在她一旁,没有合眼休息。余光能看见她的侧身,冷冰冰的星星姑娘,已经不让人觉得冷了。只是邱辞有一件事,始终没有放下,始终在担心。 “南星,你拿走别人的眼睛,自己真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但凡这种玄学之术,都不会是毫无损耗的。更何况是涉及到下一世的事,手伸得太长,代价也相应会变大。这个道理,收养他的人早就提醒过他。 “不需要。”南星说,“我不是一般人。” 不知是真是假的邱辞被她毫不谦虚的话堵住了话题,他最后感慨说:“是,不是一般人,是超新星。” 南星忍不住说:“你不要总给我取绰号。” 邱辞笑了起来,这个不接受,一点也不接受。 准备登机的广播响起,邱辞伸手提她的背包,说:“走吧,星星姑娘。” 南星拿回自己的背包,她又后悔了,刚才已经订了机票的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又没登机。 她一直想着,邱辞让她等他的那些话。 想着,就错过了登机时间。 看着飞机飞走的她,站在机场很久,才去附近酒店。 她在等邱辞。 南星知道。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高兴,反而充满了愧疚感,对南家的愧疚,对祖父的愧疚。 她活着,不是为了去爱人。 从来都不是。 &&&&& 在机场和邱辞分开的南星回了陶家店,大概是陆续补眠有些多了,回到店里精神竟然很好。她去宠物店那把大黄接了回来,路上还买了很多肉。 大黄吃饱了就去咬了邱辞送它的球过来南星身边,想让她跟自己玩。 坐在店门口的南星本来没打算跟它玩,但大黄两眼殷切,让人没有办法拒绝,谁想大黄百玩不厌。扔出第七次球的她真想抓邱辞过来,自己买的球自己负责。 第42节 “咳咳咳——” 连续的虚弱咳嗽声从空中传来,一顶帽子取下,冯源出现在了小巷里。他走得歪歪扭扭,刚走到南星面前就瘫在一旁的石阶上,抱了一旁的花盆虚弱说:“你回来啦,南星小姐。” 南星看着冯源,确实是病了。她点头:“嗯。” 冯源喘气说:“我申请成功啦,以后我们那也会有医生了,虽然我这次受苦了,但、但以后他们就能安心了。咳咳咳……南星小姐,你等我再休息两天,我一定给你找任务。” “冯源。”南星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努力?”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呀。”冯源满眼奇怪,“既然做了这个工作,当然要好好做,不是吗?” 他说的很自然,没有哀嚎自己的辛苦,反而因为没办法正常工作而懊恼自责。南星想,虽然冯源不像天赐和黄医生那样做着让人敬仰爱戴、造福人类的事,但敬业和热爱本职工作的冯源,依然让她觉得毫不逊色任何职业人。 “冯源,我不会换中介了,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冯源受宠若惊,差点要抱了她的大腿感激一番。这一抱,被南星迅速地闪开了,随后就见她挑眉说:“不许碰我。” “……我又不喜欢你,抱一抱是表示感激。”冯源收回手,怕被她揍,“不抱了不抱了,我会好好养病的,咳咳咳,那我回去躺了。” “嗯。” 冯源还没走,大黄已经捡了球回来,再次交给了南星。 南星摸摸它的脑袋,问:“这样玩开心吗?” “汪!” “那我陪你玩吧。”南星接过小球,用力朝天上抛去。 球飞了很远,大黄欢快地往那边急奔,步伐里充满了欢乐。 南星也想做最简单的事,得到最大的欢乐。 羡慕乐观的邱辞,羡慕敬业的冯源,甚至羡慕,捡球就能够很开心的大黄。 唯有她不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独孤的星星姑娘_(:з」∠)_ 下一章开启新卷——千眼菩提。这卷会出现一些主线故事里的人物,陆续登场,陆续解密。 ps第二卷里就提过,古董和顾客的关联不一定是完完全全一样的,这次的共通点是前世今生的两人都是医生,都做着同样悬壶济世的事。感觉还挺好理解的呀,为什么会有人问他们有什么联系_(:з)∠)_,问得铜钱有点懵。 第43章 千眼菩提(一) 陶老板出院的那天, 刚好是南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找赵奇的时候。 知道她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已经回到巷口的陶老板才给她打的电话, 所以南星没等五分钟,就看见陶老板出现在了巷子里。 她远远看着陶老板,比之前瘦了不少,精神也没有以前爽朗康健了。 她又亲眼看着一个人老去。 陶老板拄着拐杖缓步走回店铺, 还有十余步就能进去时,他停了下来, 抬头看着店门匾。日经风雨的门匾油漆斑驳, 还落了木屑, 坑坑洼洼的, 充满了历史感。 他看到正站在门匾下面的南星。 犹记曾祖父在世时, 牵着年幼的他往店里走, 南星也是这么站在门口,孤高冷傲。 ——“大卫, 这位是南星小姐。南星, 这是我的曾孙,陶大卫, 我跟你提过的, 又顽劣又倔强的那个。” 曾祖父过世了,他也老了。唯有南星, 还是那张脸,不灭、不死、不老。 仍旧孤高冷傲,跟几十年前的她完全没有区别。 陶老板收回久远的思绪, 朝她笑笑:“又要去哪里吗?” “去找赵奇。” 陶老板说:“你真的要去找他?只怕赵奇这人不简单。他的资料是假的,可冯源却不知道。冯源有多负责任,你也知道。他能瞒过冯源,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当时控制迷惑了冯源;二是赵奇在中介所里有后台,冯源没办法去细查他的资料。” 南星点点头,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想问冯源这资料是谁交给他的,只是冯源最近病得严重,她就没问,免得那个工作狂又跳起来细查。 但是依据她对冯源和赵奇的了解,赵奇绝对没有可能控制冯源。 所以推论之后,出现了最棘手的真相——赵奇在异界有后台。 “但也得去。”南星说,“我走了。” “嗯,万事小心。” 南星发现自从他生病以后,就特别喜欢说“小心”。她坐上车边赶往机场边订票,时间紧迫,所幸余票还有。 &&&&& 铃铛声响,门外大黄叫唤起来,有人进了陶家店。 陶老板往门口看去,见了来人,倒是觉得眼熟。 邱辞没有想到里面坐着的会是陶老板,笑笑说:“陶老板身体可好?” “还好。”陶老板答着,又说,“你又来找我看鬼货么?” 邱辞笑说:“不是,我是来……找大黄的。” 一直围着他转圈的大黄听见这话,跑去花盆那把自己藏的球叼了过来,往他手里拱。邱辞将球往巷子里扔去,大黄就跑去捡球了。 陶老板见邱辞和大黄已然很熟悉的模样,知道邱辞在他住院的时候也来过这里。但他不在这,那他过来做什么。 “南星不在这?”邱辞说,“又做事去了吧。” 陶老板一时没有办法揣测他跟南星的关系,朋友?但好像是相交很久的好朋友。 简直不正常。 陶老板忽然想到南星多了一个好友的事,难道就是邱辞? 一会大黄回来,邱辞又把球扔远,这才说:“南星很信任您。” “是,她大概把我当成爷爷,我也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孙女。” 邱辞一笑,说:“南星外冷内热,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只是很难相信人,也不乐意去相信人。总是藏着满满心事,却一个都不对别人说。”他想到她受伤的手,默了默说,“还不爱惜自己。” 陶老板坐在宽厚的老板凳上,看着这年轻人说这话的神情,好像比他还要关心南星。甚至在说最后一句话时,仿佛南星不爱惜自己,他很在乎。 这年轻人,大概是喜欢南星。 陶老板暗自惊讶,南星那座大冰山,说几句话就能把人冻死,别说有人会喜欢她,就连靠近都要很大的勇气了。 直到邱辞走了,陶老板也没有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南星。 只是再喜欢也没有用,南星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人都会老,但南星不会。人也都会死,但南星不会。 一个不老不灭的人,是不会轻易付出任何感情,只会永远将自己禁锢在孤独之中。一旦付出感情,就要亲眼看着那人老去、死去,唯有她带着痛苦活下去。 陶老板长叹一口气,合上了双眼,他想起太爷爷出殡的那天,他在人群里看到的南星。 哪怕当时人那么多,那么喧闹,夏日的日光那样酷热,立足人潮中的南星,却满目清冷孤寂。 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 从飞机上下来的南星翻看着赵奇的资料,发现他名下有几个别墅,最常去的那幢离郊区最远,那里有一片富人的别墅群。 司机听见她要去那,听她口音不像本地人,又没车接送,估摸不是住在那,就说:“去那儿可麻烦了,被有钱人圈了一大块地,到了路口有专人查车,是进不去的。你要去那,我只能载你到路口,至于能不能进去,就看你自己的了。而且我先说好了,你要给双份车费啊,出去可是见不到人要坐车的。” 南星应了声,没有计较这些。 机场在郊区,司机从郊区开往市区,又从市区开往另一个郊区,路途遥远得让南星以为自己在跨省。 司机跑了双份的钱倒也开心,跟她数了数那富人区都住了哪些富人,别说是当地,也算是省内小有名气的人了。他又感慨:“都是别墅啊,每一块砖头都是钱,富人跟穷人,真是天差地别。” 快到傍晚,车才刚进郊外,通往富人区。道路宽敞,两边栽有绿树红花,没有一根杂草,就连树都修得很齐整,花也是红黄交错栽种,绵延几百米,没有一处乱了颜色。南星觉得,这是一条能治愈强迫症的路。 车开得不算很快,南星看久了这景色总感觉千篇一律,没有什么美感。司机忽然开口说:“前头有个碰瓷的。” 南星闻声往前面看,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路边,低头抱着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司机一脸科普地说:“那些骗子都知道这儿是有钱人走的地方,所以这几年常有人在这碰瓷。有钱人有钱又不喜欢惹麻烦,几千块钱也不算钱,通常都是就地打发了。但这碰瓷的人出来得有点早啊,还不到有钱人回去的时候吧。” 他说着,狠狠摁了下喇叭,像在对那碰瓷的人示威。 “哟呵!”司机精神一凛,说,“你瞧,他还朝我招手。没看见我这是小破出租车不是路虎宝马啊,他敢讹我我就揍他,让他长长记性。” “他受伤了。”南星看见那个年轻人捂着腿的指缝有血迹,看神情也不像是装的。 “假的!”司机说,“我就被人碰过瓷,你不知道有多憋屈。而且你说出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开着豪车的,分明是碰瓷。还有啊,这里离富人区那么近,他打个电话回去,也有人立刻出来接吧。退一万步讲,他就算真不是碰瓷的,我也得留个心眼。这年头,好人都被这些碰瓷假摔的吓成坏人了,唉!” “他受的伤不轻。” “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等车经过那人,他似乎是看见车子毫无要停下来的意思,眼神一瞬有些失落黯淡,但并没有大喊大叫强行拦截车子。 车子扬尘而去,坐在路边的成洛加松了松手看伤口,发现血还在流。他试着站起来,发现左脚踝疼得厉害,要回去就只能靠爬了。 那辆开了几百米的车子忽然倒退回来,停在了他面前。 司机探头瞧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对着他,拍了好一会视频才问:“受伤了?” 成洛加点点头,笑笑问:“能麻烦你载我去小区那边吗,谢谢。” “我是不乐意载你的,但车上的小姐说让我捎上你,出了事就找她。”司机不放心地继续录制视频,将手机在车上架好,全程不忘录像,这才下车去扶他上车。 成洛加上了后座,看见里面只坐了一个人,估计就是司机说的那位小姐。他冲她说道:“谢谢。” 司机小心扶他坐好,见他现在还没有碰瓷的套路,略有些放心。 南星见他一直捂着脚踝,略看一眼,从背包里拿了纱布和药出来递给他。成洛加接过,说:“谢谢。我叫成洛加,成功的成,洛阳的洛,加油的加。” “南星。” 回答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是的确是她叫停了司机,还给了自己药。成洛加还是回以礼貌的一笑,很是绅士。他接过药和纱布,还没往脚踝撒药,手一松开,血就往外流。 司机从后视镜瞧见,大叫起来:“喂喂!血别流我车上!要洗半天的,被交警瞧见,还得拦着我问东问西。” 成洛加又急忙捂住,手都不得空闲,说:“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车。” “我说你一个年轻人怎么伤得这么重?这附近也没深坑让你踩空吧。” 第43节 “陈年旧伤,脚一直不大好,刚才崴了一下,刚好旁边有块锋利石头……” 南星皱了皱眉,拿回药瓶,拔了瓶塞挪开他的手,往他的伤口上撒药。药粉铺好了伤口后,她立刻取了纱布缠上,动作非常迅速,利索干净。 成洛加微微惊讶,问:“你是医生?” “不是。”南星系好纱布,把药收回背包里,两只手都沾了血,连带着她手上的纱布都沾血了,甚至也渗到了她的伤口里。 成洛加有些不好意思,说:“等会去我家洗个手吧,对了,你们要去哪里?” 司机说:“线路只有一条啦,当然是去富人区。” “去富人区找朋友吗?” “是,但我不知道住在哪里。”南星忽然想到这个年轻人或许知道,他的年纪跟赵奇相仿,说不定知道,那可以省下她很多功夫。那里的别墅群也并不少,二三十幢,要是一家一家找,太费时了。 成洛加问:“你要找谁,那里的人我基本都认识。” “有没有姓赵的?” 成洛加点头,说:“有。” 第44章 千眼菩提(二) 成洛加又说:“但有两家姓赵的。” 南星没有告诉他自己是来找赵奇的, 她还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万一打草惊蛇, 赵奇恐怕又跑了。她问:“哪两家?” 成洛加略一顿,说:“抱歉,我大概需要你先说明你找他们是为了什么,不然暴丨露他们的住宅信息, 好像并不太好。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乐意让你知道。” 南星微微点头:“我明白。”——但这种时候真是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正直的人。 她问:“你跟他们两家很熟?” “只是认识。” 南星问这话时, 仔细观察他的语气和神色, 没有在说谎。她这才说:“我找的那个人叫赵奇, 他是个骗子。” 成洛加忽然明白了什么。 南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赵奇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花心大少, 她说这话等于说明自己被赵奇骗了感情, 自然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 又有了充分的理由。 以后就算再碰见成洛加,被他质问, 她也可以说自己没有撒谎, 赵奇用石八楼的身份把她骗得团团转,也的确是骗子。 成洛加说:“我认识赵奇, 但是听说他昨天刚带……不, 自己去别的地方度假了。” 南星问:“自己?是带着他的未婚妻汤米一起吧。” 成洛加见她连赵奇的未婚妻都知道,那真是被骗的姑娘。他不好点头, 只好说:“大概是。” “你见过他的未婚妻?” “见过。”成洛加怕她情绪失控,急忙补充说,“没你好看。” 他说着, 忽然觉得南星跟汤米似乎隐约有些相似,但南星的长相气质偏清冷,汤米就完全是个软妹子了。再细看,好像又并不太像。 南星还想再问,车已经开到了富人区入口。成洛加跟门卫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受伤了,需要让车子进去。门卫给了司机一张卡,让他最多一个小时就得出来。 司机这才相信这个青年不是碰瓷的。 车开到成洛加住的地方后,摁了门铃,就有佣人出来,扶着成洛加进去。成洛加让佣人给司机洗车,又对南星说:“你进来坐坐吧,我去打听赵奇是不是真的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 “好。”南星和司机一起在大堂里坐着,一会就有人端了茶来。 司机赶忙喝两口,说:“我也不晓得这茶好不好喝,但一定是好茶。不过没想到他真的不是骗子,还好听了你的。” 南星想,如果司机本性冷漠,就算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也不会调回车头去载“碰瓷人”的。 她靠着椅子,视线落在客厅的柜子上。那里放置了些古玩装饰,还有几张照片。她的视力极佳,远远看着,隐约看见有个人有些眼熟。她站起身往那走,那是成洛加和另外两个人的合影。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黎远。 照片里的三人还年少,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黎远站在中间,左边是成洛加,右边是个笑得爽朗的少年。 她又看其他几张照片,从五官上来看,应该都是成洛加的亲人。 能和亲人们的照片放在同一个柜子的,那黎远和成洛加的关系一定不浅。 一会打完电话的成洛加从房里出来,已经坐上了简便的轮椅。看着像是平时家里有人用这个,否则一般家庭都不会备用一张轮椅的。 成洛加说:“赵奇确实是出去了,他常往外面跑,归期不定,你可能要白走一趟了。” 既然人不在这,南星也没有办法。她偏身问:“这是你的哥哥?” 成洛加往她指的相片看去,眸光明显一黯,说:“好朋友,我们父辈都是做生意的,从小就常见面,因为志趣相投,中学又在同一家国际学校,所以成了好友。” 他并不太像是在提起好友,因为带着很低沉的语气,似乎并不怎么想提。而且南星很难把性格健爽的成洛加和不苟言笑的黎远联系成“志趣相投”的朋友。她并不多问,问太多像在探究别人的隐私。 成洛加想了想说:“南星小姐,你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南星说:“上海。” “那离得有些远,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来,空房子有很多,你随便住。我看你像是从外地来的,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回很麻烦,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南星说:“赵奇归期不定,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等他。” 更何况她既然知道了赵奇确实住在这里,那人就不会丢。如果等上十天半个月,她大概已经收集了好几对眼睛,守株待兔,从来都不是合算的买卖。 司机也插话说:“而且人家一个姑娘住这,你家长辈也会不高兴吧。” 提及长辈,南星又察觉到成洛加神情略顿。他轻轻点头,说:“是我思虑不周。” “谢谢。”南星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赵奇住在哪里?” “你下次来,我带你去,你可以先来这里。”成洛加也觉得好像三番两次拒绝她显得十分不信任她,于是说,“你把你的号码告诉我,要是他回来,我立刻给你打电话,免得你又白跑一趟。” 南星看了看他,还是把号码给了他。 成洛加记下,又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 司机见事情差不多了,茶也喝腻了,再好喝的茶也只是茶,喝多了也没意思,他问:“该走了吧?” “嗯。” 离木椅更近一些的成洛加将南星放在椅子上的背包提起要给她,这一提他才发现这里面重得让他吃惊。他讶然问:“这么重,里面放了什么?” “很多。”南星轻易接过。 成洛加见她动作娴熟又轻松,问:“你平时喜欢探险吗?我以前也很喜欢探险,阿孔和阿远也是。喏,就是照片上的人。后来阿远回去接手他爸爸的家业了,只剩下阿孔和我。” 南星再一次看向柜子上的照片,那三个少年意气风发,正是人生最青春、最热血的年龄。 成洛加默了默说:“只是两年前,我和阿孔登山。结果雪崩,我被冻伤了。” 司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心问:“阿孔呢?” 成洛加陷入巨大的沉默中,许久才说:“死了。” 司机不好再开口了。 成洛加说:“那次之后,我的父母就不允许我再冒险,加上那次过后,我的身体也很差劲,出行都要靠轮椅,这两年陆续锻炼才好了些。我在想,等我身体好了些,就可以去完成和阿孔的承诺,再登一次雪山。” 司机吓了一跳,摆手说:“那种要命的事怎么能做第二次?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是听你爸妈的话留在家里。” 成洛加只是笑笑,没有认可他说的话。南星开口说:“珍重,加油。” 成洛加意外了,他没想到南星竟然会鼓励他。一般人不都像这位司机那样劝阻? 他总觉得,像南星这样理智的姑娘,不会被赵奇给骗了。只是他不好问,哪怕是隐瞒,也一定有需要隐瞒的难处,他怎么能去挖她的难处。 “希望下次可以再见。”成洛加又对司机说,“也谢谢你的帮忙,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可以打我的电话。” 司机大受感动,说:“我刚才把你当碰瓷的,还骂了些难听的话。我真是……不该这样。” 成洛加并不介意,他腿脚不便,让佣人送他们出去。 等他们走了,成洛加发现脚踝并不是太疼,低头看去,纱布缠裹得很齐整,说她不是医科专业的,他都不太信。 不过为什么她唯独问了他那张三人合影,而没有问其他人的。 难道她认识阿孔?还是阿远? 没过五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看着来电显示,顿了顿才接。刚接通,那边就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阿洛,听佣人说你受伤了?你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叫家里的医生看了没?妈等会就回去,你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了。你要是有事,让你爸你妈怎么活……” 说着,电话那边已经有了哭音。 成洛加既觉得愧疚,也觉得……烦躁。 自从发生两年前的那件事后,母亲就见不得他受任何伤,家里稍微锋利点的东西都要收起来,怕伤了他。 过于小心的保护,让成洛加很痛苦。 “我没事,妈,是轻伤,你不要急。” 哪怕再痛苦,他也还是冷静地安慰着焦急的母亲。 只是依旧觉得烦躁,越来越烦躁。 &&&&& 司机坐在洗得干干净净的车里心情好得不行,路上又跟南星唠嗑碰瓷的事。等送她到了机场,说:“我今个儿做好事了,心情好,不收钱了。” 南星还是把钱给了他,又问:“如果下次碰到这种事,你救吗?” 司机干脆地说:“不救!” 比起一时的愉快,更怕的是真是碰瓷,那就要赌上整个家庭的幸福了。 他不想,除非下回还有乘客乐意担责,他做做辅助倒是可以的。 南星应了声,并不意外他的想法,也并不鄙夷这种想法,她说:“再见。” 回到上海已经是第二天,南星走在弄堂里时,想到等会进门看见的会是陶老板,心情倒是好了些。 陶家店的门开着,里面有人。南星提步进去,还没看清坐在那的人是谁,那人就“噌”地站了起来,欢喜招手:“嘿!南星小姐,我回来了。” 没看见想要看见的人,南星一顿,心情又不好了。 “嗞——” 不知为什么店里的气氛瞬间结冰,笑得爽朗的冯源被南星冻僵了。 ……他做错什么了! 第44节 第45章 千眼菩提(三) 被南星冻了一脸的冯源很快反应过来, 说:“我今天开始重新上班了, 先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哦。”南星问, “陶老板呢?” “他说想养点花花草草,过一下老年人的生活,去花店买花了。”冯源说,“我也想过老年人生活, 多悠闲。” 南星看了看他,冯源也不过二十多岁, 却进了阴阳中介所。这说明, 冯源在这个年龄就已经离世。 大好年华离世的人, 能像他这样保持着热情又积极向上工作的, 不多见。 大多都因为怨怼人生不公, 变厉鬼去了。 她应该对他好点。 南星反省了一下, 冯源还在絮叨:“可是我永远变不成老人家了,我要是现在养花草, 一定会被人笑话。” “不是文艺青年?” “嘿!长得好看的叫文艺青年, 长得难看的叫‘作’。”冯源对自己的丑脸有很深刻的认知,说, “还有‘装’。” 南星深深看了他一眼, 想想他养花的场景,好像……确实不太美感。她说:“虽然是不太美好, 但自己开心就好。” 冯源愣了愣,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鼓舞,一瞬竟有些感动, 他说:“南星小姐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南星转口问:“石八楼的资料是谁给你的?” “我们老大啊。”冯源脱口回答,刚才的感动刹那没了,他气得跳起来,“你套我话!” “没有。”南星正经回答,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你拿石八楼的资料你不给,于是我找办法偷走了,后来……” “你偷我资料?”冯源忙翻看公文包,但什么迹象也没有。 南星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偷的,这种手段或许以后还用得上。她继续说:“可是我按照你的资料找,却发现石八楼留给你们中介所的信息是假的。” 冯源微顿,有些不开心,他说:“不管是在哪里……都会有这种事。上面交给你的资料,不是真的,你却还是得当做是真的。” 南星看着冯源神情里的不愉快,知道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或许怀疑过,但要在一个地方安稳待着,有些不是很紧要的事,也就算了。 “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觉得你不敬业。” 冯源听见这话没有多高兴,他说:“我回去了,给你找活。” 南星没有留他,她想,能让积极乐观的一个人不开心,原来是这么轻易的事。 要开心起来,却不容易。 说去找活的冯源,又一连三天没出现。 这天南星刚到傍晚就去睡了,不知道是不是临睡前想了赵奇的事,梦里一直都有支朱砂笔在眼前回旋飞转。 “南星,祖父赠你朱砂笔,日后你要和南月一起,守护南家。” 祖父将朱砂笔交给她,身影渐行渐远。她拼命在后面追着,跑着。忽然觉得口渴,然后就看见面前有一大锅鱼汤。 她探头去看鱼汤,一黑一白,忽然摆尾,扫过她的脸。 南星一惊,醒了。 随后就看见两条鱼尾巴不断在她眼前摆来摆去,扫过左脸,又扫过右脸。 为什么邱辞的鱼会在她的房里出现。 他果然是个变丨态跟踪狂! “呼——”阴阳鱼游,不断在房间里悠悠荡荡,鱼尾巴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完全没睡醒的南星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抓住了这两条鱼。 &&&&& 半夜三点,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邱辞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睁眼时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难道是哪个醉汉走错门了? 一会门又被人敲响。 邱辞这才起来去开门,打开门,就看见南星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满脸怒气。 他一愣,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南星抬眼看他,视线扫过他精光的上身,结实宽厚,还有腹肌。她顿了顿,把手里的瓶子往他手里一塞,说:“你的鱼。” 邱辞微顿,看着瓶子里的东西,确实是他的鱼。他意外问:“你在哪里碰见的它们?” 南星禁不住说:“你问问它们,为什么大半夜在我房里游来游去,这件事跟你无关?” 邱辞看着她兴师问罪的模样,生起气来也好看,他笑了起来:“对天发誓,我可没有让它们窥伺你。” 南星蓦地盯他,问:“你可以借它们的眼睛来窥探它们所看到的东西?” 邱辞立刻竖起手指认真说:“可以,但是我绝对没有对你这么做。” “那为什么它们会游到我那?” 似乎是两人的对话在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又长久,以至于同层的客房略有动静,像是要出来看个究竟。邱辞闻声说:“我去穿个衣服,我们出去说。” “把你的鱼放好。” 邱辞一笑,应着声进去穿衣服。一会就出来了,跟南星一起坐电梯下楼。 半夜的上海还有车行过,只是没有白天那样热闹,川流不息。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偶尔有车飞过,刮起一阵深秋冷风。 邱辞问:“你冷不冷?” “不冷。”南星提醒说,“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去你那,本来我是让它们找一个人。” “找谁?” 邱辞想了会,还是说:“我哥的一个朋友,昨天失联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去他们家,按照惯例都会让鱼先出发,没想到游到你那里去了。星星姑娘,你说,我的鱼是不是暗恋你?” 南星看了他一眼,她一点都不想被两条鱼暗恋。她突然想到刚才邱辞说是黎远的朋友,总不会是……她步子停了下来,问:“你哥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成洛加?” 邱辞意外了,他问:“你知道?” “我见过他。”南星说,“我去找赵奇,在半路上看见有人受伤,就让司机顺路载他,那个人就是成洛加。我在他的别墅里,看见了他和你哥,还有一个叫阿孔的人的合影。” “真巧。”邱辞明白了,他问,“你说当时他受伤了?那你是不是碰了他的伤口?” “嗯。” “我知道为什么我的鱼会游去你那里了,因为你碰过成洛加的伤口,手上沾过他的血。鱼是就近原则,它们循着气味找,先找到了你那。本来按照下一步,它们发现并不是成洛加,就会游走。但……它们碰见了你,还被你抓住了。” 邱辞禁不住笑笑:“还差点被你炖汤,小可怜。” 南星这才解了困惑,她知道邱辞不是偷窥狂,只是大半夜被鱼吵醒,难免有起床气。但抓了他的鱼上门问罪,也同样吵醒了他。 亏他还这么好脾气。 南星理亏,但邱辞不在意。邱辞说:“等会天亮我就出发了,你说赵奇也在那个富人区别墅里?那我顺便帮你打听?” “我不知道他带着他的未婚妻去了哪里,又要多久回来。当时成洛加说会帮我留意他的动向,没想到他失联了。” 邱辞没想到南星跟成洛加也不过刚见,对方就已经帮她留意人了,又一次意外,南星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人了。 “其实也说不上真的失联,他昨天离家时留了信给他的父母,说自己要去外面走走。后来他的父母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接,每次只是发回一条语音报平安。”邱辞说,“成洛加以前出过意外,这两年他的父母几乎不允许他出远门,这次他突然一个人走了,非常担心,我哥也很担心。” 南星默了默才说:“因为怕他又回雪山吗?” 邱辞没想到她连这个也知道,问:“他告诉你的?” “嗯,他告诉了我两年前雪山的意外。”南星又说,“那天他也确实说过,想养好身体,就再爬一次雪山,完成他对阿孔的承诺,完成阿孔的心愿。” 邱辞默然,虽然他没有见过成洛加,但那件事他从兄长口中耳闻,还是觉得遗憾。好友同行,却一死一伤。无论是对死去的人,还是对活着的人,都很残忍。 南星想到了一件事,说:“他不接你们的电话,说不定会接我的,毕竟我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而且他还答应过我,会帮我留意赵奇的动向。” 很是曲折才知道了南星号码的邱辞听见这话,心里被这话叩得咯噔一声响。 南星又说:“确认他的安全,至少可以让你哥安心些,算是谢他那天出手帮忙的事。” “嗯。” “等天亮了再打,你几点走?” “七点。” “那我回去了,你去睡。”南星没想到他的鱼是误入,自己却抓了他的鱼上门问罪。现在已经三点半,离他一会起床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睡不好还要奔波,南星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 “没睡意了。”邱辞说,“而且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夜路,我送你回去。” 南星看他,问:“我是一般人?” 邱辞笑了:“你当然不是,你是超新星。但超新星也不是宇宙里最厉害的,万一碰见其他什么星怎么办?我不放心。” 南星看着他,蓦地收回视线。她说:“以前我都是这么过的。” “以后不会了。”邱辞见她已经快闪到马路边上,将她拉回了人行道。 走了一会南星又闪到了边上,邱辞立刻笑问:“我身上有刺吗?” 南星眉眼微黯,说:“我回去了,等会联系你。” ——邱辞的身上没有刺,就是因为没有刺,所以才让她不想再靠近。一旦习惯,想躲,都躲不开了。 第46章 千眼菩提(四) 南星乘车回到弄堂时, 已经快五点, 天还灰蒙蒙的。她付钱的时候察觉到后面有辆车, 跟了她一路。 她知道那是邱辞,但当作不知道。 到了店里的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店她收集回来的古物怔神。每一件古物,都是她亲手带回来的。每一件古物, 都留有它们最深刻的记忆。 第45节 大多悲伤,甚少欢喜。 古物尚且只记得最悲切的事, 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大火、硝烟, 站在火海中的祖父。没有任何畏惧, 恍若神人。 可就算是她觉得可以顶天立地的祖父, 也难逃铁骑的践踏。 南星不由打了个冷颤, 从梦中醒来。她轻轻喘着气, 额上全是冷汗。她忽然想起时间来,一看, 已经近七点。 邱辞是七点的飞机,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候机室了。 她忙拨通他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听了。 “我睡过点了, 你登机了?” “没有。你的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没什么。你等等, 我去联系成洛加。” 南星挂断电话,又拨了成洛加的手机。铃声快响足了半分钟, 眼见要挂断,那边终于接了。 “南星小姐?”成洛加的声音简直比她的还要低沉虚弱,说完还咳了几声, “抱歉,我现在不在小区,大概……大概不能帮你看着了。我本来想给你电话,但情况特殊,实在是抱歉。” 南星本来想“嗯”一声就好了,忽然想到刚才邱辞的问话,问:“你的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发烧,但没什么问题。” “你的脚伤好了?” “没有……可能是刚能下地我就走远路,走太多,伤口严重了。”成洛加又说,“我在看医生了。” 然而南星听见有车呼啸而过,喇叭摁得响亮,却没有什么人声,明显是在路边,而不是在医院。 他到底在哪? 身体这么虚弱还到处走,难道他要去雪山? “你不在医院。”南星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去雪山?” 那边沉默了半晌,但没有挂断电话。许久他才说:“我想去,但力不从心。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想出去走走。” “我明白。” 那边笑了笑:“我知道你会理解的,从那天你没有拦着我再去雪山我就知道了。”成洛加又咳嗽起来,声音更加虚弱,“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再过来,我会好好招待你,谢谢你,南星小姐。” 电话挂断了。 成洛加的声音太过微弱,南星猜他大概病得很重。如果就这么任由他不管,会出事。 她再一次打通邱辞手机时,已经到七点了,她问:“登机了?” “没有,我在等你。” 南星微顿,说:“我跟成洛加通了电话,他现在脚伤严重了,而且发烧,但他没有去医院。” “情况有点不太妙。”邱辞说,“他有没有提他在哪里?” “没有,听起来并不想提。他在躲他的父母。” 邱辞似想到了什么,说:“南星,你等等,他或许会愿意见见其他人。” 一会电话挂断,南星拿着手机等了不知道多久,铃声再次响起时,却不是邱辞,而是成洛加。 “南星?你认识黎远,是不是?” 南星微微一停,才说:“是。” 那边略一笑,说:“那天你问我,那张照片上的人是我什么人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因为你谁都没有问,只问了那张。刚才跟你通过电话后,他就给我来电,我就更加确定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都是巧合。”南星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剧烈咳嗽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病痛,成洛加的病越来越重了。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嘟嘟嘟”地叫了起来,南星没理会,低声说,“你如果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我也可以找到你。” “你找不到我,你们谁都找不到我。”成洛加的语气重了起来,满是拒绝。 随后成洛加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南星就看见邱辞的电话,她接通后就说:“成洛加给我打电话了,猜出了我认识黎远,而且依旧拒绝说出地址。” 邱辞轻轻松了一口气,说:“原来你在跟他通电话,一直提示占线,以为你怎么了。” 南星这才恍然,说:“那个‘嘟嘟’声是你来电的声音?” 邱辞意外问:“你不知道?” “嗯。”因为只有陶老板会给她打电话,在此之前,没有发生过在通电话时又能接到另一个人电话的事情。 以后她知道了。 邱辞忽然想起刚才她说的话来,笑了笑。南星皱眉,问:“我说笑话了?” “没有,你刚才说,占线的声音是什么?” “嘟嘟嘟。” 邱辞又笑了笑,一字一句,可爱极了。 南星这才反应过来,顿了片刻说:“飞机还坐吗?” 邱辞不再逗她了,说:“不了,刚才通电话,我哥也在旁边,阿洛身边的声音我听出来了,不是那边的方言,是另一个地方的。现在我们已经重新订了机票,准备过去。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 “嗯。” 忽然邱辞旁边传来个又软又糯的声音:“阿辞你在跟谁通电话?声音也太温柔了吧,嘻。” 南星顿了顿,电话那头是个姑娘的声音,很好听,从声量听来,还离邱辞很近。 甚至叫他阿辞。 林曼本来抱着黎远的胳膊靠得舒服,听见邱辞一直在说话,还逗对方,便直接从黎远身前探身过去问他。 邱辞忙偏身拦住她,朝她伸指示意噤声。但那头的南星说:“回聊。” 电话挂断了,邱辞看着捣乱的林曼,说:“有什么事,林大小姐?“ 林曼笑得更欢,对黎远说:“哇,你的万年光棍弟弟,誓死不交一个女朋友的弟弟要开窍了。” “我见过。”黎远说,“是一个性格很独特的姑娘。” “你竟然见过,我也要见。”林曼忙对邱辞说,“阿辞我也要见,我给你把关,我最会看人了。” 邱辞真怕跳脱的林曼会把正经的南星吓走,当面拒绝说:“不需要,你会把人吓走。” 林曼抱着黎远的胳膊吃吃笑了起来,说:“我真好奇你怎么追女孩子,要不我教教你啊,连你哥这座大冰山都被我追到了,我有经验。” 一直沉思成洛加的事的黎远终于将视线重新放回她脸上,问:“这么得意?” “当然啊,追到黎大公子能让我得意一辈子。”林曼见他心事重重,探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说,“很快会找到阿洛的,我陪你找,找到了,我再替你揍他一顿。” 黎远的眉头蓦地舒展,在她额上印了个吻。 邱辞看着让人腻得发慌的两人,终于收回视线,受不了,受不了。 &&&&& 下午的太阳在深秋里让人觉得舒服,带着些许小温暖。南星半躺在门口的长椅上,合眼晒太阳。大黄也趴在一旁睡觉,微微觉得有些阴凉,警惕地往那一看,就看见冯源了。 “汪——” 冯源伸手摸摸它的头,从怀里摸出一包狗粮,倒进它的碗里。 狗粮跃入碗中,噼啪噼啪作响。南星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屋檐上,说:“喝茶?” 冯源惊了惊,问:“你怎么不找我问任务了?”他手痒地想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发高烧,但他不敢,怕被剁手。 南星想了想,问:“任务呢?” 冯源总算松了一口气,说:“没有。我这次来是跟你说一件事。” “说。” “我们老大找我拿你的资料了。” 南星微顿,冯源继续说:“我们所里分成好几个小组,为了防止各小组窃取资料,所以每个组的资料都是不互通的。我是c组的小经理,c组找来的资料都是交给我保管的,你是c组的会员,因此就算是我们老大也没有你的资料。” “你给了?” “给了。”冯源又说,“给了假的。” 南星有些意外,冯源哼笑一声,说:“他给了我一份假资料,我也回一份假资料。以后他就算知道,也没脸质问我。” 南星实在没有想到冯源竟然这么做,平时见他胆子小,敢做这样的事。南星对他刮目相看,细想后还是说:“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被南星小姐关心了。”冯源的心暖了,被理解才是最重要的。 南星这次没有说什么冷冰冰的话打断他,因为她知道冯源把资料交出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交一份假资料,却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被开除,也有可能。这对敬业的冯源来说,实在是冒了很大的险。 “谢谢你,冯源。” 冯源一愣,心里暖出一片花海来,一朵一朵、一簇一簇,嗞啦嗞啦地开花了。他蓦地站起来,脸红了。 生平第一次,被美人这么认真地感谢。 “我……我会努力工作的。”冯源迅速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匆忙转身走了,再待,心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他的心早就不会跳了。 但他感觉会跳出来。 南星看着消失在巷子里的冯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陶老板选中冯源来做继承人了。 他大概是看自己太孤单,总是陆续送走陶家人,所以这次找了冯源这样身份的人。 同样的不死不灭,可以永远结伴,上百、上千年。 “叮——” 泉水叮咚声,让南星回了神。她打开手机,看见了邱辞发来的信息。 “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姑娘加成洛加和加冯源好友的事,是在邱辞之后,明显是被邱辞影响了,才试着主动加别人好友。 可却让你们觉得男主可怜,哈哈哈,才不,铜钱是亲妈,真的是亲妈(多次强调仿佛显得自己无比心虚,沉思……) 另外冯源是鬼却会生病什么的,你们忘了常常因为吸不到阳气而一脸苍白虚弱的女鬼了吗,这也是病的一种呀。 第46节 第47章 千眼菩提(五) 成洛加的情况不太妙, 黎远找到他的时候, 他正在医院。昏倒在了路边, 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了医院。 黎远三人赶到的时候,成洛加还没有醒来,正在病房里输液。 邱辞去交了各种费用,黎远和林曼等在走廊外, 等的途中林曼小声问:“要告诉成爸爸他们吗?” “嗯。” 林曼说:“我去说,我知道你不擅长应对长辈的盘问, 我来。” 黎远摸摸她的头, 总是这么体贴。小时候他还总躲着像粘豆包一样的她, 现在不想躲了, 半刻都不想。 “曼曼, 我们把婚期提前吧。” 林曼睁着大眼看他, 脸红了起来,说:“不行, 我爸妈得到年底才有空回国。” 黎远又说:“那我们飞去加拿大。” 林曼笑了笑, 问:“黎大公子就这么想娶我啊,我又不跑。小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好不容易等你、等我都长大了, 还把你追到了手里,我可舍不得放, 我是你的,你不要怕。” 她哄着他,又说:“我去打电话了, 不然成爸爸他们要急死了。” 黎远轻轻点头,林曼刚走,他就看见邱辞过来了。 邱辞手里已经多了一沓的单子发丨票,他走过来坐下说:“就算他的身体康复了,以后还是会离家出走的。” “嗯。”黎远明白为什么成洛加要出走,自从两年前发生那场意外后,成家爸妈就等于禁锢了成洛加,起先是连家门都不许出,后来见他寡欢,就放宽了位置,可以在富人区附近走动。 但也仅止于富人区附近,不可以进市区,不可以去车辆多的地方,不许爬山,哪怕只有一百米高的小山头都不行。 本来因为阿洛这两年“表现良好”,成家爸妈已经渐渐允许他外出去远一些的地方。谁想那天他跑步,把脚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成妈立刻禁止他再外出,连家门口都不许出去。她实在太害怕独子出事,这两年担心得神经都衰弱了。 但阿洛这次没有同意,直接拒绝了。 一家三口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第二天,阿洛在半夜离家了,拖着还带着伤的脚,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是牢笼的地方。 黎远知道他醒来后,想的第一件事,依旧是逃走,但成家爸妈是绝对不会让他走的。他们宁可要一个不快乐的儿子,也不要再冒失去儿子的险。 黎远见他开着聊天窗口,问:“又在跟南星小姐聊天?” “没有,她很忙。”邱辞在来医院的路上就给南星发了信息,但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复,他看了几遍,这次连一个句号都没有了。 黎远见他似乎有些失落,说:“她是什么人,你并不清楚,对吧。轻易喜欢一个太神秘的人,并不是理智的感情。” 话音刚落,已经打完电话回来的林曼听见,边走边说:“喜欢就是喜欢,哪里还分什么理智不理智。”她像个大姐姐般拍拍邱辞的肩膀,说,“阿辞,你不要听你哥瞎说,他自己是个感情小白,还敢教弟弟。这事你要问我,我支持你。” 黎远倚着椅子看她,问:“听起来林三小姐感情史很丰富?” 邱辞闻到了醋味,不对,是两人撒狗粮的甜腻味。 “当然丰富呀。”林曼俯身说,“黎大公子是不是忘了,我追你那五年,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很辛苦的。” 黎远笑笑,说:“辛苦了。” 被腻了一脸的邱辞忽然收到南星的回复了。 “。” 虽然只有一个句号,但邱辞也很开心了。 远在上海的南星并不是很开心,她和大黄玩了大半天,大黄跑累了,已经不跑,又回到屋檐下的阴影处趴着。 陶老板做好了晚饭,喊南星进屋吃。 南星拿起筷子,陶老板拿起药瓶,一瓶倒几粒,倒了一瓶又一瓶。各种颜色的药片躺在掌心里,他仰脖用水送服后,这才提筷。 南星说:“我明天去家政公司,找个保姆。我不会做饭,你也不能在厨房里熏了。” “多个人,不方便。”陶老板又说,“说起来两天前有个年轻人来了店里,看样子还挺关心你,他叫邱辞。” “哦……”南星问,“他说了什么没有?” 陶老板微微笑说:“都是关心你的话。” 南星知道自己多问了,这意味着她很在乎邱辞说了什么。她微垂眉眼,说:“吃饭,食不言。” 陶老板还是没动筷子,只是说:“我一个玄门外的人都能接受你,更何况是邱辞,看着像是懂这些的。” “他的命没有我的长。” 陶老板微愣,这是南星的心结,但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他想南星做出改变,变得更乐观开心些。但是感情这种事,明显不适合推一把。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百年后,邱辞会死。如果有孩子,南星也要亲眼看着孩子死去。 太残忍了。 陶老板没有再说话,只是暗暗叹息,随缘吧。 &&&&& 南星手机响起铃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被铃声吵醒的她看见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外省的,以为是骗子,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铃声响到停止,不过十秒,又响了起来。 南星这才接听,但没有开口。那边等了会,才温声问:“请问是南星小姐吗?” “是。” “很抱歉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我是阿洛的母亲,号码是从他的手机上找的。我查了下,那天他离家出走后,和你通话近五分钟,这两年来,他几乎不跟人通电话,哪怕是跟我们,也说不上半分钟。” 寥寥几句话,南星已经清楚这位母亲强烈的操控欲望了。 她也隐约明白为什么成洛加的腿伤还没好就要离家出走。 那边的人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很抱歉,但身为一个母亲,我十分想知道您和我儿子的关系。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希望您能帮帮他,也帮帮我们,劝他好好留在家里,我们也是为了他好。” 南星说:“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我想他之所以乐意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即使说了什么,我也干涉不了,对他来说毫无牵绊。” “唉——”那边继续叹气,说一句话,就叹一口气,充满了担忧和无奈,“或许真的是这样。抱歉,这么晚打搅了你。” 她再三道歉才把电话挂断,南星想到那个表面爽朗的年轻人,又想到他提起两年前事故时的失落,不知怎的,总觉得事情会变得糟糕。 刚从医院出来的邱辞收到了南星的信息,这次是两个字。 “睡了?” “没有。” 回复了不过五秒钟,手机就响了。他的心也跟着铃声跳了起来,接听后问:“这么晚还没睡?” “嗯。成洛加现在怎么样了?” 邱辞微顿,没想到南星第一次给他回复了文字,主动打电话,却是问别人的事。他说:“还在病房,他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在病房陪护着。我刚出来,准备去酒店。” “我之前跟成洛加通了五分钟电话,结果刚才他的母亲查了他的手机,还给我来电,问我和他的关系。以她这种情绪,我想她不会轻易再放成洛加走,但我想,成洛加这次也不会甘愿留下。或许会有很大的冲突,你多看着他们两母子。” “我会的。”邱辞越听,心就跳得越慢,等她话落,似乎没有什么要交代了,才问,“还有其他事?” 比如问问他在这怎么样了? “没了。” “——嗯。”邱辞说,“你睡吧,有些晚了。” “嗯。” 电话挂断了,邱辞抬眼看着远处昏黑无比的天,莫名失落。林曼在后头出来,见他站在那,扔下黎远就小跑过去,从背后绕过来跳到跟前吓唬他。 谁想邱辞无动于衷。 林曼撇嘴:“不好玩,比你哥还不好玩。” 邱辞想了想,问:“为什么她不问我的事,却问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的事?” 林曼眨眨眼,问:“你说谁?我未来弟妹和阿洛吗?” “她叫南星。” 林曼忍了忍笑,说:“真笨,她关心他的前提,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不然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我想啊,她的性格一定是外冷内热的,跟你哥一样,都是冰山,明明在乎得要死,却打死都不肯承认。” 邱辞惊讶了,林曼没有见过南星,外冷内热的性格倒是分析得很准确。他现在相信为什么林家的家业这么大,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了,看人准,可以避免很多生意合作上的失误。 林曼虽然是小女儿,但如果不是她无心继承家业,上面两个哥哥也要被她比下去。 但南星问成洛加的事,未必是因为喜欢他。 黎远的手机急促地响起,两人朝他看去,黎远接通电话,就传来成母撕心裂肺的哭声:“阿远,阿洛不见了,他又走了!”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您不要急。”黎远将电话挂断,示意了一眼邱辞。 邱辞立刻抬头,那盘旋在上空的鱼飞快往医院里面游去。 成洛加还没有逃离这里。 第48章 千眼菩提(六) 成洛加没有来得及离开医院, 也没有想要逃去哪里, 只是醒来后, 他又看见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母亲伏在病床前,满脸倦容。她微微拧着眉头,像是睡得很不安稳。 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平时在家里连一点灰尘都见不得, 现在却趴在了医院的病床前睡觉。他知道母亲一定是累到了极致,才没有办法顾及这些。 因为他在这, 所以母亲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这是成洛加最——痛苦的事。 他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 可是爱得太深, 却像枷锁。这道枷锁已经整整锁了他两年, 他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 他要走, 去哪都好, 只要不看到母亲总是以担忧的眼神看自己。 成洛加见母亲熟睡,拔掉手上的输液, 拖着脚伤走了出来。 半夜, 廊道已经关灯了,只有两侧隔了很远的几盏灯, 朦胧地映照着整条走廊。 第47节 走廊上没有什么人, 有的,都是在走廊上零星睡折床的病患家属。他们睡得很沉, 以至于有人走过去也没人看一眼。 成洛加扶着墙壁走,眼见要走到护士站那,依稀听见了护士的声音, 他又停了下来。他转身走进一间杂物间,里面是医院存放折床的地方,不是很干净,灰尘很多。他不介意,只要能躲开母亲,就可以了。 他窝身进里面坐下,借着窗外灯光看着脚上的纱布,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他想起了南星,白天自己的态度好像恶劣了些,他不该冲她发脾气,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成洛加厌恶性格这样怪异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却无力反抗。 如果没有发生两年前的那件事,该有多好。 耳边似有风声呼啸,寒冷、让人窒息的地方。 “阿洛,你爬得动吗?要是爬不动,我们就歇会。” “嘘。”他对那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人轻轻嘘声,说,“小声点,山上雪厚。” 爬雪山闹出大动静,是爬山者最忌讳的事。常年积压的雪很厚,如果往哪里放一枪,整座山都可能雪崩。 雪崩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逃不掉,瞬间被掩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等救援队赶到,就算没有被冻死,也有可能因为缺氧而死。 现在爬到这里,成洛加和阿孔明显觉得氧气稀薄了很多,有点让人喘不过气。 身上的登山包也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在考验他们的毅力和决心。 两人继续往上爬,不远处也能看见其他的登山者,远远看去,像一群蚂蚁军队正奋力往上爬行。 两人又爬了一百米,阿孔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喘气说:“真没想到这座山这么难爬,亏我们还准备了两年时间。” 成洛加笑笑说:“要不然怎么要准备足足两年。” 阿孔笑了起来,说:“也对。” 人一休息就不想动了,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不肯轻易停下来的缘故。阿孔先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又笨又重,恍若一头熊晃着身体。他朝他伸手,说:“走。” 成洛加一把抓住,努力站起身,两人继续往上爬。 还有四百米,就可以登上山顶,征服这座山。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去世界各地冒险。 攀岩、深潜、跳伞、蹦极,他们通通都去做过。 两家长辈其实都不允许他们做这些危险的事,俗语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意外,就足以毁了他们。但他们不乐意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继承家业,安心做个公子哥。 双方都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妥协。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三十岁之前,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但三十岁之后,就要回家,不许再做任何危险的运动。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只有短短几年,所以他们想尽快完成计划单上的事,对自己的青春有个交代。 雪山难行,脚印落在厚厚的雪上,印出极深的脚印。 “啊——” 远处有人惊呼,等两人抬头,就看见远处有人正连滚带爬往下面跑。阿孔忙往上面看,那里有块凸起的尖锥地形,似有裂痕。 似乎是那人的喊声惹来了旁人的注意,其他人一瞧,有经验老道的急忙往旁边跑,有些或许是经验不足,也喊叫起来,让大家快跑,估计是要雪崩了。 阿孔又急又气,沉声:“叫什么!” 厚积的雪层一层一层剥落,底下的人还在四处逃窜。成洛加和阿孔离那边远,上面又没有什么陡坡,相对来说安全。但那边的雪崩塌得很快,开始大片大片坍塌,如泥石流往下面翻滚,以几乎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往下滚。 惊叫声更大了,连带着两人上面的雪都落了点。 雪迅速掩埋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将远处的“蚂蚁”瞬间吞噬,半点踪迹都看不见了。 雪足足十分钟才停下,没有再崩塌。 此时已经有人过去营救,被雪掩埋的话,超过半个小时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们也去看看,能不能救人。”成洛加说着就往那边跑,阿孔也跟在后面。 成洛加跑得略急,脚下一绊,重重摔了一跤。再起来时,脚踝有些疼。阿孔说:“你留在这,我去救人。” 成洛加点点头,他这会过去只会添乱。 阿孔跑到救援地,和其他人一起挖着厚厚的白雪,能救一个是一个。 成洛加突然又听见一声雪裂,他的心一惊,往阿孔的方向一看,发现原本已经停歇的雪锥子,又轰隆断裂,形成更大的白雪冰川,往下面滚落。 “阿孔——” 然而再撕心的叫喊,都无法阻止阿孔的身影被吞没在茫茫白雪中。 成洛加瞬间惊醒,脑海里仍旧深深印着那些可怕的白色画面。 如果……如果当时不是他说去救人,阿孔就不会死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说这些话。是他间接害死了阿孔,阿孔一定在责怪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 成洛加无力地蜷缩在这满是尘埃的肮脏角落,本来,他应该和阿孔一起死的。 一起去,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内心饱受煎熬的他走不出愧疚的围城,不,他连家门都走不出去。阿孔不止一次说过,等完成了计划单上的事,我们就该回去了。如果万一完成不了,那就拜托你替我完成了吧。 难受,不仅仅是心,还有身体。成洛加喘着气,像是看见了阿孔,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洛。” 他恍惚回神,不是阿孔,是黎远。那个在他们一起成年时,选择回去继承家业的人。 邱辞见他情况不妙,说:“我去叫医生。” 他一走,阴阳两鱼也尾随在他后面,跟他一起去了医务室。 林曼用手机电筒照明,看见成洛加的脸色吓了一跳,苍白得已经快要发青,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命悬一线。黎远蹲身握住他的肩头,定声说:“阿洛,你醒醒,一会医生就来了。” 成洛加听见了,他知道这是黎远,但眼前出现的脸,却是阿孔。现在的他,看谁都是阿孔。 那个早就被埋葬在雪山下的人。 &&&&& 耳边有啜泣声,有叮嘱声,有人来来回回着,脚步匆忙。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已经吊了半瓶针水的成洛加也慢慢苏醒。 他直直躺着,没有任何表情,入眼的是医院的白色墙壁。 “阿洛。”成母的哭声隐忍又沙哑,她抓着儿子的手,颤声啜泣,“你终于醒了。” 成洛加无动于衷,微微偏头,又看见了黎远和林曼,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阿孔。他说:“出去。” 黎远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不是你。”成洛加对母亲说,“您出去吧。” 成母一怔,手更加颤抖,满含巨大悲痛,说:“你还在恨我不让你离开家门,所以你逃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知道你痛苦,可是我更痛苦!” 成洛加轻轻合眼,说:“您出去吧。” 他无力反抗,却也不想看到母亲总是充满悲伤怜悯的眼睛。他知道母亲爱他,但是这种爱,却成了枷锁,死死将他缠在家里。 他是人,不是狗。 她痛苦,他也痛苦。 成母支撑不住,转身抹泪走了。林曼见状,急忙跟了出去安慰她。 成父见儿子如此任性,气道:“你以为你妈妈是这两年才担心你的?从你成年时抛弃了家业和学业起,只要你出远门做那些危险的事,你妈妈就从来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她害怕你出事,你却依旧任性,现在你让谁出去?那是你妈妈!” “我知道。”成洛加更觉得痛苦了,“我知道,爸,我知道妈妈爱我,我也爱她,可是……我真的很痛苦。” 因为没有办法拒绝和割断一切,所以他才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他乖乖听母亲的话,留在家里,足不出户。就为了能让母亲开心些,不要再担心他。但他发现错了,母亲的爱似枷锁,她开心了,他却很痛苦。 这种爱不正常。 成父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甩手也走了,他无法理解儿子的想法。 病房里只剩下黎远和成洛加了,他等成洛加平静下来,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逃走,你要去哪里,我也知道。” 成洛加怔然看着那白色墙壁,说:“是,今天是阿孔的忌日,两年前,我们登山的日子。” 那日无风无雪,是他们特地挑选的好日子。 ——却成了阿孔的忌日。 他缓缓闭眼,说:“你也出去吧。” 黎远了解他,就算现在他说什么,阿洛也听不进去。他走到外面,带上了门。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想了很多。 年少时,成年时。 他站在岔路口上,左边是黎家家业,右边是好友。 他想了整整一夜,最后还是选择了左边的路。从他选择那条路开始,就等于彻底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 病房中,如夜寂静。成洛加躺在病床上,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他痛恨这样无力的自己。 忽然,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成洛加以为是看见了鬼,现在就算是看见了鬼怪,他也没有一丝害怕。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他缓缓坐起身,空荡荡的病房什么都没有。又过了一会,那黑影又出现了。冷风刮过,那人就站在他的床尾,静静看着他。 成洛加也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哇,你这人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冯源被一个人类用看小白兔的眼神看着,分外受伤,一点阴间人的尊严都没了。 成洛加问:“你是谁?你是来带我走的鬼差?” “我是有牛头,还是有马脸?”冯源取下帽子,朝他礼貌地弯了弯腰,说,“我察觉到这里有人需要我,所以我来了。” 成洛加微觉失望,问:“你不是来带我走的?那你来做什么?” 冯源说:“你有想要复活的人,亲自问他一些话,对吗?” 成洛加一愣。 冯源笑笑,礼貌地说:“我可以帮助你,代价是,交出你下辈子的眼睛。”他这才自我介绍,说,“我叫冯源,来自阴阳中介所。” 第48节 第49章 千眼菩提(七) 许是昨天说动了儿子, 成父发现儿子今天的精神好了些, 也肯配合治疗了, 也不再随便让人走开。 但妻子的心已经被儿子伤透,她今天没有过来,去了附近的酒店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自己在那哭吧。成父探望完儿子, 就回酒店去陪妻子了。拜托黎远和林曼看着,临走前他说:“阿远, 阿洛的性子倔, 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你也不要介意。现在他愿意见的人, 也就只有你了。” 黎远应声答应。 等送走成父, 抱着黎远胳膊的林曼就叹了一口气, 说:“那么开朗的阿洛,却变成了这样, 谁都很辛苦吧。” “嗯。”黎远说, “你也去睡吧,我去病房。” 林曼想着有些话大概阿洛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说, 毕竟两人也不过是因为两家有生意往来, 才偶尔见面,不如黎远和他交好。就松开了他的手, 说:“那我先去睡一会,等中午的时候我就起来跟你一块吃饭。” “嗯。” 林曼一走,黎远就进了病房。成洛加已经坐了起来, 在看着窗外。 外面不知名的高木长得很好,只是入了秋,叶子有些凋零,不断有鸟飞过,掠得树上枯叶摇摇欲坠。 成洛加听见脚步声,偏头看见黎远,就说:“曼曼呢?” “回酒店了。” 成洛加微微笑了笑:“她小时候就喜欢黏着你,我们一群人,她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现在还是一样。” 黎远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你们不记得了?第一次我们几家碰面,她年纪最小,穿得像个小公主,你们一群小男生欺负她来着。” 成洛加意外了,说:“不记得了。” 黎远记得,林曼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他们已经是十岁的小男生。那日几家人去赴宴,看见了林曼。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跑去逗她,还逗哭了。如果不是他拦住他们,估计她要继续哭半天。 自那天后,林曼就总跟着他。 成洛加依旧想不起来,不过想不起来倒也没什么了。他说:“阿远,你信神怪吗?” 黎远见他突然问起这个,微觉不对劲,说:“不要去想那些。” 成洛加没有想着死什么的,只是想到昨晚那个突然出现的,自称是阴阳中介所的人。他没有再跟黎远说什么,因为他已经答应了那个交易。 交出下一世的眼睛,再见阿孔一面。 今天那个人就会过来,他在等。 &&&&& 飞机是近中午抵达的目的地,南星下了飞机后就往医院的方向过去。路上收到邱辞的信息,问她吃午饭了没。 邱辞几乎每天三问,吃早饭了吗,吃午饭了吗,吃晚饭了吗。 她也是每天三回,句号,句号,句号。 一看见邱辞的名字,她就会想起那天在他身边喊他阿辞,声音软糯好听的女声。像在耳朵里放置了一个音响,不断循环着,挥之不去。 一会在医院花园里的邱辞收到了回复,以为又是一个句号,这次却不是。 “没有。” 他笑笑,说:“快去吃,到中午了。”他想了想又说,“你如果在这,我请你吃饭。” 片刻那边又回了短信。 ——好。 邱辞微微皱眉,好?对上面那句的?还是对下面这句? 应该是上面,总不会是下面,南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城市。 邱辞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等他再看手机,手机屏幕又亮了,南星发来的。 “我在医院东门口。” 邱辞一顿,虽然满腹疑惑,但他还是往东门口走去。真是南星?她怎么会来这? 医院很大,有四个门,他从西边走到东边,足足用了十五分钟。走到那,他果然看见站在树底下的南星了。 他快步跑过去,恨不得捏捏她的脸来判定真伪。无论如何,他很高兴。 南星看着他眼里的欢喜,偏了偏头说:“请吃饭。” 邱辞一笑:“好好好,我知道有家饭馆不错,从小路过去,大概走半个小时,你饿不饿?” “不怎么饿。” “那我们过去吧。” 南星跟他一起往那走,或许是林道安静,两人不说话,气氛更加安静。 安静却不尴尬,没有特地要打破这份安宁。 一会邱辞才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找人。”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成洛加?” “是。” 邱辞顿时默了默,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缘故才顺带关心成洛加的,林曼说错了。他心头上的刺,又多扎了一根。 南星现在轻易就可以往他的心扎刺了。 “他现在情况稳定了,昨晚发着高烧一个人逃到了医院的小仓库里,我的鱼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接近昏迷。刚才我在病房外见他已经没事了,也肯配合治疗,照这样看,他很快就能恢复健康。”邱辞又说,“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去。” “嗯。”南星问,“你都是一个人吃饭?” 那个声音软糯好听的姑娘呢? “一个人。”邱辞想到让人腻得发慌的黎远和林曼,就完全不想跟他们坐在一起,不然的话,自己吃的不是饭,而是粘得牙疼的糖,多痛苦,他又笑说,“今天不是,有你。” 南星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半个小时的路很快就走完了,还没有到正午,餐馆的人还不算多。 