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左肩缺火》 第1节 《我左肩缺火》 作者:栗鸢 文案: 北城出了一起连环命案,现场极其血腥,不像人干的事,于是这案子便落到了谢长寒手上。 北城是林家的地盘,林家有传说中的驭鬼法器——七星盏。 传说,七星盏可引星辰之力,号令天下万鬼。 谢长寒上门求借,林家走出来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林淼。 林淼扔出一盏剥落了漆的旧油灯:“什么七星盏,神神叨叨的,只有个破油灯凑活用吧。” 谢长寒懵了:“这有什么用?” 林淼:“去酆都的时候照照路?” 谢长寒:“……我还不如用手电筒!” 阅读指南: 现代、都市异闻、抓鬼,夏季纳凉专供,半单元剧形式。 都市怪谈抓鬼文,真假天师携手抓鬼,1v1,he。 本文无存稿,现码现发,随榜更新,没更新不用等。 本文为夏季纳凉专供,有心脏病史的读者请谨慎阅读。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都市异闻 异闻传说 主角:林淼,谢长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死者傅长乐,男,五十一岁,江盈市本地人,某工厂车间技术主任,为人本分老实,不曾与人结怨。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死者郑馨,女,四十八岁,本市下辖青坞市人,大学毕业后到江盈应聘语文教师,社会关系简单。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死者傅欢,女,二十三岁,本地人,今年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学习期间成绩优异,性格外向活泼,朋友很多,暂未发现有和人结仇的情况。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 “十八名死者档案都在这儿了。” 说话的人是一名青年警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冷峻。他将这二十二份档案收拢到一个文件袋内,贴着茶几推了过来,冷冷地说:“这件事是我们办事不力,一切都得仰仗大师了,还请大师务必认、真、对、待。” 最后几个字,竟被他说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茶几对面坐着个穿夏威夷风格花衬衣的小老头,须发皆白,带了副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苍蝇镜,看不清眉目。他没接那份文件袋,而是笑眯眯地说:“好说,你看我像不认真做事的人吗?长寒——” 声音高扬,屋内应声走出个端正的年轻人,明明已经六月,他那身改良款的中山装仍是将衣扣扣至最顶上一颗。 “师叔。” “你过来,把这份档案拿去。”小老头招招手,“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听警察叔叔的,‘务必认真对待’。” 年轻的“警察叔叔”涵养练得不到家,一听他那个招猫逗狗一般的语气就火了:“大师!十八条人命,这不是儿戏!” 小老头“嘿嘿”一笑:“怎么,瞧不起我师侄?先说好,我们叔侄两个可不是你们那什么劳什子的‘有关部门’的人,要不是早年跟你们局长有点交情,这事求我我也不会接的。这样吧,要是你们对我师侄不满意,就自己去查,好吧?我也不留你们了,长寒,送客。” “是。” 谢长寒微微躬身作揖,随后站直了,步伐端正地朝门口走了一段,转身对沙发上的两名年轻警官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两位,请吧。” “走就走,我们……” 那年轻的警官气急了,正准备“大放厥词”,他身旁那位从进门起就始终一语不发的警官突然开了口:“葛先生,您说笑了,这事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我们也不想交给别人来查。这些人的死因太过离奇,已经超过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我们局长说了,放眼整个江盈市,这件事只有您能办。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您送档案的,至于您想怎么办、交给谁办,我们俩都管不着。小张还年轻,气盛,若有冒犯之处请多担待。” 说罢,他给那小老头鞠了个躬,扯着小张往外走。 “东西既已送到,我们俩就先回去上班了。” “杨哥,真就让他们……”小张还想挣扎。 杨哥目不斜视:“你给我闭嘴。” …… 谢长寒领了他师叔的命令,亦步亦趋地将二位警官送到门口,这才转身返回。 客人不在,葛清夕跟屁股上点了□□似的,“噌”一下跳起,用青蛙的姿势蹲在了沙发上,接着摘下他那副戴上就不见脸的大墨镜,抓起茶几上的档案袋拆开。 “长寒过来,看看这些档案,有什么头绪没有?” 谢长寒叹了口气:“师叔,君子有三态,‘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您又不端庄了。” 葛清夕听他“之乎者也”的就头疼,抬头便骂:“闭嘴吧,都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学学现代人讲话?” ……说得好像这里有谁是二十一世纪出生的一样。 谢长寒无可奈何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细细看起了那份档案。 三个月内,五起命案,五户人家被全灭,十八条人命,死因无一例外全都是“大型动物噬咬”。 一具具尸体像被暴力破坏的木偶一般散落一地,法医花了点时间将尸体拼起来一看,肢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就像……就像被什么豺狼虎豹给吃了。 当第一起命案发生的时候,警方排查了全市所有的动物园,并未发现有肉食性大型动物潜逃的情况,而就在警方将排查范围扩大到全省的时候,第二起命案发生了。 同样的死因,同样灭门,同样残忍的现场。 根据现场拍摄回来的照片来看,死者的鲜血像是被谁当成的油漆,泼得连天花板上都是,一走进凶案现场就像进了一间“红房子”,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最资深的刑警都忍不住作呕。 社会关系还没排查完,很快又发生了第三起、第四起…… 受害者从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赤贫阶级到精英中产皆有,彼此在生活中完全没有见过,若不是在这场连环命案中丧生,终其一生都不会任何交集。 唯一有联系的是,他们都住在北城。 北城区是江盈市面积最大的区,常住人口几百万,仅这一条共同点……连突破口都算不上。 而案件已不知不觉发生了五起,网络舆论快要压不住了。 重案组的精英们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加班加点,嘴角都起了圈燎泡,试图从各方面寻找线索,却是一无所获。 话又说回来,哪来的大型动物会钻进居民楼,只盯着一家人灭口呢? 还来无影去无踪,路口的监控一丝不同寻常的画面都未曾拍到。 葛清夕快速翻阅完那十八份档案,捋了捋他的小胡子:“长寒,你怎么看?” 谢长寒找出了其中四份摆在一起:“五户人家,其中三名受害者是十七岁的少年,还有一名七十七的老翁。” 十七年前,是甲子年。 干支纪年每六十年一甲子,而甲子年正是旧历已去新历方至的元年,阴阳交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 “哈哈哈哈……”葛清夕一听就乐了,摸着他的小胡子笑了个东倒西歪,跪倒在沙发上,颇为满意地看着谢长寒,“看来你还不算太笨——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师叔不去么?” “不去不去,多大的神仙需要劳烦你师叔我出马啊?有那工夫我不如去找小萱聊聊天……” 谢长寒无奈:“师叔——” 那位“小萱”姑娘今年才满二十岁,师叔可真是…… “什么表情你?”葛清夕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当时就不乐意了,“怎么,你们小年轻还不许长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了?我说过你多少次,你这个人呐,就是太死板!我跟你讲,这次的活是个好活,去到就赚到,前几天我刚给你算过……” 说到这里,他像是忘了要说什么,话头卡了壳,于是手指飞快地跳动起来,拇指掐在中指上节上,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儿,随后眼前一亮,“哥们儿,你红鸾星动啊!” “师叔,君子慎于言而谨于行……”谢长寒无言以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哀嚎,“这已经是这一甲子您第七次说我红鸾星动了!” “说明你红鸾星真的动了啊!”葛清夕说。 “我始终谨记师叔教诲,不曾懈怠了修行,本甲子历时一十七年,不曾离开方圆一里地……咱们家连老鼠都是公的好么?我上哪儿去找红鸾星啊?” …… 俗话说得好,穿鞋的干不过光脚的,要脸的斗不过不要脸的——谢长寒拗不过他那个用尽花言巧语都要偷懒的师叔,只能只身一人前往北城查探。 当晚,乌云遮蔽了月色,重重黑影笼罩江盈时,谢长寒登上了开往北城的夜班公交车。 他与师叔在江盈市住了几十年,出租屋换过好几个,脚印遍布江盈市各城区,却始终没有踏入过北城。 北城是林家的地盘,据说半个北城都姓林。 这不是在说林家权势有多大,而是说林家祖上香火旺盛。 传说宋朝有一位姓林的举人老爷,为了躲避年荒,举家迁徙至江盈,从此在北城开枝散叶。那年头,北城不算个富庶地方,偶尔来了这么一尊“庞然大物”,那自然是能攀亲攀亲,能交友交友,再不济,混个脸熟,或是让自己家不争气的儿子到举人老爷家做个门房家奴的,也比在家吃糠咽菜的日子强过太多。 于是经过了几代人之后,林,成了北城人数最多的姓氏之一。 住在这地界的人,就算不姓林,往上数个几代,多半也是林家或近或远的亲戚。 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还不至于让葛清夕和谢长寒避之不及,问题就在于,林家宗脉,其实是玄门的一支。 玄门并非哪个具体门派,说的是修行之人。 修佛、修道、修妖、修魔……但凡此类种种,皆为玄门之人。 玄门有玄门的规矩,他人的地盘为了避讳,都是尽量不涉足的。好在现代社会玄门之人越来越少,他们找房子倒也不算麻烦,偌大一个江盈,不能去的也只有北城区而已。 这个林家修的是什么,谢长寒不太清楚,只听葛清夕提过一次,说林家一直是做“天师”生意的。 此事有两点奇怪:一、“天师”生意一般有两项业务,分别是看风水和捉精怪,然而此次的非自然案件正是发生在林家的地盘上,却不见林家有什么动静;二、分明师叔说过北城有林家在,让他绕道走,这次却接下了这起发生在北城的连环杀人案。 为什么? 师叔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第2节 那档案上的五户人家,住地相距甚远,乍看并没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谢长寒一时没有头绪,便打算一一走访,到现场看看有什么线索。 然而,夜班公交车刚刚驶入北城地界,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 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的……腥味。 像是忘川的水。 第2章 现世传说里人死后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说法,实际上是以讹传讹,因为就谢长寒所知,在玄门的传说中,人死后,先要到酆都天子殿见冥府判官,根据生前事赏功罚罪,接着排队过忘川去投胎。 忘川上有奈何桥,但那不是给魂魄走的,而是给天官和鬼卒们过河用的,孟婆每天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桥头,一来迎接贵客,二来监督不好好下忘川的鬼魂。 是的,所有来到桥头的魂魄,要走的是忘川。 忘川宽阔,魂魄到里头走一遭,上辈子的恩怨情仇被忘川水反复涤荡,等到对岸,该记得的、该忘却的统统遗落在忘川水中,一切尘埃落定,迎接新生。 可正如没有百日红的花,世间也没有百日净的水,忘川洗涤过多少魂灵的未言尽的爱、未报复的恨,它就有多……污浊,经年累月的爱恨怨怼沉淀在其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近几十年,谢长寒曾不止一次的在前来协助捉拿逃逸鬼魂的鬼差口中听见对忘川的抱怨。 “人间都呼吁保护环境那么多年了,怎么酆都不能治理下水污染啊?” “太臭了,酆都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子水腥味。” “哦,你想象不出是什么味道啊?闻闻这鬼,从酆都逃出来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 跟鬼差探讨酆都水污染的体验太过新奇,因此谢长寒对这句“酆都逃出来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印象格外深刻。 从这儿起就有这股腥味了? 谢长寒往窗外看了眼,外头道路宽敞,时不时有小车开过,沿路一株梧桐一杆灯,每杆灯周围都有一个球状的光晕圈,一个叠一个,照亮了这和所有平凡无奇的夜无甚区别的夜色街景。 这里,才刚刚进入北城区的范围。 他的眉心微微蹙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回头朝车厢内看了一眼——江盈是个繁华的城市,生活压力也大,即便此时已濒临午夜,夜班车上仍有两三个刚下班的乘客正歪着头补眠,对这股腥味一无所知。 夜晚,加班归来的行人是最好的食物,他们通常疲惫不堪,更容易让那些魑魅魍魉趁虚而入,甚至更多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对看不清的未来的麻木和绝望。 负面的情绪像烤肉上均匀洒落的佐料,香气扑鼻。 那腥味极淡,一时间,谢长寒也判断不出它究竟从何而来、距离多远,会不会对车上的人造成威胁,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摸出一张黄符,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黄符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轻飘飘地飘进座椅底下,粘住了。 一站还没到达,那腥味却又忽然消失了。谢长寒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在下一站下车,追着腥味出现过的方向过去。 十分钟后,他来到了一个老小区前。 随着师叔换过无数次出租屋的谢长寒对这样的小区并不陌生,然而他仔细一瞧却发现了问题——通宵不关的小区门旁有间传达室,本该坐在里面值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是门卫玩忽职守? 不,不对。 “温度……”谢长寒蹙眉,抬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太冷了,比周遭至少要低三四度的样子,冷得不像是六月的夏夜。他刚从外面的大马路上赶来,这份凉意显得格外明显。 小区里惨白色的路灯光线微弱,萤火一般,孤独地照亮方寸之地,间隔好远才能看见第二盏。先前闻到的那股似有若无腥味到这里就变得清晰起来,越靠近小区就越明显,谢长寒因此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来自忘川的水腥味出现在人类的小区内,而一个小区少说也有上千人! 他恍然抬头,此时距离零点分明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定睛一看,视线可及之处竟没有任何一扇窗户里亮着灯,小区内寂静无声,连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也不见踪迹,整座小区就仿佛死了一样! “糟了……希望还来得及。” 四下无人,谢长寒行事也不必再顾忌,他指尖在空中虚点几下,公文包内自动飞出来一张用朱砂画满了奇怪符号的黄符。那黄符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自行折叠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 见状,谢长寒手指一挥一弹,口中厉喝一声:“去!” 随着他的话音,黄符纸鹤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翅膀动了动,竟然就这么原地飞了起来。它没头没脑地绕了两圈,很快便辨明了方向,朝着某处径直飞去。 谢长寒迅速跟上。 进了小区,腥味更甚,谢长寒一路跟着那只纸鹤,越走,便觉得那股味道越浓。 腥味是怨恨沉淀所化,一般人闻不出来,闻得到的都不太受得了,要不然也不会发生之前鬼差向他抱怨的事情。走到这里,谢长寒好看的眉已经完全搅在了一起,青筋一阵接一阵地跳,若不是忧心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会儿他已经想停步了。 太臭了!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纸鹤扇着翅膀往前飞着,七弯八拐地穿行在居民楼之间,谁料,当他又拐过一个弯时,身躯上猝不及防燃起一团火,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纸鹤吞噬殆尽。 黄符烧成了符灰,不待符灰落地,道上陡然刮起一阵妖风,将那灰吹了个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谢长寒面前正对着的一栋单元楼里有一道黑影疾掠而出。 “想跑?” 谢长寒脚尖一点,身影飞速掠出,左手掐出一道诀,右手轻动,两道符箓甩出:“寻仙问道,卦走乾坤。定!” 两张符纸迎风抖动,化为两道金光,直直冲向那黑影,一时间,光芒大盛,竟将这死气沉沉的小路照得犹如正午那般明亮。谢长寒见符纸有效,正想松口气,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凉,紧接着,一股常人不可阻挡的大力袭来—— 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唰!” 谢长寒猛地睁开眼睛。 ……黑影呢? 腥味呢? “嘶……” 他怔愣片刻,骤然被一阵疼痛拉回了思绪,再一看,身处之处还是那个老小区,这回,居民楼里仍有几户亮着灯,偶尔还能听见远远传来几道人声。他带来的公文包落在不远处,伸手一摸背后,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血。 大概是伤着了。 谢长寒解开衣扣,将最外头穿的那件改良中山装脱下,翻到背后看了一眼,又走过去看了下他的公文包,同时在两处地方看见了类似大型动物的尖锐爪痕。 爪痕?怎么会是爪痕? 谢长寒分外不解,因为寻常鬼魂留不下这样的痕迹,光看这些,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遇上的是什么虎狼修炼成的精怪。 可是精怪到底是活物修炼而成,哪有那么大的怨气,之前那股腥味又是怎么回事? 谢长寒看了眼时间,发现此时离他进入小区时才刚过了三分钟,他应该没有昏迷,而是被那黑影用什么方法给困住了,好叫它逃脱。 这会儿去追,没头绪不说,估计也追不上了。 他有些担忧,定了定神,便朝着黑影掠出的那栋居民楼走去,打算检查一番再离开。 那栋居民楼夹在两幢单元楼之间,墙体是连着的,周围总计六个单元围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c”,谢长寒就站在c字的缺口上。 背上反正伤了,他倒也不挑剔,赶在伤口愈合前沾了些自己的血,在一张没用过的黄纸上画了道符。接着,他掐了个诀,将画好的符夹在指间燃尽了,并指引来青烟,在自己眼前凭空画了一道。 这是个探测类的小法术,主要用处就是检查附近的生机,此时手边没有朱砂,用他自己的血来画效果能好一些。 开了眼,谢长寒边看边往楼上走。 一楼……没事,二楼……也没事。 三楼、四楼、五楼…… 五楼…… 当走到502室之前时,谢长寒的脸色变了。 已是深夜,夜幕黑撞撞地悬在头上,昏暗的楼道灯亮度不够,勉强只够人走路的时候不至于撞到墙。 然而就是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谢长寒也能看到从502室的门缝里流出的深色液体。 ——是血。 即使不用法术开眼,他也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来晚一步。 楼道的窗台跳上来一只敏捷的黑猫,圆睁着绿色的眼睛,轻巧地从窗台一跃而下。当它优雅地走到能和谢长寒四目相对的位置时,突然炸了毛,身体拱起,发出了一声凄厉又不祥的惨叫。 谢长寒顿时惊醒,摸出手机报了警。 玄门发展到现代,很多事情不能像古时候那样自己悄无声息地就给办了,至少这种涉及到人命的案子,每当有新受害者出现、以及最后将“罪鬼”捉拿归案时,都要跟警方报备一下,这是规矩。 谢长寒打的不是110,而是那两位来送档案的警官的私人手机,此事特事特办,经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没法声张。 那两位警官连同几个负责此案的同事很快就抵达了现场,谢长寒跟着办案人员准备进502查看。 门刚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手电筒四下一照,只见玄关的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未干的鲜血。 “呕……”拿着手电的小民警苦着一张脸转过头说,“杨哥,这大晚上的,又看不到电灯开关在哪儿,贸然进入我怕破坏现场啊。” 那个杨哥就是白天来送档案的两位警官之一,另一位叫“小张”的就站在他旁边,闻言便道:“要不然,请大师想想办法?毕竟大师那么厉害。” 白天谢长寒就发现这位“小张”对他师叔很有些意见,其实就师叔那个造型来说,被人怀疑是正常的,他倒不是太介意,何况今天刚接了案子,晚上就出了新的人命,自己还一副特别狼狈的样子……谢长寒换位思考,觉得对方直接掀桌都不过分。 照明之术并不复杂,他正打算接过此事,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你们还有同事没到么?”谢长寒奇道。 小张:“什么同事?” “不是同事?那我怎么听到……” “请问——” 一群人同时回头,只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扎两支马尾辫,手上拿着个波板糖在舔。 就好像她闻不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似的。 小姑娘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上去颇为不谙世事,脆生生地说:“你们是警察么?来查连环命案的?” 第3章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他们出警都出得十分低调,并不愿打扰到旁边的住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墙之隔的住户大概正在香甜的梦中云游……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出现在楼道口,的确是十分不合时宜,还很诡异。 “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你住在哪儿,一会儿我让同事送你回去。”杨哥伸手挡了下502室的门,以免让她看见里面骇人的鲜血,一边蹙眉问其他人,“怎么回事,楼下没拉警戒么?” 第3节 几名同事苦着脸有口难言——大半夜的谁知道会有路人经过?这不是一时疏忽了嘛! “我出来找我的猫。”小姑娘舔着波板糖说。 随着她的话音,走廊角落的阴影里传出“喵”的一声,紧接着走出来一只黑猫。它灵巧地跳到楼梯扶手上,再跳到那小姑娘的肩头,安稳地趴下了。 谢长寒一看,正是不久前和他发生过眼神交流的那只猫。 “能回答我么,你们是警察么?”小姑娘又说,“是来查连环命案的么?” 杨哥蹙眉:“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什么‘连环命案’,但……” 那小姑娘没等他说完,转而看向谢长寒:“乔治说你是清净派的朋友,你是吗?” 谢长寒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乔治是谁?” “猫。”小姑娘说,“你们大人好奇怪,就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再提问吗?一点都不讲礼貌。” 猫? 谢长寒的目光转到猫脸上,又转回到那小姑娘白净的脸上——说来也怪,她分明始终舔在波板糖的同一个位置,那颗糖却没有变小的迹象。 黑猫有灵,成精比其他猫更容易些,只是眼前的这只,怎么看都不像是成了精的样子。 他思量了一下:“唔……是的,在下师承清净派,姓谢名长寒,请问你是……?” “我叫林垚。” “林?”谢长寒一怔,“你是那个林家的人?” 北城区姓林的人很多,但“那个林家”只有一个意思。 林垚张嘴一咬,崩了块波板糖块进嘴里嚼:“算吧。” 算“吧”是个什么意思? 没等谢长寒问,杨哥也听出些意思来了:“怎么,是你们那边的人?” 普通人不知道玄门怎么称呼,只好说成是“那边”的人。 谢长寒是个实在人,不像他师叔那样满嘴跑马,略微犹豫之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北城区有个林家,在这方面……也有祖上传下来的手段,照理说,这次的事发生在北城,应该早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地盘”说白了,它是一种权力,同时也是一份责任。林家占了北城,在获得不被外人打搅的特权的同时,也应该担起维护境内“治安”的责任——当然,这说的是玄门层面上的“治安”。 这次的事应该由林家来处理,他和师叔算是越俎代庖,但话说回来,林家迟迟未主动现身处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后面的话再说下去,要变成林家批判大会了,他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妄加指责。 这就是林家派来处理事情的人么?年纪这么小? 不过林家派谁出来其实谢长寒管不着,他只是在想,既然林家现身了,他是不是应该告辞。 师叔都没告诉过他,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林家的人,是否应该照从前的规矩,继续退避。 林垚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要想得这么严肃,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就是出门找猫,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不代表家里。” 谢长寒:“那……林姑娘若是不介意,一起进去看看?” “啊?不好吧,”小张被他的话惊呆了,“她还这么小——” “我又不怕,我出生就能看见鬼了。”林垚舔着糖说,“你背后还趴着一个呢,有没有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什么?哇!”小张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很快又想起他们现在并不适合大声喧哗,硬着头皮假装镇定的说,“你、你别骗我!” 深更半夜,哪个短发的人不是脖子后头凉飕飕的?这小姑娘分明是在驴他。 谢长寒暗自觉得好笑,低咳了一声:“咳,林姑娘,正事要紧。” “哦,好吧。”林垚一脸无辜地对小张说,“别在意,其实我是瞎说的。” 小张:“……” 身为一个怕鬼的警察,他甚至想报警。 听说小姑娘是玄门的人,杨哥没再阻拦,算是默认了让林垚跟进去看的说法。一群人达成共识,谢长寒在最前面做了个照明的法术,屋内的景象顿时变得可见。 这一看,差点让人吐出来。 只见玄关处的血泊之中,横着一条断口狰狞的胳膊,小臂上的肉缺了一块,露出森森白骨……然而,最让人感到恶心的是,这条胳膊非常小,相对完整的上臂甚至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就像……幼童的手。 众人避开血泊,走进室内,很快在客厅里看见了其他的胳膊和腿,有大有小,散落在四处,个个断口参差,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拽下来的。微微凝固的血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拼命往人的鼻腔里钻,叫人几欲作呕。 “太残忍了……”不知道谁喃喃说了一句。 以往的案件中,受害者最小也有十七岁,这次似乎是刷新了下限——根据现场发现的断裂四肢来看,本次事件的受害人共有四名,一名老人,一对夫妻,以及一名大约六七岁左右的小童。 六七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林垚是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踏进屋子的,她吃着糖四处看了看,目光逡巡过发暗的血及那些七零八落的尸块,不动声色地在某个断口处停留了片刻,随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吃相真难看——是吧乔治?” 黑猫乔治轻轻地“喵”了一声。 修行之人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一些,谢长寒听见了她的话,转头问:“林姑娘是有什么猜测了么?” “我说,你们大人真的很虚伪。”林垚看向他,“分明你也心中有数,做什么要问我?” “光看现场,像是饿死鬼行事。”谢长寒笑了笑,并没有被她直来直去的态度激怒,和气地说,“但先前我与那东西打了个照面,感觉不像。” “那我就不知道了,学艺不精。”林垚说,“我只知道你的伤口该治疗了——你都感觉不到痛吗?它已经开始发黑了。” 正常人听说自己的伤口开始发黑,多半都会惊慌失措、尽快就医,但谢长寒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笑着摇摇头:“不急,等这边调查完再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命案,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与恶心之后,剩下的处理按部就班,进行得很快。警方一回生二回熟,该调查调查,该封锁封锁,尸体在拍摄完照片并记录过相关信息后就被运走,据说将会被移交到法医那里。 杨哥和小张虽对谢长寒在场仍然没能阻止命案略有不满,却依旧答应在完成调查后给谢长寒发来死者的相关资料。 很快就只剩下谢长寒和林垚两人。 “现在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谢长寒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林姑娘为在下解惑。” “你跟谁都这么文绉绉讲话吗?”林垚问。 谢长寒顿了顿:“……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怪人。”林垚做出点评,“你是想问林家为什么不管吗?” “……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好奇,所以发现有人在查,立刻就过来了。”林垚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到林家去一趟,亲自问问他们。” 谢长寒一怔:“他们?” “哦对,这是外人应该不知道,我说的‘他们’就是……” 林垚娓娓道来—— 往上数个两代,“北城林家”还是个头衔,住在北城的林姓之人千千万万,敢顶着“北城林家”这四个字的,只有那独独的一户。 林家修的是另辟蹊径的驭鬼之术,既不求长生,亦不求称王称霸,只给普通人捉捉鬼,兼职看个风水,以此为营生。这驭鬼之术但凡是宗族里头的孩子都能学,学到上一代“北城林”想退位让贤了,就从下一代里选个能力最强的当接班人,正式移交头衔,也算是移交了“家主”之位。 事实上越靠近现代,“家主”之位就越没什么用处,毕竟二十一世纪讲究“人人平等”,会驭鬼也不比谁高贵,最多就是在接活的时候能多收点钱,顺便多了点责任——比如出现类似此次的连环命案时,派一个靠谱的人出来处理。 “那为什么没动静?”谢长寒奇道,“你们家……这一代的家主是谁?” “是我二伯。”林垚耸了耸肩,“可他已经死了。” 谢长寒:“……” 林垚:“大伯代理了家主的职位……不过我看他好像不是很想干活。” 谢长寒微微蹙眉:“人命关天,林代家主怎么能……” 林垚:“也可能是干不了,我就没见他用过家里的驭鬼术,说不定根本不会。” 谢长寒:“……” 他好像是不小心听见了什么家族秘辛…… 这小姑娘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哦,都是听我爸说的,他说大伯的驭鬼术学得还没他儿子好。”林垚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说,“大堂哥小时候跟我二伯学过几年,好歹还有些真材实料。这次的事连我这种学艺不精的都感觉到了,我不信他不知道,但是我每次我想去找他问问不管的原因,都找不到人……我怀疑他是躲着我了,毕竟我没学过阵法,他设个阵我也看不出来。” “你家就没其他人出来管管?”谢长寒忍不住问道。 “家主不管的事谁来管?”林垚舔了舔她的糖,波澜不惊地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人越来越少,生意不好做,家里好些人早就转行了,也不像以前那样铁板一块——我倒是想管,可惜能力有限。所以,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到我家去找我大伯,就用解决这次的事情这个理由……找他借七星盏一用?”林垚抓了抓她头发,有些苦恼地说,“有七星盏,我就能管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长寒有时候讲话文绉绉的是有原因的,不是我古代现代不分哈,这就是个现代奇幻文。 第4章 “七星盏?”谢长寒一怔,“世上真有七星盏?” 在所有关于林家的传说中,最出名的便要属这个七星盏了。据传,那是一盏上古时期遗落人间的天灯,点亮之后便拥有号令万鬼的能力,乃是林家祖传的神器。 ……当然,谢长寒是不怎么信的。 怎么说呢,正如“于物无不陷也”的长矛不可能存在一样,想用一盏灯就让世间万鬼都听话,不大合乎情理——毕竟鬼中也是有刺头的,十殿阎罗都做不到让万鬼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 再加上早些年玄门中各派交流还比较频繁的时候从没见过林家拿出七星盏来“展示交流”,时间长了,大家都一致认为这个传说就仅仅是个传说而已,连讨论的人都渐渐少了。 反正玄门吹得神神叨叨却名不符实的传说多了海去,不差这一条。 “有的……吧?我看族中记载上有。”林垚也不是太确定,表情因此有些焦躁,“希望是真的,要不然我还得想其他法子。啧,要是我能早出生两年,多跟二伯学两年驭鬼术就好了。” “其实……”谢长寒见她一副迫切的模样有些不忍,沉吟片刻,随后诚恳地说,“此事原就是林家份内之事,若是能说动林家家主出手,在下也能功成身退……林姑娘将希望放在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上,不妨试着探探家主的想法。” 林垚:“大哥哥你能不能说人话。” 谢长寒:“哦,我是说,你想管这事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劝你大伯出手不是更快么?” “他要管早就管了,能等到现在?我才不信他。” “那就交给我,横竖我也已经接下了,自当尽心尽力。”谢长寒笑了一下,“看你的样子也就十四五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别总想这些事。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儿?” “我自己能回……” 话说到一半,林垚肩头的黑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她的话音就此顿住,眼珠子动了动,很快想到一个新的主意。 第4节 林垚无声地一笑:“哦,我家在xx路xx号xx小区xx幢406室,麻烦你了大哥哥。” 这一晚,乌云遮蔽了星与月,夜色被泼了双倍的墨,遮住了小女孩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长寒见路上没有其他行人,说了句“冒犯”,便提着林垚的后领,施了个“缩地成寸”,不多时便来到另一处居民区。 小区的房子比先前那个发生命案的地方更破旧,林垚说的那栋单元楼更是建在一个市场的楼上,一到二层必须从市场背后一条黑灯瞎火的斜坡拐上去,他俩走到半路,还对上了一双反着光的眼睛,正吊在檐下。 小、黑、圆,直直地盯着他们。 林垚到底还小,被那双突然出现的眼睛吓了一跳。谢长寒伸手拦了一下,将她护在身后,轻声道:“别怕,只是蝙蝠而已。” 城市里的蝙蝠一般避开人行动,这只或许是误闯。 见林垚有些瑟缩,谢长寒本想告辞的话行至嘴边拐了弯,没能说出口,沉默地将她送上楼。 周围一片漆黑,那黑洞洞的单元楼入口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正等待着猎物进入。等进了楼道,一股无所不在的寒意包裹了他们,谢长寒踏上楼梯,很快发现脚下的台阶踩上去的时候似乎高度不太一致,一脚深一脚浅,就好像楼梯建成时工艺十分粗劣似的。 林家就住在这样的楼里? 玄门中虽都是修行之人,但人毕竟有人的局限性,真正得道之前,大家也都差不多庸俗,该避的嫌一个都不会少——比如想成仙的,就会尽可能往人烟稀少的高山上搬;再比如和鬼打交道的,都喜欢住人群扎堆阳气重的地方住。 谢长寒从未到过林家,此时对林家的印象已经只剩“奇怪”二字了。 他陪着林垚走到四楼:“好了,前面就是……” 话没说完,一路走来都没亮过的楼道灯忽地一闪,身旁404室的楼道窗里传来“当当当”三声响,谢长寒本能地感觉到不好,将自己的公文包往半空中一抛——那倒霉的公文包前不久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黑影抓出了三道痕,又要给它该死的主人挡灾,挣扎几秒后便十分憋屈地“粉身碎骨”,装在里面的黄符像一把烟花似的炸开,散得到处都是。 只见前方的走廊内,不知从何处凭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奇瘦,惨白发青的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手掌、手指以及指甲都很长,并且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变长,尖锐的指甲闪烁着不祥的寒光,直扑谢长寒面门。 “这是什么东西!”谢长寒凭借本能去摘那些还没落地的黄符,左手捏诀,施了个法堪堪挡住那只长手的汹汹来势,一边怒吼,“这到底是不是你家!” 林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吓得呆住了:“这、这是我三姐家呀……” 她肩头的黑猫“嗷”出一声惨烈的叫,叫声似乎穿过了那只狰狞可怖的手,传到走廊尽头。 尽头处,406的门突然打开了。 怪手瞬间消失,楼道灯闪烁两下又灭掉,飞舞的黄符纷纷落地,走廊中重归寂静。 谢长寒视线一动,看见那扇普普通通的铁门后亮着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比林垚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大一些,面容有三分相似,两道细细的长眉斜飞入鬓,一头青丝简单的拢到脑后,松松的挽了个髻,目光沉静,看上去有种古典的味道,又混杂着一丝青稚。 按照一般的审美来看,是个美人。 那一刻,什么连环命案,什么黑影,什么怪手……统统被抛在了脑后,谢长寒感觉自己像是被撞钟狠狠撞了一下,脑海一片空白,几乎要眼冒金星。 有什么被他遗忘的东西潜藏在记忆深处,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冒头。 你是谁? 我……曾见过你吗? “三、三姐姐。”身后的林垚带着哭腔飞扑过去,“哇,三姐姐,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啊!” 谢长寒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他想近距离地看一看那个人的脸。 406里的少女动都不动,只让视线轻描淡写地往林垚脸上划过:“假哭就不必了。” 她的声音清冷,听上去不太好亲近,和林垚那个自来熟的萝莉音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林垚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倒是没再哭了——从小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刚才那只手虽然可怖,倒还真没到把她吓哭的地步。 “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那人又问,“竟然还带了外人,不怕回去之后被林鑫找麻烦么?” 听这话的意思,她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谢长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他定了定神道:“在下姓谢名长寒,乃是……” “清净派的人?来查案的?”她歪了下头,平静地说,“今夜月亮红了,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谢长寒怔了怔:“是,一家四口。” “你去凑热闹的?”她转向林垚,“想来找我帮忙?” 林垚缩着脖子点点头。 谢长寒忽然发现林垚似乎对她的这位“三姐”有点……又爱又怕的感觉。 “三姐”把妹妹盯得低下了头,平静的目光便重新转回到谢长寒脸上。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眸子极黑,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琥珀色,被这样一双眸子不带情绪地盯上半晌,全身上下都有种被扫描的感觉。 难怪心虚的林垚会低头,就连谢长寒都有些莫名的心惊肉跳。 “都进来说吧,别吵到隔壁的奶奶休息。”她终于放弃了对视,冲他点了下头,“我叫林淼。” 林淼。 谢长寒确定自己不曾听过这个名字,而眼前的人,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他已然忘记不久之前还想要告辞回去的事情,跟在林垚身后踏入了406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女主…… 第5章 406地方不大,进门左手边是条通道,一条走到头,沿路依次是厨房、客厅、厕所、卧室、阳台。 不知道是不是阳台离得远,室内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406室里有些阴冷,和外面背阴的楼道如出一辙。室内弥漫着一股线香的气味,白色的墙泛了黄,显得很旧,墙角甚至有几个地方的漆都剥落了——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居所。 林淼开了客厅顶上那盏不太明亮的白炽灯,招待两人坐下,一语不发。 黑猫乔治跳到厅中唯一的那张旧桌子上,盘着身体趴下。林垚拘谨地并腿坐在板凳上,没出几秒,又缩了缩脖子,小声问:“三姐姐……你这里有水么?我渴……” “冰箱里。”林淼说,“你给谢先生也拿一瓶。” 林垚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林淼回过头看向谢长寒。 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一双极黑的眸子里丝毫没有情绪,就像个端坐的美人雕像。 但意外的是,谢长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等他开口。 可他该说些什么呢? 你好,我派越俎代庖、多管闲事,接了这桩本该由林家来办的案子,查案的时候遇上了你的妹妹所以我送她回来。 刚才那只长手是怎么回事?你一个人住吗?住在这样的地方安全吗?长手会害你吗? 我……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前后不过片刻,谢长寒的脑海中已同时闪过许多念头,却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沉默。这时,林垚从厨房回来,手上拿着两瓶冰水,往谢长寒面前放了一瓶,自己打开另一瓶喝起来。 谢长寒有些莫名:“你姐姐不喝么?” “她没说就是不要。”林垚说,“我多事会给她添麻烦的,她还得自己再放回冰箱里去。” “……” 谢长寒无言以对,这对姐妹的相处怎么这么……新奇。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林淼开口了,第一句便是:“我不喝。” 随后,她尖锐地指出:“林垚,你这个时间出现在我这里,难道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吗?” “我……”林垚僵了一下,“我就是……” “谢先生。”林淼转过来。 “嗯、嗯?”谢长寒回过神,抱歉地浅笑了一下,“抱歉,我走神了。” “请问你是在命案发生地遇上我妹妹的吗?” “……是的。” 谢长寒有些意外,林淼明明没有去现场,却好像一路追踪他们一样,无论是他的师承,有命案发生,以及林垚出现的地点都准确地猜到了。甚至因为她身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叫谢长寒有一种他和她错觉,似乎十分熟稔。 他将自己如何发现林垚,为何邀请她进入现场共同调查的原因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下,最后道:“调查结束后我见时间太晚,便送她回来,却没想到这个地址是……” 他大概能猜到是林垚骗了他,只是不明白,她把他骗到这里来的用意是什么。 让他来找林淼,现在找到了,然后呢? “多谢你。”林淼冲他微一颔首,接着问林垚道,“我问你,你驭鬼术学到哪儿了?” “学到‘入脉’……大伯又不开课,书都在老宅里,我……” “那就是连‘符道’都没学完。”林淼平静地陈述,“林垚,有降妖捉鬼的责任感是好事,但人做事需要量力而为,我早就和你说过,没学成之前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世上为祸一方的鬼怪仅凭你一个人是捉不完的,做天师之前,你首先是个人,有家人朋友,要惜命。” “……”林垚低下了头,“是……” 她的声音有点小,像蚊子哼哼,谢长寒怎么听都觉得她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原来她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凶案现场,竟然是因为使命感作祟? 二十一世纪一般怎么形容这种人的……中二病? “好了,现在告诉我,”林淼继续说,“你把人带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想……” 林垚偷偷看了眼桌上趴着的乔治,小黑猫像是感应到主人的视线,头一扭,轻轻“喵”了一声。 林垚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有了勇气。 “刚才我听警察叔叔说,这次已经死了二十二个人,三姐姐,我们不能任由它继续杀人,却连那、那是一个或者几个……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我不知道大伯为什么无动于衷,但是他不管我想管,我也是林家人,我有责任守护北城区!大哥哥接了这个案子,我想着他来你能……” 她怕林淼不答应她,觉得带个相关的人来,林淼能多少给点面子。 “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林淼问,“在你去现场之前。” “……探灵术?怎么了吗?” “你连‘符道’都没学完,上哪儿学到的‘探灵’?”林淼垂了下眼,似乎是在叹息,“傻子,你别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林垚听得愣住了:“啊?” “好了,说吧,你带人过来,希望我做什么?”林淼说,“看在一个别的门派的……朋友的份上,出面解决这件事?你不是知道我不出门的吗?” 不出门? 谢长寒微微侧目,她是和他一样专心修炼么?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在上学? 第5节 “不是不是,”林垚摆了摆手,“我这不是自己怕自己翻车,打算借七星盏用用吗?我看族中的记载,点燃七星盏以后就能让鬼乖乖听话,有那个东西我肯定能把这事解决的。姐,你提的要求大伯一般都不会拒绝的,能不能帮我跟大伯说说,把七星盏给我玩玩?” “七星盏……” 林淼睫毛微颤,声音很低,说不出是怒是叹。 一瞬间,她瘦弱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几乎睥睨苍生的气势,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家里不懂事的妹妹,而是世间渺小而平凡的众生。 “众生”还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 沉默了几秒,林淼身上那股无声的气势才渐渐消弭,她重新开口:“其实族里有很多记载都有缺失遗漏,自然也有勘误,我这几年闲在家没事,试着修复过几本。七星盏的传说未必是真的,你看过就忘了吧。说起来,你连‘符道’都没学会,就想着替天行道了?林垚,人不要总把希望放在不切实际的事情上,明天还要上学,你作业写完了吗?” 林垚一时懵了:“七星盏是假的?不存在的?” “谁知道呢?这年头,鬼神之说已经不流行了,你要在社会上立足,还是得专心读书。”林淼指了指卧室,“今天晚了,你进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回去上学。” “可我还不想睡啊……” “进房间去。” “……可是……” “进去。”林淼的声音冷下来,“别让我说三遍。” 她的声线本来就偏冷,这么一压嗓子,林淼顿时就怂了。 虽说林垚在警官面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到了这里,却成了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委屈。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林淼,试图获取一点同情,可惜不怎么管用。 倒是谢长寒看得有些不忍,想帮着劝几句,谁料,他话还没说出口,林淼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长寒从那不带涟漪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的责怪,和“别说话”三个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到了嘴边的劝阻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谢长寒说:“其实,这事既然……我师叔已经接下了,那我就会处理到底的。” “只要林家不介意。”他补充。 “林家不会介意的,谢先生大可放心。” 林淼盯着孤立无援的“小委屈”林垚,直到她走进卧室,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谢长寒:“谢先生可能对林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虽说我不是现任的家主,也不太和家中长辈往来,但仅这一句话还是可以等同于林家的保证的——此事麻烦谢先生费心,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谢长寒赶忙道谢:“多谢林姑娘,那……留个电话号码?” “我没有电话,有事直接过来就好,反正我一直在家。”林淼垂下了眸,“二楼那里有个露天的平台,下回上楼之前投一块碎石‘问路’,我会让‘门神’好好休息的。” “门神?”谢长寒不由得一愣,他想起不久前在门外遇见的那只的惨白可怖的鬼手,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原来我们刚才碰见的那东西是你养的?恕我冒昧,林姑娘,敢问你是用什么东西养的?” 自古人鬼殊途,活人饲鬼并不像故事里说得那般轻巧,什么鬼气浸体还是轻的,严重的是那些用血肉喂养鬼魂的人,用自己的血肉、动物的血肉,甚至别人的血肉来喂养……时间长了,能让鬼魂的怨气越来越重,同时化出实体,用来攻击他人。 难怪他从见面就觉得林淼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她身上没有血气和怨气,以至于谢长寒没往那方面去想。 林淼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歪了:“谢先生多虑了,我不曾杀过人,只是用我林家的独门法诀养几个看门的小鬼,防一防……‘同道中人’。还是说,你连我林家的独门法诀也要打听?” “那倒不是……” “先生大可放心,我从前不会杀人,今后更不会杀人。我保证。” 林淼说着走到门前,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一边是齐胸高的围墙,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夜空——林淼看完天,接着伸手一点一划,摊开手掌,那散落四处的黄符便如同起飞的蝴蝶一般,随着她的动作排着队飞回到她手心。林淼整理了一下,走回屋里将黄符还给谢长寒。 “月色红潮未退,不太吉利,我看先生身上还带着伤,还是早点请回吧。” 走动间,林淼脑后松松梳拢的发髻往下坠了些许,有一缕发丝擦着她的脸色落下来。谢长寒出神地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五年?十年? 不,似乎是更久以前。 反复琢磨的念头脱口而出,谢长寒道:“林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哇哦——现在我们班的男生都不用这套搭讪了。”林垚从墙后探出个脑袋,揶揄道,“大哥哥你也太土了吧!” 谢长寒被她噎了一下,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有些脸热:“我不是搭……” 林淼:“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哇。”林垚吐着舌头,“二伯的遗像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遗像? 谢长寒莫名地看向林淼,她把父亲的遗像挂在卧室里?难怪进门就能闻到线香的味道,却没看到香炉。 在一般的说法里,遗像是亡者的路牌,卧室是生者的墓穴,遗像挂在卧室内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从而使生者生病,或者遇上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候,人们会选择把遗像摆在客厅甚至专门的祠堂里纪念。 林淼倒是……胆子挺大。 林淼:“你可以把照片挡上睡。” “我不,我等你陪我睡嘛。”林垚说着对谢长寒道,“大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要不然我姐不能陪我睡觉。” 迎面遭到“过河拆桥”的谢长寒:“……” “真的,你都伤成那样了,早点回去治伤吧!” 谢长寒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大概能猜到背后那三道爪痕看上去有些恐怖,因为从刚才起就不停地有人提醒他伤口发黑了,不过就他自己而言,其实没多大感觉。 那东西袭击他没用狠力,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在追的那个东西逃脱。 “伤倒是无妨。” 不过他也确实该走了。 半夜三更,若不是事出有因,他一个大男人,不该在独居的女孩家里待着。 谢长寒:“那我就先告辞了,此事有些复杂,说不得日后还有叨扰二位的地方。” 林淼:“没关系,这事原本也有我们的责任,先生尽管来就是。” “多谢姑娘。” 谢长寒躬身作揖,说完便往门外走,林淼跟着送他。 等人走了,林淼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林垚:“你今天不该来我这里。” “怕什么?大不了被揍一顿。”林垚笑了一下,“姐,七星盏真是假的吗?我好想宰了那个鬼啊,你是不知道现场有多惨,我今天去看了眼……” 林垚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林淼一边听,一边把客厅里的灯熄了,走进卧室。 或许是有了主人的许可,谢长寒旧路重走,没再遇上那只可怖的怪手。 夜风微凉,吹过他背后的伤口时有些麻痒,倒是不疼。 今夜之行不算全无所获,首先,谢长寒怀疑,此次的命案并不是一只鬼所为,因为如果他没感觉错,他追踪的黑影和之后背后袭击他的东西并不是同一只。 相应的问题是,他分明感觉到两只东西都不太强,道行高深的厉鬼并不需要使计逃脱,可看现场,又像是饿死鬼所为。 饿死鬼生前没得吃,死后也虚弱,在忘川胡吃海塞十年才能有个“鬼样”,吃三十年才有所小成,想从酆都逃出来还是有些不够。根据往年的经验,若是在人间碰上饿死鬼作恶,少说也是个五十年甚至上百年道行的恶鬼。 ……也不排除,它能躲过鬼差的追捕,自死后就在人间找食物,吃新鲜的血肉比在忘川捡剩下的怨气要滋补,修炼起来更快一些。 饿死鬼欲壑难填,吃人很少会剩下什么,但那些尸体上的断口明明很像噬咬。 前后矛盾的线索太多了。 还有林家…… 今夜惊鸿一瞥,处处透露着奇怪。 这么一来,谢长寒倒是对林家现任的那位“代”家主产生了一些好奇——这个林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什么族中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奇怪? 为了好好梳理思路,谢长寒并没有施展“缩地成寸”,而是边走边想,走出一公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林淼养了鬼放在家门口,不为杀人,为的是……“防同道中人”? 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这个同“道”,同的是什么道?玄门中人么? 可是玄门彼此间互不打扰,就算是和林家有仇,谁又会去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还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增补了1800字的内容。 第6章 谢长寒走的时候衣冠楚楚,回来的时候公文包破了丢了,身上的改良中山装撕了道道,又是血迹又是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他那顽劣的师叔正翘着脚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游戏,茶几上放着一碗沾着水的车厘子。 两人的状态差距约等于乞丐和贵族。 据说葛清夕在被他师父捡到之前是个真·乞丐,穷怕了,后来日子好过了也没能消弭他的心理阴影,即使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谢长寒都没有固定收入,依旧选择了一处对他们而言有些奢侈的精装二室公寓入住,吃食上也要求极高。 谢长寒对他这副享乐的样子习以为常,进门之后打了个招呼便往浴室走。 葛清夕按下了游戏暂停,声音拖长了调子:“你——回来了?” “嗯。” “我怎么听你这么累呢?咋,事情很棘手?”葛清夕听着不对,坐直了,终于舍得分一个眼神给他倒霉的师侄,谁料这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嘿!你背上怎么了?” “遇上偷袭的,大意了。” 谢长寒想了想,往葛清夕那边走了过去:“师叔,你看这爪痕像什么东西?” “我看看——不是我说,你去了一晚上连对方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清?丢不丢人。” 清,何止清,简直太清了。就是因为太清晰,一条线索能推导出一个结果,彼此间自相矛盾才搞不明白的。 谢长寒没多说:“您给参谋参谋吧。” “这伤……”葛清夕扔下了他的宝贝游戏机,抓着谢长寒背上撕碎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有时还拨弄两下外翻的肉,害得结了痂的伤处又流出血来,“感觉像是长指甲抓的啊,实体难修,有长指甲的一般是女鬼……难道是为情死的厉鬼?那她这杀人的逻辑是什么啊?怪事,怪事啊——” 作恶的鬼常常对死前执着的事情念念不忘,比如为情而死的女鬼,若是化为厉鬼,常常会找一些无关的渣男和小三的麻烦;堕胎死的童子鬼喜欢对孕妇下手等等。 他凑近了,对着伤口嗅了嗅,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没有怨气的臭味,好像不是厉鬼。” “我也觉得不像,厉鬼道行深,犯不着照面就跑。”回了家,谢长寒那永远端正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今晚又死了一家四口,其中一个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我迟了一步,到的时候那东西刚杀完人,正往外跑。” “抓住了吗?” “没,它似乎有同伙,从背后袭击了我,力量不大,但我昏迷了一分钟,可能是什么法术。”谢长寒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四条命。” 没抓住,也没救到人,今夜谢长寒可谓是一事无成、铩羽而归。葛清夕很铁不成钢地往他额头上敲了个“毛栗”,指着浴室吼:“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去,给我去水里泡着,天亮前别出来了!” 第6节 “……是。” 说起来,这个浴室也是当初推动葛清夕超预算租下这套房子的原因——房子虽然不算大,却有个挺大的浴缸。 谢长寒花了一点时间放水,把身上衣服全脱了,光溜溜地进入水中,躺了下去。 直到清水连头一起淹没。 一分钟,两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 他再也没有冒出水面。 夜是罪恶的遮羞布,同时,也是一些……脏东西的面纱,遮住它们狰狞的脸。 城市里高楼林立,就像人和人之间喜欢比较身高那样,参天而起的栋栋高楼似乎代表着一座城市的业绩,用航拍机从天空俯拍,那些“平均海拔”更高的城市,代表着其脚下努力生活的人们创造出了更多的财富。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追求着世间的光鲜亮丽、声色犬马,往往没人会注意到,在这些群起的高楼之间、背阴处的窄小巷子。 那些就算是白天也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到了夜里,它们会被团团氤氲的雾气占据。 那雾很黑,乍一看,简直要将小巷装点成深渊,偶有来往的车辆照过来一束车前灯,才能隐约看见那团浓重到仿佛化不开的黑雾正在无声地流动翻滚,仿佛里面潜藏着一个咆哮的怪兽。 ——也可能真的潜藏着一个怪兽。 黑雾卷动间,那里似乎有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眼距很开,约有个五六公分的样子,眼周的皮肤和四周的黑雾融为一体,瞳孔不知道在哪儿,看过去全是眼白,树状的血丝占据了突出的晶状体,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充血而爆裂开来。 这时,从对街走过来一个全身用黑色风衣包裹住的人,那人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和帽檐,双手插兜,叫人看不出性别,“他”慢条斯理地穿过马路,向着无人问津的小巷走去。 黑雾随着那人的动作散开了些,依稀可见里面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它有个堪比瑜伽球大小的头颅,只到正常成年人的腰高,头颅下衔接的脖子又极细,身体无比瘦弱,看不出颜色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与之相反的是它的肚皮又极大,有种诡异的不对称感。 很快,它身后的浓雾里又多出一双眼睛,两双,三双…… 黑衣人似乎并不为这诡异的一幕感到惊讶,“他”从衣兜里伸出手,缓缓地落在怪物巨大的头颅上。那些怪物跟着他的动作张开了嘴,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朵根上,大得能生吞人头…… 黑色的雾气愈发浓重了。 夜色渐渐沉下去,再渐渐亮起来。 晨间露重,当湿润的空气穿过阳台开启的窗钻入室内时,林淼睁开了眼睛。 相比客厅,她的卧室就更缺乏少女的色彩,一个长长的组合柜,一张床,床位对面摆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香炉,上头睡前插下去的线香已经燃尽了,剩了一截红色的尾巴。 在矮几背后的墙上,用深色的木质相框悬挂了一幅黑白的遗像,是个男人青年时的模样,五官端正,面容清秀——线香就是为了供奉他的。 林淼从床上起来,头也不抬,熟门熟路地打开旁边的柜门,抽出三支线香点上,插进香炉里,随后便自己到厕所去洗漱。 厕所不大,够一个人转身的空间,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使用。她独自洗漱完才去叫林垚起床。 林淼的床是非常普通的板床,就在上面铺了层棉花毯,尺寸不大合规格,乍一看有近两米宽,可能是私人定做的。林垚头发散着,跟她的猫一起,两两睡成了相同的姿势,一大一小两团。 看上去很萌,就是太占地方,大半的床都归她了。 林淼先是过去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醒,又推了她两把,还是没动静,便无言地直起身,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有什么叫人起床的好方法? 林淼思考片刻,转身打开那排长长的组合柜的其中一扇柜门,从里头取出一沓黄符和一支像是用琉璃制成的透明毛笔,也没见她蘸什么朱砂,手腕一沉,凭空在黄符上画起来。 笔尖所及,似有一道透明却又流光溢彩的笔画附着在黄纸上,渐渐形成了一个有迹可循、玄妙无比的符咒图案。 每画完一张,她便抬手一甩,黄符如箭矢般射出,第一张贴在床头,第二张贴在右面的墙上,第三张悬在半空……她迅速画完了七张符,搁笔念了个诀—— 一时间,以七张符为界,围着床刮起了风雪,床头很快结起了一层小冰花。 “嘶——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姐姐姐你在干干干干干什么啊啊啊啊!!!” 林垚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乔治也“嗷”了一嗓子,纵身一跃,再跳了两下,蹿到了阳台上。 林淼双手一合,风雪顿时消失无踪,七张符轻飘飘地落了地:“叫你起床。” “叫我起床需要你画七道符!”林垚抓狂道,“多大的仇啊姐姐!” 她还在打哆嗦,但无奈床上的被褥都因为刚才的风雪沾染了寒气,她只好学着乔治的样子哆哆嗦嗦地往阳台跑,迎接清晨初升的太阳。 “画一张还是七张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林淼淡淡地说,“醒了就起来吧,我这儿离你学校远,别迟到。” “这种人,”林垚抱着腿蹲下来,盯着乔治说,“你看看,这种人,欺负我不会画符,还要赶我去上学。她肯定是个魔鬼吧。” 乔治:“喵。” “‘灵感’是天生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灵感分给你一点……但你可以在读书上超过我。林森不是在准备考研吗?你就不能学学他?”林淼走过来赶她,“快去洗漱,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林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那乔治怎么办?我得先把它送回去——” “安心上你的学去,乔治我会帮你送回去的。” 林垚顿住脚步愣了愣,猛然回头:“你要出门?” “嗯,”林淼问,“很奇怪么?” “我还以为……” “以为林洛阳把我关起来了?”林淼摇摇头,“不是那么回事,你少看点电视剧。” 林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淼拍了拍她:“小孩子别瞎打听了,安心念书。” 林垚怂怂地往厕所走,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过头来:“你真的帮我把乔治送回去?说好了?” “嗯。”林淼挽起头发,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真送,我答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事后增补了约1800字的内容,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建议回头重新看一下。 晚点可能还有一章。 第7章 送走林垚,林淼换了身衣服,又拿出刚才的那支毛笔和黄符,接连画了三十三道符,一张张贴在自己的身上,接着从柜子里取了根长长的黑绳项链套在脖颈上,项链上挂的吊坠是个木削的小剑,一直垂到胸前。 做完这一切,她找出了件宽大的袍子披上,一丝不苟地扣上衣扣,遮住了吊坠和贴满全身的符咒,走到阳台上,朝乔治招了招手。 “过来,”她说,“我们也出发了。” 从出生到现在,林淼在北城区住了十七年,可这回出门,她竟然觉得本该熟悉的街景有些陌生。 自从……父亲去世,林家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后,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休学休得不知道有没有被注销学籍——实际上,她劝林垚的那些话未必不是为了自己说的,林垚不想上学,她倒是挺想去的,只可惜,这世上的悲剧往往就是“你想要的得不到,你拥有的不想要”。 想要苹果的人,只能吃鸡。 鸡未必不好,可人有的时候就是想要苹果。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楼下的老市场开了张,那里卖些过时的点心和糖果,以及炒货和茶叶……平日里常有客人,却也不算太多,怎么都看不见门庭若市的场景。林淼从市场的一个出入口钻进去,从另一边的出入口钻出,找到街边的煎饼摊子,要了个加双蛋的煎饼。 开煎饼摊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已经在这个位置开了十几年,林淼父亲还在世、林淼还是个普通小学生的那时候起她就吃这家的煎饼了,因此和摊主彼此面熟。 等煎饼热的时候,那摊主跟她闲聊:“淼淼养猫啦?” 林淼没答,乔治自己“喵”了一声。 “小猫挺灵,还会回答!”摊主看着猫笑弯了眼睛,“淼淼最近挺忙啊?上高中了吧?你都好久没来阿姨这里了,阿姨昨天还跟你叔念叨来着……瘦了这么多,读书挺辛苦的吧?” “……也还好。”林淼不大会笑,因此尽力放柔了声线,“阿姨,我想跟您打听个事,您每天在这儿摆摊,最近有见过我大伯吗?” “你大伯——?”摊主拉长了声音,语气尖锐而急促,“我倒是没见他。怎么,他找你麻烦了是不是?嘿,我说他这人要不要脸,欺负了老的还要欺负小的,也就是你爸脾气好不跟他计较……” “没没没,他最近没找我。”林淼赶忙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别往心里去。” “真的?” “真的真的……阿姨,煎饼该翻面了!” 煎饼熟了,摊主熟门熟路地帮她装起来,递过去的时候还嘱咐她如果大伯上门了一定要报警云云。林淼受宠若惊,吓得赶紧付了钱就走。 她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抱着煎饼,朝前走了一段路,一拐弯,拐进附近的另一条巷子里。 煎饼摊那个阿姨夏天的时候早上六点出摊,大约傍晚七点才收摊回家,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个位置,偶尔会跟她老公换班。 而林洛阳如果到这里来,路过煎饼摊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他脑抽了特意绕路。 可能么? 不可能。 那么他有可能放弃白天过来,选择阴气更重的夜里? 林淼朝巷子深处走了一段,当她走到某个位置时倏地停下,抬头看了看头顶。 巷子左侧是连成片的单元楼,楼是旧楼,灰色的水泥外墙附着着不明的污迹,还有前些年因为隔壁省发生的一个六点五级地震留下的隐约裂痕,十分普通且丑陋,过路的人通常不会往上多看。 但仔细一瞧,那些污迹中似乎有一些特别的部分,和几根特殊的裂痕加在一起,恰好能组成一个繁复而玄妙的图案…… 林淼盯着那面墙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林洛阳果然没来过。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林淼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在北城区转悠了几个地方,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站在了某个小区门前。 这是林淼她大伯、林家现任的代家主林洛阳的家,也是他们林家从老宅迁出以后选择的“主宅”的所在地。 “主宅”除了象征意义以外,根据林家自古以来传下的规矩,可以从老宅请一些法器到新的主宅内。而为了保护这些法器,族中能力出众者还要负责在主宅周围设下层层阵法,可谓是整个林氏一族最安全的住所。 很多很多年前,“主宅”是林氏嫡脉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共同居住的地方,大家一边住一边年复一年地派优秀的小辈加固“主宅”外的阵法,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能在阵法一道上练手。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灵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天赋,林氏嫡脉则经常涌现出“灵感”过人的天才,在驭鬼术一道上能人辈出。驭鬼术讲究一个“驭”字,以控制鬼魂为己所用为主,作为辅助手段,于符道和阵法两项上都颇有研究,在他们构建的阵法下,主宅只会日复一日变得更安全。 而现在,那安全的住所里只住着大伯一家四口。 缩头乌龟一样,壳还不完全是自己建的。 林淼从路边花坛里捡了块小碎石,顶着小区保安异样的目光,对着大门丢了过去。碎石轻脆落地,“叩嗒嘣啪”地滚出老远,同时,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波纹荡漾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钟,等到乔治“喵”叫出声,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林洛阳,我有事找你。”她在心里默念,“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 “唔,林家在符道和阵法上确实很厉害,特别是阵法。” 第7节 葛清夕玩了两小时游戏,熬得双眼充血满是血丝,终于发现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这才想起他那个倒霉催的师侄还在浴室里泡水。 他过去把人从浴缸里捞起来,发现谢长寒早已经睡着了。 说来也怪,正常人要是把头埋在水下泡个两小时,那人早就一口气过去了,而谢长寒竟然还有呼吸。不仅如此,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背后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大半,连痂都开始掉了。 就好像他是什么鱼精转世一样。 “喂,长寒,醒醒。”葛清夕拍拍他的脸,“你再不起来我去睡觉了。” “……师叔?”谢长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下子回过神,“我睡着了?” “是啊,睡死了。怎么,伤了你的东西爪子上有毒?” “应该没有……”谢长寒揉了下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没感觉到哪里有毒,但是……嗯……还是困。” “那先别急,我也要睡了,就是突然想起件事没跟你说。你听完继续回浴缸里躺着也行。” “什么事?” “这事你要实在查不出头绪,用不着自己死磕,可以试着去林家问问。” 林? 谢长寒的瞌睡醒了,一下笑了出来:“巧了,今晚我还真碰上了林家的人。” 他把碰见林垚,送林垚回家结果被骗到林淼家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没跟葛清夕提起自己觉得林淼眼熟的事情。 葛清夕皱了下眉,花白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们还有代家主呢?哪年换的?” 谢长寒:“我并没有多问。” “啧,不知道我三十年前见过那个林家家主是真的还是代理的。”葛清夕回忆道,“林家家主林长安,数十年难遇的符道天才——啧啧,林家人啊,在画符和阵法这两件事上的确厉害。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林家在北城设过一个阵法。” “北城?”谢长寒愣住了,“整个北城区?那么大?” “对。”葛清夕说,“所以我才说林家的阵法确实厉害。” 阵法以各种天然的道具为眼,以笔画为骨,以形状为魂,能够拼写出千变万化,但无论阵法怎么变,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阵法波及的范围越大,需要的道具越难得,能将阵法画下来的人也越难找。 画符也好,设阵也罢,都需要消耗法力,但人的精力有限,消耗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如果不停下来休息,将会对身体造成许多不可逆的损害;可有些阵法一旦断笔,效果就没了,为了不白费力气,又万万不能停下。 就在这样矛盾的前提下,林家人竟然通过一代代的努力,沿着整个北城区的边界,构建起了一座防御型的大阵。 “我记得那阵叫‘三十三天什么什么阵’的,具体名字不太记得了。”葛清夕说,“林家人设阵,一来可以保护北城区,二来也是监控北城区内各种‘气’的走向,如果有煞气或者怨气异常聚集,说明此地将要出事。还别说,那阵真挺管用的,我见过林家人用那个阵救人。” “师叔的意思是……”谢长寒有些回过神来了。 葛清夕:“我的意思就是,实在没头绪就去找找他们,发动那个阵,可能抓起‘罪鬼’来能事半功倍。” “好,我记下了,待我今日走访过其他几处凶案现场,便去林家走一趟。”谢长寒点点头,“话又说回来,师叔,我们这次真的不需要避讳林家么?” “接都接了,避讳有用?”葛清夕摸了摸他的胡子,俨然一副高人做派,摇头晃脑地说,“没办法,毕竟我算到此事和你的因果有关,事出有因,相信林家会理解的。” “因果?您昨天还说是红鸾星的。”谢长寒无言以对,“师叔,您又驴我了吧?” 葛清夕惨遭小辈拆台,登时脸色就变了,他兀自不服气,梗着脖子喝道:“红鸾星动不也是一份因果吗?你敢说不是?玄门常识都学到哪里去了?反正、反正我们这回是事出有因,就算林家兴师问罪,我们也有个说法,不虚!” “……” 谢长寒直觉师叔又在扯淡——葛清夕日常说话,十句里有八句是纯扯淡,剩下两句是夹着真话的扯淡,叫谢长寒常常分不清真假。不过他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师叔说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听的,既然葛清夕接了活还交代给了他,他硬着头皮都得追查到底,因此不太在意师叔是不是真在扯淡,便没有深究。 原本在北城区捉鬼,不上林家门拜访就让谢长寒浑身不得劲,有种借了别人不用的扫帚扫地却没跟人打过招呼的感觉,得到师叔的上门允许,让谢长寒暗自松了口气。 何况,林淼还说过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去找她。 想到林淼,谢长寒又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师叔,有什么秘法是可以让人看见红色的月亮的吗?甚至还能由此算出有没有命案?” 他之前就很想问,林淼那句“月亮红了,是不是有人死了”是个什么意思。 葛清夕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红色月亮?” 谢长寒:“那位林家三姑娘。” “黑色是煞,红色是怨。”葛清夕道,“这种秘法我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有人能不经卜算,光从月亮上看出命案发生,她的道行一定很深。” 道行深么? 谢长寒想起林淼安静的脸,她才几岁? 几句话的工夫,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葛清夕没别的话要说,扔下若有所思的谢长寒,打了个呵欠睡觉去了。 谢长寒又在浴缸里泡了会儿,直到背上的伤完全愈合,才终于从水里起来。 一看时间都快八点了。 他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用黄符写了张拜帖烧了,这才出门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白日里行人多,类似“缩地成寸”这种有可能吓到人的法术不能用,谢长寒只好勉强自己再做一回现代人,依旧坐公交车向北城区赶。 前头还有五个命案现场没走访,由于警方的封存保护,目前还是有可能查到遗漏的蛛丝马迹的。 公交车代步比法术要费时得多,外加他住的地方离北城区有点距离,等看完两个现场之后,时间竟然已经接近中午——他在拜帖上提及的时间了。 虽说林家并没有回复他的拜帖,但他作为一个外人、小辈,不太方便爽约。 权衡之下,谢长寒改变了计划,放出黄符纸鹤追踪着自己早上送出的拜帖,来到了“传说中”的林家主宅—— 主宅内,林淼站在客厅当中,冷漠地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林洛阳,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 第8章 林淼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林洛阳,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女,怎么看都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但他们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感,却像是两个积怨颇深的宿敌。 被侄女这样盯着看,林洛阳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冷声道:“林淼,我是你长辈。” “你当然是我的长辈,这些年我并没有违抗过你的意思——你要做家主,我不反对;你要我少出门,我也依言照做了,没错吧?”林淼看着他,“可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大阵的例行维护检查都不做?你究竟知不知道,林家祖上分明立过誓,要世世代代保护北城区的黎民百姓?” 她从出门起,随机挑选了几个大阵的阵眼一一查看,竟然发现好些地方的符咒痕迹都变淡了,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添补。 此事向来是历代家主负责,家主交代给别人做也可以,但林洛阳明显没有上心。 “‘黎民百姓’?哈。”林洛阳淡而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说淼儿,这都什么年代了,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黎民百姓’的说法?” 林淼:“所以你是故意不管大阵的?” “哪能啊?”林洛阳摊手道,“维护大阵,保护的其实也是我们林家,我怎么可能不管?只是我有心却无力,这不是有几个地方不太会画吗?我跟你大哥说了,让他来负责这件事,只是鑫儿那孩子这半年多在外省忙活,很少回来,这才耽误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催他去检查,好吧?” 林淼这个人大概是天生缺乏表情,即使此刻心中已然怒火滔天,焦躁得想把面前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的脸孔撕了,可脸上依旧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紧紧攥住的拳头才能泄露一点情绪。 “你想‘入世’……想‘入世’我一点都不反对……但你身为家主……身为家主……” 小的时候她曾听父亲说过,说他们那辈嫡脉就三兄弟,大哥林洛阳是个坐不住的,又对银钱往来感兴趣,学驭鬼术的时候没有好好学,成天在外面跟人做点小本生意,等长大一看,竟是三兄弟中在天师这行上最废柴的一个,要不是其他生意有了些起色,现在可能会饿死。 连他的两个儿子驭鬼术都比他出色。 林淼闭了闭眼:“我还以为你如愿做了家主,好歹愿意在驭鬼术上多花点工夫……这么说来,最近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不知情?” 林洛阳奇了:“什么事?” “……出了桩命案。”林淼顿了顿,“算了,既然如此,这事就……” 她话到一半,屋中的二人敏锐地感觉到某种变化,同时朝毫无动静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有人来了?”林洛阳想了想,走到房间正北方放着的一个高脚几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张黄符来,“清净派……弟子,谢长寒?清净派的人来干什么?” 听到“谢长寒”三个字,林淼微微一怔,朝林洛阳看过去:“谢长寒?” 林洛阳:“你认识?” “不算认识,警方找了他办案。”林淼摇摇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指望你了——就跟你说一声,最近我会频繁出门。” 林洛阳蹙眉:“林淼,你这样会给别人带去麻烦的。” “要不是你什么都不管,我出门做什么?”林淼似乎是想冷笑,可惜她不太会做表情,因此失败了,反倒显得勾起的一边嘴角有些僵硬,“我有分寸,反正……反正我总不会比杀人的玩意儿祸害大。” 她说完这句,感觉对着林洛阳再无话可说,便甩下一句“我先走了”,抬脚便走。 正在此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阵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林淼看也没看,一把拉开林洛阳家的大门,目光便恰好撞上了微讶的谢长寒。 “林三姑娘?”谢长寒一怔,随后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林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开口:“查案?” 谢长寒眨了下眼,点点头。 “那走。” 林淼利落地甩下两个字,单手扣住谢长寒的手肘,将人往外拖。 谢长寒错愕地看向屋内追出来的林洛阳:“诶——” 这什么情况? 直接走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淼!”林洛阳的怒喝追在他们身后,“这是什么态度!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林淼头也不回,仿佛自己根本没听见,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谢长寒,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 她的力量很大,和瘦弱的身体有着巨大的反差,谢长寒毫无准备被拖走,又不敢伤到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三姑娘?林三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如此拉拉扯扯实在不太雅观……”谢长寒急着挣脱,“有话好好说……我、我还没拜见林家主……” “拜见那混不吝的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处。”林淼说,“你要查案,他帮不上你的忙,不如找我。” “可是……” 谢长寒还想再说什么,林淼却闭嘴不再说话了。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牙关咬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直到两人一猫进了电梯,她才终于把手松开。 “林姑娘……” “叫我林淼吧,”林淼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目不斜视地说,“我也直接叫你名字了。” 谢长寒微愣,说了声“好”。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淼不开口,谢长寒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沉默下来。 他觉得林淼看上去不太高兴,这个认知让谢长寒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他忽然想到,好像没见到林淼笑过? 第8节 可是为什么呢,她看上去最大不会超过二十岁,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才对。 电梯到达了一楼,林淼率先抬步,在走出去之前,她同时开口:“谢长寒……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嗯。”谢长寒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对,没错。” “你来找林洛阳干什么?跟我说说吧。”林淼说,“我能帮你。” “林洛阳?”谢长寒愣了一下,“师叔说家主叫林长安……” “长安?” 听见这个名字,林淼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像叹息似的,轻声说了一句:“哪里还有什么林长安……” 谢长寒因此知道,这位“林洛阳”,大概就是现在的代家主了。 这么一推算……林长安是林淼的父亲? 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仍是客客气气的模样,按部就班地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师叔告诉我说,三十年前他曾和当时的家主林长安有过一面之缘,从他处得知,林家在北城布过一个大阵,或许对查案能有帮助。所以我递了拜帖,想问问林家主能否帮这个忙。” “巧了,我今天也是为了大阵的事情来的。”林淼淡淡道,“早上我大致检查了一番,发现大阵有好几个地方出现了漏洞……难怪林洛阳不知道有命案发生,照理说,大阵运行状态良好的时候,是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他大概根本就没想到会出事。” 谢长寒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那阵叫‘三十三天镇秽阵’,以三十三个小阵连环嵌套而成,镇一切污秽之物。大阵状态好的时候,北城区范围内绝没有恶鬼……三个月前,我头一次看见月亮染上血色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小区,林淼站在路边,拦了辆过路的出租车。 “现在看来……大概是我对林洛阳太信任了。” 林淼带头上了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谢长寒:“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趟三叔那边。”林淼举了下乔治,“我答应了垚垚,帮她把猫送回去。” 有出租车司机在场,林淼没再多说什么,好在她三叔家并不算太远,大约五分钟后,两人便下了车。 林淼告诉谢长寒,实际上林洛阳虽是代家主,驭鬼术却学得不太好,现在家里有能力维护这个阵的,只有她三叔,大哥,以及她三个人。 “大哥林鑫是林洛阳的大儿子,林洛阳大概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太不学无术了,因此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让林鑫跟着我爸学了几年的驭鬼术,要不然,林鑫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他家的血脉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谢长寒没反应过来:“什么血脉?” “灵感。”林淼愣了下,“……哦,对,像你们这样拜师学艺的门派大概不清楚。‘灵感’这种天赋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说父母有灵感,生出来的孩子就一定有,只能说几率会高一些。所以为了保持血脉纯净,早些年的时候,来来回回就是几个大家族之间联姻。然而就算这样,该凋敝还是会凋敝的,林洛阳生了两个儿子,灵感天赋像样点的只有林鑫一个,林森天赋不行,现在已经在专心考研了。” “林鑫、林森、林淼、林垚……”光听单个名字,谢长寒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个字,连在一起听便明白了,“金木水土……你家这名字取的倒是有趣,差个火就齐活了。” “你快就会见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一道小区门,来到一处单元楼前,上了楼。 林淼按响门铃,不多时,伴着一个“嗒嗒嗒嗒”蹦蹦跳跳的走路声,门从里边打开,露出一张稚嫩明快的脸。男生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嗓门嘹亮:“姐!你怎么来了!” “……火了。”林淼补上最后两个字,顿了顿才道,“林焱,我来送猫。” “乔治!”林焱这才看见林淼怀里的黑猫,一把将猫抱了过去,“天啊!你去哪里了,可想死我了……又是林垚那个小混蛋把你绑架出去的吧!” 乔治无辜地“喵”了一声。 “别这样说你妹妹。”林淼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三叔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要过会儿才回来。姐,你先进来坐吧,这位是?”林焱看向谢长寒。 谢长寒正打算自我介绍,没想到却被林淼抢先了:“他叫谢长寒,其他的你别多问。我问你,你还在放假?” 林焱点点头。 “有其他事没有?” 摇头。 “我要去一趟老宅,你要不要去?” 林焱眼睛倏地一亮:“真的么,姐,你肯带我去?太好了!” “我自己去,回头还要落大伯一家口实。”林淼说,“你想去就换身衣服,给三叔打电话说一声,我在这里等你。” “好嘞!” 林焱叫喊着跑远了。 谢长寒:“老宅?” “林家老宅。”林淼说,“族中所有的藏书都在老宅里,包括‘三十三天镇秽阵’的记录。我早上检查了一番,发现大阵的损耗程度有点严重,有些地方我得查查怎么修复,还有些隐藏用法的记载什么的。” “那我……” 谢长寒觉得自己一介外人,贸然跟去别人的老宅不太妥当,谁料林淼像是完全不介意那样,说:“你不需要避开的,老宅的钥匙本就在我这里,带林焱去是为了事后碰上大伯母嘴碎的时候能有个说法,至于你,我愿意带就带着。再说了,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搭档查案么?合作的时候别讲究这些。” 谢长寒一愣,笑了:“是的,不过我还有三个案发地没能走访完。” “搭档”两个字意外地让他感到愉悦。 林淼:“等去完老宅,我和你一起去?已经走访过的地方有什么线索跟我说说吧?死者的资料有么?” “有。”死者的资料谢长寒一直带着,当下就从包中取了出来,给林淼看。 林焱很快就换了身出门的行头,蹦蹦跳跳地从家里出来。三人离开小区,登上了开往城郊的公交车。 第9章 城市里总有些特别偏门的线路,大概半小时才有一班,有一群固定的乘客,每日定时往返于闹市区和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谢长寒上车后看了眼车厢里贴的线路图,发现这班车通往北城区的边缘。 江盈市以北是丘陵地貌,多山,这条线路就是往山区开的。 “林家老宅在北留山?” 三个人坐在后排面对面的位置上,车中有几个嗓门特别大的乘客正在高谈阔论,谢长寒也不怕他们的对话被谁听见,便没有压着声音。 林淼没来得及回答,林焱已经兴奋上了:“对对,老宅那儿可好玩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山里看鸟了……那儿还有蓝色的乌鸦!” “……三叔早跟你说过,山里没有蓝色的乌鸦,那肯定是你看错了。”林淼这才接上了话,对谢长寒解释道,“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祖上当年为了躲避战火,特意选在山里建宅。不过现在山头已经收归国有,林家人也都陆续从那里搬出来了。只是家中收着的东西比较复杂,一时还没能全部带出来。” 谢长寒点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件事:“若我没记错,前些年北留山曾经打算开发成景点?你家没事么?” “嗨……快别提了。”林焱一听便露出痛苦的神色,“谢哥,这事儿我就跟你八卦下你别乱传啊,老宅和山上那块地我家早就交出去了,谁知道开发商接手以后谁动工谁出事,我家又是在那方面有点名气的……上头就有人怀疑我家人从中作梗,不希望自己家被开发成景点,没少找我们的麻烦。可是……可是这关我们什么事啊?” 内行人看门道,谢长寒一听便问:“北留山有东西?” “这就要问姐姐了,我学艺不精,反正是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林焱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转而看向林淼。 林淼摇摇头:“族中的记录上不曾提到,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也曾和他一同上山查看过,没有发现。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应该是林家常年和鬼魂打交道,导致老宅周边气场太阴的缘故。