邱辞和南星刚进去坐下,还没有点餐,旁边的空凳子上就突然坐下来一个人影,动作敏捷迅速,声音却特意拉得很长。 “阿——辞。” 南星微顿,这个声音…… 林曼两眼弯弯,已经朝南星伸手,说:“你好,我叫林曼。” 南星握了握她的手,说:“南星。” “你就是南星。”林曼的两眼更亮了,笑颜似花。 邱辞心里轻叹,这个林曼…… 南星看了看邱辞,他跟她提起过她?为什么提起?怎么提起的?她心里的疑问太多,却一个都不能问。她拿起茶喝了起来,缓解尴尬。 “我哥呢?”邱辞问。 “刚打电话给他,他还在医院,这会正过来。” “我也是从医院刚过来的。”邱辞跟南星介绍说,“我哥你已经见过了,她是我哥的未婚妻,也是林氏集团的三小姐。是个土豪,这顿让她请。” 林曼笑笑:“好啊,看在南星的面子上,这顿我请。” 南星缓缓放下茶杯,原来是黎远的未婚妻,黎远也在这,难怪林曼会和邱辞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仍留口中的茶此时才让人觉得甘甜。 “南星你不爱说话呀。”林曼看看邱辞,又看看南星,笑笑说,“酷——” 邱辞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去看看我哥到哪了。” “他又不是小朋友,会自己过来的,我告诉他我在我觉得最好吃的一家餐馆里。那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说过的,这里的菜最好吃。他要是走错了,那肯定是那天没认真听我说话。” 南星看了看她,虽然看着天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富二代大小姐,但还是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很是坦率。而且,她说这话时,眼睛已经往门口那看了几遍。 明明很紧张黎远真的走错路。 过了十分钟,一直往门口那看的林曼终于等到她在等的人,欢喜地站了起来,朝那招手。 正巡视店里的黎远看见林曼,快步往那走。因邱辞的座位朝他,一眼就看见了。等他走到座位旁,看见同桌的人,已然有些惊讶:“南星小姐?” 南星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曼给他拿了茶杯倒茶,说:“我们已经点好菜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不过你上回说好吃的菜,我都已经点了。” 黎远边坐下边问:“虾滑点了吗?” “没有。” 黎远叫了服务员过来,多加了一道菜,说:“你上次说虾滑好吃。” 林曼笑盈盈看他,说:“哦。” 邱辞听着两人腻歪,又觉得甜得牙疼。唉,这绝对不是他哥。他又看看南星,似乎完全没有被腻歪到的模样。 南星对任何人,对任何事,好像都是用一颗无比强大的平常心来对待。 像是历经了几个世纪的人,什么都见过,所以什么都无法打动她。 林曼见邱辞时而看看南星,眼神分明是不一样的。但南星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冷,又不像黎远的那种冷。她有点捉摸不透南星,她问:“南星南星,你为什么来这,是找我们家阿辞吗?” 邱辞差点被茶水呛着,连南星也一顿,邱辞先开了口,说:“不是找我,是找阿洛。” 林曼意外问:“你也认识阿洛?” “嗯。” “那等会吃完饭就一起过去吧。” 南星说:“我找他有事要说,单独。” 林曼的眼神略有些微妙,这个南星,该不会是不喜欢邱辞吧,但好像又不是……可是如果是喜欢,这么当着邱辞的面说,就不怕他介意吗? 她也闹不明白了。 第49节 邱辞本来没有细想这话,等服务员一声“上菜了”,却突然让他想到了什么。 难道……成洛加和南星做了偷命的……交易? 第50章 千眼菩提(八) 这一顿饭四人吃得很慢, 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曼和邱辞在说, 黎远其次, 南星几乎没有说话。 吃完了饭,林曼就拽着黎远回酒店,好让他们两个独处。虽然南星说是来看阿洛的,但她还是觉得只是出于朋友的探望, 而不是喜欢的探望。 路上她悄声问黎远,说:“你知道南星是什么人吗?我总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 “不清楚, 但她行事很神秘, 阿辞应该知道一些, 但他没有提。”黎远问, “你好奇她?” “当然呀。”林曼的脸蛋微红, 说, “我可是他们的未来嫂子,这个当然得关心的。” 黎远微微笑了笑, 这才说:“阿辞的眼光我信得过。” “这倒是。”林曼说, “不担心了不担心了,回去睡觉, 好困。” 已经走到小路的邱辞和南星又是安静地走着, 大概是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连鸟都不怎么鸣叫了。 路边林木高耸, 铺出一条林荫大道,偶有阳光穿过叶子细碎落下,是来自深秋的日光。 “南星, 你来找阿洛,是不是为了任务?” 南星没有隐瞒,说:“是。”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让阿孔复活?” “是。”南星又说,“只是这一次,大概并不一定会接。” “为什么?” “因为可以复活阿孔的东西,在雪山,但我没有登山的经验。如果那件东西深埋在雪山之下,我过去也没有用,怕冻死在雪山。” 邱辞也觉得危险,说:“雪山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 “但也未必真在雪山,只是位置和方向,都指向雪山。”南星说,“所以我来见见成洛加,拿到阿孔的东西,再确认。” 邱辞问:“交易是冯经理找给你的,你并不知道?” “这些事都是交给他,大概他觉得,我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南星也没有想到这次的交易人会是成洛加。 如果是以前,她会先拒绝雪山的任务。但这次是黎远的朋友,她还欠他一个人情。又或者是,他也是邱辞的朋友。 所以她过来了。 先确定危险系数,再做决定。 希望可以复活阿孔的古物并不是在深深雪山中,那这个交易就可以做。 如果是,那她唯有拒绝。 从小路出来,就到了医院的东门。上了楼,邱辞先看了看里面,没有看到成家爸妈,只看到护工拿了空饭盒出去刷洗。他示意南星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 虽然他也想知道南星会怎么跟他说,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像刚认识南星那样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 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两人随时会不再见,所以想尽快知道。 现在他知道南星愿意见他,两人不会“再也不见”,所以他想慢慢了解南星,了解她的一切。 刚吃了午饭的成洛加略觉得困乏,准备午睡时,看见有人进来,再一看,发现是南星。他又意外又有些开心,问:“你怎么来了?” 南星站在床尾,神色平静,说:“我叫南星。” 成洛加笑了:“我知道。” “冯源是我的中介。” 成洛加的笑僵在脸上,怔了好一会,才动了动唇:“你……你就是偷命师?” “是。” 成洛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说:“你找赵奇,绝对不是被他骗过,他怎么能骗得了你,你也根本不像是会被人骗的人。” 南星略一想,才说:“抱歉,骗了你。” 成洛加说:“没什么要道歉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是偷命师。这种听起来完全魔幻的事,你竟然……不,你真的能做到?” “可以。冯源可能跟你说我无论什么交易都能够完成,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要复活阿孔必须找到跟他气场相似的东西,而那件东西现在在一片雪海中,我不清楚是深埋在山中,还是在雪山附近。所以需要你再给我一件阿孔的东西,以便确认。” “阿孔的东西……”成洛加想了想,看见桌上的手表,拿过来交给她,说,“阿孔当年送我的。” 门外的邱辞还在等南星,她进去得有些久了,不知道事情是否顺利。他又想,就算那件古物不在深山,但按照南星的话来说,也至少是在雪山附近。 他不放心,想跟南星说,他想跟她一起去。 又过了二十分钟,南星出来了。 一直倚在墙壁的他看见她,伸手替她带上病房的门,问:“怎么样?” “不是在雪山深处,我等会就走。” “嗯。”邱辞顿了片刻,说,“南星。” 已经准备走的南星问:“什么?” 邱辞看着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南星微顿,默然半会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我知道,但我跟你一起去。” “不需要。” “好吧。”邱辞一笑,说,“我顺路。” “……” 南星看着瞎扯的他,好像除了打晕他就没有别的办法阻止他了。她还要摇头拒绝,邱辞又说:“这也算是我哥的事,我也想早点解决,让他开心些。” 如果是这个理由,似乎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南星沉默半晌,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下了飞机就找邱辞。 渴望温暖,却害怕温暖。 邱辞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南星的回答,但他跟在一旁,南星也没有拒绝,只是似乎有些恼怒,不跟他说话了。 去雪山的装备要准备不少,成洛加给南星发了一份清单。整个下午南星和邱辞都在买东西,帐篷睡袋羽绒服,还有冰爪雪套手杖防潮垫,二十余种东西,塞了两大个背包。 虽然东西买了,但南星希望一件都不要用到。 将背包塞进车里的两人上车后,司机好奇问:“年轻人,这是要去干嘛?” 邱辞说:“荒野求生。” 司机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邱辞见南星在给谁发短信,没有特地去看,等她发完,不过十秒,手机铃声就响了。 南星接了电话,“嗯”了一声,又“嗯”地答了一声,就挂断了。邱辞就在一旁,听声音像是陶老板在叮嘱南星此行小心。 他忽然很羡慕陶老板,那个唯一能让南星接受和亲近的人。 &&&&& 去雪山所在城市的班机不多,一天只有一个航班,还是在大晚上。 等他们下了飞机,又坐了六七个小时的车,才到了那广阔草原上。下了车,远处天空草地似一线相连,一群一群的牛羊簇拥低头吃草。秋天到了,草并不那样翠绿,看着略萧瑟。 等两人走进草原,远远能看见几处毡房。将近中午,毡房上有烟雾缭绕,家家户户都在做午饭。 忽然有狗叫唤,毡房里立刻冲出几个汉子瞧看,见了草原上的两个人,上马飞快过来,到了两人面前,马还没停,汉子已经边停边下,动作行云流水。 汉子看看他们的装束和行李,习以为常地说:“是登山客吧,你们从那边走吧,那里地势平坦些,从这上去,都是陡坡,积雪多,危险。” 邱辞道了谢,又问:“现在很多人来爬山?” “多啊,最近天气好,又不刮风。雪山瞧着近,但离得还远。你们吃饭没,远道而来都是客,一起吃午饭吧。” 草原上的人性格豪爽直接,不等他们点头,就骑马回去,喊家人招待客人。 邱辞对南星笑笑,说:“盛情难却,去吗?” 南星皱了皱眉,点点头。她总觉得跟邱辞在一起,能交到五湖四海的朋友。但她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去交朋友,因为朋友都会比她先死,用一分感情,会受三分伤,心早就千疮百孔了。 毡房外面捆着大包小包,堆积在一起,像是要搬家的模样。汉子见他们进门时多看了那些包裹几眼,解释说:“冬天快到了,我们得从夏牧场转移到冬牧场了,不然等这里的草一谢,牛羊都得饿死冻死,这几天天气好,得抓紧了。” 南星和邱辞都听过游牧民族的一些事,为了保证粮草充足,牧民在春天会从冬牧场迁移到夏牧场,到了秋天又从夏牧场迁移到冬牧场。 哪里有青青绿草,就往哪里去。 带着帐篷,满载行李,赶着羊群,携家带口,浩浩荡荡地游走在各个牧场中。 如今他们正好赶上这个时候,过了两天,这里就没有帐篷,也没有牧民,更没有随处可见的畜群了。 招待他们的这一家四代同堂,兄弟都在隔壁几个毡房,年纪最大的是位一百高龄的奶奶,年纪最小的不过才六岁。一家人都热情无比,招待着远方来的客人。 不过半个小时,原本还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刮起了风,撩得帐篷外面的旗帜扑腾。 经验老道的奶奶只是侧耳听了听,就说:“要变天了,你们先在这住一晚吧,等明天风停了再上山。” 邱辞说:“如果不登山,去雪山附近走走应该可以吧?” 奶奶点点头,慈祥的脸上微微带着笑,说:“雪山山景很美,在山脚下看看就好。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雪莲花,但花期已经过了。” “那我们先去看看。” 第51章 千眼菩提(九) 邱辞想着牧民们还要忙搬家的事, 婉拒了要带路的他们。从草原远眺, 能看见那几座白雪皑皑的雪山, 头顶湛蓝天穹,屹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宛如嵌入蓝天的白色水晶。 今晚两人没有打算在山上搭建帐篷,只带了一些简单的装备, 行囊还算轻。两人现在只希望那件东西真的是在山脚附近,而不是真的在山中, 否则就算是带齐了装备也没有用。 走了一个多小时, 两人终于到了山脚下, 从山脚抬头往上看, 雪山更显巍峨, 跟在远处看完全不一样。 南星估摸着距离应该差不多了, 取了朱砂笔出来,点朱砂, 勾直线。 第50节 红线直入山中, 但没有往上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约莫是三四十米的地方。 “不高, 但不在山这面。” “那就不用爬高山了。”邱辞见南星往那边走,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红线所牵引的方向走, 山脚下的雪不算厚,但也比一般的路难走。走了大概二十四分钟,终于是走到了红线所指的另一面。 这一面似乎因为地形问题, 所以积雪很多,但仍有一些岩石凸起,在茫茫白雪中分外突出。 “那是什么?”邱辞朝不远处的山脚下看,似乎看见了一块跟其它岩石不太一样的东西。 “像……”南星微觉气息不对,说,“墓碑。” “墓碑?”邱辞略觉得跟牧民的墓葬风俗不太一样,他朝那边走近。 墓碑离得不太远,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它的面前。墓碑上的字不是汉字,两人不认识。细看也不是传统的坟墓,一堆石头堆积在一起,垒成了坟包。 红线指向的,赫然就是这座坟墓。 “随葬品?”邱辞说,“但这墓是谁的?” 南星也不知道,因为不认识墓碑上的字。 墓前还有一束新鲜的花,看样子不是前天放的,就是昨天放的,采摘下来的时间还很短,连花瓣都还没有完全干枯。 起风了,呼啸的风吹得花瓣摇曳乱飞。混着冰雪的风更加寒冷,邱辞见天已经渐渐褪去蓝色,说:“很快就天黑了,风也会越来越大,我们回去吧。” 他们出门时牧民就叮嘱说一旦风大了就快点回帐篷去,否则天气突变,很容易演化成暴风雪,那样就算是在山脚下也容易遭殃。 南星看看天色,想到牧民的叮嘱,说:“嗯。” 回到毡房,已经是傍晚六点。 两人刚接近帐篷,就有狗叫唤,这一次没有带着威胁,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南星想起大黄了,不知道冯源有没有给它喂狗粮,买肉,洗澡。 “回来啦。” 木板车上,老奶奶拄着拐杖开口说了话,像是等了他们很久。她的腰背已经佝偻,撑着拐杖站起身,身体跟拐杖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她笑容慈祥温和,精神尚好,百岁的高龄,耳聪目明。她对他们笑着,好像在等孙儿回家。 邱辞走过去扶她的手,说:“见天色不对就赶紧回来了。” “对,天气不对就离雪山远一点,这是对的。雪山很美,但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危险,远远看着就好了。” 奶奶叮咛着,领他们进去。 晚饭已经做好了,邱辞和南星吃过晚饭,就打算出去搭帐篷。 牧民搭建的毡房防风挡雨,但因为游走的关系,所以一般都搭建成适合一家人住的大小,确实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他们。 邱辞和南星都是有经验的人,搭两个帐篷手速很快,本来想要来帮忙的一家人,最后也只是变成了打下手,几乎不费什么劲就已经完工。 奶奶拄拐在旁边看着,弯着两眼笑说:“每年我都要见不少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头一次见搭帐篷这么快的。那些连帐篷都搭不好的人,却嚷着去爬山,唉。” 一旁的妇人这会才发现不对,说:“两个帐篷,你俩不是一对啊?” 邱辞正在里面放东西,听见了这话,只听见在外面的南星说:“不是。” 他摊平睡袋,从里面出来,也补了一句“不是”。妇人讶异了,说:“瞧着像一对。” 邱辞笑笑,对南星说:“铺好了。” 南星微顿,她以为他铺的是他自己的,没想到是在铺她的睡袋。 邱辞想起在雪山山脚下见到的那块墓碑,想着奶奶久居在这,应该知道,就问:“奶奶,我们今天去雪山,在山脚下看见了一处坟墓。” 奶奶低低“喔”了一声,说:“那个啊……” “奶奶知道?不知道墓碑上写了什么。” “知道的。”奶奶说,“那是我们游牧民族的文字,你们汉族人看不懂。那上面写的也不是什么话,用汉语来说,是一个名字,‘尼珍’。” “尼珍?” “那座雪山啊,很美,然而有时并不太友好。”奶奶轻轻叹息,说,“以前有对小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一个叫尼珍,一个叫仓琼,她们一起长大,一起结伴,后来雪莲花开时,她们去采摘雪莲。那天太阳很大,风也很大,可是她们玩得太开心,没有留意。” 奶奶叹气说:“她们在快下山的时候,山上的积雪崩塌,把两人埋在了雪里。等牧民赶到时,救出了两个人。但是尼珍最后还是死了,仓琼活了下来。再后来,仓琼就在山脚下,为她的好朋友立了坟,奉上鲜花,希望她的灵魂被山神善待,不要让她再受苦。” 故事简短,但却并不简单。南星想到了成洛加和阿孔,似乎跟尼珍和仓琼两人很像。 一起长大,志趣相投,成为了挚友。只是同在雪山,一人活,一人死。 成洛加心中充满愧疚,不知道仓琼是不是也那样自责,一生愧疚。 奶奶又说:“如果不是尼珍在暴雪滚落时,把仓琼推进岩石缝隙,那仓琼当时也会死。” 邱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尼珍没有躲进去?” “没有,岩石缝隙太小,容不下两个人。” 南星和邱辞久久无话,在雪海翻滚的一瞬间或许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尼珍就把仓琼推进缝隙中,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她心中认为最正确的做法。 挚友的命,比她的命更重要。 南星不知道仓琼会带着怎么样的想法活着,是否愧疚,如成洛加那样,一蹶不振。 &&&&& 墓是谁的南星和邱辞都知道了,但这次的墓不像以往那样,有偌大宽敞的地宫,而是属于私坟,大概只有一个棺木在里面。 所以人是没有办法进去的。 邱辞出门前问南星:“要带铁锹吗?” 南星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可以让小白进去。” 邱辞赞赏说:“小白真是个很好的小伙伴。” 隐约地,邱辞感觉到南星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在笑,笑得得意极了。他忍了忍笑,问:“小白?” “嗯。”南星悄声说,“别夸它,它很容易骄傲。” “也很爱生气。”邱辞想到那天它恼怒过来踩自己的情形就觉得这些小东西可爱得很,他问,“小黑小白也是你祖父留给你的?” “不是,自己。” “几岁?” “六岁。” 邱辞讶然,真觉得南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他笑笑说:“如果厉婆婆还活着,她一定很想收你做徒弟。” 南星默了默,如果祖父还在世,也一定很想收邱辞做徒弟。她想了片刻问:“厉婆婆是收养你的人?” “是,不过两年前去世了。她实在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家,但也很厉害。” 南星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些都是她教你的?” “嗯。” “确实很厉害。”南星说,“她所教的这些,或许都是她自己独创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 她没有听过的玄门之术,实在是很少。无论是那日的韩婆子还是葛大仙,他们所用的法子,虽然自己并不全会,但至少见过、听过。 而邱辞却让她屡屡意外。 邱辞笑说:“厉婆婆确实很厉害,只是太严厉,小时候我没少挨揍。我总觉得,厉婆婆从收养我的那天起,就以一种随时会死去的觉悟来教习我,像是没有一刻的安心,总是很急切。” 南星忽然意识到,邱辞在跟她说他以前的事,跟她说他最亲近的人,甚至接触玄学的事。 晨曦笼罩,日光柔媚。两人说着、听着,走在轻软的草原上,连风都轻了。 再次回到尼珍的墓前,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陌生。 坟前放的小花被人换过了,很新鲜,像是早上刚刚采摘的。 有人比他们更早来过了这里。 小白已经顺着红线钻进土里,南星在等的时候将滚落的一些碎石拾起,放回堆积的石坟上。 一会小白灰头土脸地出来,怀里什么也没有抱。它一边抖身一边指坟墓,南星意外问:“里面没有要找的东西?” 邱辞看那条红线确实指着坟墓,而且他的鱼也一直在上空飘游,东西在里面。 南星蹲在坟前看红线,细看才看出红线指向的是坟包,但实际上它是从墓碑下穿过,也就是说,未必是在棺木,或许是在墓碑的位置。 邱辞见她在墓碑前面找什么,从背包里翻出小铲子。南星接了过来,在墓碑前挖着。她挖了一会,抬头说:“你去望风。” 如果是进古人的坟,她心里没负担。但是这里离牧民住的位置有点近,如果被发现,估计就要追得满街跑了。 邱辞已经去望风了,远眺草原景色,让人赏心悦目,心平气和,是难得的让人心情宁静的地方。 背后铲子掘地的声音“铿铿”作响,可以听出来泥土稀少,石头很多。 南星挖了半天,挖得两手都是泥,总算是从铲子的尖端那听出一丝不同的声响来。她的动作立刻轻了下来,怕损坏那件东西。 邱辞听见声音停下,转身跟她蹲身看着,里面卧着一个小盒子,是木头的。木头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有些腐烂。 他伸手轻轻握住,有些碎屑直接碎在了手里。 盒子完全拿了出来,木质普通,上面连花纹也没有,实在是很普通很粗糙的一件东西。 但盒子里面却有一抹布露了出来,邱辞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布,手上微有重量,他说:“包裹了东西。” 南星也看见了,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而红线指向的,正是这件东西。 她小心掀开这些布,足足裹了十层,才终于看见里面的东西。 从大小来看,是一串手链。 手链微微泛黄,每一颗打磨过的珠子约有一节手指大小,上面的痕迹如散发乱爬,爬满了珠子。 “是菩提。”邱辞看着这极有特色的纹路,说,“菩提子的一种,叫千眼菩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墓葬里很少见。不过……在墓碑前埋下,也不算是墓葬品。” 菩提子上的天然褐色斑点,犹如有千百双眼睛,自带了威仪感,炯炯注视着南星。 虽然充满威仪,但却没有刺人双眼的感觉,跟南星以往接触的古物都大不相同。 甚至隐隐有种安宁感,如在夏日化开的雪水,微觉暖意。 耳边似有少女轻盈欢快的笑声,两人抬头看去,那只有牛羊的草地上,多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是尼珍,当年死在雪山上的少女。 第51节 第52章 千眼菩提(十) 夏天的牧场小草碧绿,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片青葱中, 藏着朵朵小花,迎风而立。 一只手探入其中,将点缀原野的花朵采摘到手。等摘了十几朵花后,少女就拔来一根坚韧的青草, 轻轻一缠,缠出一朵漂亮的小花束。 她稍稍用手修了修, 这才站起身朝远处挥手:“尼珍——” 羊群中的少女闻声往那看, 也朝那边挥手:“仓琼——” 仓琼拿着手里的小花束朝尼珍跑去, 踏过草地, 穿过羊群, 跑到好友面前, 把花放她手里,笑说:“送给你。” 尼珍看着这五颜六色的花, 说:“真好看。等七月到了, 我们就去摘雪莲花吧。” “嗯,再美的花, 也比不上雪莲。” 颜色纯白又圣洁的雪莲花, 是他们牧民最爱的花,不仅仅因为它的美丽, 更因为无论多冷,它都如约而至,坚强地生根、发芽, 开出雪白又美丽的花。 “仓琼,你说今天我们会去哪个牧场?不知道去年那个牧场今年有没有长出足够牛羊吃的草来。”尼珍有些担心,听说现在很多地方都很乱,她怕走着走着就碰到拿着铁枪的人,把家里的牛羊都给抢走。 “去哪里都好,我们都会在一起的。”仓琼安慰着胆子很小的尼珍,说,“你不要想太多,因为想多了也没有用呀。尼珍,你要大胆一点,不要做胆小的姑娘。” 尼珍也很羡慕仓琼胆子这么大,就算是大晚上,她也敢一个人走夜路。换做是她就不行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还会碰到狼。但仓琼在两年前,就带着猎狗猎过一头独狼。 仓琼在她心里,宛如雪山女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夏天过半,等到了七月,仓琼还记着尼珍想去摘雪莲花的事,这天她赶了羊群去吃草,就去找尼珍,说:“明天要是不刮风,我们就去摘雪莲花吧。” “嗯。”尼珍背着手,朝她笑笑,说,“仓琼,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仓琼想了又想,怎么都想不起来。尼珍说:“你生日啊。” 仓琼听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说:“你要吓死我,我以为我真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你生日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仓琼说,“不过等会回去多敬阿妈一杯酒。” 尼珍笑了笑,说:“那我送你礼物你收不收?看样子是不收了,那我不送了。” 仓琼立刻抓她的手腕,要挪到前面来看她藏了什么,说:“收,我生日,快给我。” 尼珍笑了起来,最后拗不过她,还是给她看了。 卧在尼珍手上的,是一串手链。 串成手链的,是一颗颗乳白色的椭圆形的东西,那乳白色的光滑表面上,却有十几支枯木枝似的褐色痕迹,深深烙在上面。 尼珍说:“这是我叔叔带给我的,是一种树的果实,叫千眼菩提。一共十二颗,因为叔叔说,十二寓意着‘十二缘起’。” 仓琼听着新奇,问:“缘起?” “对啊,叔叔说,世间的事多为因缘而生,又为因缘而去。所以我想,就算下个牧场我们不在一起了,又或者以后嫁给了两个牧场的人,彼此分开,也有缘在。” 12颗串珠,缠在了仓琼纤细的手腕上。她抬起手腕在阳光底下看着,枯木烙痕中,也满是挚友的真情。她展颜说:“尼珍,我喜欢这串手链,喜欢千眼菩提的寓意。” “你喜欢就好,我多怕你不喜欢。”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物质常常很匮乏,如今外面很乱,他们更加居无定所,女孩子能得到一两件新奇的东西总是万般珍视。但尼珍却把千眼菩提送给了自己,仓琼很感动,也很珍重这份礼物。 她想摘多一些雪莲花,送给很喜欢花的尼珍。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适合登山摘花。 仓琼一早就去了尼珍的帐篷外等她,大概是她昨晚睡姿不对,出来时头发还有一撮翘得半天高,惹得仓琼直笑她。尼珍边走边压着高翘的头发,过一会就问:“还翘吗?” 仓琼见她在意,往手里倒了点水壶里的水,就往她的头上抹,一会就把头发压平了,说:“好了,压下去了。” 尼珍这才不再捋自己的发,说:“下午要去见个人,听说很高,可不能让他一眼就看见我冲天的头发。” 仓琼问:“汉子吗?” 尼珍的脸有些红,说:“是啊。” 仓琼笑了笑,但有些失落,除了尼珍,她也没有交心的朋友了。尼珍要是嫁得近还好,就怕嫁到别的牧场,就难见了。那就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每年相约去雪山采雪莲花。 再美的雪莲花没有人一起赏看,那也会变成原野上的小花,没有了特地登山采摘的价值。 到了雪山,大概是因为盛夏,雪化了不少,冰水渗入山体,山脚下有融化的雪水流淌,冲洗着石头。尼珍伸手捞起一掌冰水,冻得手都红了,说:“真冷啊。” “都是雪水,肯定冷。”仓琼远眺山峰,这一面山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大小不一的岩石。但颜色太杂乱,从远处看有些看不清哪里有花。 她蹲身系好鞋带,见尼珍的鞋带没系稳,又给她解开重新系紧。 两人往山上走,脚下全是坑洼不平又坚硬的石头,如果鞋底不够厚,走久了脚底板也会发疼。 不过总比一深一浅走雪地得好,至少膝盖弯曲拔起的幅度没那么大。 “仓琼,那里有花。”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尼珍往一处岩石缝隙快步走去,仓琼跟在了她的后面。 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瓣簇拥着褐色的花蕊,如众星相捧,外面的绿叶依次交叠,又将花和花蕊捧在手上。它静静盛开着,迎着雪山的寒风轻轻荡漾,叶子和花瓣都似脆弱无比,可就是这么一朵模样柔弱的花,却在寒冷的雪山里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儿。 尼珍跪在这白雪未完全化开的地上,轻轻捧着花瓣,说:“仓琼,你看这雪莲花,多美。” 她小心采下这朵花,比起原野上的小花来,这花实在是很大,覆盖满了她的手掌。她扬起花对着太阳照看,花瓣上的纹路如细骨,支撑着薄似蝉翼的花瓣。 仓琼说:“那边还有。” 两人又继续往雪山另一边走,这里的雪山山连山,连绵起伏,每一座都似神女伫立,充满了威仪感。 尼珍和仓琼一路走,一路摘,摘了四朵,准备拿回家挂在门上,这是山神赐予的花,会给人带来好运。 越是往里面走,雪就越厚,但这里的花却比外面的花更好看,这里冷得连鸟都不大愿意来觅食,叶子和花瓣完好无损,没有鸟虫啃食。 山里渐渐起风了,吹得尼珍手里的花也跟着颤动。 两人还在往雪山深处走,她们看见远处陡坡上,有株开得异常灿烂又硕大的花。仓琼想将那朵花送给尼珍,虽然她不舍得尼珍嫁人,但她想她得到幸福,希望那花能为她带来幸运。 尼珍见她要过去,唤声:“仓琼,那里地势危险,别过去。” 仓琼说:“那里有什么危险的,你胆子真小。” 仓琼身手矫捷,爬上陡坡,伸手摘了那花,动作很轻巧,上去下来完全没有一丝阻碍。不过一会她就回到了尼珍面前,说:“看,一点都不危险,送你,愿山神之花给你带来幸福。” 尼珍这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去那摘的花,满心幸福地接过,说:“嗯,仓琼你也要幸福。” 仓琼笑笑,说:“回去吧。” “嗯。” 两人从半山腰上往下走,想回到小路上。天气变脸得很快,不过一会,原本灿烂的太阳就渐渐被乌云遮掩,就连风都变成了狂风,呼啸在雪山中。 下山的路变得艰难起来了。 仓琼抓着尼珍的手在前面带路,那狂风不断从两人耳边掠过,冻得两人耳朵和脸都通红了。 尼珍有些害怕,问:“仓琼,是暴风雪要来了吗?” “不会的。”仓琼安慰着她,说,“我们快点回家。” 忽有冷冽山风猛然吹过,刚被她的话安慰了的尼珍又是一惊,紧紧抓着仓琼的手。 她的胆子从来都小,长辈都说她不像大草原的女儿。她也想变成一个胆子大的人,哪怕有仓琼一半大的胆子都好,可是她始终学不会。 “仓琼,仓琼。我怕。” 仓琼回头看她,说:“不要怕,尼珍。” 天色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分明是暴风雪来临的征兆。仓琼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 尼珍艰难地点点头,她知道仓琼在努力带路,哪怕心里害怕极了,也没有再说话。她紧紧咬着唇,与山相连的天空,像是一只黑色巨兽,虎视眈眈盯着她们,面目狰狞可怕。 风雪肆虐,吹得地面上的碎石头都像长了脚开始颤颤爬走。 刮在脸上的寒风犹如锋利小刀,刺得两人脸疼,眼睛也生涩疼痛。 突然有雪轰隆作响的声音传来,仓琼回头看,只见刚刚离开地方有雪坍塌,滚落山脚。她心中一惊,抬头往上面看,怕那里也有雪滚落。 这一看,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两人头顶上,正有一大块雪簌簌欲坠,一旦坠落,那这里的地势会让雪崩比刚才更大、更急。 仓琼抓着尼珍快步往旁边走,急声:“快走。” 然而那欲坠的雪几乎是和她的话音同时落下,嘶嘶地往下翻滚。 仓琼还没来得及拽走尼珍,忽然尼珍的手一松,自己被她推开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进岩石缝隙中时,雪已经快到了。 “尼珍——” 尼珍看着被岩石保护着的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是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朝她笑了笑,从容又宁静。仓琼伸手要把她也抓过来,但雪已至,尼珍瞬间被雪冲得踉跄,立刻不见了踪影。 “尼珍——” &&&&& 这次雪崩让经验老道的牧民都觉得诧异,家家户户放下手里的羊群牛群,拿着铁锹棍子上山找人。 牧民对这些有经验,光是看哪里雪覆盖的形状不一样,就知道哪里有人,除非是雪埋得太厚,将什么踪迹都掩饰了。好在这雪不算太厚,牧民很快就找到了仓琼和尼珍。 仓琼因有岩石阻挡了瞬间冲来的雪,不至于被雪打伤,还尚有一点空间可以让她喘息。 她很快就苏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尼珍。 尼珍还有气息,但救治的希望并不大。仓琼跑到她的帐篷时,尼珍的眼睛已经快没有了焦距。她听见仓琼的哭声,微微张开嘴,低声:“仓琼……” “尼珍。”仓琼握着她冻伤的手,眼泪簌簌滚落,“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推她去安全的地方,却忘了自己。 明明平时她的胆子那么小,那个时候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一点胆怯。 她宁可,她的胆子跟以前一样小。 仓琼痛哭失声:“如果我能多抬头看看天,早点带你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为什么躲起来的人是我,为什么……” 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她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尼珍康复,像以前一样,采一朵漂亮的小野花,也会露出高兴的笑脸。 “仓琼……”尼珍虚弱地说,“你不要责怪自己……我救你,不是想看你难过啊……” 仓琼怔神,尼珍的脸上,仍然是那样开朗地微笑着。 没有怨恨,没有责怪,没有后悔。 尼珍将她推开的那一瞬间,就是为了她能活下去,而且是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第52节 仓琼握着尼珍渐渐冰凉的手,低声哭泣。 &&&&& 冬天快来了,牧民又要转场了,去有青草,有花的地方。 身上冻伤已经完全好了的仓琼去了雪山,那里有尼珍的墓。她把采摘的野花铺在尼珍的墓前,又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她跪坐在尼珍的墓前很久,才取下手里的那串菩提珠链,低声说:“尼珍,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了。等明年夏天我会回来看你,你如果在这,不要以为我丢下了你。” 她低头亲吻这千眼菩提,像在亲吻好友的额头,跟她暂时道别。 她将手链放入一个小小的木盒中,埋入尼珍的坟前,细心盖上泥土。她久久跪着,轻轻抚着石冢,声音很轻:“尼珍,我会好好活着,不会让你看见我不开心的样子。” 说完,眼泪却落了下来。仓琼哽声说:“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带着你最喜欢的花,会开心地……开心地来看你。” ——你把活着的希望给我,不是为了让我难过,不是为了让我愧疚。 ——所以,我会好好活着,用灿烂的人生,让异界的你安心。 永远不说再见,尼珍。 第53章 千眼菩提(十一) 千只眼睛光芒渐散, 仓琼立在石坟前, 放下一捧小花, 身影渐渐模糊,唯有每年留在石碑前的花,似乎永不褪色。 手中的菩提手链已经泛黄,没有了当年的乳白色。 南星拿在手中, 沉甸甸。她将菩提手链收好,说:“等办完了事, 我会将它还回来, 借用几天, 抱歉。” 邱辞已经把木盒子重新埋入土里, 盖上石头, 尽量让人看不出来。他说:“千眼菩提之所以是复活阿孔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阿洛和阿孔的经历和友谊,像尼珍和仓琼?” “嗯。”南星轻抚菩提, 说,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古物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会在百年、千年的经历中, 选取一段记忆最深刻的事牢记在心。饕餮酒盏记忆最深刻的事, 是满是贪欲的后胜;鱼纹香薰炉记忆最深刻的事,是焚烧烟火。如今菩提手链所记得的, 是尼珍和仓琼的事。两人的友谊,可以唤醒阿孔。” 邱辞叹道:“很复杂,也很奇妙, 我倒是很想学。” 南星默了默,说:“我愿你一世都不会学这些。” 似话中有话,提到一世,总让人觉得心中沉重,像有莫大隐情。邱辞顿了顿,想要问问她,但余光却见远处有人正慢慢往这走来,步伐很慢,身影也很佝偻。 南星往那看去,认出了那个与拐杖形成了三角形的人,是招待他们的老奶奶。 老奶奶一步一拐杖,往那走着,看见那两个年轻人,笑笑说:“怎么还在这,不是说要去雪山吗?” “路过。”邱辞笑说,上前扶她,问,“奶奶你要去哪?” “就这。”奶奶走到坟前,腰身更弯,在石碑前放了一束小花。 秋天的花还开得很灿烂,大不过拇指,小小一朵簇拥在一起,可爱又好看,连气氛沉沉的墓碑都有了生气。 她看着这石碑很久,才说:“又要搬家了,赶着畜群去别的地方。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要是熬过了,我明年还能来看你。” 南星微顿,她看着满头银发的老者,忽然想到了什么。 远处有人高声叫道:“仓琼奶奶,该走了——” 南星微微发怔。 老人偏身朝后头招手,声音明亮,一如当年那样青春爽朗:“来啦——” 她朝邱辞和南星点点头,说:“我们要转场去了,去暖和点的地方,你们爬山时要小心啊,注意点天气。” 她说着,就拄着拐杖走了。 没有了当年少女时的矫健,却仍如当年那样,爱笑、开朗,待人和善。 不见一点阴影。 南星昨天还在想那个活下来的少女会不会自责,如成洛加一样,如今看来,不会。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复活阿孔的东西会是这串千眼菩提。 阿孔如当年的尼珍一样,从未想过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人死去,好友却活着。他们都是一样的,希望好友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 开心地将他们记在心里,而不是活着去自责。 邱辞缓缓收回视线,见南星还一直远眺,知道她又失了神,唤声:“走吧,南星。” 两人回到帐篷那,牧民已经都走了,毡房撤了,只在地上留下了曾经的痕迹。畜群的圈子也都撤离,冷冷清清。唯有两人的帐篷还在那,成了草原上的另一道风景线。 远方的雪山山连山,像是神女安静地躺在那,优雅淡漠。 那是一座让人敬畏的雪山,藏着无数人的悲与喜。 &&&&& 回程显得有些漫长,破旧的小巴载着并不算太多的旅客前往机场,路有些不好走,一直颠簸着。 南星被颠得有些困,她倚着窗闭眼小憩,刚合眼,一旁的邱辞就说:“行李给我吧。” 话落,南星怀里一轻,背包已经被邱辞接了过去。她睁眼看他,只看了一眼,就又倚了回去,眼里不断掠过窗外的景致,走马观花般。 她睡不着了,以前怀里都有个大背包,从来没有人会帮忙拿。哪怕塞进行李架上,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怀里没有东西而不知所措。她偏身将背包拿了回来,说:“习惯了。” 邱辞笑说:“这种习惯慢慢改好不好,星星姑娘。” “不好。”南星断然拒绝。 邱辞想了想,说:“你缺人手吗,你管我三顿饭就好,我不收钱。” “不缺。” 邱辞又笑了起来:“哎呀,不收钱跟着你满世界跑的人你竟然一口拒绝了,笨啊。”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一个女孩调侃,但南星不做小姑娘已经很久了,这让她一时不知怎么答。过了好一会她才说:“你跟着我走,那你的事不做了?” “也要做,但并没有太大冲突。” 南星问:“你做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这对邱辞来说是巨大的秘密,她不相信邱辞会告诉她,正如她虽然不讨厌他了,但是她绝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邱辞看着她有些冷峻的眼神,知道南星笃定他不会说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告诉他,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我们彼此,根本不可能走近。 “找一个人。”邱辞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厉婆婆收养我,教我这些,都是为了让我找那个人。” 南星愣住了,她盯着他,眼里渐渐有了气恼。 ——他告诉她了。 ——他始终想让她知道,他是相信她的。所以她要知道的秘密,他都会告诉她。 相比之下,自己根本比不上邱辞一分半点的真心。 南星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 邱辞说:“我答应别人做的那些,无论是进入古墓,还是为文物局工作,只有一个要求,看他们的藏品。因为藏品上面,有我要找的那个人的线索。就好像是一件东西的颗粒,一点一点地找,一点一点地拼凑,等到足以拼凑出那个人的气息,就能找到他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又在哪里……” “别说了。”南星已经因为邱辞的坦然而感到痛苦,她低声,“不要说了。” 邱辞想握她的手,想告诉她很多事情,他并不因为南星什么都不告诉他而生气。他知道南星为自己设满了防御,别说穿过防御,就算是靠近都很难。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先跨出这一步。她不过来,那他就走过去。 他喜欢南星。 喜欢看着冷漠,实际却很善良温暖的南星。 “嗯,我不说,等你想听了,我再说。”邱辞没有再试图拿走她的背包,拿走,就像是强行拔掉了她的刺,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从离离草原回到大都市,南星也没有跟邱辞再说一句话。抵达医院后,南星直接往病房走。 等走到廊道,成洛加的病房前有不少人。 一个年纪五十上下,身着便装的男人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应该一早就过来。” 成父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正好听见你也在这个城市。没想到阿奇不在,以为他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那人说:“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南星站在远处,没有过去。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离开了病房,她这才进去。 成洛加像是一直在等她,见了她连两眼都有了神采。 大概是他配合了治疗,两天不见,成洛加的脸色好了些。南星拿出那串菩提手链,放在白色的被褥上,说:“可以复活阿孔了。只是在复活阿孔之前,我想跟你说这串手链的来历。” 成洛加问:“什么来历?” “尼珍和仓琼的故事。” …… 外面正有人过来,成母冷落了儿子两天,听丈夫说儿子愿意吃饭了,恢复得也很好,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他。 她走到门外,往里面看,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原本这门上的小玻璃窗应该是透明的,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此时房中,成洛加刚听完了尼珍和仓琼的往事,他沉默许久,才说:“仓琼奶奶真的过得很开心?” “嗯。” “她每年都会去给尼珍拿最爱的花,还能坦然面对死去的尼珍?” “能。”南星说,“这串千眼菩提的手链能够复活阿孔,我想,它大概也是想告诉你,阿孔就像尼珍,你却没有像仓琼那样,好好活下去,辜负了阿孔。” 成洛加久久沉思,说:“我还是想见阿孔一面。” 南星没有阻拦,有些事,是一定要亲自做才会彻底放下的。 “你要让复活的他做什么?” “只能做一件事?” “只能一件。” 成洛加说:“我想能让阿孔听见我说的话。” 南星略有些意外:“你不让阿孔亲口说出是不是埋怨你丢下他一个人?” 成洛加缓缓摇头,他想通了,如果阿孔会恨他当时自己没有跟他一起去,那就不是阿孔了。阿孔跟尼珍一样,从不曾怨恨好友独活。 菩提上的千眼尽开,又散发出了无尽光芒,笼罩了整个病房,在白色墙壁的反射中,有个人影浮现了。 成洛加看见了那个人的脸,瞬间心头一震,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死去了两年的阿孔。 阿孔看着他,他也看着阿孔。成洛加两眼微红,还是努力朝他笑着,问:“阿孔,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第53节 阿孔只是笑,没有答话。 笑起来的样子,青春洋溢。 成洛加几乎止不住要落泪,却依然坚强笑着,说:“阿孔,等我的伤好了,彻底好了,我会去把我们计划书里剩下的计划,都完成。大概需要很久很久,你等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再这么浑浑噩噩活着。” 阿孔笑意更深,眼里都是赞许和认同,他朝他伸出拳头,那是他们每次挑战前,做的鼓励手势。成洛加缓缓伸出拳头,与那幻像一击。 一如相伴的那十年,最美好的年华,踏遍千山万水,不徒留遗憾。 “阿洛,阿洛?” 门外是母亲焦急的声音,她始终进不来这扇门,仿佛被什么给挡住了。 阿孔的幻影渐渐消失,成洛加久久失神。南星听见敲门声,说:“你还有一件事没去做。” 成洛加偏头看向门外,起身往那走,他也听见了母亲焦急的声音,他想起来了,当年他从雪山上被救援下来,他看着阿孔的尸体发怔,母亲也在紧张看着他。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都在颤抖。 他从来没有见母亲那样害怕过。 母亲害怕失去他,每一夜每一夜都睡不着,总是在他门前徘徊,到了很晚很晚的时候才会回去睡。 他烦了,厌了,但是他没有跟母亲好好说过这些事。 他打开门,看见了一脸焦急,却在看见他时瞬间胆怯的妈妈,这让他心痛。 成母见他安好,转身就要走,却被儿子拉住。她惊诧地看他,儿子的脸色异样平静,说:“妈妈,对不起。” 成母愣神,眼泪忽然就往外涌。 成洛加想,他们母子可以好好聊聊,或许一切都会做出改变。 不再逃避,才是新生活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星与月 南星的主线故事,会回到南星的过去。 第六卷 星与月 第54章 星与月(一) 邱辞知道南星不想见自己, 于是没有跟上病房, 只是站在窗户下面, 哪怕不能陪在一旁,他也想离她近一点。 没想到南星从窗户上跳了下来,足足两层高,直接跳了下来。 南星见到邱辞也很意外, 去哪里都能看见他,她都跳窗了, 还能跳到他面前。邱辞一定……果然, 等他回过神来, 就笑了。 她抿了抿唇, 说:“成洛加的母亲突然进了房里。” “所以只能跳窗。”邱辞看看天色, 快要吃晚饭的时间了, 说,“我们去吃晚饭吧。” 南星摇头。 邱辞又说:“那我跟你一起去还手链。” “我会自己去。” 邱辞还要说些什么, 就听见南星的手机铃声响了。南星接通电话, 是成洛加打来的。 “南星?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物物交换, 我已经拿走了你下一世的眼睛。” “还是要谢谢你。”成洛加又说, “有一件事,是我另外报答你的。我让我爸爸给赵伯伯打了电话, 让他以我生病的名义请赵伯伯和赵奇过来探望。但只有赵伯伯来了,或许赵奇会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南星微微屏息, 说:“谢谢。” 她挂断了电话,还在想着刚才成洛加说的话。 或许赵奇会过来。 那她是不是可以看到他的未婚妻,那个叫汤米的女孩了? 原来刚才去成洛加病房时看到的那个男人,是赵奇的爸爸,成洛加确实是找了借口叫赵奇父子过来。 “阿辞——” 有人正朝这边招手,声音欢快轻松,在南星听来,永远是那么地欢乐。 林曼早就和黎远出来了,只是见两人气氛像是有些尴尬,赶紧招手叫他们。她丢下黎远自己跑了过去,却停在了南星面前,说:“南星南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不用了,我……” “那就我们两个去吃吧,不要他们。”林曼说着就挽起南星的胳膊往外面走,真丢下了他们两个。 南星想要抽手,可被她牢牢抱着,个子不高,力气倒不小。她被拽住走了几步,说:“我还有事要做。” “我知道你忙,但也是要吃晚饭的,不按时吃饭,胃会坏掉。” 南星最难招架的就是林曼这种性格的人,如果是男的,她可以折对方的手,但对姑娘不行。她知道林曼没有恶意,甚至知道她是在帮自己解围。 黎远见林曼拽着南星走了,撇下他和邱辞,看了好一会才说:“曼曼对你的事很上心,怎么,你惹到南星小姐了?” “嗯。”邱辞也往那看着,一会问,“阿洛怎么样了?” “跟他的母亲和解了,但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定。”黎远又说,“只是为什么赵伯伯会来这里,虽然他跟成家有生意往来,但成伯伯也不是那种会特意通知生意伙伴过来探望自己儿子的人。” 邱辞隐约猜到了一些,问:“赵奇有没有来?” “没有看见,不是说他去旅游了,难道回来了?” “或许是……”邱辞想,成洛加在等阿孔复活之际,还能想到借自己生病的名义让赵家人过来,他对南星的事的确很上心。 南星没有去远一点的餐馆,她选了一个能看到医院正门的饭馆,坐的位置也是面向那,以便于能随时看见赵奇。 林曼好奇问:“南星,你在等人吗?等谁,我帮你一起盯着。” 南星没有说话,林曼又说:“南星,你喜欢吃什么?” 南星指了指菜单的第一个菜,林曼知道她瞎选的。她点了第一个菜,又点了三个看起来不错的菜,又问:“南星……” 对方终于禁不住看了她一眼,林曼立刻笑了起来,说:“哎呀,你终于看我了,你再不看,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丑八怪了。” 南星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林曼,根本就是邱辞的升级版。她问:“你是邱辞的亲姐姐?话痨。” 林曼讶然说:“阿辞是个话痨吗?他在我们面前有事说事,从来不爱念叨的。”她抿唇一笑,笑颜十分俏皮,“七年前我就认识阿辞了,那时候的阿辞跟你一样,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笑,阿远说,刚接他回家的时候,手上身上都是伤,听说都是那个厉婆婆留下的伤,可阿辞很奇怪,从来不肯说厉婆婆的坏话,还说她对他很好,只是偶尔严厉了些。” 南星微微抬眼,邱辞是那样沉闷的人?如今完全看不出来了。 林曼还在絮叨着邱辞的事,像是要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诉她。南星只是听着,没有多余的话。 过了一小会菜上来,林曼说:“边吃饭边说话对胃不好,让阿远知道会骂我。” 吃饭的时候林曼确实没有再说话了,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南星忽然觉得,林曼有些像南月,她那个同样爱笑又活泼的堂妹。 只是林曼的胆子更大些,南月的胆子很小,是个胆小鬼。她从小爱跟在自己背后,牵着她的衣角到处走,叫她“姐姐”。 情同亲姐妹。 南星希望她还活着,也希望赵奇的朱砂笔是南月赠与的,最好连那个汤米,都是南月,而不是她的后人。 她想着,心口有些闷。闷得几乎喘不上气,她放下筷子,轻轻捂住心口。 恍惚间,餐馆的玻璃门外,有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步伐轻快,跟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边。 她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吓了林曼一跳。等林曼把吃了一半的粉条咽下去,南星早就冲了出去,追那个人影去了。 “南星——”林曼急忙去追,但老板见状不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你还没给钱啊。” …… 医院大门人来人往,人海茫茫,南星只是一个眼神没跟上,那个身影就不见了。她急促地喘着气,不断往四面看,想找到那个人。 她的呼吸越来越短促,连眼睛都生涩起来。 “阿月……”南星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影了。 她似想到了什么,阿月会去哪里,她大概猜到了。 南星朝成洛加的所在的楼跑去,她跑得很快,穿过最热闹的人群,眼前的人就全都收入了眼底。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落入她的眼底。 “阿月——” 走在长林道路上的人,蓦然停下了脚步。 赵奇也忙停了下来,低头问:“怎么了?” 他旁边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的胶原蛋白,还十分的粉嫩娇俏。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仿若含着明月。她缓缓抬头,说:“你先过去,我去洗个手。” 赵奇说:“嗯,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跟成洛加也没说过两句话,去了尴尬。那等会……”他朝四周看了看,说,“一会你去那个凉亭等我,别晒着,我等会就过来。” “嗯。”汤米点点头,目送他往住院部走。 等他走了,汤米带着笑颜的脸渐渐僵硬。她慢慢转身,看到了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 一如当年那样,如花木兰,自有一股英气,眼神永远都是淡然而又自信。无论做什么,都能很出色完成的堂姐。 她永远都跟在背后,叫一声“阿姐”的人。 南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真见了面,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问。 “别来打搅我。” 南星一愣,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南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 汤米盯着她,字字清楚地说:“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来打搅我。赵奇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允许你这样出现。”她开口如刀,质问道,“既然都这么久没有见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南星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忽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她问:“赵奇什么都不知道?” 汤米顿时有了压迫感:“你想做什么?你滚!就算你告诉赵奇,就算他不要我了,我也不会跟你那样拼命!祖父他们活不过来了,就算你找到彭方元,南家的人也都回不来了!” 南星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那名字恶毒得像一瓶毒丨药,瞬间浸染了她的心,将整颗心都浸得凉透了。她看着一脸决然的妹妹,问:“所以你不会去找彭方元。” “不会!”汤米咬牙说,“你忘了?当年祖父选择的是你,他让整个南家的人把命交给你,他选择让你活下去,而不是我!我的命是我母亲给的,她用了十世的命来护我周全!我为什么要为南家拼命,你才是应该为南家拼命的那个人。” 第54节 南星安静地看着她,南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想跟她说,从她猜到她可能还活着时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她跟自己一样,背负这些血债。 她只是想,好好地看一眼,看一眼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可现在,她的妹妹,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甚至—— 让她滚。 南星从未觉得心这样冷。 第55章 星与月(二) 在南星眼里, 南月还是个小姑娘, 没有长大。哪怕是现在, 南星也依旧这么觉得,害怕改变,害怕死去,所以害怕跟南家再有任何关系。 连名字, 都换了。 在她隐姓埋名的那天起,南月就已经消失了。没有葬身在火海中, 而是葬身在了漫长的岁月中。 南星不恨她, 也不怪她。 她是长姐, 她会来背负这一切。 汤米见她渐渐褪去孤寂悲伤的神色, 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她知道她也痛苦, 但她真的不想回头。南家已经是过去式, 她现在难得安稳下来,只想安安心心地生活。 她低声恳求说:“阿姐, 你放过我吧, 不要来打搅我的生活,我求你……” 南星默然许久, 问:“为什么不告诉赵奇?” 汤米顿时睁大了眼, 说:“赵奇怎么会接受?” “他无法接受,那他也不适合你。你没有告诉他的勇气, 是要这辈子都做一个演员?你将老时,又该怎么办?” “我不考虑这些。”汤米说,“我不想去考虑这些, 这些年我就是考虑得太多,所以失去得更多。” 南星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回头了,也没有想要再跟她有任何瓜葛的模样,她也终于死心。南星抬眼看她,说:“阿月,看见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一直满目抗拒的汤米愣了愣,看着她从小就敬佩喜欢的堂姐,心中突然不忍。只是瞬间的心软又被理智强行压下,她哽声说:“我能见到你,也很开心。” 两人近在咫尺,却已经远如天涯。曾经就是曾经,都过去了,不是现在。 南星说:“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只是,你如果想安安心心生活,就不要再教赵奇任何南家的玄学之术,否则只会给你招惹麻烦。彭方元没有死,这点你总该清楚。” 汤米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她爱着赵奇,他喜欢这些,她就教他。还是太大意了,南星这么一说,也让她越想越后怕。 “可是你……”汤米说,“我听他提起过乔家村的事,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你还要用原名,你不怕彭方元找到你?” “我怕他找不到我。”南星眉目淡然,没有丝毫恐惧。 “你在把自己当做诱饵。”汤米无奈一笑,她从小就比不过她,无论是天赋还是胆识,她缓声说,“当年祖父选择了让你活下来,而不是我,是对的。” “祖父于你于我,都是一样疼爱。” “那他为什么当年选择了你?” 南星也不知道,只是祖父对她和阿月的喜欢,是一样的,她并没有看出什么区别。哪怕是现在,她也不相信祖父只选择让她一人活着,而放弃了阿月。 两人的谈话足够久,久得赵奇已经探病出来。他走到凉亭那,没有看见汤米,四下找了一圈,才看见汤米在树下,还在跟谁说着话。他快步往那里走,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南星。 他见汤米的神情很不对劲,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这个南星,在乔家村时对自己的态度就很奇怪,现在还刁难起他身边的人来了。 “阿米。” 汤米听见声音,立即偏头收起激动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她突然想到南星刚才说的话,心头咯噔一声,害怕她会将南家的事告诉赵奇。 赵奇走到她身边,见她神情略微慌乱,更加肯定南星刁难了她,皱眉对南星说:“我的未婚妻没有招惹你吧,你为什么要为难她?” 汤米急忙抓住他的手,摇头:“她没有为难我。” 她这一解释,却更加加深了赵奇对南星的误会,开口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的未婚妻。” “好,我不会再接近她。”南星看着南月,不,看着汤米,说,“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汤米微愣,“姐”字在口,愣是咽了下去,没有喊出来。 南星决然转身,离开了这片绿荫,深秋的风,让人浑身冰冷。 她唯一的亲人,让她滚。可是,至少在这个世上,她还有亲人。 南星走了很久才停下来,坐在花园凉亭的长板凳上,看着那被风拂得乱晃的叶子,久久怔神。 邱辞找到她时,她的姿势已经僵了很久。 邱辞本来和黎远在吃饭,接到林曼的电话就回医院找她,只是去的是另一道门,以至于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这会看见她,还没有松一口气,看见她如石像呆坐,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让邱辞觉得,南星并不开心,孤独清冷,像是对什么都死心了。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身,叫她的名字。 “南星。” 南星微抬眉眼,看见是他,有些失神。她就这么看着他,看得邱辞都从她平静的双眸里看出了悲切。 巨大的悲伤让邱辞的心也沉重起来。 “我见到赵奇的未婚妻了,汤米。”南星无比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堂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许久才说:“她让我滚。” 邱辞一愣。 “我没有想过让她跟我一起,背负这笔血债。”南星眉眼低垂,声音更似有尖刀哽喉,话中带血,“从我猜到她还可能活着的时候,我就只愿见她安好。那样,我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位至亲。” 邱辞怔然看着痛苦的南星,想安慰她,但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南星心中的痛,已经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够安抚的了。 “我唯一的亲人,却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不愿再见我一面,甚至痛恨我,恨我夺走全族人的命。”南星怔然地继续说着,“她却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南星。”邱辞低声,“你没有错,也做得很好,问心无愧,就好。” 虽然他不知道她背负的是什么血债,也不知道她不断去找眼睛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南星很努力地在找眼睛,几乎没有看见她停下过脚步。 这样的南星,他不能接受别人指责她一分半点,不能。 南星垂着双眼,听着邱辞的话,虽然他的话不足以抚慰她的伤口,但南星至少不再那样难受。她抬头看着邱辞,太过专注,让反应过来的邱辞有些不自在。他偏了偏视线,又收了回来看她,说:“曼曼说你吃了一半就跑了,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南星摇摇头。 “那你在这坐着,我也在一边坐着。” 说着,邱辞坐在了一旁,悄然无声,只是静静陪着她。南星觉得这样就很好,现在无论什么话,她都觉得多余。 终于找到南星的林曼远远看见凉亭上的两个人,就要跑过去,跑到一半又收住了步子,气氛好像不对。她想了想,没有过去。 …… 成洛加出院了,他和父母彻夜长谈,说了许多话。他答应他们,会珍惜自己的身体,不会再胡乱冒险,但他要出门,要去市区,绝不会再留在家里。 成爸爸成妈妈答应了。 然而能答应多久,成洛加也不知道。 但至少这一次,谁都没有歇斯底里,双方妥协让步,没有再逼迫谁做什么事。 成洛加离院时找了一遍送别的人,连赵奇和汤米都在,却独独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成妈妈见他在找人,问:“阿洛你在找谁?” “一个朋友。” 成妈妈略一想,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个他乐意通话足足五分钟的女孩,她差点就问出口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南星,转念一想这等于说自己偷看了他的手机,就没开口。 林曼倒是好奇,难道成洛加喜欢南星?她有点不放心,问:“是南星吗?” 话落,成妈妈心里的疑问得到了印证。赵奇倒是一顿,怎么,南星出现在这,是来探病的?她认识成洛加? 唯有汤米的脸色,又在听见那个名字后,苍白了许多。 成洛加没有答,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南星,他想,等他彻底好了,就去找南星,他迫切想再见她。 …… 南星此时已经在陶家店了,陶老板到底还是叫了保姆,只负责煮一日三餐,其余时候都不需要她留在店里。 所以南星刚回来就吃上了饭,她吃了一口就说:“比你做的好吃,以后都让她做吧。” “真的?”陶老板尝了一口,“没我做的好吃。” 他忽然明白过来,南星这是捧保姆的厨艺,好让他心甘情愿请保姆,不让他做饭了。这孩子,说话总是这样不直接,拐弯抹角的。他说:“你怎么不去编脑筋急转弯。” “我见到阿月了。” 陶老板顿时愣住:“南月?” “赵奇的未婚妻,汤米。”南星像在说着不相干的人,面无表情,也没了悲痛之色,仿佛一切都过去了,不再重要,“她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我答应她了。” 陶老板登时生气:“不要打扰?她是不是不知道你受的折磨!那些眼睛是白拿的吗!” 南星看了他一眼,说:“不要生气,你的病。” 陶老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太傻了,你们两个联手,总比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得好。” “挺好的。没有把她也牵连进来,知道她过上了安稳日子,也挺好……”南星喑哑着嗓子说,“这是我亏欠她的,当年祖父选择了我,南月的心有多难受,我清楚。” “你活着有多难受,她清楚吗?那是你祖父的选择,也是你一辈子的重担,她如果能扛,那把机会给她,让她扛!” 南星听他越来越气,终于皱起了眉头,说:“你不要生气,你再生气,我什么都不会再说。” 陶老板怎么能不气,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他站起身就往外走,南星拧眉:“不吃了?” “不吃了,浇花!” “……”只吃了一筷子菜的南星看着小餐桌上的家常菜,又试着吃了一口,胃实在难受,也放下了筷子。 等陶老板浇花回来,发现菜都没动。他走到南星房门前,敲敲门,想叫她出来一块吃,他不生气了。 但怎么都叫不出里头的人,他从窗户往里面看,被子微拱,南星分明在里面。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撞门进去,迎面一股冷意扑来,屋里冷似冰洞。他的心一沉:“南星!”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看见评论说,堂妹说赵奇什么不知道,但朱砂笔的事不是应该说明赵奇该知道吗? 这不是bug,因为我们是上帝视角,知道有两支笔的存在。但是赵奇是不知道南星有朱砂笔的,人形灯笼那一卷里,始终都是南星知道赵奇有笔,赵奇没看见过南星的笔也没见她用笔来找人。 堂妹可以说朱砂笔是捡的,别人给的,哪怕自己懂点玄学,也都不需要透露自己跟南家跟南星有关系。 第55节 第56章 星与月(三) 大宋末年, 各地揭竿而起, 抵抗腐朽无能的朝廷, 抵抗野心勃勃的鞑子,并不是太丨安稳的年代。 疆土偏远的常州,有个世家的二媳妇,要临盆了。 “去准备热水、银剪子, 干净的被褥。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厨房里盯着呀!” 陈氏干净利落地指挥着忙碌的下人, 把家里的老婆子都叫到了弟媳门口待命, 吩咐完后见女儿站在门前, 也想进去, 俯身摸摸她的小辫子, 说:“你去找你爹玩, 别在这待着好吗?” 年纪不过三岁的小姑娘抬头看着母亲,奶声奶气说:“婶婶很疼, 一直在叫。” 旁边的老嬷嬷笑说:“你婶婶很快就要给你添个弟弟了。” “弟弟好啊, 我要弟弟,隔壁家的妹妹一碰就哭, 妹妹不好, 要弟弟。” 大人们哄堂大笑,笑得南星有些莫名, 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歪了歪脑袋,被母亲连哄带赶地抱到外头去了,就是不许她进去。 