气场阴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反而有助于修炼,对普通人就不好说了。” 这个说法听上去合情合理,谢长寒便问:“这个说法对方能接受么?” 林淼看着窗外,神色难辨,淡淡道:“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们都已经搬出来了,不占着房子,他们也没证据,就这样拖着……就是麻烦些。” 谢长寒叹了口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鬼之说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信了。 林家的困境并非个例,早些年他听师叔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那会儿葛清夕还笑嘻嘻地调侃说,像他们这种统共剩下两个人的门派,那可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人打交道,说了不信的就不说,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反而成了优势。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朝北开,越开路上越人烟稀少,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到终点站,林淼示意另外两人下车。 公交站建在山脚下,不远处便有一条山道入口,看着像是景区的模样,却并没有游人。 “开发到一半的。”林淼指着那个像是公园大门的地方,“入口倒是建好了,里面的工程已经停工好几年了。” 三人穿过那扇门,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到了山中无人处,便放弃行走,改用法术,没多久就在林淼的领路下来到了一处树林掩映下的旧式建筑前。 谢长寒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大概是从建立后每隔几代就修缮一番的缘故,房子的建筑风格简直是兼容并包,比如宋朝风格的雕梁画栋下牵着明晃晃的网线,看着不大正经。 由于已经收归国有,林家老宅正门紧闭,门边新竖了块现代化的石碑,写了些文物单位介绍。林淼熟门熟路地带两人绕到后边的山林中,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前寻到了一扇有些旧的木门,被一把大锁锁着。 林淼把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来,上前开门。 但谢长寒注意到,和满是锈迹的上半部分不同的是,钥匙的下半部分非常干净,似乎经常在使用。 林焱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真好,如果是我去要钥匙,大伯肯定不会给我的……” 林淼奇道:“谁告诉你的钥匙在大伯那儿的?” 林焱愣了愣:“我爸……” 林淼:“估计是三叔不希望你来老宅玩,骗你的吧,这把钥匙一直是我拿着,大伯见都没见过。” 林焱:“……” 她说着打开了锁,用力推了一把,那木门像走了音的破二胡似的,发出一声干涩的“嘎——”,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通道来。 下一刻,谢长寒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在那木门背后,曾经属于林家的院子里,竟然种满了一片火红的彼岸花。 传说这种花是黄泉路上盛开的植物,阴气重,种着不仅容易招鬼,还容易招些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不大吉利。实际上招鬼未必,但不吉利是真的,一般讲究点的玄门都不会大肆种植的。 “哈哈哈哈,姐你快看谢哥的表情哈哈哈哈……”林焱突然发出一声爆笑,扯了扯林淼的衣袖,“谢哥果然被吓到了哈哈哈哈……” 林淼:“林焱,你的待客之道呢?” 谢长寒已经发现了,林淼在林家的地位似乎很高,不仅敢于和代家主叫板,还能负责保管老宅的钥匙,林焱和林垚这两兄妹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就将笑得东倒西歪的林焱拉了回来,他假装严肃正经地板起了脸说:“彼岸花本身没有阴气,我们林家不喜欢讲求形式上的避讳,觉得好看就种了。” 谢长寒:“……理解,但是现在是六月,为什么石蒜会开花?”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林焱的知识范围,他瞪圆了眼睛,呆了几秒钟,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浮起一种……略带惊惧的神色:“……姐?” “大惊小怪。”林淼不答,扔下四个字径自朝着宅子里去了。 “六月彼岸花不开吗?谢哥?”林焱突然没了主意,也不管是不是第一天和谢长寒见面,惊恐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了,“我家的花好像,好像一次能开上半年……我还以为……” 院子里的花他从小就看见,年年早开晚谢,十二个月里有六个月能看见,以至于他从来没想过,这花的花期应该是多久。 谢长寒残忍地告诉他:“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石蒜的花期应该是在秋天,八到九月的样子,之后就该结果了。” 林焱:“……” 林焱:“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哀嚎着追逐林淼的背影而去。 谢长寒看着那火红的一片,站在院中思考了一会儿,也抬脚跟了上去。 第9节 林淼走得快,已经提前摸到了库房。 她们家是家传的门派,收东西讲究不算多,族中的古籍、祖上流传下来的法器以及值钱的硬货等都一并收拢在一间单独的库房里,库房外布了阵,须得按照正确的方法打开才能进去,否则会遭到阵法攻击。 见弟弟和谢长寒都没跟上来,林淼打开门就没关,先行进了库房,点燃墙上的壁灯,走向右侧藏书的地方。 “三十三天镇秽阵的记载……有了!” 林淼指尖轻动,书架最高处一本极厚的旧书自动飞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到她的手上。她低头翻了两次,找到需要的部分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淼转头一看,发现是谢长寒跟了进来,便冲他招招手:“我找到记载了,你来看看,是不是需要这个?” 她指着的部分是关于大阵观测功能的记载,需要一套符法启动这项功能,并辅以一套秘法开启特殊的天眼,到时候,能够直接从空气中看见各种颜色的‘气’,比如说灰色的阴气,深一些的怨气,黑色的煞气,红色的血气等等,煞气浓度过高的地方可能厉鬼,血气浓度过高的地方则可能有命案。 “是,”谢长寒面露喜色,“有了这个,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不过我得先修复大阵,估计需要一些日子。可能还需要找人帮忙,我的……”林淼说到这里顿了顿,“……法力不是太多。” 谢长寒有些意外,因为他这一路听话听音,还以为林淼会是他们这代林家人里最强的一个,随后他转念一想,她们这代人都还年轻,可能整体实力不行?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来学人家族传的大阵怎么修复吧? 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在场的另一个林家人,于是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库房内除了他二人所在的角落外,其他地方竟然全都安静无声。 “对了,林焱呢?”谢长寒问,“林焱可以帮忙么?” “林焱和林垚的‘灵感’都不错,但我这些年没关照过他们学习,不清楚他们两个人修到什么进度了……”林淼略微思索道,“他人呢?把他叫来问问吧?” “你没看见他?”谢长寒奇了,“林焱在我之前跟着你进来的。” 林淼一怔,迅速摇头:“没有。” 谢长寒脸色一变:“我这一路进来没有遇见他。” 林淼双手一拢,将书合上搁在一旁,迅速冲出库房:“分头找,林焱没必要躲着我们,老宅统共那么点地方,应该不难找。” 第10章 二人兵分两路,朝着两个方向沿着林家老宅各跑了半圈,边跑边喊着林焱的名字。那回声回荡在人去楼空的老宅内,声线来回碰撞几次,半途变了质,拖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学他们说话似的,只可惜二人找人心切,一时没能察觉。 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在库房前碰头,谢长寒照面便说:“我那边没有发现。” 想必林淼那里也没有发现,因为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色便蓦地一变,转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库房敞开的大门,仿佛那扇门突然变成了怪物似的。 她喃喃自语:“有人来过。” 谢长寒:“啊?” 林淼来不及回答他,脚下一点迅速奔向库房。谢长寒愣了愣,也跟着追了上去。 库房的大门是他们离开时就没有关的,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林淼就如同有预感似的,一头扎进去,径直冲向了方才她站着的翻书的地方,紧接着脚步就是一顿—— “书不见了。” “什么书?”谢长寒一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是刚才那本写着阵法的书?” “库房外设有阵法,来的时候被我打开了,所有人都能畅通无阻。但即便如此,有东西经过的时候还是会留下痕迹……”林淼走到门边,在大门上抹了一把——在她的眼里,库房的门缝里正夹着一缕深色的不明絮状物体——她将那个东西拈下,手指轻轻一搓,轻声说道,“是怨气。” 恶鬼身上才有怨气,可是什么鬼会偷阵法书? 谢长寒皱起眉头,走到林淼旁边:“在这个节骨眼上偷书?莫非和这起连环命案有关?但又为什么要掳走林焱?” “有大阵在,北城区就是铁板一块,想来北城区闹事的鬼,但凡生出些神智,知道大阵是我林家杰作的,都有觊觎我家库房的可能。不过说实话,库房里好东西不少,只偷那一本书未免也太、蠢、了、些,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林淼抬高了点声音说,“长寒,把你之前和林焱分开时发生的事情再和我讲一遍吧?” 谢长寒本能地感到她的话有些奇怪,但一时想不出结论,便顺着她的话说了起来——当时他在原地想了会儿事,大概跟林焱就是个前后脚进屋的区别,相差不到一分钟,换句话说,如果林焱真遇上了什么,只能是在院子到库房前这段路上。 这段路要穿过前厅和花厅,可以遮挡视线的墙比较多,因此谢长寒在踏进库房前都没有意识到一路上没见到林焱有什么奇怪的。 “嗯,再陪我去院子里看一下好吗?” “……好。” 林淼在前,谢长寒在后,二人再一次朝外走,但令谢长寒感到奇怪的是,林淼并没有因为丢书而把库房关上。 他正想询问,林淼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并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她有一双眸色极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比如这一刻,她应该是在告诉他“别说出来”。 出于玄门之间彼此的尊重,此时在他人的地盘上,即便谢长寒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会无关紧要的时候反驳主人家的安排,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闭上嘴,跟着她往院子里走。 那双手和他想象中少女的手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瘦的缘故,皮肉包裹在骨骼之上,并不非常柔软,他一摸就能感受到细瘦的指骨,好在她的皮肤很滑,因此不会被误解成男生的手。 但他对温度不怎么满意——林淼的手很凉,就像在冷风里吹了一天一夜似的,叫人不由自主地为她揪起了心。 “你很冷么?”他忍不住问道。 “不冷。”林淼的话音顿了下,又看了他一眼,“是说我手凉么?我命格阴,天生就比其他人体温低些。” 两人绕过一面墙,进了花厅,林淼停下脚步,空着的那只手顺手就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了起来。谢长寒不看,也能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法力流动在她的指尖,应该是在画符。 玄门中的各门各派,会符道的不少,有些符属于门派独门秘笈,谢长寒不方便侧头看,只好低头跟林淼对视。 漆黑的眸子变换角度,流过一层光华,让人想起某种黑色的宝石,她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极其专注,谢长寒一晃神,脑海中关于“人与人之间交往尺度”的行事准则瞬间抛诸脑后,他几乎是有些不受控制地追问道:“命格阴?多阴?” 人的命格有阴有阳,偏阳者体温高些,偏阴者体温低些,但总体上还是在一个正常的区间内,因此并不明显,想凉成林淼这样,怕是十分之阴的命格了。 不过,无论是至阴者或是至阳者,都是修炼的好苗子,谢长寒想到林家人对林淼的特殊态度,觉得她应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命格。 果然,林淼说:“我是‘破日’出生的。” 破日即凶日,一年有二十一个日子,在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都偏阴一些。当然,破日和破日之间也有区别,比如阳时和阴时出生的人命格不一样,阳年破日和阴年破日出生的人命格又不一样,男女之间不一样,姓名和姓名之间不一样,这里头讲究颇多,不能一概而论。 光说一个“破日出生”,是不能证明自己命格有多阴的,谢长寒还在等她继续,谁料林淼却不往下说了——她画完了一个看不见的符,牵着谢长寒继续朝院子里走。 谢长寒没忍住:“哪年?” “没人告诉过你……”林淼轻声说道,“女孩子的年龄不能问么?” “可光一个‘破日’算什么命格阴?”谢长寒无奈地说,“……算了,是我多问,不该打听别人生辰八字的。” “或者你也可以先说你的年龄,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把年龄告诉你。” “是吗?可我……”谢长寒说,“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每绕过一面墙,林淼就依葫芦画瓢地在墙上画符。谢长寒恪守门规,视线并不往她画符的手指上转。 全程,二人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林淼画符,他俩若无其事地闲聊。听完谢长寒最后一句话,林淼不太走心地发出了一声尾音疑惑的“哦”,空着的左手画完符,拉着谢长寒跨出最后一道门—— 当双脚都踏入院子的范围时,林淼突然道:“回去。” 回哪儿? 当然是回库房! 谢长寒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抬,一个“缩地成寸”已经使出,牵着林淼的手瞬间回到了库房前的空地—— “果然是饿死鬼!” 只见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干瘦的身影,它的头极大,肚子极圆,四肢和其他部分却瘦得皮包骨,大概是脖子的东西像根塑料管似的插在脑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它的眼距很开,眼白里全是血丝,裂到耳边的血盆大口张开,流出几乎纯黑的、烟雾状的“口水”,正手脚并用地朝敞开的库房爬去。 而谢长寒看到,在它的头上、身上,沾着一种半透明的无色粘膜,正是这道“粘膜”减缓了它的速度,让它现了形。 “我就记得家里有可以让一切魑魅魍魉现形的阵,还好派上了用场。”林淼松了口气,随后语气顿时又凌厉起来,“畜生,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她迅速上前,准备制住那只一心爬向库房的饿死鬼,谁料此时异变陡生,从两侧忽然冒出几道黑影,鬣狗似的扑向林淼。 “林姑娘,小心!” 第11章 情急之下,谢长寒也顾不上太多,随手一掏怀里,摸出几张符咒就甩了出去,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以至于他没能细看自己甩出去的究竟是一堆什么符。 而下一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林家老宅范围内顿时变得黑沉沉的,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猛地劈了下来,直直地冲向那些黑影—— 轰隆隆! 电闪雷鸣,空气中立刻就弥漫起了一股烧焦的烤肉味,不怎么香,反而臭得很。那些东西集体发出了怪异而高昂的哀嚎声,无比撕心裂肺,“扑通”“扑通”接连落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 符咒召来的闪电起了效果,却没能挡住那些前仆后继的“黑影”,那些东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眨眼之间便占领了附近的空屋,几乎有种铺天盖地的效果。 饿死鬼,那么多的饿死鬼! 这群饿死鬼集体冲向身形单薄的林淼,就好像她是什么香饽饽一样,有两个速度比较的快的饿死鬼甚至已经冲到林淼身后,张开大嘴,差一点就能咬住她。 林淼见势不妙,脚下一蹬,整个人朝前扑去,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道花纹玄妙的符文,从上到下一气呵成,符文一闪,没入前方的地面之下,很快,沿着那库房周围亮起了一圈阵法,无数光须从那阵法中伸出,捆猪似的将饿死鬼们一个一个捆了个结实。 扑到林淼身后的饿死鬼飞扑到半路被光须捆住,身躯被迫甩了个一百八十度,那滚圆的肚皮整个撞在林淼后背上,将她撞飞了出去。 她很轻,飞起的时候裹在最外层的风衣掀起了一个角,露出底下贴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来…… 谢长寒跑到半路,看见那些东西时脚步不由一顿,但很快回过神,重新跑了过去:“林淼!” 林淼感觉自己仿佛遭受了八百斤的重击,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她本来就已经跑到了库房门口,这一下,把她整个人撞到了那只向着库房爬的饿死鬼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和饿死鬼打包送进了库房敞开的大门里。 乒乒乓乓砰砰啪…… “林淼!”谢长寒追着那桌椅花架倒下的声音冲进了库房内。 “吼——” 那只漏网的饿死鬼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椅子堆里,压住瘦弱的林淼,血盆大口撕扯着覆盖在脸上的“薄膜”,似乎准备冲破阻碍,将林淼吃下肚里。 它干枯手长的手——或者说“爪子”——胡乱地挥舞着,不小心拉断了林淼外衣的扣子,眼看着就要抓伤她了。紧随而至的谢长寒脸色一变,随手抄起边上的盆景几架就朝饿死鬼的后脑勺上砸了过去。 盆景几架原是凡物,在他的手里,却能轻而易举地砸中鬼魂。 那饿死鬼被他打飞,又撞倒了不少盆景架,谢长寒两步上前,将砸断了一半的盆景架往那张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一捅,连带着那层“薄膜”也被一起塞进了饿死鬼的大嘴里,随后,他利落地抓起它不成比例的双手双脚,向后束在一起,举着它就往外走。 谢长寒走到库房门口,将饿死鬼扔进了被激发的阵法中,阵法伸出一道光须将其捆住,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库房内,给了林淼一只手:“你没事吧?” “没事……”林淼眯着眼睛,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起来,“嘶……撞到腰了,好痛……” 谢长寒拉了她一把,目光小心地避开林淼松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脖颈,没话找话道:“你为什么……要在身上贴那么多符?” 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双手下意识地将最外头的风衣一拢,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双手僵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放开。 第10节 “也没为什么……”林淼想了想说,“都说了,我命格阴,拿这个防身的。” 越是接近至阴的命格,对一些恶鬼来说便越是大补之物,于是谢长寒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她的命格究竟是阴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连出门都要贴满一身的符? 林淼没注意他好奇的眼神,她借着谢长寒的手劲站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确认符咒没有少,自己也没有哪里磕碰出血,便整了整外衣,从库房走了出来。 外面的景象有些震撼。 几十……不,可能是上百只面目狰狞的怪物被光须捆在原地,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凄厉而怪异的尖叫,从远处看,甚至有点像一团团黑色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当然,这片“蒲公英”并不是那么美丽。 林淼看着这一幕,语气有些忧愁:“林焱……” 这群饿死鬼里没有上百年道行修行出了智慧的存在,偷盗大阵记载和带走林焱的一定另有其人,但这群没有神智的怪物甚至不能用来问话。 怎么办呢? 在她头顶,空中的黑云仍未散去,闷雷阵阵,而就在谢长寒跟着踏出库房的那一刻,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隔着两间房劈在了林家空无一人的院子里。 轰隆隆! “怎么会?”谢长寒一怔,皱起了眉,“抛出去的雷符早就燃尽了,这闪电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比之前范围更大的阵法亮了起来,几条更为粗壮的“光须”从大阵中伸了出来,一拥而上,对着天空中的乌云径直冲了过去。 那些乌云像是有预感,蓄势待发的闪电再次劈下,和光须掐好劈在一处,就如同……如同乌云和大阵在斗法一般。 “这……” 谢长寒看得暗自心惊——林家老宅里究竟布置了些什么阵? 林淼却没有心思看这一幕,她满脑子都是林焱。 “不对……一定有哪里没想到……林焱那么大个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他,除非,除非是……” “奴……” 林淼头一抬。 “你……” 谢长寒一怔,视线从天上转回来,看向四周挣扎扭动的饿死鬼们:“……什么声音?” “你……想……” 上百只饿死鬼同时开了口,刚开始十分粗重且扭曲,渐渐的变成了能让人听懂的语言,只是嗓音无比奇怪,就像有一位难登大雅之堂的指挥官正指挥着几百把坏掉的手风琴合奏一样。 “你想……要……你的……弟弟吗……” “当然想。”林淼的眼珠子一直在朝四面八方看,“我弟弟半点用都没有,留着也是累赘,阁下如果有什么要求,不如直接跟我说……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这话说的,”谢长寒侧目斜了她一眼,心道,“说得好像自己年纪多大一样,分明……分明也就是个小孩。” “想要……就拿……七……星盏……来换吧……” 林淼:“如果我说不给呢?” “那就小心……你弟……弟的……性命……”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惦记那玩意儿?”林淼扯了下嘴角,“你这样藏头露尾,我就算拿出来,又要怎么把东西给你?再说,交易之前,不该先让我确认一下弟弟的安全么?” “别急……” “下一个……进……食的夜晚,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上百只被光须捆住的饿死鬼忽然集体膨胀起来,胀成了一个个大球。二人顿觉不妙,刚欲回头躲进库房里,那些饿死鬼竟然全都原地爆炸了! 几乎浓成墨色的深灰色怨气如穿堂的风,从林淼和谢长寒的身体上穿了过去,挣脱了光须的束缚,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然都是……幻觉?”谢长寒脸色微变,他立刻摸出一张黄符折成纸鹤,口中念诀丢了出去,那纸鹤原地飞舞一圈,“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无法追踪。” “正常,对方很厉害,看样子不好对付。”林淼说,“‘下一个进食夜’,你说会不会是指下一次命案发生的时候?” “极有可能,但是……”谢长寒顿了顿,面色有些凝重,“我还没有总结出命案发生的规律,只知道到目前为止,有四名死者,三个十七岁,一个七十七岁,在不同的家庭里。” “甲子年……” 谢长寒敏锐地感觉到林淼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只见林淼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恍惚的表情,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正看向哪里。 “林淼?”他叫了一声。 “嗯?嗯。”林淼回过神,“来的路上我看过了死者的资料,有点想法,还需要走访一下现场才能确定……你能先把天上的神通收了吗?” “……没有攻击目标的时候乌云自己就散了,”谢长寒无语道,“你家的阵又是怎么回事?” “雷符是攻击符……有人从外部攻击的时候,老宅的大阵就会启动,是个攻守皆备的设计。” 她看看他,他又看看她。 “……分头行动吧。” 几分钟后,大阵重新隐匿,天空也放晴,一切回归到风平浪静的状态,林淼和谢长寒重新站在了一片狼藉的库房门前,准备找找七星盏放在哪儿。 这世上不可能有让万鬼臣服的灯,所谓的“七星盏”在林淼看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法器罢了,她小时候拿出来玩过一次,并不很好玩,于是后来就随手一丢,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这会儿临时要找,还真有点麻烦。 “那也得找。”林淼走向库房左边堆放法器和古董的地方,“一定要找,一个七星盏不算什么,但林焱是三叔的儿子,三叔……从小就对我很好……这次麻烦你了。” “没事。”谢长寒摆摆手,他已经选了个角落开始翻找起来了,不怎么在意地说着,“反正我对传说中的‘神器’长什么样子也挺好奇的,不麻烦。” 林淼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再说什么,自己走到另一边,也开始翻找起来。 第12章 就连林淼也说不清楚,林家老宅究竟建成有多少个年头了。 库房里一边放着排列紧密的书架,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另一边却是放得凌乱的货架,上面毫无章法地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古董,角落里还有十几个沉重的大木箱叠在一起,上头积了不少灰尘。 这里面的藏货,可能从几十年到几百年的历史不等,多数是玄门中的法器,拿到外面不一定值钱,在谢长寒眼里却件件珍贵。 他找着找着,从某个木箱的底层翻出了一卷红绸。那红绸被他一翻,滑落了一角,露出里面金属制的物体。 “这是什么……剑?” 谢长寒握住剑鞘一拔,青峰露出三寸,毫无锈迹,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你还懂剑?”林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柄剑,只觉得那剑从柄到鞘都毫无特色,愣是没看出哪里好。 不就是能承载使用者的法力吗?这分明是所有法器都标配的基础功能。 “不我……应该不懂。”谢长寒顿了一下,“我只是直觉……觉得这柄剑不错。” 什么叫“应该”不懂? 林淼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打听的兴趣:“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林家没人使剑,放着也是浪费。” “不用。”谢长寒把剑照原样放了回去,合上了大木箱,“我亦不曾练过剑。” 两人见面到现在,还没聊过修行的话题,林淼找完了一面货架,开始找下一个,随口问道:“嗯,那你平时都练点什么?” “符和咒。”谢长寒说,“不过比不得林家的符道和阵法精妙。” 林淼不走心地说:“你过誉了。” “林姑娘不必自谦,这话不是我夸的,是我师叔说的……咦?”谢长寒说着,顺手打开了脚边的一个小一点的木箱,发现里面放着些很有些年头,但毫无法力共鸣的凡人物件,不由得有些疑惑,“为什么你家库房里还收有凡物?这些东西很值钱么?” 那都是些房间里用的东西,比如女子梳妆时用的梳子镜子发簪之类,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堆东西唯一能称得上是优点的,就只有“制作精美”这一项,最多能看出工匠的手艺精妙,其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林淼看了看,摇头道:“不清楚,前些年家里生意还可以,不缺钱,也没人想到要拿这些东西出去询价……嗯?” 她突然看见个极眼熟的东西,混在那堆梳子镜子里,正好被谢长寒翻出来。 林淼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那是个长得很怪的摆件,它通体漆黑,顶部像个横躺的汤匙,有棱角,略扁;在“汤匙”的“匙”和“柄”的连接处向下接了段漏勺似的长柄,最下方则是个圆台,用以立在桌上。 “这是什么?”谢长寒问道,“酒盅?它看上去像个盛水的。” “你会用这么小的东西盛水喝?”林淼没抬头。 谢长寒:“……不会。”他根本不会用酒盅喝水。 林淼看完,随手把东西一抛,扔给了谢长寒:“拿着,我们走吧。” 谢长寒手忙脚乱地接住:“……啊?” “这就是他们说的‘七星盏’。” “……” “这个……是七星盏?”谢长寒愣住了,“一个酒盅?” “不是,它就是破油灯。”林淼伸手拨弄了几下,拨出一个尖尖的东西,“看见没,灯芯。” 谢长寒:“……”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淼对这个传说中的法器不屑一顾,换做是他,若是幼年见到此等……普通的物件,想必也不会把那传说放在心上。 这东西连法力共鸣都没有,根本就是造型奇特的凡物而已。 谢长寒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真是……七星盏?你能确定么?” “确定,但是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林淼侧过头,看了看灯,又看向他,“告诉你些别的吧……这盏灯,它点不燃的。” 传说,点亮“七星盏”,便可号令天下万鬼。 先别管传说是真是假,首先这盏灯就点不燃。 谢长寒不信邪,摸出张空白的符纸,口中念咒,那符纸便凭空自燃起来,他将符纸塞进七星盏的“汤匙”部分,靠近灯芯——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符纸燃尽,一堆符灰落在其中,灯芯也没有半点要燃烧的迹象。 谢长寒:“还真点不着……” “谣言害人,传说也是。”林淼抽了下嘴角,声音很轻地说,“七星盏……就算拿去又有什么用呢?” 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林淼锁了库房,和谢长寒一起离开了林家老宅,急匆匆地赶赴他未曾踩点完的命案现场。 路上,林淼说:“和我在一起,三叔不会过问,我们至多有两个晚上来救林焱,再拖就会惊动三叔。刚才我看过了死者资料,有一个发现。” “什么?” “在这起连环命案中丧生的六户人家里,每一家都有至少一个破日出生的人,其中有四个甲子年生人。”林淼将几份特殊的死者资料挑出来,指着那几个人的生日给他看,“但那位七十七岁的老翁虽是甲子年生人,本身生日却是个阳日。” 第11节 她说到这里,左手掐指重新算了一番:“对,没错,是阳日,那就暂且搁置。可那老翁有名丙午年出生的儿子,今年35岁,正好是……破日出生,丙午年秋分的前一天。” “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标是破日出生的人?”谢长寒皱着眉,“这样说的话,范围也太大了。” “新死的那户,那名6岁的孩童同样是破日出生,乙亥年夏至的前一天。” “不行,林淼,打住。”谢长寒说,“一年有二十一个破日,你知道光一个北城区就有多少个破日出生的人吗?” “别急,我还有另外两个发现。”林淼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每当有甲子年破日出生的人死去,对方的作案间隔时间就会变长;第二……” 谢长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下文,不由得追问:“第二什么?” “第二……”林淼想了想,“等去现场看过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个小bug,甲子年生人应该死了四个,前文也提过的,我已经改回来了。 第13章 无论两人心中有多急,在城市完全沉寂下来之前,他们还是只能用公交车回市区。等二人避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居民,走进凶案现场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屋子的窗户被警方找了东西挡去大半,只留下一条漏光的缝,隔绝了对面居民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也因此让屋子里变得很黑,谢长寒试着开关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现由于欠缴费并不能成功。 一家人都死了,房子变成什么样也没人在乎,屋主死于非命本身就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别说亲朋,就连过路人都一定要远远绕道,仿佛会沾上什么晦气似的。 尸体已经全部被警方带走,室内的血迹都没人帮忙收拾,依旧保持着事发当天的样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干,已经凝结成近乎黑色的暗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林淼一进去就觉得不适,嘴唇不易察觉地抿了一下。 “根据资料,这是第一户死去的人家,至今有三个月了。”谢长寒皱着眉,却不忘关照一下林淼,“气味难闻,你受得了吗?” 林淼摇摇头,从他旁边穿过去,走进客厅。 这里到处都是血,现场一片狼藉,许多东西被甩到地上砸碎了,因此沾染上血色。林淼四处看了看,最后来到了沙发跟前。 这家人的沙发是布艺的,填充用的特殊海绵被从布套的缝隙中翻出来。 “裂缝是被尖锐的东西撕开的。”林淼凑近了看那破口,“饿死鬼身上没有那么尖的东西……有点黑,能不能借你手机照一下?” “为什么要用手机,照明术不行么?”谢长寒虽然这么问,仍然摸出手机递了过去,手机脱手前,他瞥了眼时间——16:32。 “我不是很方便……” 林淼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在光线的帮助下仔仔细细查看起了沙发的破口,纤维和纤维之间有明显拉扯的痕迹,上面沾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别的东西。 照明术只是个很小的法术,虽然每个门派各自的照明术都有微妙的不同,但大体上不会复杂到哪里去。 谢长寒有些费解,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见林淼看得仔细,他没有多问,而是独自走进了卧室。 这里和客厅的景象差不多,甚至和他之前走访过的现场也相差无几——床单凌乱,本该是棉被的东西被撕成一条一条,内里填充的棉絮散得到处都是,床上、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全是血,现场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即使是最残忍的分尸,也不至于将现场弄成这么血红一片,何况谢长寒很怀疑三名死者的血够不够把整间屋子都染成红色,这简直就像是……刻意从哪里弄来了血色的颜料,将墙壁涂成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 和鲜血有关的邪术,谢长寒第一个能想到是血祭,他曾听师叔说过,那是西南一带流传的一种秘术,多见于走了偏门的信众之间,和真正的玄门中人还是有区别的。 但师叔也说过,修行了法术的玄门中人,若是走了偏门,想必以血为引的邪术只多不少,无非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也许他需要去查询一下。 他正想着事,林淼举着手机走了进来,指着地上白色的道道问:“这些是什么,尸体的标记?” 谢长寒回过神:“啊,对。警方拍下了尸体照片,给了我一份,如果你不怕……” “不怕,给我看看。” 林淼接过照片,借着手机的光看了起来,随后,她又在屋中四处走了走,还伸手摸了下被发黑的血迹覆盖的墙壁。 谢长寒看见她的表情若有所思,不由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有点猜想……” 谢长寒洗耳恭听,谁料林淼说了四个字就没下文了,转而问他:“你有多余的空白符纸么?我没想到今天要在外面逗留这么久,没带。” “有是有,但你要干什么?”谢长寒摸了摸外衣内袋,抽出一叠黄色的符纸交给她,“这够么?” “够,我只要……七张。” 林淼凝神,心念一动,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法力,在符纸上画了起来。画符是一口气的事,七张很快画完,她松了口气,解开外套,将新画的七张符贴在身上不同位置。 手机就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手电筒没关,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谢长寒看清了她身上贴的符咒——虽说各门各派的符都有其不同的画法,但追究还是有些相通的东西,比如说他看见那些符纸上画着的图案,其中有一部分的意思似乎代表着……封禁? 这是干什么?封禁符难道不是封印妖魔鬼怪用的么?哪还有给自己贴的。 谢长寒莫名感到恼火,劈手去夺她手上的符纸:“你做什么给自己贴封禁符?别贴了……给我!” 林淼本来就瘦,游鱼似的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将符纸贴到身上各处。七张新符全部上身的瞬间,她的脸在暗处不易察觉地白了一下。 林淼退到墙边,轻声而疏离地说:“谢先生,这是我的事。” “……” 谢长寒脚步一顿,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很快又松开。 “你说得对,是我逾越了。”他低头,退了一步,“我有些事,得……给我师叔打个电话,稍等。” 林淼点点头,踌躇片刻,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谢长寒打电话的声音依稀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在嘱咐他师叔吃饭,从谢长寒那像是哄孩子一般略带无奈的语气里,林淼听出了他们感情不错。 ……感情不错。 话又说回来,师叔和师侄之间的感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长安,”林淼喃喃道,“我还是不明白……” 她在寂静无声的小房间里,对着渐渐看不清的黑灯瞎火的房间,原地与一室漆黑的血和平共处了一会儿,良久,才重新动了起来。 从谢长寒那里借来的符纸还有多,林淼又摸黑凭感觉画了张别的符,贴到了墙上。 说来也怪,被她画出来的符像是突然变成了水做的,在贴到墙上的瞬间就突然变得皱巴巴的,很快渗进了墙里。 黑黢黢的墙面上,大约一张符纸大小的区域内颜色变浅,林淼凑上去闻了闻,歪了下脑袋。 “林淼?”谢长寒打完电话走了回来,“你干嘛呢,这么黑看得见么?” “看不见,你来照照。”林淼说,“我闻着……像是墙上涂的不全是人血。” “嗯?”谢长寒一怔,拿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扫过去,只见那一块变浅的区域竟然恢复到了鲜红色,被光线一照还能微微反光,就像用新鲜的血液刚刚涂上去似的。他凑上去闻了一下,果然发现这种血液的腥味特别重。 “那就说得通了,死者只有三名,没道理把房间里涂成这样。”谢长寒道,“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对方把房间涂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你知道吗?这附近有个阵眼。”林淼说,“‘三十三天镇秽阵’的灵感来源于三十三重天,总共有三十三个小阵嵌套而成,光阵眼就有三十三个,重要的大节点二百三十一处,小节点一千六百一十七处……周围的血气过重会影响阵法效力,再加上今天书被抢了,我怀疑对方是针对……” 她忽然感觉有点累,林家交到林洛阳手里才多少年,几百年没出过事的大阵竟然就……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那她当年图什么不和林洛阳计较的? 谢长寒脸色一变:“莫非对方还要再杀二十七户人家?!” “还不清楚,希望不是吧。所以我之前才说,要走访过现场才能告诉你,如果每个命案都发生在阵眼旁边的话,那就差不离了……”林淼想了想,“我打算先去附近检查一下阵眼,然后再到下一个命案现场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事不宜迟,谢长寒欣然应允:“好!” 两人匆匆离开了现场,谢长寒跟着林淼,来到小区的花园里,在一个公共的健身器材底下找到了古怪的纹路。 不得不说,林家这个大阵画得实在是了无痕迹,就算林淼带他到了地方,指给他看,谢长寒也没看出来这个纹路的具体造型是怎样的,只能依稀辨认出这里有个像是符文一样的东西。 不过他又忽然想到:“你说对方今天抢走了书,会不会过来破坏?” “书里只有修复方法,没有破坏方法。”林淼看上去倒是不怎么担心,“想破坏也不容易。我只是觉得……” “什么?” “没什么。”林淼摇摇头,“我的感觉不太好,希望不要成真吧。” 这一晚,他们急匆匆地奔赴了三个现场,说来也怪,这几个命案发生的地方间隔距离都特别远,两人又只能坐车,耽误了不少时间,再加上中途林淼修补大阵的工夫,等他们终于把三个现场看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之前谢长寒去走访过的那两个地方,林淼没说再去,不过她不太认得路名,就让谢长寒把那两个地方的位置在手机地图上用红点标注了出来。 “环城东路……富林路……”林淼一边看,一边努力回忆着其他三个地方的坐标,“感觉像是个……” “把另外三个地方也标上看看?”谢长寒不解,“标上不是更直观么?” 林淼顿了顿,把手机递还给他:“你来。” 谢长寒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操作他的手机,忙道:“没关系的,你标吧,我并不介意。” “不是……”林淼犹豫了一下,“我不会用……我没用过手机,你来标吧。” 谢长寒奇道:“林家家学竟如此传统?也对,这‘千里传音’原本只是个小法术,反倒是我派走偏了,学着用了手机,现在连千里传音之流都不会使……” “不是,我家里人都用手机,就我不用罢了,不是什么传统不传统的。你……你快标啦。”林淼不知道怎么解释,推了他一把。 地图大概是谢长寒除了打电话以外用得最熟的功能,三两下就将今天走访过的三处、外加那个最新发生过命案的地方在地图上依次标注好。这么一标记,命案发生的位置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六个红点间隔不一,围绕着北城区的中心区域,画了一个大红勾,呈一个略微变形的“耐克”logo。 “这是个什么阵?”林淼有些费解,她回忆生平所学,族中任何一本记载上都没有这样一个阵法存在。 谢长寒:“你也不认得么?” 林淼摇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而且它也不合理。照理说,阵法中流通的法力集中在阵眼和大小节点处,连接两点的线条实际上没有太多效力,因此越大的阵总是越复杂……这如果是个阵,这么大的范围里只有七处命案,未免太简单了。” 她原本以为这些命案全都发生在阵眼附近,针对的是林家大阵,然而事实是前五次命案的确都发生在阵眼附近,唯独最后一次,也就是谢长寒偶遇林垚的那一次,命案发生的地方距离最近的阵眼大约有两公里左右。 如果不是误杀,那就说不通了。 思路到这里又断了,林淼不禁有些焦躁。 林焱……要是今天没带林焱出门就好了。 老宅的钥匙在她这里,林洛阳就像有被害妄想症似的,总觉得她想把老宅里遗留的东西据为己有。林淼挺烦他那种贪心藏不住,时不时来她这里旁敲侧击的嘴脸,因此和林洛阳约法三章,说自己如果去老宅,会多带一个家里人一起过去。 今天会带上林焱,也是因为这个,但若是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那她说什么都不会带上林焱的。 不就是被林洛阳烦几天么? 丢了林焱,她该怎么跟三叔交代? 她越想越焦躁,指甲不由自主地抠起了另一只手。 还有饿死鬼,那些撕裂的痕迹应该也不是饿死鬼,有什么别的…… 第12节 “诶,林淼,林淼?”谢长寒看了会儿地图,忽然喊她,“你看这个形状,如果在这个地方再补上一个点,你觉得像不像……” “嗯?”林淼这才回过神,看着他的指尖,“……像什么?” “像不像七星盏?” 第14章 “可是像七星盏有什么用呢,这个样子是组不成阵法的,除非这里再加两个点,或者在这条线上再加三个点,成一个闭环或是对称的发散结构才行。” 林淼伸手在手机屏幕上画了两道,指尖无意中擦过谢长寒的手腕。 很冰。谢长寒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冰冷让他想到终南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 夜露寒重……话虽如此,现在可是六月。 林淼穿了一件单衣,贴了满身的符,于是为了遮住那些符纸,她还额外套了件长至小腿的大风衣在外面。以六月的气温来说,这样的穿着已经有点多了,今天一路上有不少人回头看她,谢长寒都有注意到。 这么说起来……下午在林家老宅时候就…… 谢长寒仔细回忆着下午那次意外的碰触,忽然有些记不清了,她的手那时候就有这么冰么? “你很……冷?”谢长寒问,“……我怎么觉得我好像问过这个问题了……” 林淼一愣,指尖微微一颤,将手收了回去,摇摇头:“没有,我不冷。” “但你的手……” “只是体温低罢了,没事。”林淼似乎不怎么想多聊这个话题,于是岔了开去,她避开了谢长寒的手,重新指向手机地图,“按我对阵法的理解,我刚才说的五个位置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命案发生地点,鉴于对方今天指名道姓要我们拿七星盏去换林焱的行为,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同时把这几个地方都列为嫌疑目标,请求警方帮忙,排查这几个坐标的居民中,有没有破日,特别是甲子年破日出生的人,然后贴身保护他们。从之前几起命案发生的时间规律来看,下一次命案至少也要等五六天,甚至两周以后才会发生,你想明天晚上就揪出对方的行迹有些不现实——毕竟现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线索太少了。”谢长寒接上了她的话。 “不,我想我们还有个办法。”林淼果断地说。 谢长寒:“什么?” 林淼抬起眼,双眸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光,无比认真而又决绝地说:“我们还可以主动引对方上钩。” “你是说诱饵?”谢长寒蹙眉,“你不能保证对方之前没有锁定到某个目标,一定会上我们的钩吧?何况我们上哪儿去找个诱饵?林淼,玄门有规矩,‘凡事不可惊动凡人’,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但是……” “没忘就不要想了,我先给警方的朋友打个电话,请他们帮忙查一查这几个位置的居民生日,你也可以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位置,毕竟我对你们林家布的大阵也不熟悉——如果对方真是冲你们来的话。” 谢长寒关了地图,切换到电话页面,忽然发现手机的电量不多了。 这可有些麻烦……凡人都是怎么应对手机没电这个问题的? 这种高科技产品是他近年来才学着用的,谢长寒骨子里仍是个十分“古董”的人,没能太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他犯愁地调出通讯录,找到那名杨警官的电话,拨了出去。 只希望这个电话打完之前不会没电。 “这么晚了,警方会帮忙么?”林淼语速飞快地说,“我看还不如我们自己实地去看,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阴的概率很大,还是能想办法找……” “没事,之前杨警官都说了,无论几点,有情况就联系他。” 谢长寒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杨警官的声音:“喂?” “是杨警官吗?我是谢长寒,刚刚查到了一点情况,可能需要警方帮忙……”他一点一点地给对方说明现在的情况。 