她抱着怀里的小木偶, 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想探头去看,但个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她蹲在地上把小木偶人放好,在它身边画符,画着画着忘了。她挠挠头,又添了两笔。木偶人动了动胳膊,她一笑,又添了两笔。 木偶人又动了动腿。 南星弯了弯两眼,又添了三四笔。木偶人突然站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她紧紧盯着它,随后就见它手舞足蹈,像个醉汉,猛地朝她撞来。 “啊——” 南星吓得坐在地上,被木偶撞了个满怀,还不断往她身上爬。南星“哇”地哭了出来,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那木偶也被人抓住,不再朝她爬了。 “星儿不哭,是你给它的命,它不会害你的。” 耳边是祖父温和的声音,南星揉去眼泪,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唤声:“祖父。” 南子安问:“怎么一个人在这玩木偶?” “娘亲说婶婶要给我生弟弟了,不许我去看婶婶,但我担心婶婶,所以想让它进去看看。” 南子安笑笑:“是妹妹,不是弟弟。这符文是谁教你的?” “祖父你昨天教师哥他们时,我刚好路过。” 路过?南子安笑了起来,对,路过,隔一会就路过一次,假装捡球,假装抓蝴蝶,假装抓草丛里的虫子,他没有揭穿她,说,“星儿有天赋,明天开始跟祖父学玄学好不好?” 南星不哭了,她拍起手来,说:“好啊好啊,可是祖父你不是只收五岁的小娃娃做徒弟吗,我才三岁。” 南子安轻抚她的脑袋,说:“星儿可以,星儿有天赋,孙辈中,星儿最像我,等你再长大些,祖父把南家交给你好不好?” “把南家交给我是什么意思呀?” 南子安笑了笑,说:“等星儿再长大些,就懂了。” 南星真的很讨厌“长大”这个词,几乎所有她想要知道的事,大人都会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她认真问:“祖父,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我想快一点。” 童言最是无邪,南子安朗声笑了起来,越发喜欢这个孙女。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南家。 南子安往婴儿哭泣的方向看去,说:“南家又多一个孙女了。” “真的是妹妹啊。”南星有点不开心,她想要弟弟,不要爱哭的妹妹。弟弟是可以拿来捏脸的,妹妹只能被她捏脸。 南星摸摸自己的小肉脸蛋,要被捏了。 不过刚出生的婴儿明显不会捏人,就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南星都捂住了耳朵,对好像生病的婶婶说:“婶婶,妹妹好吵。” 陈氏闻声笑说:“星儿你还好意思说妹妹,你出生的时候,哭声都要震破天了。” 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腿的南星听见惊吓说:“我才没有,爹爹说我最乖了。” 屋里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南星心虚,不会真的哭得那么厉害吧,好像是真的。她有些沮丧,啊,原来自己是个爱哭鬼。 “星儿,过来看看妹妹,以后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南星走到床边,看着这皱巴巴的小娃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下意识就轻了,说:“我会好好带你玩的。” 南星说到做到,每天从祖父的学堂出来,就去看妹妹。 妹妹又哭了,妹妹又呷巴嘴了,妹妹又吐奶了,妹妹有名字了。 叫月。 南月。 南家的两个孙女,一个叫星,一个叫月。星与月,互相照耀,互相辅佐,永远不会分开的星星和月亮。 妹妹会爬了,妹妹会走了,妹妹会跑了,妹妹会说话了。 喊了她阿姐。 “阿姐阿姐。”妹妹的声音稚嫩又可爱,就是胆子有点小,会被虫子吓哭,会被恶汉瞪哭,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出一条河流来。 但南星一点都不嫌弃她,去哪里总要带着她。 南月也总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衣袖,叫着“阿姐阿姐”。 “阿姐——” 声音清脆,南星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愣了愣,惊出一身冷汗。 “南星,南星。” 有人在叫她,她也在找南月,找她的妹妹。 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南星,南星。” 唤了她几十遍的陶老板嗓子都哑了,但南星沦陷在了梦魇中,没有叫醒她,屋里反而越来越冷,像置身冰库。他终于撑不住,跑回屋里裹了被子再进来,继续喊她。 然而怎么叫,南星都没有从梦境中出来。 …… “阿姐,为什么你能让这纸片动呀,我也想学。” 南星再回头,又看见南月了。她伏在她的小桌子上,叼着笔心不在焉。她说:“阿姐,学这些一点都不好玩,又难学,等会我们去吃饼好不好?” 南星低头,看见桌上竖起的小白纸,歪歪扭扭,没有直起腰,像没力气。她思索片刻,这里……是哪里…… 是她和南月的小时候。 “阿姐阿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嗯?”七岁的南星怔了会,说,“你不想替祖父分忧吗?” “有你呀,足够了,祖父常夸你最有天赋,收的那么多弟子,都比不过你,就连长空大师兄都比不过你。” “可是……”南星看向窗外,树叶凋零,是寒冷的冬天,冷得她的手指头都有些发疼,握不住笔来画符文,让纸片继续竖立了,“可是……最近祖父好像很烦恼,自从那天算了南家的天命后,就再也没有笑过,现在已经三天没有离开房门了。” 南月立刻站起身,说:“那我们带上好吃的去找祖父,祖父最疼我们了,走吧。” 南星微顿,南月已经抓了她的手往厨房里出发,去找好吃的。 四岁的南月觉得,天底下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事。她想将最好吃的食物,带给祖父,这样他就会开心了。 然而南星并不这样认为,祖父甚少烦心,这次烦的时日,也太长了些。 两个小家伙到了祖父的房门前,南月用手先晃了晃门口的铜环,朗声道:“祖父祖父,月儿和姐姐来给您带好吃的了。” 房内无声,没有人应答。南星略一顿,低声:“祖父大概在思考大事,我们不要吵他。” “可爹爹说,祖父都三天没出来了,三天没吃东西,会饿坏的。”南月又用小拳头敲门,“祖父祖父,月儿和姐姐给您带好吃的了。” 里面依旧沉寂,过了许久,房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南星看见了几日没见的祖父,长发凌乱,神情憔悴,毫无素日丰神俊朗宛若神人的模样。他低眉看着两个小家伙,微微露了笑,似乎很勉强。他低哑着声音说:“祖父听见了。” “哎呀,祖父病了,月儿去叫大夫!”南月把饼往他怀里一塞,就飞快跑去找大夫了。 南星没有动,她抬头看着祖父,说:“祖父有什么烦心事?” 南子安安静沉着地看着她,默然很久才说:“没什么,你回去吧。” 祖父在她心里,是神明,可以解决任何事。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事,南星想不出来。 她没有走,也没有追问,说:“祖父,您说过会将南家交给星儿,如果是星儿可以承受的,星儿愿意替祖父分忧。星儿七岁了,已经长大了吧,爹爹都说我是个小大人。” 南子安怔然,慈祥的双眼多了几分欣慰。他俯身拍拍她的小脑袋,温和说道:“祖父知道了。” 然而南星一直没等来祖父的委托,只是过了两天,祖父又重新出门了,只是眉头始终微拢,似有愁云。 她想,南家或许要发生大事了。 “南星,南星。” 无论陶老板怎么叫,她都没有醒,这种情况他从未碰见过,而且分明不是救护车可以解决的。他还没有想到什么法子,就听见大黄汪汪地叫了起来,随后铜铃声响,有人进店了。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南星的姑娘?” 声音陌生,不知来人是谁。陶老板冷静下来,往店铺走,先去看看是谁来了。 第57章 星与月(四) “唉——” 不过睡了两个小时, 枕边人就在梦里叹了十几口气, 睡姿没有变, 然而总是微微发抖,像是在做噩梦。 赵奇终于不忍汤米再这么睡下去,轻轻晃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低声:“阿米?阿米, 你醒醒。” 汤米长长呼出一口气,从梦里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睁眼, 一时恍惚自己身处哪里。赵奇伸手开了灯, 说:“你一直在做噩梦。” 他抹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发现她脖子上也都有汗, 伸手一探, 睡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皱起眉头来, 说:“到底做什么噩梦了?” “没什么。”汤米坐起身,想了一会, 才想起梦里全是南家, 全是堂姐的事。她弯起膝盖,将额头抵在膝头上, 越是回想, 就越是痛苦。 赵奇已经拿了干净的睡衣来,跪在床上要给她换上, 汤米推开他的手,说:“让我缓缓,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我去给你拿药。” “你别管我。” 声音里明显有着不耐烦, 赵奇很意外。 汤米从来不会这么跟他说话,总是很开心的模样,他甚至怀疑她从来都不会有难过的事。可现在的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第56节 她这种改变,只能让他联想到一个人,南星。 那天她和南星谈话后,神情一直不对,时而发呆,恍惚颓靡,像中邪了。 他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问:“你到底怎么了?自从南星找过你之后,你就常常精神恍惚,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懂那些乱七八糟的玄门之术,是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不是。”汤米一点都不想他提起那个名字,也不想赵奇去找南星的麻烦。 她让南星不要打搅自己的生活,南星做到了。可是她答应得太快,反而让汤米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混蛋。 心中的愧疚感像雪球,越堆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赵奇已经确定,汤米确实被南星影响了什么,只是她不肯说。 等哄了汤米再次睡下,赵奇却没有睡。他躺了半晌,见天灰蒙蒙亮,悄悄起身,穿了衣服走到客厅,拨通了一个号码。 “抱歉阿洛,这么早给你电话。” “没事,我也正好要起床,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怎么了?” 赵奇说:“你也认识南星对吧?” 成洛加意外了,也?他说:“认识。” “前天我在医院碰见她,她掉了一件东西,我想还给她,但给忘了,带上了飞机。现在想寄还给她,却不知道她的住址。” “我也不知道,你等等,我问问冯经理。” 赵奇怕冯源不说,略一想,南星好像对他的笔特别感兴趣,补充说:“掉的是一支笔。” 成洛加不疑有他,挂断了电话,给冯源去电,刚说南星掉了一支笔,冯源在那头下意识就以为是朱砂笔,讶然说:“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掉了,你让你朋友把东西寄到……等等,你让你朋友把东西寄给我,我转交。” 一会成洛加回电,如实说:“我朋友不放心,怕你是个骗子,说那支笔看起来很贵重。” 冯源没办法,只好说:“那让你朋友来上海,我亲自带他去,南星不允许我随便透露她的位置。” 成洛加挂断电话,想了想给赵奇去电,说了这事,最后又说:“你知道南星的地址后,也告诉我。” 他也想去上海,见见南星。 一会他又说:“冯经理很紧张,说那件东西对南星很重要,到底是什么笔,这么重要?” 赵奇本来没多想,可等他挂上电话,回想一下刚才的话,突然一顿。 嗯?朱砂笔对南星很重要? 怎么听起来,这笔像本来就是她的。 赵奇皱了皱眉,这笔……汤米明明说是小时候得缘,一个算命的送给她的。 难道算命的也送了支给南星? …… 冯源看看时间,天还没亮,不敢拨她的电话,怕被她打死。 那人来得并不快,四个小时才赶到。冯源见是个普通人,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确认了朱砂笔的确是南星的,就带他去了陶家店,到了巷子,冯源说:“你交给我吧。” “南星小姐呢?” “她在里面。” “我要亲自见过她本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冯源皱眉,这人可真啰嗦。他跑进陶家店,没看见南星,也没人出来,以为她出门去了,看样子陶老板好像也不在,他想了想,还是先出来跟那人说南星不在吧。可等他回到巷子,那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戏。不过朱砂笔也不见了,这可怎么跟南星说。 那人拿着朱砂笔跑到巷子口,到了一辆车子窗户那,弯身说:“赵先生,那位南星小姐就住在巷子的那家陶家店里。” 赵奇将朱砂笔拿了回来,这才下车,自己往陶家店走。 冯源见过他,自己去冯源肯定不会带路。事情进展得有些顺利,就是不知道等会见到南星,能不能更加顺利地问出她到底跟汤米说了什么话,让汤米那样揪心,整夜噩梦。 而远在外地的汤米浑浑噩噩睡到中午,没有看见赵奇,只看见他留下的字条,说去办点事,晚上才回来,让她好好吃饭。 汤米又躺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她急忙拨通赵奇的手机,问:“你在哪?” “在外面办事。” “你去找南星了对不对?” 那边略一顿,汤米已经肯定了他的去向,顿时生气:“我说过,她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跟她有瓜葛!” 她又急又气,快哭了起来。赵奇愣了愣,急忙说:“你不要气不要气,回去我跟你慢慢解释。”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赵奇听她真的生气了,犹豫了会,还是把地址告诉了她。不等他道歉,汤米已经挂断了电话,简单粗暴到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不知怎的,赵奇反而觉得或许这才是汤米,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温柔体贴从不发脾气的女孩,难道……那都是掩饰…… 赵奇叹了一口气,人已经在陶家店门口。他刚进店里,就听见铜铃声响,但店里没有人。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南星的姑娘?” 过了小半会,从里面出来个脸色并不太好的老人,将他打量一眼,问:“你是谁?” “我叫赵奇,来找南星。” 怎么都叫不醒南星的陶老板闻声出来,却听见赵奇这个名字,不由一顿,这就是南星要找的那个人。他想到吃饭时南星跟自己提及的堂妹,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神色微变,很快就恢复了,说:“这里没有叫南星的,我叫陶大卫,是这里的老板。” “我知道她在这里。”赵奇说,“我想见她一面,跟她说说我未婚妻的事。” “她不在这里,如果你坚持不走,我只能报警了。” 赵奇莫名一笑,说:“她又不是国宝,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行。她骚扰了我的未婚妻,现在我的未婚妻受到很大的影响。我怀疑,她对我的未婚妻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我要问个清楚。” 他话一停,又说:“你报警吗,不报的话就让我来,我会告诉他们,怀疑你绑架了一个姑娘。” 陶老板到底是个老江湖,并没有因为这种威胁而退步,说:“那你报警吧。” 赵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难道南星真的不住在这里。他总不会真去报警,闹得这么难看。他退了出来,看看这一把年纪的古董店,意外觉得跟南星那刻板冷漠的性格吻合,直觉告诉他南星就在这里。 但他不能翻墙去探个究竟,那样做太低级了,他不能接受这种做法。 陶老板重新回到南星身边时,她依然没有醒,脸色也彻底苍白了,明显仍然沦陷在梦魇中。 “唉——”陶老板叹气,南星到底是怎么了,又到底要怎么救她。他想来想去,也唯有想到冯源,毕竟从属性上来说,两人都属于“怪”,或许他有办法。 冯源飞奔到陶家店时,南星还在梦中,始终没有醒过来,哪怕片刻。 “梦魇啊。”冯源倒吸一口冷气,“被梦魔缠住了,或许是她自己也有些不愿意醒过来,她是不是受什么重大打击了。” “不清楚,大概是跟她的堂妹有关。”陶老板说,“要怎么叫醒她?” 冯源苦想一番,说:“两个办法,一是靠她自己醒来,但这需要我们等,风险太大;二是找个人入梦,把她带出来,但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办得到?” 冯源摇头,他也想做到,但是没有办法,他说:“我可以回到阴界,但是很难回到阳界,我阴气太重,恐怕有去无回,到时候你可能要连我一起救了。” 陶老板见他也没有办法,知道事情不妙,但总不能一直看着南星留在梦中,得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冯源也苦想了一番,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就拜托我们老大出马吧,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你先问问。” 突然店里铃铛声响,又有人进店了。 陶老板顿时急躁,说:“又是谁!” 他气急败坏跑到外面一瞧,见了来人,认出来了。 “邱辞?你怎么来了?” 邱辞见到陶老板,说:“我的鱼,游到这了。” 第58章 星与月(五) 南星又挨了手板, 南月更惨, 手掌都被打肿了。 祖父越来越严厉, 像填鸭子那样让她们学习,两个小姑娘紧张极了。 陈氏这晚搂着女儿哄睡,眉目担忧,跟丈夫说:“爹最近怎么了, 自从闭门三天后,出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看看星儿的手, 全是鞭痕。” 她抱怨着, 心疼女儿, 也不理解公公为什么这么做。可身为南家最有威严的人, 没有人敢当面质疑, 因为他们都清楚,无论南子安做什么, 都是为了南家好, 从小事到大事,从未出错过。 作为母亲, 她只能多哄着女儿, 让她好好听祖父的话。 除此之外,唯有暗自心疼。 南家大郎听了后叹气, 说:“爹这么做,也是为了南家好。南家是玄门大家,身为家主, 更是肩负重担。更何况如今朝廷局势不稳,这大宋已经被那些铁骑踩得不像样了,就怕战火烧上南家。” 陈氏低垂眉眼,看着每日都累得呼呼酣睡的女儿,止不住抹泪,说:“也得有个谱呀……星儿才七岁,爹教的那些,连长空都未必会吧。” 长空是南子安的大徒弟,也是入室弟子,是一众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人。南家大郎也没有办法,只好拍拍妻子的肩头安抚说:“且放宽了心吧。” …… 每日寅时,南星和南月就得起床,先去院子里跑五圈,然后练剑。练完剑吃早饭,画符、背书。下午南子安会亲自检查她们练习的熟练度,这是两人最紧张的时候。 一旦不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两人就得挨鞭子。 南星倒还好,挨打的次数不多,只是南月确实资质差,学了半个月,太过辛苦,直接晕倒在院子里了。吓坏了南家二郎,带着媳妇一起跪在父亲面前,请他放过女儿南月。 南子安没有同意。 南月知道生病就不用学那些辛苦的东西,每天就在母亲的“帮助”下,假装生病。 等装到第六天,南子安拎了鞭子过来,直接把南月从床上抽醒了。南月哇哇大哭,躲到桌底依然被打,躲到角落也被打,躲进母亲怀里,连母亲都一块挨了打。 她哭着往外面跑,差点没被逼得跳进鱼池里。她半身涉水,又不敢真跳进去,只能站在水里,看着拿着鞭子的祖父,看着挨了打的娘亲,终于撕心朝祖父喊:“我讨厌你!讨厌你!我再也不要分好吃的给你了!” 南子安浑身一震,看着不过才几岁的孩子,看着岸上全都在看着自己的亲人,手中的鞭子悄然掉落,胸口一痛,吐出一大口血。 南家二郎顿觉惊吓,上前扶住父亲,对南月怒喝:“你怎么敢这么说话!我非要抽死你不可!” “罢了。”南子安轻轻摇头,他捂着心口又念了一声“罢了”,便步伐不稳地回了书房。不许任何人跟着,也不许任何人进来。 就连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的,他最信任的婢女拂袖,都不行。 拂袖是南家马夫的女儿,从小就跟在南子安身边做婢女。她做事细心,比同龄人多了三分沉稳,南子安很看重她。因她对玄学有天赋,南子安也教了她不少东西。 别人敬畏南子安,说的话总是太客气,总让南子安觉得对方太拘谨而无法多谈。拂袖说话不焦躁,也不奉承,很是合适。南子安不轻易对别人说的话,总会多跟拂袖说两句。 第57节 但现在他连拂袖也不肯见了。 南家二郎自觉做得过分了,忙找了兄长帮忙,想跟父亲请罪。 南家大郎说:“父亲恐怕有难言之隐,二弟帮着月儿躲避父亲的安排,确实过了。” “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说出来么?” “爹知道的都是天机,太过机密的事说出来,会遭天谴的。”南家大郎又说,“而且你知道,你我资质平庸,难以继承南家,星儿和月儿都有天资,父亲大概是想将南家重任交给她们。” “操之过急啊。”南家二郎心疼女儿,但听兄长这么一说,又觉得有道理。 最后兄弟二人重重叹气,商量着如何跟父亲请罪。 此时南子安还在房中,拂袖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打扰他。 南星要进去,也被她拦住了。拂袖对她笑笑,说:“先生如今很烦,星姑娘改天再来好不好?” 南星抬头看着容貌甚美又温柔的她,说:“拂袖姐姐你让我进去吧,我想看看祖父,是不是还在生气,有没有再呕血了。” “没有了,星姑娘您回去吧。” “上回祖父也是生了三天闷气,是月儿和我哄他出来的,现在月儿吓呆了,挪不开腿,所以我过来了。” 拂袖还没开口,里面的人就说:“星儿进来。” 屋里的人坐在窗前,正看向天穹,蓝色画卷上的白云不断翻滚浮动,变幻莫测,恍若人生。 “祖父。”南星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说,“我去找了月儿,月儿一直在哭,她说不该惹您生气,她后悔了。” “嗯。”南子安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南星稚嫩的脸上,问,“星儿,月儿不肯担南家未来重担,祖父已经无法勉强,无法逆改她的命途。你可愿意接下南家重任?” “星儿愿意。”南星说,“虽然我也很辛苦,手也很疼,但是星儿知道,祖父是为了我好,为了整个南家好。” 南子安心中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他又道:“可是从今往后,你会更加辛苦,可能要辛苦一世、三世,甚至十世。” 南星讶然:“为什么会这么辛苦?” “因为这是南家的宿命。”哪怕逆天改命,也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南星对这些一世三世的没什么概念,说:“星儿不懂,不过星儿愿意替祖父分忧,月儿不愿做的事,星儿会加倍做好。月儿胆子小,也比我怕疼,祖父您以后不要打她了。” “祖父不会再给她鞭子了。”南子安轻抚她的头,说,“也不会再给你鞭子,从今以后,一切都靠你自觉。你若不争气,祖父也不会勉强你。” 南星用力点头:“星儿会努力的。” 她会努力的,努力让自己学会任何祖父所教的东西,努力让妹妹开心,努力……守护南家。 她会守护好南家。 这是她跟祖父的约定。 哪怕是一个人…… 只是,太孤独了。 一百年、五百年、八百年,都是她一个人。 太孤独了。 久了,连亲人的样子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南星很害怕,还要一个人过那么长的年月。 太孤独了。 离开祖父的屋里,日光太过炽热,刺得她的双眼有些疼。她抬头看天,白云不断翻滚,日光明明灭灭,很刺眼。忽然她看见那云层中,像有两条鱼在游动。 一黑一白,很……熟悉。 …… 陶老板出门一看,见来者是邱辞,略有些意外,问:“你怎么来了?” “我的鱼,游到这了。”邱辞心里莫名不安,问,“南星呢?” “她……” “她是不是出事了?” 陶老板一顿,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 邱辞知道如果不解释,陶老板是绝对不会说的,他开口道:“我的鱼告诉我南星有危险,但是它们所指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也进不去。” “你是说,你的阴阳鱼?”陶老板猛地想到了什么,说,“你跟我进来。” 正等在屋外的冯源见陶老板领了人过来,一瞧是邱辞,很意外。陶老板说:“南星入了梦魇,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走出来的迹象。” “梦魇?”邱辞知道梦魇,但能把人困住的梦境,却是第一次听闻。 屋里的人还在沉睡,变成梦中人,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仿佛跟她没有了关系。 她的脸色惨白,连唇色都被掠夺了。邱辞眼中的南星,仿佛一张白纸。白纸割起人来,也是很疼的。 邱辞不知道南星到底进入了什么样的梦境,让从来都坚强的她,都不愿离开。 满屋阴冷,冷得冯源竟然都有点受不住,简直滑稽得很,他抖着嗓子问:“邱辞啊,你能不能把南星带回来,看起来事情不妙。” 邱辞也不肯定,但他的鱼明显是在南星的梦境里,无法自己出来,也无法让他进去。他细想后说:“我的鱼需要开眼的东西。” 白鱼眼睛通阴界,黑鱼眼睛通阳间,但要穿过鱼的眼睛,此时需要一个牵引的东西。 陶老板一想,说:“朱砂笔,那是她从小就携带的东西。” 冯源问:“朱砂笔?那笔不是被她弄丢了吗?” 陶老板已经去找南星的背包,说:“怎么可能弄丢,那可是南星随身携带的,而且一旦离开了十米距离,南星就能知道。” 冯源仿佛被喂了一口哑药,愣是没说出话来。完了,他被人下套了。 是谁要知道南星的住址? 万一是个惹事的,南星醒来真要一巴掌拍死他吧。 陶老板找到了细长的盒子,交到了邱辞手里。邱辞取笔一看,身边的鱼立刻有了反应。他忙把笔放在桌上,画出八卦图。 平日里他总是慢悠悠,做什么都不急。现在他的手势很快,他想找到深陷梦魇的南星,想带她离开那里。 第59章 星与月(六) 十年荏苒, 南月还是跟当年一样天真无邪, 每日都很快乐, 是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大世家千金。 南星却已经不是那个无邪的小姑娘了,十年的苛刻磨砺,早就让她褪去了稚气和娇气,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外人都知道, 南家有两位千金,一个英姿飒爽, 一个娇媚俏皮。 无论是哪个, 容貌都是绝佳的, 都是婚配的好选择。所以来南家求娶的人络绎不绝, 两人的爹娘也尽心择婿, 然而还没相中哪个, 就被南子安阻拦了,不许她们两人外嫁。 南家兄弟两人一商量, 估计是要招人进门, 一提,又被父亲拒绝了。 两人顿觉奇怪, 这可对不起女儿, 终于大了胆子跟父亲抗议。 只是父子三人彻夜长谈后,兄弟两人出来就不再提及女儿婚事, 急得两人的妻子急忙追问,问到了真相,也不再提婚事。 从那天起, 南星就觉得家里的气氛很怪异。 爹娘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悲悯。 这种眼神,南星在祖父的眼里看见过。 十年前的祖父,和这十年来的祖父。 南星不知道是什么,她只知道继承南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唯有努力,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又过三年,生辰之际,南星被叫去了祖父的书房。 书房里全是书,犹如迷宫。这些书她看了大半,还有许多没看,她闻着书香前行,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到了书房的尽头。 祖父坐在书桌前,目光沉静,因窗户在后,身笼明月光,祖父如石像静坐着。 “坐吧。” 南子安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长孙女,这既是他疼爱的孙女,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惜,他还是没有足够的时日,再带她一程,否则她的成就,绝不在自己之下,南家也势必会变得更好。 可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日了。 “祖父,您有什么话要对星儿说?”南星看出祖父眼里的沉寂,这么多年来,他常常如此。 南子安又是一阵沉默,才开口:“星儿,南家要亡了。” 月色寂寥,初冬的寒风拂过窗台,一瞬的冷冽,刺在了南星的心上,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刹那的冷。 窗外有鱼游过,一黑一白,似置身在水中,缓缓游过。 南星眼前已经没有了祖父的身影,没有了南家的房梁,没有了南家所有人的影子。她置身在空旷郊外,唯有两条鱼不断在她身边游过。 “南星。” 她转身寻声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邱辞也看见了她,并不是寻常衣着的南星,一身长裙,却手持长剑,眉峰清冷,美得飒爽。这身装束,他曾经在鱼纹香薰炉的烟雾中看见过,原来竟真是南星。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幻境里的南星,还是真的就是南星。他见她看着自己,没有警惕,眼神一如往日,确定这是南星。他快步跑了过去,怕她消失,抓住她的手腕说:“我来接你走。” 南星没有答话,她缓缓回头,南家的景象,已经全都消失了。她默然许久,才说:“我可以自己出去,我不会让自己沉迷在这种梦境中。” 邱辞轻声说:“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嗯。”南星偏头看他,说,“我在做一个很美好的梦。” 邱辞微顿:“美好?” “我本来已经忘了我的祖父、我的爹娘,还有南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脸,连他们的声音都忘了。可现在我记起来了,又能记住很长一段时间。”南星神色平静,低声说,“真好。” 邱辞愣神,南星…… 她并不是离不开这里,要人解救,只是暂时不愿意离开。因为难得梦魇,她想要记住所有亲人的脸。漫长的岁月中,她已经忘记了亲人的音容。 以至于是会让人沦陷的梦魇,她也乐意踏入。 南星察觉到邱辞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有些紧,牢牢抓着她。他很担心她,她感觉出来了。南星没有挣脱,她说:“你的鱼,真的很烦人。” 邱辞见她还能说别的,说明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也对,南星那样坚强,怎么会被梦魇困住。他蓦地笑了笑,笑得爽朗,连南星都被感染了。 她喜欢看邱辞这么笑,似乎能给予人很大的力量。 第58节 “回去吗?”邱辞问,“陶老板他们也很急。” 南星轻轻点头,再留在梦境中,梦就要彻底变成噩梦了。 耳边忽然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梦境再现,南星没有来得及离开这里。 数千的士兵手持长矛盾牌,将南家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马鞍上,目光凌厉地盯着火海中的南家。 邱辞看见了南星盯着的那个男人,那人一身甲胄,腰配宝剑,坐在黑色骏马之上,眼中毫无怜悯。太过平静的眼神,让人看出了眼底的残忍。 大火渐渐平息,男人抬手一挥,大军离开了南家。 邱辞注意到,那人的身边跟着一个人,怀里还抱了一个瓶子。瓶子里漾开的气味,分明是血。 血腥味溢满了整个梦境。 南星的手腕冰凉,冷意让邱辞也觉得手掌冰凉。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瓶血是谁的血,只知道再拖下去,南星真的要被梦魇纠缠住了。 他声音坚定,说:“南星,我们出去。” 南星恍惚回神,只见那鱼已经游到面前,近在眼前的鱼,巨大无比,白色眼睛深如旋涡。邱辞领着她踏入那白色眼睛,一瞬光芒万丈,再不见火海中的南家。 “南星?” 她缓缓睁开双眼,听见了陶老板的声音,也看见了他。 “南星小姐你终于醒了。”冯源忙去给她倒水,递到她面前。但她的视线却不在这里,而是先往屋里看,像在找人。 邱辞隐约觉得南星是在找自己,从床的一侧探身,朝她看。南星看见他了,这才收回视线,接了冯源的茶。 一举一动,全落在了陶老板的眼里。他看看邱辞,这个年轻人很厉害,但似乎也很神秘。他略有担忧,不知道会不会对南星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阻碍。 邱辞没有走,见南星苏醒了,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就去了店里。店里有条路直通后院的房子,离得并不远,有什么动静很容易就能听见。 一会冯源也出来了,他还在忐忑朱砂笔的事,时而看看外面,怕突然冒出几个大汉来捣乱。啊,他真是太蠢了,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下套了。 那个打听南星地址的人,目的又是什么。 冯源懊恼不已,一旁的邱辞见他苦恼,问:“冯经理怎么了?” 冯源长叹一口气,说:“我可能要被南星小姐打死了。” “……这么严重。” “是啊。”冯源抱头直摇,嚷了起来,“是我笨是我笨是我笨。” 邱辞听他念叨了半天,但就是没说什么原因。 “汪——” 一直守在门口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朝巷子叫。邱辞和冯源同时往外面看,看见一个快递员装扮的人边看门牌边往店里面看,问:“请问南星小姐是住在这里吗?有人送了她一束花。” 冯源讶异:“竟然有人会送花给冷冰冰的南星小姐,谁这么有勇气。” 邱辞走过去,本来要说这里没有这个人,但他看见花束上的卡片,字迹略有些眼熟,拿起一看,那个落款……赫然是成洛加。他顿了顿说:“谁让你送来的?” “网上下的单子,要我们代写这张卡片,网上显示下单人是成先生。喏,大概就是这位成洛加成先生了。” 冯源凑了过来,说:“竟然已经熟络到这种地步,都把地址告诉他了,难得。” 邱辞又看了看这花,一大捧的紫色薰衣草。薰衣草很漂亮,香气幽幽,只是他对花不了解,不知道送捧薰衣草是代表什么。 大概是……感谢? 冯源已经把花接了过来,要去交给南星。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他想到那个套南星地址的人,该不会就是成洛加吧。 如果南星没有告诉成洛加,那就代表是他泄露出去的。 南星细究起来,他就完蛋了。 他可不能主动去送人头。 冯源摸了摸发凉的脖子,把花往邱辞手里一塞,肃色说:“我想起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喂——”邱辞拿着手里的花,像拿了一手的刺猬,扎人。 他只好拿着一大捧花回到后院,但看着那卡片上的名字,始终觉得……不自在。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的南星有些虚弱,她洗了脸,正坐在后院里吃饭。菜是陶老板炒的,才刚上了一个。一碗白饭一碟青菜,看着素得很。 南星见他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的花。她微微垂了垂眉眼,夹菜,吃饭。 “成洛加让人送来的。” “咝溜——”菜从筷子溜走了,南星没夹住。她没有抬眼,说,“哦。” “你不看看卡片内容?” “你念。” 邱辞真不想念,花要他拿进来,卡片还要他来念。 心上像挤了一堆小刺猬。 “南星小姐,愿你每日幸福开心——成洛加。”邱辞说,“念完了,花放哪里?” 南星随手指了个角落,邱辞过去把花放好,走回来见南星吃得太素,犹如小牛吃野草,忍不住找了厨房,见陶老板在里面忙,问:“陶老板,有肉吗?” “有,冰箱里。” 邱辞说:“您出去吧,我来。” 南星动了动耳朵,陶老板也狐疑看他,问:“你会做菜?” “会。” “好吃吗?” “挺好吃的。” 陶老板见他不谦虚,已经在想他做的一定不好吃。他放下大勺出去,见南星往这边看,明显是好奇了。 南星也会好奇人,倒是让他意外。 邱辞先去冰箱里找了一遍,菜很多,也很新鲜。他拍了两根青瓜,做了个凉拌。炒了盘鸡肉,炸了盘酥肉。他的动作很快,不过二十分钟三个菜就好了。 陶老板见到成品,尝了一口鸡肉,又滑又香,盐味也很合适。他这才相信邱辞真的会做菜,夸赞说:“年轻人手艺不错。” “从小就得做饭,不然得挨打。”邱辞说,“您胃不好,就别吃腌青瓜了。南星,你刚醒,吃了醒神。” 陶老板笑了起来,说:“原来是专门给南星做的。” 还记得让她醒醒神,这年轻人,真细心。 南星还在想着之前那句话,不做饭,就要挨打。是不是又是那个厉婆婆所为?那个厉婆婆,严厉得犹如她的祖父。 但邱辞并不恨厉婆婆,就好比她也并不恨她的祖父。 大概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为了南家好,所以从未恨过。 不知道邱辞是不是同样是这样。 邱辞见南星只是默默吃,没有任何评价,悄声问:“好吃吗?” “嗯。” 一个“嗯”字,邱辞就打消了全部的担心。 南星没有再说话,她莫名喜欢这种安宁平静的气氛。 如果以后能有这么平静的生活,该多好。 第60章 星与月(七) 邱辞吃了饭把碗筷收拾好才走, 陶老板泡了一壶茶出来, 见邱辞走了, 朝南星问道:“你就没留人家?” “没。” “真薄情呀。”陶老板坐在桌前,给她倒了一杯茶,说,“这年轻人不错。”他早就瞧见墙角的花了, 笑了笑说,“送的花也不错。” 南星没有看那些花, 说:“不是他送的。” “那是谁?” “成洛加。” 陶老板皱了皱眉, 说:“这可就不好了。” 南星觉得话里有话, 问:“怎么不好?” “你知不知道这紫色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前两天才去花市那边买了一堆花草回来养的陶老板仿佛上了一堂花语课, 这会正好派上用场了。 “什么?” “等待爱情。” 南星心头咯噔一声, 立刻起身走到角落, 拿起花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就把花塞进垃圾桶里, 随后给成洛加拨通了电话。 那边刚接通, 南星就冷淡说:“花我扔了,以后也请你别再送。”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成洛加听着这冷漠持续的嘟嘟声, 直到旁边的母亲喊自己, 他才放下手机。 成母听见电话那边是女孩子的声音,问:“怎么了, 是谁的电话?” “南星。”成洛加说,“妈妈,我想去上海。” 成母微顿, 想拒绝,只是想到母子两人矛盾的根源,又忍住了。她温声说:“那等你脚伤好了,再去吧。” “谢谢妈妈。”成洛加又说,“妈妈想让谁跟我去,您安排下吧。” 成母这才放心了些,儿子肯让人跟着就好,就怕他又抗拒。她笑笑说:“那妈妈去安排。” &&&&& 翌日天晴,是南星开的门。陶家店就像是一件很古老的古董,坐落在了繁华都市中,安静、肃穆,跟外面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 南星当年之所以选择了陶家店,就是因为看中了它这点。 在这种地方待着,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坐在门前的摇椅上,大黄在旁边蹲着,一人一狗,晒着初冬的第一缕阳光。 第59节 安静的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大黄连狗粮都没吃完,就跑了过去,叫声愉悦。南星光是从大黄的叫声里,就听出是谁来了。 她缓缓睁眼,看见了那从悠长巷子中走来的人。 沐浴在日光下的男子,更加明朗。 邱辞见南星在晒太阳,气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昨晚应该睡得不错。他昨晚却没怎么睡,他知道南星来自遥远的朝代,也明白了为什么南星待人待物都那样冷漠。 漫长的时间,早就将她的心磨得没有了感情,刻意地隐藏了真心。 南星明明很善良,却总是将自己的真心掩饰起来,让别人觉得她冷漠无比。 邱辞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袋子晃了晃,说:“给你买了早点。” 南星问:“有包子?” “有。” “肉馅的。” “有。”邱辞从四五种早点里找到肉包子给她,见她吃了起来,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不吃肉?” “骗你的。”南星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邱辞也拿了一根卷饼吃,问:“陶老板呢?” “遛鸟去了。” “冯源呢?” “他不住这。”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的都是普通的家常话。虽然邱辞有许多想知道的,比如南家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南星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南星收集眼睛又是为了什么。 南星应该是会死的,否则她不会惧怕雪山。但是为什么又能活这么久,不让自己死是为了什么。 但他都没有问。 问了,像在扎南星刀子。他不想伤害她,一点都不想。 南星吃完包子,见他吃的卷饼好像不错,又去翻了根卷饼吃。吃了一半,她饱了,也有了力气,这才说:“你还是不怕我。” “怕你什么?” “活死人。” 邱辞见她这么形容自己,伸手拎了拎她的手指,说:“有温度,软软的,是个正常人。” 南星默然,他果然什么都不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他本身就懂这些所以不害怕,还是单单不害怕她。她一会又道:“不要捏我,我会揍你。” 邱辞不由笑了起来,他忽然看见门口垃圾桶里的那一捧花,分明是昨天成洛加送的薰衣草,他问:“花怎么扔了?” “不喜欢。” “噢……”邱辞知道薰衣草的花语了,回到酒店的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于是就问了百事通的林曼。结果林曼告诉他,花语是等待爱情。 成洛加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喜欢南星,要追求南星。 但南星未必知道,只是因为不喜欢花,所以扔了。 南星刚咽下最后一口卷饼,邱辞就递了一杯豆浆来。南星禁不住看那个大袋子,犹如哆啦a梦的袋子,吃的应有尽有。 豆浆应该是现磨的,有些碎渣,但味道很香浓,不是用豆子香精兑成的豆浆。她喝了小半杯,肚子撑得满足,像把昨天失去的气力都吃回来了。 巷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往这边走。南星往那边看,等看见是谁,胃突然就难受起来。她盯着那正朝这走来的一男一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汤米看见她,目光微微生怯,不由抱着赵奇的胳膊靠了靠。赵奇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再看她看南星的眼神,明显是害怕。 他果然不该带她来这里,就算她生气了也不该心软的。 两人走到陶家店门前,见邱辞在这,略微意外。赵奇说:“你和南星,一早就认识了。” 他甚至怀疑两人根本就是同居关系,否则一个外人没有什么事,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这。 南星没有理会,淡声问:“你们来做什么?” 汤米低声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可他并不信。” 南星始终倚在椅子上,没有要招待的意思,她问:“你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是我的关系?” 汤米略一顿,没有吱声。赵奇说:“我只知道那天你们在医院见过面后,她就一直睡不好,梦里哭喊的也是你的名字。如果这样你都要我觉得跟你没有关系,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虽然听见她做了噩梦,但南星的心结略有些舒展,因为至少这样证明,她这个堂妹并不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期盼安逸的生活,却也从没有忘记南家。 南星的心结,悄然解开。她十指微点,张张合合,一会才说:“你未婚妻八字弱,不该去医院那种地方。” 赵奇一顿,没想到南星会给出这个解释。汤米也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说,甚至有种维护她的意思。 明明……她让她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南星又说:“你如果不信,你换个想法,我要害你未婚妻的话,会让你发现?不会,我会做得很隐蔽,毕竟,在玄学的天赋上,你连我万分之一都不及。” 赵奇愣了愣,他一向自信,没想到被她当面数落,话里全是嘲讽。他承认南星是比自己厉害,但……万分之一都没有,这人说话简直气人。 “你连你未婚妻八字弱,不能去医院那些地方都不知道,这样做未婚夫,好像很可笑。”南星讥讽说,“还好意思来质问我。” 赵奇气得脖颈都红了,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说:“好,我明白了,希望如你所说,没有对我的未婚妻做什么。否则我还会回来找你,掀了这陶家店。” 他握着汤米的手要走,却发现汤米神情不对,像是不舍。 为什么不舍?这南星说话都已经这样刻薄了,难道不是应该生气? 汤米怔然看着神情淡漠的南星,她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只有把赵奇气走,从此连见都不想见她,自己才能算是真正地“安全”,不被赵奇怀疑身份。 她这个阿姐,待人从来都是温和善良,从不恶语相向。没想到为了她,却说了。 她忽然明白了,她找到自己,不是为了要抓她一起找到彭方元,而是只是想见她一面,见见她这个妹妹。 但她完全误解了。 “阿米?”赵奇有些不可思议,她怎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汤米恍惚回神,她差一点就想叫她一声“阿姐”,但她依然不舍得如今的安逸日子,她不确定,赵奇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她不想冒险。 “还有,”南星说,“你不要再找人打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奇皱眉,问:“我什么时候找人打听你了?”他对南星这人的感觉已然糟糕透,直截了当说,“我从来没有打听过你的事,如果这次不是因为阿米的事,我也不会来找你。” 南星微顿,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假的,赵奇也没有理由说谎。 但是冯源分明跟她说,中介所的老大跟他要她的资料。 她以为是赵奇拜托了中介所的老大,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赵奇。 赵奇心高气傲,也是个愿赌服输,坦荡的人,他做过的,并不需要掩饰。 她没有再追问,这件事让冯源去打听更好些,继续追问,等于把刚切断的关系,又重新拾起黏合。 汤米最后还是跟赵奇走了。 这意味着她彻底抛弃了过去。 南星看着越走越远的妹妹,她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不过没什么关系了,因为过去千年,她一直是一个人。 邱辞发现这次南星似乎心绪平静,没有再难过。一会南星忽然问:“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邱辞说:“是,但这样一来,赵奇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相当于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和汤米有任何瓜葛了。” 南星眉眼微动,心也跟着一动。 邱辞懂她。 原来世上还有人,那么懂她。 南星躺回长椅上,面朝初冬暖阳。 天气真好。 第61章 星与月(八) 冯源是被南星的电话叫过去的, 连午饭都没有吃, 直接就跑过来。 过来的时候刚好陶老板要开饭, 他难得见陶老板做了这么多菜,看得他肚子叽叽咕咕地叫。 陶老板问:“吃了吗?” 冯源摇头:“没有。” 陶老板笑笑,说:“那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冯源立刻坐了下来,还没起筷, 就看见厨房里走出个人来,手里还拿了一碟菜, 他诧异, “邱辞……咦, 这些菜是你做的?” “对。”邱辞放下菜, 说, “我手艺还不错, 你尝尝。” 冯源半信半疑,夹了菜一尝, 赞叹说:“好吃。”他吃着又说, “陶老板,门口那盆花是你买的?怎么养的, 都枯了。” “薰衣草?” “对啊。” 陶老板说:“那是垃圾桶, 不是花盆。” “……为什么把花扔垃圾桶里,谁呀, 竟然送你一个老头一捧花。” 陶老板想把他的筷子抢过来,让他滚蛋,老人家就没权利收花了?他说:“是别人送给南星的。” 冯源刚想说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送给南星。转念一想,忽然就想到这两天成洛加才送过南星花来着,确实是薰衣草,他差点给忘了。他看看被自己嫌弃的陶老板,没把他赶出去真是万幸。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佩服成洛加的毅力,竟然没被南星吓跑。 换作是他,早就跑了。 冯源暗暗佩服了一番,说:“成洛加也是很有心了啊,选的花语也很对嘛。等待爱情,真浪漫。” 邱辞插话撇开话题,问:“冯经理也知道花语?” “我最近常去花市,了解了一些。”冯源说,“我打算养花了,南星小姐鼓励我的。” 专注吃菜的南星抬眼问:“我鼓励你什么了?” “具体的话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是丑八怪也能养花的,开心就好。” 第60节 “……”南星绝对没有说过什么丑八怪之类的话,她继续专心吃菜,不想搭理冯源这个中二青年。 在桌底下趴着的大黄忽然起身往外面跑,随后铜铃响了起来。陶老板起身出去,不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又捧了一大束薰衣草,还没开口,南星就说:“扔了。” 陶老板苦笑,抱着花塞门口的垃圾桶里了。花太大,垃圾桶太小,又破得颇有艺术模样,倒像是在店门口摆了一大束的薰衣草。他将昨天的花放到一旁,又看见了那张卡片。 成洛加。 上回的主顾。 过往的主顾里也有对南星有好感的,毕竟南星长得实在很漂亮,也很特立独行。但是通常在南星的冷脸对待下,他们很快就会打消别的想法。 不知道这个人能坚持多久。 冯源有些惋惜刚才那一大束的花,他想趁着清洁工没来,去看看那花里有没有卡片,是不是又是成洛加送的。满怀八卦之心的他还没站起来,就听南星说:“上午石八楼来了。” 冯源立刻收了看卡片的心思,忙问:“他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他并没有找你们老大要我的资料。” “这就怪了,那老大为什么跟我拿你的资料。”冯源好一顿困惑,想不通了,“不过我们老大对你们这些能通灵的人很感兴趣,我那天去打听过,别的小组经理也被老大拿走过客户的资料,只是这次刚好是在石八楼的事之后,所以我一直以为是石八楼要的。” 南星眉头微皱,邱辞说:“你们老大是个怎么样的人?” 提及中介所的老大,冯源的心里就有一股自豪感,说:“很厉害的人啊,一手创办了阴阳中介所,阴阳两道都走得通,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南星说:“如果要接近你们老大,怎么才能做到?” 冯源有点为难了,说:“我们中介所创办了好几百年,系统完善,流程也妥善,根本不需要我们老大出马,想起来他都有一两百年没亲自接过生意了,因为只靠我们,就能把事情办好。” “没有一点办法?” 冯源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南星和邱辞都看出来他有办法,但是不肯说。大概是要冒什么风险,南星毕竟只是他其中之一的客人,要为了客人而冒险,并不太值得。 南星没有刁难他,如果他的老大继续对她的事感兴趣,那迟早会亲自出来,她也迟早会见到。 &&&&& 成家别墅中,李蕊正在亲自为儿子收拾行李,挑拣他去上海的衣服。 她想为儿子挑一些穿起来特别俊气的衣服,毕竟她知道他是要去见喜欢的女孩子。但挑来挑去,她觉得儿子穿哪件都好看,但又觉得不能太随便。折腾了一上午,也没有挑出一箱合适的衣服。 一会佣人上楼,说:“太太,黎先生到了。” 李蕊微顿,放下手里的衣服,离开房间时看见镜子,俯身看了看自己的脸和头发,微微捋顺,这才下楼。 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衣装齐整,容貌精神,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感。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他站起身往那看,见了李蕊就说:“在忙什么?” “给阿洛收拾行李。”李蕊缓步走到沙发坐下,继续说,“他说等他的脚伤好了,要去上海找个姑娘。” 黎康城笑说:“姑娘?是喜欢的女孩吧。” 李蕊笑笑:“大概是,阿洛最近彻底变了个人,我放心多了,我估摸是跟那个姑娘有关。爱情总是容易让人变化格外大,不是么?” “确实是。”黎康城喝了一杯茶,又说,“上海的话,阿远和林曼也在上海。我这个做伯父的,可以让阿远和林曼帮忙照顾阿洛,也免得你这么担心。” 李蕊微微露了欢喜,说:“这倒是很好,阿远和曼曼的话,我也放心。” “我明天也要回上海了。” “你倒是常去上海,三天两头往那跑。”李蕊淡声说,“那公司又不是你的,是阿远的,你去得再多,他也不会分些利益给你。” 客厅里没有别人,佣人倒了茶也下去了。成洛加不喜欢家里人多,李蕊也有轻微的神经衰弱,怕吵。这会佣人都在院子里、楼上,没人出现在客厅。 黎康城握住她的手,没有理会她的说辞,说:“你也可以借着阿洛的名义去上海的。” 李蕊心下一动,还是摇头说:“他爸下周就出差回来了。” 黎康城说:“说到底是看你想不想去,无关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当然想去。 李蕊犹豫了,说:“我想想……欣姐她不去?” 黎康城缓缓松开了手,眉目有些冷淡,说:“她不去,这几年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过问。她有她的生意要做,又要强,不愿低我一头。有妻子,也等于没有。”他看着眼前已到中年,却仍有韵味的女人,说,“她比不上你。” 李蕊垂了垂睫毛,说:“他也比不上你。” 见不得人的暧昧,在客厅里漾了起来。 黎康城喜欢这句话,一会听见佣人下楼的脚步声,他就问:“阿洛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 李蕊也收敛了娇软的神情,说:“脚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黎康城又问:“那姑娘叫什么?免得迎面碰见,却不知道是哪位。” “南星,听阿洛说,跟黎远和林曼也认识。” 黎康城微顿:“南……星……” 李蕊好奇问:“你认识?” 黎康城想了想,说:“应该不认识,只是南姓,有些特别。” 李蕊笑说:“确实特别,名字倒也好听,就是声音并不温柔,也不知道人温不温柔,怕阿洛碰到不好的姑娘。也难得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怕他受伤。” 黎康城说:“儿孙有儿孙的福气,你们总担心这么多,这样不好。” 提及儿子,李蕊心里又完全没了刚才的暧昧,只有担忧。在她心里,儿子是第一位的,其他人,都只是路上的调味剂。 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这个情人。 &&&&& 黎远挂断电话时,林曼已经察觉到了他眉宇间的小变化。她放下手里的书,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问:“让我猜猜是谁的电话……你伯父,对不对?” “嗯,他要来上海。” 林曼撇嘴:“又来上海,你都避开他了,他还总来你公司,不知道的员工还以为他是老板,你是代理呢。” 她对黎康城有诸多不满,这种不满来自于当年黎远爸爸病逝,黎康城以黎远年轻为由,要接手黎家的公司。 虽说黎老爷子名下有家业,但谁都知道是黎远爸爸拓展了公司业务,才让远洋集团变成业内大鳄,早就脱离了黎老爷子的光环,跟黎康城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哪怕是身为黎老爷子长子的黎康城要抢家业,也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黎远当年和成洛加阿孔道别,回到了公司。 抢夺家业失败的黎康城自己创办了同产业的公司,基本可以说是在跟亲侄子打对台戏。 所以林曼很讨厌黎康城,听见名字就讨厌得不行。 “他要是再烦你,我就找阿辞变个怪物,吓死他。” “胡闹。”黎远摸摸愤然的她,说,“去洗脸吧,等会叫上阿辞一起吃饭。” 林曼笑笑,说:“阿辞一早就出去了,他给你发了短信,你当时在睡觉,我没告诉你。” 两人彼此没有秘密,手机密码也是互相知道的。 黎远想到了什么,问:“去哪了?” “当然是去南星那了,阿辞开窍了,还问我薰衣草代表什么,估计是要送女孩子花了。”林曼趴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问,“不过阿远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阿辞?就像关心亲弟弟。” 黎远问:“嗯……吃醋?” 林曼吃吃笑了起来,说:“胡、闹!”她坐起身说,“我去洗脸,等会我们去找未来弟妹玩吧,南星太冷了,我去帮阿辞焐热,这是做嫂子的责任。” 黎远见她无比热心,娇俏可爱得很,说:“又毛毛躁躁的,别急。” 说完,浴室那已经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黎远往那边看着,笑了笑,毛躁。 第62章 星与月(九) 用了午饭后, 冯源先回所里忙其他客人的事了, 临走前保证说:“我很快就会给你找到活的。” 这话在南星耳朵里毫无信誉, 淡淡“哦”了一声,让冯源格外痛心,他还是得再努力点才行。 等冯源走了,陶老板说:“到点了, 你还不午睡?” 始终没提这件事的南星见被人特地提了出来,看了陶老板一眼。陶老板立刻会意, 明明邱辞还在这, 他却……真是没眼力价。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 邱辞也听见了, 他起身说:“我也刚好要去办点事, 我先走了。” 南星点点头, 没有送他出门。他走出店门口时,门口的铃铛声音响亮。 南星听着那铃声, 略有些出神。她出门, 那铃声从来没有响起过。 陶老板说:“好了,我知道错了, 下回他来, 就算天上的月亮都出来了,我也会努力挽留他。” 南星回神, 说:“我想试试。” “试试什么?” “试试……”南星坦然说,“和他一起。” 陶老板微愣,眉目渐渐浮现了欢喜, 大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他微微笑说:“挺好的,邱辞这人挺好的,可靠。” 仍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南星问:“你说,我的亲人会不会怪我?” 陶老板温和问她:“你觉得会吗?” 南星以前不能肯定,但自从雪山一事后,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的家人都是爱她的,所以大家或许都跟尼珍一样,希望活下来的人,能幸福。而不是一辈子背负枷锁,他们最希望的,应该不是让她报仇,而是让她能活着。 只是她不能放下亲人的仇不管,但……或许可以试试。 想跟邱辞试试。 南星细想许久,抬头说:“不会。” 她相信逝去的亲人,希望看见她幸福。 &&&&& 林曼给南星通了电话问了地址,拉着黎远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邱辞好像不在这,她也没有看见南星,倒是一眼就看见了蹲在门口的大黄狗。她跟那只大黄狗对上眼,感觉出来这狗不会凶人,开心地小跑过去,蹲在它面前摸摸它的脑袋,说:“怎么没人告诉我这里有个小可爱,不然我就带吃的给你了。” 大黄抬头叫了一声,一会陶老板出来,见了两人,问:“买东西?” 第61节 林曼起身笑说:“我们是来找南星的,我们是她的朋友。” 朋友?陶老板觉得这个词新鲜得不行。 “阿辞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说完,南星已经出来了。 林曼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朝她笑:“南星,我买了好吃的。” 南星看着那三大袋东西,也……太多了,林曼在某些方面,其实就是个标准的小女生。 陶老板笑笑,说:“进来坐吧,我去泡茶。” “谢谢伯伯。”林曼瞧见门口的薰衣草,抿唇一笑,以为是邱辞送给南星的,但定睛一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放花的东西…… 她歪了脑袋看,果然是个垃圾桶。 “南星,你为什么把花丢在这?” 南星说:“不喜欢。” “啊……”不管是哪种不喜欢,林曼都有些忧愁,问,“你是不喜欢花,还是不喜欢阿辞?” 南星一顿,这跟邱辞有什么关系?她皱眉问:“什么?” 林曼是个机灵人,她突然就猜到了,问:“花难道不是阿辞送的?” “不是。” 林曼困惑说:“那他为什么问我花语……啊,我知道了。”她一笑,直接说,“估计是他看见别人送你花,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他问我花语是要送你花,我还想他开窍了,没想到根本没有。” 南星没想到邱辞会因为这种事特地去问别人。她确实不喜欢花这种娇弱的东西,想想如果是邱辞送了一大捧花来,估计她……也不会喜欢,但至少不会扔垃圾桶里。 陶老板自从把日常饮品从酒改成茶后,泡茶的手艺日渐精湛。连林曼都赞不绝口,她看了好几遍这院子,虽然小,但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养了不少花草,总让人有种娴雅淡然的安然感。 她这几年在国外,常去不同城市,没有固定的住处,也就没有太多闲暇去打理房子。回国后又总跟着黎远住酒店,酒店那种地方,太过一尘不染,反而没有了居家感,她并不喜欢,但从来没提过。 陶老板说:“邱辞像是那种能结交五湖四海朋友的人,不像我们南星,总是交不到一个朋友。” 南星看他一眼,话多。 陶老板又说:“南星是那种好友列表里只有三个人的人,那三个人,有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她的中介。” 林曼笑说:“剩下一个肯定是阿辞。”她拿出手机说,“南星南星,加好友吗?” 南星微顿,还是点点头。 她的好友列表越来越多人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清冷了几百年的世界,突然热闹了起来。 感觉有些怪,却又想试试。什么都想试试,像是对这个世界重新充满了好奇。 林曼加上好友,欢喜极了。 林曼还在捣鼓手机,一会南星手机响起,发现被林曼拉进了一个四人小组里,黎远、林曼、她,还有——邱辞。 她似大功告成舒爽地说:“这个组里只有我们四个人。” 南星觉得林曼可以胜任中介所里的事,一定也能混个x组小经理的。她一眼扫过,看见林曼的头像是她在海滩往前走的全身照,黎远的……也是海滩,也往前走。一人是往右,一人是往左,如果将两个头像放在一起,两人像是在走向彼此。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侣头像了。 黎远像是猜到她在看什么,说:“曼曼选的头像。” 南星恍然,黎远怎么看都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过他将林曼设置的头像放着,并没有换,实际上也是在做这种事了。 刚从酒店起床,正在洗脸的邱辞听见手机声响,打开一看,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四人小组,一看成员,竟然有南星。 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到洗漱盆里,南星竟然会进群组。 一会群组闪出一张林曼发来的图片,是林曼扬起手机自拍的照片,在她的大脸背后,有正在喝茶的陶老板和他哥,还有安静坐在一旁的南星,他甚至看见了大黄的一只爪子。 他笑了笑,很喜欢这样的照片。他腾手敲字——“你们想吃什么,我带。” 林曼:“我点了下午茶,你快点,不然我们全吃光了。” “好。” 邱辞换好衣服就出门了,走到电梯那,摁了下楼,等了小片刻,电梯从上面下来,到了十九楼停下。电梯里已经有四五个人,但邱辞还是看见了他不是很乐意看见的人。 黎康城。 黎远的伯父。 黎康城看见邱辞,等他进了电梯就问:“黎远出去了?我去了公司,没看见他。” “我也不知道。”邱辞客气问,“伯父怎么来了上海?” “出差。” 邱辞没有再问,他这几年也就见过黎康城几次,仅止于认识,并没有什么交集。估计是觉得黎康城这人太惹人讨厌,他也不愿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到了一楼,两人就各自上车离开了酒店。 邱辞到了陶家店,才刚进门,大黄就跑出来接他了。等他进了院子,林曼就立刻问他,说:“阿辞你太慢了,又不是下班时间,还没开始堵车吧。” 邱辞笑笑坐下,发现是在南星旁边,这是林曼特地给他挪的位置。他见黎远不在,问:“我哥呢?” “去洗手了。” 邱辞这才说:“我在酒店碰见黎康城了,他去了公司找你,又来了酒店。” “阴魂不散。”林曼说,“下午茶要变味了。” 陶老板好奇了,毕竟和林曼相处下来,他觉得这小姑娘为人很不错,脾气也可爱,能让她这么讨厌的,他也想知道,问:“这人这么惹人讨厌?” “对呀。”林曼愤慨说,“黎康城是阿远的亲大伯,以前还挺正常,对阿远是不冷不热,但五年前阿远爸爸去世,他就原形毕露了,还想白拿阿远爸爸打下的江山。” “这么可恶。” “嗯。”林曼继续说,“后来他没抢成,就自己开公司去了,借的也是阿远爸爸的好名声,打着阿远爸爸亲哥哥的招牌,吸引了不少投资,这两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当年黎康城狠狠插了黎远一刀,在他丧父最痛苦的时候,身为亲人却跳出来抢钱,她不气才怪。她生了一会闷气,见黎远洗手出来,立刻把话打住。 邱辞及时接话说:“晚饭吃什么?” 南星问:“你做?” 邱辞笑笑:“嗯,你想吃什么?” 南星想了想,说:“上回你做的酥肉。” “那等会我去买肉,下午的肉没上午的新鲜,不过问题不大。” “嗯。” 两人偶尔搭两句,看得林曼的心情好了起来。 她怎么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得不得了了呢。 陶家店门外,有个不速之客刚下飞机就来了这,这会站在门口,看着垃圾桶里的薰衣草,目光闪烁。 她说把花扔了,原来是真的。 拒绝得真干净利落。 成洛加想着,忽然听见了店里头传来的对话声。 是南星。 还有……邱辞。 谈话内容很日常,平凡得温馨。成洛加蓦地抬头,神情失落。 第63章 星与月(十) 晚饭才吃到一半, 黎远接到电话, 公司有事就走了, 他一走林曼也跟着走了。陶老板说:“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啊。” 邱辞说:“从小就像树和树藤,从来没分开过。” 陶老板笑说:“两小无猜的感情最是美好。” 邱辞一笑,叹了口气说:“我只知道我哥常说,以前看见曼曼就头疼, 去哪都跟着,怎么都赶不走, 顽强得像小草, 赶走了, 春风吹又生。” “哦?这么听以前黎远还挺讨厌林曼?那后来怎么又在一块了?” 邱辞说:“听我哥说, 五年前他父亲去世时, 黎康城在股东那下了不少功夫, 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有一次黎康城在黎家生意伙伴面前数落他总是跟成洛加他们满世界跑,根本不关心黎家家业时, 曼曼突然跳了出来, 拼命维护他,平时说话都不怎么大声的小姑娘, 那天却舌战群雄。” 陶老板听完, 不由笑笑,说:“真是个胆子很大的小姑娘, 然后就改变了他的看法?” 邱辞也笑了,说:“是啊,我哥说, 那一刻他想牵住曼曼的手,再也不放开。”邱辞想到黎远那天说这些话的表情,第一次没有觉得这些情话油腻,倒是觉得温暖。 “大概不是那一瞬间才有的感情。”喝了半天茶,听了半天话的南星说,“或许很早就积累了,只是黎远自己不知道。” “或许是。”邱辞没想到南星会参与这个话题,让他略有些意外。 陶老板已经悄悄看了南星一眼,也意外她会插话。他微微笑说:“太阳快完全下山了,我趁空去遛鸟,你们收拾碗筷吧,要是有空,就洗了。” 他知道南星不会做饭不会洗碗,但是他这个老人家,想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呀。 他真是个合格的爷爷。 临走前他还特地把大黄给带走了,努力给两人创造机会。 五个人的碗筷略有些多,两人收拾进里面,南星已经想等明天保姆来了再洗,但转身之际,邱辞已经挤好了洗洁精。她只好又回来,说:“我不会洗碗。” “那你站在一边放碗筷吧。” 这种程度南星可以接受。 她倚在洗碗盆一旁,听着旁边的水流声,想想今天的所有事情。 很平淡,但她很喜欢。 碗筷陆续洗好,南星少进厨房,找不到具体摆放的位置,随手摆好,就完事了。 她和邱辞一起回到院子,茶已经凉了。邱辞又进去煮了一壶水,出来时南星就说:“你什么都会做。” “都是十岁前就会做的事了,厉婆婆逼的。”邱辞笑说,“她总是怕我变成一个废人,所以恨不得让我什么都会。” “儿时碰见一个严厉的人,挺好的。” “嗯。就是挨了不少打。” 