谢长寒就像杯温吞水,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与世无争的气质。 林淼听得有些出神。 其实修行本身是个与天争的过程,争力量也好,争寿命也罢,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心,就很容易让自己走偏,变得急于求成,甚至不折手段、戾气深重。 比如林家的许多人…… 那一瞬间,林淼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脸,随后她神奇地走了神,忽然意识到肩膀上压着的那只手无比灼热,烫得她想哆嗦。 不,不是谢长寒的手太热,而是她太冷了,比平时还多了一层的封禁符让她的身体有些遭受不住。 平时她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夜里寒重,一些魑魅魍魉的脏东西也多,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要不是因为林焱…… “淼儿,你要对林家人好一点。”林长安去世之前,曾经这样嘱咐过她。 她这个人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些情绪,七情六欲在她身上都很难找到,做事全靠理智绷着,才能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她知道父亲对自己挺好,因此愿意听他的话,既然他临死前嘱咐她对林家人好一点,她就努力照做。 林洛阳那家人她怎么都不喜欢,那至少要保护好三叔家的弟弟妹妹。 可是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连符都只能画些简单的,林淼真恨不得把身上贴的封禁全揭掉。 “好的,多谢你了,我静候……” “佳音”两个字没说完,谢长寒突然愣了一下,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没电了。 “还说等他的消息呢……”谢长寒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林淼,“怎么办,你家能充电么?” 林淼看着他:“其实诱饵还是……” “算了,我白问你。”谢长寒打断她,“你连手机都不用,家里怎么会有充电器……林姑娘,我知道你担心弟弟,怕是等不住,这样,我们就朝那几个地方赶,路上若是遇见你林家大阵的阵眼,就停下来检查一番,顺便我正好找个……能买充电器的地方,等警方的消息,怎么样?” 林淼:“诱饵……” “林淼!”见她如此固执,谢长寒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严厉,随后又瞬间软化了,他想了想说,“林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情,任何人丢了弟弟想必心中都不会太好受,但我觉得……凡人的命也是命,这种极危险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随便找个诱饵……我看你还是……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总之,现在七星盏还在我们手上,想来对方应该不会对令弟太过冒犯,你且宽心,切勿关心则乱。” “谁说我要找凡人了,就不能好好听人把话说完么。”林淼好像有点委屈,看过来的目光被月光镀了一层光膜,恍惚间让谢长寒以为她含着泪,“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抢七星盏,而是要装神弄鬼地来这么一出?” 谢长寒被她的目光看得愣神,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思路走:“……打不过我们?” “嗯,很有可能,或者是……有伤?”林淼说,“那也能说通,如果对方是厉鬼的话,活人血肉是最为滋补的东西,它杀那么多人,可能是为了自己治伤……那我们之前的推断又得推翻了,也许对方并没有在布阵,只是挑到谁算谁。这样一来,诱饵反而是最好的方法,我们给它准备一个上好的食物,就不怕它不来。” “你究竟准备……” 林淼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谢长寒:“?” 谢长寒:“……你?” “对,我。”林淼说,“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谢长寒:“……” “你是不是、是不是……” 直到走出老远,谢长寒依旧气急败坏,但他端庄惯了,怎么也做不出指着一个姑娘家的鼻子骂人的事情。 林淼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愤怒感到费解,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疯了?” 谢长寒无奈地看着她。 “我没疯,我自己有防身手段,又是极……极阴的命格,当诱饵再好不过了。”林淼平静地说。 她说这话的语气,比别人谈论天气还要漠然,仿佛自己的命就是系在腰带上的不值钱的小挂件,说丢就能丢,轻而易举,毫不可惜。 照理说,命是她自己的,自己不惜命,就算别人听着话刺耳,也没什么立场去管她。 但谢长寒默念了三遍“命是她的”,反复叮嘱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仍是没忍住开了口:“林淼,令弟的命固然重要,但你……自己的性命也是性命,如果救回了令弟,却将你折了进去,他又怎么能过意得去?你又让关心你的人如何自处?” “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林淼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我爸已经不在了。” “……” 谢长寒被她噎得无言以对,直觉这个话题是说不下去了,抬脚便走:“不行,反正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搭档涉险,这事先别提了,我们还是先修复大阵,等警方那边的资料发过来再说。” 林淼伸手想拦他:“唉——” 可惜没用,谢长寒已经走远了。 夜深了,两人不必再顾忌行人,赶路的速度一下变快,反而比白天更节约时间。 在林淼检查了两个阵眼以及二十三个大小节点之后,谢长寒终于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们从暗处出来,谢长寒进去买充电器,林淼就站在街边等他。 北城区的夜色她天天见,却难得像这样站在街上看。 街边的行道树枝叶茂盛,一株接着一株,路灯从树丛间探出头,投下昏黄的光。 远处走来一个行人,影子拖得老长。 “等一会儿吧。”谢长寒从便利店里出来,跟林淼说,“我拜托了里面那个人,让我充会儿电,我们在这里等一下……你看什么呢?” “你那个什么‘杨警官’的,查户口也不会那么快吧。”林淼兴致缺缺地说着,眼神始终盯着路口,“我在看那个人。”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人,戴着一顶宽檐帽,口罩、衬衣、西装裤,外加一双高跟鞋,全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连双手都戴着手套,乍一看,一丝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她穿得好多。”林淼说。 谢长寒:“……林淼,其实你也穿了很多。” “我是为了挡身上的符,她又是为什么?”林淼收回视线,飞快地看了谢长寒一眼,打了个哆嗦往店里走,“嘶,太冷了,我们进店里去吧。” “你刚刚明明还说自己不冷,”谢长寒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店里开着空调呢,岂不是更冷?” “空调没事,只要不在街上……” 嗒。 嗒。 嗒。 嗒。 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优雅地向前走。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每当她朝前走一步,那在路灯下被拉得格外长的影子就变得更长一些。直到她走到正对着便利店门的地方时,影子已经蔓延到了路边建筑的白墙上。 又长,又大。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宽檐帽微微上抬,似乎正在注视着店内。 而后,没有人看见,那渐渐延长到近三层楼高的影子,忽然多出了一只手,拿下了头顶黑色的帽子,对着便利店的方向弯下腰,行了个礼。 全程,影子的主人都笔笔直地站定,对身后影子的所作所为无知无觉。 影子行完礼,重新直起身,将黑色宽檐帽戴回头顶,手臂和身躯融为一体,渐渐缩短,从墙壁上退了下来,直到恢复成正常的长度。那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重新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 第13节 林淼猛地回头。 “怎么了?”谢长寒举着盒冰淇淋走过来,“你说的是这个?” “刚才……没事,我可能太敏感了吧。”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林淼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那个行人不知是没往店门前走,还是已经路过了,总之不见踪影,外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回过神,重新看向谢长寒拿过来的冰淇淋,摇摇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酸奶味的。” “这不是酸奶味?” “这是杏仁豆腐味……你别看见米黄色的包装就以为是酸奶味啊……”林淼推着他回到冰柜前,重新去挑冰淇淋。 为了充电,两人在便利店里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林淼趁这工夫吃完了一盒她肖想已久的冰淇淋外加一块小蛋糕,终于在精神上觉得自己不那么冷了。 谢长寒从店员手上接过自己终于能够开机的手机,发现杨警官的效率奇高,已经发来了几个可能的候选,并表示自己仍在排查,如果有结果会及时更新给他。 便利店里没有传说中的“充电宝”卖,谢长寒为防万一,另买了纸笔,将杨警官发来的资料抄下来,放在林淼面前晃了晃:“去看看?” 林淼点头:“好。” 第15章 居民区里最后的一丝灯火也熄了,漫天星光落下来,给尚在出没的夜行动物们提供一丝光线。 林淼站在围墙底下,检查完这里的节点,试着用白天在书里翻到过的方法启动大阵,然而不知道是仍有没检查到的地方,还是林淼现在用不出多少法力,亦或是启动大阵的方法不对,总之是没有成功。 “看来暂时没法用大阵直接看阴气重不重了。”林淼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我们……直接进小区吧。” 谢长寒点点头:“好。” 这个小区的18号楼就是他们讨论出来的其中一个可能的坐标,18号楼共七层,一楼是架空层,从二楼开始有人住,每层楼有三户人家,总计十八户。 这十八户里有三间房的住户是租客,登记信息不明,杨警官那头说还需要再辗转排查一下,另外十五间中,有“破日出生”的居民只有一户,那就是202。 根据杨警官给到的信息,202里住着一位独居老人,今年六十九岁,生于辛未年阳历三月十四日,换算成旧历便是二月十一,是个破日。 大阵无法使用,谢长寒思索片刻,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来。那罗盘十分精致,上头刻着许多一般人看不太懂的标记,谢长寒口中默念着什么,手指在罗盘上虚点,缓缓画下一道九曲十八弯的纹路。 “上辨阴阳,下分善恶,降妖除魔,驱鬼送灵,”林淼轻声道,“天池八卦二十四山……林家祖上曾记录过一些早年玄门众派交流时所见趣闻,提到过清净派有个无名的罗盘,盘虽无名,却是个真宝贝……” “说来惭愧。”闻言,谢长寒的唇角不由得带上一点无措的笑意,“我派囊中羞涩,统共就这一块能用的罗盘,不知怎么的被一些道上的朋友传成了宝贝。宝贝不宝贝的在下……我实在不太清楚,反正我学识粗浅,不怎么会用,最多就是拿它探查下附近的阴气罢了。” 纹路勾画至尽头,罗盘上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中间一长一短两根针就快速旋转了起来。林家不用罗盘,林淼对此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两眼,发现那上面的短针和长针旋转的方向还不太一样,一个顺时一个逆时,甚至短针的旋转速度还要比长针快上不少,看上去就像个坏得很离谱的钟。 针转过五圈,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谢长寒始终很有耐性地等着指针转出个结果。 谁料两根针就像是跟它们的主人杠上了似的,一圈又一圈,眼见着旋转速度是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但林淼注意到,每当两根针转过指向202大门的位置时,速度似乎会格外慢一些。 谢长寒看着看着,一双好看的眉便聚在了一起,在眉心拧成一道“川”字。 “不应该啊……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长寒:“停不下来,说明四周阴气分布均匀,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202里的阴气比旁边稍微重上一点点,但既然里面住着的是一位独居老人,这种程度的阴气重应该属于正常范围。” 三魂七魄凝练成肉体凡胎,有一团天生的火,会从娘胎里带出来,向外燃烧,直至二十岁上下达到最旺盛的状态,因此二十岁前后是一个人最血气方刚的时候;此后,那团火便进入了一个稳定的状态,持续燃烧着,当一个人行将就木时,那团火也即将燃烧到尽头。 命格阴也好阳也罢,每个人的阴气水平相对于自己来说,都是这么一个变化的过程,所以民间才会有“童子尿辟邪”的说法,因为将人按性别年龄分出不同群体来,年轻的小伙子是所有人中阳气最重的一群。 而202里只有一名独居老人,甚至还是天生阴气更重一些的老太太。 “也许这里并不是对方下手的目标呢,”林淼说,“你那个‘杨警官’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把那三户租客的信息查出来?” “我看看。” 谢长寒摸出手机,果然发现杨警官那边又发来了不少新消息,他粗粗一看,该小区18号楼的三户租客后面写了个“无”。 “无”就是没有破日出生的人。 “看来真不是这里……”林淼思索了一下,“如果这里不是,金沙巷那边也不用考虑了,按照阵法的组成规律,跨过这里直接杀那边是连不上的。” 谢长寒施了个照明术,还是依样将杨警官发来的地址用纸笔抄下来,这才抬起来,微微笑了一下,温和地说:“还是跑一趟吧,修正道的不容易,万一呢?连累了凡人,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天道不喜欢墙头草,修行一事,要么一条道走到黑,进境一日千里,随后迎接最为残酷的天劫;要么,就踏踏实实地走在正道上,遵守一些……终其一身都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比如“凡事不可连累凡人”。 林淼:“可是我们现在时间紧迫,林焱还……” “林淼,这事急不得的。”谢长寒好声好气地说,“就算咱们准确地找到了地方,你能保证对方什么时候来?” “所以我才说用诱饵。” 谢长寒皱了下眉,但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指责的话,反问她:“你去当诱饵,就能保证对方一定会来么?” 林淼一愣:“……至少我是最好的食物……” “你是至阴的命格么?”谢长寒挑眉,“就算你是,也得看对方吃不吃得下吧?万一人家只是个百年道行都没有的小鬼,除了欺负凡人就会装神弄鬼的……送它一个至阴命格的人,你觉得它能吃得下?人家又不傻,鬼魂无形,吃太多撑爆了肚子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还不如洗心革面去投胎来的划算。” “……” “到时候,谁知道引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是别的厉鬼呢?” 林淼讪讪地低下了头。 他说得对,她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真新鲜呐,她居然也学会“关心”了。 “那我们……”她用尽全力才提起了力气说话,“现在走么?去下一个地方检查?” “别急。” 谢长寒说着,从一沓黄符里抽出了一张图案特别像蹲着的大狗的符,口中默念咒,将符甩了出去。随后,那符便无风自动,飘向了202的大门,落进门框上钉着的铁皮门牌号,从门牌和门之间的夹缝钻了进去,看不见了。 林淼鼓了鼓掌,不怎么走心地称赞道:“道友可真是菩萨心肠。” 狗形的符画的其实不是狗,那图案上守下护,是用来给老人家防身的,放在门牌背后,平日里能阻挡些魑魅魍魉,即使真有什么大鬼上门,也能给贴符的人报信。 符不难画,但到底是要消耗法力的,这年头天地间灵气稀薄,修点法力不容易,贴了符万一出了什么事还得上门做免费保镖,实乃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林淼说他一句“菩萨心肠”也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他多管闲事。 谢长寒似乎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将罗盘收了起来,捏着那张抄着地址的纸说:“好了,我们走吧。” “嗯。” 林淼本就站在楼梯口,一转身就能下楼,谁料她步子刚一迈出去,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攥住了一旁的扶手。 谢长寒:“怎么了?” 林淼摇摇头,顿了顿才问:“是不是……快三点了?” “两点半,怎么了吗?”谢长寒看了看她,他施的照明术光线不算太亮,勉强能辨认出林淼的唇色发白,像是不太舒服,“你若是累了,我们就先休息下再赶路?” “不用。”林淼拒绝了这个提议,重新迈开了步子,沿着楼梯向下走,“还是抓紧时间吧,林焱还没平安回来,我怎么能休息。” 谢长寒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他算是发现了,林淼这姑娘看着柔弱,实际上不怎么好说话,有点固执。 等走到楼下,两人又在“先去哪里检查”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由于阵法分布的关系,不在同一条线上的疑似地点彼此间距离很远。 谢长寒的意思是,这里离金沙巷更近,可以先去那边看一眼,确认没问题再到另一个地方去;而林淼却觉得,既然这个想法已经被排除了,他们应该先到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去,最后再去金沙巷,毕竟那里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安全的。 谢长寒觉得,无论是林焱,或是金沙巷的居民都是人,两边的安全同样重要,没有什么优先级之分,自然是哪边方便就先去哪边;但林淼反驳他道,既然金沙巷安全的可能性很高,为了真正可能的事发地居民的安全考虑,他们也应该抢时间一一排除危险。 刚感慨完林淼固执,很快再次正面遭遇这种阻碍,谢长寒有些心累。他俩毕竟奔波了一天,到这会儿都有些疲惫,谢长寒揉了揉太阳穴,搜肠刮肚地想要整理出一套劝阻的说辞来。 “或者我们分头行事——既然不能达成一致的话。”林淼说,“你去金沙巷,我去东边的上林路,到时候我们在中间,也就是钟楼会合。” “林淼啊……”谢长寒叹了口气,一只手拍上了林淼的肩膀。 她浑身上下没几两肉,骨头硌到了他的手心。 “你有没有接过家里的生意,正式出来捉过鬼?” “小时候……跟着我爸见识过。”林淼愣愣地说。 “那令尊有放你离开过他身边吗?” 林淼答不上来。 “你有手机么?” 摇头。 “会传音么?” 顿了顿,继续摇头。 “那我怎么能——” 谢长寒拖了个长音,搭在林淼肩头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一个“缩地成寸”已经用了出来。林淼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周围已然大不一样。 他这才接上之前的话:“——让你单独行动呢?以前师叔跟我说过,若是两人出门驱鬼卫道,切忌分头行动,极容易出事。你看,令尊不也不让你离开他周围吗?” 林淼:“……” 这个人居然……争不过就动手绑架!这里分明已经到了金沙巷! “你怎么能……”林淼说不出话了,“再说谁说我爸没让我离开过他,有回三中出了个冤死跳楼的缚地灵,当时他就让我在楼下看着,他一个人上的楼……” “但是我遇见过。”谢长寒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民国的时候,也是个学校,一个小姑娘在茅房……不,厕所里,上吊自杀了。当时我和其他门派的朋友一起接的活,那位朋友觉得,我与他皆修为高深,一个新死鬼再怎么样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便打算节约时间,分头调查……” “然后呢?” “然后?解决了,但他死了,我半死不活地在家中躺了半个月,后来恰逢七月半,鬼门关大开,那位死去的道友在地府领了个小差事,跑回来见我,跟我说当时我们都被骗了,那小姑娘生前就和一只大鬼做了交易,一死就得到了大鬼几十年的道行,再加上她生前性格偏执,死时怨气冲天,那一身修为根本不是普通新死鬼能比得上的。我吃了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让搭档与我分开……”谢长寒顿了一下,向林淼欠身,郑重地鞠了一躬,“有冒犯之处,希望林姑娘谅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她怎么办? 林淼觉得心头有点堵,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不太想搭理他。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等等,民国……?”林淼停住了向着小区深处走的步子,狐疑地看向谢长寒,“你……究竟是人是鬼?” 谢长寒比她更莫名,走到路灯下:“三魂七魄皆在身,我当然是人,还有影子。” 三魂七魄皆在身。 林淼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一哂,道:“三魂七魄皆在身……你说的对,你是个人。我只是……没想到清净派如此……能人辈出。” 第14节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能够延年益寿,林淼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年代,还能看见个活的大能。 她还以为真高人早几百年前就统统飞升了,遗落凡间的都是些虾兵蟹将。 她颔首道:“失敬了。” 谢长寒对她骤然疏离起来的态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清净派流传至今,统共只剩我和师叔两人,算不得能人‘辈’出,再说我只是情况比较特殊,不是什么能人……师叔倒是个真大能,连我都不清楚他如今是个什么境界了。你也……不需要这么客气。” 林淼的头半垂着,长长的头发从鬓边落下,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在外奔波了一天,她原本简单束起的发辫也散了大半,看上去格外丧气。 谢长寒有种莫名的心焦,忍不住叫道:“林姑娘……” “嗯?”林淼重新挽了下头发,迈开了步子,“没事,走吧,接着查,反正来都来了,时间不多我们抓紧……金沙巷这里,是九号楼对么?” 她的语气…… 谢长寒无故感觉到一丝不妥,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跟了上去。 谢长寒的罗盘依旧没能在九号楼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随后他们一同来到上林路,这里是另一处有嫌疑的地方,若是闭环的结构的不成,从这里杀人向外延伸,勉强能凑成一个对称发散结构的阵法。 虽说林淼也没看出这样的阵法有什么用。 “其实这里比之前那个闭环的想法可能性更小。”此时已经近四点了,林淼的脸色越发苍白,看上去很是疲惫,她喘着气对谢长寒说,“原本我以为会是那里的……现在我反而我越来越怀疑,之前那个受伤说法是真的了。对方可能只是无意义地出手……” “先按这个思路排查吧,”谢长寒道,“再说,我们可还有一个地方没去呢。” 他说是钟楼,那个能在地图上组成“七星盏”的点。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钟楼。”林淼说,“那里组不成阵法的,再说,一个点不着的灯有什么用?” “真的点不着吗?”谢长寒问。 林淼:“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说的?” 谢长寒摇头:“不,我只是觉得……” 一个在林家以外的玄门中人口中,甚至在林家族中记载里都被描绘成神器的东西,真的只是个虚假的传说么? “清净派祖上出过飞升成功的前辈么?”林淼突然问。 “听说是出过的。怎么?” “难怪你会相信什么神器……”林淼想了想说,“林家的族谱是宋朝迁族以后重新写的,从那时到现在,别说仙人了,能把驭鬼术学成一半的族人都少。这套驭鬼术倒是真精妙,但更注重外力而不是自身修为,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没出过仙人的。连真飞升的前辈都没出过,哪来的神器能落到我们家?”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目标单元楼,谢长寒照旧摸出罗盘开始检测,两根指针在他的命令下悠悠地转动起来。 “何况,七星盏上那根灯芯根本就不导热,我试过,如果灌灯油进去,放根棉线还是可以点着的,说明那东西根本就是个无用的摆件罢了。” 林淼有些站不住,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谢长寒忙活。 罗盘还是那个样子,两个针转啊转的,最终也没停下来。 她忍不住问:“它真的没有坏吗?” “没有。”谢长寒摇头,“这样是正常的,人间哪有那么多阴气重的地方?早乱套了。这方罗盘我用了好些年头,小范围内的阴气探测从来没有不准过。” 林淼疲惫地闭上了眼,把头靠在楼梯栏杆上:“看来又是白跑一趟。” 谢长寒好脾气地笑笑:“查案就是这样的,但人间事鬼差不方便管,也是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攒功德的机会。” “我家不走飞升路,”林淼闭着眼,兴致缺缺地说,“攒功德有什么用。” “那你最开始又是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查这个案子呢?” “……一言既出,”林淼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既然,林家立过誓要守护北城区百姓,那就……” 他站着,她坐着,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向上抬眼,谢长寒总觉得对视的时候,她看上去有点委屈,还有点咬牙切齿。 像是要说“打人不打脸”。 他不由得莞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责任感,我明白——那咱们就继续查吧?” 林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直想叹气。 谢长寒大概是个“心系苍生”的人,即使一个点的嫌疑排除了,这条线已经连不起来的情况下,还是坚持要去后面两个地方排查。 等他们终于来到钟楼,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淼的双眼都快睁不开了。 钟楼是个六七层楼高的古建筑,以顶上有一口巨大的撞钟得名,乃是本地的一个知名旅游景点,平日里人来人往,客流不少。 为了配合钟楼的建筑风格,附近的步行街也好,沿街建筑也好都做成了仿古的风格,让人置身其间,像是在演一出活脱脱的穿越剧。 林淼疲惫得不行,闭着眼睛,一只手牵着谢长寒的袖子,跟在他后面走。 有了乍亮的天光,谢长寒终于能看清她那堪称惨白的面色,配上她那副比纸还薄的身板,简直比亟待拆迁的危楼还摇摇欲坠。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等排查完这里,你就先回家睡一会儿吧?” 林淼摇摇头,努力撑起眼皮:“不行,林焱还没……” “你这样,不用等找回林焱就先倒下了。”谢长寒劝她,“林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似乎不愿对我说,但你的面色实在太差了,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谢谢,但我真的没关系。”林淼想了想说,“等……等到六点,昨晚贴的七张符能揭下来,我会好一点。” 谢长寒:“……” 这不是明摆着在说那个符对她身体有害吗?可真是…… 他张了张嘴,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满打满算,他们也才认识没几天。 两人的目标在沿街的商店背后,被一道围墙圈住的民宅群里。这里的房子都是些大几十年的旧楼,景点的房价上来了,钉子户们坐地起价,拆迁款那头没谈妥不肯搬走,又不能让这些旧房子影响市容,便在最外围砌了堵白墙,画了圈“讲文明懂礼貌”的墙画。 这会儿,已经有几家早出的早点摊支了起来,看到有人过来,还热情地招呼他们买点东西吃。 谢长寒并不很饿,不过他担心林淼不吃早饭撑不住,拉着她去买了点吃的,这才从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围墙并不起眼的出入口,钻了进去。 隆隆—— 踏入围墙的范围,天空中忽然风卷云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道闷雷的声音。 第16章 隆隆—— 云层正在翻滚汇集,似乎预示着今日有雨。 林淼抬头看了一眼,没吱声,又往里走了一段。 围墙圈出了内外两个世界,一边写着欣欣向荣,另一边只有一个大写的“穷”。 围墙背后小巷错落,几十间两层高的旧房沿街挤在一起,并不很有秩序,小巷的分布也因此显得很乱,乍一看能走的路未必就是通的,叫许多第一次来到此间的“外人”们不小心就能迷失在其中。 旧房就是旧房,许多外墙没刷白色的墙灰,只有一层混凝土,气孔还留在上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写满了岁月。走出一段,林淼还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拆”字,这让那些窗框木门都因此染上了几分悲怆的味道。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从一走进来,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一股不对劲——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总之,她从寂静无声的小巷内感到到一种“这些房子里都没人”而不是“居民们都在睡觉”的死气,她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谢长寒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可是七星盏的形状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拼不成阵法的啊?或者这其实不是个阵法? 林淼继续往里走。 隆隆—— 又是一声。 这次,闷雷声更近了一点,似乎能听出积雨云的蠢蠢欲动。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抓紧时间吧,谢——”林淼一转头,愣住了,她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在? “谢长寒?人呢……” 林淼有些疑惑,准备回头找找人在哪里,谁料这时,她的脚下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身体重心偏了,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感觉额头磕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小臂跟一片非常粗糙的东西摩擦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 糟糕。 林淼心头一紧,左手撑了下地,将自己的重心稳回来,抬起右臂看了眼,果然看见了一片砂石蹭在小臂外侧,手臂破了层油皮,伤口一道一道的又短又浅,虽说大多数都没见血,但唯独有一道特别深些,冒出了丝丝血珠。 这么小的伤口,但凡是个凝血功能正常的人类都能在几分钟内结痂愈合,最多就需要消消毒而已——可林淼的脸色却忽然变得煞白,像是发生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捂住了伤口,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镇定,林淼,要镇定。 现在你需要……符纸……对,符纸,她之前用过的空白符纸放哪儿了? 对了,林淼忽然想起来,多余的符纸还给谢长寒了,可是谢长寒却不在这里。 一个大活人自然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除非,她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踏进了陷阱里。 “隆隆——” “嘻嘻……” “轰隆隆——” “嘻嘻嘻……” “谁?!”一道诡异的笑声跟着雷声钻了出来,林淼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无人应答,巷子里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林淼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慢慢朝来时的路退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若是冲林家来的,未免找错人了,我在林家说不上话,要是你想……” “嘻嘻……”突兀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比之前清晰了,“受了伤,其实你心里很慌吧?” 林淼没接话。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没个自由,家都不敢出,就连走在路上,都要贴满满身的符,我要是你,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这世上苟延残喘的都是蝼蚁,你看上去可真可怜呐……” 被那声音说中了,现在她心里的确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一股寒意从背后直冲头顶,这一天来她所有的猜测可能都是错的,对方似乎不是冲着林家来的,而是…… “说话呀?还是你……说不出话来了?也对,像你这样的胆小鬼,现在应该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吧?怎么样,我的声音好听吗,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啊?” 林淼瞪圆了眼睛。 这个声音俏皮而诡异,既有少女的天真,又带着厉鬼的怨毒,但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第15节 能想象吗?突然有一天,有个和自己声音一样,语气却完全不同的人在你身边说话,你还看不见它的感觉,是不是很惊悚? 可是此时林淼心中的惊悚感还要在这以上,因为她没能在周围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阴气! 就连普通人进入阴气特别重的地方都会有所感应,更别说像她这样的玄门中人了,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没感觉到——无论是人还是鬼。 围墙内部就像一片死地,林淼忽然意识到,她甚至连外头出摊卖早点的动静都听不到了。 结界么? 她垂下眸,掩去眼底一抹一闪而过的戾气——在她面前布结界?笑话! 她定了定神,故作若无其事地说:“谁是胆小鬼,你么?藏头露尾的,连面都不敢露,还敢笑话别人,可真是有意思。” “你不胆小么?”那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是谁,成天缩在‘龟壳’里连头都不敢往外伸;是谁,空有一身好天赋却连法力都不敢练?你要是胆子不小,敢不敢把身上的符都揭开,好好感受一下这天地间的万物灵气?” “符是我画的,我爱贴就贴,不爱贴自然就揭开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倒是操心!”林淼嗤笑了一声,若是不看她突然奔跑起来的步子,倒像是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似的。 眼前这一切,无论是结界也好,阵法也罢,亦或是鬼打墙,都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只要她能不被迷惑,找到关键之处。 冷静,林淼,镇定下来,会有办法的。 “因为我想看看啊,林家养出来的这个千年难遇的‘至阴之体’,究竟是多么厉害的存在呀!你拿一身符纸遮掩气息有什么用,还不是放点血就原形毕露?唔,我好像已经闻到大鬼身上的怨气了,你说……会不会是冲你来的呢?哎呀,可惜了,这会儿时间太早,这里的人还太少呢。” 林淼充耳不闻,兀自在这片区域中奔跑着。 她小臂上的小伤口早就结痂了,但已经飘出去的血气却是拦不住了,这个时候,林淼也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提前把多加上去的七张符揭掉,多少能够起到一点遮掩的作用。 可话又说回来,这么多的符贴在身上,对她的负担太大了。 光是奔跑,胸膛就已经快要炸裂一般喘不过气来,她只好暂且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垂着头:“呼……哈……” 这时,又听见那个声音说:“这就累了么?也对,封灵符本来就不是给人用的,你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惊讶了……既然如此,让我给你送上点奖励,怎么样?” 林淼微微抬起头。 前方……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你的饿死鬼军团么?”她轻声说道。 “哈哈哈哈,亏得林家传承的还是驭鬼术,成天和鬼魂打交道,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些真的是饿死鬼吗?” 那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睁开,露出猩红的瞳孔,随后是两双、三双……密密麻麻的,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占领了地平线,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靠近林淼。 骨瘦如柴的四肢,硕大的头和肚皮? 不,不对。 林淼勉强凝起一丝法力到指尖,凭感觉在太阳穴上画下一个符号,随后并指一抹,重新睁开眼睛—— 远处,那些怪物有了新的样子,它们猩红的眼睛长在赤黑的头颅之上,脸部狭长而突出,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它们的四肢矫健,身躯却瘦而怪异,毛色斑驳,似有腐朽之处…… “这是什么?”这回林淼是真的惊呆了,“狗精?狗尸?……尸狗?” 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林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声音颤抖:“谁……谁的尸狗?” “你觉得呢?”这回林淼听得清楚,那人的确用她的声音在笑,而且笑得还挺愉悦,“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不过……秽气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我可就不保证了。” 腐尸恶鬼身上的秽气对人类有百害而无一利,虽说此时她们正在一个不同的空间内,但林淼知道,这些都是障眼法,在真实的世界内,这些房子里一定安睡着许多人,他们有老有少,生活清贫而简单,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只是在家睡一觉,就惹来这种麻烦。 甚至,若是这些尸狗正面穿过人类的身体,或许会让人再也没有感慨自己惹到麻烦的机会。 一瞬间,那可能出现的尸骸遍野的画面在林淼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心顿时揪紧了,一股热气直冲脑海,她死死地瞪着这片死寂的街道,大喊:“你是疯了吗?这里住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们的!还有,还有我弟弟,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活人的命,与我何干?”那声音凉凉地说,“想要你那废物弟弟,倒是用七星盏来换,就是不知道你活不活的到跟我交换的时候……它们可是很想吃了你呢!” 那些古怪的大狗不知何时已越过林立的旧屋,冲到咫尺之外,只差一点就能抓到林淼。 她甚至已经能闻到它们身上传来的腐臭味了。 第17章 北京时间六点整,清早出门倒垃圾的中年“盲流”从被锈迹和灰尘遮蔽的铁门背后钻出来,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迎风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远处有闷雷声响。 “奇怪,怎么这么冷?”衣冠不整的中年男子吸了吸鼻子,探头看了看走廊外云层翻滚的天空,嘀咕道,“要下雨了?” 在他的脚边,正蹲着两只奇形怪状的“大狗”,它们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楼下的空地,散发着恶臭的涎水滴了一地,渐渐汇成深褐色的水洼。 这些可怖的景象中年男子一概看不见闻不着,他回屋披了件外套,拎着垃圾袋就往楼梯口走。 他趿着拖鞋的双脚和小腿无知无觉地穿过了看不见的怪物,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菜色,然而他本人却什么都没发现,自顾自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头和身体中间格外大,四肢及连接处都细长得犹如火柴杆似的古怪黑影从走廊尽头的阴影处飘了出来,同手同脚地走到那中年男子隔壁的一扇旧铁门前站定,随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黑影贴到了门上,渐渐化成一张没有厚度的“饼”,如流水般贴着门缝滑了进去。 悄无声息,屋里的人或许还在沉睡着。 而后,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刮过一阵冷风,走廊角落里凝起了一层反季节的白霜,顺着粗糙的混凝土围墙缓慢地蔓延开来。 同样的区域,看不见的空间内,尸狗群扑至身前,林淼却像是正在经历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对此毫无反应,只撑着膝盖,沉默地喘着气。 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鬓角缓缓流下。 “还不赶紧屁股尿流地逃跑吗?它们可不会对着你怜香惜玉哦。”那个声音仍在嘲讽着她。 隆隆—— 就在这时,天空中再次响起雷声,比之前骤然增大,那声音毫无预兆地、惊疑不定地尖叫了一句“怎么可能”,就见到一道比那蒙蒙亮的天空还要明亮无数倍的闪电当空劈下,正好劈在林淼和那群穷凶极恶的怪兽之间。 电气摩擦空气发出“哔哔”的声音,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冲在前排的怪物被闪电劈中,瞬间灰飞烟灭,一股焦糊味原地扩散开来。 这股冲击力直接将林淼单薄的身躯掀飞了出去,背狠狠地撞在一堵墙上,整个人无力地滑了下来。 闪电劈开了的空间莫名扭曲了起来,一条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在扭曲的位置,失踪了半天的谢长寒从里面探出个头:“果然是这里吗……” 他的目光逡巡于四周,在看见墙角的林淼时顿时脸色一变,口中喊着“林姑娘”,焦急地从裂缝中跨出,直奔到林淼身前将她扶起:“林姑娘——林淼,林淼,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林淼摇摇头,正准备敷衍几句打发过去,一抬眼却对上谢长寒那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他担忧的样子会让她想起林长安。 其实他们长得不像,但或许是林淼从小在林家不太受欢迎的缘故,难得有人对她表现出关心的时候,都会让她想起林长安。 敷衍的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于是林淼抿了抿嘴,低声道:“符贴得太久了,有点难受……不过问题不大,先把这事解决吧。” 那些怪物可能是有智慧,被雷劈过之后没有马上前仆后继地上来送死,而是围着两人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从喉咙中发出可怖的低吼。谢长寒这才注意到这些模样丑陋且怪物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尸狗。”林淼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尸狗?”谢长寒一愣,“鬼还是……妖?还是……尸狗?!” “就是你想的那个尸狗,我猜,它应该还集合了不少秽物吧。尸狗化形本就似狗,再沾上点脏东西,就会变成那么丑的样子……”林淼踹了口气,微微抬高了些音量,“我不会逃的,你以为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谢长寒:“你在和谁说——” 他话音未落,林淼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突然像被无形的大手扯开,猎猎而动,露出内里打底的衣衫和贴满了全身的符咒。那些符咒中的七张从她身上骤然射出,吹箭似的射向七个方向,秒秒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就听空气中传来一声非人所能发出的凄厉的惨叫,短短一声,很快偃旗息鼓,听不见了。 谢长寒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是……” 他总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不知道是个什么,我感觉不出来。”符咒射出,林淼像是用了天大的力气,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她疲惫地靠在墙上,声气微弱地说,“不知道那些符能压制她多久,先把那些……料理了,然后得去找林焱……” “你休息一下,这些怪物交给我。”谢长寒说,“至于林焱,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看到他了。” 林淼微怔,抬眼看着他。 被一群虎视眈眈还对他们垂涎欲滴的怪物盯着,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谢长寒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一会儿再细说。” 林淼:“诶,可是——” 谢长寒转身,不知何时已将那个罗盘抓在了手上。 “敬告九天、八方威神,弟子在下,且听我言——” 一张符纸被他拍于罗盘之上,那符纸便像是粘在了上面,下半部分又像是受了风,在罗盘上疯狂地抖动了起来。 “五行有灵,降我胎光,令行过处,凶秽退散。” “去!” 他手指一弹,抖若筛糠的符纸倏地伸直了,一道金光自罗盘中射向半空,烟花似的炸裂开来,分成几十道细小的金光没入那些怪物的身体。 这金光,明亮而纯粹,虽光芒万丈,却并不刺眼,显得纯粹而温柔。 然而神圣而纯粹的东西,向来是污浊之物的噩梦—— “嗷呜——” 尸狗倒下,哀嚎四起。林淼单手攥着胸口的衣衫,惨白着脸滑坐在地。 “天君道光,竟然是天君道光!你居然是清净派的人?!”那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听上去比之前虚弱了三分,她不敢置信地笑道,“哈哈哈哈哈……是,是的,是我失算了,擎天君,好一个擎天君,没想到三千年了,我竟还是要栽在他的后人手上!” 谢长寒愕然地回头:“林淼,这好像是你的声音……林淼!” 他一回头便看见林淼歪着头倒在地上的景象,当时就急了,无奈此时罗盘上依旧金光大盛,使出的咒术还未结束,他不能放下罗盘跑去扶她。 “别喊了,她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这里只有我,才能救她。”那声音说,“我没想到你是清净派的人,能从我的阵法里走出来,还被你找到了林家那个废物小子……啧,是我失算,这样吧,咱们来做笔交易——我知道七星盏在你手里,你把七星盏留下,我就救林淼,怎么样?” “交易?”