第62节 “一样,我祖父也常打我。” 邱辞脱口问:“疼吗?” 南星看了看他,说:“疼,现在不疼了。” “我也是。”邱辞说,“其实有时候,我挺挂念她的,有时候也想,哪一天醒来能看见她。” 南星懂,她很懂,她也很想某一天醒来,能再看见严厉无比的祖父,再督促她勤加练功一次。 只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邱辞问:“明天有任务?” 南星想到冯源的乌龟速度,说:“应该没有。” 邱辞笑笑,问:“那你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买。” 南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第一念头想到什么,就直说了:“油条。” “加一杯豆浆?” “嗯。” “再加一碗瘦肉粥吧,暖胃。” “嗯。”南星说,“再炒一碟粉。” 邱辞禁不住笑了起来,说:“真能吃。” “给陶老板的。” 邱辞恍然,不笑话她了,他又说:“以后你没有任务,只要在店里,我都给你买早点,如果我也没有外出的话。” 南星目光落在桌上,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邱辞看着她,说:“这么问,是不是我喜欢得还不够明显?” 南星的眼睛微动,没有看他,似乎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但这话她听见了。她许久才抬头看他,又一次问:“你为什么不怕我,我是个活死人,不是吗?” 邱辞想了好一会,说:“我胆子大。” “……”南星忍不住抿紧唇角,是解释,却也不是,其实说到底,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她一会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老,我不会,你会死,我或许还没有死。在这几十年,你要怎么面对我?” 邱辞忽然一笑,笑得南星不解。他说:“哦——你已经在想几十年后的事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星星姑娘。” 南星微顿,说不过他。她转念一想,邱辞会不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说,他觉得自己在开玩笑缓和气氛,跟以前一样? 南星默然许久,说:“我有想过,我们的以后。” 本来还在笑着看她的邱辞蓦地一顿:“嗯?” 南星偏离了看他的视线,邱辞忽然明白了什么。 “南星?” 南星没看他。 邱辞又唤了她的名字:“南星南星?” 南星禁不住问:"什么?" 邱辞已经笑开了,俯身捧了她的脸在她额头重重亲了一口。 ——他甚至想抱住她转圈圈。 南星接受了他的心意,也回应了他的心意。 邱辞的心几乎蹦了出来。 难以平静。 被突袭了一口的南星愣在原地,抬手摁住额头时,发现脸很烫。她瞬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连看他也不是。 “南星。”邱辞声音很低,却很认真,“不要去想以后,我的以后,都是你的。” 南星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以后”会怎么样,已经不重要。她慎重点头:“嗯。” 邱辞双眸明亮,问:“那我能不能再亲你一口?” “……不行。” 邱辞一笑:“哦。” 不急,因为从现在起,他们有“以后”了。 是属于他和南星的以后。 邱辞低头摩挲着她的发,说:“南星,我现在很开心。” 耳边是认真的话语,化开南星冰冷了很多年的心。 她也是,现在很开心。 也觉得——很温暖。 &&&&& 从车上下来,往公司大楼走的黎远和林曼进了电梯,摁下29楼,黎远就说:“我们去买个别墅,带花园的,我明天没空,你先去看,看中了就买。” 林曼两眼明亮,问:“你想安定下来了,不住酒店了?” “嗯,毕竟年底我们就要结婚了。” 林曼一笑,又问:“你是不是看出来我很喜欢陶老板的店?” 黎远点点头,他当然看出来了。 林曼默了半会才说:“其实我也有点小私心,我是特意把喜欢摆在脸上,想让你看见的。酒店不是我们的家,我想要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房子,就你和我两个人。” 黎远微微一笑,低头问:“只要两个人?” 林曼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脸上露了娇俏,说:“再加两个,一男一女最好。” 黎远说:“我从今天开始戒酒,你也调理好身体,我们开始备孕吧,曼曼。” 林曼笑问:“你一个生意人,能戒呀?” “尽力。” 林曼又说:“可是万一怀上了,年底的婚礼我就得大着肚子穿婚纱,好像有点丑。” 她想着那种情景,就觉得不唯美,但是他说开始备孕,她又心痒痒。 人真是一种很容易陷入矛盾的生灵。 &&&&& 第二天一早,朝阳初升,南星已经在店门口坐着晒太阳,再过十分钟,邱辞就该来了。 但邱辞还没来,她的电话倒是先响了,刚接通就传来林曼明朗的声音:“南星南星,你今天有空吗?” “现在有。” “那你陪我去买东西好不好?” “逛街?衣服?鞋包?我不去。” “绝对不是,我保证。” 南星还没挂电话,就见邱辞来了,她应了一声“好”,就挂了电话。邱辞见她大清早打电话,笑问:“佳人有约?” “林曼约我去买东西。” 邱辞将早餐拿给她,问:“你拒绝了?” “没有。” 邱辞略有些意外,竟然没有。 南星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或许是因为她觉得,黎远和林曼对邱辞很好,他们对自己也并不差,尤其是林曼,在努力撮合她和邱辞,她完全感受得出来林曼的热情。 邱辞说:“正好我下午也要外出,你跟她一起,我也不用担心你的午饭了,曼曼是个小美食家,她介绍的菜,不会亏待你的胃。” 南星见他把自己交给林曼,想说她不需要他把她交给谁,她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已经很久不做小姑娘了,早就没有了少女心。 远处有个快递员正往这小跑过来,手里依旧捧了一大束薰衣草,见了南星就说:“南星小姐麻烦签收下花。” 南星说:“不收,你拿回去吧。” 快递员有些为难:“都已经送到这了,麻烦您签收吧。”他不得不补充一句,“要扣钱的,拜托了。” 南星顿了顿,最后还是签收了,只是接过来就顺手放进垃圾桶里,她真想再打个电话给成洛加,说她不收花,也不接受他的心意。 她心气有些不顺,说:“林曼说来接我,估计快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邱辞临走时看了那花一眼,成洛加实在很坚持,但南星拒绝得同样很坚定。 林曼接到南星后,就对邱辞说:“我会照顾好你的星星姑娘的,我们走了。” 邱辞叮嘱说:“午饭要吃好。” “没问题。”林曼把南星塞进车里,说,“我真的不买衣服,你不要怕,我知道你不喜欢逛街。” 南星半信半疑,等到达目的地,南星相信林曼没有说谎。她望着远处一大片独立的别墅群,这是……要买别墅吧? “曼曼?” 人来人往,唤声是从后面传来的。林曼听见这声音,脸色明显一沉,等转过身的一瞬,脸色又恢复了,笑吟吟道:“黎伯伯好。” 黎康城打量她一眼,问:“你怎么来这了?” “来逛逛。” 黎康城点点头,留意到林曼身边有个个头高挑的女孩,下意识朝她看去,这一看,瞳孔猛然震了震。 南星见他盯看自己,微微皱眉。林曼以为他色丨心发作,说:“那我们先走了,黎伯伯。” “好。”黎康城问,“你不介绍介绍你的朋友?” 林曼说:“没必要了吧,黎伯伯。” 黎康城说:“从样子看来,倒像是阿洛提起的那个女孩子,让我想想……南星?” 林曼撇嘴,成洛加这人话真多,她连带着也要讨厌他了。黎康城见她反应如此,笑了笑,说:“原来真的是南星。”他朝南星轻轻点头,客气地问了声好。 第63节 南星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青铜虎符 依旧是主线故事里的内容。 第七卷 青铜虎符 第64章 青铜虎符(一) 订了别墅出来, 林曼和南星吃了个午饭, 就又要去挑装修公司, 这次她没拉着南星去。等送了南星回巷子,她就给黎远通电话,说:“我挑好了,还有隔壁那栋, 我也想买下来。” “随你喜欢。” “我买了留给阿辞和南星,先不告诉他们, 以后他们要住就住, 不住我就当投资了。” 黎远在那头微微笑了笑, 说:“好。” 林曼快挂断电话, 又想起一件事来, 说:“刚在那碰见黎康城了, 他好像对南星特别感兴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她是南星的, 哦……想起来了, 是阿洛提起过吧。” “阿洛?”黎远说,“他在公司这, 我刚开会出来, 正要过去见他。” 林曼恍然,倒是替成洛加开心, 可以到处走了,看来他真的跟他的妈妈和解了。她说:“那等我挑好装修公司就过去找你们。” “好。” &&&&& 南星回到陶家店没有看见邱辞,一想他做事去了, 说了下午不在这。 陶老板估计是在忙午饭的事,南星进了店没看见他,走到院子厨房那,看见他正在那炒菜,立即走过去说:“保姆呢?” 陶老板笑说:“她今天有事跟我请假了,反正也是做一个人的饭菜,随便吃点。你吃了没?” “吃了。”南星帮忙把碗筷拿好,就坐在一边发呆。 陶老板问:“有心事?” “我今天碰见了一个人,一个让我感觉特别奇怪的人。”南星想着黎康城,总觉得心里不舒服,“黎康城,黎远的伯父。” “这么巧。” “嗯。”南星问,“有多少对眼睛了?” “973对。”陶老板说,“还差27对。” 南星沉默片刻,说:“三十年,还不足一千。” 陶老板禁不住说:“平均算下来,一个月找来三对眼睛,已经很拼命了。” 南星摇摇头,不够,远远不够。 “至少你已经确定彭方元在国内。”陶老板说完,自己都有些失神,国内……也并不小。 南星没有觉得这话让她安慰,她拿了手机正要打冯源的电话,手机就响了,竟然是冯源的。她接通电话,问:“有任务?” “啊?没有……”冯源略有些心虚,声音还小如蚊子,让南星听得费劲极了。冯源悄悄说,“我们老大又跟我拿你的资料了,我还是交了上次那份,老大问你的资料是真的?我说当然啊。但奇怪的是,我们老大竟然不太相信的样子,感觉我再跟你接触,我就要露馅了。” 南星皱了皱眉,问:“你能不能安排我见见你们老大?” “我们老大不见人。” “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这个……”冯源迟疑了好一会,才说,“我们老大特别爱看书,常往人间的图书馆跑。每天下午4点都会去那,6点会走,因为是上班时间。” “哪间图书馆?你们老大平时什么装扮,有照片没?” “没有照片,能拍我们的相机还没被发明。你等会,我去给你画一张。” 南星狐疑:“你会画画?” 冯源自信满满,在那边把胸口拍得咚咚响,说:“当然会!” 过了半小时,陶老板饭都吃完了,冯源才发来一张图片。南星一看,就丢在了一边。陶老板探头一瞧,腾手帮南星回了一行字—— “你还是描述一下吧。” &&&&& 南星下午三点出发去图书馆,路上她又看了一遍冯源的描述,不小心又看见冯源画的画,简直是灵魂画手,这是什么怪兽。 因为不是周末,又是下午近4点的时间,市区的图书馆人不是很多。 南星进了里面,发现这个地方大得惊人。 就算人不多,要找到中介所的老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据冯源的描述,老大是个年轻人,但衣柜里大概只有一种款式的衣服,非常好预判他今天穿了什么。自从入秋后,他的日常装扮就是长袖t恤,颜色多为蓝色和灰色;裤子的颜色也是随衣服颜色搭配,如果是藏蓝色上衣那必定是一条米黄色长裤,如果是灰色上衣那就是一条蓝色牛仔裤。 南星进来时以为还很好认,但没想到,这里的男士,基本都是长袖t恤和长裤。 传闻中的……直男风? 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四点。 她拿了一本书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视线正对大门。一楼是管理处,二楼是阅读室和借阅室,唯一的大门就是她正对的那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南星几乎连眼睛都没怎么眨,她想看看那个两次打听自己事情的人到底是谁。 她并不排除那个人是彭方元。 这么多年来,彭方元躲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但肯定换了一个身份活着。 以他的能力创办个中介所,也不是难事。 四点到了。 南星更加专注盯着大门口,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 “姐姐。” 旁边有稚嫩童声响起,南星低头看去,只见是个男童。他抬头指着她手里的书,说:“姐姐你的书拿反了。” 南星微顿,书确实拿反了。她道了声谢谢,那男童像做了件大事,心满意足地跑了。南星收回视线,继续盯梢大门。 然而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看见那个老大。她略一想,总不会是刚才男童过来的那三十秒里,那人就进来了? 南星皱了皱眉,进了阅览室去找。 图书馆的书架很高,如林木伫立在地板上,褐红色的书架放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所到之处,都散发着浓郁书香,古老又庄重。 她走过一列列书架,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忽然她又听见一处角落传来稚嫩童声,像是……刚才那个男童。她从书架探头,往那边看,果然看见了那男童。 他抬头示意前面两个人噤声,悄声说:“这里是图书馆,姐姐你们不能在这大声说话的。” 女孩瞥他一眼,说:“要你管。” 男童憋红了脸,说:“老师教过的,在这里不能大声说话。门口还有告示牌,你们认的字比我多吧,我都认识那些字,姐姐们不认识吗?” 他说得一脸诚恳,没有要讽刺的意思。但在成年人耳朵里听来,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讽刺。那女孩伸手就要推开他,教训他一顿,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女孩正要骂人,抬脸一瞧,见是个年轻帅哥,鼻梁架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手又被他抓住,顿时红了脸,骂不出来了。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你们不遵守规矩,还要欺负遵守规矩的人。” 两个女孩见不单单是他出来,别人也在往这边看,似乎大有上来教训她们的意思。她们顿感心虚,说:“放手,我们走还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至少要跟他道歉,否则这孩子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女孩无法,只好说:“对不起小弟弟。” 本来还有些茫然的男童听见,眼睛又亮了起来,说:“以后姐姐们不要再犯了。” 女孩急于脱身,连忙应声“好好”,这才被放了手,急忙灰溜溜走了。 男子摸摸男童的头,笑说:“你做得很对。” 男童点点头,又朝他轻轻“嘘”了一声,男子笑笑,也“嘘”了一声,图书馆再次回归平静。 南星在这只能看见那人背影,长袖t恤加长裤,像极了冯源描述的那个人。但看不见脸,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只是并不是彭方元,彭方元年纪四十,身材也更加魁梧些,无论是声音还是身材,都不像。 只是,这个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并不算陌生。 历经千百年的她见过无数人,听过无数声音,一时想不起来。 她一步一步往那边走,走得小心谨慎,不想被发现,更何况,这人也未必就是中介所的老大。 忽然那人转身,脸上略有警惕,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看自己。但前面的过道没有人在看自己,都是站在书架前看书的人。他微微皱眉,总觉得被人盯上了。 躲在书架背后的南星察觉到那人收回了视线,想了想,从书架另一边走,准备从正面过去。 她绕过书架,能感觉得到离那人近了很多。 她还在想那个声音到底是谁,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但她一定认识。 绕过书架的南星往两列书架的长廊看去,却没有看到那个人了。 “看样子你在找我。” 声音在背后响起,南星微顿,缓缓真身,看见了一张年轻……又熟悉的脸。 那人看见她,也猛地一愣。 “南星?” 南星也愣住了,这张脸,遥远却又熟悉。是祖父最后一批弟子中,最出色的,也是祖父唯一的入室弟子。 长空。 当年被祖父驱逐出南家,断绝了关系的人。 第64节 第65章 青铜虎符(二) 重逢意料之外的人, 两人都瞬间失语。过了好一会长空才开口:“你还活着, 你果然还活着。” 这句话, 也是南星想要说的,他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长生,是很多人的追求, 却也是很多玄门中人的禁忌,但凡要长生, 不是以自己承受痛苦为代价, 就是以别人承受痛苦为代价。 她希望长空师兄是前者。 “当年我听闻南家变故, 回去找你们, 但是南家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到处都是尸骸。我想找你, 可是怎么都找不到。”用点奇门幻术从一堆人里找要找的人,并不难, 长空却没有从南家里找到南星, “你不在废墟里,我以为你还活着, 一直找你, 可是大宋没了,元朝没了……都没有找到。” 这里人少, 也安静,他说了很长一段话,虽然很轻, 但依旧显得大声。南星压下心头重逢后想要说的许多话,说:“去外面说吧。” 图书馆后面,是一片林荫,三三两两坐在长椅上的,也都是手捧着书的人。 在这里没有人打搅他们的重逢。 长空问:“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师兄呢?”南星问,“师兄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师父将我们一众弟子赶出师门后,我另投师门,拜师后才发现,那是个不算正派的门派。”长空略有些羞于启齿,“他们有些秘术,可以让人长生。但绝对不会害人性命,师父虽然放弃了我,但我没有忘记师父,也没有忘记师门。” 南星轻轻点头,世上奇幻的事那么多,总有些办法可以让人长生。她又道:“师兄还恨我的祖父?” 当年南家一众弟子被赶出师门,诸多弟子不愿离去,但无法,陆续走了,唯独他始终不愿离开。在南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饿晕过去,醒来后才终于死心,却发了毒誓,誓不再入南家门,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南星那时已经长大,她站在祖父身边,看着雨中发毒誓的师兄,也看见了背身而站,眼中有泪的祖父。 祖父最喜欢的弟子,就是长空师兄了。 当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赶他走,直到半个月后,南家被灭族。她才明白,祖父早就算到南家有大难,不愿弟子被牵连,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赶走,让他们保命。 “不恨。”长空说,“都过去了那么久,已经不恨了。” 南星“嗯”了一声,提起往事,总是诸多负担,她说:“祖父算到南家有难,不愿牵连你们,所以将你们赶走。” 长空默然,说:“师父说……他已经选定了你作为南家的继承人,你已学成,不需要我们了。你一人,就能撑起整个南家,我们不过是废物。” 南星不知道这些,但如果祖父不把话说得难听,他们根本不会走。哪怕是说了这样的话,都有弟子不想离开的。 长空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无论如何,你能活着,就好。除了你之外,南家还有人活着吗?” 南星不想让南月再有牵连,说:“没有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长空迟疑片刻,还是问,“你……结婚了吗?” 南星微顿,摇摇头。 “我也没。” 南星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年长辈很喜欢长空,总说等两人再大一些,就给他们定亲。长空长她五岁,自从听长辈这么说了以后,对南星也是处处照顾。两人天赋相当,常一起研习玄学,互相扶持帮助。 然而南星一心都在担负南家重任上,没有往那方面想过。长空年长,心窍开得早,心里是喜欢南星的。 现在他这么问,很明显还没有忘了她。 南星却依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她有喜欢的人。 长空见她没有多聊的想法,也打住了这个话题,心意已经表明,事情不能太过着急。他又问了一遍:“你现在住在哪里?” 南星还没有回答,手机响了起来,她点开弹窗,是冯源发来的信息。 “最新消息,同事说中午碰见了老大,穿着藏蓝色上衣米黄色长裤,正要去图书馆还书,书名是……” 低眉看信息的南星下意识将目光移到长空手里的那本书上,赫然就是那个书名。 她蓦地一顿,抬头看他,问:“阴阳中介所是你创办的?” 长空神情意外:“你从哪里知道的?” 南星顿觉冯源好心办坏事了。 如果第一次长空跟他拿自己的资料,冯源给了,那也不至于今天才相认。 长空略一想,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冯经理?是他吧。” “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他?” “直觉。”长空笑笑,“我听闻过偷命师的事,有些好奇,就跟他拿了资料。没想到,他竟然给了我假资料。” “不是他给了你假资料,是我给了他假资料。”南星不想冯源受到牵连,略有讥讽地说,“我有这个手段,能做一份百分百看起来‘真实’的假资料给他。” 长空见她这个神情,心中了然,说:“如果是你的话,确实可以。冯源办事很认真,资料也会仔细核对过,没有出过错,这次也栽你手里了,不是他不厉害,是你太厉害。” 南星怕他问自己假资料的细节,没有答出来的话,依然会暴丨露是冯源对他撒了谎,便问:“师兄为什么创办中介所?” 长空收回思绪,说:“无聊吧……你呢,为什么做了偷命师?听闻代价是,雇主要付出一对眼睛?你要眼睛做什么?” 南星没有回答,越是她在意的亲人、故人,她就越是珍惜,不想本来过得平静的他们被卷进这件事里。祖父当年赶走他们,也是这个缘故。 长空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一个姑娘历经几朝几代,应当不容易。他见南星刘海微垂,遮了眼帘,伸手要给她撩起。 南星刚看见他的手,就避开了。动作太快,让长空一瞬尴尬失神。 他轻咳一声,收起了手,说:“电话总该留一个吧,否则人海茫茫,转身即别离。你现在不想告诉我那些,或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 南星倒是不想跟他失去联系,告诉了他号码。她报了号码,又问:“你认识赵奇?在乔家村的时候我见过他,他也是中介所介绍的。” 长空说:“不认识,但有个朋友认识。他说赵奇喜欢这些,就托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机会让他去练练手。” 南星想长空肯定不知道赵奇拿来练手的是朱砂笔,否则一早就能循迹找到南月了。她随口问:“那个朋友是谁?” 长空看着她,反问:“你在关心我,还是关心那个人,还是关心赵奇?” 南星被反问住了,不知道他是真反问,还是不想说那个朋友是谁。 长空没有再反问,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知道你可以自己回去。” 南星顿了顿,直接抬眼,与他目光对视,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长空蓦地一顿,随后问:“他知道你是个长生之人?” “知道。” 长空又意外了,又问:“他能接受你的一切?” 并没有告知邱辞全部的南星默了默,长空立即说:“他知道你长生,却不知道你的一切,所以你也不肯定他会不会接受。南星,我们历经数朝,接触过无数的人,你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普通的凡人能够接受我们的身份和寿命吧?世上唯有你我才最合适,难道不是吗?” 南星不想跟他争辩这个,毕竟她也不知道邱辞到底会接受她到什么程度,心里有些不安稳。她没有接这个话题,淡声说:“麻烦师兄替我保密我在中介所里资料的事,免得冯源知道我那身份是假的。” 长空见她又一次避开这个话题,终于打住了话,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他对南星的事,总是容易急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资料的事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继续用那个身份吧。” “谢谢师兄。”南星提醒说,“你去还书,我回家。” “好。” 长空目送南星离去,南星穿的并不是衣裙,但他还是能想起当年身穿罗裙的少女,在院子桃树下,飞身舞剑的身姿。 美,美得让人醉心。 刚出图书馆的南星立刻给冯源打了电话,告诉他刚才的事,听得冯源一惊一乍,差点在那边吓得哭出来。听到最后才终于放了心,说:“好好,我会小心的。你的那份假资料我也发给你,你记得背熟啊,不要露馅。” 南星问:“你这么害怕你们老大?” “当然怕啊,世上哪个下属不怕老大的。你别看我们老大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可是能在阴阳两道吃得开的,能是个简单的人物吗?” 南星想了想,说:“嗯,师兄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 冯源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凶了,像我们老大!一个窝的人你们。” 南星微抿唇角,冯源真是皮痒了。她说:“快去找活。” 一说任务冯源的气势就弱了,没了吐槽的力气:“哦……” 坐车回到田子坊的南星还在想着长空师兄的事,不知道能不能借他的人脉,打听下彭方元的事。 只是她又并不是太想这么做,因为无论和谁一旦有了开始,就势必要有更多的牵连。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 长空对她有念想,她很清楚。 以前长空的性子就特别执着,如今看来好像没怎么变。 最后南星还是放弃了让他打听的念头。 第66章 青铜虎符(三) 南星回到巷子是下午六点, 沿途走着, 有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做晚饭。南星想起邱辞做的饭菜了, 很好吃,也很合她的胃口。 邱辞不知道现在在哪,去了哪里办事。 南星想着,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问他吃了晚饭没。 很快那边就回复了——还没,你呢? “也没。” “我快了, 很饿。你饿不饿?” “不饿。”南星想跟他说长空的事, 一会敲字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 南星回了个“嗯”, 人已经快走到店门口, 因为大黄都跑出来接她了。她摸摸大黄的头, 将手机放好之前,又看了看屏幕, 邱辞还没有回复。 “南星。” 店铺门前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听出是谁了,微微一顿, 抬头往那看, 停住了步子,略有些淡漠地看着这个手捧一大束花的不速之客。 成洛加见她看着手机时还隐隐展颜, 可看见自己,却抹上了淡漠,他清楚南星对自己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感情。 但他有。 他喜欢南星, 从第一次见面,她让司机载受伤的自己回家,就喜欢上了她的善良。后来她又并不阻止他重回雪山,他更加因为和她有共鸣而生了好感。再后来发现她是偷命师,带来了仓琼和尼珍的往事,又让他重新见了阿孔一面。 他就知道,他喜欢上了南星,这个特立独行又坚韧的女孩。 第65节 就算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他也想要努力试着追求她。 否则自己一定会遗憾。 ——哪怕她可能已经喜欢上了邱辞,他也不想什么都不试一试就放弃。 成洛加快步朝她走去,将花递到她面前,说:“你好像不喜欢薰衣草,我换了一种。” 南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雏菊,但代表什么她不知道。她很早之前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姑娘了,有些机械地活着,已经习惯了。 成洛加见她不接,笑了笑说:“看来你不喜欢花。” “我不是不喜欢花,我只是不喜欢你。”南星直截了当地说,“你是我的主顾,交易结束后,就变成了曾经的主顾,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成洛加没有见过这么直截了当拒绝人的姑娘,他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星又说:“我不喜欢你,但也不讨厌你,可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很讨厌你。” 成洛加缓缓收回花,无奈一笑,说:“你不允许我接近,那跟你讨厌我有什么区别?” 南星说:“感觉不同。作为朋友的你,仗义友好,我不讨厌。” “所以只能做朋友?” “是。” 成洛加默然,都说爱像烟火绚烂,但他的爱硬生生被南星掐成了烟火——瞬间消失的火花。他心里确实不舒服,但他不怪南星。 他甚至比之前更喜欢她,喜欢她的直接,不会吊着别人的心来戏弄。 他坦然笑笑,说:“南星,我更喜欢你了,只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想让你讨厌我,所以我不会再做这些事。可是如果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我都会立刻出现。” 成洛加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将花留了下来,自己走了。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来的。 南星见成洛加终于走了,倒不觉得可惜,以前太多人像他这样,但全都被她这么赶走。 她走进店门,没有侧目看门一旁就开口说:“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爱偷听了?” 一直依在门边暗处的陶老板笑笑,说:“恰好听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是冷的,但这种事冷得挺好。”他顿时有了八卦之心,悄悄问,“当初邱辞肯定也遭了你的冷脸吧,可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南星想了想,想不起来了,但邱辞一直没被她吓跑倒是真的。 陶老板也猜不着,随口说:“是缘分对吧?”他又看看门口那束雏菊,不得不说成洛加也是很有心了,雏菊雏菊,隐藏着爱情。 但在南星眼里,什么都不是。 &&&&& 邱辞在半夜回来了,将近三点。到了早上不到七点就起来了,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坐电梯下楼的黎远。黎远见了他略有些意外,说:“昨晚11点说登机,现在又要出门?算起来你也没睡几个小时。” 邱辞笑笑:“我要去给南星买早餐,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晒太阳,希望我能赶上。” 黎远了然,笑说:“这么体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给女朋友买早餐。” 邱辞说:“嗯,南星是我的女朋友了。” 黎远又一次意外:“嗯?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邱辞只是笑,南星是他的女朋友,这三个字,无论想多少次,都让人开心。 黎远笑了笑,不追问了,说:“你去田子坊附近住吧,这里离那太远了。” “以后吧,她还不习惯别人离她太近。”邱辞想,南星实际上也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姑娘,突然靠她太近,她或许会觉得别扭。 大概是因为周一,路上有点堵,等邱辞到了陶家店已经近八点。 南星没有在门口长椅上,但门开着。 邱辞走进里面,铃声叮当作响。清脆的铃声瞬间让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南星时的情景,他从店里出来,南星正收伞进去。 南星进去时,铃声没有响。 他抬头朝铜铃看去,普普通通的铃铛悬挂在屋顶,无风,却还在轻轻晃动着,敲响着余音。 陶老板闻声出来,见到邱辞,已露了笑:“怎么,回来没有跟南星提前说?” 邱辞笑说:“没有,回来得晚,起得又早,想着她应该没外出,看来我失策了。对了,我买了些早点,只是路上堵车,有些晚了,陶老板吃了没?” “吃过了,不过南星应该没。”陶老板说,“她出门去了,说是在附近逛一圈就回来。” “兴致这么好?”在邱辞的印象里,南星是只不用做什么事就会躺着不动的小乌龟,休想她多动弹一步,没想到会在这弄堂里散步。 陶老板敲敲手里没烟,依旧是用来解馋的烟杆,说:“也不是她要逛,只是有个故人拜访,说想去附近走走,了解她这些年住在什么地方,她就去了。” 故人……南星的故人,邱辞不知道这个“故”是多少年的“故”,想着她一会就回来,就去门口坐着跟大黄扔球玩。 过了十几分钟,去捡球的大黄一去不复返,等了一会才看见它蹦着步子回来,后面还领了个南星。 邱辞站起身,朝南星看着。 他注意到南星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起先他以为是成洛加,等他们走近了些,才发现不是。 “这里很安静,自带安宁感,适合你。”长空还在看着这四周的建筑,幽静而陈旧的巷子,地面的砖头都已经破旧,下雨天会溅得一裤子泥水吧。 他的目光流转,看见了站在古董店门口的人。本来他没有在意,但他忽然发现南星的表情在看见那人后,略有些变化。 变得……温暖起来。 脸上没有了寒霜,连眼底都化了冰,含了暖意。 长空微顿,再一次细看那个男人。 邱辞朝南星微微笑看着,问:“吃了早饭没?” “没。”南星伸手,“我的早点。” “这么肯定我会给你买?” 邱辞将早点递给她,南星接了过来,一眼扫去,里面都是她喜欢吃的。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我去热热,有点冷了。” 南星见他精神尚好,没有说他怎么一早就过来。她说:“你陪大黄玩,我去热热。”等走了两步,她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介绍旁边人,说,“这是我师兄,长空,也是冯源的老大。师兄,这个是我的朋友,邱辞。” 邱辞很是意外,师兄? 长空也暗暗讶异,南星将他介绍给了外人,还提及了师兄和老大两个身份,那就是说,这个叫邱辞的年轻人知道南星的事?而且还不少? 是……拍档? 但又感觉不像,刚才南星才说,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转眼就出来个拍档,她还不至于说这种谎话。 可绝对不会是朋友,至少不是普通朋友。 长空从未见过南星对哪个男人会露出这种温暖的神情,就连当年他和南星最亲近的时候,都没有。 南星进去热早点了,邱辞和长空进了店,邱辞发现长空进来时,铜铃也没有响。果然是——“故人”。 长空见邱辞热水泡茶的动作娴熟,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环视一圈店里,全是各朝各代的古玩,有些并不值钱,有些很值钱,统统放在一起,没有什么区别。他喝了一口邱辞泡的茶,才说:“你什么时候认识南星的?” 话问得略有些直接,还不太客气,邱辞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话里有敌意。他说:“今年。” “今年?”又是长空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说,“你了解南星多少?” 邱辞看了看他,笑说:“不多,但会了解她更多。” 长空也不知道邱辞知道南星多少事,他想问邱辞,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南星的一切,全都知道的话,为什么会接受她,毕竟长生之类的事,并不正常。然而不知道的话,又只知道她的多少。 他说:“南星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你今年才认识她,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够。对一个不了解的人就轻易靠近,也不是理智的做法。” “南星也不是十分了解我。”邱辞说,“没有谁对谁是一开始就完全了解的,她很善良,也很坚强,这两点就足够让我继续去了解她。” 长空默然看着他,他隐约察觉到南星站在附近听着,没有再说什么,笑笑说:“南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为她高兴。” 邱辞正奇怪为什么他突然转了画风,一会就见南星出来了。 长空起身说:“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南星送他到门口,见他没有道别的意思,就送到了巷子口。 到了那,长空就说:“你喜欢那个叫邱辞的人。” 南星略顿,哦,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谁都看不出来,没想到谁都看出来了。她问:“这么明显?” 长空一顿,原来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太关心的师妹,会这么直接承认自己的感情。他说:“他知道你多少事?” “师兄指什么?如果是南家的事,他知道;我长生的事,他也知道;我肩负了血海深仇的事,他同样也知道。” 长空怔了怔,知道这些,已经是十分了解她了。可没想到,邱辞没有走。他说:“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死?” 南星眸光微黯,说:“我知道。” “他会死,我不会,你也不会。你和我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合适的不是寿命,是人。” “所以你选择他?” 南星平静地说:“我本来也没有在他和谁之间来做选择。” 长空久久沉默,说:“我明白了。所以我们没有任何可能,是吗?” “是。” 长空笑笑,点头说:“我明白了。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祝福你们。” 南星有些意外他放弃得这么快,他和成洛加略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同样执着。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成洛加被拒绝后没有办法继续追求。但长空的话,南星以为他会继续。 原来性格真的会在长久的时光中改变。 长空没有过多留恋,说:“再见,南星。” 南星说:“下次见,师兄。” 长空笑了笑,离开了田子坊,离开了这条安静得让人讨厌的巷子。 再见了,南星,他爱过的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情敌?不存在的。 :-d毕竟南星小姐姐的性格那么酷。 第66节 第67章 星与月(四) 回到店里的南星还没进门, 邱辞就说:“你的早点又凉了, 反复热也不好吃, 附近有早餐店么,我陪你去吃。” 南星问:“你吃过了?” 邱辞回过神来,说:“没。” 南星禁不住说:“你是要我陪你去吃。” “哎呀,被看穿了。”邱辞笑了起来, “走吧星星姑娘,你陪我去吃早餐, 我也陪你去吃早餐。” “哦。”南星和他一起往外面走, 见陶老板始终没出来, 像是在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她出门时拍拍大黄的脑袋, 说, “去叫陶老板出来看店。” 大黄见她没有要带自己走的意思, 心不甘情不愿地跑进里面去叫陶老板出来看店。 南星刚在这弄堂里走过一遍,多年居住在这里, 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跟邱辞一起走, 心情竟很不一样。 这个点已经过了上班族吃早饭的时间,早餐店里没有什么人。 邱辞这才说:“你的师兄对我不太友好, 就像是……在盘问情敌。” 南星抿了抿唇角, 说:“他是喜欢我,以前长辈想给我们定娃娃亲, 祖父没同意。后来我们长大了,长辈又想让我们成亲,祖父还是没同意。” 邱辞笑说:“我要多谢祖父大人。” “我很意外师兄他还活着, 而且活得……这么健康的模样。” 这话如果是不了解南星的人,只怕会觉得有些恶意。但邱辞知道南星不是那种人,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南星眉头轻拧,说:“但凡长生,必有代价。不是损己,就是害人。” 没有代价的长生,确实不正常。邱辞想南星她必然是前者,因为她绝不会做害人的事。 “损己的话,是不会太健康的。” 邱辞看着脸色一直都偏苍白的南星,更加肯定她受的苦绝不少。 “但无论是师兄的外形,还是我感知到的气息,都很健康。”这也是为什么她见到长空时,不如见到南月那样开心。因为心里始终对长空有疑心,这种疑心让她没有办法亲近他,如鲠在喉,“当年祖父预知南家将有事发生,所以将最后一批收的弟子都赶走了。师兄也在其中,他离开时,发下毒誓,永不入南家门,甚至再见即仇敌。” 邱辞意外说:“发毒誓?哪怕南家将他赶走,那至少也是南家的弟子。” “嗯。现在重逢,他跟我说,南家被灭后,他曾经回来过。”南星说,“我最在意的,是重逢后他完全没有问我南家为什么会被灭门,一句也没有。” 邱辞瞬间明白南星这句话的意思,出自南家的弟子,却没有问知情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回去找过南家人,却对这个问题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仿佛……早就知道为什么会被灭。 如果真是这样,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长空跟南家灭门的血案有关。 南星心中烦乱,不愿这是真相。邱辞看出她的烦闷,说:“或许他在当年已经知道了南家被灭的真相,所以重逢后没有提。” “不可能。”南星说,“因为就连我,都是在最后才从祖父口中知道为什么南家会亡。当年师兄不在场,他绝不可能知道。” 如此一说,邱辞也找不到理由开导南星了。如果长空真的也是凶手之一,那南星的痛苦又将更深。 南星……真的背负太多了,他想为她分担这些重负。 “南星,你要找什么人,我和你一起找。” 南星默然片刻,说:“他很狡猾,也很残忍,或许最后我们会死。” 邱辞微微笑说:“我说过,我胆子很大,不惧生死。” 南星信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她迟疑许久,才说:“那人叫彭方元,是宋朝时招兵买马,自立为将军的人。” 邱辞想起离开南星梦境时,最后看见的那个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他为什么盯上了你们南家?” 南星不由握紧筷子,说:“因为他听别人说,用南家人的血制成的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邱辞一愣:“所以……”南家就这样被灭了?仅仅因为“听别人说”? 邱辞想到那梦境中的铁骑,还有彭方元旁人怀抱的那一瓶血,胃顿觉难受。 他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就真的去做这种事。为了长生,屠了一个家族。 那样制成的丹药,到底需要多残忍的心,才能够吞服下肚? “只是彭方元必定过得不好。”南星说到这句话,眉间有了一丝残酷的快乐,“祖父知道南家难逃此劫,所以用尽毕生所学,护我周全之余,还在血中下了诅咒,彭方元服用后,虽得长生,却如行尸走肉,要在昏暗地宫里才能活命。” 邱辞似明白了什么,问:“你四处奔波找古物,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一半。” 早餐店日光充足,宽敞的店里很明亮,人很少,坐在角落的两人却在这明媚无比的地方,说着沉重的往事,心无阳光,在哪里都是黑暗的。 邱辞回想她之前种种行为,隐约有些明白,南星为什么要去收集那么多的眼睛。 眼睛能拿来做什么?当然是找人。 “南星……你要用那些眼睛,来找游走在地宫里的彭方元吗?” 南星已经打算告诉他一切他想要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邱辞猜出来了,而且猜得这样透彻。她看着邱辞,不知为什么,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压得快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担子,忽然就轻了。 “是。”南星说出这个字,代表着她完全相信了他,之前如果还有猜忌,都在这一刻消散了,“每一对眼睛,都可以帮我缩小一次彭方元的范围。每一百双眼睛,都能帮我确定一次他所在的方向。” 每一千双眼睛…… 偷命得来的眼睛,可以做太多的事,也可以变成武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可是要想追踪一个一直在游走的人,却太难了。 近千年间,她去过无数地方,彭方元也总游走在各地,从来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 但是最近,她发现自己离他近了,或许这一次,她不会扑空。 “之前冯经理说过,眼睛是用你的命换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邱辞终于问了他最想问也是最担心的问题,自从上回冯源说漏嘴后,他就一直记着,始终没有办法无视这句话。 南星默然片刻,说:“冯源总是说瞎话,你应该很清楚。” “南星。”邱辞拧眉盯着她,没有接受她这么敷衍的话,“你说过,要想长生,无非是两种办法。一是损己,二是害人。我不信你是后者,所以想知道前者。” 南星还是没有说,也绝对不会说。原来她还是有秘密不愿告诉邱辞的,因为知道他会担心和难过。 她果然是喜欢邱辞了,都不愿见他担心。 她再抬眉,邱辞明显看见她眉间少了刚才的沉重,反而……看出了些许轻快感。邱辞微顿,南星已经拿了菜单,说:“你要吃什么?” “南星……” 南星摇摇头,依旧是不愿说。 邱辞默然看她,许久才说:“你这样,我只会更担心。” “邱辞。”南星叫了他的名字,看着他说,“我会努力活着。” 她舍不得,刚有人同行,她就扔下他。他还没老,她怎么敢死。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逼问。 吃完早饭,两人就回陶家店去了。弄堂里有居民的身影,大多都是刚买了菜往家里走的。沉默了一路的邱辞看见,问:“中午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附近有超市吗?” “有。” 邱辞笑笑,说:“我们去逛逛吧,买菜。” 南星顿了顿,还没想好,就见邱辞朝自己伸手。她又是一愣,牵手?牵手……她都已经忘了被人牵着的感觉了。 依稀记得蹒跚学步时,爹娘牵过。 记忆太遥远,她记不起那种触感了,唯记得,让年幼的她很安心。 邱辞见她怔神,又朝她靠近一步,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他呼吸微屏,开始带着她走。 南星微顿,没有抽离手,跟上了他的脚步。 邱辞的手,又暖,又宽大,同样让她很安心。 久违的安心。 &&&&& 被大黄喊出来看店的陶老板开了电视,进了戏曲频道听小曲。他想到南星是和邱辞出去的,就禁不住露了笑颜,嘴里也跟着哼起小曲来,心里美得不行。 他哼着哼着,视线挪到墙壁上挂着的肖像上,目光落在他太爷爷那,说:“您老人家可以安心啦,我也可以安心了。” 陶老板说着,又笑了笑,开心极了。 “叮叮当——” 铜铃声响,有人进店了。 陶老板抬眼看着进店的人,将电视关了静音,说:“随便看看。” 那人三十多的年纪,除了鼻子扁平,其余四官尚可,看着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实人。他在门口客气地问:“请问您是陶老板吗?” “是。” 他这才进来,走到桌前将怀里的盒子放了下来,说:“陶老板您好,我叫韩加,想让您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陶老板接过盒子,打开小锁,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东西青铜材质,不过巴掌大小,虎形模样,分作两半静躺在盒子中。 赫然是一枚青铜虎符。 在古代可以调遣千军万马的令牌。 第68章 青铜虎符(五) 陶老板细看这枚虎符, 子母扣尚完整, 表面微有剥落, 但保存得尚好。他说:“一般说来,虎符多在隋之前,但这枚虎符,却在隋之后。” 韩加不太懂这些, 说:“还有这种分法。” “隋朝以前呢,流行虎符, 后来到了隋朝, 就改成了麟符。可到了唐朝, 又要避讳李虎……” 第67节 “李虎是谁?这么大面子。” 陶老板笑笑说:“唐高祖的祖父。” 韩加恍然。 “所以啊, 唐朝时又改成了兔符、鱼符, 再后来这令牌的作用越来越小, 也就慢慢没落了。” 韩加了然,又不解地问:“那是谁在隋朝之后造了这枚虎符出来, 还是青铜材质的, 是纯属玩乐吗?” “或许吧。” 韩加忙问:“那这枚虎符大概是什么时候所制?” “你等等。”陶老板没有立刻作答,有些东西肉眼也不能完全鉴别出来, 但仪器可以。 韩加见他搬来仪器, 安静等在一边,等鉴定结果。等了小片刻, 听见有铜铃声和脚步声,回头看去,就看见一男一女进来, 手里还提着两袋菜。 邱辞和南星见陶老板有生意,没有打搅他,直接去厨房放菜洗水果。 一会南星拿了洗好的葡萄出来,见陶老板还在跟那人说着什么,准备放下葡萄就走。可是刚走到一旁,她却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虎符。 南星双眼猛地一震,伸手抓住那虎符。陶老板和韩加都吓了一跳,韩加更是着急,说:“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宝贝,弄坏了怎么办?” 他要抢过来,手刚探过去,就被这姑娘一巴掌掸开,力气大得隔着秋衣都让他觉得手臂酸麻。他吃痛收了回来,说:“抢劫啊!” 陶老板也不知道南星为什么抢别人东西,但还是安抚韩加说:“她其实是我师父,比我还厉害,这是在替你鉴定,别慌。” 韩加半信半疑,看多南星几眼,这么年轻……根本不像。他气道:“快把虎符还我,否则我报警了。” “这枚虎符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南星直勾勾盯着他,见他不说话,一把抓了他的衣襟,字字道,“我问你,这虎符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她美目圆瞪,眼底含着怒意,让韩加有些害怕,下意识就答了话:“这是我姥爷以前用两只鸡跟人换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 “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 南星气场太过强大,韩加从来没见过美人有这种架势,更加害怕,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不对,是我姥、姥爷不知道。他说那人大概是个流浪很久的乞丐,他晚上打猎回家,那人突然冒了出来,跟他讨吃的。姥爷说他裹着一身的破布,浑身恶臭。姥爷赶他走,他不走,最后拿了一个盒子说里面有宝贝,想换点吃的。姥爷见他可怜,就把刚猎的两只鸡给他。回家一看,盒子里竟然是虎符。” 陶老板略一想,说:“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五十多年前吧,具体哪年我也不知道,我姥爷说是他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大环境管制得严格,所以姥爷没敢声张,就把东西埋在自家地下。上周姥爷过世前,才说了这事,但我舅他们不信,以为我姥爷说胡话。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带着铲子去挖,结果真找到了。” 韩加见说了一大堆的话她还是没松手,可是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试着将衣襟从她的手里抽出,一点一点抽了出来,将要成功之际,突然又见她手指一紧,再次紧抓他的衣襟。他暗暗叫苦,这都什么事啊。 南星说:“虎符卖给我。” “啊?行……但价钱要商量,你不能真抢。” 南星点头,终于松了手,把虎符直接拿走了。韩加瞪大了眼,刚要喊“抢劫”,就被陶老板拦住了。 “来来来,我们来商量价钱。” 南星拿着虎符走进后院时,还有些恍惚。邱辞听见店里的动静本来要出去,正好碰见南星回来了,神情似乎很不对。他拉了凳子过来坐在她面前,问:“怎么了?” “虎符。”南星摊开手心,露出那有些掉漆的铜制令牌,声音有些嘶哑,像喉咙里堵了一块东西,“是彭方元的虎符。” 邱辞微顿,他细看虎符,并没有什么异样。南星又说:“我认得这虎符,更加认得留在上面的血腥气息,永世不会忘记。”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忘记,彭方元一声令下,将南氏屠族。 “当年彭方元趁朝廷四面受敌,无暇管制地方,于是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他为了彰显自己的绝对权力,于是特意命匠人以铜制符,效仿先秦,制了这早已被朝廷摒弃的虎符。”南星的目光重新落在手里的虎符上,心头沉甸甸,“我绝对不会认错,这是彭方元的东西。” 邱辞见她的手掌似乎要经受不住这份沉重,伸手将虎符拿在自己手上,说:“可以凭虎符找到彭方元吗?” 南星摇摇头:“彭方元跟一般人不同,他受南家诅咒,虽然变成了行尸走肉,但是同样也没有了普通人的气息,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难以找到他的原因。”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朝店里快步走去。 陶老板刚跟韩加谈妥了价钱,东西都被拿走了,可被这小子敲了一大笔钱。刚以为解决了,就见南星冲了出来,又一次抓住韩加的手腕,问:“你姥爷是在什么地方碰见彭方元的?” 韩加吃痛说:“我姥爷当时都病糊涂了,说话不清不楚,我没听见多少。” 陶老板见他脸都被拧白了,说:“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你放了他吧。” 南星见他不像是在说谎,缓缓松了手。韩加万分委屈,又惊又怕,说:“神经病啊你,亏你长得这么好看。” “嗯?”邱辞皱眉盯他,对,是南星先有错,拧了他的手。但是,他骂南星就是他的不对了,“道歉,先生。” “……”流氓啊这些人! 韩加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跟南星道歉,憋屈得不行。 南星得不到关键的线索,但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一个人见过彭方元的,如果知道姥爷碰见彭方元时的情景,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她坐在院子里思索着,邱辞走了过来,问:“还在想虎符的事?” “嗯。”南星倚着椅子,看着他说,“如果能知道他姥爷看见彭方元时的情景,就好了。” 邱辞想了想刚才陶老板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但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还有用吗?” “有。对我们来说,五十年也不过弹指之间的事。而且我一定可以从他们见面的那个场景里,捕捉到一些线索,就算是一点线索,也有用,我不想错过。” 否则就太遗憾了,这大概是她离彭方元最近的一次了。 邱辞沉思半晌,说:“南星,你能借助物品,回到宿主的过去对吧?” “嗯,但必须是古物自己的记忆,还是印象最深刻的事。” “那我们去找找韩加姥爷的遗物,或许有物品留存了这一段记忆。” 南星皱眉:“怎么会是刚好在那一段记忆里?” 邱辞说:“你忘了,韩加姥爷临终前提了这件事,说明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里,他没有忘记。那他用过的物品里,或许同样有感同身受而留存了这段记忆的。或许……这个虎符就是了。” 南星看着静置在桌上的虎符,伸手将它握住。 虎符很平静,没有因她的触碰而有反应。南星有些失望,说:“这枚虎符,已经是个死物,它没有留存任何太深刻的记忆,再过几年,恐怕要风化了。” 并不是所有古物都有记忆,记忆就是它们的生命,一旦没有特别的记忆,就会被腐蚀,或者是说,它们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别人的,就没有了活下来的意义,所以选择了自我消亡。 “那我们去一趟韩加姥爷的家,看看他的遗物。”邱辞转念一想,说,“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俗,东西可能已经全拿去火化,或者一起入穴同眠了。” 如果是火化,那可能找到的线索又将断了。如果是一起埋入了墓穴里,倒是可以找到。 南星觉得邱辞的这个提议可行,与其在这里苦想,倒不如去看看韩加姥爷的墓地,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那晚的记忆。 邱辞见她点头同意,说:“我现在去查韩加的资料。” “不用,有个人可以很快查到,这两天他又疏懒了。”南星拨通了一个号码,说,“有空?帮我查一个人,三代以内的资料,都要,尤其是那人姥爷的坟,一定要查到具体位置。” 那边答音响亮,说:“……你又要挖别人的坟!”似乎察觉到了南星的沉默,他立刻接话,“行!你把基本信息发我!我收到就去查!” 等南星挂上电话,邱辞好奇问:“谁?” “冯源。”南星收回视线之际,余光又掠过那枚虎符。 表面斑驳的虎符,沾满了血腥味。 令人心底恶寒。 第69章 青铜虎符(六) 上海多高楼大厦, 无数住宅小区分散在上海各个地段。老旧的小区正逐步拆迁翻新成新的小区, 有些太过久远的, 虽然有七八层高,却没有电梯。 南星找的这家就没有电梯,连小黑都飘了好一会才飘回来,确定之前韩加姥爷住的屋子没人, 南星这才往上走。 据资料上来看,韩加姥爷在六十岁以后就住在了这, 儿孙给他请了个保姆, 老人家平时不怎么下楼, 毕竟八楼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太遥远了。 自从韩加姥爷过世后, 这屋子就没人住了。 小黑在里头打开锁让南星进去, 迎面就是一间空屋子, 屋里被人收拾过了,沙发茶几还留着, 但私人物品明显被清理了一遍, 茶壶茶杯、相片挂饰这些,通通都没有了。 屋子大概有七十多个平方米, 南星走了一圈, 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感知到。 她拨通了邱辞的电话,说:“空的。” “嗯, 我快到韩加姥爷的墓地那了,你从那里赶过来,我们应该差不多能一起到。” “好。” 南星挂断电话, 又环视一周这里,确实有死魂的气息。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多想一分。她在明,彭方元在暗,她在找彭方元的同时,也将自己当做了鱼饵,增加多一分找到他的可能。 所以她的处境其实有些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彭方元狙击。 凡事小心点,总不会有错。 她下了楼,打车去韩加姥爷的墓地。 老人家生前最后十年基本没下过楼,心里多少有点怨气,立了遗嘱说墓地要宽敞舒适,靠着青山,近着绿水,否则这小房子就捐给慈善机构。 现在上海待拆的老房子比新房子还要值钱,儿孙当然尽心,找了位置给老人家瞧,老人家甚是满意,这才安心闭目。 但青山绿水的地方大多是在郊外,南星循着路线去,连司机都说那儿偏远,都是山,问她一个姑娘去那做什么。 等下了车,南星看见邱辞已经等在了那。 她快步走过去,邱辞也看见了她,朝她走去。 南星见他过来,走到近处就说:“反正我要过去的,你还浪费脚力。” 邱辞立刻笑了,说:“你是觉得我体力有多差,走十几步就浪费脚力了。”他伸手说,“走的山路,不平坦,拉手。” 南星看了看前面的路,说:“还好,不难走。” 说完,她就自己往前面走了。邱辞看着被晾在半空的手,蓦地笑了笑,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南星单身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南星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声,没有偏头看他,但手却被他牵住了。她皱眉看他,说:“路不难走。” “我想牵。” 南星顿了顿,没甩开。被他牵着手晃了一路,慢慢也就没那么别扭了,但……总觉得走得有点不平衡,身体早就习惯了依靠手脚来平衡走山路的姿势,被人握着手走,还是第一次。 等再走一段路,地势狭窄不能同行,邱辞就把她的手放开了,在她后面走着。 南星察觉到了他的小心,禁不住说:“我不是小姑娘。” 邱辞笑说:“是是是,你是超新星,很厉害,走吧,小心看路。” 南星抿了抿唇角,没再说什么。 第68节 两人循着资料上的地址找到韩加姥爷的坟墓,墓地还很新,石碑上的刻字清晰可见。南星比对了下资料,的确是这里。 南星拿出小白纸,让它进去探探。邱辞好奇问:“你的小黑小白也区分办什么事?” “嗯,小黑胆子小些,容易害羞,但办事很细心,一般我要潜入哪里,会让小黑做先锋。小白胆子大,脾气急躁,如果是探地宫,都会让小白去。” 邱辞想起踩自己脚的小白纸,笑说:“原来是这样,它们是你的伙伴?” 南星点点头:“从小我的祖父就教我南家玄学,但他也鼓励我自创,小黑和小白是我小时候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一直陪伴至今。它们分别有一个主魂,可以操控无数黑白纸张,因为是魂体,所以哪怕纸张被焚烧,甚至全世界没有一张纸,它们都不会死,但它们习惯了附着在黑白纸里,所以如果是附着在其他物体上,可能就好比大黄穿上小鞋子,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难以掌控。” 邱辞了然,他想了想说:“自创的……厉婆婆也说过,她教我的那些,也都是她自创的。” “难怪你用的那些,我都没见过。” “嗯。”邱辞说,“厉婆婆行事很谨慎,也很害怕见陌生人。她说过,她有仇家,害怕没有教会我就死去。她也说过,她收留过很多孩子,可每一个孩子,到最后都有贪念。” “贪念?” “懂了那些法术,又是跟值钱的东西打交道,要想完全没有歪心思,确实很难。” 他这么一解释,南星也明白了,毕竟她也碰见过不少这种人。她还记得邱辞第一次无意中跟她回到古国,看见古国时的神情,没有贪欲,半分都没有。 她对他的隔阂始终不如对别人那样大,或许就是源于那次。 她问:“那那些孩子去了哪里?” “厉婆婆剥夺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邱辞说,“厉婆婆收养我的时候,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说过,如果我也无法成材,那她唯有抱憾死去。” “厉婆婆年纪很大了吗?” “嗯,七十多岁,身形佝偻,很苍老。只是……”邱辞回想她的模样,说,“偶尔看她的眼睛,却会觉得她还很年轻,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总是满含忧伤,看久了,连自己也会觉得难过。” “她让你找的人,你也不知道是谁?那要做什么,她有没有告诉你?” “不知道是谁,她也没有告诉我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只是说,找到那人后,他会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很神秘的老婆婆。”南星说完,发现小白已经从墓穴里跑了出来。 小白纸蹦蹦跳跳,用着纸张的四角不断比划着,在地上转来转去。 邱辞看不懂,南星拍拍小白纸,起身说:“它说里面有很多东西,有个小地宫,我们得自己进去。” “那我来开门。”邱辞拾了枯木枝,在地上画起了八卦图。 南星在一旁看着,发现邱辞做起事来,总是那样认真。眉宇间没了平时的轻快,微微拧着,带着丁点肃穆,全神贯注。 八卦图画好,阴阳两鱼又出现了。它们在两人身边环绕一圈,就往地宫钻去。片刻就游了出来,重新回到画中。 邱辞说:“从白鱼的黑眼进去,就是地宫。” 南星略一想,问:“反之,黑鱼的白眼,是通往阳间?” 邱辞笑说:“真聪明。” 南星想起来了,那天他来梦魇找自己,就是带着她从白眼出来的。这两条阴阳鱼真是神奇,创造出它们的厉婆婆,想必也非常不简单。 韩加姥爷的墓穴比普通人的要大很多,现代人一般都是能放副棺木就好,但韩加姥爷的墓穴却盖得像个小房子,约莫有十平方,棺木放置在中间,旁边什么也没有。 南星打着手电筒看棺木上的钉子,邱辞已经从背包里拿了工具,道了一声“打搅了”,就开始拔钉开棺。 棺木还很新,四面用石砖围筑的墙也很新,棺木里死魂的气息也跟这里的气场吻合,确实是刚过世的人。南星也取了工具要拔钉,拔了三枚,忽然听见地宫里似乎传来别样的声音。 她动了动耳朵,回头往背后那面冷冰冰的砖头墙看去,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正撬着钉子的邱辞往那边看,说:“刚才?没有。现在也没有。” “现在我也没。”南星想了想,说,“我记得刚才下来时,附近有很多竹子?大概是竹鼠。” “嗯。”邱辞听她这么说,还是略留了个心思。一会他也听见了墓穴附近那奇怪的声音,却不像是什么动物在打地洞。 南星也又一次听见了,她伸手抵在传来声响的墙壁上,凝神细察,仔细探听,又什么动静都没有。 邱辞已经把封棺的钉子都去了,南星见状,暂且先不去理会那奇怪的动静,回来和邱辞一起将棺木盖子掀开。 韩加姥爷死后就火化了,棺木里放的是一个檀木盒子,里头是他的骨灰。因此棺木里能放很多东西,南星辨认了下,遗物上面全是跟韩加姥爷死魂一样的气息,应该是他生前所用。 她一一细看,却没有找到可以读取记忆的东西,更别提当年韩加姥爷碰见彭方元那一段记忆了。 邱辞见她神情越发失落,问:“没有?” “嗯。”南星看完最后一件东西,不由失望,“没有跟彭方元有关的东西。” 话落,石砖墙壁那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墙壁裂出枯树枝般的裂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撞裂。 这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办到的。 而且这小小墓穴里,难道还藏着什么力气奇大的东西? 邱辞反应极快,迅速让阴阳两鱼穿壁飞去,前去拦截,可刚穿透墙壁,突然传来怒吼声,阴阳鱼直接被震了出来,浑身缠裹着一股浓郁腐烂的气息。 两人微顿,这是尸臭味。 墙壁后面,有尸怪。 第70章 青铜虎符(七) 两人很快反应过来, 南星反手拔笔点朱砂, 在墙面上画出一张符文, 随后抓着邱辞的手往后退。 红色符文瞬间炸裂,将墙壁炸开。 飞沙走石还没完全散开,手电筒都没有办法照明里面,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 只是腐烂的气味比起刚才更加浓郁, 充斥在不过十平米的地方。连两条鱼都焦躁不安起来,不断游走在各个角落, 想找地方躲藏。 邱辞见南星要过去, 反握她的手, 示意她再等等, 说:“尸气有毒。” 那怪物似乎迟疑了片刻, 开始逃走。两人听见脚步声, 这才追了上去。 南星发现这里竟然有一条地下通道,甚至很长, 通道底下和两侧都留有浓浓的尸臭味, 从斑驳青色痕迹看来,这怪物在这里生存了一段时间。 跑过通道, 竟是一间石屋, 屋子里堆满了垃圾,都是人类的食物, 犹如一个垃圾场,还是多年没有清扫过的垃圾场。到处都是发霉腐烂的残留物,尸臭没有熏着两人, 这垃圾场却差点把他们熏吐。 邱辞和南星强忍臭味,穿过垃圾堆离开了石室,又是一条通道。 等他们穿过通道,发现又回到了石室,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圆圈。 邱辞略一想,说:“你留在这里,我去追它,如果它没有学‘狡兔三窟’,那迟早会跑回这里。” 南星也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抓到那个奇怪的东西,当即同意了。 邱辞临走前又说:“你要小心。” 南星心里倒不害怕,只是这里的臭气熏天,稍微没忍住,就觉得要被熏得吐出来。等她要用手电筒细看这石室时,光束照见了两条鱼。 邱辞没有把鱼带走,他把鱼留给了自己。 两条鱼还在室内游着,像是已经适应了这里的臭气。 南星蹲身看地上的垃圾,大多是便利盒子,还有饼干一类,标签都贴有价格,而且有超市的名字。南星搜寻了下超市,离这里不远。 那怪物浑身恶臭,亲自去超市恐怕不太现实。 也就是说,有人投喂它,甚至是将它养在这里。 谁会把一个怪物养在这,还专门修建了个长廊地宫?跟韩加姥爷两相隔壁,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南星沉思想着,两条鱼的鱼尾摆动幅度忽然大了起来,像是在提醒她有人过来了。她侧耳听去,果然有脚步声飞快往这边跑。 她当即以朱砂结网,封住了离去的路口,满屋红线,就等那怪物过来。 那怪物似乎也料到这里有人,跑到门口时微有迟疑,就要折回反跑,但已经来不及了,满屋红线迅速缠住它的身体。 它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红线缠住,它用力一扯,身上的黑色破烂棉絮瞬间碎成破烂。 然而衣服下面,却是一副腐烂的身体。 南星这才看见他有四肢,只是因为脊背佝偻得几乎让他的头骨贴腿,以至于一开始没看出这是个人。 红线再次缠住他的身体,原本艳红的线刹那变成黑色,犹如银针刺毒,被沾得整根红线都变成了黑色。 一幅巨大的太极八卦图拍在“怪物”身上,将他牢牢扣在墙壁上,让他无法逃走。 怪物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发长至脚边,面目早就腐烂得看不出原来样貌。 