谢长寒警惕地看着周围,“在那之前,我有一事想问。” “什么?” “那六户人家,二十二条人命,是你杀的吗?” “当然。”闻言,那个声音像是听见了什么夸奖似的,欣喜地说道,“不仅如此,今天在这里还会再死一户人,你们阻止不了我的。” “想交易,还想杀人。”谢长寒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我又为何要‘目中有人’呢?你说说,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擎天君的后人,一个胆小鬼……既不是擎天君本尊在此,另一个又是废物,哪个值得我放在眼里的?” “那就不用商量了,我自会阻止你的。”谢长寒面容一肃,捧着罗盘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金光之下,尸狗群渐渐被净化,而另有一些,却红了眼睛,嘶吼着扑了上来。 “苟延残喘!” 他指诀一变,又是两道符拍在无名罗盘上,金光化作小剑,直射那扑至二人面前的尸狗。 “噗嗤!” 第16节 小剑没入怪物的身体,发出刀割血肉的声音,腐臭的血液喷洒而出,谢长寒下意识地侧开头脸。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血液并没有溅到他的脸上,而是被罗盘发出的金光一照,蒸发无踪了。 会在金光下无所遁形,那必是没有实体的秽物,这些东西果然不是妖怪,可是…… 谢长寒又有些疑惑了,林淼说它们就是他“想的那个尸狗”,可是尸狗……怎么可能呢? 《云笈七签》有云,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乃胎光、爽灵、幽精;七魄者,乃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这些东西是尸狗与秽物结合所化,那……又是谁的尸狗呢? 谢长寒刚刚想到这里,就见金光之下,那些不再动弹的怪物们蒸发成一道道黑色的烟,高高飘起,而后,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散了开去。 身后忽然响起了林淼的声音,她缓慢而冷淡地说:“胆小鬼?你误解了,我不揭符,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愿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到平民罢了,跟你这种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东西可不一样。你既诱我受伤,那么引来的东西呢?全都一并放出来吧。我累了,一次解决干净,我要回家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人是不可以立fg的,比如说我的微博简介是“修电脑的”,于是我的电脑真的坏了,修完一个部件发现另一个部件也有问题,不得不修了两天。 …… 我觉得我修电脑比码字更有前途。 第18章 那个声音沉默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一阵暴虐的怒吼:“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谁狂妄还不一定呢。”林淼冷淡地说着,她左手凌空一抓,右手腕轻轻巧巧地转了半圈,就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地底直冲她的手心,“你既然知道我林家修的是驭鬼术,居然也敢诱我受伤,难道还真以为我半点本事不会,就一头热地跑来救人么?” 她像抽丝一样,从右手掌心中抽出一缕黑气,放在指尖来回一捻,口中默念法诀,随后吹了口气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你引来了个什么玩意儿。” “你在做什么——” 那人尖锐而气愤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并不算很大的层叠空间之中,也不知林淼嘴里念叨了什么,空间内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很快,不远处的半空中,大概比两层楼高的旧楼还要再高出一截的地方,天空凭空裂了开来,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这片空间,仅仅两三下,就撕扯出一个可供两个西瓜同时通过的大洞来。 而后,果真就有一颗两个西瓜大小的头颅从裂缝背后钻了进来,探出一双什么都没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接着是胳膊、身躯…… 林淼看了那东西一眼,右手腕转到一个奇异的角度,左手掐指算了算,淡然道:“受污蔑遭剜眼酷刑,伤痕累累,饥寒交迫,因伤口感染而亡,在现世漂泊逾一百五十载,杀三八二十八人……你倒是引来了个好东西,可以给鬼差送礼了。” 谢长寒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却还要镇定地与那个声音对话,有些不落忍,单手探到她背上虚扶了一把,就怕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倒下了。 那声音说:“越是道行高深戾气重的大鬼,越是需要更强的法力去压制,这么好的东西,就算你学过驭鬼术又怎样,你收服得了么?” 林淼反问:“你不行么?” 见那声音没有回答,林淼轻哼了一声,又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问你,你在北城区肆意杀人,图什么?” 声音沉默了半晌,忽地轻轻笑了:“这话问的,北城方寸之地,统共不过那点东西,你猜我在图谋些什么?” 林淼已经料到她不会说实话,也没在意,反正她说这些,不过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的法术完成而已——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不适合久战,因此从小臂上蹭出伤口开始就在积蓄力量,酝酿着此时的反攻。 驭鬼术修的便是“驭”鬼,那在玄门中有名的符道和阵法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驭鬼而研究出的辅助手段,算不得如何精妙,无非是这年头口中活太多,真本事太少,这才显得弥足珍贵罢了。 林淼的驭鬼术是从小学到大的,照理,林家每个修习驭鬼术的人到了年龄都要养一只游魂,以阴气饲喂,用作防身手段。自己养出来的鬼自然比路边捉的要来得听话,现场驭鬼,就连林淼都没试过几次,她只好依凭往年所学,努力回忆着小时候见过的、林长安驭鬼的景象,用以对照。 随着她的指令,半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只头大身子细长的从裂缝后面爬了出来。它身上穿了件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挡住了腿脚——如果它有腿的话。 它跨到一半,空间内突如其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像是地震了。 它晃了晃,林淼也晃了晃,被始终提防着她晕过去的谢长寒一把扶住:“小心。” “……谢谢。”林淼冲他一颔首,而后压低声音说,“被撕开以后空间不稳,你找机会寻找出去的办法。” 谢长寒点点头,神色凝重:“……你当心。” “当然。”林淼说。 眼神交换,两人在瞬间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同时朝两个方向而去。林淼跑向大鬼所在的方位,手势变换,口中法诀嘹亮如钟:“听我号令——” 破袍子鬼落到屋顶。 “——散!” 它瞬间化身成几百道黑影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阴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迹,无处不在,被它粘上,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林淼收了手势,就近靠在了一根廊柱下,拢了下外套,“一只百年老鬼身上的阴气勉强堪用,我就不信你能躲到天上去。” “你抓不到我的,你抓不到我的,你抓不到我的——啊——!!!!!”那个声音骤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你不是说不愿意伤害到普通人吗!!!你们玄门的规矩呢!!!” 随着大鬼身化碎片散开,空间内忽然刮起了狂风,这风无比冰冷、干燥,带着一股来自忘川的腥味,周遭的气温骤然降低了好几度,谢长寒那边有罗盘金光护体还好,林淼却冷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没有叫出声,也懒得回答那个声音的质问,只是默默地合拢衣襟,靠着廊柱阖上眼,等着大鬼搜寻的结果。 新收的鬼不像养了多年的鬼那么容易控制,林淼既要让它散出去把那个声音的主人揪出来,又要分神控制着它不让那些阴气真的伤害到结界外的活人,很是劳心劳力,能不多说话就不想说了。 她掐诀闭上眼,视线在大鬼分裂成的碎片之间飞速转换着——这些阴气碎片多而杂乱,飞舞时毫无章法,在这片已经变得不太稳定的空间内肆意碰撞,将空间撞得越发不稳定起来。 天摇地动。 林淼像是毫无所觉,专注地寻找那人的踪迹,很快,她眉头微蹙,变了个口诀—— 黑影织成的大网大而细密,叫一切异物无所遁形。 终于,那个东西像是忍无可忍了。 “林淼,你真要逼我现身。” 低吟响起,如耳语般回荡在耳边,林淼猛地睁开眼睛。 “你可别后悔。” 在林淼眼前,出现了一张没有头的脸,撇开“她”没有头和身体这点,仅那张脸来说,让林淼有一种正在照镜子的感觉。 “她”和她,竟然长得一样。 “后悔什么?”林淼看上去很平静。 “后悔——” 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无皮无肉的骨手,屈起成爪形,猛地抓向林淼胸口。林淼避也不避,不知何时早已变了口诀,四散而去的大鬼瞬间重新合体成为一只,细长的手如匹练般伸长,一把扣住那只骨手。 然而。 然而抓住了一只手,“她”又伸出了另一只,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林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骨手刺穿了胸膛。 “这……” 这是什么? 林淼的话没能问出口——她的身上没有伤口,亦没有见血,骨手像是融化在了她的胸口,现场丝毫不血腥,林淼的眸子却倏地瞪大了,像是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脸上浮起一层死灰色。 无人控制的大鬼在原地发呆,林淼的鞋尖上却突然冒出一层冰晶,很快又出现在发梢、眉头……一点一点,将林淼冻成一根霜打的茄子。 “她”这才补上了后面半句话:“——后悔见到我。” 那张脸凑近了林淼的耳朵,轻声道:“你是个怪物,你还记得吗?” “怪物……” 林淼的头嗡嗡作响。 我是怪物。 我是怪物吗? 趁着林淼魔怔的当口,“她”的手借机在林淼胸口掏了半天,不知吸走了些什么东西,只见那张脸迅速变得红润,与此同时,此消彼长,林淼的脸色迅速灰暗下去。半晌,“她”才像是很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将骨手抽出来,拨开了那只大鬼匹练般的手,轻嗤一声,消失在半空中。 林淼整个人怔怔地靠在廊柱上,和没收到指令的大鬼双双发呆。 另一边,借着黑影撞击空间引发的震动,谢长寒已经用罗盘找到了突破口,他指挥着金光破开空间,正想松口气,突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目光四下一扫,看见了一处两层高的旧楼二楼,栏杆上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白霜。 现在可是六月。 谢长寒目光一凝,金光便随心而动,直射二楼—— 那个声音果然要杀人!只希望他还能赶得上救人…… “你要去哪里?” 方才出现在林淼面前的那张脸倏地出现在谢长寒面前,先是林淼的模样,看得谢长寒微微一愣,很快又变成了谢长寒的脸。 那脸狡黠地“嘻嘻”一笑,如法炮制,骨手从看不见的空间中骤然伸出,顶着那足以让“他”灰飞烟灭的金光,将手伸向谢长寒怀中:“七星盏呢?七星盏在哪儿?把七星盏给我!” 谢长寒的动作可比林淼灵活多了,他脚尖飞快点地,整个人迅速后退,控制着金光挡在自己身前。在金光照耀之处,骨手仿佛被灼烧一般冒起了青烟。 然而那个怪物并不退缩,反而从手边脸庞涌出了许多阴气,阴气覆盖上冒着青烟的骨手,让“他”恢复了些许,再次叫嚣着扑了上来。 左边是空间裂缝,外头便是真实世界,还有着不知名的恶鬼要驱,而面前的金光屏障背后,一张和谢长寒长得一模一样却表情狰狞扭曲的脸,正咆哮着想要扑上来,抢他怀里那盏点不了的破油灯。 这场景有些荒诞,谢长寒不由自主地走了神,他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想:“七星盏真的只是个点不亮的装饰品吗?” 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根据经验,敌人想要的东西,一定不能给它。 “把七星盏给我——”怪物伸长了手,骨手临近身前,阴气已在金光之下灰飞烟灭,就连骨头都只剩又细又薄的一层。 尽管如此,那只手差一点就要抓到谢长寒的衣服了。 谢长寒站定,微微一笑:“还要谢谢你将我和林淼分开,以至于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 他微微凝神,而后,自身躯之上,一股更明亮的金光冲天而起—— 从远处看,那金光隐约是柄剑的形状。 “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谢长寒站在金光里说,“肯定不会把七星盏给你的。” “啊——!!!” 金光护住了谢长寒,也让碰触到金光的发出不似人的惨叫,空气中多了一股腐尸被烧糊的恶臭,怪物不见踪影。谢长寒难以忍受这股味道,干脆驱使着身体上的金光荡开,涤荡过周围一圈空地,总算让气味好闻了些。 解决完那个怪物,他再不迟疑,一脚跨出了空间,就要去收拾那二层建筑里的阴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9章 “后来呢?” 医院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水的味道,林淼穿着素净的病员服,靠在床头,静静地等待着谢长寒的回答。 她的脸色看上去比那天好了不少,虽说嘴唇上还是少了些血色,却不再苍白得吓人。 第17节 这里是一间单人病房,据说是林家三叔跑了不少关系才弄到的。谢长寒对这些人际间的弯弯绕绕不太懂,师叔总说他修炼修得傻了,他倒也不在意。 此时,他搬了把板凳坐在床头,坐姿笔挺,微垂着头,正专心致志地削着一个苹果。 谢长寒这辈子大概是切过鬼,却没削过苹果皮,因此格外专注,仿佛在做什么人生大事一样。 闻言,他放下刀片和苹果,看着她说了起来:“我到了二层,查明阴气的源头,是在二楼的一户人家里……” 林淼打断了他:“我就随便问问,你这么正襟危坐的干什么?” “哦,这个啊,”他举了下苹果,了然地笑道,“习惯了,师叔说我这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臭讲究’,说话非得看着别人说……这不重要,我接着说那楼。那楼据说是个旧的单位宿舍,房子面积都不大,一家三口挤在二十平里,所以那饿死鬼一进去就找到人了,根本没地方躲……再说,那家人还在睡觉。” “所以……”林淼歪了下头,犹豫着问,“……没救到?” “救到了。”谢长寒顿了顿,“救是救到了……父亲缺了条腿,母亲少了条胳膊,那个小姑娘……甲子年生的小姑娘倒是四肢完好,但我过去看的时候,魂魄已经被勾走了。” “那怎么办?” “我请了鬼差。”他说,“你控制的那只大鬼真是及时雨,说是在人间游荡了很多年,不知得了什么高人的帮助,地府那头一直没察觉……这次能把厉鬼捉拿回去是件大功。那一家三口枉死,魂魄被人勾了,好在勾走的时间不长,鬼差拿了好处,给了几分面,帮忙给那三口人的魂魄找回来了。” “但魂魄离体终归不是好事,轻则头疼脑热,重则致命。”林淼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一家人呢?” 谢长寒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重症病房。医生说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今晚了,明天天亮前能醒,就是救回来了。” “父母落下个残疾,孩子离了魂,还不知道影不影响智商……”林淼垂下眼帘,似是叹息,“钟楼后面住着的都是穷人,日子本就难过,这样一来……” 谢长寒:“我联系了杨警官,他说会启动社会救助方案,尽可能帮助这家人。唉,现在说这些都是虚的,现在只希望人能抢救回来。” 当日结界破裂,再加上饿死鬼光明正大地在大清早侵入了居民区,闹出来的动静惊动了不少普通人。谢长寒跟着警方善后,将伤者送上救护车,再回去消除围观群众的记忆。 那地方是一整片的居民区,虽说破旧,但居民数量竟还不少,好在当日时间尚早,许多游客还没来,这才让谢长寒不至于焦头烂额。 就在他一个人忙得连轴转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面前,自称是林淼的三叔,过来帮他忙,顺便把儿子领走。 不知林家三叔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但谢长寒转念一想,林家毕竟是北城区的地头蛇,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再正常不过。对他来说,有人帮忙自然是千恩万谢,此时,谢长寒才想起林焱和林淼还在结界里没出来,回头一找,发现二人正安静地睡在居民区的两个角落里,林淼身边还站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厉鬼。 厉鬼本性嗜杀,若不是被林淼控制住了,之前是绝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可它到底是只厉鬼,林淼失去意识后,对它的控制力压制不住它附着在骨子里的杀意,以至于谢长寒赶到的时候,那厉鬼正在盘算着怎么把林淼分拆入腹。 不过说来也怪,她即使是昏过去了,竟然仍本能地控制着厉鬼不要去伤人——即使杀意复苏,那厉鬼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怎么把林淼吃掉,而不是随意屠杀居民区里尚未睡醒的居民们。 将厉鬼送给鬼差换回受害人的魂魄,又给当地居民消除了记忆,谢长寒在林家三叔的帮助下料理完现场的后事,一人带着一个,将林焱林淼双双送进了医院。 居民们迎来了寻常却又并不寻常的新一天。 “三叔?”林淼愣了一下,“还是惊动他了么,我……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林焱怎么样了?” “林焱没什么事,当日在林家老宅,也是像我们一样不知不觉走进了结界里,受了惊讶。他说他遇见的结界里是没有人烟的迷宫,照着老宅的样子做的,他在里面跑了两天两夜没能出来,越跑越心慌……” 玄门中的孩子竟然会怕这样的无人迷宫,此事说来有些好笑,谢长寒的嘴角忍不住抬起了一些,勉力才压制住:“你三叔帮你联系了病房,别的没说什么,就给林焱去了晦气,让他在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他健康得很,就是两天没进食,挂了瓶葡萄糖就出院了。” 林淼点点头,看样子是松了口气。 “——倒是你。” 林淼一怔,抬眼看他:“我怎么了?” 谢长寒看着她的表情,就猜到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由得叹气:“你的情况可比林焱严重多了,被阴气影响,医生说你常年营养不良,抵抗力太差……你身上的符还揭不掉,到底怎么回事?” 那符揭不掉,衣服也不能脱,医生那头糊弄不过去,还是林家三叔出面走动了关系,这才没动她的穿着,直接把病员服套上了。 衣服是林淼清醒以后自己脱的,谢长寒第二次来医院时发现她换了衣服,还以为不用贴了,谁料林淼只是画了新的符,直接贴在了身上,再套上病员服挡住。 林淼:“我……” 她说了一个字,忽然沉默,眼神发飘,一副明显不太想说的样子。 谢长寒是有些好奇,倒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见她神色恍惚,就放弃了追问的想法,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对了,那天那个人非要抢七星盏,我觉得奇怪就没肯给……结果后来我灭了那只吃了不少活人血肉的饿死鬼,它身上的阴气、怨气和血气一混合,竟然飘到了这个里面。” 他将七星盏递了过去。 林淼还在走神,接过七星盏,下意识地问:“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 “她……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林淼的头垂下,手指摩挲着七星盏那并不算非常光滑的表面,这才发现,在七星盏顶部如同扁勺一样的凹槽内,竟然多了些半透明的固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凹槽内,然而又怪异地仅仅占据了其中一个角。 “是一样。”谢长寒说着,看见走神的林淼骤然抬起了头,像是惊讶,颇为不解地继续说道,“它后来还变成了我的样子……我忘记和你说,开始我们走散之后,我在另一个空间内,听见的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怀疑那个东西生前可能是个喜欢模仿他人说话的人,以至于死后成了个能拟态拟音的鬼……你干嘛这样看我?” 林淼:“……啊?它还变成了你的样子?” “对啊,”谢长寒问,“怎么了?” 林淼:“……” 她愣了半晌,忽而勾起了嘴角——那大概是个笑,虽然不怎么像,但的确是谢长寒认识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她嘴角上扬——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从衣服里拉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条黑色的绳制项链,吊坠是块木削的小剑。 她握住吊坠:“‘她’说我是个怪物。” 谢长寒一愣:“什么?” “‘她’说我,是个怪物。”林淼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自问自答地点了下头,“没错,我的确是个怪物。” 谢长寒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哪有人上来就没头没脑地说自己是怪物的? 他正觉得林淼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需不需要他想词安慰几句的时候,林淼再次开口了:“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林焱和林垚都很怕我。” 谢长寒点了点头。 “他俩是林家的同辈中跟我关系最好的,即便如此,仍然有些怕我。”林淼说,“最开始家里还都住在老宅,那会儿不止是我爸他们三兄弟,包括一些族中的一些……我父亲的堂表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上百口人,都住在老宅。” “直到我出生。” “林家取名有规矩,名字都是提前写好的,我父亲一辈三个兄弟,名字用的是古城名,大伯叫林洛阳,我父亲林长安,三叔叫林燕京;到了我这一辈,便是‘金木水火土’,大伯的两个儿子林鑫和林森,我行三,名林淼,下面是三叔家的弟弟和妹妹,林焱和林垚。” “我叫林淼,名里三个水,属阴。” “而我本人出生于……甲子年破日,阴时。是个女娃。” 林淼没有说出她具体的生辰八字,但仅这几个字,谢长寒已经明白了。 甲子年,一甲子方尽,一甲子伊始,魑魅魍魉横行,甲子年的破日本就阴气重,外加阴时、女娃、名中带水几个因素,这也就意味着—— “你是‘至阴之体’?”谢长寒问道,“那些符……是用来封阴气的?可是至阴之体何至于此,只要好好修炼,至阴之体有百利而无一害。最多是……” 最多是功力未成前,鬼月难过了点罢了。 至阴之体和至阳之体虽说世间少有,但华夏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总数加起来也不少,难道每个都要像林淼这样,出门贴一身的符,多走两步就大喘气? 那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林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仅如此。” 谢长寒:“嗯?” 她摸了摸吊坠说:“符是为了隔绝我身上的阴气,也是为了固魂,这个项链挂着的是我父亲从高人那里求来的桃木小剑,有阳气加持,同样起固魂的作用。你别看我说话做事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那是我从出身起就开始修炼,才有了今天的我……我是个天生灵魂残缺不全的人,命格不祥,甫一出生就害我母亲大出血死了。” “为什么不换名字呢?”谢长寒奇了,“跟林焱换一个名字不就……” 林淼:“我父亲说,既是出生前就定好的名字,我又是早产出生,说明命中注定是个极阴的命格,不如顺其自然。” “令尊倒是……豁达。” 谢长寒想了想,复又低头削起了苹果。 林淼没在意,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无人可诉,难得有个不发声还愿意仔细听的人,简直像倒豆子那样打算一股脑地说出来:“从我出生后,林家就发生了许多事,渐渐家中就起了传言,说我是不祥之人,会给林家带来灾祸。几个族兄正是调皮的年纪,一见我就喜欢丢石头。” 谢长寒没忍住,抬头反驳了一句:“这话没有道理,命格再不祥的人,也顶多影响自己和至亲之人的命运,族兄那是几服的亲戚了?你命格阴也好阳也罢,与他们何干?倒是他们欺侮你,反而增加了一段因果,若你真是不祥,这就是主动给自己找晦气。林家怎么说也是玄门大家,怎的族人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谈?” 林淼看了看他,不由自主地想笑,可惜她面无表情了十几年,笑得不大成功:“愚昧这种品质是不分玄门内外的,他们不信,我父亲也难做,再怎么说,他是家主,要对家中负责。” 谢长寒摇了摇头,此事既是他人的家事,又是旧事,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不好多说什么,憋了满腔的牢骚说不出口,只好再次低头削苹果。 先前削出来的部分都已经氧化发黄了,谢长寒觉得不太好看,削完放在一边,拿了个新的重新开始削。 “只可惜有些人忘了,林家的家主是因为能力推选的,不是权力斗争。我父亲想保我,就有些撂挑子不干的念头。后来,家里就乱了。”说起父亲的时候,林淼的眉眼虽仍自带冷淡,但确实是比之前温柔了不少,她像是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感慨道,“可其实我父亲是爱着林家的,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躲在家中,家里有我亲手布的阵,可以生活得自在些。我想着,只要我不出去,林家人至少会少一个闹矛盾的借口。” “你以为这样能让家里回到原来的样子?”谢长寒犹豫了一下,说,“林姑娘,我这话可能有些冒犯,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变了的人心,是很难回到当初的。 “是啊。”林淼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提醒我了,你看我躲在家里,出了事也不管,不想让大伯觉得我对他坐家主之位有意见,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大阵年久失修,好些地方被风雨糊得不像样,也难怪有东西进了北城都不知道。” “而且这回……我觉得那东西似乎是针对我来的。” 谢长寒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长寒,我魂魄不全。”林淼的脸对着窗外,“你觉得那些尸狗,是谁的‘尸狗’呢?” “你的意思是……你的?!”谢长寒差点跳起来,“你、你开什么玩笑?我都将之打散了,那么多尸狗,哪个是你的?那你、你……” 那一瞬间,荒诞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既不信这个说法,又觉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而此事若是真的,那他可就是亲手打碎了林淼的一魄,堪称罪过了。 林淼摇摇头:“不,我觉得……它可能已经回到我身上了。” 谢长寒:“啊?” “不知道,只是这样一种感觉。” 林淼看着窗外,出了神。 她没说的是,她始终在想,最后那个怪物从她身上吸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那种被剥夺的、可怖的、阴冷的感觉。 也许逃避不是办法,她该去面对那个问题了,她再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孩,也是时候去寻找自己残缺的魂魄了。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缺少的魂魄,似乎就在人世间。 林淼常年一个人住,性格有些孤僻,不太愿意麻烦别人,清醒了就闹着就要出院。谁料她因为往日独居时吃东西不太方便,于是经年累月糊弄一日三餐,体质极差,在提出提前出院的时候被主治医生一顿好骂,让她老实点再在医院观察一阵。 她被骂得手足无措,求救似的看向谢长寒,然而谢长寒却没接收到信号——经过一天的自我战斗,他终于削出了一个看上去过得去的苹果,反手塞进了林淼嘴里。 傍晚,他看着林淼吃完饭,离开了医院。 事件暂时告一段落,警方那里还需要给个“玄门官方说法”,此类善后报告需要随时代发展修改说辞,谢长寒是个不上网的老古板,不太跟得上时代,外加心中还有些事想请教,他便打算久违地回家一趟,找葛清夕谈谈。 比如说,他身上为什么会有护体的剑光。 他几时练过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 第18节 第20章 医院。 林淼自从清醒后,身上那股“自力更生”的精神又回来了——谢长寒临走前怕她一个人不方便,想帮她请一个护工,结果被她拒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完全生龙活虎,进可再战十只鬼,退能冥想修炼、量产符咒,照顾自己更是不在话下,只要拔了吊针,就还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对于她这种“不作不死”的精神,谢长寒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无奈摇头,由着她去,嘱咐了几句便离开。 此时,单人病房没有陪护,也没有亲眷在,显得很静。 林淼侧头看着窗外。 视线穿过阳光,落在对面大楼反光的玻璃上,依稀可见里面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工作或是休息。 鸟叫声从窗外传来,偶尔夹杂着一两声蝉鸣。 这是静谧祥和的北城一角。 或许是个人都对故土有所依恋,林淼从小就对北城这块地方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即使时代变迁,世人已渐渐不信鬼神之说,家中生意不好做,就连林家人自己都开始另谋生路的现在,她仍然固守着一些古旧的规矩。 比如那个很多族人都不以为然的大阵,林淼搬出老宅后曾经对大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维护,只可惜…… 心若不敬鬼神,想必也意识不到那个阵法有多重要吧。 大阵的修复还没有完成,之前被抢走的书也不见踪影,林淼莫名有些心慌。她被医生强行留在医院,走不得,就想找三叔说说,看能不能由他接替修复工作。 可说来也怪,她从睁眼到现在也有两天了,被谢长寒说成“忙前忙后”的三叔并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以至于她想问问林焱怎么样了都不行。 她对着窗户对面门诊大楼里来来往往的医生和病人出了会儿神,将放在一边的七星盏拿过来看。 凹槽内多出来的那块半透明的物质光用肉眼看,质地更靠近那种白色的蜡烛,半透明的,偏白色,但和蜡烛不太一样,这个东西更硬,林淼试着用指甲刮了一下,刮不下来,说明应该不是蜡。 以前她也收过鬼,林长安在的时候同样收过,从没见到七星盏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当然不排除是它常年被放在库房里的缘故——这次究竟是为什么……是哪一个契机、哪一个原因导致凹槽内多了这么块东西的? 林淼思来想去不得解,七星盏在手中翻来覆去几个来回,突然,转到某一个角度时,她眼角一瞥,似乎看见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时针转过下午两点,日头西斜,恰好从对面的一块窗玻璃反射进林淼的病房,恰好照在林淼放腿的位置。 也照亮了她拿在手中的七星盏。 那是一块黑色的东西,在七星盏黑色的表面上沾着,和背景融为一体,分外不显眼,若不是此时光线和角度都恰到好处,林淼是很难发现它的。 她拿指甲刮了一下,上面掉下一些黑色的碎屑,林淼从薄被上捡起碎屑,放在指尖碾开,鼻尖轻轻动了动,依稀闻到一股铁锈味。 似乎是……血迹? 哪来的? 从老宅库房出来,她就把七星盏交给了谢长寒,难道是谢长寒的血?可是她分明没看见谢长寒受伤才对。 林淼做不出皱眉深思的表情,于是歪了下头,无声地表达着疑惑。 …… 日头继续西斜,过了下午三点,林淼手边的吊瓶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护士掐着时间进来,帮她把吊针拔了。 拔了针,她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抓着护士问了一句:“我现在能出去走走么?” “可以。”护士翻了下她的住院记录,“但你现在指标不好,别走太快、别出汗、别走太远,记得尽早回来。” “好的好的。”林淼满口答应,顺口多问了一句,“那请问重症病房是在楼上吗?” 听谢长寒说了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后她就有些挂心,趁着能动弹,赶紧上楼想看一看。 重症病房在楼上两层,问清楚地方,林淼离开病房,去不远处坐电梯——因为护士嘱咐她不要走太快,她干脆就偷懒,决定坐电梯上两层楼。 很奇怪,江盈市是个繁华的城市,这家医院又是三甲级别,往日里人来人往,即使是人相对较少的住院部,也几乎不会出现电梯里没人的情况。 电梯到达,门打开,林淼对着空无一人的电梯愣了下,走了进去。 她按下了重症病房所在的楼层按钮,电梯门关闭,随后上升。 一层,两层。 电梯灯明灭了两下,林淼抬头看了一眼。 楼层到了,电梯门却不开,这个狭窄的空间就像是一座特大号的囚笼——或是棺材。 她看了看顶上那盏灯,圆盘型的灯罩,右边有一处剥落了一块,颜色不太一样。除了旧了些,其他看上去一切正常。 林淼抬起手,摸在电梯门上感受着什么,随后用手指顺着门缝画了一道。 阴冷的感觉萦绕在指尖,沁得人心底发寒。 “装神弄鬼的。”林淼低声嘟哝,“你们的头儿都被打的魂飞魄散了,这是准备干嘛?” 欺负住院的小姑娘不成? 说话间,一圈圈无色的涟漪从她掌心荡漾出去,融进空气中,这时,电梯门终于开了,有些昏暗的环境展现在林淼眼前。 四下无人,病房里的病人们像是都在睡觉,护士站也没有人值班。 大厅里的灯没开,全靠没关门的病房和护士站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弱的灯光与天光照亮大厅,阴影覆盖大半条走廊,尽头处有一丝阳光,反而显得中间一段格外黑暗而深沉。 林淼就在那些黑暗的阴影里,看到了丝丝缕缕冒头的东西。 像烟,又像雾。 “……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出来装神弄鬼。” 林淼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那不过是些连形都不成的阴灵,连鬼都说不上,医院里虚弱的病人多,常有这些小东西蹲在角落,就为了等重症患者死去的时候捡一点阴气残渣吃,实在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时她回过头,那电梯又接到了指令,飞快地朝楼下去,不多时,又一层一层地往上升,从三层往上在每层停留的时间就比较久,林淼似乎能脑补出有人进出的场景。 看来是她多虑了吧? 玄门中人常用“灵感”连辨别附近有没有危险,但这毕竟就像“第六感”一样,仅仅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会受人的情绪影响,不排除有因为精神过度紧张而导致的误判。 眼看着电梯又快回到她所在的楼层,林淼快走两步,上去按下了上楼键。 “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男一女,分别站在电梯两边,目光避开彼此,同时看向站在电梯前的林淼。 看上去他二人应该是不认识的,只见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了林淼一会儿,回过神来,忽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你到底上不上?” 林淼摇了摇头,给人道歉。 这回电梯里有人,所以刚才……果然是她的错觉吧? 她想了想,往距电梯不远的护士站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护士站不是没人,而是两个值班护士不知为何全都睡着了。 林淼将其中推醒,尽量好声好气地问道:“请问,胡思思住在哪间病房?我是她的朋友。” ——胡思思就是那个失了魂的十七岁小姑娘的名字,她从谢长寒那里问来的。 说着,她的手轻拍在护士站的桌面上,以她的手掌为中心,又一道无色涟漪波纹似的荡漾出去,将那些漆黑的阴影震得……像是抖动了一下。 “胡思思……”睡得睡眼惺忪的护士勉强睁开眼睛,“我怎么睡着了……胡思思住在017吧,你真是她朋友?”她眨了眨眼睛,打量了一番林淼的穿着,“好朋友一起住院啊?” 说完,那护士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奇道:“奇怪,大厅的灯谁给关了?” 林淼眨了眨眼:“嗯,我听说她住院了,正好我就住在楼下,就想过来看看她。听说她爸爸妈妈也在?我联系不到她家里人,不知道她住在哪家病房,就想过来问问——017怎么走?” 护士站起来,走到里屋开了灯,又走回来,给林淼指了指靠左边的走廊:“喏,这条路走到头就是017了,不过重症病房不能进去,你想看她就在外面看吧。” “好的,谢谢。”林淼点点头,“她今天状况怎么样?我有点担心她。” “就那样吧。”护士说,“人事尽了,现在听天命,今天能醒就是好了,不能醒就……唉,这小姑娘也是个可怜的,不知道碰见什么变态,入室抢劫抢财物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唉!” 入室抢劫……看来这是警方给医院的官方说法吧。 关于胡思思的病情,护士说的和谢长寒告诉她的别无二致,看来问护士是问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林淼思及此,再次向她道谢,便朝左边走廊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 第21章 隔着玻璃窗,林淼看见胡思思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医院统一的制式白被,两条胳膊露在外面,右手衣袖捋到手肘处,露出一条满是针眼的小臂,此时此刻仍有三瓶水同时在挂。 她脸小,光一个氧气罩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林淼安安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仍是没能从她露出来的眉眼上判断出她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一个素昧平生的、和她同样是甲子年出生的姑娘,突逢此难,多少让她有种感同身受的唏嘘。 然而唏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等唏嘘完,她还是要做她该做的事。 上楼当然不完全为了看她,主要是活人魂魄离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而且一旦再次遇上些不怀好意的人或鬼,甚至受到点惊吓,都很容易让魂魄再次离开。 人死后有“头七”的说法,魂魄离体自然也有,魂魄离开身体满七日,大罗神仙都难救,这就是死定了。 而胡思思现在尚在昏迷,就算她魂魄离体了,别人也不能从她的言行上判断出来,因此,林淼现在来,其实是以防万一,过来给她固魂的。 她自己魂魄不全,从小就贴着林长安给她画的固魂符,可以说是伴着固魂符长大的。等她稍微长大些,能拿得起画符用的笔了,就被父亲按着开始学习画符,固魂符用得多画得也多,因此画得很熟练。 她画符用的那支法器毛笔扔在家里没带,手边亦没有黄符朱砂,便用指尖直接在病房的窗玻璃上画。 这样做的缺点是当胡思思转移病房的时候,她可能得再来一趟重新画一套,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有总比没有强,林淼用上了些法力,在玻璃上画起来—— 一点一圈一竖一弯…… 法力画符,常人用肉眼是看不见的,虽说这样的无形符效果比不上有形符,但优点就是不需要和非此道中人多解释。 符一点点成型,林淼身体虚,额上便不由自主地渗出些冷汗,她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样,等画完符,又找到胡思思的父亲和母亲那里。 这二位自然更惨,除了魂魄曾被勾走外,还缺胳膊的少腿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非甲子年出生——林淼在谢长寒那里看过这二位的生日,涉及鬼事,那资料上还写了他们出生的详细时间,林淼都给算了一遍,命格不算阳也说不上阴,是个很普通的时间。 这样一来,魂魄离体对他们的负面影响就不会像胡思思那么大,但为了保险起见,林淼还是给他们在病房外面画上了固魂符。 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上,厚厚的白纱布缠了里三层外三层,看不见痕迹。 据谢长寒说,去袭击他们的就是一只饿死鬼,林淼这才知道之前看见的饿死鬼不全是幻觉。 鬼除非修成鬼仙,否则基本都没有智商,只会凭着本能行事,不可能想到以八字选择袭击目标的事,估计是被人控制的。 若控制它的是之前那个会变化声音的怪物,那倒是无碍,毕竟谢长寒已经将它解决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林淼心中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总觉得……此事像是还没完。 做完这一切,林淼下楼回自己的病房休息,谁料她刚把病房门关上,那开着透气的窗户便“啪”的一声震天响,自行关了个严丝合缝。 走廊上值班护士闲聊的声音忽然就听不到了。 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地上留下了病床的影子。林淼看见那影子忽然动了起来,伸长、变大,渐渐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方块,爬到墙上、窗户上,最后,窗户像是被涂了黑漆一般,窗外的阳光一丝也照不进来,整个病房里都陷入黑暗中。 林淼的双眼尚未适应黑暗,已直觉不对,她手边没带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情急之下,扯下脖子上的吊坠便朝着床头柜的方向砸了过去。 第19节 桃木小剑是林长安从外面请来的法器,林淼自己都不清楚来源,只知道和一位高人有关,是个阳气旺盛的法器。她这一砸,床头柜方向顿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黑暗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房间内重回光明。 还是那个阳光,还是那个床影,看上去别无异常。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幻觉。 门从外面被敲响,负责她的护士推开房门:“怎么了?窗户关这么大声。” “嗯?”林淼回过头,“……没事,刚才手抖,不小心的。” “哦……没事就好,下次关窗注意点,旁边住的都是老人,太大声会吵他们休息的。”那护士有点抱歉地说,“有个老先生脾气不好,不高兴就跟领导投诉我们工作,搞得领导三天两头训话……我们也不容易,先谢谢你体谅啊。” 林淼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她看见从护士背后走进来的去而复返的谢长寒。 他手里拎着几个装着一次性餐盒的袋子,香气四溢,让刚刚消耗过法力的林淼一下子就感觉到饿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找师叔问怎么写报告?” 见护士离开,林淼将门关上,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 她说着,走过去将桃木小剑捡了起来,重新挂回脖子上。 “师叔不在家,留信说去远游了,也没告诉我去了哪儿。”谢长寒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师叔总这样,招呼也不提前打一声就喜欢到处乱跑,我放了只‘传音鸽’出去,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对了,你刚才去哪里了?我回来找你发现你不在,还去楼下找了一圈。” “我去楼上看胡思思了,还碰上了些小东西。” 林淼晃晃脑袋,在陪护的椅子上坐下来,打开谢长寒带回来的砂锅粥,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小东西?”林淼口中的“小东西”只能是脏东西的意思,谢长寒皱了眉,“那个怪物都被我打散了,还有东西来找你麻烦?” 有了刚才的经历,先前在楼上的遭遇就不像是错觉了,林淼吃了几口,又道:“有东西阻拦我去见胡思思,可能是对胡思思还有想法,我担心她有事,留了几道固魂符。至于刚才……还有东西进我病房,被我用桃木小剑打走了——还好现在是白天。” 白天阳气重,是鬼都得凭空弱上三分。 “你身体没恢复,又乱画什么符?”谢长寒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说起来……难道这些东西真是冲你来的?” “不,我看是冲它来的,那东西刚才想抢这玩意儿。”林淼伸手指了指床头柜,那里正放着那盏其貌不扬的七星盏——这东西乍一看扔进垃圾堆都没人捡,也不知为何这么招鬼待见——她说,“没关系,反正都打跑了,这次来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不过医院里脏东西本来就多,我看我还是尽快出院的好,省得影响到别人。” “你就是想找借口出院吧?”谢长寒没好气地说,“不行,这事还是得听医生的,若你不介意,今晚我就守在这里,你好好睡觉便是。” 他想着林淼肯定会拒绝,因此态度比较强硬。谁料这回,林淼只是想了想,竟然点头同意了:“你留下也好,不过不必守着我,今晚你就去楼上守着胡思思吧。我怕她万一……我这边没什么关系,你借我些符纸,我在这里布一个符阵,问题不大。” “……你别逞强。” “不至于。”林淼问,“对了,你师叔不在,岂不是写不出报告?” “是啊。”说起报告,谢长寒再一次头痛了,“你有建议吗?” 林淼顺着话头提起了林燕京:“你有我三叔电话号码吗?我父亲也是个不耐烦和有关部门打交道的,以前若是有这种事,报告一律麻烦三叔给写,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谢长寒一听便有些心动,但同时又有些犹豫,毕竟林家三叔跟他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一起收拾了一场北城区的烂摊子而已,断没有这样麻烦人的道理:“有是有……但这样会不会不合适?” 林淼:“不要紧,你尽管打,我来跟他说,正好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 第22章 电话响了一会儿,无人接听,谢长寒疑惑地看了林淼一眼,林淼思考片刻,扬起下巴:“再打。” 嘟……嘟……嘟…… 林燕京没有花里胡哨的彩铃,就连默认的都没有,“嘟嘟”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又响了好久,电话仍是没通。 谢长寒看着林淼,林淼看着谢长寒。 “给林垚打吧。”林淼说着,报了个数字。 和林淼这个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人不同,林家的其他人,包括林垚这样的小孩,早就用上了现代化的科技产物,手机这样的东西人手一个。 小孩子第一次拿到手机都很兴奋,林垚曾经跑到林淼那里叽叽喳喳地提过好几回,虽非本意,但林淼居然能记得她的号码。 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想起一阵林淼听着耳熟却又没多大的印象的歌曲,不多时,电话便被接通,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谁呀?” 谢长寒顿了顿,开了外放,然后将手机递给林淼。 “喂,林垚?”林淼试着说了一句,随后仰头给谢长寒做了个口型——“这样就可以吗?” 她不会用这些东西,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见谢长寒冲她点点头才放心。 “谁啊?怎么听着像是三姐姐的声音?是三姐姐吗?