似乎是因为他在挣扎,恶臭更重。 邱辞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恶臭了。 南星站在“怪物”面前,抬头看着那被定在墙上的怪物,像人,却已经不像人了。邱辞在旁边说:“他的手骨和脚骨都有些不正常,像是被人折磨成这样的。” 的确,他的腕骨已歪,手掌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向另一边。大腿也是如此,四肢的姿势都很怪异,并不像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被重伤成这样。 南星盯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对上他的眼睛。 眼眶已经腐烂,但眼睛还完好。 南星心头猛地一震,脸色刹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说些什么,又无法说出口。 这……怎么可能。 “彭……方元。” 邱辞听见她说出这个名字,有些惊异:“南星,你说他是谁?” 不等南星回答,怪物拼命挣扎起来,红线“砰砰”接连断了几根,没有八卦图的话,恐怕已经镇不住了。 南星自己也是心头猛震,她唇齿微颤,盯着怪物的眼睛,字字说:“你是彭方元。” 怪物吼叫起来,八卦图都被震出了裂痕。 “你是彭方元!”南星一步上前,要把他从墙上撕扯下来,杀了他! 邱辞见南星要冲上去,拦住她说:“南星,危险。而且你想想为什么他会在这,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这里遍地的盒子,分明是别人买给他的,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帮他?” 南星愤怒地盯着彭方元,她多想杀了他,杀了这个领着数千士兵,夺走南氏一族性命的人。她紧握拳头,愤怒得全身发抖,但最后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抬头紧盯彭方元,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彭方元忽然“认出”了这是南家人。 南……南家人。 他吼叫起来,想要靠近南星,但没有办法离开束缚自己的东西。他叫了很久,声音渐渐成型,南星和邱辞也渐渐听出了他在说什么。 “杀……杀……” 第69节 南星再次愤怒:“你还想杀了我!” “杀……杀了我。” 邱辞一愣,南星也一愣,再听一遍,他说的依旧是“杀了我”。 彭方元不断念着这三个字,见南星没有动手,又努力回想“人话”,在喉咙里揣摩了很久,才终于让他们听出他的第二句话。 “对……对不……起。” 南星料想了近千年,都没有想过再见彭方元,他会说这句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说:“对不起就可以还我南家人的命了吗?你当年一句‘杀’,可以用今天的‘对不起’来弥补吗?彭方元,你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能偿还我南家人的命!” “不是……我。”彭方元艰难说着话,想跟她说很多,但长久没有说过话,他忘了要怎么说。 “什么不是你?”南星怒声质问,“你想说南家人不是你杀的?”她顿时冷笑,“是啊,你确实没有亲自动手,可是下令的是你,士兵听你的命令,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怎么会动手?当年你取走我们南家人的血去制长生丹药,还找高人布下死阵,令祖父他们永世不能转生,你既然能恶毒到那种地步,现在却说不是你。” 邱辞怔神,死阵? 屠人全族已经万分恶毒,可没想到,彭方元怕南家报复,竟然布了死阵,让南家人无法转生。 这种恶毒,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彭方元拼命摇头,他说话含糊不清,又焦急,可又无法说出要说的话,急得直摇头,已经发出呜咽的哭声。 他越是挣扎,黑色的线就越觉得他要逃,深深紧勒,勒进他的身体。 犹如深陷沼泽,只有一团腐烂的肉,却没有任何红色。 南星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看着那紧勒的线,这才发现,彭方元的身体没有血液。 根本就是个被抽干了血的尸身。 然而他的身上没有死魂的气息,明明人还是活着的。 但没有血液的人,怎么能活下来? 南星愈发觉得事情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明明彭方元就在这里,明明杀了他就可以解开南家的血咒,可是彭方元说的话却让她难以下手。 杀了我。 对不起。 不是我。 似乎在告诉她,他的痛苦,他的愧疚,甚至是在告诉她,屠你全族的人不是我。 明明坐在马鞍上,冷眼看着下属取走南家人血、烧了南家大宅的人是他。 彭方元还是很痛苦,黑线勒进了骨头,让他痛不欲生。他猛地往前,想要挣脱这绳索,但没有用。当他发现线如利器,能将他的骨头切断时,他猛然抽手。 手指被紧缠的线一割,断落在地。 南星还在迟疑,邱辞看见那根断指,萦绕着黑色阴郁之气,似乎还活着。 “杀了他……用他的血可以解除当年他让人对南家布下的死阵,祖父他们也就能往生了。可是现在……没有血,你的血去了哪里?”南星质问着这个怪物,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哪怕一滴血,但红线告诉她,彭方元的身上没有血,只是一具活着的尸干。 “南星。”邱辞拾起那根断指,白骨铮铮,没有血迹,但还“活着”,“这根断指上,有个陈年旧洞。 指骨上有个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过,留下了难以恢复的伤口。 南星看着那根断指,知道彭方元想告诉她什么。她迟疑许久,才强忍对彭方元的恶心,伸手拿过断指。 断指落在南星手中,洞口突然变大,黑色烟雾瞬间化出一个浓烟滚滚的村庄。 孩童的哭声、女人的嘶声,充斥在宋朝最后的三十年里。 那一年,彭方元六岁。 第71章 青铜虎符(八) 彭家村的壮丁都被抓起来了, 不是为了充军, 而是因为朝廷刚吃败仗, 查出军队里有细作,细作将作战的计划出卖给了敌军,以至于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军心涣散。 而那个细作, 就出自彭家村。 朝廷勃然大怒,命令地方官员彻查。 现在只要年纪十四以上的, 都被抓到了村口, 一一盘问。但凡有一点可疑的, 都会立刻被抓走, 送去衙门审问。 说是审问, 村民都明白, 跟谋反牵扯上关系的,就是死路一条, 活着去, 躺着回。 彭方元和娘亲一起跪在村里,他直起腰往前面看, 看不见跪在村口的爹爹。他刚要站起来, 就被母亲给拽住。 “别瞧,你不要命了。” “可是爹在前面, 我想去找他。” 母亲拽着他的手,不许他站起来,低声说:“一会你爹就回来了。” 彭方元问:“娘, 他们在干嘛呀,为什么让爹爹他跪在那?” “没什么,就是问点事。”周氏边说边哄着襁褓中的女儿,略有些不安,刚才已经抓走了四个人,旁边的人家都哭断肠了。希望她的丈夫能平平安安,彭家的人都要平平安安。 “你……”官差瞧瞧彭大郎,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脚上,神情微顿,说,“你脚上裹着的是什么?” 彭大郎说:“刚才上山狩猎,不小心弄伤了腿。” 官差不耐烦说:“我问你上面缠的是什么?” 彭大郎自己也忘了,瞧了一眼说:“刚好碰见邻居卖货回来,他随手撕的纸给我扎的。这不,还没回家,官爷们就来了。” 官差俯身,一把撕扯下他腿上浸了血的藤条和纸,这一细看就怒斥:“细作!抓起来!” 彭大郎被这突如其来的“细作”二字扣得有点懵,但官差已经把他的手臂抓住往地上压,他吓得大叫起来:“我不是细作,我不是,我家里耕了两亩地,我爷爷我爹都靠这两亩地活,我怎么可能是细作!” “呵,那我让你死个明白。”官差将那血纸拍在他的脸上,说,“你瞧瞧上面的字,说的全是鞑子的事,你一个汉人学什么敌国的典故?你们这个彭家村,细作可真不少,骨子里藏着一颗卖国的心。” 彭大郎急了,说:“这是别人随手撕了书给我捂的伤口,要不血止不住啊。草民也不认识字,根本不知道这纸写的是什么。” “是谁给你捂的伤口?你找他出来,我看他就是细作。” 彭大郎一愣,看看腿上的伤,又回头往跪了满地的村民看。那人跟他的视线对上,脸色瞬间苍白,几乎要晕死过去。 官差见他迟迟不指认,厉声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个细作揪出来,我就放你走。否则,我看你就是细作吧。” 彭大郎瘫在地上,没有指认那个人。官差当即认定是他说谎,让人将他带走。一声令下,却突然冲出来个妇人,抱了彭大郎的腿不让他们拖走,哭道:“我男人不是卖国贼,他们三代都是泥腿子,怎么可能是细作。” “那让你男人指认啊。” 周氏边哭边急声对丈夫说:“你快说啊,你快说,说了你就没事了。” 彭大郎怔神看着妻子,呜咽哭了起来,可还是没有说。 周氏也大哭出声:“我求你说吧,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方元了吗,你不要安安了吗?” 彭方元见母亲跑过去,也想过去,可在半道被村民死死抓住,怕官差一个不开心,嫌他吵给杀了。那个彭大郎,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别再搭上彭方元。 彭大郎知道对不起妻子,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指认那个见他受伤,二话不说就给他包扎伤口,连货都顾不上的邻居。 平时他们一家,受了他们不少照顾。 彭大郎想说,可良心谴责,又说不出口。他心里太过矛盾,嚎啕大哭起来。官差听得不耐烦,将彭大郎拖走。周氏要追,被官差一脚踹开。 彭家村的闹剧,直到傍晚才落下帷幕。 被踹晕过去的周氏醒来,发现这不是梦,无助地哭了起来。 村里的妇人听见她的哭声,从外头进来,怀里还抱了个女婴,也闻声落泪,说:“你也别难过了,孩子还小,你……你要撑住啊。” “大郎呢?”周氏问。 妇人啜泣起来,谁都没有说。 第二天,彭大郎的尸首被送回来了,还是村长托了关系,求衙门还个全尸,才肯送还。 “回来”的彭大郎身体没一块好的,听说受了很多酷刑,被逼问他跟敌国是怎么勾结的。彭大郎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于是一直挨打。 直到死,衙门的人也没逼问出什么。 ——没有做过的事,就算疼死,也不能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让妻子儿女都安全。 老实巴交又胆小的彭大郎想到这些,什么酷刑都没有让他屈打成招。 周氏看见丈夫的尸体,又哭晕过去。彭方元想去看看爹爹,但被村里人拦住了。 他知道,他爹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从牙缝里省钱给他买糖吃了。 他也知道,他爹是被朝廷害死的。 六岁的他,没爹了。 &&&&& 周氏改嫁了,儿子和女儿送给了邻居养,她不知道邻居就是“害死”她丈夫的人,只知道有媒婆登门时,邻居见她犹豫嫁不嫁,主动说帮她养儿女。 周氏改嫁的那年,彭方元八岁,妹妹三岁,已经会走了。 他牵着妹妹送母亲出门时,只觉得娘亲穿得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却在哭。她给了他们一人一块蜜饯,就走了。 等她走远了,彭方元才想到了什么,问:“我娘还会回来吗?” 村人有的不说话,有的笑了起来,说:“你娘不会再回来了。” 彭方元大惊,立刻去追娘亲,但怎么追不到。他跑了很远,天都黑了,都没有追上他娘。等他回来,邻居就急切地对他说:“安安着凉了,这会发着高烧,我去山上采点药,你别乱跑了。” 彭方元忙跑到妹妹身边,往她额头一探,烫手。妹妹紧闭双眼,小小的眉头深深拧着,像是很痛苦。他抓着妹妹的小手,妹妹却在叫着“娘亲、娘亲”。 大人很快采了药回来,煎了水给彭安安喝下。但是并没有什么用,邻居急了,跑去镇子叫大夫。 然而在大夫来的路上,彭方元发现妹妹的手凉了。 冷冰冰的,也不会再喊“娘亲”,喊“哥哥”了。 彭方元愣了神。 等邻居回来,发现彭方元不见了,彭安安也不见了。 彭方元背着已经不会说话的妹妹走在小树林里,他想找神仙救活他的妹妹,大人都说,山林里有很多神仙,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拿一些吃的来祭拜。 “救救我妹妹吧,求你们快出来,救救我妹妹吧。”他苦苦哀求着山林里隐匿的神,可是没有人出来。 是他平时没有好好拜神吗,是他平时没有什么吃的拿给他们吗,所以没有一个神仙出来。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他无助地哭了起来,但背上的妹妹,依旧没有半点呼吸。 第70节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没有力气走了,跪在地上哭着,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的妹妹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小脸蛋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妹妹——” 八岁的彭方元,没有了娘亲,也没有了妹妹。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你要打铁?那你问对人了,你沿着这条路走,街头那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那里有个小师傅,力气大,打的兵器又好使又锋利,还便宜,不坑。” 葛洪听了行人介绍,笑问:“小师傅?这年纪是有多小?可靠吗?” “可靠啊,才十八,跟着他师傅学了十年,是个好小伙。”行人见他一身过路商人模样,提醒说,“出了这个镇子就是山道,世道乱,贼多,你去买把好的佩剑,贼会多几分忌惮。” 葛洪跟他道了谢,一会又问:“那小师傅姓彭,对吧?” 行人说道:“对啊,姓彭。” 说完,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小师傅姓彭?倒是奇怪。他皱了皱眉头,瞧着已经往街头走去的商人。那商人年纪约莫三十,身影瘦长,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有腰间悬挂的一个玉佩,是以铜钱交叠串成,细看,像是个卦。 街头那果然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葛洪听着打铁的响声,看到了那个打铁人。 那小伙脸很年轻,但身材魁梧,两只肩膀尤其宽厚。他的脸色如铜,粗壮的胳膊不断起落,敲打着烧红的铁器,旁边火炉里烧着的未成形的铁器飞溅着火花,热浪熏得他额头和上身都是汗珠。 葛洪看了他一会,才说:“可是彭掌柜?” 彭方元抬头瞧他,说:“什么掌柜,就是个打铁卖铁的,你要买铁器?这里什么都有,种地的,防身的,你挑。” 葛洪笑笑,说:“我想买支剑防身,彭小哥有什么好介绍?” “剑都是好剑,随眼缘吧。” 葛洪看着悬挂在木架上碰撞得叮叮当当的剑,随手挑了一柄长剑,说:“就这把长剑吧。” “行。”彭方元将打好的铁放进冷水中,用泥砖糊的水盆嗞啦嗞啦冒起了白烟,直冲半空。 彭方元收了钱,葛洪就拿着剑走了。 到了第二天,葛洪又过来,说要买一把匕首防身。 到了第三天,葛洪又过来。彭方元见了他就问:“今天还差什么,葛先生?” 葛洪笑说:“没什么要买的了,就是想过来跟你聊会天。” 彭方元说:“我一个打铁的,只会聊兵器。” “聊的可不就是兵器。”葛洪随手拿起一把打好的剑,剑身锋利修长,他感慨说,“好剑,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 “你这双手确实适合握剑,可并不是待在这铁器铺子里握着这些剑。你应该有一把适合自己的剑,号令天下的剑。” “咣当——”彭方元的铁锤差点脱手,说,“葛先生别说这种话,小心被官府抓走。” 葛洪笑笑,说:“官府?彭小哥怕官府?难道不是该恨官府,恨朝廷?” 彭方元一顿,葛洪继续说:“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娘为什么改嫁?你妹妹又是怎么死的?不都是因为这个朝廷,你竟是怕它,而不是恨它,真是令人心觉可笑,也可悲啊。” 彭方元紧握着沉重的铁锤,盯着这个陌生人,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葛洪说:“我只是一个可以知天命的游方术士,天机告诉我,你有龙气在身,可以成大事。这朝廷已经腐朽不堪,要它何用?你……” “闭嘴。”彭方元顿生怒意,瞧瞧左右,还好没有别人,他说,“我只想安生过日子,你个妖道,别来怂恿我做送命的事。” 他当即赶葛洪走,葛洪被他推走时便说:“不日这朝廷,又要毁得你家破人亡。” 彭方元不信,用力将他一推,将葛洪推倒在地,磕得脑袋都破了。 一连三天,彭方元都没有看到葛洪,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是个神志不清的妖道,竟然唬他造反。 虽然他是恨那些官差,但……他只想过安分的日子。等他攒够了钱,就娶个媳妇,打铁是个手艺活,不会让他饿死的。 彭方元在床上这么想着,见窗外天色渐明,就起身穿鞋,准备洗把脸吃碗面,就开始打铁。 可鞋还没穿好,外面就传来嘈杂声响。他打开门一看,就见一群官兵冲过来,见了他就厉声说:“彭方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造兵器援助敌国!” 彭方元一愣,辩解说:“我没有,这些兵器都是有主的,单子还在我屋里,我去拿。” 但官差却将他拦住,说:“还想狡辩,我们已经抓到细作,他指认出了你,休想趁机逃走。” 彭方元猛地想到葛洪说的,朝廷会再次让他家破人亡。他一瞬恍惚,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现在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年他爹被抓走的情形。 太像了…… 那他是不是也要被抓进牢里受尽酷刑,含冤而死? 不,他不想。 为什么这朝廷,就是不放过他! 彭方元心中绝望,突然闹市中有人驰马挥剑而来,撞得一群官差急忙闪退,来者正是葛洪。 葛洪俯身将他捞上马,骑马离去。 马跑了很远,葛洪才停下来,让他下马。 彭方元没有想到葛洪会来救自己,他怔然看着这个“妖道”,许久才回神,说:“葛先生,我以后会如何?会变成亡命天涯的通丨缉犯吗?” “当然不会。”葛洪斩钉截铁说,“你有龙气在身,你日后定会成王,万人之上。” “这怎么可能……”彭方元摇头,“我没权没钱,别说万人之上,就连百人,都召集不来。” “这个你不必急。”葛洪说,“你的面相是帝王之相,有我辅佐,无需担心。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爹过世后,你娘将你托付给你们的邻居?” 彭方元微怔:“记得。” “他如今已经富甲一方,有足够的钱让你招兵买马,待我将你塑成战神金身,让万民仰仗,到时候自然一呼百应,奉你为神。数千人马,不在话下。” “他跟我非亲非故,怎么会把钱给我?” 葛洪说:“他当然会,因为当年你爹,是为保他而死。” 彭方元猛地一愣。 &&&&& 在葛洪的辅佐下,彭方元得到了一大笔钱,又在葛洪的建议下,他命匠人造了一枚虎符,特地仿的秦汉虎符,意在区别和当今朝廷的不同,更显特殊。 葛洪为他塑了一个汉朝大将转世的身份,拿着虎符为证,正式开始招兵买马。正值朝廷四面受敌、内部腐朽之际,各地揭竿而起的贫苦民众数不胜数,彭方元胆大心细,作战勇敢,不多久就在当地建立了名望,前来投奔彭家军的人越来越多。 人多了,钱财花费巨大,彭方元在葛洪的建议下,每到一处就洗劫当地富贾,交钱还是交命,由他们选。 有了钱,拥护他的人就越来越多,彭方元也越来越喜欢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也渐渐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一个被朝廷迫害的人。 下属多了,人却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打铁的憨铁匠。 他想要得到更多,金钱、美人,还有更长的命。 葛洪总在他耳边提,唯有长生不老,才能千秋万代。 彭方元眼见自己得到的东西多了,却唯有一件在一点一点减少——他的命。 如今他已经年过三十,什么都有了,军队也有七八万人,但唯独命在减少。 葛洪看出他的担忧,说:“将军如今还年轻,不急。” “都三十了,哪里年轻。”彭方元早上才在镜子里看见几根白发,白头发像在提醒他,你老了,哪怕你以后真做了皇帝,也没几年命享用,他问,“军师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可以延长寿命?” 葛洪在他心里,是个术士,可以呼风唤雨,几次问他,他都略有迟疑。一定是有办法的,只是他不肯泄露天机。 “唉。”葛洪叹了一口气,说,“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太过残忍,只怕将军心有怜悯,不愿这么做。” “什么办法?” “传闻西城中有南氏一族,族人皆通神灵,更懂玄学,可以逆改天命,可以召唤神灵。” 彭方元急忙说:“军师的意思是,他们可以让我长生?” “当然不是。”葛洪说,“就算是他们,也做不到。” “那军师为什么提南家?” “他们自身做不到,但是可以利用他们做到。”葛洪眸光闪烁,说,“传闻,南家是神之后裔,所以血脉中有神力,如果用他们的血来炼制丹药,便能炼出长生不老丹。” 彭方元微微点头:“那就取一些血来试试吧。” “不是一点血,而是……”葛洪低哑着嗓子说,“是全身的血,全族人的血。” 彭方元愣住,没有想到需要这么多的血,这根本就是……屠族。 “南家人的血,可以长生。可以让将军坐拥大好江山,与天地共存。取他们的血,是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啊。将军若不坐这江山,后世如果出了一个昏君,那将军为了黎民百姓的心,就彻底废了。” 彭方元心头微震,已经……被说动了。他说:“我长生,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这权力,是为了万世百姓安居乐业,让朝廷廉洁,绝不让彭家的悲剧再次出现。所以牺牲一个家族,可以救下后世百姓,我并没有错。” “对,将军没有错,没有任何错。” 彭方元蓦地站了起来,心中澎湃而又残酷,说:“军师去调集人马吧。” 去南家,取血,炼丹,为了万世百姓! 第72章 青铜虎符(九) 彭方元在去西城前, 还有一事不能安心。进西城前, 他问:“军师说南家是玄门大家, 那他们反抗怎么办?给我下个诅咒什么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将军且安这个心吧。”葛洪说,“南家虽然厉害,但也有弱点。我已经收买了南家人, 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待他们死后,我会和那人, 一起布下死阵, 将南家人的魂体生生世世困在阵中, 让他们无法转生, 将军可以永世安心。不日我会领那人前来见将军, 将军按我说的做即可。” 彭方元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说:“没想到军师有这样的魄力,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收买南姓一族的人。” 葛洪轻轻一笑, 说:“虽是南家人,却不是姓南。” 彭方元略一想, 叮嘱说:“这种人事后不能留。” 葛洪应了声, 留不留,不是彭方元说了算。 三千士兵要进城, 西城的将士一听来的是彭家军,干脆弃城而逃,反正横竖是自己人, 不是鞑子,犯不着打一架,现在世道混乱,朝廷也顾不上惩罚他们。但是留下来抗敌的话,却有可能送命。 彭方元率众浩浩荡荡到了南家,命士兵将南家大宅层层围困,这才让人敲门。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老者慢步走了出来,先是看看马鞍上的人,目光最终落在葛洪的脸上,说:“你果真来了,我父亲早就说过,你会成为一把利剑,将南家屠尽。” 第71节 彭方元微微皱眉,怎么,葛洪认识南家人? 葛洪不屑一笑:“是啊,师父算出天机后,就将我赶出师门。可是已经晚了,晚了啊,师兄。” 南子安负手看他,神情没有丝毫怯意,他说:“天命如此,无论我怎么改,都没有用。” “既是天命,又怎么会有用?”葛洪说,“怪就怪,你们南家人的血,可以制成长生不老的丹药吧。” 南子安如苍劲松柏伫立在大门,背后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儿媳,还有南氏一族的人。 他们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安静得让彭方元意外。 “将军,下令吧。” 彭方元微顿,葛洪又道:“取他们的血,可以制成长生丹药!您不想千秋万代了吗?” 这四个字似乎充满了魔力,彭方元的眼神渐渐冷峻,直至毫无感情。他冰冷的双眼扫过满院的南家人,此刻的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可以让他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抬手指天,重重一挥:“放血!” 士兵持枪上前,南家人大多都是老幼妇孺,男子持剑抵抗,但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根本没有用。匕首过喉,如杀鸡宰牛那般,被刺喉放血。 血盛满了一瓶又一瓶,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染红了彭方元的双眼。 也染红了又一次目睹家人死去,南星的眼睛。 她站在已经是异界的院子里,脚底都是亲人的血和尸体。她怔然看着,眼里已经有了泪。邱辞伸手将南星的头压在肩头上,不让她再看这一幕。 要多残酷的心,才能下这种命令,做这种事。 南星止不住颤抖,哪怕眼睛看不见,可却无法阻拦血味弥漫。 取尽南家人血的彭方元再回神,地上已经全是南家人的尸体。他始终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求饶,也没有人哭泣哀嚎。 骨子里的傲气,让彭方元心里有些愧疚。 多年前,他爹在牢里,是不是也这样……受尽折磨,却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细作。 火开始在南家烧了起来,木质的房屋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彭方元盯着南家大宅,若有所思,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将军。”葛洪唤他,“该走了,血已经到手,只需给我十五天,我就能将它炼制成丹药,供您服用。” 提及这丹药,彭方元才收起了一瞬冒了头的良心。他杀南家人,是为了万世百姓,并没有什么错,也值得。 半个月后,葛洪果然炼制出了丹药,只有一粒,盛在小小的木盒中,无比珍贵。 彭方元看着这粒药丹,说:“仅此一粒吗?” “回将军,是。” 彭方元大为感动:“军师不吃,独独留给了我,军师的忠诚,我会牢记在心。” 葛洪微微笑说:“为将军鞠躬尽瘁,是属下的心愿。吞服这粒丹药后,将军就能千秋万代了。” 彭方元接过丹药,不疑有他,一口吞服。药还残留着血腥味,入口即化,似吞了一口血入腹。彭方元正要喝水压下这令人不快的气味,突然喉咙像有水蛇蜿蜒,在胃里翻江倒海。他痛得跪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葛洪蹲身用手压在他的胃上,察觉到那剧烈翻滚的动静,冷冷一笑:“南子安,你果然留了一手。” “军师……军师救我……” “我当然会救你,否则,我怎么取出我的长生不老丹?” 彭方元瞪大了眼,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葛洪冷笑,说:“当年你的铁铺被毁,是我贿丨赂了官差,就是为了让你彻底死心,起兵造反。彭方元,你是我的棋子,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 彭方元看着平时温和的军师,已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像……一条毒蛇。 葛洪轻轻叹息:“你也别怪我,怪只怪你的命格和体格是独一无二的,我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你来承受南家的诅咒。你以为南子安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算得到,怎么会坐以待毙。他在这丹药里,以血施咒,让吞服的人虽得长生,却会生不如死。我要用你独特的血,来为我净化诅咒。”葛洪低声笑了起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没有一丝纰漏,南家灭了,南子安也死了,只要重新取出彭方元的血,再制成丹药,就大功告成了。 重新炼制的丹药,将不会带有诅咒。 诅咒会留在彭方元的体内,而他,将彻底毫无代价地获得长生! 葛洪拍拍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彭方元,安慰说:“不过你放心,你依然会长生的,只是……会变成一具腐肉。” 说完,他无比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恐怖阴狠,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他拔出一支金针,用力戳向彭方元的食指。 金针瞬间刺破手指,血一滴一滴地滴落。 这是没有诅咒的血,可以让葛洪长生不老的血。 这也是……他布局了那么多年,要得到的东西。 同样也是……南星没有预料到的结局。她看着彭方元被一点一点滴尽的血,明白了地宫里的彭方元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又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原来真正屠尽南家的人,不是彭方元,而是葛洪。 “啊——”被抽干了血的彭方元没有死,他趴在冰冷地砖上,仿佛是个死人。 葛洪并没有让他走,也杀不死他,但他将他关了起来,日日折磨,以此为乐——葛洪只要看到彭方元,就会想起这么多年来,是如何侍奉他的。这让葛洪很不开心,唯有折磨彭方元,削他的肉,挖他的骨,看他痛苦,他才能开心。 彭方元被关在了地下,不能见到太阳,也不能离开地下。他想要出去,去晒晒太阳,最好能在太阳底下死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葛洪不让他死,他将他关在地宫中,隔三差五带食物过来,强迫他吃了。 以折磨他为乐,以看他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为乐。 一百年、五百年、八百年。 他折磨了他足足八百年,都没有疲倦。 彭方元已经不知道怎么反抗,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死。他每日每夜都在后悔,后悔对南家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他没有贪心,那南家不会被灭族,或许他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后悔了,但已经没有用,他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几世的代价。 八百年前的迷雾渐渐消散,没有了血腥味,唯有密室的臭气,让南星从当年的真相中回到现实。 她看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彭方元,真凶不是他,而是葛洪。她问:“这些吃的,都是葛洪带给你的?那他人在哪里?” 彭方元摇头,他常年在地宫,不见光明,眼睛已经将近瞎了。他只闻得出来,谁是谁,他不知道南家还有活口,只知道自从吞服了南家人的血液后,似乎也变成了南家人。所以他认出了南星,认出了这个姑娘就是南家人。 他迫切想告诉她真相,洗脱自己的罪孽。 “求你……杀了我……” 他很痛苦,他只想解脱,死,就可以解脱了。 南星没有动手,她恨不得手刃他,可是杀了他,葛洪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葛洪在哪里?他当年也是南家的弟子,和她的祖父是师兄弟,要想找到他,谈何容易。 邱辞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说:“南星,这或许是个陷阱。” 怎么会这么巧,就有人拿了青铜虎符上门,又怎么会这么巧,有个姥爷碰见过彭方元。况且彭方元说自己一直被困在地宫,那又怎么会,跑到地面上,拿虎符跟人换米。 这一切,或许就是葛洪设下的陷阱。 南星也反应了过来,不待他们做出下一个决定,隔壁姥爷的墓穴突然轰隆一声,传来巨大声响。 有人在墓地里埋下炸丨药,要将他们炸死在这里! 如果是从墓地里走,已经来不及。邱辞唤来阴鱼,喝声:“开眼!” 阳眼一开,就能通向地面。 彭方元见他们要走,呜咽起来,他想死,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什么长生,他不要了,如果有下一世,他连下一世都不想要了。 他以为南星不会回头,谁想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把沾着南星血液的匕首抵在了他的额头,用力刺下。 彭方元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腐烂的身体渐渐变轻。像……得到了重生。 他微微露了笑,用最后的力气低声:“谢谢……” 彭方元腐烂的身体瞬间化成一滩粉末,没有了往生的机会,却是他最开心的事。 邱辞见地宫马上就要塌陷,抓了南星的手一跃跳入阳眼中。 几乎是在瞬间,地宫崩塌,灰尘扬起半天高,如硝烟冲天。 有两个人站在远处,一直盯着那坍塌的小坟头。 “最后一个南家人也死了,你可以安心了。让彭方元和南星同归于尽,你的计划真周全。” “你也一样,可以安心了。可惜……彭方元也死了。”他讥讽一笑,有惋惜,惋惜的却是,再也不能折磨他了。 真是——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见说葛大仙跟葛洪有关系什么的,啊啊啊,没有关系,就是同姓而已,葛大仙已经是过去式,你们忘了他,忘了他。 第73章 青铜虎符(十) 傍晚遛鸟回来的陶老板发现店铺门口有血, 起先还没在意, 但发现门开着, 大黄也不在,跨过门槛,血滴在了里面,他急忙放下鸟笼进里面, 看见南星和邱辞坐在那,桌上还有纱布。 他脸色一变, 问:“南星你受伤了?” “不是我。”南星低头给邱辞包扎着手腕, 很小心, 也很愧疚, “如果不是我回头, 你的手不会被石子炸伤。” 邱辞笑笑, 说:“心疼吗?要不你亲一口,就不疼了。” 南星看他一眼, 什么时候都不会正正经经的, 总是说着轻松不让人有负担的话。 陶老板坐在一旁,问:“我怎么听见‘炸’这个字了?你们去哪了, 怎么受伤了?” “我找到彭方元了。”不等陶老板吃惊, 南星又开口说,“我杀了他。” 陶老板发现自己半生修炼的镇定在这几句话中消失不见了, 他接连吃惊,最后倒松了一口气,温声:“彭方元一死, 南家的死阵也可以解了。” 南星的手势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真正杀死南家人,布下死阵的,是一个叫葛洪的人。他是我祖父的师弟,当年记恨我曾祖父将他逐出师门,心生怨恨,布局十余年,利用彭方元,借他之手屠尽南家。所以要解开死阵,必须找到葛洪,杀了他。” 陶老板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兜兜转转,找寻了几百年,结果真凶却另有其人。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安慰说:“迟早会找到他的。” 他心疼南星,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多少年。他怕自己会当面叹出一口气来,说:“我去清扫下店里的血迹。” 第72节 邱辞见陶老板走了,南星始终沉默不语,连纱布都忘了继续包扎。他轻轻抽手,想自己包上,南星就回了神,继续包扎。他用另一只手摸摸南星的发,说:“炸崩墓穴的人,或许就是葛洪,他发现你了。” “也可能是另一个人。”南星说,“你还记不记得,彭方元的幻境中,葛洪说过,已经和南家里的一人勾结。” 邱辞略一想,补充说道:“是南家人,却不姓南。”他微微一顿,忽然明白南星想说的是谁,“你师兄?” 南星拧眉说:“我也只是猜测,但是我问及师兄为什么长生,他却敷衍了过去,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好,根本不像是在损耗自身才得以长生。我不得不怀疑,毕竟师兄很了解祖父,也很了解南家。当年不在场的,也唯有南家的弟子。” “现在还有一条线索可以查,突然拿着虎符冒出来的韩加。”邱辞分析说道,“假设韩加所说的姥爷一事是假的,那必然是别人给他的青铜虎符。但我想就算真是葛洪,他也不会用真身去办这件事,但这条线索还是要查一查。” “嗯。” 南星拿了手机给冯源通电话,刚说他们在墓地被炸了,冯源叫了起来:“你没事吧?邱先生没事吧?” “没有。” “资料我反复查了很多遍,还亲自去韩加姥爷的房子墓地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南星禁不住说:“你先不要说话,我有事要说。” “……好的。” “你去跟踪韩加,看看他有什么动静,不要打草惊蛇,要炸我们的人估计我们已经死了,所以韩加目前来说,应该还算是安全。” “啊!” “啊什么?” 冯源在那头哆嗦说:“你边说我边查韩加的讯息,结果发现他没生气了。” “嗯?” “也就是说,他死了!” 南星一愣,冯源又说:“死亡时间刚过去十分钟,你等等,我去拦截他。” “可以这么做?” “行的,但我要先找我们老大审批,很快,只要半分钟。” “你等等。”南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你找长空审批的话,一定要说是我让你去查的,而且要说明是刚刚通过的电话,就说我有些事要问他。” 冯源顿觉奇怪:“咦,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老大不是你师兄吗?” “你照办就好。” “好吧,你们师兄妹真是怪人。” 冯源挂断电话,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邱辞明白了南星这么做的用意,说:“你是想看看,长空会不会审批这件事?” 南星轻轻点头,心里有些不安。她一点都不希望师兄就是那个跟葛洪串通,祸害南家的人。 如果师兄真的就是葛洪的同伙,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一定很想除去自己。所以她让冯源去打听韩加的事,长空如果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阻拦冯源去找韩加。 一旦阻拦,那长空的嫌疑就坐定了。 南星紧握着手机,焦急不安。 十分钟,就好像十年那样漫长。她已经“失去”了妹妹,她不想再失去师兄。 铃声响起,南星看着来电人,吸了一口气,才接听。 “喂,南星小姐?怪了呀,我们老大竟然不批,他让我找个理由搪塞你,不要说是他阻拦的。他还问我你现在在哪,我说我不知道,他让我问问你,但同样不要说是他要问的。” 南星的心瞬间冷至冰点,所有的猜疑,都变成了真的。 她握着手机,强打精神,说:“他如果再问你,你就跟他说,我受伤了,重伤,暂时不见人。” 她挂断电话,久久沉默,又陷入了痛苦之中。邱辞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说:“不要难过,南星。” “我宁可……他像阿月那样,彻底跟南家撇开关系,也不想听见他是当年毁了南家的主谋之一。”南星喑哑着嗓子说,“我宁愿,师兄死在了当年。” 可现在师兄却可能和葛洪有勾结,甚至是吞服了用南家人的血制成的丹药而获得了长生。 她恨到了极致,恨得几乎吐出来。 邱辞感同身受,心中同样悲切。同样长生,一个是要跟她撇清关系的妹妹,一个是毁了南家的凶手,南星的心里有多难受,他知道。他紧紧搂着南星,却无力阻止这些发生。 陶老板打扫干净进来,只有邱辞在院子里。他问:“南星呢?” “在房间里,睡着了。”在他怀里始终没有哭泣的南星久久不动,等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刚抱了她进房出来,陶老板就来了。 陶老板这才当面叹了一口气,坐下说道:“找了那么久的凶手,却另有其人,这意味着南家的死阵还是无法解开,也不知道要找多久,南星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邱辞“嗯”了一声,又说:“还有另一件事,南星当年的师兄,冯源的顶头上司长空,或许也有可能是真凶之一。” 陶老板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又觉痛苦:“南星啊……” 她的心该有多疼。 陶老板的双眼禁不住泛了红,他这半生都没怎么流过泪,但每次想到南星的事,总是分外难受。他低声说:“南星每次难受,总是用睡觉来解决,因为没有人懂她的痛苦,她也早就习惯不跟人说她的痛苦。上次南月的事是如此,这次长空的事也是……” 邱辞默然片刻,把韩加姥爷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南星的身份已经暴丨露,她将自己没死的消息通过冯源告诉了长空,也是因为想把自己当做诱饵。” “她一向如此,为了找到彭方元,连名字都没有改,就是为了哪一天,他会主动找上自己,这样起码多一个机会找到他。”陶老板叹道,“南星这孩子……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有多危险吧。” “我喜欢这么勇敢的南星。”邱辞说,“喜欢她的一切。” 陶老板此时才稍稍觉得安慰,至少南星身边,还有邱辞这样的人陪着,而且南星也喜欢邱辞,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让人高兴的了。他说:“最近任何人来找南星,我都会说她不在,只是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你们想好了吗?” “还在想。” 当务之急,是找到藏在背后的葛洪,还有如何解决长空。 这两个人,都很狡猾,而且也懂玄学幻术,并不好对付。 现在的南星处境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邱辞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捕捉着有用的线索。他突然想到有一条线索或许能帮他找到葛洪。 ——彭方元的密室里,有无数的超市标签。找到那家超市,调取录像,大概就能找到葛洪了。 哪怕找不到他,也可以知道是谁在替葛洪办事。 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至少增加多一分找到他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启新卷,也是最终卷,全主线故事。 会比之前的单元都长,慢慢解密,师兄的葛洪的邱辞的等等等。 第八卷 最终卷 第74章 最终卷(一) 南星睁开眼睛时, 头痛得像要裂开, 短暂的梦里出现了太多人, 时而是彭方元的脸,时而是葛洪的脸,还有师兄,还有阿月。直到看见那两条阴阳鱼, 她才安心了些,伸手摸摸它们的脑袋, 说:“你们又进梦魇来接我了。” 这两条鱼在她眼里, 已然变得可爱, 跟邱辞一样, 暖人。 她睁眼之际, 就见鱼也出来了, 在屋里游来游去。她看了一会,闻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摸到厨房门口, 果然是邱辞掌勺。 邱辞察觉有人在门那,转身看去, 问:“醒了?” “嗯。”南星看了看锅里的菜, 说,“饿。” 邱辞笑笑:“去坐吧, 很快就好。” 南星去院子里的餐桌坐着,心里压了一堆的事,想得头疼。等邱辞出来, 发现院子里一片漆黑,打开灯,见南星在发呆,俯身刮她的鼻尖,将她刮回神。 “你还记得彭方元吃的满地食品袋上面,超市的标签吗?我哥认识那家的老板,正跟他调取录像。只是时间段不能确定,人也不能确定,所以还在一点一点排查,需要一段时间。” 南星看着事事都做得妥帖的邱辞,伸手环了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胸膛前。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累得慌,只想好好枕着他,再睡一会。 邱辞站着没动,依稀能感觉到她呼出的微微热气,身心都被刮得痒了。他抚着她的发,她愿意倚着他,他很开心,这代表着南星愿意让他分担一些她独自背负了近千年的重担,也代表着南星不会再那样辛苦。 在外头闻到烧焦味的陶老板小跑进来,一眼就瞧见院子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急忙收住步子,就要往回撤。谁想一个转身,差点跟来人撞上。他皱眉一瞧,见是冯源,说:“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冯源也没想到陶老板会突然转身,像是在偷看什么小秘密。他垫脚往院子看,见了那个景象,惊吓说:“邱辞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强抱南星,就不怕被揍吗?” “去去去。”陶老板要把他赶出去,不要破坏这难得的小美好。 但两人的声音已经被南星听见了,她松了手,朝那边看,问:“什么事?” 冯源顾不得陶老板,小跑过去,说:“我们老大很奇怪啊,他让我们几个小组长打听你现在的行踪。” 邱辞问:“你过来有没有被跟踪?” “当然没有,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我做了两个任务才过来的,开始倒是有人跟着,大概是见我在努力工作,中途就不见了。” 南星的脸色渐渐冷然,她倚着椅子靠背,沉思半会,说:“冯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南星小姐你说。” “我想设陷阱,抓你们老大。” 冯源吓得打了个嗝,脸都白了,支吾说:“我、我们老大不是普通人,要想抓他,难如登天。一不小心,会死的。”他突然反应过来,“咦,我们老大不是你师兄吗,你为什么要抓你师兄?” “他当年可能联手了外人,屠师门,灭南家。南家血案,跟他有关。” 冯源愣了愣:“真的?证据?” 他没办法相信他们那个斯斯文文的老大会做出这种事来,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也没有办法让他相信。他迟疑一会才说:“是,我们老大的手腕有时候是太强势,为了办好中介所,也……也是有那么点黑吃黑,但灭师门,屠南家的事……应该不会做啊……” “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我想抓住他后,做一件事。” “什么事?” 南星目光沉沉,说:“剥夺他当年的记忆,找出真相。” 如果长空跟葛洪没有勾结,最好;如果长空跟葛洪有勾结,那她或许可以从他那里知道葛洪的下落。 而长空……她也不会让他活。当年他那样狠心,如今也不要怪她心狠。 冯源一顿,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做到,南星小姐。我……我不想卷入你们的恩怨里。” 南星看了他好一会,看得冯源都觉得难受了。她终于开口说:“我跟我师兄的事,迟早会有解决的那天,但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所以等我的事稍微平静了些,我会解雇你。” 冯源愣神:“南星小姐……”他知道这次的解雇跟之前说的解雇是完全不同的,他瞬间犹豫起来,但想想结果,还是没有勇气和决心去帮助她,“好……抱歉。” 他说完,就见南星朝自己伸手,似在道别。他心里无比难受,可最后还是握住了她的手,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告别,中止合作关系。 第73节 以后再也不能跟她合作了,也不能来这蹭饭,跟陶老板交流养花的经验。 像是失去了什么。 松手那一刻,冯源心中失落。 冯源走后,陶老板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南星见他神情略有些不对,说:“你觉得我不该跟冯源说那些话?” 陶老板轻轻摇了摇头:“冯源跟我说过,他喜欢做这份工作,他喜欢替你找生意,没了这份活,他一定很难过吧。” 南星没有想到冯源跟陶老板说过这些话,她一直以为,冯源怕她,只是碍于是工作,所以才努力找着交易的雇主。 却不曾想过,冯源喜欢跟她合作。 南星沉思许久,手机忽然传来简讯的声音。她收回思绪,拿了手机看,发现是邱辞发来的。她顿了顿,抬头看就坐在近处的邱辞。 邱辞示意她看手机,不要出声。南星点开简讯,邱辞只发了一句话—— “有人。” 她微微抬眉,凝神细查,果然感觉出哪里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她默不作声,发了简讯给邱辞。 “谁?” “不知道,刚到。” “长空师兄派来跟踪冯源的人?” “没有跟冯源一样的气息,是个活人。”一会邱辞又回道,“他看不到我们,别出声。” 南星看了看头上,有邱辞设下的屏障,或许就在她和陶老板说话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有人了。 那人往院子里盯梢好一会才走,南星和邱辞听见他离去的声音,立刻反跟。跟出弄堂,到了马路,就见那人招了辆出租车走了。 马路前后不见空的出租车,南星只好让小黑紧跟。 是谁在盯梢陶家店?要找的人是她还是陶老板? 南星转念一想,说:“店里不安全了,怕是会牵连到陶老板,要换个地方才行。” 邱辞想了想,说:“南星,你跟我住吧。” 南星蓦地一顿,看他的眼神已然奇怪起来。 邱辞微微一笑,说:“我说的是你可以跟我住在同一家酒店,十六楼以上都是那家酒店的,你可以随便挑一层。” “比如十九楼?”他住的那一层? 邱辞笑笑:“对天发誓,我没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你也要纯洁点,星星姑娘。” 南星抿抿唇角,他还敢反咬她一口。她说:“我去收拾衣服。” 邱辞没想到她接纳了这个建议,略有些意外。南星的性子看着古板,但实在是一个很理性的姑娘,大局为重。他边追上她边笑说:“本来我没有什么想法,现在难说了。” 南星回头看他,说:“像是总在花丛中穿来穿去的人,轻佻。” “冤枉,要飘雪了。”邱辞叹着,走快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在走山道,更没什么特殊牵手原因的南星问:“做什么?” 邱辞哑然失笑:“牵女朋友的手也要理由吗?” 南星被问住了,好像……并不需要,就好比刚才她在院子里突然抱他,也只是想抱,想离他更近一些。 情之所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也微微用力,握了他的手。邱辞察觉到她反握的手,笑了笑,他就是喜欢南星这样直接的性子,想通了,觉得是对的,就不会再别扭。 南星由他带着走,走了许久才说:“冯源不帮忙,我也有别的法子可以引诱出长空师兄,只是抓他是件很危险的事,这么多年没见,我也不知道他的技艺精进到了什么地步,或许我们两个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南星,你刚才真的想要冯源帮忙吗?” 南星微顿:“嗯?” 邱辞说:“你真的不是因为怕牵连到冯源,所以才用这种办法先逼走他,先撇清关系,再对长空下手?” 南星看了他许久,才问:“我的演技真的有那么差劲?”否则为什么每次,他都能轻易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并不讨厌冯源,而且当初他为自己隐瞒真实资料时,她心里是感激他的。如果长空真的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他肯定不会放过冯源。如果没有,那她解雇冯源,对冯源也没有什么坏处。 “不差,你连陶老板都骗过去了。”邱辞温声说,“只是我了解你,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南星听见“善良”两个字,隐约觉得很陌生。 邱辞握着她的手说:“设陷阱的事,试试吧,他跟当年的事没关系,也不会对你下手。但反之,他跟当年的事有关系,就算你不主动出手,他也会出手。所以先发制人,是对的。” 南星已经下定决心要擒住长空,强行打开他当年的记忆大门,邱辞的话更坚定了她的心,更无所畏惧。 “只是你做鱼饵,要小心。”邱辞还是轻声叮嘱。 南星点点头,拿出手机找到长空的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很快被接听,南星听见长空的声音,镇定说—— “师兄,我见到彭方元了。” 第75章 最终卷(二) 南星知道长空会来见自己, 就算他跟墓穴爆丨炸一事没有牵连, 也会出来问清楚彭方元的事。 地点是南星定的, 她问了长空在哪里后,就立刻奔赴那里,不让他有机会联系别人。 等在咖啡馆见到长空时,他已经喝了一杯咖啡, 见南星是一个人,说:“我以为你和邱辞在一起, 所以给你们点了两杯咖啡。” 说完, 服务员已经端了咖啡过来。南星没有喝, 她说:“我见到彭方元了。” 长空皱眉说:“彭方元还活着?都过了这么久了。” “他还活着, 当年他屠我们南家, 就是为了长生丹药, 现在他还活着,我见到他了。” “在哪里见到了?” “一个墓穴, 有人把他关在那了。”南星拿起咖啡, 并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上。 长空问:“谁把他关在那了?墓穴又在哪里?我跟你去看看。” 南星摇摇头:“墓穴已经被人炸毁, 我也被炸了。” 长空微顿, 将她打量一眼,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南星微微抬了抬眉眼, 说:“小伤,已经处理了。只是炸毁墓穴的人一定不知道,我的长生, 是永世不死不灭的,就算这个肉身没了,也能继续活着,所以他袭击我,没有任何用。” 她故意说着谎话,偶尔看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比师父还要厉害许多。”长空温和说着,“师父尚且难逃劫难,死在屠刀之下。那南星,你是永世都能这样活着?那就好,不会被人杀死。” “万物都会死,我也不例外。”南星平静地说,“取我的发再施加封存亡灵的禁术,也能杀了我,只是既要能取走我的头发,又懂那种禁术的,世上绝不会超过三个人。” 长空略有些意外:“你告诉我,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南星疑惑看他,“你是说,我没有防范着你?你是我的师兄,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长空一时默然,许久才说:“南星,我早就说过,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不用再说了。”南星沉默片刻又说,“虽然这些话我甚至没有跟邱辞说过。” 咖啡厅里满是咖啡的香甜气味,让长空想起了两人以前的事。南星比他小几岁,他总是处处照顾她,虽然南星特立独行,但他还是努力照顾她,因为在他心里,日后南星是要嫁给他的人,他有这个义务守护她。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从他被赶出南家开始。 师父当年如果告诉他,南家有难,那他绝对不会走。然而师父没有告诉他,他带着恨意离开了。 一切就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长空还在遥想当年,南星放下咖啡,说:“这里闷,去外面走走吧。” “好。” 从咖啡厅里出来,是一条商业街,不是周末,走的人并不是非常多。 两人一路沉默,走了许久长空才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忙,随时叫我。” 南星说:“我这次约见你,确实是想让你帮忙的。” “你说。” “你人脉广,帮我打听彭方元的事吧。他从墓穴逃离后,我也失去了他的踪迹,已经打草惊蛇,再找恐怕不容易。” “好,有消息我就立刻告诉你。”长空说完,又看看手表,说,“我先回去。” “嗯。” 南星和他道别,转身之际,忽然感觉到背后有手伸来,似不经意地从她的背后撩过。她的心瞬间沉落,长空取了她的发。 她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着,像脚上含铅,越来越重。 不是因为她的心重了,而是她正在被人施加咒术。 她停了下来,缓缓转身,看向那站在远处蠕动着嘴唇的人,问:“师兄,你知道头发加亡灵禁术,对我来说,会有什么变化吗?” 此时飞快念完禁术咒语的长空看着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字字说:“你刚才说了,你会死。” 南星平静地说:“不会,我骗你的,而且我过来之前,已经给头发下了咒。遇上亡灵禁术的话,它会变成一根红线,缠住施咒的人。” 长空一愣,忽然感觉手指被什么东西勒得生疼。他低头一看,手指上有一根红线如疯长的藤蔓,飞快地从手指缠到手腕,紧紧缠绕,勒进骨肉。他顿时气恼:“南星!” 他起手要切断这红线,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他的脚底下竟然踩了个巨大的八卦图,他一动,那八字乾坤也迅速扭转位置,似乎将他要离开的生门锁住,他连这八卦图都出不去。 长空怒视远处,看见邱辞正在一根柱子旁边,盯看自己。 红线越缠越多,已经快要控制住他的两只手。 南星漠然看着他。 他要杀她,这意味着,长空果然跟葛洪有关系。 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这种结果,然而这是真的。南星缓步走了过去,说:“师兄,我要剥夺你的记忆,看看当年的真相,也为了找到葛洪。你为什么会跟葛洪联手,毁了祖父,毁了南家。” “不许这么做!”长空愤怒道,“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但我已经不相信你的话了,只有记忆才不会骗人。” 长空见她伸手,心中抵抗,化指为刀,切断红线,想要逃走。但在八卦阵中的他连阵都出不去,他转而念咒,要反抓南星。 第74节 南星早有警惕,侧身闪开他的手,迅速往他手腕一点,又生出一根红线来,再次缠住他。 长空这么多年来虽然疏于修炼,但南星要想轻易抓住他,绝不容易。 在远处操控八卦阵的邱辞见状,迅速过来,将阵围筑成高墙,令长空插翅难逃。 长空不愿被南星剥夺记忆,那是他死也不愿被窥伺的记忆。他见无法逃脱,怒不可遏,厉声:“你如果真要夺走我的记忆,那就同归于尽吧!” “没有看到你的记忆,我怎么会让你死。”南星又取数根绳索,将他死死缠住,连嘴巴都“缝”上了。缠得长空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缠得他心中绝望。 邱辞见附近的人已经留意到他们,立刻说:“先离开这里。” 如今三人正在商业街上,没有人看得见那些绳子,但看得见身体扭曲的长空。路人纷纷围看,一时邱辞和南星都没有办法将长空擒住抓走。 邱辞也觉棘手,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招来警察了。他正打算强行把长空架走,突然有人跳了出来,说:“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南星和邱辞一顿,来人竟然是冯源。 冯源一把抓住长空的手,声泪俱下:“你从医院逃出来,我和妈要急死了,还好他们找到了你。”他说着就去抓了邱辞和南星的手晃晃,说,“谢谢李医生,谢谢林护士。” 普通人看不见缠住长空的绳子,更看不到他脚下的八卦阵,因此长空在他们眼里,身体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抽搐,又或者是有什么神经疾病。 围观的人瞬间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个神经病。 南星还不知道冯源在玩什么,邱辞瞬间反应过来,说:“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冯源感激说:“那赶快把我哥送回医院吧。”他说着就走到长空面前,对上长空怒瞪的眼睛,心里一瞬发毛,啊,可怕。 想着,他扬起手,往他脖子上重重一劈,把他劈得昏死过去。 他心里又爽又怕,说:“可以了,走吧。” 成功脱离围观群众的三人架着被捆成粽子的长空到了停车场那,将他塞进车里。南星正要去后面坐,就被冯源抓了胳膊,他抖声说:“我、我手抖得厉害,开不了车了,我要被吓死了。” 南星抿抿唇角,说:“我来开。” 冯源抖着腿坐到副驾驶位置,但总觉得老大就在后面,脖子冷得厉害,可他总不能跟他一块坐在后头。他后悔了,后悔过来了。 南星启动车子后,见他一脸沮丧,问:“为什么过来帮忙?” 邱辞在后面笑笑,说:“冯经理很勇敢,谢谢你。” “不要谢。”冯源捂着发冷的脖子说,“我刚才走了后,就想明白了,你是故意赶我走的,我却没发现。南星小姐,我想通了……要是我们老大真是个混蛋,那我也不干了;要是我们老大是冤枉的,他会原谅我的吧……” 不,不会原谅了,刚才他那一掌跟劈柴似的,老大脖子没断已经很庆幸了。 他不是故意要下这么重的手的,只是手抖得厉害。 冯源自觉了无生机,瘫在座位上害怕极了。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找你算账。”南星淡声说,“他确实跟南家被屠的事有关,所以……我不会让他活。” 冯源愣神。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宁可一会老大被松开绳子,然后找他算账,骂他一顿。 坐在后面的邱辞看不见南星的脸,但他看见南星握着方向盘的手,很僵硬。 他的目光微沉,南星的心,又被撕开了。 &&&&& 市里监控多,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南星将车开到了郊外。 这一片地方还没有被开发,人烟稀少,附近也没有监控。 长空在中途醒了,被捆绑的他逃不了,也说不了话,犹如砧板的肉,被他们带到了郊外。 南星解开他嘴上的线时,他立刻说:“不要剥夺我的记忆,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南星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你不允许我进入当年你背叛南家的记忆?” “那是我唯一的尊严。”长空的声音已然轻软下来,像在跟她商量,带着点恳求,那样龌龊的记忆,他不愿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南星……他喜欢过的师妹,让她看见,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南星摇头:“我要找到真相,你的记忆,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长空看着她缓缓朝自己伸来的手,瞪大了眼,厉声:“住手!” 然而她的手,已经摁在他的头上,开始强行剥夺他当年的记忆,当年背叛南家的记忆。 长空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他最龌龊的一面,要被喜欢的人亲手挖出来了。 第76章 最终卷(三) 望山有座寺庙, 寺庙不大, 香火不旺盛, 和尚也不多。隔三差五方丈就要领着庙里的十个弟子下山化缘。日子过得清苦,但他们依然专心侍奉佛祖。 这日他们下山化缘,回来的路上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拨开野草寻了声音过去, 发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 男婴体格康健,叫声洪亮, 想必是刚被人遗弃的。 方丈带了男婴回去, 取名长空。长空是庙里最小的孩子, 颇受师兄们的疼爱。 等长空长到五岁, 忽然来了一对年迈的夫妇, 说长空是他们的小孙子。当年儿媳跟他们的儿子大吵一架, 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没想到儿媳半路上想不开, 跳崖自尽, 只留下这小孙子不知去向。如今儿子也过世了,他们想找到那苦命的孩子, 让他认祖归宗。 方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又问长空身上是否有什么标记。 老夫妇说,他的胳膊那有颗红痣。 方丈了然, 确定他们是长空的祖父祖母,遂将长空交还他们。长空年幼,早就把这里当做家, 死活不愿离去。方丈用尽办法都劝不走他,深知他脾气犟,于是下了狠心说:“你在我佛门中,毫无用处,留你何用?” 长空一愣,收住了眼泪,再不哭闹,跟着老夫妇下山去了。 长空走了后,方丈不久后下山化缘,听见镇子上的人提起一件事,说有对老夫妇,四处打听别人家收养的孩子,花个一日两日功夫去探听细节,再登门说这是他们丢失的孙儿。 所说的儿媳和儿子吵架离家的故事,跟方丈听来的,一模一样。 方丈顿觉不妙,想起那对老夫妇说过儿媳跳崖,那崖底应当有那妇人的骸骨,当即带着众弟子去当年捡到长空的地方搜寻他母亲的遗骸,但在山崖脚下,一无所获。方丈更觉得那对老夫妇是人牙子,将长空拐走了。 他懊恼不已,下山去找长空。 然而天下之大,要想从狡诈的人牙子手里找到他,谈何容易。 一晃三年过去了,方丈离寺庙越来越远,找的人越来越多,线索也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他顺着这条线索找,竟真让他找到了长空。 此时的长空已经八岁,他被卖给了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起先一年过得还好,但到了第二年,原本不会生养的“母亲”,却怀上了孩子,还生了个儿子。于是这户人家就将长空直接“贬为”下人,让他做苦活。 这三年来,他受了不少苦,方丈找到他时,气色苍白,身上都是伤痕。他苦求他们让他把长空带走,但那户人家并不同意。 最后还是这户人家的老太太信佛,又因为方丈在门外站了三日,怕招来非议,就让他把人领走了。 方丈带着长空回到了寺庙,但长空已经不再亲近他。 当年他说自己是无用之人,留下来有何用时,他就死心了。 方丈见他性情大变,知道他恨自己,也不再强行留他。他仔细思量后,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朋友,或许可以拜托他照顾长空。 于是方丈想带着长空去找故人,长空不愿走。方丈变了个小法术给他瞧,原本在树上鸣叫的小鸟,在方丈吟唱后,主动飞来了他的手上。 长空有兴致了。 方丈问:“喜欢这种小法术吗?喜欢的话,我带你去拜个厉害的师父,让他教你更多的法术,可好?” 长空答应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月的路,终于抵达西城,大氏族南家的门前。 南家的朱红大门是开着的,门口早有下人等候,见了他们二人就上前笑说:“先生在等二位。” 知天知地的南子安,算到今天有故人拜访,而且那位故人,会领着一个将和南家有莫大渊源的孩童前来。 只是他只能算到孩童与南家有缘分,却不知道这缘分到底是什么。 像是天屏蔽了孩童与南家的未来。 南子安见到了长空,一个充满灵气的孩子。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因为他看出了这个孩子天赋惊人,再适合南家不过。 方丈没说几句,南子安就同意让长空留在这里。长空有些意外,他一路听方丈师父说了许多他传奇的事,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想到这么年轻,而且这样温和。 甚至没说什么,就愿意收他做弟子。 这样一位厉害的人,对他没有半分嫌弃。 在方丈师父眼里毫无用处的他,在别人眼里,却好似宝石。 长空被摧残了三年的心,忽然得到了治愈。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一生侍奉南子安,侍奉南家。 留在南家的长空很刻苦,很勤奋,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让师父操心。南子安也很疼爱这个颇有天赋的弟子,越是疼爱,长空就越是刻苦。越是刻苦,就越得疼爱,就连南家其他长辈,都很喜爱他。 “长空这样的孩子,以后做女婿,也让人省心。” 女婿?长空不懂,南家大郎笑说:“长空,你要保护好南星,现在、以后,都是,知道吗?” 长空看着坐在凳子上乖乖吃饭的小姑娘,还是不懂。但她是师父最疼爱的孙女,这是应该的。他重重点头:“嗯!” 他的答声响亮,正努力用勺子舀排骨却怎么都舀不起来的南星蓦地抬头看他,一双明亮的大眼充满了好奇。长空也看着她,保护……她不要再来打搅自己跟师父学符文就好了,她总爱过来捣乱,师父却从来不制止。 说起来,亲孙女和徒弟,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因为南子安对他确实很好,不久还收了他做入室弟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南子安第几批弟子,但入室弟子一共也没有几个,能在十岁时就做入室弟子,已然很不容易。这让长空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也更加感激和敬爱看重自己的师父。 等他十五岁时,常跟师父外出捉妖镇宅,已经小有名气。他没有骄傲,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对手,不能松懈。 不,不是对手。 因为那个人是南星。 南星的天赋也很惊人,甚至更胜他一筹,而且绝不是像南二小姐那样,只懂得剪纸绣花玩。南星也很刻苦,刻苦到拼命那种。 长空对她有点小敬佩,毕竟她比自己小五岁,还是个小姑娘。 长辈时常还会提醒他说,要照顾好南星,日后就长住南家吧,和南星一起。 他已经懂了一些男女之事,这是想让他做女婿,娶南星。他并不反对,南星这样刻苦,他也喜欢。有个一起进步的小媳妇,他心里有着莫大的满足感。 只是南星还太小,从来不搭理大人这些话,她的心里,或许只有南家玄学。 长空不急,他要等她长大。 又过五年,长空已经二十,到了成亲的年纪。他知道自己吃在南家,住在南家,到底心里有些小自卑,没有提成亲的事。南家长辈早就有这个意思,应当会提的。 果然,不久之后他们提了这件事。 