咦,三姐姐也开始用手机了,一会儿我存下号码。”林垚念念叨叨的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这才问,“三姐姐,你身体好点了吗?我想过来看你,林焱居然不告诉我你住在哪家医院!” 她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个无奈的男声,正是林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三姐姐住在哪儿啊,爸又不说。” 林淼长这么大第一次给人打电话,有些陌生,想了想说:“三叔在家吗?我有事找他。” “咦,三姐不知道。”林垚好像有点诧异,“我爸带林焱回家之后就出门了,说是有急事要去外省,这段时间都不回来。因为他神神秘秘的,我和林焱都以为是家里的事,还以为三姐你会知道呢。” 族中的事一般不会和实力不够的小辈说,林淼情况特殊,一来她是前任家主的独女,二来,撇开身上的符不谈,她对驭鬼术的掌握,对鬼的了解,法力修炼进境……这些,在小辈中都属于佼佼者,因此,有时候林焱和林垚不能知道的东西,林淼却有渠道得知。 一开始父亲不说,林垚还以为又是这样的情况,没想到这回连林淼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我都没见到他。”林淼说,“那你妈妈呢,三婶在不在家?” “她在,我把电话给她?” “嗯。” 谢长寒的师叔不在,她三叔也不在,但是报告总要写,找三婶帮忙好过没有。 三婶嫁给三叔前,并不是她们玄门中的人,婚后才对这个不科学的世界有所了解,一直都不是非常接受,也因此,她对林淼这个命格特殊的侄女并不算亲近。 可也没对她不好过,两人之间始终维持着礼貌的疏离。 但她既是普通人,对大众能接受的说法自然更了解,写起“官方说辞”来也更轻车熟路。 林垚风风火火地跑进里屋,拖鞋在家中地板上踩出“哒哒哒哒”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那头很快换成了三婶,林淼便向她简单提了下近来发生的连环命案,并说谢长寒不太擅长写“官方说辞”的报告给警方那头,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 这种事,三婶没什么不答应的。林淼把手机还给了谢长寒,让他俩去讨论如何给警方写报告,自己则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三叔不在,此事又要从长计议。 原本林家传到他们这一代,有能力修复大阵的就只剩下三个人,现在大哥和三叔都不在江盈,此事除了林淼自己做别无他法。 若是没出这桩命案,大阵修复的事情不会有这么急,毕竟大阵又不是完全用不了了,等林淼出院再处理也可以;可出了命案,此事就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然而医生不肯放她出院。 早知道会这样,之前应该多注意饮食的,若是营养跟得上,现在也不至于留在医院哪儿都去不了。 小时候林长安和所有父母一样,三天两头嘱咐她要“好好吃、好好睡”,说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而林淼也和所有不爱吃饭的熊孩子无甚差别,说不爱吃就不爱吃,变着法子暗渡陈仓地不吃。 真没想到她也有后悔自己疏忽饮食的一天。 她正出神,没想到谢长寒那边记完笔记,重新将手机塞回到她手里。 林淼疑惑仰头,谢长寒冲她一扬下巴,示意她听。 电话那头不知何时又换成了林垚,压着声音,语气神神秘秘的,一听就是在躲她妈:“诶,三姐,你听说了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怎么问的。 林淼:“听说什么?” 林垚的声音又小了点,仿佛在说什么不宜宣扬的不和谐内容:“昨天我去学校,听见林英杰那帮人在说,林鑫快要回来了!三姐,你说为什么这么巧啊,林鑫要回来了,我爸就出去了?不会是躲着他们家吧?有必要吗?” 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林淼一时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不由得沉默:“……” 从姓氏上也能看出,林英杰同样是林家的人,只是他们那支关系远,是林淼她爷爷的表姐的外孙,因为学了些驭鬼术,根据族中规矩,事后改姓的林。 他和林垚一般大,严格来说是林淼的族弟,小时候曾去老宅玩过。 林淼对这位族弟印象不算深,但听说过他在学校爱欺负人的轶事——主要是听林焱和林垚抱怨的。 “林英杰?”林淼愣了愣,“他怎么会知道林鑫什么时候回来的?” “抱大腿呗!”林垚对这种行为很是鄙视,不屑地说,“自从大伯代理了家主,那群什么‘族兄’‘族弟’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想上去沾点关系,没关系的创造关系也要上,混到个脸熟就恨不得横着走路——我这个‘嫡脉’出去的还没讲话呢,阴阳眼都没开就以为自己是玄门高手了,一群……” 她像是突然想不到词,这时,林焱在旁边接了句:“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脑残。” “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脑残!”林垚附和道。 “……你们俩哪里学来的词。”林淼顿了顿,说,“人小鬼大的东西,不好好上学成天琢磨这些东西。我爸当家主的时候也没见谁来和我套近乎,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 林淼仔细回忆着她在林垚这个年纪的时候,满脑子装的好像就只有符咒和驭鬼术。 那时候她新捡了只游魂,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因为在外飘荡太久,身上的阴气被世间阳气反复冲刷,不仅忘了自己是谁,还由于阴气太弱没被鬼差注意到,连去投胎都找不到门路。 林淼想送他投胎,他又说不愿,正好她新学了个饲鬼的法子,便带回去养起来了。 一个是努力钻研老祖宗留下的知识,另一个是琢磨族人抱不抱大腿——林淼想,难怪林焱和林垚的进境比不上她。 就这还想管连环凶杀案?简直是不自量力。 “那哪能一样啊!”林垚说,“三姐你是不知道,那会儿好多人……呃……怕……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来找你套近乎。” 谢长寒在一旁写报告,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林淼手中拿的手机,分外想说一句“你姐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多了”。 前不久她才刚说过小时候被族兄排挤的事情。 然而林淼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她说:“我知道,你说的也对……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跟林焱最好好好读书,这事应该学学二哥,不读书,你们长大以后拿什么赚钱,拿什么安身立命?” 林垚怯生生地说:“驭……” “是你还是林焱的半吊子驭鬼术能养活自己?知道大哥那边多久没接驱鬼的活了么?”林淼说,“安心念书,大哥和三叔那边,我会想办法查的。” 她又嘱咐了几句,谢长寒头一次见她如此絮絮叨叨,活像个居委会大妈,有些新鲜,便分出一点心神,在写报告的空档里听她说了什么。 林淼履行完自己身为姐姐的职责,终于挂断电话,抬眼看着谢长寒。而一直分神注意这边的谢长寒亦分秒不差地抬起眼,隔着距离和她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类似的东西。 无论是谢长寒的师叔,或是林淼的三叔,前后脚几乎同时离开北城,定然不是个巧合。 刚刚放下去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两人有种预感,这事可能……还远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 第20节 第23章 危机感悬在头顶,谢长寒并不耽搁,写完报告给杨警官发过去以后,便匆匆上楼看望胡思思。 当夜,他便守在重症病房所在的楼层,没有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淼上楼给画了固魂符的缘故,凌晨的时候,胡思思的父母先后睁开了眼睛,谢长寒看着值班护士为他们做了最基础的检查,露出了一丝笑容。 无论如何,能救人一命,总归是一件好事。 只有胡思思还在沉睡着,伴随着心电图“嘀——嘀——”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长寒的心也一点一滴沉了下去,幸运的是,在这与天争命的战争之中,胡思思终究是获得了胜利——天刚破晓,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胡思思睁开了眼睛。 值班护士的睡意也因为有重症患者苏醒而被兴奋驱散,来了精神,为胡思思做了检查,生成报告,就等医生上班的时候做更深一步的检查与治疗。 听说了这个消息,林淼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谢长寒明显能感觉到她心情不错,早饭的时候多吃了两个蒸饺。 在她修养的时间里,胡思思及其父母也在一点点恢复着身体。他们是见过那只饿死鬼的,受到了惊吓,谢长寒本想再问点信息,可见他们实在痛苦,只好动手替他们消去了记忆,随后并没有再直接出现在那家人面前,一切全都交给警方处理。 林淼在他们转移出病房时,避开人,重新来到病房外,各画了一道固魂符上去。 异状没再发生,仿佛经过了那日的威慑,这些对胡思思一家人,或是对七星盏有想法的魑魅魍魉集体吃到了教训,各自缩了起来。林淼和谢长寒观察了一些时日,见真的无事发生,便渐渐将吊着的心放了下去。 两人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谢长寒花了些时间巡查北城区,看看之前的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隐患,其余时间则用来修炼;林淼除了画符外,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摆弄那个七星盏。 她向谢长寒确认过,七星盏上的血迹并不属于他,这便成了一桩无头悬案——这盏破油灯一直作为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旧摆件”放在林家,摸过碰过它的人多了海去,林淼并不知道这块血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蹭上的。 不知道何时何地,也就推导不出何人何种方式。 毫无头绪。 因它看上去除了形状奇怪,其他的一切都太过普通,即使是熟读祖籍,对七星盏心心念念的族人——比如之前的林垚——拿到它,也认不出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七星盏,自然就从来没避着人收起来过,说不准还有以前住在老宅时上门的客人碰过它。 也就是后来没心思装饰家里了,才渐渐将这些摆件收起来。 想了好几天没个结果,林淼依旧将七星盏交给了谢长寒:“还是给你拿着吧。” 收到东西的谢长寒无比惊讶:“这不是你家的传家宝么?” 话虽如此…… 林淼又盯着七星盏看了会儿,摇摇头:“罢了,这东西摆在林家这么多年没生过异象,唯独此时遇见你才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和你有缘,你就拿着吧。” 谢长寒:“你就不担心我独占……” “不,”林淼说,“认识这么多天了……我相信你。” 她看向他,眼神似乎比初见时灵动了一些。 又过一日,明显圆润了一圈的林淼终于得到医生准许,得以出院。谢长寒送她。 到家门口时,上回见过一次的可怖鬼爪再次出现,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林淼见到鬼爪,不仅没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那鬼爪也很有趣,五指收拢,像个笼子似的将瘦小的林淼整个人圈了进去,看上去阴森森的青色皮肤蹭了蹭林淼白皙的脸。 谢长寒侧过头,莫名感到一阵不忍直视—— 原因无他,林淼的眼神实在看上去太温柔了。 见到这个眼神,他才终于相信这鬼爪是林淼养的,第一次见识驭鬼术的成果,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除了一些魔修、鬼仙之类的存在,其余玄门众人,皆以飞升为目标,以修行为终身事业,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跟“脏东西”玩得这么好的人,还是个小姑娘。 要知道,其实玄门里某些门派里,也有不少非常怕鬼的人,其中以女孩子居多,毕竟从概率上讲,女孩子胆量小的可能性更大。 鬼爪自然是出来迎接自己出门多日的主人的,连一丝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谢长寒。当然,看见了这个鬼爪,知道林淼安全,谢长寒便没再坚持送进门,准备告辞。 林淼没和他客套,跟他告别,随后转身回屋。 没想到这次一走就离开家这么多天,屋内落了些灰尘,有些阴冷。她并没开灯,走到客厅时已经除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揭掉符咒,光溜溜地走进了厕所。 等洗完一个澡,她依旧全身光溜溜地溜达进卧室,打开衣柜,给自己找了件衣服换上。 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会发现她身上没有一丝热气,洗的竟然是个冷水澡。 穿好衣服,她就着屋内的黑暗,开始打扫卫生。 自己住的地方,自然是布了阵法的,林淼在家时不必贴着那些让她感到很累的符咒,能松松筋骨。 那些东西贴在身上,就仿佛她自己囚禁了自己,皮肤会有一种窒息感,而身体则变得无比沉重,精神和体力上的负担都很大,这也是她在外面的时候显得格外体弱的原因。 而拿下符咒,她便像一只出笼的鸟,连步伐都因此轻快起来——黑暗并没有阻碍她的动作,她打算的动作迅速而流畅。 就在这时,林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动静,抬头,朝着紧闭的阳台门看了一眼。 门缝里透出一丝光,外面很亮,屋内则很暗。 而后,在这一丁点光线的照耀下,地上出现了一双灰黑色的、半透明的脚。 是人的脚,大约三十六七码的样子。 紧接着,影子渐渐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头部渐渐清晰,出现了一张有眉有眼的脸。 是个少年的模样,他很瘦,眉眼皆下垂,看上去哭丧着脸。 林淼见怪不怪地说:“大白天的,你怎么回来了?” “几……”少年男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金属刮擦的难听的声音,很快住了嘴,像是在调整嗓子。他试了几次,好不容易发出了属于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气若游丝的,若是在荒郊野岭,很容易吓到路人:“见到你哥……回来告诉你……你……不在……” “我哥?”林淼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大堂哥?林鑫?” 少年点点头。 “林垚告诉我他快回来了……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回来了?在我没回家的时候?” 他说的是“你不在的时候”,也就是说,前几天林淼没出院的时候他就看见了林鑫。 少年仍是点点头。 林淼也不打扫卫生了,把扫把随手靠在旁边的柜子上,自己在床尾坐下,冲少年招招手:“说具体点,在哪里碰上的?” 少年便是她几年前捡到的游魂,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林淼见他可怜,又正好想试试饲养方法,便带了回来,一直养着。 有了人的供养,少年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虚弱,林淼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灰灰”,因为他全身都是灰色的——外面那只青皮鬼爪就叫“翠翠”——时间一长,灰灰找到了一些别的能力,比如说他被捡回来的时候都快消散了,魂魄非常轻,以至于他可以凭借这种轻如蒲公英绒毛的重量穿梭在他人行动的痕迹里。 因他是林淼供养的,对林淼的气息熟悉,在练习几次之后,可以轻松地出现在气息和林淼类似的林家人身边潜藏着,偷听他们对话,从此便成了林淼耳目。 林淼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不然,她成天宅家,可不敢指望林洛阳会将林家发生的大小事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 有些人擅长卜算,可以预知,林淼自认没这个能力,她最多就会算算别人的生辰八字,命格是阴还是阳——这还是因为小时候算自己命格玩练出来的。 灰灰说:“我不能离开你太远……他……机场……我才撞见……” 林鑫回到江盈市范围内,从飞机上下来,灰灰才在一次穿梭游玩中无意中搜寻到他的气息。 “身边……跟着一个……人……” 林淼疑惑地看着他。 林鑫出门与人同行再正常不过,若是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灰灰不会可以向她提起。 “是个道士……臭……” 道士? 林淼有些意外了。 对灰灰这样的游魂来说,玄门中人都是“道士”,身上的气息都是臭的,因为他们日常降妖驱鬼,身上沾染着鬼魂不喜的气味。就连头天谢长寒进了她的屋子,时候都被灰灰说过“家里有道士的臭味”。 林家人则不同,因为驭鬼术的缘故,他们驱鬼的方式是以鬼驱鬼,身上带着的味道反而让鬼魂感到亲近。 也就是说,林鑫是和一个,非林家的,玄门中人,一起回来的。 林淼咬了下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 第24章 虽说到了现代社会,很多事情不再像原来一样,但往上数个几辈,林家应该算是个“入世”的门派。 “入世”和“出世”对应,即“亲近人类社会”的意思,要求门人尽量和普通人打交道,行事要尽可能地遮掩玄门存在,和玄门中其他门派鲜有来往。 从一开始,祖辈给林家定下的规矩就是:多助人、多赚钱,少和其他门派打交道。 林家人修行不是为了飞升,只是为了帮助一些被恶鬼欺凌的百姓,顺便有个谋生手段而已,不需要和其他门派交流。 所以林鑫和其他门派的人走在一起这个消息,让林淼深深地疑惑了。 大伯那家人……究竟想干什么? 从前,林淼还以为大伯是看时代变了,准备带领族人向“普通人”的生活看齐。对此,林淼虽然守旧,但并没有太大意见,她觉得只要传承没断,不能要求所有族人都抱着驭鬼术不放去喝西北风,毕竟一代人能出的驭鬼好苗子统共就这么几个,其他人还是要生活的。 反正游魂天天有,百年道行的大鬼收一个少一个,世间不需要这么多会驱鬼的“天师”。 之前,事情也的确是这样发展的,虽说大哥的天赋不错,也依旧读到了本科毕业,找了份正经工作;而二哥更是学得深,现在还在读研。林淼不喜欢两个哥哥,却挺赞同这种做法的,所以才催林焱和林垚好好读书。 可现在,林鑫和其他门派的人接触是什么意思? “你再去帮我听听,”林淼想了想说,“看看林鑫和那个人要做点什么,如果能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和门派就最好了。” 少年点点头,却没有。 林淼看了他一眼,了然:“是饿了?” 少年仍是点点头,有些怯生生地盯着林淼纤细的手,却没挪动哪怕一步。 林淼自己倒是挺随便的,见少年这么说,便挽起袖口,冲他招招手。招完手也没放下,就举在那里,少年向前走了两步,刚好能接住她那只手。 他竟然能碰触林淼,没有穿过去,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淼的手,像是在捧着什么千金难求的珍宝一样,而后递到嘴边,张嘴咬了下去—— 林家不以血肉饲鬼,而直接以阴气饲鬼,阴气不好弄,祖训又不许大家为了阴气杀害生灵,林家人只得时常注意收集新死的动物尸体,或常常去墓地收集,能弄到的总量并不多。 因此,大多数新学驭鬼术的林家小辈只能养个很小的游魂,就这还不是人人都有,许多人驭鬼术是学了,始终没碰见合适的鬼让他们学习练手。 林淼就无所谓了,她自己魂魄不全,全身都散发着阴气,虽说容易被勾魂吧,养鬼却是方便得很,让崽子们咬几口就是了。 除了灰灰和门口的翠翠,其实她还养过很多东西,什么红红黄黄蓝蓝白白的,只是有些送去投胎了,有些因为某些缘故魂飞魄散了,现在仍留在身边的不多。 灰灰咬了几口,领了林淼的吩咐,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林淼便站起来继续打扫卫生。 她的手腕刚被咬过,却毫发无伤,只是小臂上的皮肤似乎比先前更白了一些。 做完这些,她又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在身上贴好三十三道符,带了些工具出门。 第21节 既然三叔不在,她只能亲自去修复大阵。 林鑫回来了,三叔却恰好离开,也难怪林垚会多想,就连林淼都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三叔真的不是为了躲开吗?” 其实当初为了这个家主,三兄弟闹的有些不愉快,这事林淼曾听父亲提过一嘴,依稀有些印象。包括后来她独居,林燕京搬出去住……其实也都有点避嫌的意思在里面,大概是为了向大伯表明“我们没有和你抢的想法”。 最杰出的那个死了,三叔无意相争,小辈还未长大……即使林洛阳在驭鬼术一道上着实十窍通了九窍,那也可以代理家主,没什么问题。 需要驱鬼,林鑫可以暂代,大伯只需要负责处理其他事即可。 虽说林淼不喜欢那家人,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意见——因为她自己不想接家主的位置。 林淼自知讨人嫌,反正她也不太喜欢那些对她有意见的人,不如避开,安心修炼驭鬼术。林长安就曾经抱怨过,接了家主后,他专心修炼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林淼不想变成那样。 可大伯他们是不是这样想的……那就不知道了,未免他们多心,自然需要避嫌。 实际上,既然林鑫都已经回来了,又有能力修复大阵,此事找他再顺理成章不过。可林淼现在就是只窝了一肚子火的斗鸡,偏偏她情绪不太显,不懂如何发泄,快憋炸了。 她觉得这么久了大伯和大哥都毫无作为,既然如此,为了北城区的居民,她必须得亲自上阵。 这事都不愿意做,当什么家主? 这么久了都不检查大阵的运转情况,她何必给他们面子? 就带着这样的想法,林淼花了些时日,将北城区走了个遍,终于将大阵修复完毕。期间,她并未遮遮掩掩,想必大伯那边想知道她的行动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但没曾想,大哥和大伯对她这种相当于当面打脸的行为无动于衷。 林淼正在疑惑,那一天,灰灰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个让林淼有点听不懂的消息。 “那人姓郭……他们去见了一个大胖子……张总……地产……说是看风水……” 跟林鑫同行的人姓郭,两人去见了一个胖胖的地产商张总,说是准备给地产公司看风水。 林淼:“……”就很尴尬。 她听说过,风水分“尖盘”和“腥盘”,前者是真本事,后者是嘴上忽悠。林家早年看风水的本事也在当地富商之间很有名,但林淼却知道,林家人其实……并不会看风水。 开局一张符,赚钱全靠骗。 说骗有点难听,但确实不会看,最多就是忽悠一通,最后看主顾“印堂发黑”,画个辟邪的符给他保平安。 和风水比起来,林家的符是真东西,因此不能全说成是“骗”,但风水是真的不会。由于这个原因,从前林家接的风水局多为“消灾”而非“求财”,这样,林家就能在假的风水局中,混进真的驱鬼和画符的本事。 同样解决问题,看风水却比驱鬼更好赚钱。 可是靠骗人赚钱,即使不全是骗,那也是有族人会反对的。 林淼的父亲,前任家主林长安便是反对派的一员,好在他活着的时候,降妖驱鬼的本事是真的高,又恰逢甲子年阴阳交替,江盈市出了不少乱子,他都一一解决,名声大噪,倒也不显得不接风水的活计有多影响族中收入。 这样几十年过去,许多人也就不知道林家会看风水这一说法了。 看样子,林鑫是准备重操旧业? 林淼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张江盈市地图,放在床上摊开,问灰灰:“他们去的是哪儿?” 灰灰飘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最后指向一处。 在南城区。 左右无事,林淼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去看看林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换上衣服,独自出了趟门。 她坐上开往南城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堵了快一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中途,她还在车上睡了一觉。 下车正好在灰灰指的地点附近,林淼一个人绕着那些钢铁丛林中间的夹缝转悠了大半天,终于在一处几乎高耸入云的办公楼一楼大厅里,找到了“23f 江盈万象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字样。 随后,她转到了街对面一家卖香烟的小店里。 “热死了这天,”她踏进店内,“老板,给我瓶冰水。” 类似这样不起眼的小店,时常不被生活在附近的居民注意,它们的存在就像快递员、送餐小哥、清洁工一样,是这个城市的服务提供者,同时也是城市内的透明人。 而若是你上前和他们聊一聊,会发现他们简直对周边环境无所不知。 林淼付了钱也没走,靠在展示香烟的透明玻璃柜台前,看那个穿着背心裤衩的老板看新闻。 “老板,这里附近哪里有房地产公司啊?”她假意闲聊,“我听说有新楼盘要开售,内部价可以拿得很低,是不是真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三更 第25章 那老板闻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可能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会关心房价的问题,笑了笑:“妹妹,这个时间你不去上课吗?” “我放暑假了。”林淼面不改色地扯谎——她本来也做不出什么表情,“我们学校放假早。老板,内部价是不是真的啊?我爸上班,我来帮我爸打听打听。” “这附近不就一家房地产公司?他们好像拿的那块地不是没开工么,有这么快开售吗?”老板一脸迷茫,明显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内部价”这样的字眼对安分守己的普通市民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他来了兴致,也不看新闻了,反而向林淼打听了起来:“小妹妹,你爸爸在哪里听说的这个消息,能不能跟叔叔说说?就我所知,万象地产的新项目刚开始不久,没那么早出售呢。” 果然有新项目! 林淼心下稍定,编着话和店老板聊了起来。 一般而言,房地产商请人看风水,都是在项目伊始,地基还没打下去的时候,请风水先生过来看一看小区的整体规划,趋吉避凶。风水好的小区,等建造完成,小区里的绿植生长都会更顺利一些,到时候环境宜人,会更吸引消费者。 有新项目,请风水师的可能性大,说明她没找错。 不过,想要请动能够规划整个小区风水的大风水师,成本可不小。首先看大风水就不是人人都会,一百个风水师里可能才出一个大风水师,人就不好找,再加上大风水复杂,改布局时需要的道具、法器也多,想要请“业界大佬”出山做一个局得下血本。 因此,会请风水师的,非得是在房地产行业浸淫多年,人脉资金缺一不可的老牌房地产公司才行,而且基本只在启动高端的地产项目时才会想到请人。 通过和店老板闲聊,林淼能够确定这家“万象地产”的确是江盈市的一家老牌房地产公司,原来叫“万里”,只是前几年经营不善,差点破产,为了改运,公司老板便请人算了命,改了公司名字,因此林淼才没听说过。 万象这一年来就只拿了一块地,位于南城区中心区域,是个本地大学的旧校区,因地理位置优越,竞标时被打上了“黄金地块”的标签,价格自然也是天价。 就老板所说,这块地大概是去年拿下的——甚至还搜出了去年的旧新闻给林淼看——有回他路过那里,发现就围了个围墙,里面甚至还有没拆完的旧建筑。 店老板很不解地跟林淼嘀咕:“万象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低下了?” 也可能不是效率低下,只是有什么阻碍了进度也说不定。林淼默默地想着,没把这话说出来。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林淼辞别了老板——反正本来什么内部价的事情就是她瞎编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走到街对面,进了那栋商务办公楼。 挂着公司名称的标牌上,23f的上一个是26f,这说明23楼到25楼都是万象地产的办公区,公司还挺大的。 这日是个工作日,此时正是白天,商务楼里并没有多少来回奔走的人,大多数人都躲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林淼独自进了电梯,等待着电梯上升。 再次走出电梯时她已身在23楼,迎面是堵墙,跟电梯门错开一点的地方有个窗户,这让楼道整个都非常明亮。 在林淼的左手边,是高层建筑的逃生用楼梯间,门虚掩着,没有人进出;右手边向后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林淼凑过去看了一眼,走廊大约有二三十米长,无人走动,两侧各有几扇门,光从玻璃门内透出来,依稀传出人声和计算机启动时风扇的声音。 这里应该就是万象地产的办公室了。 这样的结构,如果林淼直接走过去,很容易被里面靠门办公的人发现。毕竟她穿得不像个办公族,出现在别人公司的地盘上很奇怪。 怎么办呢? 她正在琢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就听走廊上最靠近她的一扇玻璃门后隐约有人影晃动,像是有人要出来。林淼做贼心虚,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着虚掩的门跑过去,轻手轻脚地闪进楼梯门,躲在门后。 不多时,果然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林淼分辨出那边大概走过来两个人,正在轻声说着什么。 她不由得将耳朵贴近了那扇门。 “……老板今天又没来啊?” “说是去工地上了。” “老板还亲自去工地……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我去,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信那种不科学的……” “嘘!!小点声,你还想被其他人听到啊?……你不知道吧,我那天听秘书跟人事在那闲聊听见的,说是旧校舍那边……有‘脏东西’!” “……这你也信?” “我信不信不是关键,关键是老板信啊。就上礼拜五,来的那两个人你看见没?就是老板请过来解决这事的。” “啥?我看那两个人穿得人模狗样的,还以为是客户……” 叮。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很快,林淼就听见那门重新合上的声音,电梯带着两人去了别的楼层。 她从门后面走了出来。 上周五,两个人,从时间和人数上来看,应该是林鑫和他那个姓郭的朋友没错。只是,有“脏东西”的话,莫非林鑫接的不是看风水的单子,而是驱鬼的? 若只是驱鬼,算是家里的正经生意。代家主交给了林洛阳后,作为他的大儿子,林鑫有权代替家里接一些驱鬼的活,不必向别人报备。 也许是她多管闲事了? 林淼想了想,见电梯带着那两人去的是楼上,怕直接撞见说不清楚,便从楼梯向下走了一层,才去乘坐电梯下楼。 如果真的只是驱鬼,此事她用不着再管,不过为以防万一,她决定等回去以后让灰灰多盯着点林鑫。 了却一桩事,林淼回到自己居中的家中。 本以为此事到此结束,谁料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她家的门忽然被疯狂地敲响。 林淼试着控制鬼爪,想问问门口究竟是谁,谁知道鬼爪竟然没有回应她的召唤,这让她有些疑惑起来。想了想,她走到门口,隔着猫眼一看——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林鑫。 他眉毛倒竖,满身戾气,手中还提着一个透明的影子,是个游魂,由于白天日照的影响,已经几乎快要消散了。 是灰灰! 林淼几乎要惊呼出声,她猛地打开门:“林鑫你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林鑫一甩胳膊,将几乎成了一缕青烟的灰灰甩到林淼怀里,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竟然敢监视我!” 一瞬间,林淼已经明白,灰灰盯着林鑫的事已经被他发现了。 同为驭鬼术传人,林鑫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对付这种被族人饲养的鬼魂,抓到灰灰对他而言很容易,甚至,为了惩罚这只胆敢监视他行踪的鬼魂,他捆着他在阳光下走了一路。 虽说林淼是个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人,但毕竟是她亲手养了好多年的游魂,被这样对待让她既生气又心疼,她将捆在灰灰身上的看不见的绳子扯下,反手将它塞进了她不见天光的屋内。 而后,她抬起头,盯着林鑫。 监视他的事情自然不能认,于是林淼装蒜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我监视你干什么?” “你还想狡辩?那不是你养的鬼,不是你的鬼跟着我?它要不跟着我,我能抓到它?”林鑫指着她,冷笑一声,“林淼,我知道你不服我爸当了代家主,总想搞点事情。但我告诉你,既然现在没有家主,那代家主就等于家主,而我,才是家主的儿子,不是你这个前任作威作福的时候了!你这个灾星如果有点自知之明,就离族人远点!” “父亲领了家主的位子,就真以为自己是太子爷?”林淼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监视你来着,可我哪有那个时间?修复大阵还来不及,你真把自己当家主的儿子,倒是担起点责任,检修下大阵啊?” 第22节 “林家的事情跟你这个灾星有什么关系?!” 几乎每一次见面,她和林鑫都要吵架。 两个人堵在门口吵,从监视吵到人身攻击,直到隔壁那户人家的门打开,从里面颤颤巍巍地走出个老太太才消停。 老太太满脸的褶子,眼睛眯着,像是看不太清:“哎哟,这谁家的小年轻啊,火气太旺咯。老太婆我年纪大了,觉轻,睡不着咯。” 林鑫一肚子火气,正想跟老太太说句“关你什么事”,就被林淼拉了一把。 “进来说吧。”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将人拉进屋子,随后跟那个老太太道歉,“对不起啊奶奶,以后我们不在走廊上吵架。” “家里也不要吵哦。”老太太说,“生气长皱纹的,淼淼好看着哩。” “好,不吵了不吵了,奶奶你回去休息吧,我改天过去看你。”林淼哄走老太太,反手关上门,对上林鑫的眼睛时又变成一脸寒霜的模样,“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听人说,你从外省带回一个其他门派的人?祖训怎么说的,你是不是都忘记了?你当我是灾星,自己又给林家带来了什么?” 第26章 林鑫一听就气笑了:“还敢说你没监视我?” “知道你带人回江盈,和没监视你,这两件事冲突么?”林淼静静地看着他,“你回来得光明正大,又没避着谁,我就不能从其他人那里听到消息?我是搬出来了,但不代表关于林家的事我一丝一毫都不清楚。” 因为做不出太大的表情,再加上说话时总是保持一种和缓的匀速,这让她的语气听上去分外笃定,同时也更有气势。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强大,且不容置疑,就连二叔还活着的时候,林鑫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不适,此刻却在林淼身上感受到了。 他不由得愣了愣,成功忘词:“你——” “想做‘太子爷’,也得做好‘太子爷’的本分。”林淼“以攻代守”,针锋相对地刺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大阵我已经在修复了,不劳你费心,但希望不会再出现下次——定期检查大阵的运行状况,这才是林家嫡脉必须做的事情,希望你能担起责任来。” 林鑫眉峰高高挑起:“你这是在教育我?” 教育么?她这分明是在提醒他。 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同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即使所要表达的意思相同,听上去也不一样。 她和这个大哥属于天生不对盘,在林淼被族人称为“灾星”之前就相看两厌,时常闹出些矛盾,积怨颇深。所以,无论林淼的话听上去再怎么温和,对林鑫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别说。 “你觉得是就是吧,”林淼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总之,灰灰就是在外面乱跑而已,我可真没监视你,至于你信不信,我管不着。如果你到这儿来就为了兴师问罪,那我现在听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林鑫神色几变,对林淼这个油盐不进的态度无比生气,但他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再怎么说,两人都姓林,是关系很近的亲戚,犯不着伤筋动骨的。 他的拳头捏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像是提醒自己冷静,不要动手。 青筋跳动在额角,这让他浑身的戾气更甚,配合那人高马大的块头,看上去就像是街头巷尾欺凌弱小的恶霸。 林淼看见了他的动作,却并没有感到害怕,虽说她身为一个女孩子,力气比不过林鑫,但这不代表动起手来她就拿他没办法。 两人僵持着,沉默横亘在不大的屋内。 除了阳台,林淼住的这间房子里到处都照不见阳光,平时全靠电灯照明,再加上这里还有她自己布的一个固魂加防身用的阵法,室内常年保持着微凉的状态,充斥着林淼本人无意识散发出来的阴气。在这样的环境里,方才几乎快要被太阳晒到消散的灰灰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他神志不清地,凭着本能飘到林淼旁边,张开嘴咬住了林淼垂在身侧的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咬住林淼的手后,淡化到只剩一个沦落的虚影很快变得清晰起来,先是眉、眼、鼻、嘴,整张脸都变得可见了,随后便是脖子、肩膀、手臂……不多时,一个人类少年模样的鬼影便蹲在了地上,嘴仍是咬着林淼的手腕没松。 见到这一幕,林鑫有些凶恶的眼角飞快地抽动了两下,随后,愤恨褪去,一股像是嘲讽的神情浮了上来。 “怪物,”他说,“哪个正常人会像你一样用自己的阴气饲鬼?也是,正常人也没有那么重的阴气……我跟你这个怪物生什么气呢?” 这种程度的攻击从小就听多了,林淼对此无动于衷。 林鑫一把推开她,走到门边,打算开门走人。 手刚放上门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我想你也知道,林家的处境并不好,守着旧日的那些‘规矩’只会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窘迫!现在是个什么时代了?没有钱寸步难行的时代!就算有人反对……我也要为了……为了族里,找到一条新的、赚钱的路子。” “多个朋友多条路,也好办事,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外面请回来,你最好不要妨碍我。不然,就算你是林家出来的,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林鑫的声音又急又低,带着威胁的意味,说完,他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急速消失在楼梯口,连门都没关,林淼沉默地走过去,站到门边上向外看。 和平日里的静谧不同,今天走廊上格外吵吵嚷嚷,有几个穿着统一t恤的男人扛着东西上上下下地一趟趟搬进404室里,浑身都是汗。 大概是搬家公司的人,她想。 这栋楼是旧楼,地段一般,好些老业主买了新房子,就把旧房子租给了来江盈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其中,404由于门牌号不太吉利,是本幢楼租金最低的一间,会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手头比较拮据的人,流动率也高。 前阵子404室上一个租客搬出去了,她没遇上,还是隔壁405的那个奶奶告诉她才知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租客搬来。 看来这些年江盈越发繁华了,连房源都紧俏。 林淼边看边想,怔怔出神。这时,不知从哪一间住户的门里传出电视机的声音:“……气象台发布橙色高温预警,请各位市民做好防暑降温工作……” 这就六月中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吧,真的不喜欢大哥那种不听人说话还自以为是的人。”林淼把门关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反对过林家人赚钱?光是赚钱,我管他做什么?” 只是,和其他门派的人频繁来往是有风险的,林家祖上就有祖辈吃过教训,她怕林鑫在这其中不知分寸,坑了自己不说,可能还会坑到林家。 而事实上,林鑫的确是个在某些时候非常冲动的人,这就让人不得不担忧了。 在这点上,二哥要比大哥强得多,不过林森专心读书,似乎没兴趣管这种事。 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灰灰。他还保持着之前那个蹲在地上的姿势没动。 “没完了?”林淼说,“你已经恢复了吧?起来跟我说说,今天是怎么被林鑫抓住的。” “……”灰灰依依不舍地松开林淼的手腕,仿佛被抢走了过冬食物的仓鼠,可怜兮兮地站了起来,“……就不能再来一口……” “不行。” 被林家人饲养的鬼魂,生存力比外面飘荡的游魂强太多,即使刚才他看上去都快消失了,在林淼那里吸食几口阴气之后,又能活蹦乱跳了。 况且,在这点上,林鑫还是有分寸的,他只想让这只胆敢跟踪他的鬼吃个教训,没真打算把林淼养的鬼弄到魂飞魄散——这对林家人而言是非常严重的挑衅了。 林淼也知道这一点,她没让灰灰再吸,而是在他的额头上画了道符,说道:“行了,这个符够你恢复的了,快说。” 她可不信灰灰会轻易被林鑫发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见她真的不打算再让自己咬一口,灰灰有些遗憾,但也只好安静下来,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几天,灰灰都潜伏在林鑫附近。原本林鑫住在自己家里,周围都是林家人的气息的话,灰灰来去自如的范围会比较大,不容易被发现,可是近来林鑫竟然没住在自己家,而是和他带回来的那个人一起住在酒店里,每日同进同出,十分忙碌的样子。 这样一来,灰灰能穿梭的范围就只有林鑫一个人的活动范围了。 他跟了几天,见林鑫和那个姓郭的满江盈的跑,先后去了那家房地产公司、建筑工地、古玩市场以及风景区等等一系列地方。几天下来,两人都有些疲劳,灰灰也同样松懈了一点。没想到,就是这“一点”松懈,就让他被发现了。 “其实,不是林鑫……发现我的,是那个、那个道士。”灰灰比划着,“那个人好像……很敏锐,我几次跟着他们,他都……回头,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我了。这次也……他突然就问林鑫,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养的……然后林鑫就、就……” 林淼微讶,竟然不是林鑫发现的,而是那个人? 游魂原本就是隐匿性很好的一种鬼,因为阴气比较轻,而驭鬼术养出来的游魂,更是善于在别人哪里隐藏自己。也只有林家人,熟悉了这种饲养方式后,对变化的游魂气息更熟悉,才容易发现。 那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这次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林淼喃喃道,“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了,你说的工地,是那个‘万象地产’去年买的那块?” 灰灰作为一个鬼,哪里知道什么“万象地产去年买的地”是哪块地,他连比带划地说:“那边有一些旧房子,这边一排房,墙是红色的,那边一排是灰色的……” 工地被砸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断壁残垣,很难看出之前建在原址上的房子具体长成什么样子。灰灰说了半天,见林淼还是不明白,急得飘进了里屋,钻进抽屉里,又钻出来。 林淼跟着他走进去,帮他打开那个抽屉,顺便将里面那张地图抽了出来,摊开。 “这里!”灰灰指着一处地方,说话都连贯了。 林淼眼皮一跳。 第27章 是那个大学。 毕竟她在江盈市出生长大,或许不知道本地大学的新校区建在哪个开发区里,但对老校区还是有所了解的,灰灰指出来的位置,就是那个大学的老校区,也就是万象地产拿下的那块地。 想起在万象地产偷听到的那些话,林淼不禁问道:“那里有什么?” 实际上,真正踏入玄门中,就会发现许多流传甚广的“闹鬼”传闻,有真有假,假的居多;而真有鬼的地方,反而鲜少有普通人提及。 毕竟,和对“脏东西”避而远之的人类相似的是,其实大部分鬼魂,同样也在躲避着人类。 活人身上有对鬼魂杀伤力巨大的“阳气”,一些生前就比较体弱的人,死后也只能化为虚弱的游魂,这时候若是来个活人与他无知无觉地正面相撞,对哪边影响更大谁都说不好。想来,也只有部分以血肉或恐惧为食的厉鬼怨灵,才会想要找活人的麻烦。 所以刚开始,她还以为有“脏东西”那句话只是世人的以讹传讹罢了。 “那里……”灰灰做了一个很纠结的表情,“不知道……” 作为一个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丧气鬼,灰灰是很少做出这么堪称“生动”的表情,林淼不由得来了兴趣:“连你都不知道?你们鬼魂之间不是相互有感应的么?” “是啊,可是……” 灰灰抓了抓头发——虽说他的头发只是一团雾状的虚影——表达了自己和林淼同样疑惑的心情。 那时候,他跟着林鑫以及那个姓郭的到了工地上,见两人掏出了些玄门中人常用的工具——比如符纸那些——在周围走动了起来,便尽可能地躲得远了一些,观察他们的行动。 他看见,两个人各显神通,围着学校废墟缓步打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之前在工地上工作的一些人早就被人带走了,周围只有他们二人,又有围墙拦着,动作挺大。 灰灰跟在林淼身边好些年,还是有些见识的,因此很肯定地说:“像是在找个鬼,但是我没感觉有鬼……倒是有些……” 林淼:“那他俩找到了吗?” “没、没有?” 灰灰也不太确定,他当时见两个人跳了半天大神,光看见日头西斜,没见到有其他任何变化。 理论上,鬼魂都是天生阴阳眼,他什么都没看见,说明原地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同时又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里可能会有什么东西——因为在那个工地围墙圈住的范围内,有一股很淡的阴气。 大白天的,就连灰灰这样被饲育的鬼魂,借着林家人的气息勉强可以出门,都得到处找阴影处躲避,而在那日照直射的工地里,居然有一股阴气存在。 很淡,但存在,更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也许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但是凭灰灰的道行感觉不出来。 “阴气,”林淼问,“你确定?” 灰灰点点头。 “既然如此,”林淼站了起来,朝阳台上看了一眼——那里的地面正被太阳照得发烫,“等天黑了,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第23节 她有点好奇,想看看林鑫,或者说那个其他门派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是夜。 林淼给自己“武装”完毕,披上外套出了门,走到楼下,恰好一阵夜风起,她顺势拢了拢衣服。 奇了,白天的时候电视里不是说有“橙色高温预警”么? 预警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怎么反而觉得比前两天凉快了点? ……算了,反正大夏天的,天能凉快点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反正她听邻居吐槽过,天气预报十次有九次不准。 林淼晃了晃脑袋,不再思考这些,摸出一张符拍在手背,口中念诀,那符便无火自燃,带着她的身影在夜里穿梭起来。 这是她们林家用的一种赶路的手段,虽说比不上谢长寒带着她缩地成寸快,好歹比坐车快上不少。 这也是林淼夜间出行的原因之一,路上行人少了,对于玄门中人来说,许多行事更方便。即使夜间阴气重,林淼在贴符出门后受到的压力更大,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夜间的风在她耳边呼呼作响,经过十几分钟的赶路之后,林淼来到了那座已经被拆除的大学前。围墙很高,但这拦不住她。 林淼灵活地避开夜间留守值班的建筑工人,没点照明,借着一点点月光,徒步在这所已经成了废墟的学校里走动起来。 大学是本地的老牌大学,从前也是市内一景,林淼沿着原本是路的地方走,绕过了一排断裂的墙,颜色有点深。