第75节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拦了下来,阻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子安。 他很是意外,后来听说,南子安说南星年纪尚小,过几年再提。 他虽然觉得南星十五的年纪并不算小了,但仔细一想,多少大户人家都是不舍得女儿早嫁,留到十七八岁再寻婆家的,又不是汉朝,非要早早嫁人。而且南星的爹娘也提过要将南星外嫁,师父也是不同意的,所以应当不是嫌弃他的出身。 这么想着,长空不多想了。 但年纪十五的南星,脸已经长开,不再带着年幼时的娇嫩机灵,而是自有一股英气,让人过目不忘,树下舞剑时,美得让他窒息。 他喜欢南星,在她手持长剑时,没有人比她更美。 南星十七了,转眼又十八了,南子安依旧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他又开始怀疑南子安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但后来听闻南子安也拒绝了其他好人家的求娶,顿觉奇怪。 南家大郎着急了,拉着妻子去找父亲讲理。但他们焦急进去,一脸心死出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南星婚配的事。 长空隐约觉得师父有心事,出于对师父的尊敬和信任,他压下了猜疑,也压下了男女感情。 这日醒来,他洗漱后就去了习武台,那里是南家后院,专门让弟子每日晨练的地方。他身为大师兄,每日早晨的任务就是督促众师弟练武。 可这日不常来的师父却出现了,让他也站在弟子列队中。长空以为师父要训话,认真听着。 “从今往后,你们不必来了,你们也不再是我南子安的弟子。” 不但是长空,就连众弟子都以为听错了,一时怔住。南子安厉声说:“你们从今往后,跟我南子安,再无任何瓜葛!” 长空愣住:“师父……” 南子安冷眼看他,说:“包括你,再不许踏入我南家一步,离开南家,离开西城。” 长空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南子安对自己太好,好得让他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如今他视为亲父的人,却让他滚。 众弟子都无法接受南子安的转变,问他是否有什么隐情,但南子安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冷面驱逐他们。 终于有弟子坚持不住,陆续离开了。 唯有长空,不愿相信他毫无缘故就要赶走他。其他弟子都已经离去,他跪在南家门前,不肯走。 跪到第三天时,滴水未进的他昏死在门前,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仍在原地。即便他昏死,南子安也没有让他进去,只是看见他爱慕的师妹,正拿着水壶往他嘴里灌水。 他呛醒过来,没有看见南子安,满目悲凉,他哽声问道:“南星,师父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南星眉眼低垂,许久才说道:“祖父有他自己的想法,师兄就听祖父的话,走吧。” “走?”长空一笑,问,“我能走去哪里?师弟他们都有家,但我没有,不是吗?师父赶我走,就等于把我赶出家门,我没有哪里可以去了。” “师兄已经很有名气了,要养活自己不是问题。” 长空也知道自己跟了南子安多年,小有名气,一旦离开南家的消息传出,成为别人的座上宾并不是难事。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留在师父身边。 师父对他有莫大的知遇之恩,他心中感激他。 此时南家大门忽然打开,一个面目威仪的老者走了出来,负手冷盯。 长空见了他,立即跪了回去,伏地唤他“师父”。 南子安沉默很久,才冷声说道:“长空,你为何这样不识好歹?” 长空愣住。 南子安转而对南星喝声:“还不快进去!” 南星看了看满身落寞的师兄,最后还是进去了。她没有走远,立在门一侧,看着神情决然的祖父。 “长空,南星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南家的继承人,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长空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南子安说道:“南星已经成材,留你何用?” 再多的话,都囊括在了这一句话里。长空突然明白了,他颤声问:“师父是说,我们都是南星的伴读,您根本没有将我们当做弟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南星成为继承人才收我们为徒?现在南星已经能继承大统,所以我们便成了累赘?” 南子安没有答话,转身背手,冷声:“明白了就好。” 让长空难以接受的是前面那句,但最难以释怀的,却是后面那句。 他恍惚想起年幼时,有对老夫妇来领他走,他不愿走,方丈师父就说过这四个字“留你何用”。 因那一句,他松开了紧抓佛门的手,被他们带走。 一路上吃尽苦头,吃不饱,穿不暖,只要有逃走的苗头,就会饿他三天。后来被卖到一个富裕人家做儿子,他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但再后来,“娘亲”又生了个弟弟,他犹记得他去看弟弟时,原本对他笑脸相迎的“祖父祖母爹爹”都变了脸。 下人欺负他时说,你爹娘都有儿子了,要你有什么用。 没用……没用…… 从小到大,无论他去哪里,都是个没用的人…… 他以为在南家,自己成了个有用之人,却没想到,只是一枚棋子。 到头来,依旧是无用之人。 难怪,南子安不同意他娶南星,他怎么会容忍一个没有家世,又无用的人娶南家的继承人。 长空的心不疼了,仿佛看透了一切,不会因为被驱逐而心疼了。他朝南子安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全是血。他僵硬着嗓子说道:“我今生今世,再不会踏入南家半步。日后再见,便是仇敌。若有办法,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南子安猛然一震,始终没有回头。南星也愣了神,没想到平时温雅的师兄,会说出这种恶毒的话。她忽然发现祖父的眼角有泪,明明是那样不忍。 祖父……真的很疼长空师兄,可长空师兄再也不会知道,祖父有多疼爱他这个徒弟。 天色黯然,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南星看着离去的长空师兄,背影决绝。南家最后一个弟子,也走了,带着对南家的恨意。 &&&&& 天地之大,不知何处是家。 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南家,长空有些茫然,虽然有人听见风声就送来钱财,请他去家中长住。长空留在富贾家中,锦衣玉食,不用早起练功,但他始终有些茫然。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像他们这种通灵的人,实在是不需要发愁衣食住行,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继承南家。 这样就好像被南子安承认了他的能力,可是一切都变了。 一枚棋子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大任的,他娶不了他喜欢的师妹,也不能继承南家,甚至连回去都不可能了。 唉—— 长空重重叹了一口气,躺在温软的床上看着床柱那精致雕纹发怔。 心中充满了怨恨。 忽然床柱上雕刻的梅花开始簌簌落下花瓣,绛色红木上刻的梅花活了,花瓣如雨掉落,落了满地粉色花瓣。 他蓦地坐了起来,拧眉往窗外看,冷声:“哪里来的妖术,敢在我面前露眼。” “妖术?南子安没有教过你,以假乱真么?” 声音并不年轻,听着像是个中年人,满是嘲讽。 长空没有动,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就在屋里,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屋里木桌上的茶杯被人翻了出来,茶壶也腾空飞起,浇出一条细流,落在茶杯中。八分满,恰恰好。 此时那个倒茶的人才渐渐现出人影,如长空所料,是个中年人,但他没有见过。他细看好一会,问:“你是谁?” 葛洪不急不躁喝了半杯冷茶,才偏头看他,笑说:“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公。” 长空微顿:“你是……” “南子安是我的师兄。不过我的师父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所以你不叫我也没有关系。”葛洪一想,又道,“哦,不对,就算你想叫,也不行,因为你也被赶出南家了,对吧?” 多日没人提起的事像针扎来,令长空分外难受。他漠然说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葛洪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南子安把弟子全都赶走了,他的手法真是跟当年我师父的手法一样,将弟子养大了,陪继承人学有所成后,就将弟子赶走。” 长空又被戳了痛处,分外沉默。他不想非议南子安,虽然很不屑也很气恼他的做法。但对一个第一次碰面的人说别人的坏话,也不是君子所为。 “南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是却受无数百姓爱戴,他们殊不知表面光鲜的南家,骨子里已经腐烂不堪。长空,你不恨南家吗?我们联手吧,让南家付出代价,让南子安付出代价。” “呵。”长空冷冷一笑,“付出代价?你算什么东西?这世上谁比南子安厉害?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 葛洪笑了笑:“看来南子安说的话还不够让你彻底寒心,你竟然还敬他尊他,不容许别人踩他一脚。” 长空也没有想到这点,一时被说愣了。 “可是啊,你再怎么敬重他,他都只是将你当做棋子,一个伴读而已。没有用处了,就扔了。” “住嘴。” 葛洪没有闭上嘴,继续悠悠说:“南子安没有将他最宝贵的孙女嫁给你,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可是为了让你忠心留在南家,所以让你误以为你可以做南家的孙女婿。殊不知,他挑中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位解甲归田将军的儿子。那位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门第颇好,不像你,在南子安眼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儿,没有有权势的爹,也没有出身书香世家的娘,呵,如今一想,你的脸皮倒是很厚,竟然妄想娶南子安的孙女,只怕他心里一直嘲讽你的不自量力吧。” 这些话句句都戳痛长空,他在南星面前,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卑微,努力刻苦只为配得上她。好不容易缩小了距离,觉得可以娶她了。 可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南子安给他的错觉。 既然从未真心留他,当初何必对他那样好,让他以为南家人可以成为他的家人。 原来,师父从来都看不起他。 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将他赶走,南星不是他的,南家也不是他的。 一心想继任南家家业的他,这十几年来,仿佛是个笑话。 “年轻人,南家给你的屈辱,你就真的不想讨回来吗?” 葛洪的会心一击,让长空从卑微的泥潭中抬起了头,下意识问:“如何讨?” “我这几年投靠了一位将军,他对南家的事也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位将军也乐意出手,将南家驱逐出西城,甚至是大宋。到时候我劝说将军资助你金钱,让你再建个门派,你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代南家。” 长空动心了。 建立自己的功业,是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事。以前寄希望于南家,现在完全没有可能了,可又天降一个机会,不得不让人动心。 葛洪温声说:“我要的,也不过是让南家身败名裂,在西城无法立足。” 长空并不放心,他是恨南家,但并不想做出欺师灭祖的事,让他们无法在西城立足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他沉思半晌,问:“那位将军叫什么?” “彭方元。” 长空有些意外:“彭方元?”他当然听过彭方元的名字,朝廷昏聩,无数贫民百姓揭竿而起,那彭方元就是其中一位了。 听闻他骁勇善战,礼待下士,攻下一座城池绝不骚丨扰百姓,反而打开粮仓,宽待百姓。在一众起义的人中,他实在算是一位良将。 如果是彭方元的话,那绝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第76节 他转念一想,皱眉问道:“彭将军为什么对南家感兴趣,又为什么想驱逐他们?” 葛洪笑道:“唯有利用外力将他们驱逐,他们才肯投靠彭将军,不是吗?” 长空顿时了然,冷笑说:“名声再好,权利之下,终究不过是个小人。” “彭将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南家效力大宋,对彭将军来说,是个阻力,他爱惜南家人才,但既是敌对方,那日后也不得不铲除南家。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吧?” “然而如今我助你驱逐南家,日后彭将军却要用他们,万一成了座上宾,那我岂不是又成了棋子?” “所以要你建立一个跟彭将军坐在一条船上的门派。像南子安那样的人,将军怎会重用他?不过是因为局势所逼,将军马上就要攻打到西城,不得不忌惮南家。” 一切都说得通,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是长空所想的——驱逐南家,动摇他们的根基;自己建立一个门派,做无人可以再随便赶走的门主。 既了却了心中的怨恨,更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 那位将军是彭方元,仁慈的美名在外,想必也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事来。 他想了又想,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 葛洪轻轻笑道:“南子安并不容易对付,他知天命,算天机,在将军进入西城之前,他一定会算到什么。我想你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的破绽,所以我想你扰乱他的测算,让将军的人顺利进城,借用外力,驱逐他们。” 长空微顿:“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南家的格局、通道,我们都需要知道,你从小就在南家住,一定很熟悉这些。” 长空盯看着他,说:“看来你查过我。” “知己知彼罢了。” “你叫什么?” 他一笑,说:“葛洪。” &&&&& 长空去见了彭方元,跟他交谈之后,觉得这个人跟传闻中的一样和善,并不是什么残丨暴无脑的武夫。他思量后,将南家的秘密道尽,随后就先回了西城。 回到西城后的长空有在南家附近走动,发现南家闭门了,足足两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他心有不安,难道师父算出他出卖了南家,提前走了?那他日后是不是会找自己算账? 他惴惴不安,只等着彭方元的人进城。 谁想不单单是彭方元的人进城了,连他自己都来了。他放了风声给西城的守卫,守卫军很快就不战投降,彭方元率着数千人马直奔南家。 长空已然觉得不对劲,他悄悄跟随,想去看看为什么彭方元跟说好的不一样。 可没想到,到了南家,他却看见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隐藏在角落里的他愕然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葛洪骗了他。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屠杀南家。 他看着他敬重的师父站在血海中,脸色惨白,似乎没有了一滴血。他一手持剑,盯着眼前浩荡的军队,眼里也没有丝毫畏惧。宛若神明的师父,在最后,仍是神明。 火迅速烧了起来,南子安站在大火之中,被烧去头发,烧去身体,但他临死前的眼神,长空一直记得。 成了他的噩梦。 他后悔了。 长空连续五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南家人遍地的尸体,心中是沉甸甸的罪恶感。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出卖南家。 长空深受良心的折磨,这晚又无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边的剑,去找彭方元驻扎的营帐。 他要杀了葛洪和彭方元,为师父报仇。 对他来说,要混入军营并不是件难事,找到葛洪的住处也不难。他悄然走到营帐外面,剑还没撩开布帘,就传来葛洪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长空一顿,以剑划开门帘,俯身进去。里面的灯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营帐内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 葛洪看了他手里的剑一眼,轻笑:“你要杀我,为南子安报仇?” “你欺骗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南家已经被灭了,你要为了一堆死人葬送自己的前程?你建立门派需要的钱,我依然会给你,往后合作愉快,长空。” “什么合作!”长空怒不可遏,“我不会跟你这种人合作。” “我这种人才能活得更久!”葛洪冷声说,“南家的人可不算真正地死了,他们还会活过来,南子安有这个本事,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 长空一愣:“什么?” “唯有布下死阵,让他们生生世世不能转生,才能阻止他们复活。” 长空想到师父曾提及的死阵,因为太过恶毒,所以被列为南家的禁术,他说:“你会死阵?” “当然会,当年我正是因为偷学南家禁术,被师父发现,才将我驱逐出南家。若没有学会,那我岂不是白白被驱逐了?”葛洪冷冷一笑,说,“但是南子安太过厉害,单单以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布下死阵的。” 长空猛然明白了什么,手已经在颤抖:“你最终的目的是这个,依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布下那种死阵。” “呵,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南子安的破绽,难道身为师弟的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做?南家的密道,找工匠即可,也不需要费尽心思说服你。”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的长空心中的罪恶感更加强烈,他忍着几乎吐出来的血,说:“我不会做……” 在他张嘴说话之际,忽然葛洪从手里弹出一粒血红丹药,直入他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他嘴里化开。 长空心觉不妙,俯身要吐,但那血像是有手,拼命往他的喉咙、胃里钻。 “你……给我吃了什么……” “血丹。”葛洪微微笑道,“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经由彭方元净化了诅咒之后的血制成的丹药,世上只有两颗,我分了一颗给你。长空,我们可以一起长生不老了。” 长空听后更想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别挣扎了,血丹已经渗入你的血液里,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炼制的丹药,如果你不助我布下死阵,那南家人复苏后,会找你算账,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葛洪缓声说着,用无比温和的语气说,“你是想被南家人寻仇杀死,还是要跟我联手?你选吧。” 长空不信这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为他不相信葛洪。 然而他发现自己手上的陈年疤痕,正慢慢褪去,跟旁边的皮肤毫无差别。身体的血液在沸腾,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精力。 葛洪没有在骗他。 他真的吞服了南家人的血,这里面有师父的,还有南星的。 他很想吐,然而怎么都吐不出来。 深深的负罪感逼得他走投无路。 他久久跪在地上,无法释怀,直到天亮,外面有晨曦照入,他才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冷漠地看着外面,问:“怎么布下死阵?” 葛洪朗声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着,连外头的日光,都在发抖。 长空,也从这一刻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和心都没有温度,永远长生的——怪物。 第77章 最终卷(四) 被强行剥夺了记忆的长空恨极了南星, 更何况还有邱辞和冯源这两个外人在。 这就好似将他刻意忘记的卑微和罪恶再次捞出水面, 赤丨裸丨裸地展示出来。但被控制的他无能为力, 南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这些年他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生活,又在刻意忘记南家所教授的东西, 以至于法术都荒废了。 南星却没有,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这几百年来, 一直在进步。 从记忆宫殿中出来的南星缓缓收了手, 她没有想到, 长空不但出卖了南家, 甚至连死阵, 也有他的一份。 原来她想过最糟糕的结果, 远比不上真相那样糟糕。 邱辞见南星脸色苍白,伸手抓住她的手, 怕她支撑不住。南星轻轻摇了摇头, 她能撑得住,没有人能将她打垮。 “看够了吗?”长空冷声问, “你还要将我心底的自卑和罪孽感挖到什么程度?” “葛洪在哪里?”南星知道了真相, 完全不想再去探究长空的罪孽感。 长空见她丝毫不关心自己,他自以为最不堪的往事, 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突然心如死灰。他蓦地笑了笑:“他还活着,但已经不是用那张脸活着了,他不像我, 可以那么安静地活着,他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所以想要找到更刺激的活法。” “什么意思?” “夺舍。” 南星微愣,夺舍?舍弃原本的身体,强行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将宿主的灵魄直接杀死。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大概已经轮转了二十多个人了吧。”长空冷冷一笑,是不屑,也是鄙夷,“一旦厌倦,就弃身离去,这样的长生,根本就是一场游戏,又有什么意思。” 邱辞立即问:“他现在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长空低声轻笑起来,说:“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慢慢找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永远都不是,因为他是禽丨兽,没有人性的怪物,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那我只有再剥夺一次你的记忆。”强行夺取记忆也是南家禁术的一种,南星刚才用了一次,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但她一定要用第二次,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葛洪的线索,或许运气好一些,能直接看到葛洪现在夺舍后的脸。 长空没有反抗,他甚至一动不动了。他飞快转着双眼,眼睛渐渐充血,像要爆裂。 邱辞已经觉得不对,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但长空似被人扼住了脖子。南星也感觉出来了,有人要杀长空! 她立刻用净化咒,想要驱除不知从哪里落在长空身上的夺命诅咒,然而净化咒却什么都没有解开,但长空确实被人操控了。 这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长空的体内,早就被人下了诅咒。 南星顿觉毛骨悚然,直觉告诉她是葛洪做的。 葛洪或许在很久之前,就给长空下了这个咒术,一旦他要暴丨露他的身份,就将死去。 “师兄。”南星要取走他的记忆,但已经来不及。 长空无助又懊悔地看着南星,张了张嘴,南星只听见他说了四个字—— “我好后悔——” 从他当年知道自己被利用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 直至现在,他才觉得,他并不喜欢南星,只是因为敬重师父,迫切想留在南家,成为他们南家人,才下意识喜欢南星。 不,他始终想留的,是留在师父身边,这个一生都对他很好,将他当做儿子来养育教导,似神明的人。 可他却背叛了他,甚至亲手杀了他。 他后悔了,但无力回天,长生至今,似行尸走肉,从未觉得真正快乐。 为什么他要出生……为什么他的命途会这样龌龊……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化为灰烬,以后……都不会再后悔了。 南星亲眼看着他咽气,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她抓着他的衣服,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第77节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源也没想到那盖世无双的老大竟然被人杀死了,他不抖了,因为已经忘记了害怕。他嗫嚅地低声唤他:“老大……” 然而他已经听不见了。 &&&&& 从郊外驾车出来的冯源还有些恍惚,他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想起来,问:“回陶家店吗?” “回我住的酒店。”邱辞开了导航给他,声音很轻。因为南星还枕在他的肩头上,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过了很久,南星才从泥潭中再次爬了出来,睁开眼后沉默很久才开口说:“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 “像葛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要让长空师兄也长生?就算当年他为了拉拢长空师兄,要他跟自己一起布下死阵,以他的狠心,难道不是找机会杀了他?” 但这几百年来,长空不但还活着,甚至知道葛洪夺舍了二十余人的事,也就是说,葛洪没有瞒着他自己夺舍后的身份,两人一直有联系,相安无事。 邱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长空已经死了,葛洪又不见踪迹,这个问题似乎无法解密。 南星叹了一口气,说:“线索又断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她一开始就将自己当做鱼饵,所以从未担心,只是邱辞…… 邱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揽着她的手又揽得紧了些,说:“敌暗我明,我们万事小心些就好。” “嗯。”南星稍稍挪了挪位置,枕得更舒服些,她要尽快恢复体力,好找到葛洪。 从长空被下的死咒中,她很明显感觉得出,葛洪的修为在她之上,并不容易对付。 关键是,如今他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 长空死了。 坐在落地窗前的男子深深陷在沙发上,目光沉静地盯着酒店外的夜色。 男子闭上双眼,冰冷的心稍稍有了点温度,但他很快就计划起了另一件事。 南家还有人活着,她必须得死。她能杀死连他都杀不死的彭方元,那她是不是也能杀死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要尽快除掉南星,杀死这最后一个南家人。 想到这,男子笑了笑,不再去想长空的事。长生,本就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到最后,都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一如当年,他也是一个人。 …… 宋朝时的青楼,无数文人墨客自诩风流,常流连在此。也有些是特意来寻风流的,比如葛洪。 大多常来青楼的,都有个固定的相好。葛洪也有,但他很快就要厌倦这个舞姬了。妓子总是贪得无厌,你对她好一些,她就软磨硬泡要你为她赎身。 葛洪不是个长情的人,今晚过后,他就不会再留在这里。 “我有身孕了。” 妓子的一句话,让葛洪改变了主意。 他习惯性地算这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命途,越算,就越让他脸上生出光彩来。妓子见他高兴,觉得有望,娇软了声音说道:“这孩子确实是公子的,公子为奴家赎身吧,您让奴家做妾做奴,都好。” 葛洪朗声笑了起来,在她美艳的脸上捏了一把,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做奴,我娶你,给你名分。” 这份恩赐简直出乎妓子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葛洪跟以前的恩客一样,只是当她玩物,没想到他竟要娶她做妻。葛洪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没想到……她顿时大喜,这当真是母凭子贵了。 葛洪给她赎了身,还特地买了处宅子让她安心养胎。 等瓜熟蒂落,是个儿子。身体虚弱的妓子满心期待着日后的富裕生活,有丈夫,有儿子的她,真比那些姐妹们好太多了。 她正想着,产婆端来一碗汤药,说是葛洪命人熬制的安神汤,让她快点服用。 她心中感动,趁热喝下,就躺了回去。 不过半日,产婆匆匆过来找一直坐在院中凉亭的葛洪,焦急说:“夫人血崩,怕是不行了!” 葛洪放下酒杯,说:“把孩子抱过来。” 产婆没想到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一时闹不明白。可她拿人钱财,还是将刚出生的孩子抱了过来,暗想着孩子没满一个月就吹冷风,不会生出毛病来吧。葛洪接过孩子,看看这皱巴巴的小婴儿,笑了笑,这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希望,更是他最好的棋子。 “这是谢礼。”葛洪将一块金锭给她,说自己带孩子去别的房间。 产婆虽然心觉莫名,但看到金子,还是欢喜异常。她捧着金子瞧着,想起产妇还在房里,她急忙回去,只见满床的血,连被子都被血染红了,触目惊心。她忍着惊怕去探她鼻息,已然没了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告诉那位公子。 然而到了外头院子,找了几间房,都不见那位公子和孩子,她顿觉蹊跷,忙拿出金子来看,怕是假的。 谁想这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全都变成了黑色。她吓得将金子扔在地上,但很快她的胳膊也成了黑色。直至蔓延至脖子,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 产婆瞪大了眼,她拼命张嘴想要呼吸,却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最后活活窒息死去。 抱着孩子的葛洪一路走到一座山下,慢慢往上走,走到途中,他将婴儿放了下来。俯身摸摸他的鼻尖,温声笑说:“你要好好长大,日后与我一起长生不老。” 说完,他就隐没在了山林中。 婴儿啼哭声响彻山林,化缘归来的寺庙方丈听见,寻声过来,看见了一个男婴,正在襁褓中,大声啼哭。 哭声惊得林鸟受惊,四处乱飞,拨得树叶簌簌落下。 正是傍晚,夕阳落山时,夜幕降临,大地开始昏暗了。 方丈怜爱地看着婴儿,说:“孩子,万物皆空,你就叫长空吧。” …… 第78章 最终卷(五) 黎远看见邱辞短信的时候, 已经是大晚上, 他起来的动作很轻, 但枕边人还是醒了。林曼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见他在穿衣服,像是要出去,也坐了起来, 揉着眼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有急事么?” 黎远偏身抱住她, 吻着她的额头将她压回被窝里, 给她拢好被子, 说:“阿辞回来了, 让我过去一会, 我很快就回来, 你睡吧,还早。” “哦……”林曼困得不行, 听见他是去邱辞那, 就没担心了。等他一出门,她又很快睡着。 黎远坐上电梯下了十九楼, 敲了房门, 一会邱辞就开了门,他正要进去, 就被门里面的人伸手挡住,随后邱辞就出来了,还将房门带上。 见状, 黎远不由笑笑,问:“难道屋里有老虎?” 邱辞说:“南星在里面。” 黎远又意外了,邱辞立刻说:“回来得晚,酒店满房了。” 黎远叹道:“所以你为了避嫌就把我这个有老婆的人叫出来,陪你一起在这走廊吹风?” 邱辞笑了起来,说:“看破不说破。”他看看走廊,又听了听这走廊的动静,才敛了笑,说,“哥,这两天我和南星碰见了很多事,那些事的残酷已经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之前拜托你查的录像的事,你也停下来吧,从今往后,我们的事,你和曼曼再也不要插手,彻底撇清关系,才……” “你的‘我们’,不包括我和曼曼?”黎远脸上也没有了笑意,他的面目冷峻,肃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如果把我当做兄长,就不要说这种话。让曼曼知道你说的话,她也会很难过。” 邱辞摇摇头:“哥,这件事并不简单,一旦你被发现了,绝对会陷入危险之中。” “那你和南星,为什么还要继续查?不及早脱身?” “南星和我不一样,我们并不算是普通人,你和曼曼是,在那种人眼里,你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黎远平静地说:“不,在曼曼和我眼里,你和南星,是普通人,更是家人。” 邱辞微愣。 “如果你可以在我和曼曼有事的时候安安静静看着,那就继续劝我安安静静地看着你和南星吧。”黎远拍拍他的肩头,说,“不行对吧?” 邱辞当然做不到,所以没有再说,他不放心地说:“现在晚了,等明天天亮,我跟你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说。” “南星同意了吗?” 邱辞笑说:“就是南星让我说的,来酒店的路上,她说你们不会答应坐视不理的,所以让我找机会跟你们说说,好有所防范,不至于太被动。” 黎远微微点头,说:“南星是个好姑娘,有这样的弟妹,我也放心了。就是……太神秘了。算了,以后熟络,总归会说的。” 他说完又说:“你现在去哪?” “回房里,沙发睡一晚。” “嗯,那我回房了。” “好。”邱辞目送他进了电梯,就回房间里去了。刚进去就听见卧室那传来翻转的声音,他立刻走到门口往里面看,见南星安稳地睡在床上,放下心来。 朝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邱辞去了酒店用早餐的地方,黎远和林曼已经在那。他走过去说:“起这么早,有事要出去?” “嗯。”黎远说,“刚才何总给了我电话,说录像带排查出了一些,但还剩一些,如果买那些东西的人全都吻合,会立刻让人送过来,让我辨认,大概今晚可以办好。” 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邱辞说:“如果能知道是谁去买了那些东西,我们可以先得一手先机,不至于那么被动。”现在南星的处境实在有些危险,他很担心。如果可以,他倒宁愿酒店一直不要有空房,那就可以守着南星,让她安安稳稳地睡觉。 他正要跟黎远和林曼说这几天的事,就看见有个男子走进了餐饮部,他当即收住了话。 林曼见他神情略不对,往那一瞧,轻轻哼了一声。 能让她这么不开心的,也就只有黎康城了。 黎康城见到他们,朝他们走去。黎远客气又例行公事般朝他问了好,黎康城见还有一个位置,问:“这里有人吗?” 林曼偏身瞧他,说:“有,黎伯伯你去别的地方坐吧。” 黎远深深看她一眼,起身说:“多添一个位置就好。” 他招手叫了服务员多拿一张凳子过来,黎康城坐下说:“曼曼你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国?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们了。” 林曼说:“我也不知道,别说您了,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黎康城看见邱辞手上包扎着纱布,问:“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刮伤的。” “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黎康城说着教,他的位置正对远处餐厅门口,在陆续进来的人里,看见了个姑娘,他说,“你们要等的人是南星小姐?” 邱辞微顿:“黎伯伯知道南星?” 黎康城微微笑说:“见过一次,当时她和曼曼在一起。”他看看手表,起身说,“我约了人见面,先走了。” 第78节 林曼这才笑得灿烂:“黎伯伯走好。” 黎康城看了看她,他知道林曼讨厌自己,当然,他也同样讨厌这个只知道追着男人跑的林氏千金。 等他走了,林曼迅速对邱辞说:“上回我拉南星去看别墅碰见的,我才没有跟他介绍南星,不知道他怎么猜出来的。” 邱辞没有多想,南星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他挪好椅子,问:“没睡好?” “睡好了。”南星意识到了什么,摸摸脸,问,“气色很差?” “嗯。”邱辞说,“一会粥就上了,你先暖暖胃。” “嗯。”南星这才朝黎远和林曼点点头,“黎总,曼曼。” 林曼顿时心花怒放:“哇,你也叫我曼曼,不连名带姓地喊了,我也要喊你星星。” “……”南星改口说,“林曼。” 林曼呆了,惹得黎远一笑,说:“就叫南星吧。” 林曼也扑哧一笑:“好吧,我知道南星跟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样,帅得跟花木兰一样,英姿飒爽,不喜欢小姑娘的一套。” 南星倒不是要把林曼推到千里之外,只是星星这个称呼,听着无比别扭,也非得有邱辞那样的功力,才无法阻拦他喊她星星姑娘。 听多了,反而习惯了,但别人的话,她还是没有办法适应。 如果喊多几遍,或许也是能接受的。 然而或许没有人跟邱辞一样,做到那个程度。 她握了他的手拉到身边,用自己的腿垫着,查看他的伤,发现没有再渗出血来。不扎不束的发随着低头的动作丝丝垂落,她刚要用手拨上去,就见邱辞的手伸来,给她别到了耳朵后面。她抬眉看看他,这才放开他的手,说:“没有血渗出来,那可以晚一天换药。” “嗯,伤口不深,很快就能好了。”邱辞又说,“今天你别出门,长空死了,葛洪一定察觉到了,他现在在哪里我们还不知道,至少要等你恢复了精神再找他,否则很容易被埋伏。” 南星从彭方元和长空的梦境中已经知道葛洪是个多狡诈的人,而且他又同出南家,是祖父的师弟,肯定不简单。 黎远和林曼用完早饭就出去了,说是晚上再回来。邱辞和南星乘上电梯,南星摁下十六楼,邱辞知道那是酒店前台所在的楼层,默了一会说:“南星。” “嗯?” “我想,现在葛洪知道你的存在,很有可能随时会过来,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南星想了想说:“我无论在哪,你都不会放心。” “有一个地方我能放心。” “哪里?” “我房间。”邱辞趁着她还没说自己是色丨狼,解释说,“昨晚你睡在房里,我在外面,就睡得很安心,也很放心。哪怕你途中翻个身,我都知道。” 南星轻轻吸了一口气,很轻,邱辞也没有察觉到,南星在紧张。 她已经不算是个古人了,但算起来也没接触过几个男的,陶家几代人算,但多是偏向合作和类似亲人。冯源也算一个,但也只是合作。 毕竟能受得了她脾气的没几个。 男的就更别说了。 这已然算是同居。 但明显不是。 邱辞在担心她,就算是住在隔壁房,恐怕他也要整晚都睡不着。葛洪的狡诈邱辞想必也是很清楚,所以一贯尊重她的他,才会“贸然”提出这件事。 南星想了好一会,眼见要到16楼,她伸手摁了19楼,又在16那摁了两次,将16楼摁成了灰色。 邱辞还是有些意外南星会同意,什么话也没有说。南星信任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暖心一笑,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叮——”电梯门开了,忽然从旁边闪出个人来,警惕性极高的邱辞就要抬手劈去,就见到一张并不太精神的脸,连对自己差点挨揍的动作都没在意,摆了摆手“嗨”了一声。 “冯经理?”邱辞问,“你怎么来这了?” 南星看看左右,说:“进去说吧。” 三人进了房间,冯源就坐在沙发上抱了枕头有气无力了说:“老大没来上班的第一天,各个小经理已经有点不安,毕竟老大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准时上班。我想再过个几天,所里就乱套了。” 南星知道冯源很敬业,但这点没有办法帮忙,她说:“乱套了之后,会怎么样?” “我想只有两条路吧,一是就地解散,毕竟很多道上的事要老大去打理的;二是投票选个老大,然而好像大家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冯源说着难过起来,“我不想失业啊,我只想好好工作,过我的小日子。” 他担心得差点哭出来,一会又想起这件事是南星和邱辞“造成”的,生怕他们内疚,说:“我不怪你们,我们老大当年确实不是个好人,有这种下场无可非议。” “冯源。”南星倚着沙发说,“你可以接管陶老板的店,他病愈后一直想找个人接管,但没有十分信任的,你的话,他一定很乐意将店铺交给你。” 冯源抬头问:“陶老板会这么做吗?” “我可以替你去说。” 冯源喜出望外:“好啊好啊,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我要去跟陶老板一块养花!” 南星发现冯源总是那样快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容易满足的人才会快乐。太贪心的人呢?是否会快乐。 好比葛洪。 哪怕得到了长生,也需要不断切换身体和宿主的身份,才能得到新鲜感和快乐。 那是否是真的快乐? 她目光微沉,不知他到底在哪里。 &&&&& 傍晚才从公司出来的黎远才到地下车库,就接到了超市老板的电话。挂上电话后林曼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快了很多,她边上车边问:“怎么了,阿远?” 黎远系上安全带,见她只顾着问忘了安全带,探手帮她系上,这才开车,说:“何总来的电话,说排查出去买东西的人了,刚把照片打印出来,连同录像带一起让人送往酒店。” 林曼高兴说:“阿辞和南星知道的话一定很开心。” “嗯。” 车子回到酒店,那人已经上了楼,等在黎远门口。黎远接了电话后就回房去,林曼去了19楼,直接叫邱辞和南星上楼去认人。 南星和邱辞一听超市老板找到了人,立刻和林曼一起坐电梯上去。 这二十秒的时间里,南星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不知道那葛洪,到底换了张什么脸和身份活着。 黎远的房间在廊道尽头,出了电梯还要再走一段长廊。不等他们走到那,就看见客房服务生急匆匆地往电梯方向跑,那人一见林曼,认出她是跟09号房先生一起的人后,急忙说:“林小姐,黎先生出事了!” 第79章 最终卷(六) 黎远被人袭击了。 只是门锁没有被破坏, 监控也没看见有可疑的人进出, 但他后脑勺的伤明显是人为持钝器所造成的。当林曼三人跑进房里时, 黎远已经昏迷不醒,整张脸都浸染在血泊中。 林曼瞬间瘫在地上,爬到黎远身边,眼泪啪嗒啪嗒滚落, 连话都说不出来。 救护车将黎远紧急送往医院时,林曼才回过神来, 可身体止不住发抖, 不敢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 他伤势很重。脑袋上破个洞, 能是小事吗? 而且就连邱辞和南星都没有问, 他们也不敢问,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问。 林曼倚着南星, 看着昏迷的黎远, 不知怎么不断有往事掠过脑海,像是临死前在回忆平生。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揽着她的南星发现她的不对劲, 急忙对车上的医生说:“医生。” 正观察黎远的医生偏头,一眼就看见林曼白得像纸的脸色, 立刻说:“快让她躺下。” &&&&&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黎远还在里面抢救,林曼已经送到普通病房, 手术室外面,有邱辞和南星守着。 倚着墙壁的南星见坐在椅子上的邱辞始终弯着腰,手肘抵在膝头上,整个人都落寞极了,满是阴郁。她的心似被绵绵细针扎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蹲身抱住他,说:“会平安度过的,你不要担心。” 邱辞微微抬头,往手术室看去,可目光所见,都是一股死亡之气。 黎远在死亡的边缘上,很可能会死。 他摇摇头,说:“我还好,没什么。” 可嗓子都已经喑哑了,充满了担忧。就算是南星在身边,都不能给予他安心了。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害怕,怕黎远死去。 “我哥不会有事的,对吧,南星?” 他问的很轻,像在求证。 那不断萦绕在手术室的阴沉死气,南星看见了,她也知道邱辞看见了,他这么问,大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南星还是点头,缓缓松手看着他的双眼说:“嗯,不会有事的。” 邱辞低声说:“如果真的有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他回来。南星,你一定要原谅我。” 南星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当然明白邱辞在说什么,要一个人活过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是违背天命的事,会让人复生的人不多,但一旦会,就绝对是要用命来换的事。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同意他这么做,黎远是因她出事,就算他真的会死,那也是她来做这件事。 护士找过来的时候,黎远还在手术室,她见了两人就问:“刚才那位林曼小姐是你们送过来的吧?” 南星忽然心里不安,问:“是,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我们找了好几圈,都不见她人影,以为会来了这。” 邱辞立刻站了起来,南星也拿了手机给她电话,幸好手机很快就接通了。 林曼的声音虚弱,但意外让人觉得坚定:“我回酒店了,我在调查阿远的事,警察也在这。等阿远……出来后,告诉我一声,我就回去。” 完全没料到她竟然重回酒店的邱辞和南星实在是吃惊。 林曼在那边的声音依旧冷静,说:“等我查完了,就回去,你们先守着阿远。” 她挂断电话,似乎已经去忙了。南星着实不放心,黎远被人袭击,林曼又回到那个危险的地方。 林曼的胆子,远比她想象得要大。 但酒店太危险,南星怕葛洪出现。邱辞也怕葛洪再来找黎远,两人商量后,一个人留下来守着,另一个人去酒店接林曼。 南星赶回酒店时,似乎是警察的出现惊动了酒店里的人,酒店前台都是人,她想问林曼在哪里都挤不进去。想着就去了黎远住的那一层,果然看到了警察,正在黎远房间门口站着,在交谈着什么。她快步往那边走,警察见了她,略有警惕。 南星立刻说:“我是林曼的朋友,她是不是在里面?” 林曼听见声音,立刻出来,她的双眼还有些红肿,但并没有哭哭啼啼,她见南星来了,很是意外。不等她开口,南星已经快步向前,抓住了她的手,似乎这样能给予她更多的勇气。 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的南星,也不知道怎么关心朋友的南星,隐约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南星……”林曼微微哽咽,“我没事,阿远醒了吗?” “还没有。”南星安慰说,“他不会有事的。” 第79节 林曼小心问道:“真的?” “真的。” 林曼得到了些安慰,等这边取证的事完了,就跟南星回医院。路上她紧握着手机,希望能等来邱辞说黎远平安无事的消息,但手机一直没有响。 她踏进医院的那一步,腿又开始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黎远还在手术室,林曼看着那亮着的红灯,一瞬恍惚。 南星买了两瓶水,往里面倒了几支葡萄糖,兑了给林曼和邱辞喝。 林曼喝了水,缓了缓神,才说:“刚才我看了阿远的手机,最后一通电话是超市的何总打来的,告诉阿远正把录像带送来酒店,然后阿远就出事了。我也问了酒店服务员,他们说当时他们正在清扫隔壁房间,突然听见阿远的房间传来很大的动静,就过去敲门,但只有打斗声,没有人回答,于是用了房卡开门,结果就看见阿远倒在地上,但是屋里没有其他人,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也没有录像带。” 南星微顿:“什么都没有?” 林曼冷静地摇头,说:“没有。我让他们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有一个人说,开门的时候,迎面一股阴冷风吹来,像是有风从门穿走。” 邱辞略一想,说:“如果是懂玄学幻术的人,很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隐身逃走了。”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是葛洪,或者是跟葛洪相关的人,现在更加肯定。他转身看向南星,说,“葛洪。” “是他。”南星心里满是歉意,一开始就不该将黎远和林曼牵扯进来,事后再阻止,以他们的性格,又怎么会答应。 葛洪那样狡猾,又躲在暗处,现在的他们通通都是鱼饵,但要想钓到葛洪,却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不怪你,南星。”林曼的眼神平静又坚强,“阿远也不会怪你。” 她只是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回房。她还是太大意了,如果她也在,或许凶手会有所顾忌。哪怕是一起被袭,她也至少知道是谁做的。 “曼曼。”南星无比心疼她,平时总是欢快的她,如今内心要有多强大,才能撑起精神去调查这些。 她此刻才真正了解林曼,她不是一个万事不管只顾玩乐的千金小姐,她懂事坚强得让南星都意外了。 “我没事。”林曼红着眼睛说,“这件事我会继续查,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你们不用担心。录像带的事,我会重新去找何总。” 手术室的红灯消失了,三人几乎同时往大门看,没有一个人说话。 医生先走了出来,见到三人,取下口罩说:“病人抢救过来了,但并没有脱离危险,还需要转入icu继续观察。” 这个消息总归来说算是好的,至少度过了一个难关。林曼此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多害怕他会离开她,她不敢想象那一刻。他活着就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 邱辞和南星从医院出来,没有去陶家店,而是回了酒店。 发生了黎远这件事,他们不想连累陶老板。南星在路上给了陶老板电话,跟他提了冯源的事,陶老板一口答应下来,还十分高兴。 南星随即给了冯源电话,冯源开心得要蹦起来,连连道谢。南星最后说:“你现在就搬到陶家店去,照看好陶老板,留意周围的情况,不要让人伤害陶老板。” 她挂断电话,久久沉默。邱辞伸手揽着她,让她借力倚靠,低声说:“你不要内疚。” “嗯。”南星问,“病房里的阵都布好了?” “好了。”他们临走前怕葛洪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布了阵,稍有动静,就可以知道那里的情况。邱辞说,“等明天一早,我就去医院看着,让曼曼回来休息。” “恐怕她不肯。” “试试吧。” 到了酒店,一楼六部电梯都在运转,两人等了一会,一辆电梯到了一楼,陆续走出七八个人。南星进去,摁了19楼,正等着邱辞进来,但她一抬眼,发现前面空空荡荡,根本不见邱辞,甚至连电梯门都扭曲起来。 她一顿,知道情况不妙,就要往外面走,但电梯轰隆一声关上了门,开始急速往上面飞起,像是要冲上天去。 邱辞看着南星进了电梯,还没跟着上去,就发现有异象。因为南星刚进去,旁边就突然又出现一部电梯,又有人走了出来。等他回头看南星进的那部电梯,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墙壁。 他愣了愣,拍打墙壁,却也只有墙壁。 ——根本没有电梯。 第80章 最终卷(七) 电梯的门死死紧闭, 很快连一丝空气都透不进来, 南星明显感觉到了来自稀薄空气的压迫。她试着用净化咒解除, 但只能捕捉到门上被人下了幻术,却不能够清除。 下咒术的人,修为高深莫测。 南星顾不得这部电梯是否已经飘浮到了几十层,再换咒术, 用力撞门,想将门撞开。 但门已然硬如墙壁, 竟然纹丝未动。 她的动作越多, 空气就越稀少, 时间一久, 缺氧的大脑开始越来越重。她强撑精神, 转而从包里拿出两张黑白纸, 试图将它们挤入电梯门的缝隙中,看看外面到底被人下了什么咒术。 然而小黑小白都无法透穿电梯, 急得团团转。南星示意它们去上面的通风口, 但它们依旧找不到出口。 南星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这部电梯根本就是假的, 本身也是一个幻境。 想法一旦改变, 对策也随之改变,南星不再顾忌电梯是否运转, 是否会将她甩上天去,这里不是真实的地方,不用考虑这些。 她立即净下心来, 取出朱砂笔,点砂画符。符文已成一半,“电梯”就慢慢停了下来,但抖动得厉害。待符文成型,“电梯”抖如筛子,开始剧烈震动。 南星一掌摁在墙壁上,念声“裂!”,原本坚硬如石的“电梯”,陡然出现一道裂痕。 几乎是在裂痕出现的同时,一道黑气从裂缝中钻了进来,摇身一变,化成一条黑鱼。 小黑小白立刻蹦了过去,欢喜地抓住鱼尾。南星一跃入了那通往阳间的眼睛,一片白茫茫的光束照来,身体落在柔软地面…… 地面?南星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落下的地方是一张床。再一看,邱辞正在屋里站着,跟她视线对上,这才放下召唤黑鱼的手,松了一口气。 南星抿抿唇角,真会给她挑地方,这种时候了他还怕她摔着。 邱辞小步走了过来,双膝跪在床上,拿了纸巾给她擦额上的细汗。南星正要开口说刚才的事,忽然就见他朝自己探身,把她紧紧抱住。 南星微愣,耳边是邱辞喑哑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慌,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慌。” “我……”千百年间,南星早就习惯了各种危机,刚才的事,她可以很平静地叙述整个过程。她完全没有想过有人会在担心自己,这种被人担心着牵挂着,放在心里的感觉,竟珍贵得那样的让她不知所措。 她忽然明白了邱辞的心,如果换做困在电梯里的是邱辞,她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担忧。 只是想想,就完完全全了解了他的感受。 她伸手抱住他,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她很喜欢。 邱辞感受到怀中人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身边,才觉安心,过去的十分钟,犹如十年之久。葛洪的毒辣他已经很清楚,南星落入陷阱中,再没有比这更让他心慌的事。 他紧紧抱着南星,生怕她又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十分钟的分别,似乎让两人更加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还有彼此的无可取代。 &&&&& 入冬以后,铭鑫别墅区的两旁花草渐渐出现颓靡姿态,没有了夏日时的明艳。 黑色的轿车从道路上疾驰飞过,停在了别墅区的安检大门口。保安看见车牌,弯身朝窗户唤了声“黎先生”,就开了门。 黎康城眉眼没动,车子直接进了别墅区。 保安瞧着车子远去,这才说:“住这里的人个个都是顶有钱的,就黎康城脾气最大,最瞧不起人。” 旁边的人说:“人家的亲侄子现在还在icu里,心情不好吧。” “可他也不是今天才这样。” “……也是。” 黎康城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让司机开去了赵家。 早就接了他电话等在家中的赵父听见车声,放下手里的报纸走出院子,见了黎康城就说:“老黎,你来得可真晚,吃过午饭了?” 黎康城说:“在飞机上用过了。” 赵父迎了他进来,一会茶上了,才说:“阿远的情况怎么样?唉,好端端的怎么碰上这种事。” 黎康城也叹气:“恐怕情况不太好。” “当年你弟弟也是,碰见抢匪,英年早逝。现在阿远又……他们父子两人,真是……”赵父跟黎家有生意往来,彼此印象还不错,他也很欣赏黎远,没想到黎远跟他爸一样,恐怕难逃此劫,不由唏嘘。 “阿远入院多天,公司也要乱套了。”黎康城说,“公司元老都想让我暂时接管业务,好维系正常运转。但曼曼那个小丫头对我意见颇深,连公司大门都不许我进去。” 赵父皱眉说:“虽然众所周知,林曼是阿远的未婚妻,但毕竟不是没有结婚,她这么快就把生意捏在手上,连你这个亲大伯的面子也不卖,这倒是不大好。” “对,黎家的生意,还是得黎家人自己来管,才能放心的,跟黎家合作的生意伙伴,比起外人来,也更相信姓黎的人吧。” 赵父在之前就有预感黎康城来找自己不单单是为了叙旧,现在总算是听出苗头来了。 赵家和黎家有大量生意往来,公司元老不能说动林曼把大权交回给黎康城,但如果是生意伙伴施压,那林曼就不得不让位,把公司交给黎康城。 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父没有立刻表态,林曼也好,黎康城也好,只要能让合作的生意项目正常运转,就没有问题。 黎康城又说:“如果是我掌管公司,以你我的交情,会比之前阿远打理公司时,更优惠。” 赵父问:“优惠多少?” “至少3个点。” 赵父心动了。 但依然不能立刻答应。 这时楼梯那传来脚步声,赵父当即转移了视线,避开了黎康城的灼灼目光,刚好可以为他争取一点考虑的时间,不用立刻回答。 赵奇抱着个盒子下来,见到黎康城,问了声“黎伯伯好”,他坐下后只是闲扯了些事。一会赵父去外面接电话,他才说:“谢谢黎伯伯上回替我圆了心愿,亲眼见识了那些奇门幻术,就是技不如人,没有坚持到最后。” 黎康城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好认识一个朋友,才好为你安排了石八楼的身份。” 赵奇好奇问:“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我想见见。” 黎康城想到死去的长空,默了默,说:“他不喜欢见人。” 赵奇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我答应了阿米不再去做那些事,她说晦气。” 黎康城笑笑:“年轻人也这么迷信。”他见他始终抱着一个细长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阿米的东西,让我拿去埋了。” “埋了?”黎康城略觉奇怪,“不需要的东西,不直接扔了,却要埋了,是什么宝贝吧,多年以后再挖出来回忆回忆?” 赵奇笑了,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支笔。”他说着,就将盒子打开给他看。 一支半臂长,手指粗细的朱砂笔出现在了黎康城的面前。 盒子一开,隐约有一股浓烈的朱砂气息扑散开来。 赵奇倒没什么,可黎康城脸色突然一变,立即偏头,似乎要吐出来。他微惊:“黎伯伯你怎么了?” 第80节 黎康城脸色煞白,抬手说:“没什么,可能是空腹太久,胃有些难受。” “我去让医生过来。” “不用。”黎康城缓缓站起来,又看了一眼那笔,问,“你说,这笔是你未婚妻汤米的,对吧?” “对。”赵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笔感兴趣,还特地问起阿米。 黎康城点点头,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奇满腹疑惑,还是送他出了门。赵父接完电话回来,黎康城已经走了。 赵父见他抱着的盒子,说:“汤米的?” “嗯。阿米让我找个地方埋了。” 赵父的脸色并不太好,说:“真不知道你喜欢她哪一点,人神神秘秘,做事也神神秘秘,不要给家里召回个祸害才好。” 赵奇微顿:“爸——” 赵父不想听他的辩解,甩脸就走了。 赵奇皱眉,他知道汤米的出身确实不好,比不上那些名门千金,他的父母一直觉得汤米配不上他,可是在爱情里,哪里有配不配得上的。 他心气不顺,在后院埋了盒子上楼,进了房间见汤米坐在窗前椅子上发呆,快步走过去问:“下午想不想去哪玩?” 汤米摇摇头,问:“盒子埋了?” “嗯。”赵奇说,“怎么,又不开心?” “没什么。”她蜷着身,心情确实不好。把笔埋了,意味着她就真的跟南家撇净关系,再也没有相连接的东西了。 心里竟比想象中还要难受。 赵奇看出她不开心了,这种不开心,从见到南星之后,就一直都在。虽然她努力掩饰,但他还是能察觉得到。他坐在她面前,握了她的手说:“阿米,你告诉我,南星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吧?” 汤米怔怔看着他,她多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而不是要用谎言来维系他们的感情。告诉他她假的身世、假的年龄、假的过往,就连一支笔,也要编造出别的故事。 但她害怕他知道后会离开。 就好比以前碰见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只要她透露了一点她的身份,无一例外,他们都会消失。 久了,她也就变成了一个满嘴谎言的人。 她怔然看了他很久,还是摇摇头,强笑说:“不认识。” 赵奇有些失望,她还是隐瞒了他什么。但他没有逼问,只是探手摸摸她的头,说:“等你以后想告诉我了,再说。” 汤米点点头,但她不会说的,有些秘密,她一辈子都不会说。等过了十年,她只能离开。一个人的容貌不会永远不变,到时候依然会被他知道。 十年,最多只有十年能在一起。 她不是不知道,但没有勇气坦白。她太想要安定的生活了,哪怕只有十年。 第81章 最终卷(八) 晚上十点天气已经有些冷, 去参加宴会归来的赵奇摇上车窗, 手里还拿着一盒巧克力。他习惯了做浪漫的事, 但现在不是因为要浪漫才给汤米带上,而是因为听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食能让心情好起来。 自从见过南星后,汤米一直不开心,变得心事满满。无论他做多少令她开心的事, 夜里还是能听见沉睡的她从梦里发出的叹息。 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她都不开口, 反而笑说他想多了。 越说他多想, 就越令人不安。 车子转眼已经进入别墅区, 到了赵家门口。 他下车上了楼, 敲了敲房门, 怕她睡着了, 没敲太大声。里面没有人应声,他这才自己开了门。 但屋里没人。 他皱了皱眉, 汤米平时不喜欢走动, 尤其是晚上,总爱待在屋里, 说躺着就很舒服, 路走多了累得慌。他走了出来,喊声:“孙妈?阿米呢?” 佣人孙妈小跑过来, 说:“汤小姐用过晚饭后就回房了。” “她不在房里。” “咦?”孙妈下意识往里头瞧了一眼,说,“灯还开着呢, 是不是去花园了?我去找找。” 赵奇看看那开着的灯,还有落在桌上的手机,心想她大概是去花园了,这么晚她不会出门的。赵奇和佣人在花园里找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赵奇终于有些慌了,他让佣人在别墅区找找。 然而找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她,问了保安,也说没有她出入的记录。 赵奇立刻调了监控录像,确实没有她的踪影,直至看到家里的,才觉得奇怪。就如佣人所说,汤米用过晚饭后就进了房里,之后一直没有出来,就连门都没有打开过。 可是汤米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赵奇十分不安,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几乎没有找到她的可能了。他想了许久,忽然想起朱砂笔能找人来着。他赶紧跑到花园的树下,想把盒子挖出来。 但是树下已经被掘开,盒子不翼而飞。 他盯着这空荡荡的洞许久,隐约觉得,汤米是不是还是放不下,又去找南星了。 赵奇思量半会,还是拨通了南星的手机。 手机铃声响起一声,就把邱辞吵醒了。他快步走到房门口,已经看见南星坐起身拿起手机。 “喂?” “南星小姐,抱歉这么晚给你电话。” 南星皱眉:“赵奇?” 倚着门的邱辞一顿,赵奇?他怎么会给南星电话? “是。打搅了,阿米是不是去了你那?她失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真的很抱歉再来打搅你。” 南星的心猛地一沉,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问:“失踪是什么意思?” “我今晚去参加宴会,阿米不想去,就留在了家里。可我回来她却不见了,佣人说她用了晚饭后就进了房里,监控也显示她一直没有离开房间,也没有离开小区,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而阿米很珍视的那支朱砂笔也一起不见了,所以我想是不是……” “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她!”南星忍不住斥责,“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电话!” 赵奇一愣,他听出这斥责是因为出自担忧,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南星这么担心汤米。明明上次在陶家店,她说的话那样令人气愤。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 …… 南星挂断电话,立刻下地穿鞋,她心中焦躁不安,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南月的突然失踪跟葛洪有关系。可是她的身份隐藏得那样好,怎么可能被找到。葛洪知道她的存在也是因为长空的关系,已然过了近八百年,但身为局外人的南月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你要去找南月?” 南星这才发现邱辞在门外倚着,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她点点头:“要去。” “嗯,我去订机票。”邱辞转身回到小客厅,查找最近一班过去的飞机。从这里过去大概要两个小时,时间不长,然而那两个小时对南星来说,又是一段煎熬的路程。 “邱辞。”南星边穿外套边说,“你留下来吧,你哥和曼曼还需要你照顾。” 邱辞微顿,回头说:“我也不放心你。” 南星说:“那把你的两条鱼借给我。” “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立刻赶到你身边,它们不能将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但你哥和曼曼还需要你照顾。”南星不想他为难,但她也不想他跟自己过去,“阿月未必是被葛洪盯上了,但你哥一定是被葛洪盯上了,你跟我一起去,我反而更担心这边。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你哥和曼曼再受到一点伤害。” 邱辞思量许久,才终于同意,他说:“你登机、落地,见到赵奇,都要告诉我。” “嗯。”南星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有些放不下了,她走到邱辞面前,说,“你也是,有任何什么动静,都要跟我说。否则,我会担心。” 邱辞微顿,看着以前对任何事都很淡漠的南星,隐约中,她已经变了,变得更有温度,不再是那个故意将自己包裹起来,冷冰冰的南星了。他捧了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 比起喜欢,已然是爱。 &&&&& 晚风寒凉,从窗户灌入屋里,把汤米冷醒了。她蜷了蜷身,以为是自己又迷糊地睡了过去,忘了盖被子,于是伸手去拉扯被子。但胡乱抓了几回,都没有抓到。 她迷迷糊糊睁眼,突然发现这里不是她的卧室。而是一片绿林,她猛地坐了起来,手触及地面,是青青绿草。 她愣了愣,以为自己从窗户掉到了赵家的花园里,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里的一草一木,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就像是在一片郊外,可她怎么会在这片小树林里? 汤米站了起来,裙角撩了腿,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裙。 “又是梦啊……”汤米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梦跟以前的梦一样,又冷又阴暗,也一定会让人很难受吧。 这是不是她抛弃了南家人身份的报应呢…… 祖父对她那样好,当初选择让一直以来都很勤奋的南星活下去,而放弃了她,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只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祖父明明那样疼她…… 她以为自己做得没错,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跟堂姐撇清关系后,她会这么难过,难过得夜夜梦魇。 汤米揉揉眉心,眉心触感明显。梦境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真实了。 “呵。”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阴鸷笑声,让汤米迅速回了神。 “我真的没有想到,南子安那样有本事,竟然能将两个南家后代藏起来。我想,他绝对不止只藏了你们两姐妹吧?还有谁,还活着?” 阴暗林中,有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汤米察觉到背后有冷气袭来,转身看去,只看到一个陌生的……魂体。 这人没有肉身,只是一个魂体。 梦境?真的是梦境吧。 “你在说什么?” “这支笔,是你的吧,上面全是南子安的气息,令人作呕。”他欲要作呕,只是拿在手上,就让他恶心。他两指一上一下,“啪”地一声,笔杆立断。 汤米一愣,哪怕是在梦境,看见这笔断了,心也似被绞碎。她快步朝笔跑去,把断成两截的笔捧在手上,厉声:“你在做什么!你是谁!” “我?我叫葛洪。”他笑了起来,笑声令人厌恶,“你还小,一定没听南子安提过我。我是你曾祖父最小的徒弟,也是你祖父的师弟。可惜啊,你的曾祖父放着大好的禁术不用,要将禁术束在楼阁上,如果不是我将禁术偷了出来学习,就要埋没了。” 汤米隐约明白了什么,说:“所以曾祖父将你逐出师门了。” “是啊,如果他还活着,那他一定会知道,那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他也是害死你们南家全族三百余人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下决心杀你们全族?” 汤米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而是葛洪营造出来的一个幻境。她愣了神,怔怔盯着他,颤声问:“是你屠了我们南氏一族?” 为了报复当年的驱逐之仇,所以杀了他们南家三百多人? 汤米站起身来,右手执着断笔,朝他刺去。但葛洪很轻易就躲闪开了,他禁不住嘲讽道:“你比起你的堂姐来,真的差很多。不过也对,听闻南子安从小就偏爱南星,用心教导她,而你,南子安却从不正眼看你。南月啊,你比不上南星,比不上你的堂姐。月亮的光芒,却被星辰给掩盖了,你就从来不嫉妒她么?” 第81节 “阿姐是比我厉害!”她大声说,“祖父选了她没有任何错,是我不乐意学,是我先逃避了。” “呵。”葛洪轻笑,“你真可怜。” 汤米紧握着笔,问:“什么可怜?” “我可怜你,不能跟你堂姐一样幸运,找到一个可以接受她身份的人。你敢告诉赵奇你的身世吗?你不敢,但南星敢。你的堂姐的身边,有邱辞。她多幸运,你多可怜啊。” 汤米怔然。 她是很羡慕南星,从小到大都羡慕她,羡慕她的天赋,羡慕她能得到祖父的疼爱,到现在,也要羡慕她能遇见那样理解她的人。 而她,一路受挫,从未觉得人生顺利过。 一旦开始放弃了什么,就似乎意味着要失去很多。 那个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绵延入了她的耳朵内,似在脑中回响:“没有了南星,你就不可怜了,你就是南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可以去替你杀了南星,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杀了她,她一定有弱点的对吧?告诉我,我替你了结她,她死了,你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嫉妒的了,不是么?” 催眠一般的声音,让汤米恍惚起来。葛洪轻声一笑,他知道她的意志根本就不坚定,实在是太容易操控了。 可突然她一个偏身,半支断笔刺入他的脖子下。葛洪勃然:“南月!” 他反手甩出一个巴掌,扇得汤米飞出半米外,硬生生被扇得吐出一口血。他迅速上前,扼住她的喉咙,厉声:“不知好歹!好,我就用你来做试验,我可以折磨你一百次,一千次,总有一种办法可以杀了你!杀了南星。” “蝼蚁!”她嘶声喊着,“你杀了我的祖父,杀了我爹娘,杀了我们南氏全族,我怎么会跟你狼狈为奸!我比不过我阿姐,你也比不过我的祖父,你嫉妒我的祖父,害怕他,否则你怎么会屠我南家!可不管你怎么做,你都是只蝼蚁!骨子里的自卑永远无法掩饰!” 葛洪瞪大了眼,他更加用力扼住她的脖子,汤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蝼蚁?什么自卑?”葛洪字字逼问,“我为什么要自卑?我与南子安的天赋并没有差多少,他只是比我更拼命一些,那种拼命,不是证明了他没有天赋,只能用拼命来与我平起平坐吗?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师父也不会正眼看我,因为南子安是他的儿子,我只是一个外人。你懂什么?你竟然说我是蝼蚁,你竟然说我是蝼蚁!” 他勃然大怒,直接抓着她的喉咙拽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要杀了她,用最狠毒的禁术杀了她!一次杀不死,杀一百次,一百次不死,也折磨了她一百次。 就好比彭方元,耗尽他的意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指定在已经接近昏迷的南月额头,就要施加禁术,突然那断笔炸出刺眼光芒,瞬间将他布下的幻境震开,魂体也随之被冲散了。 葛洪冷笑一声:“南子安,你……” 就算是死了那么久,也一定要在哪里留下踪迹,费尽心思保护他的亲人。 可死都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保护得了这一次,难道下一次还有用? 葛洪讥讽笑着,魂体消失在了幻境,被迫放弃了这次击杀南月的机会。 刚下飞机,正要坐车前往别墅区的南星心头一震,突然就感应到了祖父和阿月的气息。她蓦地抬头往远方看去,天边有一束强光炸出,恍若黎明来临时的那束光芒。 “阿月——” 第82章 最终卷(九) 赵奇打了电话给南星后也一直没有休息, 他又将别墅区找了一遍, 可依然没有汤米的踪影。黎明来临的那一刻, 家里的狗突然都跑到花园去了,佣人跟着去看,竟然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汤米。 南星是在半路接到赵奇的电话的,接通后却自称是赵家佣人, 那边说:“南星小姐您好,我们找到汤小姐了, 但是汤小姐受了重伤, 赵先生现在正在陪汤小姐去医院, 您记一下医院的名字和地址……” 南星瞬间明白为什么不是赵奇给她打的电话, 她只是听见这些话, 手就已经在颤抖, 赵奇那样喜欢阿月,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靠着座位, 努力镇定下来, 重伤……那是多重的伤? 一定是葛洪做的,可是他怎么会发现阿月?这么多年来, 就连她都没有发现过阿月的踪迹, 葛洪怎么会那么快知道。她已经跟阿月撇清了关系,近来都没有联系了, 那葛洪是从哪里知道的? 南星焦躁不安,头又开始疼了。她紧捏眉心,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等到了医院, 眉心都已经被掐出红痕来。 门口已经有赵家的佣人在等,见她年龄和样貌跟少爷说得相仿,上前确认了她的身份,就带着她上楼,边走边说:“汤小姐的情况不太妙,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书,可能……可能熬不过去了。” 南星猛地一怔,身体微微一晃。佣人急忙扶住她,担心说:“您不要紧吧?” “我没事。”南星的脸色很不好,没有推开佣人,借着她手上的力量走进电梯。可心口闷得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连眼前的电梯门,都飘了绿的青的星星,似要昏厥的前兆。 佣人领她直接到了急救室,医生却在外面,见了神情焦急,往这边走的南星,问:“是病人家属吗?进去见最后一面吧。” 南星捂住急跳的心口,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手撑着墙壁,往里面走。看见了南月,她的妹妹。 一直昏迷的南月似乎感觉到了亲人的到来,她微微张口,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叫出声音来。 “阿姐……阿姐……” 守在旁边的赵奇听不清她说什么,以为她在叫自己,俯身去听,却听见这两个让他意外的字。他愣了愣,问:“什么阿姐?阿米你在叫谁?” “她在叫我。”南星怔然,“她在叫我。” 赵奇一愣。 南星没有答话,她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忍住泪,低声:“阿月,阿姐在这,你不要怕,阿姐在这。” 赵奇更是愣神,阿月?南星在叫谁? 南月缓缓睁眼,依稀看见一张她无比挂念的脸,她声音虚弱,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她有事要告诉她,很重要,一定要撑住,告诉她。 “阿姐……那个人……想知道……杀了你的办法……他是杀死我们……南氏一族……的……凶手。”南月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都要很大的力气,“我……没说,阿姐,我……是不是……很勇敢?” 南星几乎落泪,她颤声说:“阿月很勇敢,真的很勇敢。” 南月咧嘴一笑:“阿姐夸我了。”她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卡住了,轻声一咳,又咯出一口血来。 “阿月……”南星的泪涌满眶,可不敢在她面前落泪。 “阿姐……当年祖父选了你……是对的……你比我勇敢,比我……努力,我只会玩……要是……当初我能跟你一起……一起努力,继承……南家,祖父一定……很开心。星和月……我却没有做你的月亮……如果我能……再努力一些,你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南月说着,又咯出血来。 她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她的阿姐说,可是好像时间不够了。 南星已经感觉到她的气息在变弱,一股死魂之气萦绕在病床周围,快没有任何生气。 一颗魂石从南月心口浮出,那是让南月存活了八百年的魂石,现在却渐渐被死魂之气染成黑色。南星知道南月再没有生还的可能,魂石离体,南月也要死了。 伴着一声似玻璃碎裂的声音,魂石悄然化成一股气息,飘散在病房中。 南星和南月几乎同时愣住,那是她们最熟悉的人的气息。 “祖父……”南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握着渐渐失去体温的南月的手,说,“阿月,祖父没有抛弃你。” 那是祖父的魂石,不是南月母亲的。 南星之前就怀疑过,婶婶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为南月续命。 真正用十世性命为她续命的,是祖父。 就算她杀了葛洪,解开死阵,祖父十世内也无法再转生。 在南氏一族无法避开的天劫面前,祖父依旧费尽力气守护着她们。甚至为了让小孙女彻底离开她不愿背负的重担,而选择了欺骗她。 南月怔神看着,明白了祖父的苦心。泪珠滴落,却是后悔,后悔记恨了祖父那么多年,后悔没有跟阿姐一起,背负家族的使命。 然而一切都无法重来了。 她看着南星,轻声:“阿姐,你要小心……”她自知时间不多,浑浊的双眼找寻到跪在床前始终没有离开的赵奇,缓缓朝他伸手,触碰到他的脸颊,声音更加虚弱,“我要走了,瞒了你这么多……对不起……” 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已经没有时间。 手悄然落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赵奇怔住,无法相信昨天还在对他欢笑的女孩,就这么走了。 南星看着阿月,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阿月……”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死了。 从今往后,南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纵然千百年间她们没有见面,纵然再见即分别,可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她可以远远想着她,念着她,记挂着她,至少可以偶尔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安好,就足矣。 可是阿月死了。 她唯一的妹妹死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喊她阿姐。 &&&&& 南月的尸体还在医院里,等赵奇打起精神要去办手续时,却被南星拦住了。 赵奇已经不那样想知道躺在那里的人是汤米,还是南月。他只知道,他爱的女孩死了,他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你不是说,她漂泊了很久吗?我想让她入土为安。” 南星摇头:“阿月死去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我想让你封锁阿月死去的消息,对外面说,带她去国外治疗了。” 赵奇嗓子沙哑,问:“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让凶手出来。” 赵奇没有拒绝,提到凶手,他也想知道是谁,找到他,绳之以法。他看着那躺在床上,已经不会笑不会动的人,双眼又有了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平复心绪,才说:“她明明想认你这个姐姐,可为什么一直隐瞒她的身世?” 南星沉默许久,说:“她害怕告诉你之后,你会离开她。” 赵奇凄然一笑,心中苦海翻滚,红着眼说:“我不会离开,我早就知道她对我隐瞒了很多。她为什么不试试……她明明过得不开心,可是她怎么都不肯说……” 是他做的还不够,所以她连告诉他的勇气都没有。 赵奇想到两人过往种种,却没有机会告诉她,他会接受她的一切,无论是多有奇怪的事,他都会接受。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俯身亲吻躺在冷冰冰病床上心爱的女孩,跟她做最后的道别。 不忍、不舍,可是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 “赵奇,阿月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 “一个都没有?陌生人呢?” “没有,她很少出门,也不喜欢出门,最近一直在家里。”赵奇冷静地看着她,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以后你需要我帮什么,也请一定要说。南星小姐,我为以前我对你所说的话道歉。” 南星没有把那些事放在心上,只是现在看起来,赵奇真的是会接受阿月一切的人。可惜,阿月不会知道了,原来她真的能碰见接受她所有又爱她的人。 “我想拿回阿月那支朱砂笔。” “笔只剩下半支。”赵奇说,“她让我把笔埋了,可昨晚我想用笔来找她的踪迹,却发现笔不见了。后来找到阿米时,她手里只拽了半支,另外半支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奇从收拾的汤米的遗物中找到那断笔,递给了南星。 第82节 南星接过断笔,细看断口,并不整齐,像是人为折断的。她拿着这支笔,又看看阿月,上前轻抚她的发,字字说道:“阿月,阿姐会找到凶手,为你,为整个南家报仇。” 解开死阵,就能让南家人转世。 只是唯有祖父,十世不能转生。 祖父将全族人的命给了她,但他不愿放弃另一个孙女,于是用自己的十世性命,续给了他疼爱的小孙女。 让阿月最后知道祖父并没有抛弃她,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了却遗憾的事。 南星收回思绪,说:“我想把笔带走。” 赵奇说:“好。我去安排,封锁阿米的死讯,对外说我带她去了国外治疗。” “谢谢你,我不知道凶手会不会找上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我不想,阿月喜欢的人,会受伤。” 听见“喜欢的人”,赵奇的神情又有些恍惚。他见南星已经转身要走,说:“阿姐,你也要小心。” 南星愣了愣,轻轻点头,拿着断笔离开了这里。 再不走,泪又要落下。 第83章 最终卷(十) 南星发来短信, 说已经坐上回上海的飞机时, 邱辞还在医院守着黎远。他收到短信后有些不安, 因为南星回来得太快,而且没有提及南月的事。 这不正常。 等林曼来了医院后,他就去机场接南星。等了两个多小时,听见南星坐的那个航班落地, 又等了很久,才看见南星从通道出来。 见到南星的第一眼, 邱辞的心更沉了。 南星的脸色不好, 神情也很不好, 整个人竟有些失魂。他快步从人群中穿过, 唤了她一声“南星”, 握住了她的手。 南星缓缓抬头, 怔然看着他,本来自以为平复下来的心情, 在见到可倚靠的人之后, 又一次翻腾了。好在邱辞什么也没问,只是牵着她往外面走。她看着他的侧影, 却更加难受。 长空死了, 阿月死了,一个个认识的人, 都陆续死了。那邱辞会不会有事?如果他也因自己出事…… 回到酒店,邱辞将她的背包放好,见她呆沉地坐在床边, 走过去说:“去睡一觉吧,什么都不要管。” 沉默了一路的南星也终于开口,说:“我们分手吧。” 邱辞微顿,说:“你看着我说这句话。” 南星默了一会,抬头看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他捧了脸,封了唇。炽热的长吻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越是深吻,就越让她明白,他根本不会离开。 要离开,早就走了。以前没有走,现在更不会走。 这是他对她的回答。 分手?除非她不爱了,否则没有可能。 邱辞隐约觉得面颊微凉,竟然是南星的眼泪。像她这样坚强的姑娘,是多难过,才会落泪。 “阿月死了。”南星哽声,说出这四个沉重悲切的字,才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南月的死。 她在飞机上想像以前那样用睡眠来减轻心中的痛苦,然而这个总是很管用的办法,却失灵了。她一直看着窗外,想了很多,根本睡不着。 邱辞知道她的痛苦,当初只是跟南月“划清界限”就让她那样难过,更何况是现在的生离死别。唯一的亲人死去心里会有多痛苦,他也很清楚,当年厉婆婆离世时,他也是几天几夜守在她的坟前。 “想哭就哭一会吧,不要强忍着。” 南星没有大哭,在当年南家被灭族时,她那样哭过一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留下过多的眼泪。因为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会让人变得脆弱。 邱辞没有听见南星的哭声,过了许久,察觉到她已经在自己怀里昏沉沉睡了过去。他没有动,这种时候睡着了,其实是化解痛苦的一种办法。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鱼从外面游了回来,在两人身边缓慢飘游。 他突然发现,它们最近总爱徘徊在南星身边,出去玩了一天不见踪影,南星刚回来就游过来了。 如果说爱屋及乌,那也不见得它们会出现在他哥和曼曼身边。 是因为南星看得见它们,还是有什么其他缘故? &&&&& 陶老板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南星了,他把店里的事跟冯源交代清楚,问道:“南星有给你电话吗?” 正苦心抱着笔记本研读这几天陶老板教导的事的冯源头也没抬,说:“没有,她不是跟邱辞在一起吗,您老放心吧,邱辞多靠谱啊,比你和我靠谱多了。” 陶老板瞪眼:“我也很靠谱,比你靠谱。” “是是是。”冯源一点也不争取争取自己在陶家店的地位,看看手表立刻说,“该给花浇水了。” 随遇而安的他从中介所辞职后,在陶家店待得也舒服。他想了想又停下脚步,问:“陶老板,我倒是可以继续给南星找买卖的,需要吗?” “要。” 冯源又说:“以前南星是我的顾客,有些事不好问,现在不是了,我想知道,南星要那么多眼睛做什么?” 陶老板默了默,才说:“有很多种用途,最有用的,是两种。一是找人,但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因为彭方元死了,咒术寻找的对象就是彭方元,然而凶手不是他;二是开生途。” 冯源皱了皱眉,突然明白了什么,说:“南星小姐真是个很厉害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的他都禁不住感慨,“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在为她的亲人铺路,还要找仇人,去各种艰险的地方。只是她背负了几百年的重担,一旦达成心愿,恐怕也会因为突然的轻松而不知所措吧。” 陶老板微微笑说:“以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不会了。” 冯源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因为南星小姐的身边,有邱辞。” 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才是南星最想要的吧。只是冯源又想到一个问题,南星在手刃仇人后,有机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发愁的冯源想到这个问题,又再次愁了起来。 &&&&& 夜色降临,刚到吃晚饭的时间,南星就醒了,饿醒的。 两人没有出去,邱辞让酒店送了饭菜来,看着南星吃,一口接一口,像是在强迫自己吃多点。他拦住她的手腕,说:“吃慢点,别噎着。” 南星稍微放慢了速度,但过一会速度又快了起来。邱辞没有再拦她,她在很努力地往胃里塞东西,这样才能恢复精神,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有一点失误。 他去倒好一杯水,放在桌上。南星没把自己噎着,但塞最后一口时,胃一抽,差点吐了出来。她急忙喝水,总算舒服了。 “等会我还要喝瓶牛奶。” “好。”邱辞见她气色好了些,问,“还想吃其他什么吗?” 南星略一想,说:“想,想吃你做的菜,以后。邱辞,我们一起找到葛洪,解开南家的死阵,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过一辈子吧。” 邱辞看着平静说着这些话的南星,郑重点头:“好,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 南星缓缓舒了一口气,把难过都暂时压入心底,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说:“阿月临死前对我说,葛洪去找她,想问出杀死我的方法。我想,葛洪可能以为我跟彭方元一样,不死不灭。但我可以杀了彭方元,那在他眼里,我也必然有致命的弱点,所以他迫切想知道,否则他会被我杀死。” 邱辞思量半会,说:“上次他炸毁坟墓,不知道我能将你带离那里,所以以为用正常的办法杀不了你。” “嗯。在电梯的时候也是,他没料到我可以从那里出去。”南星说,“我和阿月只是被续命,并不是像他那样获得了长生,我们也跟正常人一样会因为外力而死去,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方法。只是葛洪不知道。” 邱辞听南星说着,如今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南星是多信任他,才会将生死的秘密告诉他。如果葛洪找到了他,逼问南星致命的弱点,他也会跟南月一样,守住这个秘密。 “葛洪大概也不知道,我确实可以杀了他,但方法并不是像杀死彭方元那样。”南星看着邱辞,说,“祖父在血里下了咒术,吞食血液的人身上会有一处血滴子,从血滴子刺入,可以杀了他。但是彭方元的血都被抽尽,真正吞食血液的是葛洪,所以按理说,葛洪身上会有个血滴印记,那个就是命门。” “命门……但是连你也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又是在哪里。” “嗯。” 敲门声忽然响起,邱辞以为是服务员来收碗筷,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除了林曼,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南星见他没有立刻开门,问:“谁?” “曼曼,还有乔浪,还有一个是乔浪的哥哥,也是我哥的私人律师。” 乔浪?南星想起来了,乔老先生的孙子,记得他是黎远的私人医生。 邱辞开了门,林曼见南星在,直接朝她走去,伸手就抱了抱她,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不哭。” 南星猜邱辞已经跟她说起过南月的事,所以林曼才会进门就抱她。她轻轻拍拍她的背,“嗯”了一声,低声:“你也不哭。” 林曼坚强一笑,眼睛微微湿润,起身说:“都不哭。” 邱辞朝门外两人微微点头,乔浪先开口,说:“邱先生,有些事我们想跟您商量。这位想必您也认识,我兄长,也是黎先生的律师,乔安。” “认识,进来说吧。” 乔浪进来看见南星,有些意外:“南星小姐。” 乔安听见这个名字,倒不意外,说:“原来您就是南星小姐。” 南星问:“你认识我?” 乔安十分职业化地一笑,看了看林曼,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才说:“林小姐曾经让我去用您和邱先生的名义购买一座别墅,所以算是间接认识。” 南星微愣:“曼曼?” 她看向邱辞,邱辞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南星忽然想起来,林曼找她去看过别墅,当时明明已经挑好了,出来又问她喜不喜欢隔壁那栋。她说喜欢,没想到林曼当时是这个心意。 林曼笑笑,是啊,她早就设想好了,他们以后都结婚了,然后做邻居。只是现在黎远却躺在医院里,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这一笑,充满了悲伤,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偏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再回头,又是那个坚强的曼曼了,她说:“好了,你们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吧,我也还要回医院去陪阿远。” 乔安接过话,说:“是黎先生在多年前交代的一件事,跟邱先生有关。”他说着从公文包拿出一沓文件,又说,“黎先生交代过,如果他的身体状况出现问题,就将这些东西交给邱先生。” 乔浪补充说道:“黎先生现在仍在医院,昏迷不醒,情况并不太好。我跟主治医生沟通过,醒过来的几率很小,就算能醒,也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他跟在黎远身边多年,说这些话心里也并不好受,但还是秉着职业精神,继续说道,“因此作为黎先生私人医生的我认为,乔律师到了将黎先生交代的事跟邱先生您说明的时候了。” 邱辞问:“什么事?非要在我哥遭遇意外的时候才说?” 乔安说:“这件事有关您的身世。” 邱辞微愣,身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别人却知道? 乔安说:“准确地说,是您和黎先生的身世。” 邱辞更加意外:“我哥和我的?” 乔安说道:“您和黎先生,实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邱辞愣住了,连一直陪伴在黎远身边却不知情的林曼也愣住了。 同父异母的兄弟? 第84章 最终卷(十一) 第83节 众人的反应在乔安的意料之内, 他继续说道:“这件事说来很复杂, 黎先生也是经过多方打听和已故的黎大先生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邱辞有些难以接受这件事, 他虽然将他当做哥哥,但是如果真的是兄弟,那就意味着,他们的父亲做了对不起他们母亲的事。他知道黎远有多敬重那位已故的黎大先生, 这个结果,他并不能接受。 林曼摇头说:“我从来没有听阿远提过, 阿远他……”她蓦地一顿, 不对, 阿远对邱辞, 确实是不同的, 她也总觉得, 他真待他像弟弟。她不再说话,静静听乔安说。 乔安继续说:“其实严格说起来, 邱先生并不是私生子, 因为当年黎大先生先认识了您的母亲,甚至在国外结了婚。然而老太爷不认可您母亲, 于是谎称自己病重, 让黎大先生回来。黎大先生回来的当天,老太爷就让人把他的护照身份证都收走, 信用卡银行卡通通冻结,让他寸步难行,也无法跟您的母亲联系。” 南星听到一半, 发现自己没有坐在邱辞身边,立刻起身坐到他一旁,握住他的手。 “黎大先生被监视了两年,知道如果不妥协,将会一直被监视,于是假意妥协。在老太爷的安排下,和黎先生的母亲结婚,可是再去找您的母亲,却没有了她的消息,而在后来,黎远黎先生出生了。黎大先生以为人生就此过下去,可是没想到后来,又意外和邱先生的母亲重逢。” 林曼轻轻叹息一声,孽缘。 “黎大先生对邱先生的母亲隐瞒了再婚的事实,谎称自己是生病才选择消失。两人一起度过了三个月后,黎先生的母亲出现了,您的母亲才知道自己受骗。当晚她收拾东西毅然离开,然而在离开时,她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乔安继续说道:“黎大先生一直想要找到您的母亲,但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直到被抢匪袭击,临死前他才跟黎先生说出实情。黎先生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您。” 邱辞此时才明白,为什么黎远会对自己这么好,毫无条件的好。 他一直感觉他像兄长一样照顾着自己,不曾想,真的是兄长。 二十多年以来都以为自己没有亲人的他,忽然多了很多的亲人。已经忘了去渴望亲人的他,忽然最想变成亲人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亲人。 这种感觉,遥远又陌生。 林曼很开心邱辞真的是黎远的弟弟,她不怪他没有将这个秘密说给她听,因为黎远小心守护着邱辞自尊心的心意,她感受到了。如果邱辞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么能这么轻松地面对他们。 她问:“可是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 乔安默了半会,才说:“黎先生交代过,如果出现了……类似如今这种状况,就将真相说出来,以便名正言顺继承他的一切。手续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会尽快办好,说服股东们。” “我不会接受。”邱辞说,“他会醒过来。” 乔安轻轻点头:“我们也相信黎先生会醒过来,但黎先生的产业不可能一直由林小姐管理,因为林小姐和黎先生没有领结婚证,严格说来,在亲属关系上是比不上您的。也请林小姐见谅,我是个律师,不得不从法律角度来说。” “我理解。”林曼转而对邱辞说,“阿辞,我知道你在等阿远醒过来,也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但是我接管的这两天,股东们已经不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黎康城收买了不少公司高管和元老,他们都希望黎康城来接管公司。我在那撑不了多久,只有你去,才能不让阿远的心血落入他的手里。” 邱辞不想接管这些,并不适合他,但他也不想兄长的心血毁在黎康城手里,想了许久,说:“好,但是等我哥醒了,所有的都交回给他。” 乔安起身说:“那我立刻去办。”他临走前又对南星说,“之前我祖父的事,我当时在国外,没有赶得及回来,事后回来,听乔浪提及了您帮助我祖父的事,虽然有点晚,但还是谢谢您,南星小姐。” “嗯。” 南星应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乔安以为还有下一句,下意识等了等,乔浪在一旁微微笑说:“走吧,哥。” 出了门后他才说:“南星小姐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乔安略苦笑:“确实很有个性。” 乔浪又说:“黎康城一定想不到,黎先生会还有个弟弟。以前他想抢夺黎大先生的产业,还好黎先生力挽狂澜,现在……呵,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 这一次,黎康城依旧什么都得不到,等着他们的反击吧。 林曼也要赶回医院去陪黎远了,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说:“超市老板说,阿远出事后,超市的监控全都坏了,数据也都被人入侵,删除得一干二净,没有办法帮我再拷贝一份录像带。” 这个结果南星也料到了,葛洪既然知道录像带的事,那肯定会把源头都给拔了,所以并不意外。只是见她似乎自责,温声说:“没关系,曼曼很努力了。” 林曼并没有觉得自己努力,如果她的动作快一些,赶在凶手删除数据前去超市该多好。她抬头看着两人,说:“阿辞,南星,等阿远好了,我们就做邻居吧,好不好?” “好。” “好。” 林曼一笑,说:“那我这就去告诉阿远,万事俱备,就差他了,他不能再睡了。”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因为再不快点,她怕忍不住含在眼睛里的泪。 说醒过来,哪里有这么轻易的事。 他们走后,邱辞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因为他没有忘记,南星刚刚失去唯一的妹妹,他却多了个哥哥。 南星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在为自己考虑,然而有了亲人这件事,一定是很开心的。他总是这样,处处都先想着别人的事。她坐在他面前,缓声说:“真好,邱辞,你说你从出生时起,就没有亲人。现在有了,真好。” 邱辞蓦地看着南星,她在为他高兴。哪怕自己再不开心,也会为了他而开心的南星。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了温暖。 &&&&& 被繁多林木包裹的别墅既有区别于市区的清新空气,也有多于市区的嘈杂鸟鸣。 李蕊喜欢这种让人清爽环境,早起的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青翠景色,心情愉悦。腰间有手伸来,将她的腰身环住,背后的人附耳贴脸,说:“起这么早。” “习惯了早起。”李蕊说,“你明天又要去上海?” “当然,黎远还没醒来,公司总不能一直给林曼一个外人管着。” “听说你在拉拢公司高管,还找了律师团,想要接管黎远名下的产业?”李蕊说,“我很奇怪,你已经很有钱,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要你亲侄子的财产?” 黎康城一笑,说:“有趣。” 李蕊微顿,这是什么答案?在敷衍她?她淡声说:“你倒不如说你喜欢钱,我还更信你一些。” “钱是好东西,但有比钱更好的。”黎康城说,比如抢别人的东西,还有睡别人的老婆,远比投怀送抱毫无挑战的小姑娘好,“你劝劝你老公,让他也支持我,有了跟远洋集团的强力合作伙伴的支持,我可以省很多力气。” 李蕊终于转身看他,松开他的手,问:“你是要利用我来说服阿洛他爸?” 黎康城皱眉说:“什么叫做利用?如果这是利用,我跟你道歉。我是爱你的,但我也爱钱,爱做生意,我觉得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我既不会因为你不去劝服他而讨厌你,也不会因为你去劝服他而更喜欢你。” 李蕊见他没有半点犹豫就说了这些话,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过分了,太过猜忌他。她心有愧疚,稍微一想,这事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对成家来说也没有影响,于是说:“是我多心了,这件事我会去跟阿洛他爸说,让他支持你。” 黎康城问:“你有哪里会为难吗?” “没有。”李蕊以为他说的爱她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真为自己着想,便说,“我现在就回去,一个小时后,我给你电话。” 黎康城轻轻点头,又将她的手拉住,贴耳说:“不,是两个小时后,这一个小时,再留给我。” 说着,他又抱住了她,将她往床上抱。 黎远名下的产业,他志在必得,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有了赵家和成家的支持,就算林曼有通天的本领,也别想跟他对抗。 &&&&& 李蕊从黎康城专门买来给他们幽会的别墅回来,看看日期,丈夫明天才会回家。今晚她可以跟黎康城吃个晚饭,只是不能再过夜。 回到家里,李蕊想要给丈夫打电话,就看见儿子坐在客厅里,似乎刚晨跑回来。 成洛加见了她,笑问:“妈妈昨晚去哪了?” 李蕊笑笑:“有哪里可以去的,去附近的度假村住了两晚。”她坐在他一旁看他的脚,问,“脚一点事都没吧?” “没。” 一会佣人拿了早报过来,成洛加还没翻开,就看见版面上的大字新闻。他一愣,急忙看内容。李蕊问:“怎么了?脸色突然变了。” “邱辞怎么……”成洛加难以置信地说,“邱辞竟然是黎康安的私生子,黎远的弟弟。” 李蕊也吃了一惊,立刻想到本来可以名正言顺接管公司的黎康城在这条消息的轰炸下,可能计划要落空了。她淡然说:“未必是真的,现在黎远还昏迷着,你知道林曼不肯把公司交给黎康城,很有可能是林曼那个机灵鬼的主意。” “有验血报告,证据和流程都是黎远的律师团走的,如果真是林曼的主意,那他们这是欺诈,违法的。林曼不会这么做的,她不傻。” 李蕊心下略乱,正想着要怎么做,就见儿子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一接通,他就问:“南星?” “嗯。” “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吗?邱辞是黎远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要接管黎远名下所有的产业?” “是。” 成洛加说:“成家跟远洋集团有很大的利益关系,如果需要我们成家站队,我一定会帮黎远。” 那边默了默,才说:“谢谢。” “不用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成洛加微微吸了一口气,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因为他有些怕南星又一口撇清两人的关系,再一次拒绝他的喜欢。 李蕊见他答应帮邱辞,皱眉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答应一个外人?支持邱辞?为什么不支持黎康城?” “为什么要支持黎康城?”成洛加说,“就算没有南星,我也支持邱辞,因为他是阿远的弟弟,阿远的律师团既然走了这个程序,那一定是阿远以前授意的。妈妈,你忘了以前我跟阿远和阿孔,是最好的朋友吗?” 李蕊一时无言。 “妈妈。”成洛加问,“你会支持我一起说服爸爸的,对吗?” 李蕊的心有些乱,她刚答应黎康城就反悔,只怕他会恼怒。不……他不是说,成不成,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爱吗? 那她倒是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而且还有一点,在她心里,儿子比任何人都重要,没有比她的儿子更重要的了。 她轻轻点头:“你要做的事,妈妈不会再反对,妈妈说过的。” 离成家不远处,赵家也刚收到这个消息。 赵父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接到国外儿子的来电,赵奇在那边说:“爸,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有关我们家生意上的事。” “在黎康城和邱辞之间,选择邱辞?” “是。” “你那里有时差,却这么快知道这件事,你和邱辞认识?” “认识。”赵奇没说是南星给他的电话,南星在为邱辞争取每一个合作伙伴的支持,她是汤米的姐姐,也是他的姐姐了,他没有理由帮外人。 赵父默了默,说:“邱辞会给赵家什么有利条件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帮他,而不帮答应让利三个点的黎康城?”赵父又说,“你要记住,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他以为儿子无话可说了,正要挂上电话,就听儿子说:“邱辞是阿米的未来姐夫,她的堂姐叫南星,是邱辞现在的女朋友。” 赵父一顿,疑惑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汤米提过?” “您有听阿米说过话吗?” 似乎没有。赵父对她意见很大,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如果不是她能克制克制他儿子的花花心思,他也不会同意他们订婚。可身世神神秘秘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出身,心里也不待见。 他深思一番,语气放缓了,说:“汤米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恢复得好吗?” 言下之意,已经是转了口风,答应支持邱辞了。毕竟邱辞上位,等于他们是亲戚,比跟黎康城朋友的关系稳固得多。 他是商人,会算这笔账。 “她很好,恢复得很好。”赵奇挂断电话,空荡荡的房间,回响着他自己的声音。 没有其他人,没有他心爱的女孩在,再也不会有。 第84节 第85章 最终卷(十二) 黎康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邱辞的出现, 会让他的盟军瞬间崩裂, 别人就算了,但对远洋集团最有影响力的成家和赵家竟然也没有支持自己。 这样一来,成家和赵家,加上林曼背后的林家, 三大家族都支持了邱辞。 他毫无胜算,提前被踢出局。 当年没有从黎康安手里抢到他的财产, 因为有黎远的存在, 这就算了。但现在眼见能得手, 又冒出个邱辞。 他忽然想到, 邱辞好像常在南星身边出现。 邱辞到底是什么人…… 他闭目沉思, 忽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 是李蕊,他目光沉沉, 接通了没有说话。 李蕊感觉出那边在生气, 气氛略微尴尬,但她还是说:“阿洛他爸爸并没有听我的, 对他来说, 儿子比我重要,阿洛和黎远是朋友, 所以……” “没关系,我不怪你。” 李蕊听语气就知道他在怪她,但既然他说不怪, 她也没有多做解释,但两个人这样,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她又说:“阿洛爸爸说下个月开始要让我也跟他一起去公司总部,离这里坐飞机也要五个小时,所以我想,我们这段关系,就结束了吧。” 黎康城微微挑眉,她算什么东西?竟然先开口提这件事。他淡声说:“好。” 李蕊轻轻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那边嘲讽一笑,说:“反正你对我来说,也不新鲜了。” 李蕊顿觉受到莫大的侮辱,她气得紧握手机,想要质问他,但黎康城挂断了。她再拨那个号码,他已经不接。 “混蛋。”李蕊气得将手机狠狠扔在地上,突然为自己跟这种人发生过关系而觉得恶心,她是瞎了,才会在他撕破脸皮后发现他原来是这样恶心的人。 她恼怒了好一会,才俯身去捡手机,突然发现破碎的手机猛地竖了起来。她一愣,黑屏的手机竟出现了一张娃娃的脸,猛地仰头朝她“嘻嘻”一笑,万分诡异。 李蕊吓得惊叫,转身就往后面跑,一脑袋撞在墙壁上,差点晕了过去。 那鬼娃娃从屏幕里蹦了出来,咧着满嘴白牙朝她笑着,突然身躯如气球膨胀,鬼脸压来,几乎贴在她的脸上。 李蕊瞬间昏死过去。 楼下的佣人听见动静跑上来,只看见李蕊倒在地上,屋里什么也没有。 等李蕊醒来,说自己看见了个鬼娃娃,佣人小心翼翼说:“夫人是不是又像两年前少爷刚出事那会,又做起噩梦来了?” 她这一说,李蕊才想起自己神经衰弱,受不了刺激,否则容易多梦。难道刚才被黎康城气糊涂了? 她叹了一口气,她又不喜欢那个男人,不就是生气,怎么会气到那种地步。 &&&&& 代替黎远接管了公司的邱辞今天要去公司,只是打个照面,开个会就好,林曼说了,明面上是他的公司,但私底下她会继续打理公司,但必要的流程,还是得走走。 一早林曼就让人送了西服来,邱辞穿便装习惯了,站在镜子前打领带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觉得陌生。 南星见他站了好一会,走到他旁边看看镜子,不得不说,普遍让男人穿了觉得好看的衣服,要么是军装,要么是西装。更何况,邱辞本来长得就俊朗,穿上西装后,更显得爽朗,还有成熟男人的沉稳感。 邱辞偏头看向南星,一手拎着领带,问:“帅吧,星星姑娘。” 南星莫名觉得好笑,她把领带接了过来,往他脖子上放,说:“得快点,要晚了。” 邱辞意外问:“你会系?” “不会。”南星低头查着手机,说,“别动,我找找视频,现学,很快。” 邱辞蓦地一笑,静静等着她学成归来。一会南星找到视频,试着给他系,竟然很成功。她大为满意,说:“去吧,曼曼说很快的,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我出门了,你留在这里,要么就回陶家店,不要一个人乱走,知道吗?” 南星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心,她说:“我不会乱走,敌暗我明,虽然我是一个很好的诱饵,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去做这个诱饵了,否则更像是送死。” 但要她守株待兔,她也做不到。 邱辞略微放心了些,林曼的电话来了,他下楼跟她汇合。 邱辞走后,南星就取出朱砂笔,取了自己的一点血代替朱砂,笔尖瞬间吸走了血,但没有出现红线。 葛洪吞服了南家人的血,那南星和他的血是一样的,要用朱砂笔来找的道理应当可行。 但现在笔没有动静,那有两种可能,一是葛洪原先的血没有除尽,掺杂了一半南家人的血,跟她的血脉并不相同;二是葛洪没有在百里之内,距离太远无法追踪。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种,于是将朱砂笔放在桌上,如果是她预想的第二种,那一旦葛洪出现,至少可以知道他的踪迹。 她心里始终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几百年来葛洪始终不知道阿月的存在,在她被长空暴丨露了踪迹后,阿月也很快被找到,当时她已经和她切断了一切联系,按理说葛洪不该知道的。 在她的叮嘱下,阿月应该没有再使用南家的玄门幻术,那到底是什么…… 南星突然一顿。 朱砂笔。 她仔细回想之前赵奇说的话,他说阿月让他去把笔给埋了,回头笔却不见了。 难道在他埋笔的时候,被葛洪看见了?她想到这,立刻给赵奇拨通了电话。 一声还没响完,那边已经接了,开口就说:“阿姐。” 南星心头微颤,一会才说:“赵奇,我有事想问你。当时你说把朱砂笔拿去掩埋,是在哪里,当时还有谁知道?” 赵奇说:“就在我家的后花园,当时……只有黎伯伯知道,他正好来我们家做客。” 南星紧握手机,又问:“他有没有问起过朱砂笔的事?” “有。”赵奇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当时笔用盒子装着,他问这是什么,我打开盒子,他看见朱砂笔后,突然脸色就变了。不过他解释是自己没有用午饭,胃不舒服。他最后问我,这是谁的东西,我说是阿米的……” 似乎他也意识到南星问这些问题的原因了,他声音有些僵硬,问:“你怀疑见过朱砂笔的人,是凶手?那支笔,到底是什么来头?” “它是我和阿月的祖父赠给我们的,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解释。”南星略一想,又问,“你说的黎伯伯,是不是黎康城?” “对,就是黎远的伯父。” 赵奇又说:“我当时以石八楼的身份去找乔念的母亲,也是他介绍的,说是认识一位内行的朋友。我问过他那位朋友是谁,他没有说。” 南星一愣,猛然想起冯源说过的话——“石八楼的资料是我们老大给的”。 黎康城就是葛洪? 不能完全肯定,但最有嫌疑的人,就是黎康城。那天她陪林曼去看别墅,黎康城从未见过自己,却问她是不是叫南星。 黎康城能让长空为赵奇制造一份假资料; 黎康城见过阿月的朱砂笔; 林曼也说过,五年前的黎康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南星在混乱的信息中一点一点地捕捉线索,虽然无法判定葛洪现在夺舍黎康城,但是他的嫌疑最大。 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很有可能扭转过来。 而且如果黎康城真的就是葛洪,那她现在实际上处于一个有利的局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已然变成敌明我暗的局面。 南星挂了电话,她突然不放心邱辞了,真如她预想的话,以葛洪那样阴狠的性格,他可能会对拦住他夺走黎远产业的邱辞下手。她立刻拨了邱辞的电话,但手机没有人接。 她一连打了三个,都没有人接。她焦急起来,立刻离开酒店,去远洋集团。 邱辞是不是出事了?葛洪下手真的这么快吗?他不能有事,他再有事,就算她报仇成功,没有了妹妹,没有了他,这种漫长的人生,也可以结束了,毫无意义。 司机开得有些慢,南星忍不住催促:“您快些。” “有测速仪啊小姐,被拍照要扣分的。” 南星只好耐着性子等,恨不得自己跑过去。 等终于到了公司,她快步走进里面,却被保安拦住,见她没有工作牌,说:“不好意思,访客请先去登记。” “我找林曼。”南星说,“你给她电话,说有个叫南星的找她。” “林小姐现在正在开会,大概不方便接电话。” “开会?”南星这才想到邱辞是开会来了,那手机没接听也很正常,她这么久忘了这点,她又问,“邱辞呢?” “也在会议室。” 南星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邱辞远比她想象得要厉害,她怎么就这么害怕。原来自己的心里,已经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了。 会议开得有些长,等林曼出来,助理就说有位叫南星的小姐找她。她略意外,又觉得应该是找邱辞的,她慢了两步等他出来,说:“南星在大堂,应该是来找你的。” “嗯?南星来了?”邱辞快步往电梯那走,连林曼都撇下了。 他到了一楼,果然看见了南星。一直往那边看着的南星见了他,彻底放下了心。一会邱辞已经到了她面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待在酒店吗?” 南星问:“忙完了?可以走了?” “嗯。” 南星没有答话,会议开完,进出的人太多。她抓了他的手就往外面走,于是公司众人就看见刚才在会议上还雷厉风行的小黎总这会被一个姑娘牵了往外走,微微笑看,跟刚才严肃的模样全然不同。 南星走得很快,快得邱辞都怕她绊脚,出了公司就收了收手劲,反牵她的手,让她放缓脚步,说:“走慢点。” “我大概猜出来现在葛洪夺了谁的身体活着,但是还没有证据。” 邱辞立刻问:“是谁?” “黎康城。” “他?”邱辞有些意外,“为什么?” 南星将赵奇说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加上自己的分析,邱辞听完后也认同了她的猜疑,疑点的箭头全都指向了黎康城,他沉思片刻,说:“可以找个办法先抓住黎康城,再确认。” “万一抓错了?” 邱辞想了想,说:“没关系,反正他是个混蛋。” “……”南星就没见过这么不像理由的理由,不过她接受。 “我问问曼曼,黎康城来了上海没有。”邱辞还没拨通电话,就听见南星的手机响了。 南星看见来电,略一顿,抬头说:“成洛加。” 邱辞眉眼微动,说:“接吧。” 南星刚接听,成洛加就问:“南星,你在陶家店吗?我有事想找你说。” “在电话里说吧。” 第85节 “你别误会,不是我的事,是我妈妈的事,这两天我妈妈看起来……像是撞邪了。我没有认识其他懂这些的人,真的抱歉打搅了你。” 南星这才说:“你妈妈在哪?” “我带她来了上海,她的精神很不好,刚下飞机,正往陶家店过去。” “我不在陶家店。”南星想了会,说,“我在酒店,你带你妈妈来这个酒店……” 邱辞看着她挂了电话,问:“你让他来酒店,他就看见我和你住在一起了。” “嗯。”南星看他,“那天他给我来电,说让他爸爸支持你,最后他说,不需要我回报什么,因为他喜欢我。” “真直接。” “所以我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南星说,“我是特地让他知道我在跟你同居。” ——虽然是假同居。 邱辞连经过她的房门都不会多看一眼,君子得很。 邱辞想了想,笑说:“南星,我们去买戒指吧,你没事的时候就用手撩撩你的头发,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这才能彻底断了别人的想法。” “就这么求婚了?”南星说,“我不答应。” 邱辞笑了起来:“太简单了?我去想个隆重些的。” 南星抬眼看他,说:“我等你。等这些事都结束了,尘埃落定。” 邱辞点点头:“一切都会结束的。” 结束的那一天,也是他们两个人新的开始。 他们都在等那一天。 第86章 最终卷(十三) 成洛加带着母亲来到酒店, 从19楼电梯出来, 找到南星住的客房, 敲敲房门。一会门就开了,可开门的人却是邱辞。他一愣,邱辞似乎知道他要来,说:“进来吧, 南星在等你们。” 邱辞多看了成洛加的母亲几眼,跟上次见面比起来, 李蕊简直憔悴得像另外一个人。她的头发梳得齐整, 然而眼窝深陷, 整个人的气色都极差。 身上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绝对不正常。 成洛加扶着母亲进去, 这间客房很大, 更像是个小公寓,有开放式厨房和小客厅, 但眼见之处, 只有一间房。鞋子有男有女,桌子上有两个杯子, 沙发上还有女人的外套。 他们两个已经同居了。 成洛加没有说什么, 邱辞已经倒了茶给他们。李蕊颤颤接过,虚弱得连捧茶的力气都快没了。 一会换好衣服的南星从里面出来, 只是一见李蕊,瞳孔就骤然一缩。 她快步走过去,捉住李蕊的手腕, 用力一摁,手腕上突起的血管似有游虫,不断在血管里游来游去,动作快得异常。 “你妈妈被人诅咒了。”南星问,“是不是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可怕的东西?” 李蕊本来来这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儿子坚持,就过来了。听见这句话,她的眼里才重新有了希望。这两天她已经听了无数医生说什么她身体差,营养不足,身体衰弱。却没有一个人能解释为什么她闭眼就是梦魇,然而这个姑娘却一眼看穿。 “是……都是些可怕的东西,鬼怪,狰狞的鬼怪,现实得不像是假的。” 成洛加担心问道:“南星,你有办法吗?” “有。”南星说,“这里是酒店,有很多空客房,你去开一间休息吧,因为要很久。” “我可以等的。” “但我不方便让你看见我要怎么做。” 成洛加微顿,只好起身,说:“妈妈,你相信南星,她会治好你的。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叫我,好吗?” 李蕊点点头,她又看了看南星,原来这就是南星,她儿子喜欢的人。但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喜欢她的儿子,而且显然已经有了男朋友。 为母则强,她连捧茶的力气都没了,但还是有力气多看她几眼,思虑着儿子的事。 等成洛加出去,南星就说:“这个人想必很恨你,所以下了这么恶毒的诅咒,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李蕊突然就想到了黎康城,毕竟这些症状都是在她跟他说了分手后才出现的。然而一旦说出来被细究的话,她和黎康城的情人关系就要暴丨露。她摇摇头,说:“没有。” 南星见过太多的人,她的一瞬犹豫并不能逃脱她的双眼。就连邱辞都觉得李蕊有怀疑的人,但出于某种缘故,她不愿提起。 “我先替你解开诅咒。”南星放下她的手腕,起身进屋里背包拿东西,走时示意了邱辞一眼。 一会邱辞也进来了,低声:“怎么了?” “葛洪。”南星抬眼看他,说,“血蛊也是南家禁术之一,除了葛洪,我想不到第二个人会用。要下这个诅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李蕊一定见过葛洪,或者是说,她见过被葛洪夺舍后的那个人。这种咒术平时不会有什么,需要施咒的人开启钥匙,犹如在别人身体里养蛊,不听话了,就将对方慢慢吞噬。” “如果真的是,也是葛洪的作风。”邱辞略一想,说,“只是她似乎不愿意说……我来想办法。” 李蕊在等的时候,也在试图说服自己将事情告诉南星,但是这种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房门开了,但出来的是邱辞。李蕊没有看见南星,也没多余的力气问,就等在那。邱辞过来斟了茶,说:“成妈妈,我叫邱辞,是黎远弟弟。” “我知道你。” “那我说的话,成妈妈大概乐意听一些?”邱辞继续说道,“给你下咒的人,不是善类,这种血蛊之毒,不是一朝一夕在你体内埋下的。平时并不会有什么事,咒术生效,是需要下咒的人亲自解封的。所以我想,那人和您认识,而且交情不浅,但近日关系崩裂,所以他解封了。但是我想不出来,要多大的恨意,才会想要对你下杀手。” 李蕊心头一震,问:“早就埋下了?” “是。” 李蕊凄然一笑,她以为就算黎康城不爱自己,至少是有些感情的,没想到…… “这个人想要杀你,就算南星解开了这一次,难保他不会再动手。而且这一次是杀你,谁知道他是不是对你身边的人也有杀心。” 李蕊一愣,她突然想起她对黎康城说过,因为阿洛和黎远是好友,所以支持了邱辞。那黎康城会不会记恨她的儿子? 她浑身冰冷,心里已经十分慌乱。她问:“如果我说出那人是谁,你们能不能杀了他?” 邱辞没想到李蕊也是个狠角色,开口就是杀字。他说:“得看看那人做过什么。” “他要杀了我,这还不够?”李蕊说,“你们答应我,杀了他,我就告诉你们那个人是谁。” “呵。”房门又开,南星冷笑一声出来,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要用这个来要挟我们。你不告诉我们,对我们有什么损失?没有。李蕊,你要逼人,也请考虑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我看在你儿子的面子上替你解血蛊,其余的事,我不想知道。” 李蕊愣神,这个姑娘说话冷如刀锋。 邱辞无奈说:“这倒是真的,是我太好奇,现在不好奇了。成太太,解了血蛊之后就麻烦您离开吧,不要给我们招惹麻烦事。” “等等。”李蕊已经想明白了,她怕血蛊真是黎康城下的,那她的儿子恐怕也很危险,她顾不得自己的面子,说,“可能是黎康城,邱辞你的伯父。” 正在点血画符的南星手势蓦地一顿,邱辞也按捺住心中数个疑问。 李蕊说出这些话,反而轻松了许多,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再遮掩,说:“我和黎康城,关系胜于朋友,他让我劝服阿洛他爸,不要支持你,而是支持他。但阿洛选择了你,所以我这个做妈妈的,也和他一起劝服了他爸爸。大概是这样,黎康城恨我,想要杀了我。”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南星,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当初我在黎康城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他的反应很奇怪,像是对你很在意。” 邱辞微微皱眉,说:“为什么那样一件小事你会记得这么清楚?” 李蕊淡声说:“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邱辞突然明白了什么,吃醋。他顿时了然李蕊跟黎康城的关系了。 李蕊默了默,坦然说:“我知道你猜到了什么,这件事我会跟阿洛爸爸坦白,一切后果,我会承担。” 只是让儿子知道的话,她不知道他会有多失望,多恨她。但她不能再隐瞒,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当初阿孔出事后,她和儿子的关系闹得很僵,丈夫又常不在家。那时黎康城出现了,温柔体贴,很好地弥补了她心中的空虚。 事情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成了彼此的情人。 可现在李蕊幡然醒悟,黎康城根本就是个小人,两人的过往,让她恶心,让她充满了负罪感。可以洗掉这种负罪感的途径,唯有跟丈夫坦白。 南星问:“贸然问一句,黎康城的身上有没有类似于血滴的印记?” 李蕊略一想,说:“有,在脖子后面。” 南星忍着心中起伏,问:“请问是一直都有?”这不排除是黎康城天生就有的标记,她必须确认清楚。 李蕊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从两年前在一起时,就有了。”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说,“如果你想知道以前有没有,问一个人,她一定知道。” “谁?” “沈欣。” 南星皱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倒是邱辞觉得耳熟,仔细一想,说:“黎康城的妻子。” 南星了然,按照她的推算,黎康城很有可能是在五六年前被夺舍,被夺舍后,血滴印记才会出现。但据闻黎康城和他的妻子结婚已经有十多年,所以如果在这之前没有,黎康城必定就是葛洪。 李蕊又说:“欣姐为人很要强,也的确很女强人。她和黎康城也算是恩爱夫妻,几年前突然就冷落了黎康城,经营自己的事业去了,两人分居了好几年,算起来也很久没见了。我跟她交情不深,见面的事,要你们自己安排了。” 邱辞说:“我去安排。” 邱辞也不知道沈欣的号码,问了林曼。 南星见他回卧室打电话,于是给李蕊解蛊。葛洪总是爱下禁术,仗着自己是长生的身体,所以毫无顾忌地用禁术,这对他来说毫无损伤。但对解蛊的人来说,却是个巨大的损耗。 邱辞去电给沈欣时,接电话的声音很平静,静得有些冷。 “你好,我叫邱辞,是黎远的弟弟。” 那边声音平淡,说:“小黎总这个时候来电,有什么事?谈生意?” “不是谈生意,是想见见您。” “既然不是谈生意,有什么可见的,我跟你们黎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是关于黎康城的事。” 沈欣沉默片刻,说:“你在上海?” “在。” “我明天要飞上海。” 邱辞没想到提及黎康城,沈欣就变得愿意见他们了。他告诉沈欣碰面的时间和地点,挂了电话出来,就看见南星正在为李蕊除蛊。 她在李蕊手腕上划了一刀,血染红了她的手,像是她的手上渗出的血。李蕊有些受惊吓,刚动了动,就听南星沉声:“不要动。” 李蕊不敢动了,但奇怪的是,就算往她的手上划了刀子,她也没觉得疼。 南星以掌印符文,印在那割破的伤口上。符文瞬间被血染红,化成白色符文,从伤口钻入李蕊的身体里,迅速游走。 片刻,那符文就往伤口外面拖曳着什么,它死死卷着什么东西往外爬,但卷起的“肚子”里面有东西一直在挣扎,想要重新钻回李蕊的身体。 符文费尽气力,用力往外一滚,肚皮摊开,一只血色小虫就要逃跑,瞬间被南星用匕首戳穿,血溅半丈,那血蛊挣扎了会,就死了,化成一滩血水。 南星拔起匕首,说:“去洗洗吧,没事了,只是你不要再让黎康城看见你,否则他一眼就能看出你身上的血蛊没有了,你也要继续对外装病。” 第86节 李蕊问:“装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 “不用。”南星说,“你再等等,或许不用很久。” 手上还执着滴血匕首的她,说这些话时,冷冽平静,莫名让人信服。李蕊忽然明白为什么儿子会喜欢她了,这个姑娘身上的光芒,让人喜欢。 南星提步要走,身体就虚弱得晃了晃。一直在看着她的邱辞一个箭步抱住她,让她借力倚靠。匕首咣当落地,南星连握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邱辞抱着她的时候,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他紧紧抱着她,回头对李蕊说:“成太太,你去洗洗手,洗干净了就出去吧。” 李蕊试着站起来,竟然有了力气,她去浴室时又尝试闭上眼,发现不会再出现那些可怕的恶魔。她的血蛊真的解了,她万分庆幸,急忙洗干净手出去。 一直等在外面的成洛加见母亲已经有力气自己走出来,露了笑颜,就要进去找南星,却被母亲拦住了。李蕊摇头,说:“阿洛,你不适合南星,就做普通朋友吧。” 成洛加微愣:“我不适合?” “是。”李蕊从刚才邱辞抱住南星,南星就将全身都交给邱辞的一瞬间,就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喜欢,已经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了,“邱辞适合她,她也适合邱辞。你不要再往前,会受伤的。” 成洛加没有想到连他的妈妈都说这种话,他们到底是喜欢彼此,连旁人都一眼看出来了?他有些失神,最后还是摇头:“妈妈,我不会插足他们,但我喜欢南星的心意,不会变。” 李蕊叹了一口气,儿子依旧固执,但理性的固执,她并不反对。 “走吧,阿洛。” 成洛加默然许久,才轻轻点头:“嗯。” 放弃,不代表不再喜欢,只是代表没有合适的时机。 客房里,邱辞已经抱着南星来了浴室,给她擦洗手上的血,给她洗脸。 南星的意识慢慢回来,但脸色依旧很差。她隐约感觉到邱辞在解她的扣子,莫名有了力气,睁眼看他:“不要。” “我给你换衣服,衣服上沾了很多的血。”邱辞温声说,“等换了衣服,才好去床上休息,你好好睡个觉,什么都不要管……” “不要……”南星抓住自己的衣襟,生气了,“不要碰我。” 邱辞只好松手:“那我抱你去床上。” ——血沾了床,总有种难以跟客房人员解释清楚的尴尬。 而且南星就穿着这身血衣裳睡,不知道能不能睡好。邱辞俯身抱起南星,余光落在刚才已经解开的五颗扣子下面。 皮肤很白,有胸。 他深吸一口气,把她抱上床,不等他掩好被子,忽然又看见侧身躺下,后面衣角被卷起的南星。他的目光扫过她半丨裸的背,蓦地一愣。 南星的背,有无数条红痕。那些痕迹,就像是一刀一刀印刻在了脊背上,伤口基本都是陈年旧伤,但最下面一条,却像是刚划了不久。 他再忍不住,将她后背的衣服往上掀,上面的背,仍旧是这些陈年红痕。 “南星……”邱辞的手指已经在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似乎让人十分痛苦的伤痕。 南星翻转身,盯着他说:“我说了不许碰我,不许看。”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没什么,你不要问。” “南星。”邱辞这一次没有退步,他甚至很生气,为什么她受过的苦,通通不告诉他,“伤是怎么来的?” 南星没想到他不像之前那样不问,反而生气了。她闭上双眼,低声:“别问。” 在她说完后,始终没有听见邱辞说话。这样的沉默让她担心,又睁开了眼。邱辞没有走,还在她的身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不再生气,却也没有笑颜。他见南星看自己,他也看着她。 “你受过那么多的苦,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邱辞俯身,轻轻在她的面颊上印了一吻,“以后这些伤,是不是还会继续增加?” 南星本来想说谎,说不会,但一瞬的迟疑,就被邱辞看穿了。 邱辞立刻坐了起来:“南星。” 南星缓缓闭上眼,许久才说:“偷命的代价。”她缓声说,“要偷取古董的记忆,是南家的秘术之一,任何秘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祖父为了更好地了解各朝古董,将秘术的代价降低到施咒的人,偷一次记忆,就要付出一定的寿命。那些寿命并不多,对于身上有三百族人性命的我来说,更不多。但因为我的命是外人的,所以代价除了失去一部分寿命,身上还会多一条印入骨子里的伤。” 邱辞想起她背上的伤,想起她这千百年来所偷取的古董记忆,愣了神,问:“会消失吗?” “不会。”南星终于又睁眼了,说,“挺疼的。” 第一次对别人说那些伤会疼,莫名地想要他的轻抚,像是能减轻那些疼痛。她知道,这些伤瞒不了他,说不疼,他不会信。 邱辞又俯身抱住了她,从她背下伸来的手,这一次没有用力抱了。 “你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 “没了,真的。” 南星的指尖从他的眉眼掠过,第一次这么离得这么近看他,喜欢,是不想藏起来的喜欢。她探头亲了他一口,静静看着他。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南星背上的伤,该有多疼,换取一双眼睛,就会留下一条入骨的伤。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体质,只是比别人的寿命长一些,身体还是个普通人,这些伤一定很疼。 他会用自己的所学,试着为她除去这些伤痕,不再折磨她。 第87章 最终卷(十四) 邱辞南星和沈欣见面的时间是在早上十点, 地点是沈欣定的, 就在她上海的家里。 在路上开着车的邱辞腾手从袋子里拿了瓶药膏递给南星, 说:“试试涂伤口,我特地让乔浪介绍的。” 南星看着那一瓶药膏,说:“没用的,普通的药膏没有用。” 她也怕疼, 也爱美,试过许多除疤痕的药膏, 但都没有用。 邱辞的眉头微皱, 说:“看来一般药膏是没有用的了。” 南星隐约察觉到他在自责, 说:“会好的, 不就是些伤痕。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看?” 邱辞努力微微笑着, 说:“我怎么会觉得难看, 因为你不给我机会看了。要不然,你再给个机会让我看看?” 南星抿抿唇角, 真爱逗她。 到了沈欣住的地方, 佣人开门让他们进来,客气地说:“太太在花园里等你们。” 这是一幢远离市区的小房子, 说是别墅, 但样子很朴素,也只有两层高, 外面有花有草,更像是一个田园小居,安静优雅。 栅栏也不过半人高, 小偷要是进里面,连锁都不用撬。只是南星进去的时候,还是发现这里有许多隐藏起来的摄像头,几乎每个角落都能看见。明着没有防盗,实际上防盗还是做得森严。 走进里面,不知道是这些花花草草让人心情放松,还是其他缘故,南星觉得这里让人很舒服,莫名得舒服。 她和邱辞随佣人去花园时,目光落在敞开的屋子大门,里面日光充沛,隐约看得见照入屋内的阳光,有轻尘扬起,充满静谧。 屋里,似乎更让人舒服。 同样有所感觉的邱辞收回视线时,发现南星也在往屋里看,他低声:“这还是第一间让我光看外表就喜欢的房子。” 南星偏头看他,问:“你也有一样的感觉?” “嗯。”邱辞说完就笑笑,“看看,我们已经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了,你想不嫁我都难。我们结婚吧,星星姑娘。” “好。” 邱辞微愣:“嗯?你答应了?” “嗯。”南星问,“你只是随便说说?” 邱辞蓦地展颜,笑得爽朗极了,说:“我什么时候对你随便过?只是没有戒指,也没有求婚仪式。” 南星想了想说:“我是个老人家,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流程。” 邱辞哑然失笑,上次她还说求婚太简单,不答应,现在…… 她是不是也在害怕,等不到那一天?毕竟他们未必能捉住葛洪,除掉他。 他不愿南星再想这些,严肃问道:“南星,你大我多少来着?都说女大三抱金砖,那我娶了你,我是不是抱了好几座金山回来?赚了赚了,我要赶紧娶回家,不能让金山跑了。” 说着就牵住了她的手,像是真怕她跑了。南星瞧着没点正经的他,不由笑笑,他这人,总是有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邱辞见佣人忍不住回了回头,忽然想起之前黎远和林曼总是在他面前撒狗粮的情景,当时还觉得他们怎么能够这么腻味,现在他懂了——不是故意撒的狗粮,而是自然而然的狗粮。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他们那样说笑,他作为弟弟,再不会嫌弃他们腻味了。 遥想间,佣人已经带他们走进花园深处,远处有个小棚子,下面放了张桌子,还有几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女人。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上了淡妆,漂亮而知性,坐在那一手拿着茶正要喝,一手拿了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南星发现她的眼睛也很漂亮,从容镇定。 像个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女智者。 这就是黎康城的妻子,黎远的亲伯母,沈欣。 沈欣看见两人,起身跟他们握了握手,互相介绍了名字后说:“请坐。”她坐下后看看邱辞,说,“一个人要想保护自己的隐私,就不能将自己摆在大众面前。邱辞你的资料在一夜之间就已经上了网络词条,然而我好奇的是,为什么身为你女友的南星小姐,却没有人能挖掘到她的一分半点资料。” 邱辞问:“所以沈总是需要了解清楚来见你的人是谁,才会继续跟我们交谈?” 沈欣微微一笑:“你很聪明,像黎康安的儿子。仔细看的话,你的眼睛跟你爸爸很像,黎远比较像他的母亲。”她看着南星,发现这姑娘身上的淡泊气质是她喜欢的,让人觉得安稳可靠,不是什么奸邪的人,“南星小姐好像并不打算谈谈自己。” 南星倚着椅子说:“可能话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为什么你会愿意见我们?在听见是有关黎康城的事之后。” “这个反问确实很冒昧。”但沈欣不介意,她说,“我和黎康城分居多年,从来没有人提起要跟我谈他的事,你们是第一个这么问的,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事,又要跟我谈他的什么?” “沈总为什么会跟黎康城分居?明明听说以前很恩爱。” 沈欣一笑:“你真是一点都不愿意透露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南星没有确定她的身份,不可能跟她透露自己的目的。就算黎康城有99%的可能性是被葛洪夺舍了,但还有1%的不肯定,所以沈欣也有可能被夺舍。 葛洪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太好,就算她靠近被夺舍的人身边,也感觉不出来。 她不得不小心面对每一个陌生人。 沈欣默然许久,才说:“我和黎康城分居,是因为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丈夫了。” 邱辞和南星都是一顿,问:“这是什么意思?” 沈欣看着两个陌生的访客,说:“意思就是他只是脸像我的丈夫,可是性格却完全变了。但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毛病,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他,因此选择了离开。” 南星立即问:“沈总,在你感觉你丈夫还是你丈夫时,他的脖子后面,有没有血滴模样的印记?” 沈欣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这种隐私的问题。她略一想,说:“没有。” 这两个字分量重有千斤,终于帮南星完全确认葛洪现在就在黎康城的身体里,他夺走了黎远伯父的身体,变成了黎康城! 沈欣又说:“我想,现在你们可以说出你们的目的了。” 南星说:“我们跟你的想法一样,怀疑黎康城已经不是黎康城。”除了这个,其余的事也不必说了。 这句话,让沈欣一时怔然——多少年了,她一直一个人这样怀疑着,从来没有人跟她有同样的想法。虽然在科学面前,这样说太荒谬,但身为他的妻子,她真切怀疑起了科学。 第87节 现在的黎康城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丈夫虽然不像他的弟弟那样精明,但老实顾家,看她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爱他,嫁了他,然而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的丈夫变了。 脸没有变,身体没有变,唯有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丈夫的变化让她感觉到心慌,甚至是害怕,所以她选择了分居,而没有选择当面质问。 总有一种感觉,一旦细问,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无由来的心惊。 如今有人跟她一样的想法,忽然心里藏了多年的事就变得轻了,像是有人跟她一起分担着这个秘密的重量。她不由笑笑,有些释怀,说:“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邱辞,是关于你爸爸的。” 爸爸这个词对邱辞来说很陌生,她说的时候他还有些无法接受。 “您说。” “当年你爸爸遭遇抢匪的时候,黎远还在跟阿洛他们在哪儿冒险,一时半会回不来。那时候又是盛夏,于是黎康城就将你爸爸的尸体直接送去火化了。你爸爸的尸体,除了警察,就只有我见过。”沈欣想起当年,微微合眼,说,“你爸爸身上有几处致命伤,跟抢匪的供词也是一样的,法医也检查过了,没有异常。但是我始终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邱辞问:“什么?” “你爸爸这个人,大概是年轻的时候被你爷爷监丨禁过两年,所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常常一个人出门,但是路线非常不规律,也很隐蔽。那天他要出门,走的是一条之前他没有走过的路,而知道他走那条路的人,只有我和黎康城。” 沈欣继续说道:“而那个抢匪的供词,却说他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你爸爸。很显然,他说谎了。” 邱辞怔了怔,说:“实际上是有人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安排的抢匪?” “对。”沈欣直接说,“我一直怀疑是黎康城。那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直到你爸爸过世,黎康城要抢走你爸爸的遗产,我才意识到这两者应该有关系。然而我没有证据,我也不愿插手黎家的事,这可能会连累我也被卷入命案里。”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南星帮她说了这句话,她理解,也明白,但并不喜欢这种做法。沈欣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聪明又有些狠心,所以才会对所有疑点不闻不问。 “对。”沈欣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淡然说,“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不觉得内疚。” 邱辞和南星都没有指责她,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有要责问的了,况且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证据,就算当年沈欣站出来怀疑了什么,以葛洪狡猾的性格,也不会让她轻易扳倒,沈欣甚至可能赔上性命。 南星发现邱辞的两条鱼又自己游了出来,在花园里来回晃了两圈,一会又从一侧的窗户钻进人家的屋里去。她的目光随着鱼而去,沈欣见她往那边窗户看,说:“这处房产,是我和我丈夫买的,后来他变了,不爱住在这里,就去别的地方买了地,我也很少过来,都是佣人在打理。” 邱辞也留意到鱼游走了,它们越来越顽皮,以前懒得不行,得他召唤才肯出来。现在总是自己跑出来到处晃,还晃进别人家里。 沈欣见他们两个似乎都很在意那个窗子,略一想,说:“那间是黎康城之前住的房间,当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很多古玩过来,不允许别人碰。说来也怪,那些古玩看着脆,有个佣人不小心碰落了只花瓶,但花瓶摔在地上,却没有碎。再后来黎康城就将门锁了,不许别人进去。” 葛洪带的古玩?南星似想起了什么,说:“我能不能看看?” 别说佣人,现在就连沈欣都不愿去那个房间,但她还是点点头,带他们过去。 她有一个念头,邱辞和南星绝对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或许可以帮她找回她的丈夫。 沈欣不想进去,直接将钥匙给了他们,说:“你们进去吧,就算是东西打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回来。” 她有些讥讽地一笑,是对黎康城的不屑。 邱辞用钥匙插门锁,钥匙尖刚碰到门锁,手指就被震得一麻,像是有电流。他用手指握住门把手,整个手臂都被震得麻木。 他收回手,说:“门锁被人下了咒,如果强行破开,施咒的人会立刻知道。” “别开。”南星说,“会打草惊蛇,不能让葛洪知道我们来了这,否则沈欣有危险,他也会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夺舍的人,一旦走了,茫茫人海里我们很难再找到他。” 邱辞低眉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南星,刚才鱼是不是游进去了?” 南星恍然。 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阳间。这间屋子也属于阳间地段,它们可以进去,那他们也可以,完全不用去破坏这个阵法。 一如他们所料,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房间。 邱辞握着南星的手从鱼眼里跳了下来,刚落地,就觉察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房间很大,三面都是展示柜,柜子里放满了各色古物,每一件古物,都萦绕着他一直以来都在搜集的“粒子”。 过往他看过无数收藏家的藏品,那些古物上面,或多或少会有“粒子”,可以助他搜集,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多。 “邱辞。”南星抬头愣神看着这放置得满满的古物,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南家的。” 邱辞愣住:“南家的?” “对,祖父对古物情有独钟,所以家里收藏了很多。我以为它们也在火海里烧没了,没想到葛洪偷走了它们,还将它们带到了现世。” 南星看见这些熟悉的古物,既爱,又恨,葛洪大概是将它们当做摧毁南家的胜利品了,所以几百年来,都将它们带在身边。 是不是每次看见这些东西,葛洪都会很愉悦? 能从它们的身上,找到血腥的愉悦感? 南星光是想到葛洪看着这些古物的表情,就想作呕。 “南星……”邱辞手中的紫红玉佩,正慢慢收集着这飘散满屋的“粒子”,每一缕粒子钻入玉佩上,颜色就深一些,渐染成红色,粉红、艳红,红如胭脂,渐有光泽。 南星微微惊讶,问:“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厉婆婆让我找一个人,收集完附着在古物上的粒子,玉佩将会被染成红色,一旦完成,它会带我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想,今天可以做到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哪一件古物上,看见过这么多的粒子。 仿佛这块玉佩,天生就是为了这些古物而存在。 可为什么粒子都在南家的古物上? 玉佩还未完成染红,但邱辞的心中,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红玉成形,突然炸开万丈红光,房屋震动,大地抖动,两条鱼如在水中,飞快地在屋里游动。红光之中,赫然出现一个身着罗裙,手持长剑的长发姑娘。 姑娘面如满月,目如明珠,眉间隐隐有股清冽英气。 这个人邱辞见过,甚至再熟悉不过。 “南星。”邱辞偏身看着还在盯着那影像的南星,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南星愣神,她就是邱辞要找的人?那厉婆婆是谁? 她的印象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婆婆,为什么找她? 邱辞从见到南家古玩身上的粒子开始,就已经有些察觉,南星是他要找的人,他之前从未想过。他握住南星的手,将红玉叩在她的掌心,说:“厉婆婆说,找到你之后,就将红玉交给你,这里面有她的记忆。” 红玉在两人的掌心中微微颤动,瞬间裂开一道红光大门,那是厉婆婆的过去。 南星偏头看着那扇大门,提步和邱辞一起走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这是八百年前。 ——她又回到了当年的南家。 第88章 最终卷(十五) 西北的旱情越发严重, 南子安受朝廷邀约, 去作法求雨。雨水磅礴, 浇灌了干涸已久的大地,作物又恢复了生机。他想着要去下一个地方,急着赶路,一路走都没有休息, 等行了三天的路,终于乏了, 才就地进了一间破庙, 打算住一晚。 刚进庙里, 就有无数灵怪蹿出, 被他的一身正气惊得不敢靠近。 他盘腿坐下, 生起篝火, 将携带的饼用棍子夹着,放火上微微熏烤。 被火炙烤的饼微微散发出米香, 在庙里飘散。 火光映照处, 忽然慢慢浮现一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歪歪扭扭,更像是一张剪纸, 有眼睛有鼻子, 还有四肢,在墙上扭着身, 似鬼魅。 他抬眼看去,微微一笑,说:“你的剪纸手艺差了些, 不够可怕。” 影子随风微动,四肢上明显是套在棍子上,棍子已经不动了,但纸还在随着风动。 “你为什么不怕?” 声音不过七八岁,稚嫩又大胆。 “之前过路的人都会怕,鬼哭狼嚎地跑了,可你为什么不怕?” 南子安没答,稍稍偏身说:“想吃饼吗,过来吃吧。” 影子迅速撤下,几根棍子咣当落地,一会就跑出个赤脚的小姑娘来。她衣衫褴褛,但一张脸洗得干净,头发也用青藤缠着,虽然衣服脏,但看得出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南子安碰了碰饼感知它的温度,并不烫手,这才递给她。 小姑娘接了饼,并没有立刻吃,小步跑到柱子暗影处,掰了饼似乎在给谁吃。 南子安起身走过去,发现地上躺了一条狗。看得出那狗已经很老了,老得连吃饼都费劲,气也喘得粗细不一。 巴掌大的饼完全不能让一人一狗吃饱,南子安以为她至少会留一半给自己,但并没有。小姑娘费力地把饼都给了狗吃,又给它喂了水,这才摸摸它的脑袋,说:“吃累了吧,睡吧。” 等狗疲倦地闭上眼,她才站起身,朝南子安弯了弯腰,说:“谢谢。” 南子安好奇问:“你不饿?” “饿啊,但阿福更饿,它老了,走不动,我能吓人,还能讨饭,摘果子。” 南子安见她一举一动和谈吐都不像是一开始就没家的姑娘,又问:“你的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 小姑娘一撇嘴:“我爹娘遭了劫匪后,婶婶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家了。只有阿福愿意跟着我,所以我要照顾好它才行。” 她跑到破庙的水井那,想打水上来。但太饿了,手没力气,就要松开那系桶的绳子,就被人抓住了。南子安将水桶提上来,看着这性格倔强的小姑娘,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照顾你。” “带上阿福吗?” 南子安一笑:“带。” “那可以啊。”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小姑娘抬头看着这比她高了半个身的人,说,“因为你愿意带着阿福走。” 南子安摸摸她的头,懂事聪慧,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适合南家。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万一以后碰见我的混蛋婶婶怎么办?” 南子安一笑,忽有清风掠过,院子里有无名花香飘来,似有暗香盈袖。 他心有触动,低头说:“你就叫拂袖吧。” &&&&& 拂袖来了新家,发现这个衣着朴实简单的先生比她想象中有钱,但他竟然还乐意抱着阿福。从马车下来,他还叫了家里的大夫来给阿福看病。 她惊讶了。 第88节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嫌弃阿福和她的,每一个人都很和善。管家跟她说,这千所房间,住了近三百的族人,是远近闻名的大氏族、大善人。 跟管家逛了一圈回来的拂袖要累死了,她被领回南子安的书房,阿福正趴在他的书桌上,像是在陪他看书。她小步走了进来,南子安闻声抬头,温和问道:“喜欢这里吗,愿意留下来吗?” “喜欢,愿意。”拂袖的明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先生,我喜欢这里,我要留下来。” 南子安放下书,看着年纪尚小的她,说:“以后你就做我的婢女吧。我为人会比较严格,做得不好,你会挨打。” 拂袖爽快道:“哦,行啊,但挨打前,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让我家阿福看见,不然它会以为我被欺负了,然后咬你,我可不想阿福咬先生,阿福也老了,不能多动,否则骨头会疼的,夜里睡不好觉。” 南子安倒是有些觉得自己下不去手了,这个小姑娘,善良乐观得让人惊讶。 事实证明拂袖很少会有挨打的机会,她年纪虽小,但做事井井有条,而且只要南子安做过一次的事,她总是能记得很清楚。 先生看书的时候,动了动眼,她就知道他要动笔了,不等他开口,墨已研好,笔已递上; 先生从外面归来,她也知道他是想先洗脸,还是想先喝茶; 先生去外面讲学,她也知道他是要动笔,还是动口,如果见他想走,就先开口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俨然是个小南子安。 拂袖最喜欢的,还是南子安教她的法术,还有如何推算八字,新奇好玩。 一晃三个月过去,南子安这日早起,推开门,却没有看见拂袖像往日那样拿着外套等他出门,明明说了今日要外出。 他唤了两声,拂袖没来,别的丫鬟过来,说:“拂袖一大早就不见了。” 南子安心觉不安,略一推算,找到她的位置,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让车夫驾车往那边走,一路往道路两边探寻,想找到她。足足追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发现她的踪迹。他下了车,孤身进了一片竹林,远远就看见她跪在地上,不知用木棍刨什么东西。 “拂袖。” 拂袖一顿,回头看他,两只眼通红肿胀,像是大哭过。 南子安看见她身边的阿福了,肚子已经没有了起伏。 他什么都没说,找了木棍,跟她一起刨坑。 拂袖默不作声,挖开很大一个坑,抱了阿福抱进土坑里,边埋土边哭道:“我知道你想再吃一口安州的酱肉,但太远了,要是我早一点知道,我就带你回家去……” 她哭成了个小泪人,被婶婶赶出来后,她就从来没哭过。她不爱哭,因为在爹娘过世时,她就知道哭没有用,有用的话,爹娘就能回来了。 但还是止不住难过,眼泪都快将掩埋好的泥土打湿了。 南子安站在一旁,有时候哭一哭,反而是好的。 拂袖抽泣着起身,跟阿福做最后的道别,见南子安还在那,朝他伸出手掌,说:“我偷偷溜出来,是我不对,先生打我吧,规矩不能坏。” 南子安没有惩戒她,牵住这小小的手,给予长辈的温暖,说:“阿福走了,先生来做你的家人。” 拂袖愣神,家人?除了阿福,她还会再有家人? “走吧,回家。” 眼里还挂着泪的拂袖怔然看着这高大的身影,一点头,眼泪又啪嗒落下。 “先生,拂袖会一生侍奉您的。” 先生不死,她就会一直侍奉他。先生要是死了,那她也会一直侍奉南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拂袖也慢慢长大。外人或许不知道南子安有几个子嗣,但一定知道拂袖。拂袖是南子安的婢女,年纪小,但聪明伶俐,南子安十分信任她。 有些请不到南子安去家中坐坐的人,常在路上堵住拂袖,跟她求情。她通通拒绝,有些听着被鬼祟缠得可怜的,她也忍住了,让他们直接跟南子安说,来叩南家的大门。 否则一旦开了个先例,以后大家都以为她能办事,那就坏了规矩了。 等拂袖十六岁时,基本南家弟子所学的,她都会了,偶尔还会跑去后院指点一番,一瞧见谁练得不好,就说他们笨蛋笨蛋,好玩得很。 南子安知道后,并不说她,等次数多了,才终于说:“他们不是笨,你不要总打击他们。” 拂袖了然,说:“那先生是要夸我对吗?其实是我太聪明了。” 南子安见她笑得得意,无邪天真,也笑笑,又道:“总之你不要总说他们笨蛋就对了。” “好吧,听先生的。” 名声太盛的人身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婢女,总是容易惹来闲话。拂袖并不在意,南子安也不在意,但南家的人在意了,也有人劝南子安的,不如收了拂袖,续弦也好,纳妾也罢,反正拂袖从小就生活在南家,如今老少配成风,也没什么闲话。 南子安比拂袖长了三十余年,不见老态,看着是个十分康健的中年人,和拂袖走在一起并不突兀。但南子安没有这个想法,发妻早逝后,他就一直醉心玄学。 倒是拂袖,许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太过无暇,太过神明,以至于她看别的男人总觉得带着一股乳臭未干的气质,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其他婢女劝她,她去求嫁,先生或许心软,就答应了。 但拂袖不想,她仰慕他,可是她才不要他是因为心软才收了自己。 先生不提,她就是他的婢女。先生提了,她当然高兴。 横竖都是能留在他身边的,这就很好。 一年又一年,拂袖十九了,按照登门的媒婆的话来说,就是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 南子安也觉得她总留在南家耽误了她,这日叫她来书房,问:“你有属意的人家没?有的话,就过去吧,你的嫁妆,我会为你备好,不会让你受委屈。” “没有。”拂袖气道,“先生是要做媒婆了吗?先生自己都没续弦,反而有空关心别人的婚事。先生不是最会推算吗,那您算算我的吧,快去算。” 南子安微顿,拂袖看了他半晌,看得南子安都避了她的双眼。他叹了一口气,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好的,先生。”拂袖又恢复了平常温和的模样,不咄咄逼人了。 除了婚事,什么都好说。 &&&&&& 拂袖察觉出南子安最近变了许多,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阴沉,连房门都不愿出。 等他再出来,突然将全部弟子都驱逐了,连最喜欢的入室弟子长空,都赶走。 她守在门外,看见他从外面回来,上前为他披上外衣,低声:“先生进去歇歇吧。” 南子安低哑着声音说:“让南星过来。” “是。” 一会南星过来,她关好门,又守在了外面。过了几近一个时辰,南星才从里面出来,似心事重重,连站在门前的她都没有看见,直接走了。 她心知南家应该会有大事发生,才会令他们如此黯淡。她去泡了一壶热茶送进去,只见南子安坐在桌前,烛火晃动,他的脸色却黯淡无光,甚至似乎没察觉到她进来。 “先生。” 南子安闻声抬头,看着依旧年轻,陪伴了他多年的拂袖,说:“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就走,再不要回南家。” “拂袖不走,您还记得您以前说过的话吗?您要做拂袖的家人,现在您不愿做了吗?” 南子安微顿,说:“南家有大难,血光之灾。” 拂袖怔神,许久才问:“先生这是让拂袖独活吗?” “南星也会活着。”南子安冷脸说,“但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走吧。” 拂袖笑笑:“先生是不是等好话说尽,就要对我说难听的话了?可拂袖不是长空,不是您说些难听的话就会气走的。”她拨着灯芯,将它从蜡油中挑起,又开了道口子,让满满的蜡油流走。她淡然说道,“拂袖是不会走的,除非您将我绑了,丢得远远的。” 南子安轻轻叹息:“你又何必留下来送命。” “拂袖的命本就是先生您捡回来的。”拂袖放下剔杖,将灯重新放回桌上,明光照耀着南子安明显苍老的脸,她的眸光随着摇曳的烛火微闪,说,“没有您,拂袖早就死了。没有您……拂袖也跟死人无异。” 她仰慕他,也爱慕他,她知道他明白,但既然他不提,那就只是将她当做婢女,她也就会做好婢女的本分。 终身侍奉他,侍奉南家。 南子安没有再叹气,他说:“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离开南家,你可以活得很好。”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就算他明白她的心意,也不会让她委身自己。 拂袖摇摇头:“先生算不到拂袖的命吗?拂袖算了,这一生,都会侍奉南家,拂袖与南家,有着几世的羁绊。” 南子安皱眉说:“我说过,算命不算己,否则会……” “所以先生不要逼拂袖走了,我都算了。”拂袖有些顽劣地一笑,“我是南家的人,不会变了。先生再说我不是南家的人,那我只好再算一遍,反正您不信。” 南子安知道她伶牙俐齿,都是他教的,反过来堵他的话。 拂袖又低声说:“先生也不要再算得那么细了,南家的宿命那么庞大,您呕心沥血地算,日后恐怕会伤及自己。既是南家千年的天劫,那无法避免,只能挽救,先生凭一人之力,扭转南家命途,可是您多少要顾及自己的身体。” 已经为南家铺好路的南子安也无法算得那么遥远,但南家终有重见天日的那一日,只是太过遥远,遥远得连他费尽心思都无法算出来。 途中有什么变故,他也不知道。 明天过后,南家就将翻天覆地了。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说:“你去歇着吧。” “是,先生。”拂袖临走前又道,“先生也早点歇吧。” 她缓缓关上房门,从那渐渐关上的缝隙看着南子安,看着她心中唯一爱慕的男子,陪伴的二十年里,她始终奉他为神明,但她的神明,似乎要陨落了,一片衰败之气。 她心中焦急,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自责。 如果能帮上什么忙,那先生也不会这样痛苦。 她叹了一口气,回到房里躺下时,月亮已经高照。意外的,这一觉她竟然睡得很沉,隐约中感觉到有人在抱自己,但更像是梦里,完全没有醒过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听见了水声轻荡的声响, 这一次她有了力气睁眼,迷糊中闻到了河水略带腥气的气味,她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在船上。她愕然,几乎是爬出船篷,往外面一看,全是河水。小小的船只上,还坐了一对老夫妇。 那老妇见她醒了,说:“拂袖姑娘您醒了。” “你认识我?你们是谁?” “是南先生送你上船的,让我们带你走。” 拂袖一愣,突然意识到梦里被人抱起的感觉并不是在做梦,是真的。他到底还是用别的办法送自己走,连死都不让她死在他身边!拂袖抓住船桨就要回去,但她不会划船,晃得船身摇晃。 船夫和老妇都吓了一跳,说:“拂袖姑娘使不得,船会翻的,我们可不会泅水。南先生吩咐了,等过几天再靠岸,您等等吧。” 拂袖站起来又差点摔倒,看得老妇劝道:“姑娘,您留下来吧,先生他千叮万嘱,让我们不要送你回去。他知道你不懂水性,特地选了这大江大河,您要明白先生的苦心啊。” 拂袖知道,她知道先生的良苦用心,但她无法接受自己苟且偷生。 “姑娘,先生他交代过,您要活着,南家需要您,这是先生留给您的东西,让您好好保管,交给南星姑娘。” 第89节 拂袖怔神,接过老妇给的东西。 只是一个小如巴掌的玉盘,里面游着两条鱼。 平平无奇的鱼,但是细看,却是一黑一白。 她怔神看着茫茫江河,仿佛看见南子安站在刀山火海上,负手远眺大宋山河,心无惧怕。 &&&&& 南家被烧成了灰烬,南家三百余族人,也都死在了这千顷土地上。 待彭家军离开后,西城百姓立刻过来挖掘,拾起残余的白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等拂袖从船上下来,回到南家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在百姓的指引下,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因为尸骸已经混乱,分不清谁是谁的,因此全都葬在了一起。 拂袖跪在坟前,潸然落泪。 “先生……” 失去了南子安的拂袖,夜夜梦魇,总是梦见南子安,还有南家,本是美好的梦,却往往都要变得支离破碎,成为噩梦。 一个月后,原本容貌美艳的年轻姑娘,已经像是将死之人。 然而她并不打算死。 至少在杀死彭方元之前,她决不允许自己死去。 拂袖开始学南家禁术,南子安什么都教她,就连禁丨书都是由她保管,他叮嘱她不要学,如果有人要抢夺,就将它毁了。 然而现在拂袖违背了她的承诺,她知道要无形地杀一个人,唯有禁术可以做到,哪怕她会遭天谴,她也不在乎! 她没日没夜地学,每一道禁术,都会耗损她的身体。 从容貌、从身体、从五脏六腑,都开始慢慢变化。 两个月后,拂袖从破庙里走出来,发现就算是抬头,也看不见正午的太阳了。她的背已经佝偻,脸几乎贴近脚尖。头发苍白,容颜枯萎,已然似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婆。 学禁术,必然会有所损耗,如果用活人的精气来补足,身体是不会垮成这个模样。然而拂袖不想那么做,那样做了,跟彭方元有什么区别? 她还没有出西城,就听见彭方元失踪、彭家军解散的消息。她发了疯似的找他,但是找不到,彭方元消失了,无论她怎么打听,就是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拂袖忽然想起来,南子安说过她不会是独活的人,南星也会活着。她立刻撑着拐杖回到南家墓地前,寻找南星的死魂之气,墓穴里果然没有她。拂袖蓦地笑了,脸上的褶子也跟着有了弧度。 南家还有人活着。 南星还活着。 可是她去了哪里? 她找不到彭方元,可她可以辅佐南星,两个人一起找,或许能找到。 拂袖开始一边找彭方元,一边找南星。五年、十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找不到仇人,也找不到南星。但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动用了禁术为自己续命,然而她不想从活人身上抽走寿命,于是捉了毒物,汲取它们的毒液。 这样做需要大量的毒物,而且日日噬心,折磨着她。 拂袖的脸更加苍老,身体更加佝偻了。 然而她没有放弃,也没有想着去夺取别人的命来为自己续命。她不想那样做,让先生知道,他一定会责怪自己的。 她要找到彭方元、找到南星。 她自知如果彭方元知道她的存在,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舍弃了南家的咒术,开始自己研习新的咒术,唯有这样,才能不被发现。 但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不知过了几百年,她想到一个问题,就算找到了南星,自己恐怕也无法侍奉她了。 她要找继承人,让他们来找南星,来辅佐她。 收丨养丨孩子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找到心术正的孩子,却太难了。年幼时他们总是很乖,她也很疼他们,一心要将他们养育成材,可是一旦他们长大,明白了自己有跟别人不同的能力后,就会被贪心和欲望蒙蔽双眼,忘却了自己的使命。 她一次又一次将养大的孩子的记忆剥去,不让他们作乱,又为耽误了他们十几年的光阴而愧疚。 身体越发地虚弱,眼见宋去元走,明来清亡,渐渐有了车这种东西,还有千里传音的电话,还有时速千里的飞机,形形色色的东西出现了,她却越发衰老。 拂袖汲取毒物的毒液,每日疼得无法入睡,她能活这么久,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时,她还没有找到彭方元,没有找到南星,甚至没有养育出一个可靠的孩子。 她这几百年来所做的事,倒不如不做。 拂袖走了一百米的路,全身都疼,她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眼里的光泽渐渐散去。 “奶奶,你是不是很热?喝我的水吧。” 稚嫩童声在耳边响起,拂袖抬起双眼看去,只见前面是一群孩童,穿的衣服都一样,像是哪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集体出游中。跟自己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男童,眼里明净如湖。她看着他,也看见了萦绕在男童身上,异于常人的气息。 她的双眼重新燃起了希望,沙哑着声音问:“奶奶送你两条鱼,好不好?” &&&&& 拂袖去孤儿院里“办理了”手续领养了男童,领回家里后,拂袖拿了百家姓让他随手指,又拿了字典给他随手翻,最后说:“从今天起,你叫邱辞。” 正摸着鱼尾巴的男童点点头,一会问:“婆婆,你不会把我送回孤儿院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被领养过两次,他们都把我送回来了。因为我总能看见一些他们看不见的人。” 拂袖微微展颜,说:“我不会把你再送回去,只是跟着婆婆,婆婆会对你很严厉,你如果不听话,不肯用功,婆婆会打你,用力地打。” 男童笑笑:“我不怕,只要婆婆不要再送我回去。” 拂袖微愣,轻轻抚他的头,温声:“你没家,婆婆也没家,以后我们一起过吧。” “嗯!” 拂袖自知活不了多久,对邱辞异常严格,比对待过往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严厉。 邱辞没少挨打,但他不恨厉婆婆,因为她跟自己一样,能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她会耐心告诉他,那些是什么,是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他越是努力,看见的了解的东西就越多,他像一块海绵汲取着这些知识。 然而还是会挨打,无论他怎么做,厉婆婆都觉得他做得不够。 他疑惑过,但每晚都听见厉婆婆疼得在床上翻滚的声音。他很担心,也很害怕她会死。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婆婆,你要死了吗?我还能看见你吗? 唯有那一天,她没有打他,还给他做了好吃的,温和地看着他,跟他说了很多话。 “你找到她之后,一定要留在她的身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要问我找她做什么,她会告诉你。” “对,去历朝历代的古物里找她的线索,一旦线索串成一条线,就有了找到她的契机。” “婆婆也不知道需要多少线索才能找到她。” “你代替我活下去吧。”拂袖交代完这句,久久看着窗外,许久才说,“——好累。” 虽然累,累了几百年,但她什么也没有办好。 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去了冥界,先生会不会怪自己。 晚上厉婆婆没有出来,邱辞做好晚饭端进去,却看见厉婆婆还躺在床上。他走过去时,她已经不会动了。 他愣神。 跟他相依为命的婆婆走了。 从今往后,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寡言少语的不是因为厉婆婆对他太严格,而是在厉婆婆走的那天起,他才不喜欢说话。 说了不会抛弃他的婆婆,却早早丢下了他。 让他代替她活下去,去找那个未知的人,做未知的事。 留存了拂袖一生记忆的红玉悄然破碎,洒了南星满手胭脂,姹紫嫣红。 一如拂袖的容颜,还有一生的忠诚和埋入心底的爱意。 “祖父不会怪您的,他其实也很爱您。”南星捧着这胭脂碎片,双眼酸涩,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跟她一样,守护着南家。 在这条荆棘满布的路上,她从来不孤独。 第89章 最终卷(终) 沈欣听佣人说邱辞和南星突然不见了, 她走到门口, 发现门锁没开, 以为他们走了。她正觉得奇怪,听见窗户那边有动静,绕到窗台那,又发现了两人。 她看看窗户, 仍旧完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真是两个怪人, 还能穿墙不成?”她调侃完就说, “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南星又说, “谢谢。” 沈欣微微一笑, 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你们突然打听黎康城的事做什么, 但一定不简单……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回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里依旧平静,似乎是长久的等待已经磨灭了她的希望, 或许也是因为觉得, 她的丈夫不可能回来了。 南星没有接话,因为黎康城确实回不来了, 被夺舍的前提, 就是将宿主杀死,黎康城早在当年, 就已经被葛洪杀了。 她暗暗叹息,和邱辞一起跟沈欣道别,离开了这座幽静的小院。 车子拐弯时, 南星看见沈欣还在看着那间屋子,久久沉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往。她缓缓收回视线,说:“葛洪真的该死。” 开着车的邱辞腾手摸摸她的头,说:“可以计划抓他了。” “嗯。”南星略一想,说,“我原先想用自己来做诱饵,但葛洪太狡猾,怕他怀疑,不肯轻易跳进陷阱,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想拿阿月的消息来做诱饵。” “可以,黎康城不知道赵奇和你的事,所以让他做掩护很好。” 南星还没细想,手机就响了,一看,就说:“曹操。” 邱辞还没回过神,嗯?曹操?一会就见南星接通了电话:“赵奇?什么事?” 邱辞这才明白过来,说曹操,曹操到。原来南星也是会说笑话的,但冷得很。 “黎康城来电问我阿米的近况,我说她恢复得很好,他说想过来探望,我说阿米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回国后再去拜访他。他说他有一种特效药,可以医治阿米。” “这么答很好。”南星低眉细想,说,“赵奇,我想用阿月的消息引诱出凶手,想要你的配合。” “阿姐你说。” “等过两天,你问黎康城那种特效药是什么……” 第90节 赵奇细细听着,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要这么跟黎康城说?简直像是在引诱他过来。难道……南星在怀疑黎康城什么? 他不解,但无论如何,在南星和黎康城之间,他还是选择相信南星。 只因为她是阿米的姐姐,从今往后,也是他的阿姐。 南星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前面,又见两条游鱼。她看着摆尾游过的鱼,又想起了拂袖,那个一生侍奉南家的人。 邱辞也留意到她在看阴阳两鱼,说:“南星,厉婆婆说过,找到你之后,要我尽力帮你,而这两条鱼,也要交给你。” 南星看着它们,问:“它们除了能找人、能通往阴阳两界,还能做什么?” “似乎没有,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厉婆婆她临终前要特意交代这个。它们在你手里能做的事,在我这里,一样能。”邱辞笑道,“快,捏捏它们的尾巴,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 南星还真伸手去捏了捏穿过前窗的鱼尾巴,并没有什么变化。邱辞见她真去做了,一瞬显现的天真无暇,让他一笑:“我的星星姑娘越来越可爱了。” 南星一顿,收回了手:“别夸。” 可爱什么的,她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听过。陌生又遥远,也不习惯。可爱,似乎象征着某种程度的懦弱。 这是她固有的思维,所以不想听见这个词用在自己的身上。 “看来你是要我夸你漂亮,好好好,我夸,我夸,我的南星是世界第一美人。” 南星差点忍不住要堵他的嘴,羞不羞,这么夸。 邱辞不逗她了,车子从郊外回来,进入车如流水的车道上,掠过一间间商铺。邱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始留意两边店铺,远远看见一间珠宝铺子,调转方向盘,往那边开。 南星以为他要停车吃饭,谁想下了车,邱辞就牵了她的手直奔珠宝店。她问:“去做什么?” “买戒指。”邱辞说,“你不是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南星有些恍惚,停下步子不愿走了,她看着他,说:“我后悔了。” “为什么后悔了?” “葛洪还没有死……” “就算他没有死,我们的时间也会继续往前走。不能因为他没有死,我们就要把自己的时间也停下来。”邱辞看着还在顾虑各种的她,说,“几百年来,你都是那么过的,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这么过。找仇敌和结婚是两件事,并不矛盾。” 南星从来没有听谁对她说过这种话,就连认识了几代的陶家人,也没有。 不矛盾?似乎真的不矛盾。 她远比不上邱辞那样豁达。 邱辞是她的救赎。 如果不是他,就算她杀了葛洪,那似乎也没有让时间继续的念头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抬头看他,说:“我要挑一枚漂亮的戒指,你付钱。” 邱辞看着眉目舒展的南星,美得让他怔然,随即一笑:“是,遵命。” 他要挑最好看的戒指,给他最喜欢的星星姑娘。 世界第一美的姑娘。 &&&&& 黎康城发现自从南星出现后,无论什么事都不顺利。 黎家的事,李蕊的事,还有南月的事。 全都因为南星的出现而发生了变故。 南家的人,都该死。 舒服地度过了几百年的黎康城,因为最近的事十分不痛快。而最令他不痛快和不安的,是邱辞的存在。 他对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在意,南星的身边总跟着个邱辞,如果对南星下手的话,邱辞会不会是一个变数? 南星不像南月那样无用,当年他调查南家时,知道南星是被南子安选做继承人的,南子安那只老狐狸培养的继承人,肯定不会简单。而且这八百年来,南星并没有荒废自己的所学。 偷命师? 可笑。 她还妄想为南家人开生途吗? 黎康城完全明白南星的用意,然而他不会给她机会。 但要怎么样才能杀死南星,不能一次击杀的话,自己反而有可能被杀。南星能杀彭方元,那自然有杀他的办法,可是他却不知道杀死南星的办法。 不能冒险呢。 他还是得找到南月,将她当做试验品。杀了南月,自然就能杀了南星,南星远比南月要棘手。 但赵奇不肯告诉外人南月在哪里养病,甚至连赵奇的爸爸都不知道,那赵奇怎么会告诉他。 距离太远,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南月,当时又没有在她身上下追踪咒,着实失策。 黎康城想得久了,头略有些疼。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国外的来电。他刚接听,就听见赵奇低沉的声音:“黎伯伯,你真的有什么特效药,可以救阿米吗?” 黎康城微顿,说:“有,但是阿米不是恢复得不错吗?” “是,她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但是头一直很疼,每晚都疼得睡不着,我怕她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住。”赵奇说这些话时,似乎真的看见了临死前喊疼的汤米,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哽咽。 这声音在黎康城听来,情真意切,毫无做戏的成分。他叹气说:“这可不是小事,你赶紧回来吧。” 赵奇追问道:“黎伯伯找的是哪位医生?真的能治好阿米吗?” 黎康城没想到他在汤米的事上会这么小心翼翼,向来信任他的赵奇竟会为了汤米用上质问的语气。都说爱情能让人变得像傻子,赵奇就是了吧。 他说:“黎伯伯不骗你,我找的并不是什么名医,而是上回那个懂奇门幻术的朋友,我跟他说汤米突然在家中消失,尔后身受重伤出现在自家庭院中。他听后觉得很是怪异,可能并不是遭了什么歹徒的袭击,而是遭了邪祟。” 赵奇紧握电话,说:“我也这么怀疑,我查遍录像都没有找到她,可事后她却回来了,依旧没有出现在录像里。黎伯伯,你一定要帮帮阿米。” “我当然会帮你的未婚妻。你们现在在哪,我去找你们。” “黎伯伯的朋友在国内对吧?我现在就带阿米回去。” 黎康城蓦地冷笑,回来更好,这倒更让他觉得省事,他说:“那你们回来吧,回国后给我电话,我立刻和我朋友过去。” “好,谢谢黎伯伯,谢谢您。” 黎康城笑笑:“客气。” ——你将南月送回我的虎口中,我谢你还来不及。 他的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低眉一算,李蕊也被折磨了几天,任她意志再坚强,也熬不过半个月。现在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抓住南月,李蕊的事先放放。不过说不定等他办完南月的事,李蕊已经因为日夜无眠死了。 黎康城想着,突然笑了起来,真是令人开心。 &&&&& 冬天的早晨很冷,黎康城自己开车出的门,赵奇回来了,带着汤米。 似乎是因为赵奇父亲仍对汤米有嫌隙,所以赵奇连家都没有回,而是住进了一栋公寓。 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将车子停好后,就走进大门口,摁了电梯。 进入电梯后,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杀了赵奇。 还是杀了吧,反正他没有任何用处。 他冷冷一笑,抬眼看向监控,想将它毁了。但这一抬头,却发现监控没有亮。正当他以为监控器坏了,电梯猛地一震,停了。 黎康城微顿,发现电梯四面附着着一些奇怪的气息。 他很快就发现这里根本不是电梯,而是一个幻境。 一如那天他困住南星所用的幻境。 黎康城立刻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赵奇什么时候跟南星联手了?南星发现他将黎康城夺舍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黎康城此时才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南星,小看了这个由南子安亲手挑选的继承人。 就算他醉心禁术,但依旧和南星有共同点——师出南家,又怎么会没有一点相像。 他立刻明白南星这是在嘲讽他,在跟他宣战——你永远是南家的弟子,你所学的,都出自我们南家。 黎康城顿觉厌烦,冷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他反手拍向“墙壁”,念咒开门,震得电梯剧烈震动。那钢门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整个电梯瞬间不见,这里仍旧是房子的大门口,刚才的确是在幻境。 他冷笑一声:“出来,南家人什么时候变成地沟里的老鼠了,连正面见我的勇气都没有,那你还怎么替你祖父报仇,替你们南家三百条人命报仇!” 暗夜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那个姑娘双眸漂亮,却带着恨意——是想要杀了他的眼神。 黎康城笑了起来,说:“我很意外你会这么快锁定我的身份。” “你很快就没命意外了。”南星知道他不容易对付,就算是在跟他说话,他毫无动作,也没有松懈。 黎康城禁不住嘲讽:“你好像忘了一点,我是你祖父的师弟,是你的师叔啊,我不但学了南家所有的咒术,还有禁术,我通通都会,你拿什么来杀我?” 他说话之际,南星突然觉得脚腕微凉,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两条毒蛇缠脚,直接从她的脚腕迅速游蹿上来。她心头微惊,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幻术。 果然那两条毒蛇只是游蹿,并没有咬人,不多久就消失了。 “只是两条蛇,你就怕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话落,地面震动,一条蟒蛇拱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朝南星咬去。南星立刻往后一退,手上已经有黑白两魂,朝蟒蛇飞出。 黑白化纸,犹如利器,瞬间将蟒蛇切成几段。但它们没有停下来,直接朝黎康城飞去。 黎康城侧身躲避,一张白纸从面颊飞过,在他脸上割出一条血痕。 等他回身,那黑白纸张已经不见踪影。脚下泥土微动,他当即一脚踩踏,泥地刹那烙了一个鞋印,深陷半米,似被炸出的土坑。 他低头盯看,地上有黑白纸张,烂在了泥坑中。突然两条黑白影子从地下钻走,飞回南星手心。 黎康城上前要追击,土坑轰然崩塌,牵动得连后面的那幢公寓都“砰”地炸裂,无数碎石飞散,朝他压去。 黎康城心有惊诧,几乎是那瞬间就为自己布下铜墙铁壁。 但那公寓跌落半空,陡然消失,不见踪影。 他这才看出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境,就连公寓都是幻境!接二连三被戏耍的黎康城不由勃然,南家人都该死! 他震破壁垒,冲到南星面前,却不想她面前扑腾飞起万千黑白纸张,横着锋利的边沿,如暗器那样飞刮而来。 黎康城的衣服和裸丨露在外的身体立刻被割开数道口子。 不等他往后退,脚下赫然出现一副太极八卦图,邱辞已经在他背后出现。 第91节 那图还未完全形成,南星就看见远处又出现一个黎康城,而在近处,满身是伤的“黎康城”却一动不动。 邱辞猛地明白过来,一直在进攻,被他们围困的黎康城,根本就是个傀儡。 “呵,我就知道,你还有帮手,你以为,你真的能将我伤到这种地步?”毫发无损的黎康城傲然负手,站在远处盯看他们,脸上全是讥讽,“别说杀我,就连我的身,你们都近不了。” “未必吧。”邱辞一笑,说,“无论你站在哪里,都在我的八卦图中。” 黎康城微顿,下意识看地面,分明没有任何图的气息。待觉察到周围的气流有变,他才知道上了邱辞的当。 刚才他身处安全的地方,但现在那八卦图已然在附近。 脚下没有,身边也没有。 他蓦地抬头,就看见一张巨大无比的太极八卦图似渔网从天罩下。 转眼入阵,阵内乾坤碰撞,硬生生击打他的身体。 黎康城没有见过这种阵法,想要逃离,但这里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任何破绽。 再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葛洪立刻舍弃黎康城的身体,以死魂之躯离开阵内,离开刹那,施展禁术,瞬间将八卦阵化为自己所用。 巨大的吸力立刻将南星和邱辞吸入阵内。 原本对付葛洪所用的乾坤之境,已然变成葛洪手里的刀,开始剜割困在阵内的南星和邱辞。 这种阵法本就不是常人的躯体所能承受的,否则葛洪也不会舍弃黎康城的身体。 邱辞深谙自己的八卦图,但为葛洪操控,只能躲避不断碰撞的乾坤。 然而躲避太过消耗精神和体力,邱辞试图去开启阵门,被葛洪发现,立刻将阵门堵住,不断让乾坤碰撞,让他们连门都碰不到。 南星不懂乾坤走向,几次被它们擦身而过,如果撞上一次,只怕她的身体也会支离破碎。 突然有乾坤飞来,眼见避之不及,邱辞忽然出现,撞上他的手腕,几乎将腕骨撞碎。 邱辞脸色刹那惨白。 在阵内的两人已经浑身是血,但阵内的剧烈碰撞仍未停下。片刻黑白两魂飞来,挡住那不断碰撞的利器。但纸张的身体只是碰一次就被撞毁,并不能阻挡多久。 邱辞自知不将阵毁了就无法出去,但毁阵,也会让他重伤。 他一旦重伤,南星一个人能不能杀葛洪? 可再这么下去,他们都别想活命。 万分之一秒的思虑,邱辞做出了决定。 毁阵! 他以掌触地,往下重压,掌中咒术钻入地底,冲破了八卦阵,瞬间打乱阵法。 八卦阵陡然消失,邱辞生生吐了一口血。 “邱辞——” 南星俯身扶他,已然察觉葛洪的阴冷之气在靠近自己。她猛然转身,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反身掠到葛洪背后,朝他的血滴刺去。 葛洪反应迅速,但仍被她刺入脖子。 然而并没有刺中血滴印记。 葛洪急忙后退,拔出脖子上的匕首,利器上可见血液,但不是他的,而是南星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原来你要这么杀我。沾上你的血,就能杀我了,是吗?那我是不是同样可以这样杀了你?” 匕首划过他的手掌,沾满了他的血。他朝已经重伤的南星扑去,只要这支匕首刺入她的身体,那她就死了。 南家人将会彻底消失,永世不再入生途! 南子安,你到底是比不过我的! 沾血的匕首已点在南星的眉心间,突然鱼尾横扫,将葛洪硬生生地拍飞了。 大如鲸鱼的阴阳两鱼游动在南星身边,焦躁不安。鱼尾巴都被匕首割破,它们不断交缠游走,血沾鱼尾,嘶鸣起来。 南星意外地发现,它们不惧怕南家人的血。南家人的血天生就有净化的作用,一般非正常出现的生灵都会忌惮南家人的血,但它们非但不害怕,反而似乎十分愉悦。 她抬头看去,突然看见它们的背后,有个巨大的人影。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 “祖父——” 南子安微微低头,看着南星,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宛若神明。 葛洪也察觉到了一股让他无比憎恶的气息,蓦然抬头,看见那虚幻的身影,顿时恼怒:“南子安!!!你阴魂不散!你已经死了八百年了!八百年了!” 南子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南星知道祖父并不是真的魂体,只是一个幻影。 她似明白了什么,缓缓朝阴阳两鱼伸手,不用她说什么,鱼已经游向她的手掌。 触碰的瞬间,渐渐缩小,化成剑柄、剑身,无比锋利的黑白长剑。 葛洪已经再次手执匕首,如鬼魅前行,要杀南星。 邱辞见状,在葛洪临近时,猛地起身抓住葛洪的手,以肩将他撞倒。几乎在他倒地的瞬间,黑白纸张又再次飞出,层层交叠,将他压在地上。 “南星——” 南星快步上前,紧握阴阳鱼剑,将它深深刺入葛洪脖后的血滴印记中。 似骨头分离了肉体,葛洪嘶声大叫,叫声足以颤动大地。 南家人的血正在吞噬他的血,融合之际,似在对他剥皮抽筋。 “啊——” 葛洪失去了一切力气,他绝望地对天怒吼,然而血在被什么东西迅速吸走。 他想起了彭方元被吸走鲜血的模样了。 狰狞、痛苦、绝望。 葛洪不甘心,千年大计,却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最后还是输给了南子安。 呵。 他越来越痛苦,没有了血液的死魂身体渐渐化成灰烬,他眼睁睁看自己的双腿变成一堆灰,一点一点地消失,这个过程很漫长,那种疼痛也是一点一点折磨着他。 腿消失了,手消失了,五脏六腑,全都化成了灰烬。 葛洪死了,彻底消失了。 始终握着剑的南星看着那一堆灰,不由一笑,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往旁边倒去。 “南星!” 邱辞伸手抱住了昏死过去的南星。 剑咣当落地,掷出一声沉闷声响。 &&&&& 夕阳西沉,晚霞满布天际尽头,映得弄堂里霞光万丈。 陶老板看看表,到了浇花的时候。他将花洒装满水,浇着花。不一会大黄叫了起来,他以为是去超市屯粮的冯源回来了,探头喊道:“冯源,你回来了?快去把饭煮上。” 但没有冯源的应声,他这才想起刚才大黄叫的时候铜铃响了,那肯定不是冯源,怕是来客人了。他放下花洒,走到店里一瞧,却看见浑身是血的邱辞背着同样满身是血的南星走进来,大黄焦急地在一旁转悠。 陶老板大惊,上前去看南星的状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邱辞看见陶老板,笑了笑,疲惫得几乎没有了力气,他说:“葛洪死了。” 陶老板愣了愣,顿时老泪纵横,既为了南星高兴,也为了南家高兴。 葛洪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双眼含泪,颤声说:“快、快把南星背进去。” 邱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见到陶老板时就已经觉得没有力气了,但他还是提着灌铅的腿走了进去,直至将南星放到床上,才倒在一旁。他侧身抚着南星的脸,一手抱着她,也为南星高兴。 怀中人睡得很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满心愉悦。 在梦里,南星久违地看见了她的父母,还有祖父。 这一次,梦境没有崩塌,没有变成梦魇。 沉睡的南星,眼角有泪珠滚落。 &&&&& 南星沉睡了三天,冯源天天跑过来探个脑袋问:“还没醒啊?还没醒啊,不会变成睡美人吧。”正削着萝卜皮的他一想,推了邱辞一把说,“快去亲南星一口。” 一只手还吊着纱布,眼见的地方都是伤的邱辞被他一推,脸都白了。他轻轻叹息一声,冯源好奇问:“你为什么叹气?” 邱辞看着他,说:“我叹我为什么身受重伤,不然就可以揍你了。” 冯源吓得萝卜都要掉了,抗议说:“为什么揍我?” “想揍。” “哇,你这人不讲理。”冯源抖了抖手里的萝卜给他看,“我还努力了给你做午饭,你揍我,我就罢工,让你吃陶老板做的菜。” 邱辞想到陶老板的手艺,语气温和了:“不揍了。” “哼。”冯源又认真说,“不过你真的得去试试亲南星一口,说不定童话是真的呢?” 邱辞“哦”了一声,没告诉他,这两天他早试过了,早起一亲,睡前一亲。然而童话没有成真,他的星星姑娘还是在睡觉,没有醒过来。 他走到南星房门口,敲敲她的门,多希望她能应一声,但没有动静。他说:“我进来了,南星。” 南星的衣服和身都已经让保姆换过洗过了,现在的南星躺在床上,除了脸上有点细碎的伤痕,看不出她刚刚血战过,真像是在睡觉,安安稳稳,又舒服的模样。 邱辞坐在床边看着她,说:“南星,你到底去了哪里,连鱼都找不到你了。你快点醒过来吧,再不醒,我要疯了。” 南星没有任何反应。 邱辞自言自语说:“好吧,看来你不怕我疯。”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王子来了王子来了,星星公主你还不醒。” 南星依旧睡得香甜,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邱辞轻轻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南星的睡相太好,又有陶老板说她每次疲累时都是用睡觉来恢复体力,他真的会担心疯。 第92节 “哪里有王子?” 在床边坐了半晌的邱辞听见声音,蓦地一愣,偏头看去,南星微微睁眼看他,又问:“我怎么没看见。” 邱辞顿时露了笑,俯身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在这,看见没?” 南星一笑:“脸皮真厚。” 邱辞笑看她,问:“睡好了吗?” “嗯,我做了很多好梦。”南星仍然躺着,回味着梦里的一切,“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她缓缓坐起身,说:“我休息好了,有力气为我们南氏一族开生途了。” ——解开死阵,开生途,让所有困在阵中的亲人都可以转生。 或许一年、两年后,她走在路上,看见的婴儿,就是其中一个南家人。 屋内除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小黑小白,还有阴阳两鱼也游了进来。正抱着南星开心的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无比真诚地对它们说:“要不,我教你们怎么搓麻将?” 否则,他还怎么安心跟南星谈恋爱。 &&&&& 月色皎洁,银白月光满铺庭院,似夏日凌晨五点的光景,安静得沉寂。 邱辞陶老板冯源将院子里的桌椅搬走,站在廊道看着庭院中的南星,没有谁说话,怕惊扰了这种安静。 院子的地面上,画着一张巨大的符文,南星画了足足半个小时,丝毫不敢出错。 笔点朱砂,画得满院红意,与白色月光相辉映,似连月色都变成了胭脂红色。 许久,冯源才开口问:“南星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开生途。”陶老板说,“南家人离开死阵后,还不算彻底脱离束缚,南星还要为他们开生途,指引前往转生的地方。” 冯源了然:“原来这个符文是开生途用的,但那么多人,很难指引吧?” 他是阴阳两界的人,知道生途,但平时一个人两个人去还好,这三百多个人,那得多大的能耐。南星小姐真的很不简单呀。 很快冯源就知道南星是怎么开生途的了,符文已成,死阵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张巨大的网,线连线,密不透风,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伸不出来。那张红色大网下面,有数百个魂魄被死死缚着,就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们没有哀嚎,南家人的骨气哪怕是过了几百年,也不会消失。 他们静静坐在大网下面,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待上多久。 南星在梦里见过他们无数次,可没有一次看过他们被困在死阵中的模样,一瞬心有酸楚,她担负的算什么,她所谓的苦也至少是自由的,被困在死阵中的族人,没有自由地度过了几百年,才是真的苦。 早在一旁站着的邱辞将盛了葛洪的血的瓶子递来,见南星发怔,轻声说:“南星,快解开死阵吧。” 南星轻轻点头,接过瓶子。她以笔沾血,走到死阵中心,血渐渐凝聚在笔尖,形成血滴,终于缓慢地脱离笔尖,落在死阵之中。 似画龙后最后的点睛之笔,死阵瞬间“活”了,裂开一道如眼睛般的通道。 南星抬手施咒,念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冯源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回头看去,不由讶然。 店内古物忽然飞出一双双眼睛,钻入死阵的“眼睛”里。他突然想起来,那古物里的眼睛,都是南星收集来的。 他恍然大悟,原来南星早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为南家人的转生做准备了。 眼睛可以找到葛洪,却也能牵引南家人离开死阵,重返生途。 在找仇敌,处处险境的情况下,她还能考虑到这点。 冯源明白了为什么南子安会选择南星来拯救南家的天劫。 换做是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那些眼睛再次从死阵出来时,已经不再是一双眼睛,而是牵引着一个一个的身影。 那是南氏一族的人。 南星看着那些从死阵中走出来的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熟悉的人。 南星在陆续走上生途的亲人中,看见了分别了八百年的父母。 “爹爹,娘。” 他们似乎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南星的脸上,慈祥而温和地看着她。 南星眼里顿时有泪,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星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分别数百年,做父母最放不下的,依然是自己的女儿。 南星有泪滚落面颊,轻轻点头。她目送亲人踏上转生的路途,渐行渐远。 是不舍,也是开心。 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的,虽然可能迎面不识,然而南家的三百余人,再不会困在一个地方。 直至南家人全部转生,那死阵光芒渐散,直至化作尘土,彻底消失不见,似乎一切也都结束了。邱辞见南星仍恋恋不舍,轻轻摸摸她的头,说:“可以放下重担了,南星。” “嗯。”南星一瞬有些茫然,重复了八百年的生活忽然要发生变化了,不知今后会怎么样。她想起始终站在旁边的人,偏身看他。不,没有什么茫然的,她的余生,有邱辞。 并不孤独。 邱辞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你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抱你的。” “那你抱抱我吧。”南星没等他抱,已经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又想睡觉了。” “那就睡吧。”邱辞又问,“一起?” 南星禁不住从他胸膛上离开:“登徒子。” 邱辞笑了起来,笑颜爽朗如月。南星喜欢他这么笑,总是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垫脚在他唇上印了一记,说:“我们结婚。” 葛洪死了,死阵已解,祖父在她身上留下的咒术也消失了。 从今往后,她也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拥有正常的寿命和身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和邱辞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一起拥有下辈子。 然而下辈子的事,她不想去考虑,余生只想和他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 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好,结婚。”邱辞俯身抱住她,低声,“然后我要好好看看你的背,想办法除去这些伤。” 南星没想到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伤,无时无刻不为她着想,连她都开心得忘记了的伤,他始终记得。 她想到刚才父母的叮嘱,有些后悔没有拉着邱辞告诉他们,有人会照顾她了,他们不用再担心。 这个人很好,很好。 一直站在廊道的陶老板和冯源看着他们,连冯源都忍不住说:“真好。” 陶老板轻轻点头,慈祥地看着他们,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南星也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可以跟邱辞一起过正常的生活。 庭院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怀抱着南星的邱辞听见是自己的铃声,拿了手机一看,心又高悬起来。 “怎么了,曼曼,是不是我哥怎么了?” 电话那边声音紧张得都僵了,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阿辞,你哥醒了!” 邱辞微微愣神,渐渐展颜,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偏头对南星说:“南星,我哥醒了。” 南星回了神,也是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说:“走,我们去医院。” “嗯。”邱辞反握她的手,紧紧握着,笑笑说,“我要去告诉我哥和曼曼,他们多了个弟妹。” 两人紧握的手上,两枚戒指在月色下闪缩着光芒,皎洁如月。 一如两人的心,纯白似月。 往后,再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 深冬的早上冷风刮得入骨,冯源一大早就被陶老板差遣,去买了十几个超级大的纸箱,回到店里,就看见陶老板正将架子上的历朝古玩擦拭干净,已经摆了一桌。 他吓了一跳,说:“陶老板,你把南星小姐的东西全摆桌上,不怕她揍你啊?” 陶老板瞧着总是一惊一乍的他,说:“南星已经和邱辞去过二人世界了,揍什么。” “哦……”冯源拎着纸箱进来,说,“难怪今天这么安静,唉,也没人做午饭了,想念邱辞的手艺。”他见他还在擦拭,问,“您老让我买那么多纸箱干嘛?” “把木屑装进去,然后把这些古玩也放进去,木屑铺厚实点,别碰碎了它们。” 冯源好奇问:“这是要运往哪里吗?” “南星说了,这些东西已经没有用,让我捐给博物馆。” “我要是馆长一定开心死了。”冯源边说边想了想馆长收到东西的表情,就觉得乐呵,他又问,“南星小姐和邱辞去哪里了?” 小心翼翼拿着古玩的陶老板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冬天的暖阳洋洋洒洒地照耀着清晨的弄堂,又温暖,又安静。陶老板看着外面的阳光,微微笑说—— “天气真好。”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