她凑近了仔细辨认一番,确认这段剩下的墙是用一种颜色非常艳丽的红砖垒起来的。 这应该就是那非常有名的“红房子”。 出门前,她找到了一张很旧的广告纸,上面印着这所大学的校内地图,像是那种每所大学都会发给新生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她爸从前是从哪里弄到的。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张地图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找到了“红房子”,她就能根据这个来判断从前的教学楼、宿舍楼、操场、游泳馆……分别在什么位置。 “红房子”原先是学校的展厅、报告厅、演出大厅,在它的不远处,则立着各式各样的教学楼,这些教学楼有些已经被砸得只剩一截门槛高,有些已完全消失,唯独有一幢“l”形的教学楼十分突兀,大概还有半层楼的墙没敲掉,最高的地方甚至能到二楼的窗户。 而且走近那幢教学楼之后,林淼隐约有些不适。 她想了想,抬手点在太阳穴上,画了个特别晦涩难懂的符号,并指在双眼前一抹,同时摸出两道符,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等它缓缓自燃。说来也怪,那细密的小火焰灼烧着符纸,却没有对林淼的头发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些日子以来,大阵的修复工作进行到大半,有些简单的功能已经可以使用,比如说,她现在就可以通过大阵,来观察自己周围的阴气分布,持续时间便是那两道符燃尽之前。 在夜里,想要在阴沉沉的天色之下观察灰色的阴气分外不易,林淼开了“天眼”之后,明显看到周围的景象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这么稀薄的阴气,入夜之后到处都有,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经过林淼观察,她发现这些雾气也有相对厚重一些和相对稀薄一些的区别,只是这样的区别并不明显,如果眼力欠佳,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她向着阴气更重的地方走了过去:“灰灰,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在这种视线之下,一道颜色更深的人形灰影从她背后冒了出来,断断续续道:“没……有……到处……都是阴气……很……寻常……” 这样气若游丝的声音,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又是夜晚,怕是得吓哭。不过林淼就只是很习以为常地点点头,继续朝她辨认出来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雾气再次变淡,这个时候林淼就会转向,来回徘徊几次后,她发现阴气相对来说更重的地方就在那幢“l”形教学楼的短横处。 她试着绕到教学楼背后去,没曾想,还未走近,鼻腔里已飘进了一股叫她十分熟悉的灼烧味。 “有人在烧纸?这个时间,这个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里。从她的“天眼”中,一股黑色的烟从教学楼背后冒出来,黑烟所过之处,阴气就像是瘾君子遇上了违禁品,疯狂地扭动靠近,在黑烟附近形成了一圈圈的阴气漩涡。 这副景象,让林淼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更紧张了。 大晚上的,有人在这里烧纸钱。 纸钱是生者给死者的供奉,生者的愿力会让那些青烟化为鬼魂喜欢的养分,在“天眼”的视线下,那些烟便是黑色的。 从这点可以确定,这幢教学楼里肯定有东西,或者曾经有过什么东西,以至于工程迟迟不能推进;同时,这个在这里烧纸钱的人,一定是玄门中人,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冒了出来,林淼想:“会不会是林鑫带着的那个姓郭的?” 如果是就好了。 她摸出一张防身的符纸攥在手心,朝着那处地方靠了过去。 一步。 一步。 已经可以看见那道蹲在地上的人影了。 只是…… 林淼怎么看,都觉得那个人影有些眼熟。 那人蹲着,能看得出是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想必站起身后个子应该很高挑。他的面前燃烧着一个不大的“火盆”,只是简单地“就地取材”,拿周围碎石围出来的,那里面燃着火,烧纸钱时飘飞的灰烬在火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 没能砸完的旧教学楼挡住了值班建筑工人的视线,想来对方是刻意找了这么个背着人的位置,烧起来也比较自在。 在他的脚边,还有一叠没来得及扔进火盆中的“银元宝”,显然还要再烧一会儿才能结束。林淼边走边往旁边挪了两步,换了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火光勾勒出那人的小半张脸。 “……” 果然是个熟人! “谢……长寒?”这下林淼也不躲了,大步靠近他,“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这是第一更 第28章 自林淼出院后,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到谢长寒了,她忙着往返于北城区的各个地方检查大阵的情况,再加上身边没有手机,自然没法联系谁。 何况,她还记得祖训说过,要少和其他门派的人来往。 但无论怎么说,在医院的时候谢长寒见她没人照顾,看护了她好些日子,算是有恩,林淼觉得自己欠了人情,此时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 “林淼?”见到她,谢长寒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头上是什么?” “……符纸。” “我知道是符纸,”谢长寒本来被燃着的符纸吓了一跳,还想帮她把符纸揭掉,可仔细一看,那符纸虽然在燃烧,却并没有伤到她,便没站起来,而是问,“这符做什么用?” “开‘天眼’,”林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来查点东西。” “巧了,”谢长寒笑了,“我也是来‘查点东西’的……谁!” 他正在说话,忽然感到迎面一阵阴风吹来,纸钱也不烧了,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林淼身后。前后不过几秒钟,他的手心已悄无声息地攥住了一张符纸。 一股属于修士的“气”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体内向四面八方涤荡开,在“天眼”的视线下,林淼可以看见周围那些团聚的阴气像是被投了石的湖面,一圈圈的涟漪状的波动向外扩散,有那么一瞬,他们的周围甚至连一丝灰色的“雾”都没有,干净得简直不像夜晚。 好重的阳气! 林淼一怔,回过头,就看见灰灰原本一脸丧气地站在那里,被谢长寒周身气势一激,连站都站不稳,飞快地缩到林淼背后去了。 “……这是,”她了然,伸手拦了谢长寒一下,“这是我养的游魂。” 哦对了,她还养鬼。谢长寒一愣,将符咒收了起来,周身气势瞬间尽散。 照面就攻击别人家养的游魂,这种行为着实不太礼貌,谢长寒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这只游魂……没见过哈。” “……嗯,他叫‘灰灰’。”林淼顿了顿,“那个……方便说说,你来这里查什么吗?” 这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谢长寒眨了眨眼,给她解释:“哦,是这样,前几天我去医院……” 虽说他们消除了胡思思及其父母关于那只饿死鬼的记忆,但救人救到底,谢长寒仍旧在和警方对接的空档中时不时跑到医院远远地看一眼胡思思是否安全。 因为之前的事虽说告一段落,警方那里也勉强交代了过去,可他们都知道,这事疑点重重,或许远远没完。 在多次跑到医院看望病人的过程中,谢长寒从护士和胡思思亲属的闲聊中,听说胡思思有个很关系很好的表姐,原先是这所大学的学生。 “当时我觉得这所大名的校名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的,后来终于让我找着了。”说起这个,谢长寒有些兴奋,“你还记得傅欢吗?” “傅欢?”林淼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好像是……那起连环命案的其中一个死者?” “对,是第一起案件的死者,今年大学毕业。”谢长寒点点头,“傅欢就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大一的时候在这个校区念书,后来跟着全校一起搬到新校区去了。” 林淼何其聪明,从中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这所大学有问题?” “刚开始我只是直觉这所大学有些奇怪,正好也没其他头绪,就想顺着这条线索一查,没想到还真让我查到了些疑点。那六起命案的受害者,外加胡思思那一家,都有亲人或者朋友,三年前在这所大学读书。” 林淼:“……” 牵强了点吧?江盈市的好学校总共就这么几所,本地人想留在同城上大学统共就那么几个选择,撞上也不奇怪。 她正在说点什么,就见谢长寒摆了摆手,继续道:“别急着反驳,我知道光凭这些不足以说明这所大学有问题,所以我就花了点时间查了下。” 每个校园,都有它各自的传说,这所学校亦不例外。 从前,在“l”形教学楼的左边不远处,现在已是平地的地方,有个小型的广场。当时,广场周围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灌木将其镶了个美丽的边,正中央有个不大的装饰用水池,水池造型别致,又能喷水,被学生们取了个很浪漫的别名——“许愿池”。 许愿池这样的名字传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不明真相新生信以为真,真的跑去许愿,久而久之,许愿池便成了校园一景——不仅仅是池子本身成了风景,就连谁去许愿、许了什么愿也成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据说,当时有不少爱凑热闹的学生下课不回宿舍,而是站在这幢“l”形教学楼的“短横”处隔着窗玻璃向下看,偷拍照片的也有,就为了看看“今天有没有校园风云人物去许愿”。 “然后?”林淼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现在的“短横”——最高的断墙就在这里,墙面上依稀可见不少巨大的裂缝,楼却始终不倒,像是被什么不可抗力挡住了似的,“看来这个美丽的故事结局不会太美丽。” “不知道然后,我只打听到三年前学校出了件很大的事情,但消息被压下去了。这也是学校匆忙搬走卖地的原因,原本按照计划,这个旧校区还能再用个三四年的,因为出了事就提前了。”谢长寒说,“原本我想找学校相关的领导打听下,不过我说明来意之后电话就被挂了……之前的事情已经给警方交代完了,现在也不方便请警方帮忙查学校的历史……所以我就想过来烧点纸钱,看看能不能找缚地灵问问。” “可是这里没有缚地灵。”缚地灵有其特殊的灵场,林淼进来这么久,自然能感觉出这里没有缚地灵。 别说缚地灵了,在她的“天眼”视线下,除了阴气比较重之外,这里没有任何鬼魂存在。 “我发现了,不过纸钱都带了,我就随便烧点。”谢长寒叹了口气,“再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古怪?我听人说,这个池子许愿很灵,如果传言是真的,这里一定有东西。” 林淼:“是有古怪,这里阴气很重,不过我没发现有其他鬼存在。” 谢长寒看不见阴气,但可以隐约感受到这周围的温度似乎比旁边低一些,听林淼这么说自然明白过来。这时,“火盆”中的火光变暗了些许,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发现里面的纸钱快要燃尽了。 他想了想,又抓了几张纸钱放进去,火势重新变大。他一边烧一边问林淼:“话又说回来,你来这里是查什么的?方便告诉我么?” “我?我来查我大哥。” “你大哥?” “嗯。” 林淼蹲到地上,从那堆纸钱里抓出一把“银元宝”扔进火中。翻腾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看着火苗,目光悠远,像是穿过火焰看着什么别的地方。 “我大伯——林洛阳,你见过的。” 谢长寒点头。 “他那两个儿子,林鑫和林森,‘灵感’都不错。我家的规矩,同辈中适龄的孩子会让家主挑选族中优秀的长辈亲自教导驭鬼术,上一辈林家出彩的人不多,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是由我父亲亲自教导的。不过他们和我不一样,出门没有限制,所以同时还要去上小学。” “二哥学着学着就发现驭鬼术不如读书有意思,专心读书去了,大哥学了下来,不过我父亲很快就……过世了。” 她说到这里抿了下嘴,像是悲伤,谢长寒有些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鑫也读到了本科毕业,毕业后先是去找了份工作,干了不到三个月,辞职回家了。我不知道具体原因,大概是因为不喜欢被别人呼来喝去的吧,后来他就找林洛阳拿了笔钱,自己做生意去了。” “我跟他性格不合,联系也不多,不知道他一天天的在外面做什么生意,总之,凡人的生意我都不关心,那是他的钱,我管不着。” 第24节 “然而去年我才知道,林洛阳接过代家主之后,林鑫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下任家主的人选了,倒也开始关心起‘家族生意’了。林家的‘家族生意’无他,就是消灾驱鬼,兼看风水。不过,看风水这一项,林家……不太专业,族中是有不少人反对这项生意的。” 谢长寒静静地听。 林淼继续说道:“前阵子林鑫去了省外,我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儿,不过我的灰灰看见他带了一个其他门派的人回江盈,说是姓郭。” “郭?”谢长寒挑眉,“莫非是丰南的郭家?” “你知道?”林淼看了他一眼,“那是什么家族?” 江盈市除了林家,并没有其他家族或门派,林家人固守江盈市,再加上进入现代后玄门门派彼此之间的交流日趋减少,像林淼这样不接触网络也不方便出门的人对其他门派非常不了解。 “‘慧眼’郭家,本行是……”谢长寒的面色有些古怪。 “是什么?” “……古董鉴定。” “……”林淼愣了愣,“什么?” “你没听错,就是古董鉴定,后来也开始给人看风水。”谢长寒说,“不过据我师叔说,郭家最赚钱的行当还是给典当行掌眼,看风水那都是顺便的。严格上讲,他们不算是玄门的人,无非赚的多,名气大罢了。你哥跟郭家人一起回北城,是打算做典当行的生意?” 林淼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愣神:“不,应该不是……他们……” 她将两人和万象地产老板碰头的事情说了说,接着说道:“我想看看他俩在做什么,那天找了个时间去了趟‘万象地产’,听见公司员工说到这里,说是有脏东西,所以我今天就……过来查查。” 万万没想到,郭家根本就不是修行的玄门中人。 不修炼,也是可以给人看风水的,并且常常是普通人中出“真·风水先生”,玄门中人反而鲜有精通这些杂学的。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林淼也渐渐想明白了,林鑫大概是看中郭家人能看风水赚钱的本事,把人带回来偷师,或者说合作的。 看来他是真想让林家重拾风水生意。 受父亲影响,林淼并不赞成这样去骗钱,可想到林鑫离开她家前说的那句话,“为族里找一条新的赚钱的路子”,似乎又没有什么错处。 她当然清楚林家有多久没接到过驱鬼的生意了,若是生意做不成,又有谁愿意努力学习族中的驭鬼术呢?总不能真等断了传承的一天,才去想这些事吧? 她沉浸在思考林鑫的目的当中,谢长寒却被那句“有脏东西”给吸引了,若是平时,听见这等无稽之谈他定然不会相信,但此时不同,他已经察觉到此处不对劲,自然不会将这种民间传闻当成笑话略过。 二人说话间,纸钱已差不多烧完了,谢长寒思量片刻,向林淼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头找找线索?” 林淼还在出神:“方才我已经绕着这里走了一圈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我去看看,”谢长寒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对,回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 “好。”她下意识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林淼才回过神来,可仰起头,哪里还有谢长寒的影子? 火盆里,未完全燃尽的纸钱还在翻滚,林淼抓起最后两个“银元宝”扔进火堆,莫名其妙地想:“为什么要我等他?” 他查他的连环命案后续,她查她的族中生意,有什么可等来等去的? 谢长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果然是一无所获。 纸钱已经烧光了,躁动的阴气重新归于平静,林淼将围成火盆的碎石零零散散地扔进碎石堆里,将那堆纸钱的灰烬用石头压住遮掩好,乍一看不露痕迹,便打算走人。 此处查不出线索,看来只能从别处下手了,她琢磨着。 校园传说……或许应该去找个当年的学生问问? 有谢长寒在,自然还是他送她回家,林淼在一起体会到了清净派“缩地成寸”的速度。到了她家楼下,她正打算道谢上楼,忽然听见谢长寒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见他突然向她作了半个揖,彬彬有礼地问:“林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帮忙?” 林淼抬起头,莫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又要这么文绉绉地讲话……什么事?” “我是想,既然你也要查这所学校有什么不妥,不如一起查?两个人相互也好有个照应。”谢长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是江盈人,想来应该对江盈更熟悉,我还要……仰仗你的帮助。” “……可我们……查这所学校的目的应该不一样?” “那就等出现分歧了再各自行事。”谢长寒看着她,“至少在学校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相同。” 林淼看着他,他含笑回视。 “好吧。”她做了决定,伸出一只手,“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谢长寒与她握手,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天变得热了的关系,又或者是心情的原因,他总觉得这只手似乎没有那么冰凉了。 约定了一起查,第二天一大早,谢长寒便来到了林淼家门口接她。 有鬼爪在门口迎接,他不需要提前通知,也不需要按门铃,林淼在梦里就能知道他过来了。 于是谢长寒就看见,他刚刚走到406门口,手刚抬起还未落到门上,那门便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林淼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头上还有一撮毛被枕头压歪了,鹤立鸡群地翘得老高。 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特别小。 谢长寒愣了愣:“恕我冒昧,林淼,我好像没问过你的年龄……” “我不是说过我甲子年出生么?”林淼迷迷糊糊地说,“你先进来吧,我去洗漱,你坐一会儿。” 甲子年出生的人今年十七岁,谢长寒自然知道,可是往常,她周身那股镇定自若的气势让她看起来绝不止十七,直到此刻这个睡眼惺忪的,看上去毫不设防的少女站在面前,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她真的还是个孩子。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没了父母,被族人排斥,孤零零地住着,出门不方便,可能也没什么玩伴。 看上去有点可怜。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走进去关上门,在狭小的客厅中找了张座椅,规规矩矩地坐下。 水声从隔壁洗手间传来,他能听见林淼洗漱的声音。 实话说,这房子有点太小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个人听着另一个女生洗漱的声音,多少有些过于亲密。这样的情形,若是个普通人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但谢长寒偏偏是个……在某些方面很古板的人。 他有些不自在,往外挪了挪。 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自在,又往外挪了挪。 等林淼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谢长寒像跟木头柱子似的杵在厨房里,她家大门边上。 林淼:“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谢长寒见她出来了,稍稍松了口气,重新走回客厅里,“你洗完啦。” “嗯,等我换个衣服就出发。” 说是这么说,林淼进屋换完衣服后,还得给自己画符。 每天出门用的三十三道符都是新画的,这样才能保证符咒的效力,因此很快,在客厅里正襟危坐的谢长寒就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淼卧室的方向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 第29章 这股寒意,不似冰雪,而是断绝一切生机的,让人自心底涌出的寒意。 修行之人通周身经脉,平时连毛孔都在“呼吸”着天地灵气,即使这年头天地灵气稀薄,可到底还是有灵的,时间长了细水长流,能够逐步改善修行者的体质。 然而从林淼房间内向外涌出的寒意,正让他有种周身上下与天气灵气的沟通被斩断的感觉,仿若窒息。 即使这股无意识的气息并不针对他,但在身体本能的恐惧之下,他还是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是谢长寒头一回近距离接触林淼给自己画的三十三道符,不由得暗暗心惊:她每次出门,都是带着这样的枷锁在身上? 仅仅是扩散开来的气息就让谢长寒本能戒备,而她却是常年戴在身上,该是个怎样的感觉? 稍顷,那股寒意消失无影,林淼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照面,先是疑惑:“怎么了?” 话一出口,而后她又很快了然,眉目一松:“……吓到你了?” “……可以这么说。”谢长寒的目光在她的大外套上停留了片刻,犹豫道,“你就是戴着这样的东西外出的?不会很……” 很什么,很难受?难受是一定的,这个问题就是句废话。 不仅如此,总觉得有种火上浇油的感觉。想到这里,谢长寒突然问不下去了。 “没事,习惯了,总比被太阳晒化了强。”林淼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无所谓地说着,一边走到门边开了门,甩了下头,“走吧。” 漆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下肩头,谢长寒跟上去,鼻尖似乎闻到一阵暗暗的冷香。 ——像在哪里闻到过。 话又说回来,究竟是在哪里呢…… 走出大门,一缕金色的阳光顺着走廊硕大的窗洞爬进来,照在林淼白到几乎反光的脸庞上。她像是愣了愣,回过头看了看谢长寒。 谢长寒:“怎么?” 林淼:“你……热么?” 谢长寒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我……还好。” 尽管已经快到七月,气温一天比一天攀升,他与她二人却像是比赛着谁更耐热一样,林淼是为了遮掩符咒,总穿着宽大不透明的外套;而谢长寒虽说脱掉了略显厚重的改良款中山装,换上了更轻薄的衬衣,选的却是长袖,还一丝不苟地将纽扣扣到最顶上那颗。 林淼一听就知道他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忙摇头:“我是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不算很热?” “还好吧?”谢长寒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温度,“热却不燥,正好。” “可是江盈不是发布橙色高温预警了么?”林淼说,“我还以为会热得受不了……” 谢长寒一听,笑了:“自古以来,又有几个人敢断言自己能掐算得准这天呢?预警便是尚未发生的事,今天不那么热,难道不是好事?” 林淼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不再多言,转身下楼。 那所大学里暂时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俩今天打算去寻找一下知情人。 校方这条路,谢长寒之前去找过,走不通;至于当事人,他们倒是可以去寻找一下胡思思的那位表姐,但因为先前已经消除过胡思思的记忆,如果能不打扰那家人,他们还是希望尽量不要打扰的;因此在斟酌后,林淼带着谢长寒登上了通向市府大楼的公交车。 市府大楼处江盈市中心,在南城区北城区的交界处偏一些的位置,行政区划上属龙首区,谢长寒几乎没有来过。他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街景,忍不住问林淼:“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市档案馆。” “档案馆?”谢长寒一怔,“难道市档案馆会有某所大学的大事记存档不成?” “那得去学校的档案馆才能找到吧。”林淼盯着窗外,“我是想去查查那一年的新闻。” 市档案馆里存有本地的报纸,旧的不说,至少三年前的报纸很容易找到。 谢长寒这才恍然大悟——清净派往上数几代,属纯粹的“避世”门派,他对这些比较冷门的人间机构的具体作用非常陌生,比不上“入世”家族出来的林淼了解。 车晃晃悠悠半小时,两人下车,步行来到市档案馆门口。 市档案馆靠近市府大楼,这块区域也算是江盈市的闹市区范围,街上车水马龙,无数车前盖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线,行人无不戴着墨镜或是眯着眼,匆匆走过这段瞎眼的路程。 第25节 街道两边有郁郁葱葱的行道树,鲜活的绿沐浴在一片金灿灿之下,而那道高耸的黑色铁围栏就在灌木丛背后,一道大铁门夹在绿化带中间。 门旁有个保安亭,此时大门口无人进出。 档案馆比不得图书馆,并不是个人人都能进的地方,但只见林淼走到保安亭和门卫说了几句什么,而后那个门卫拿桌上的固定电话拨了个号出去,说了一阵话,便放二人进去了。 直到走进幽静的市档案馆,谢长寒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家里以前认识个人。”林淼没多解释,拉着他往前走。 这档案馆非常大,进门后先是个广场,迎面及两侧各有一幢四扇双开门并排那么长的大楼,周围种着绿植,能看见茂盛的树冠背后依稀露出的其他大楼的一角。 林淼就像是认识路似的,径自走进了面前的那幢大楼,带人上了三楼。 市档案馆里封存着本地报纸的原档,同时也有扫描进数据库的电子版,谢长寒对电子设备不算太陌生,本想用馆内的设备搜索一番,没曾想报纸扫描件全是pdf各式,搜索起来不方便,并且因为显示器分辨率的问题,想要看清楚内容必须一页一页手动放大,极为不便,最终也放弃了,跟林淼两个人手动翻找起原档来。 翻报纸,这可是个大工程。 好在谢长寒依稀记得在医院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胡思思母亲曾说过“天热的时候”,这让他二人的工作量减轻不少——根据江盈市以往的天气变化,“天热的时候”一般指的是五到十月期间——也就是说,他俩总共需要翻上六个月的报纸。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大约过了四个小时,谢长寒终于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林淼,你过来看看。” 他冲林淼招了招手,手指点在三版头条上,那里赫然印着一行硕大的灰色铅字标题:《校园自杀事件频发带来的深刻思考:减负势在必行》。 通篇报道,从一起校园自杀事件引申开去,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为杜绝年年有学生在学校自杀的现象,应为学生适当减负的论点。 后面的内容二人并不太关心,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年年有学生在学校自杀”这几个字上。 “‘年年’有命案,如果特指这一个学校,那这个学校的问题很大啊。”谢长寒点了点该报道的配图,“这是学校那个‘喷水池’。” “你能确定么?”林淼将脸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张灰色铅印的图——里面的喷水池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欧式喷水池在阳光下美丽的样子,也难怪会这么吸引许愿的学生。 她只见过废墟,还是第一次见到原图,有些新鲜与陌生。 “确定,”谢长寒说,“为了查这件事,之前我在网上搜过学校的照片,里面最多的就是这个喷水池。” 林淼点点头,让谢长寒对着那段报道拍了张照片,随后看了看报纸的日期——5月28日。 她将5月28日后两周的报纸全都找了出来,又发现了一些边边角角的新闻,全都让谢长寒以照片的形式保存下来。 但,也仅此而已。 新闻上全都是化名,案件报道写得语焉不详——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杀的新闻本就没什么好写的,若不是扯上“学生学习压力”这种噱头,或许都不会有新闻上报纸。 线索到这里,再一次中断了。 见林淼没出声,谢长寒还怕她是觉得有点打击,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气馁,好歹我们知道了三年前的确有命案发生,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可同时他也明白,能让学校隐而不宣,又让现场留下阴气的事件,通常都是命案。 这并不是很大的进展。 “不,”林淼突然回神,斩钉截铁地说道,“再找!” 她那古井无波的眼底像是骤然迸发出一团罕见的火,火焰灼热而明亮,叫谢长寒没能说出阻拦她的话来。 ——可是再找,新闻也不会报道案件更多的细节了啊? 他这样想着,摇摇头,漫无目的地陪林淼继续翻找起来。 可谁料,她找的并不是有关案件的内容,而是另一则新闻——“你看!” 她将手中的报纸塞到谢长寒手上:“同年6月25日,周一,自杀发生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校就宣布整体迁移到新校区了。好多年没整合过旧校区的学生,新生年年来,唯独事件发生后选择搬离,这里面要说没问题,打死我也不信。” 谢长寒仍旧将报道拍摄下来,接着疑惑地问:“可是这并不能让我们更了解案情,明明之前都猜到是此事的原因了不是吗?” “这是证据。”虽说没表情,但谢长寒隐约能感觉到林淼这会儿有点兴奋,她说,“有了证据,就可以逼迫一些……不打算开口的人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 第30章 “许叔叔,这些东西都是开放的,不止我们能找到,别人也能,瞒是瞒不住的。” 宽敞的办公室里开着充足的冷气,午后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热力已退,非但没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衬得空调更冷了。 林淼和谢长寒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看着办公桌后面的人,等着他的回答。 那人有些年纪了,稀疏的头顶有些花白,戴着眼镜,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位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正是那所大学的校长,直到走进这里之前,谢长寒都没想到林淼能直接联系到他。不过同时他也很庆幸选择了和林淼合作,这让他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本地栖居了这么多年的家族,在人际关系上果然是盘根错节,比他这样的外来户多了很多门路。 当年的事即使有报道,但因为校方的刻意压制,并没有在江盈市范围引起轩然大波,像林淼就是,虽说是本地人,但若是不刻意去查,她甚至没听说过该大学三年前死过人。 既然是刻意压下去的事情,校方自然不会希望此事重新拿出来讨论,因此,将当年的报道找出来放在桌上后,林淼明显能感觉到校长变得紧张了起来。 给一巴掌要给颗糖,她继续说了下去,这次却是安慰的内容:“许叔叔,你应该知道我的,我不是什么热血的正义青年,只是为了调查一些事而已。我保证,就算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也不会出去乱说。” “是……那方面的事?”许校长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一个普通人,竟然能知道“那方面”,而显然林淼对此是知情的,谢长寒不免有些意外地看了林淼一眼。 林淼非常淡定地点了点头:“我想许叔叔你应该还记得当年的事……我的态度,和我父亲一样。” 当年的事…… 许校长心头巨震,一些尘封的记忆从心底浮现,他陷入了思考之中。直到几分钟后,他才终于从记忆里挣扎出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能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你。” 林淼和谢长寒连忙坐正。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当年学校里的确出了命案,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连我也不知道。”许校长说,“当时学校里一共死了五个人,从现场留下的痕迹,以及学校里的监控来看,是这五名学生中的一人在午夜时分将其他几人带到了学校广场——就是有许愿池的那个——广场监控数量不够,只能看见她们五个人去了许愿池,之后监控就拍不到了……后来,早班的清洁工就在许愿池里发现了五具尸体。” “这五个人关系不好?”谢长寒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五个人或许有私仇,仇恨大到必须半夜三更把人带到连监控都拍不到的地方去教训一顿,或是更严重,比如干脆……杀掉。 至于为什么最终五个人都死了,也许是因为出了其他的意外。 许校长摇摇头:“恰恰相反,根据同班同学的叙述,这五个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的。” “那怎么会……”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谢长寒愣了愣,他下意识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女性,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一些反馈。 林淼没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那个许愿池里有什么东西么?” “你问到点子上了!”许校长说,“当时警方对五个人的家庭背景以及同学关系调查了很久,都没能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许愿池上。事情大,学校也不在乎经费了,当时就找了工人来把那许愿池砸开,然后……我们就在池子底下,发现了一捧水草!” 当时,池子挖开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捧水草并不是沉在池底,而是被混凝土浇筑在地下,先不说建许愿池的时候会不会浇筑进一捧水草,问题在于,当那捧水草被挖出来的时候,其茎身及其叶片均为新鲜的翠绿色,上面甚至还是潮湿的! 像是不久之前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除非有人能做到避开学校所有人的耳目,在一刻钟之内挖开许愿池,放进水草,然后天衣无缝地将许愿池封回去,并原地消失,否则,这件事就不太可能会发生。 那可是混凝土浇筑出来的石头!石头中间夹着的水草,整体形状完好,叶片新鲜,甚至还沾着水……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 “如果说,没有当年那件事的话,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是不会信的。”说到这里,许校长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是偏偏我经历过!看到水草的那一刻,我已经慌了,要知道,学校还有几千名学生,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存在,该引起多大的震动?于是我的第一反应,其实就是联系你父亲,毕竟,他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个能处理这种事情的人。” “但三年前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林淼说,“你应该没找到人。” “什么?林长安他……?”许校长瞪大眼睛,震惊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林淼平静地点点头。 “难怪……”怔愣半晌,许校长才重新坐了回去,“难怪……是,我的确联系不上他……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家伙根本没有电话这种东西,所以我按照老方法给他留了信,没想到迟迟没有回复。我还以为是他不愿意接这桩差事,但学校的事情我又不敢拖延,便找了其他同事开了个会,当时我们思来想去找不到法子,就决定提前搬迁。” “搬迁到新校区后,刚开始我们几个校领导还是提心吊胆的,好在之后就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了,那旧校区放在手里压了两年,也没传出闹鬼的新闻,于是我们就打算按照正常流程卖掉,谁知道……唉!” 林淼:“谁知道施工的时候出了事?” 许校长有些诧异:“你知道?” “猜的。”林淼摇摇头,“我昨天……去废墟走了一趟,看见有些东西没拆完。正常拆迁的话,不可能单独留那么幢教学楼在那儿。” “是,我是听说出了事,没闹出人命,但是伤了几个建筑工人。刚开始我还以为公司负责人会来我们学校要个说法,不过后来听说他们似乎打算请其他人解决?我想了想,做房地产的,在这方面可能见识广一些,认识的人也多,不算奇怪,就没关注了。”许校长问道,“怎么,他们请的人是你?” 林淼没细说:“请的是我家里人。” 见校长也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两人就有些打退堂鼓了。他们都对这趟大学行有些失望,本以为能问到更多,谁料现在除了死了五个人之外也并没能打听出更多的东西。 “对了,”谢长寒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纸递过去,“许校长,我想问问,这几个人是不是您的学生?” 他递过去的是一份名单,里面列出了之前那起连环命案中遇害的六户人家及胡思思一家的亲戚当中,年龄在二十多岁的所有人的名字。 当时,警方给他受害者资料时,里面就带着亲属的姓名和年龄,因亲属的信息相对而言并不那么重要,除了姓名年龄外,里面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好在有这两样就足够了,出事的校区是本科校区,研究生院并不在此处,他从那些人的名单中筛选出了三年前年龄符合十八到二十二周岁的所有人的姓名,希望能在许校长这里得到验证。 事关人命,再加上曾和林淼父亲有些交情,许校长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同意给他们开一个方便之门,带人来到了学校学生学籍管理处。 学籍管理和就业指导中心的办公室是连在一起的,在使用的系统上也多有相通之处,那里的管理人员在帮忙查询以后,也没仔细看,就将结果打印了出来,交给二人。 而后,谢长寒的脸色就变了。 傅欢、胡娜、丘铭萱、吴可菲、陈诗羽、汤佳嘉、李雨旋……熊沁、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任姣…… 谢长寒筛选出的七个名字,以及在三年前的离奇死亡案件中死去的五个女生,全都是一个班的学生。 并且,在紧随其后的就业信息上,大多已经显示失联。 见他表情不对,一旁的林淼、许校长以及学籍管理人员都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些资料分散在各处时不显得突兀,连在一起就看上去特别惊悚,许校长严肃地问:“这份名单是从哪里来的,跟你们在……追查的案子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要二更的,结果临时有事,耽误了。 只好把这章作为今天的第一更了。 下午应该还有更新。 第31章 打出来的资料里有几个记录。 第一栏,是学生在还未能毕业离校的时候,如果有能成功签约三方合同的,学校会给记录一个毕业生去向。 第26节 第二栏,则是在学生毕业一年后,学校做的回访,如果此时毕业生工作有变动的,会重新记录。 第三栏,则是在学生毕业三年后的第二次回访,无论有没有变动,所有学生都会记录到这里为止,之后学校不再回访,除非能做出重大突出贡献,才会单独联络。 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不排除有真实工作与登记资料不符的情况,不过这份资料仍然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谢长寒给出的七个名字都是去年才毕业的,三年回访那栏全是空白,不过在毕业那栏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四个人成功签约三方,其中两个留在江盈,另外两个人去了临近的城市——丰南。 而在之后的一年回访信息栏上,七个人无一例外,全部失联。 毕业三年后,学校联系不上的毕业生已是十有三四,但这是一年回访,集体无法联络就显得很有问题了,还偏偏那么凑巧,这几个人恰好都在一个班里。 其他人不知道详情,谢长寒和林淼可是知道的,她们几个人都跟之前的连环命案有或近或远的关系。 这份名单,看着细思恐极。 “小陈,”那管理人员喊了下旁边的同事,“你过来一下——这个班的学生是你在负责联系吧,有印象吗?” “嗯?” 从边上的办公桌挡板后面应声走出来个年轻的女生,凑过来看了眼,嘴上立刻“啊”了一声。 “这个班我有印象!他们班一共二十个人,最开始是十二个女生八个男生,后来不是出了事……剩下十五个人,就没几个能联系上的。我联系到他们班的班长,班长说想办法帮我联络看看,我还在等班长反馈呢!” “十二个女生?”林淼突然开口,用手敲了敲谢长寒拿在手上的打印资料,“都在这儿了。” 可不是么,五个死者,七个失联的人,都在这里了。 话一出口,许校长,以及旁边的学校管理人员,脸色就更难看了。 谢长寒还不嫌事大地添了一把火,他指着傅欢的名字说:“这位,前阵子遇到一些意外……去世了。” 年纪轻轻的,当然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死因不用细说,校长的脸已经快黑成锅底了。 林淼:“能联系下那位班长么?” “啊?”那个叫“小陈”的年轻女生愣了愣,看了看喊她的管理人员,又看了看校长,“可以是可以……” 许校长一挥手:“给班长打电话!现在!” 小陈一溜烟地跑回座位上,找出号码拨了过去。 班长的电话倒是很容易就接通了,是个声音温和的男生,在听说学校想问问关于班里女生的事情时也没藏着掖着,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据班长说,他们班的女生抱团得厉害,成天亲亲热热的,不太和男生玩到一起,好在男生数量足够,自己玩自己的,不必看女生面子,因此男女生之间关系不近。唯独他这个班长例外,由于经常要替老师发布任务,他和女生那边还算熟悉。 “你和熊沁她们熟悉吗?”林淼在一旁说,“能不能说说她们几个的性格关系什么的?” “呃?”骤然换了个人说话,班长有一瞬间的错愕,“……是别的老师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们正在调查当年的事。你不用紧张,说你知道的就可以。” “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 “说什么都行,只是个参考。” 这回,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班长才犹豫着开了口:“有件事我太确定……怕误导你们。” 林淼:“你可以先说说看。” “有一次我去女生宿舍收作业……当时我们作业都这样收,我先通知,等她们告诉我可以过去拿了,我就到女生宿舍大厅里等她们下来,一般要等上一小时左右,因为她们几个人的时间都不是很能对上号。” “那回也是这样,我往女生宿舍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熊沁她们几个……就是那五个人……刚从外面回来,正好走到宿舍楼门口。” “我看她们在说笑,本来想喊住她们说说收作业的事情,结果就看见她们说着说着推搡了起来,然后冯若兰她就被推倒了。” “宿舍楼门口不是有个很矮的台阶吗?冯若兰直接就从台阶上摔下去了,手肘蹭破了皮。我一看事情好像挺严重,想过去劝架,不过她们几个笑了两声之后,很快任姣就过去把人给扶起来了,看着还挺关心的样子,我就想着大概是开玩笑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一时失手……不过你们现在这么问,我想了想,可能她们的关系也不像平时看见的那么好?” “谢谢,你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林淼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说着,“还有别的线索吗?” “其他就真不知道了。”班长说,“抱歉,都没能帮上忙。其实班里人对当年那个案子还是很关心的,当时出了事后,班上剩下的女生消沉了好长时间,男生这边也都不好受,如果这事还有别的真相,我们还是希望能查清楚的。” “我们会尽力的。” 林淼说着,抬头和谢长寒交换了一个眼神。 “剩下的女生消沉了好长时间”,真的是因为关心同学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害怕自己受到牵连? 再问不出更多,林淼将电话还了回去。小陈接过去后和那班长交流了一下其他事宜,林淼谢长寒则和许校长从学生学籍管理处走了出来。 “如果这事……”再开口,许校长的嗓音竟然有些喑哑,他忙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有了结果,希望能告诉我一声。” 另外七个女生的失联,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学校还有那么多学生,若是也牵连到其他人……这种可能性,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林淼看了他一眼——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个原本就有些岁数的中年男人显得更苍老了,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看上去格外憔悴。 她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定。” 辞别许校长后,两人下了楼。只剩两个人时,谢长寒这才问出心中的疑问:“‘当年的事’……是指什么事?” “嗯?哦,那个啊。”林淼边走边说,“当年许叔叔家里闹过一个挺凶的缚地灵,我父亲去处理的,所以他今天帮忙……也是因为当年承了个情。” “难怪,只可惜今天还是没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不尽然。” 林淼侧过头,看着他手中攥着的那两张纸:“好歹验证了你之前的推测不是么?” 连环命案中的受害者,真的和当年的事有所联系。 虽说这种联系不太紧密,但正是因为在之前追查的时候连受害者一丝一毫的共通点都找不出来,才会在这样牵强的共通点面前,感觉到抓住了一丝渺茫的线索。 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强。 所以谢长寒低头一看,笑了出来:“那倒也是。” “刚开始我查这些,只是想看看林鑫在做什么。但既然和之前的事有关……”想到那个结界里遇到的事情,林淼笃定地说,“我打算继续追查下去。” 她还有疑惑未解,关于之前遇到的那个声音,关于自己。 而且,她有一种预感,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她也许能有很大的收获。 即使这份收获她未必接受得了。 但关于自己身上的秘密,她等了太久了,久到……即使真相或许很残酷,她也想知道一切。 “听你的语气,是有头绪了?” “有。”林淼点点头,“丰南。” “丰南?” “你不是说,林鑫带回来的那个姓郭的,可能是丰南郭家的人么?我想办法查了一下,林鑫的确曾去过丰南。”林淼指着他手上的资料,“而且,离开江盈找工作的那两个人,去的也是丰南。我觉得……也许在丰南会有什么发现。” 丰南离江盈不算远,若是用“缩地成寸”,大约能在半日内赶到。当然,如果使用现代交通工具,应该能更快一点。 谢长寒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正计算着赶去丰南需要的时间,就听见林淼说:“但是我没去过丰南……没法用法术过去。” 她的法术只能去一些她亲自去过的地方,否则想象不出前路,法术就无法施展。 “这个没事,我们可以坐火车。”谢长寒说。 林淼:“我也没有坐过火车……有点……” “问题不大,我主要是担心你……”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这出门都得贴一堆符的,去丰南会不会不太方便?你家里是有其他布置吧,要是去了外地,会不会连睡觉都不能把符摘下来?” 林淼看着他,无声地表达着默认的意思。 这倒也是个问题。 她不方便,此事便暂且搁置没提,只是,当他们在江盈做了两天无用功后,林淼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要不然……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她说,“我准备了一些东西,到了丰南找到住的地方,应该可以布置个简单的阵法,这样至少晚上不用戴着符睡。” 真让她二十四小时贴着一身符,她的身体也吃不消。 “你准备好了就行。”谢长寒说,“那我去买票?” 林淼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32章 时间到,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随后逐渐加快,直至稳定在某一个极高的速度上。 远处的景色出现,倒退,一晃眼消失在脑后,新的景色来临。 火车。 哦不对,是叫高铁。 自从上了车,林淼始终沉默不言,半靠在窗前看向外面,像是要用眼睛记录下路上经过的一切车水马龙、山林旷野。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江盈。 和其他人不同,林淼并没有那么兴奋,但心中仍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不过循着本能,她还是在看窗外的花、草、树,那些灌木,规律排列的电线杆,时不时出现的街道,或是无人途径的山峰。 谢长寒从车上的开水房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热的?” “我不喝热的东西。”林淼的注意力终于从窗外挪回来,似乎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那个尚在冒热气的水杯,“哪里来的热水?” “车上有。”他指着两节车厢中间的开水房给她看。 林淼探头看了一眼:“……神奇。” “没见过么?”谢长寒笑了,“也是,我第一次坐车是师叔带我,当时跟你一样,什么都觉得新鲜。” “总是你师叔带着你么?” “是啊。” “那你……”林淼看向他,“师父呢?” 谢长寒一怔。 林淼眨了眨眼:“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冒昧?” “……还好。”谢长寒说,“但其实……我没见过我师父,师叔说他早就过世了。” 第27节 “……”这回轮到林淼愣住了。 没见过师父……是个什么操作? 有人会在没见过师父的情况下拜师的吗? 但是她又想,毕竟她是个家传门派的传人,林家的传承方式或许和传统门派不太一样,是她孤陋寡闻了也说不定。 好在谢长寒不是第一次碰见这个问题,他了然地说:“噢,其实我是见过我师父的,但我师叔说,当时我和师父一起遇到了某些危险,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只救下了我,没见到我师父,想来应该是为了护着我而……师叔说的这些事我都没有印象,不过每年到了师父祭日,我都会和师叔一起给我师父的灵位上柱香。” “……哦。”林淼顿了顿,“不好意思啊,我问得太唐突了。” 谢长寒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从前也有人好奇为何我总是提起师叔,却从不提师父,其实换了是我遇见这样的人,也会感到好奇的。这并不奇怪,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 话虽如此,林淼仍是感觉不太妥,想找个话题把这事扯过去,便没话找话道:“那你师叔……对你挺好的吧?” “我师叔他……”想到葛清夕那个行事“不拘小节”的师叔,谢长寒那两道狭长而疏朗的眉缓缓地蹙成一团,半晌,无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弟子不言师长过,我师叔……都好,一切都好。” 林淼:“但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谢长寒搜肠刮肚地找到了一个形容词,“我师叔他,虽年事渐高,但仍……童心未泯。对我也很照顾,时常……言传身教,指点我的功课。” 林淼:“……哦。” 总觉得扯开话题的方案失败了,气氛好像比之前更尴尬了。 她自知性格不圆滑,不太擅长和人聊天,既然聊不开,便干脆放弃挣扎,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从江盈到丰南,谢长寒的“缩地成寸”需要半日,坐上高铁却只需要两个小时。 当然,这不是说玄门中的修炼之法不如现代科技成果有用,而是他们修炼得还不到家罢了。若是那些真正的、传说中的大能,举手投足间千里已过,那是飞机都比不上的速度。 四周有人说话的声音,林淼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窗外的景色上,能对路上经过的景色有个大致概念,下次她也可以用法术走到丰南去,而不必再坐车。 赶了次车,她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人群。 火车站内弥漫着一股闷出来的气味,煮玉米和汗水的味道混在一道,人体的温度像是无处不在,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有和别人肩并肩的可能,这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自身魂魄不全的缘故,太重的“人味”让她有一种自己被挤在狭缝中的错觉。 如果回去的时候能不坐车就好了,林淼努力睁大眼睛。 …… 车行至半途,远远地,谢长寒看见乘务员推着放满了零食的小推车过来。 “林淼,你想不想吃……” 一个温热的东西掉落在他的肩头。 谢长寒转头,鼻尖擦过发丝,一股冷香钻了进来。 “……点……什么……” 他缓缓补上最后几个字,仔细一看,林淼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转身的时候轻轻撞到她摆在扶手上的胳膊肘,她的身体重心偏离,便倒了下来。 即使这样也没醒,她睡得很沉。 “零食、小吃、饮料有什么需要的……” “零食、小吃、饮料有什么需要的……” 乘务员推着车,从远处,走到旁边,再到离开,谢长寒没有开口阻拦。 他端正地坐在座位上,无声地充当着人体靠枕,心中默默地想着:“这股冷香,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林淼一直睡到车到丰南都没醒,最终还是被谢长寒推醒的。 “我睡着了?”林淼直到睁眼都没回过神,“我……睡了一路?” “对。”谢长寒看她那满脸空白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从出站的检票口出来后,人流和店铺一下子多了起来,路边有卖烤香肠、煮玉米、卤豆腐干的小店。 “我不太饿……” 林淼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谁料谢长寒只是随便问问,他拉着她往小店跟前走去,嘴上说:“吃点吧,你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人不能总不吃东西啊。” 林淼:“……” 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谁说不能,”她小声说道,“你还没辟谷么?” “我是辟谷了,你辟谷了吗?”谢长寒道,“再说,我师叔曾说过,‘人之所以吃东西,不是因为会饿,而是为了体会世间百味’,就算不饿,也要吃的。” “……你师叔可真是……”林淼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个活在谢长寒嘴里的“顽皮”长辈,“……童心未泯啊……” 就这样,她被强制塞了两根烤肉肠。 黑胡椒混合着肉的香气,对林淼而言十分陌生——她很少吃这样大荤大肉的东西——之后,谢长寒一路上还买了许多别的小吃跟她分。两人边走边吃,又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快捷酒店,谢长寒拿了林淼的身份证,到前台去开了两间标间。 林淼见过开房的步骤,没有亲自体验过,站在旁边认真地盯着前台小姐的动作。 嘴里还停留着陌生的肉味,今天一路上的经历都让她感到陌生。 前台小姐的动作很快,迅速办好两张房卡,将房卡和身份证一起递回来。 林淼往谢长寒的证件上瞥了一眼:“你才25岁?” 还站在前台,谢长寒没多说,推着林淼去坐电梯,等进了电梯没了外人才开口:“不止,证件是假的。” 林淼:“……” 谢长寒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了,总不能写个200岁上去,让人抓进实验室吧?” “有道理……”林淼怔怔地说,“我家……没有超出正常寿命的人,驭鬼术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既不能长寿又不能发财,除了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说出去还容易被人当成精神病外,似乎一点好处都没。 难怪现在林家人心散了。 直至二人上了楼,站在自己的房间前,林淼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突然看向站在隔壁房间门口的谢长寒问道:“我们不在一起睡啊?” 谢长寒被她问了个猝不及防,开门的动作顿住:“什么?!” “我是问,我们睡两间啊?万一晚上有什么东西过来……”林淼说到这里,突然感觉不对,眨了眨眼,“……啊,对了,男女不能同睡一间房,我又忘记了,不好意思。” 她说完,跟谢长寒颔首致歉,就准备进屋。 “……等等。”谢长寒莫名感觉到不对,拦住了她,“什么叫‘你又忘记了’?” 他走至近前,林淼必须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她好像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他:“就是字面意思啊,因为我不太懂这些……只记得父亲教过我一些‘做人’的道理,不过有些道理不是经常能用上,我会忘记。” “你……” “我其实不太像正常人,”林淼说,“不过我有在努力学。” 谢长寒无言以对。 “我先进屋了?还要布置阵法呢。” “……好,”谢长寒想了想,“那个,傍晚我们出去吃东西,然后找找头绪,到时候我来敲门,你……记得出来,别睡着了。” 林淼点点头,推门进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三更。 话说男女主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大家不要太纠结年龄,后面会慢慢揭秘的。 第33章 谢长寒被林淼一个问题问得坐立难安,在房间里挨到四点半,实在有些坐不住,便提前去隔壁敲门。 林淼倒是神色自如,一些布阵用的道具提前在家里准备好了,因此她这个阵布得并不困难,至少在房间内,她可以暂时将身上的符咒揭掉,总算给了自己一个休息的空间。 “下午我在房间里查了点资料,”谢长寒有些心虚,欲盖弥彰地低下头,“丰南又被当地人称为‘水都’,市内有大小河流十几条,湖泊一个,大多数景点都和水有关,我们的目标是‘水草’,排查范围可能有点大……得想办法找个突破口。” “先出去看看吧?” “嗯。”谢长寒顺手点开了电子地图,“景点那些,到了晚上不开放,我们可以先去没被划到景点范围内的河边看看。” “也好。” 二人初来乍到,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对照着电子地图上有河流水系经过的地方一路走一路逛,饿了就在路边找了家店将晚饭给解决了,然后继续逛,直至深夜才回到酒店休息。 这一晚,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当晚,谢长寒做了个奇怪的梦。 实际上,修炼到一定境界,寻常的梦已经无法惊扰修炼者的睡眠,他也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是多久没有做梦了——甚至这个梦的感觉很奇怪,他分明是用双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知道,却醒不过来,像个旁观者。 一片黑暗中,周围渐渐起了雾,谢长寒下意识地知道那雾带着一层青绿色。鼻腔里不知何时问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味,他忽然想起,这就是林淼身上始终萦绕不去的味道。 除了香味,周围什么都没用,他开始往前走。 漆黑一片,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他能看得见那片雾,也知道自己一直在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景象变得凌乱起来,黑暗就像被污染了墙壁一般,开始出现其他光怪陆离的大片光斑,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种种色彩出现,又很快消失,如万花筒变幻莫测。 很快,一道明亮的光劈开了眼前的“万花筒”,谢长寒不知为何,本能猜到那是道剑光,而后耳中飘进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快,刺进他胸口——!!!” 梦境戛然而止,谢长寒猛地睁开眼睛,偏过头,看见窗外东边的方向,天边露出的一丝鱼肚白。 额头上沁出了一丝汗水,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天空,皱起了眉。 黄符纸鹤已经放出去许多天了,师叔仍然杳无音讯。 他将手掌举至眼前,撑开五指,握紧,再撑开,再握紧,始终无法想象出握着一柄剑应该是个怎样的感觉。 师父的画像上,好像是有一柄剑的。 所以…… “师叔,我究竟……练过剑么?”他喃喃道。 第28节 当天空彻底亮起来的时候,谢长寒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林淼房间外。 还没等他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换好衣服的林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他还愣了一下:“你这么早?……没睡好啊?” “还好。”谢长寒问,“是我脸色很差么?” “有一点,要不然你再睡会儿?我们可以晚点再出发。”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谢长寒摇摇头,“不用耽误正事……我们走吧。” 见他坚持,林淼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今天本就打算去景区看看的。 丰南市大片的水域都被划在景区范围内,如果要调查水域周围的阴气,景区是非去不可的。景区开放时间短,他俩怕赶不上开放时间,因此起了个大早,就为了抓紧时间好多走几个地方。 可惜,令他们感到失望的是,丰南对水域的环境治理还算不错,河流虽不算非常清澈,但也没有明显的污染或是异味,当然就更没有大片的水草了,这让他们的追查工作出现了一点困难。 三天后,两人已经将景点走了个大半,却丝毫没有头绪。这天回到酒店后,他俩聚在谢长寒的房间中面面相觑,林淼率先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三天了毫无进展。” “但我们没有突破口。”谢长寒显然也很疲惫,没有多说,只是看着她。 他觉得林淼可能有话要说。 “其实还有个办法。”林淼想了想,咬了下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既然找不到,不如引对方上门。如果真有那么个对学生下手的鬼魂,阴气对它一定有吸引力。” “……林淼,你别胡闹。” 上次在调查连环命案的时候她就提出过以自身做饵的想法,这回,谢长寒连对她发火的心力都不剩了,他竟是有些心平气和地说:“反正呢,我在这里,是不会同意你去做饵的。” “就摘两张符也不行么?”林淼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长寒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定。 “好吧。”林淼耸了耸肩,不怎么遗憾地转动手腕,随后飞快地在半空画出一道奇怪的符文,不多时,一个透明的身影从符文里钻了出来,正是几日未见的游魂灰灰。 这是谢长寒头一回亲眼看见她召鬼,一时目不转睛。 灰灰从那符文里爬出来后,小心地避开了房间里照到阳光的地方,踩进林淼的影子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游魂没有瞳孔,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些瘆人,林淼倒是习惯了,她说:“这几天我在丰南走过了很多地方,你替我去找找,看哪条河里有东西。” 灰灰没开口,点了点头,出去了。 “让游魂找鬼更容易些。”等灰灰离开,林淼解释道,“他只能去林家人走过的地方,这几天我们去了不少河边,我留下的气息应该还没散,他可以随时跑去查看。” 谢长寒点头:“这倒是不错。” “接下去就等他回来吧。”林淼伸了个懒腰,“我有点累了,想回房睡觉。” “晚饭不吃了?” “算了吧,我也没有特别饿。”她好像真的很困,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我都快睡着了。” “……行吧。”谢长寒想了想说,“那一会儿我带些吃的回来,如果你半夜睡醒肚子饿,就过来敲我门。” “好,谢谢你。” 林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打着呵欠回了自己房间。 门一关,她那惺忪的睡眼顿时睁开,脸上面无表情。 本该离开的灰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林淼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似的,走到自己带来的背包前,从里面找出一支七彩琉璃制成的毛笔,端端正正地在灰灰额头画了一道符。 这道符显然不怎么好画,她的动作有些滞涩,甚至额头上还渗出了不少汗水。 等那道符画完,她才让灰灰离开,而后走到房间角落,将先前用来布置阵法的道具拿了起来。 一张画满了符文的符纸不知何时无声地飘落到地毯上。 林淼打开窗户,被兜头吹了一脸狂风。 有点冷,阴森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更 第34章 夜里零点,酒店三楼的走廊上已没有人。 热意覆盖的丰南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下雨,嗒嗒,嗒嗒,一开始很小,逐渐变大。 有几粒雨丝落进3012敞开的窗户里,溅在窗台上,随后弹起,落下,落在红色的绒面地毯内,被悄无声息地吸收。 除了雨声,四周一切都很静。 林淼在床上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如果不是开着窗户,这几乎是个和前几天没有任何差别的夜晚。 而就在这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嗒”的一下。 脚步声在四下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仔细听的话,能分辨出那脚步声并不算沉重,听着像是个人在走廊上走。 唯一奇怪的是,那个“人”走得很慢。 嗒,嗒,嗒,嗒。 过很久才会响一下。 脚步声持续朝前移动,而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潮湿的水气,咸咸的,带着点腥味。 “怎么回事?怎么那么臭?” 谢长寒正在屋里打坐,他近来隐约摸到了点什么,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窥见了突破的门槛,因此时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坐吐纳,全副身心都投入在思考之中。 因此当他发现空气里带着股腥味、回过神来的时候,距离气味开始弥漫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他这才发现这股味道已经不是一般的难闻了。 他立刻跑去开了窗户,让空气流通起来。窗外雨很大,淋透了夏夜的热意,属于水汽的清爽气味缓解了这股臭味。 不过他同时也发现,这两股味道其实有些相似,只是臭气要比雨水的气味浓郁太多,以至于令人觉得非常不适。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等注意到周边的异常,他很快就听见了那阵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嘀嗒”“嘀嗒”的……听起来有什么地方在漏水。 谢长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才刚过零点不久,丰南不是个夜生活很丰富的城市,但并不能排除酒店里有晚归的旅人入住,这个时间走廊上有人并不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谢长寒有种莫名的预感,好像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玄门中人若有预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抱着这种想法,谢长寒也不打坐了,忍着那股恶心的气味,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耳朵凑到门板上仔细听。 酒店房间的门旁边就是厕所,此时他已经能够确定漏水的声音并不是从他房间的洗手间传出来的。耳朵凑到门板上后,更是确定了这种猜测。 嗒,嗒,嗒,嗒。 声音确实是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水滴声,有什么人在走,走得很慢,但听得出来是在向他这边靠近。 “咦?”谢长寒忽然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怎么感觉滴水的声音跟着那人一起在移动?” 是有谁大半夜的拿着个水管在走路,还走得特别慢吗? 他有些疑惑,悄悄攥了张符在手中以防万一,但没能感觉到周围有阴气,因此没有贸然推门而出,而是站在门背后静听其变。 除了脚步声、水滴声,很快谢长寒就发现,与它们一起靠近的,还有那股很重的腥味。 之所以知道腥味变得靠近了,是因为刚才他已经差不多快要习惯这股味道了,谁曾想脚步声走近后,那股气味也随之变得更重,他差点有种自己身处海鲜市场的错觉,几次欲作呕都是勉强忍下。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来到了近前,和谢长寒只有一门之隔的地方。 他眯了下眼,将手中符咒攥得更紧,并且已经想好,若真是什么秽物,又企图破门的话,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它。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他预计的方向走,那脚步声走到3013的房门前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保持着它那诡异的速度向前行走,走着走着,便来到3012跟前。 “林淼那边有结界,应该没关系的吧?难道说这真不是冲我们来的邪祟?” 谢长寒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脚步声、滴水声突然一起消失了,唯独那股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腥味还没有散去。 “……莫非,目标是林淼?”他心头悚然一惊,生怕林淼睡得熟醒不过来,也没空去深思为什么那东西竟然能越过林淼布的阵闯进房间去,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走廊上果然空无一人,谢长寒两步来到林淼房门前,敲了敲,又敲了敲。 无人应答。 他虽修炼,却也未脱肉体凡胎,隔着道上锁的门,若是不把门砸开,是绝对进不去的。谢长寒未及细思,见门进不去,心中焦急更甚,转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冲到窗口,纵身一跃—— 几道符咒瞬间同出,金光一闪,他脚尖点在符咒上,并未往下落,而是短暂地飘浮在了半空,手在窗框上使了把劲,身体便飘向隔壁。 好巧不巧,林淼的窗户竟然开着。 当日两人来到酒店住下,林淼回房布阵,布完阵后曾让谢长寒参观了一番,并且稍微介绍了一下这个阵,虽说没把林家阵法的关键之处说出来,但谢长寒还记得她说过窗户底下做过什么布置,算是阵法的一部分,这扇窗户应该是……不能开的。 这样一来,有东西进去也能说得通了,因为开着窗户的时候,阵法就等于缺了一个角,无法发挥它的全部作用。 谢长寒暗道一句“得罪了”,便直接跃进了窗户中,方一落地,先是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随后他就看见林淼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发呆。 见他进来,她转过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林……林淼?”谢长寒一怔,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脏东西的影子? 倒是靠近门口的位置地上有一块地毯呈暗色,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合理之处,反倒是他自己,夜闯一名女子的卧房,像个猥琐的怪人。 意识到这一点谢长寒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露出脚下踩的东西——那是一张黄符。 “这是……”他捡起了那张黄符,上面画着的符咒形状让他感到眼熟,“你身上贴的那些?怎么掉了?” “就是掉了。”林淼轻声说着,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鞋,默默地向房间门口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在那块暗色的地毯前停了下来。 谢长寒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她伸手开了墙上的灯—— 啪! 顶灯亮起,最初的刺目过去后,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林淼脚边。 原来那块暗色竟然是地毯被打湿了一块的颜色,而上面还掉了几根绿色的草叶,看着像是水草。 “有东西来过,看样子让它跑了。”林淼说着,将那根水草捡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不过至少能说明……我们应该没找错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感谢催更的朋友,之后我尽量多抽点时间码_(:з」∠)_ 第29节 第35章 这些天在丰南四处探访却没有任何结果,两个人虽然都没说,其实积极性很有些被挫伤,甚至也曾暗暗怀疑过“是不是找错了方向”,直到此时看见这一小簇躺在水洼中间的水草,才有种“找对了”的庆幸。 不过…… 安静地侧过头,林淼看着酒店统一风格的大床,那里床铺微微凌乱,前不久她还躺在那里睡觉。 她刚才,的确没有醒过来。 或者说,她醒了,但却不是因为房间里进的东西醒的,而是听见谢长寒从隔壁跃出窗户的动静才醒来的,如果没有他,现在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淼仔细想了想她动手揭掉自己身上的符纸,以及打开窗户以后发生的事情,当时,她跟谢长寒说有点累想回房睡觉并不是胡说,而是真的感到有一丝丝疲倦,所以在她做完该做的事情后,便洗漱了一番,换好睡衣靠在床头,打算小憩片刻。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算太好,平时认真想睡也未必能快速入眠,谁料今天刚靠上床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脖子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刚才是无意识地用一个不正确的姿势入的睡。 她正出神想着,谢长寒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抱歉:“方才还以为你睡着……无论如何,在下……我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来,还是冒犯了,你既然醒着,想必……” 林淼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反而应该谢谢你。” “嗯?”谢长寒一怔,看向她,用眼神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但为何需要道谢林淼却又没说,而是捡起那簇水草在指尖轻轻碾动,接着拿到鼻尖嗅了嗅,一边问道:“你刚才是发现什么了吗?我……一开始没注意。” 她说得语焉不详,谢长寒倒是没发觉什么不对——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回房间去”,听见她的问题顿感庆幸,立刻将自己原地包装成过来做正经事的样子,正色道:“是,我一开始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还有水声,但当时只是觉得有些怪,并没有到走廊上查看,谁知道那个声音到了你的房间门口就消失了。我是怕……咳,话又说回来,你应该没什么事吧?为什么开着窗户?” 林淼摇摇头,问道:“什么样的水声?” “一滴一滴的,跟漏水的声音很像。” “滴水的声音?”林淼回头仔细在地毯上找了找,确实在离那块被浸湿成深色的地毯不远处找到了同样颜色的小点。 在更靠近房间门的地方,她还找到了另一个这样的小点,再远就找不出来了,不知道是蒸发掉了还是根本没有存在过。她试着开门看了看,走廊的地毯也没有发现类似痕迹。 “没有了,可能是干掉了。”林淼边往回走边说,“你说那个东西会躲到哪儿?重新从大门出去,或是窗户……” “我是先敲的门,见你没回应,然后跑到窗户那边进来的。”谢长寒说,“我能确定我进来的时候窗口没有东西出去,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会不会在之前就从窗户跑了?” 不过这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得可能性不大,那东西刚一进屋他就追到走廊上了,回房跑到窗口前后不过才几秒钟的时间,如果那东西在几秒钟之内先从窗户跑了,那它究竟进屋做什么? 显然,林淼也觉得这事不大可能,她的目光沿着白墙逡巡一圈,最后看向了半开着的厕所门。 酒店房间统共就这么点地方,如果那东西没能跑出去,肯定是在厕所里。 想到这里,她伸手去推厕所的门。 “嘶啊——!!!” 门刚一动,厕所内骤然冲出一道黑影,看在正对着厕所门的林淼眼里,就是一张青黑色皮肤的大嘴张成滚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飞扑过去。 “林淼!!!”见势不妙,谢长寒立刻冲了过去。 但这个距离,这个位置,谢长寒根本来不及救援,就连林淼自己都没来得及出手自保,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血盆大口扑到眼前,即将吞没她的头颅。 眼睛微微睁大,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自己怕是要糟,然而,时间已经不足以让她再做出什么行动。就在这时,在黑影咬到林淼的那一刻,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那黑影便像是被火烧屁股一般,发出了一声类似铁丝在生锈的旧铁板上划拉的凄厉尖叫,整个黑影往后一弹,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正巧谢长寒已经跑到了林淼身边,那黑影撞在墙上之后,便顺势向敞开的窗口处飞扑过去,倏地不见了。 “你没事吧?”谢长寒蹙着眉,扶了一把满头是汗的林淼,“你脸色不好,可能是被吸走了生气,先坐下,我为你施咒。” “不用,我没事,先追那个东西。”林淼推了他一下,擦擦额角的汗,“我有预感,这是个突破口。” 谢长寒有些狐疑:“你真不要紧?” “不要紧,我只是被吓到了。”林淼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里,始终挂在胸前的桃木小剑似乎多了几条极细的细纹,乍一看还看不出来。 是这东西救了她。 只是现在暂时没时间深究这个,她定了定神,拉着谢长寒就准备往门外走。 手却被谢长寒反手牵住,往另一个方向带。谢长寒带她来到窗口,捡起那张落下的黄符交给她,跟她确认:“你身上贴符了没有?” “贴了。”林淼愣愣地接过那张符,没明白他想做什么。 “既如此,我们就出发。”谢长寒牵着她,向窗外掷出几张符,口中默念口诀,一步踏上窗台—— 林淼惊讶道:“你要从窗户走?!” 此时已是深夜,乍一看去,楼下的街道上并没有过路行人,倒是不怕别人发现这里有两个人跳窗,但问题…… 她没有飞过啊!!! 心脏下意识地一紧,等反应过来,谢长寒已经带着她稳稳落在半空之中。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林淼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垫在他们脚底带他们在飞的赫然是谢长寒前不久掷向半空的符纸,隐隐像是在烧。 而在他们面前,有一只符纸叠成的千纸鹤,正在朝着黑夜深处飞行。 “抓紧我,别掉下去。”谢长寒轻声说道,“我们去追那个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第36章 丰南,嫦月弯,雨夜。 嫦月弯是长月河水流变缓、泥沙冲击而形成的一片地方,又因此处月色极美,以讹传讹,得名“嫦月”。 原本是个很好的天然旅游景区,然而此处靠山,山又靠着邻省地界,若是要划成景区,势必会涉及到另一个省份的地盘。 两个和尚抢水喝,抢到最后谁都没有水喝——两边省份为了一个景区规划的问题扯皮扯了好些年,生生将一块有利可图的地方扯成了鸡肋骨,秉着“我没钱赚你也别想分一杯羹”的原则,两方达不成共识,便不约而同地无视了这块地方。 没人牵头招标,景区没划,有利可图也成了无利可图,没人想到维护一下周边环境,以至于嫦月弯这两年自然环境越来越差,连游人也变得分外稀少。 白天都鲜少有人来,更遑论晚上。 甚至这会儿还有夜雨,乌云遮蔽了天空,连月亮都看不见。 然而就是此时此刻,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正撑着把伞,缓缓向嫦月弯走去。 缓缓地,缓缓地,一步一步。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郑重。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雨夜有些闷热,少女的手心里渗出些许汗水,但她似乎无心管这些细节,将伞换到另一只手,双眼仔细盯着脚下。 “三十一……三十二……” 又向前迈了一步,她脚步一顿,停下了。 “三十三!” 三十三步!终于走到了! 她长舒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看向四周。 还在下雨,由于今晚没有月亮,因此四周很黑,用她不怎么优越的视力看出去,只能看见四周黑压压的树影。 前方大约二十米的位置有一片不算很明亮的反光区域,应该就是嫦月湖了。 不过,她今天的目标不是那里。 她蹲下来,伞柄夹在臂弯里,摸出贴身放置的手机点亮,找出一张白底的图片放大,而后将手机放置在腿上,又从口袋摸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挂着一把瑞士军刀,她将小刀□□,借着手机的微弱光线,将刀锋放在了右手食指上。 真到这一刻,又有些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别无选择。 再说——“来都来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咬了咬牙,心一狠,一刀划在了指尖上! 然而到底还是害怕的,第一次没控制好力道,刀片划在手指上的力道不够重,只留下浅浅一道痕,并没有出血。见状,第二次少女加了些力道,谁料这次用力又重了,伤口有点深,血一下子涌出来,疼得她的眼眶中瞬间充满了泪水。 “好痛!” 盈眶的泪水阻碍了视线,她没有注意到有一滴鲜血顺着她的指尖落到地上,渗进土里,几根半黄不绿的野草瞬间化为枯黄。 “现在照着这个图案画就好了吧?”她疼得泪眼汪汪,却也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将视线投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白底的绿色图案,造型怪怪的,像个羊头,又像张人脸。 听说这图案必须一笔画到底才有用,她还是花了几天时间才研究出这个图案应该怎么画出来。 “手不能白割,疼也认了。”她咬咬牙,最后确认了一遍图案的画法,随后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流血的右手伸向地面,就着青青黄黄的草和泥土地画了起来。 树影撞撞,雨之后是风,沙沙声、呼啸声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从看不清的远处传来,黑暗中只有她手机的一点光照亮面前的地面,身上莫名感到有点冷,手指又疼,自己做的还是这么诡异的事情,少女不由得感到害怕,喉头滚动,画图案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一个小姑娘,虽然不是生在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却也从没做过太粗的活计,何时受过伤口在泥土上拖动这种痛,表情不由自主地扭曲起来,只好默默给自己打气。 “快画完了,再忍一忍。” “别怕,别怕。” “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 然而,事情总不会这么顺利,就在她画到像是“眼睛”的那两个圈时,忽然周遭刮起一阵阴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她身后逼近,穿过,在她画图案的手上方大概是停留了片刻,而后又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少女愣住了,而后没多久,面前“砰”的两声,从天而降落下两个人来。 雨夜,凌晨,嫦月弯,两个“人”从天而降? 绵绵细雨下了一夜,毫无差别地包裹住这世间的一切,她却不知怎么看见,那些雨丝绕过了两人,没有淋湿他们身上哪怕一寸地方。 这简直、简直像是…… “鬼、鬼啊——!!!”少女尖叫了起来,她全身都在发抖,心中慌到极点,雨伞几乎拿不住,却还记得没敢把画图案的那只手拿起来。 因为她还记得那个声音跟她说过,如果图案画到一半的时候放弃了,将会发生她不想看见的事情…… …… 从酒店出来的两人一路追来,刚刚落地,林淼就听到身后有人尖叫,她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撑伞蹲在地上,两只兔子眼圆睁,惊讶地看着她和谢长寒。 小姑娘的手机光线照向右手,而右手像是在地上画一个图案。 那图案有些眼生,但看见图案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一阵不妙,当下也没多想,两步上前使劲抓起了她的手:“你在画什么?” “啊——!!!”小姑娘又叫了一声,“你怎么能!!!啊!图案断了断了!糟了!我会死的!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妨碍我!你!啊!你怎么能抓住我!你、你不是鬼啊??” 她语无伦次地叫了一串,林淼眨了眨眼,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第30节 “我会死的!它告诉我图案不能断的!这下真的被你害死了!我怎么办啊我!我、我……”女孩说着说着,越想越急,害怕、心慌和手足无措交织在一起,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什么图案不能断?” 谢长寒从后面走上来,林淼让了让位置,示意他看地上:“就这个,我感觉不太好。” 谢长寒看了一眼,没发现哪里不对,不过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姑娘独自跑到这里在地上画一个像是符文的东西,怎么想也知道不对劲。他尽可能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亲和一些,问道:“姑娘,你先别忙着哭,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图案不能断’是个什么意思,兴许我们可以帮你。” “呜呜……不能断的……我、我会死的……”女孩哭得抽抽噎噎,“都是你们害的,呜呜……要、要怎么帮我啊……” 谢长寒还想说什么,忽地听见林淼说:“我感觉不到那个东西了。” 他一愣:“我也是。” “看来那东西的老巢在这里?”林淼观察着四周,“如果真是这样,这姑娘出现在这里就很有问题了。我去周围看看,你问问她。” “我问?”谢长寒有些意外。 “当然。”林淼回头看了抽泣的女孩一眼,眉头轻轻动了动,“我不擅长安慰人,还是你来吧。” 说罢,她便抬腿走向不远处的嫦月湖。 谢长寒无奈,只好也蹲了下来,和女孩平视:“姑娘,你先冷静一点,这符文我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是谁让你到这里来以指尖血画符的?对方可能不怀好意,你可别被人骗了,白白赔上自己一条命。” 第37章 谢长寒这人眉是眉眼是眼,穿着打扮无一不正经,看上去倒是很能糊弄人。 再加上他说话总是好声好气的,声线温润,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那女孩渐渐不再疯狂乱叫。 尖叫声一小,四周的风声雨声便变得明显起来,林淼向着湖边走去,边走边往周围看。 不必说,这湖在丰南有些名气,虽说游人不多,但林淼和谢长寒二人到处查线索的时候并不会挑剔这些,自然是来过的。还记得当时过来的时候是个下午,日头刚刚偏西,一天最热的时候,二人并没有在此处感觉到什么不妥。 而现在入了夜,这里的气氛变得和上回来的时候完全不同,风格外冷,沙沙声的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人的呓语。 来的路上,谢长寒在二人身上施了个小法术,倒是不至于被雨淋湿,不过风的冰冷还是能够感觉到的,林淼身上还穿着睡衣,比平时出门穿的要单薄,她摸了摸手臂,轻呼出一口气,而后定神,口中暗暗念咒。 力量从身体中涌出,不多时,四周阴风起,黑暗里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出现,成型。 “去找找看。”林淼说。 身影点了点头,重新消散。 做完这些,她又向着那片湖靠近了一些,湖水离岸有些落差,她走到湖边,发现蹲下去手够不着水面,只好作罢,沿着湖面走动起来,准备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异常。 另一边,那名少女终于在谢长寒的宽慰下冷静了下来,能够断断续续地回答一些问题了。 谢长寒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姓名、年龄,在哪里上学等等。少女说她叫常可雨,今年十七岁,是丰南一所普通中学的学生,准高三,刚放暑假。 关于为什么大晚上跑来这种地方画符,常可雨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但刚才那个穿着睡衣的女生上来就用一股大力打断了她画符,害怕之下,听见谢长寒说的“可以帮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出来。 “我、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妈妈一个人带我,家里穷,她最近又生病了,学校要我交钱,我也是没办法才……” 在她断断续续的述说下,让谢长寒大致明白了她的困境。 常可雨马上就要上高三了,这个暑假也不长,过几天还得补课,可到现在,她的补课费还没交。 单亲家庭本就困难,母亲的突然倒下,斩断了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不说,更是为她们母女俩增加了巨大的负担,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放在了常可雨的面前——她需要钱。 她还差几个月才成年,无论是母亲的治疗费用,还是可预见的未来学费,对她而言都是天价。 可是放弃学业?她的成绩很好,在高三的关口上放弃,实在是可惜了些。 她自己不想放弃,母亲也不支持她。 但话又说回来,不想放弃这种事,并不是光靠想就可以不放弃的。 常可雨抽泣着说:“我太累了,学校刚放假那天我跑了五个地方,都没能找到让我打工的地方。前几天我还跟闺蜜说,我这种情况,大概去卖身都没人要吧?” 她中等身材,中等长相,从小就听母亲说要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到现在才发现,除了读书以外,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那天我实在烦,一晚上没睡着,”她吸了吸鼻子,“天又热,我没舍得开空调,半夜、半夜想去洗个澡……” 凌晨三点,她点了盏节能夜灯,跑到浴室洗澡。 刚点亮的节能灯不太亮,狭小的卫生间因此显得有些诡异,她感到害怕,便加快了脱衣服的速度,想要尽快洗完澡出去。 谁知道越急就越容易出问题,水龙头是打开了,却没有出水。她着急地去检查阀门,水又突然喷出来,弄得她满头都是。 而后,正当她手忙脚乱擦脸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花洒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我吓死了,我真的吓死了,当时就把花洒丢出去了,还磕坏了一个角。”常可雨咽了口唾沫,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诡异有些害怕的表情,语速越来越快,“当时,水喷得处都是,那个声音也变得到处都是。她、她跟我说不用害怕,她是来实现我的愿望的……可我能有什么愿望呢?我只想要钱啊!” “她告诉我,她感觉到了我有困难,想要许愿,所以特地跑来帮我,叫我不用害怕。她还说,许、许什么愿都可以,她都能替我实现,只要我按她说的做…… “我就问她,我需要钱,她能给我钱么?她、她就说……” 谢长寒:“说什么?” “她说……”常可雨说,“她虽然不能给我钱,但是她能让我妈的病好起来。我妈好了,生活不就能回到从前了么?我想想也对啊,从前……从前虽说家里也穷,可从来也没有到过不下去的程度,如果、如果一切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回到从前’,这事大罗金仙都做不到。”谢长寒摇了摇头,“你就那么相信她?” “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啊!!”常可雨好像又要哭了,“她就和我说,我不信可以,她知道我、我喜欢赵臻……赵臻就是我们班的班草……她说会让赵臻喜欢上我,如果我收到告白,再相信她不迟。然后她就消失了。” 谢长寒愣了愣:“所以那个男生真的和你告白了么?” “真的!就在第二天!”常可雨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知道赵臻和我告白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是害怕,不是欣喜?” “不是。”常可雨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那个声音能轻易做到这么不科学的事情,想必当她治好我妈之后,我将会面对一些……或许在我承受以外的事情,可是……可是万一呢?” 万一对方提出的条件,她恰好可以接受呢? 万一是那样,那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的局面么? 她的妈妈可以不用再遭受病痛折磨,她可以继续安心上学,那个、那个神秘的声音,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如果不接受,我也活不下去了。况且,”说到这里,常可雨吸了吸鼻子,用手抹了把眼角刚刚涌出的泪水,“前几天我去医院给我妈送饭,我看到她在问医生,能不能瞒着我悄悄出院,她不想把她仅有的那点寸框拿来治病,想留给我读书。就因为……就因为那天我跟她说,要不我放弃学业算了……她、她就……呜呜呜呜……” 和许多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一样,年纪很小的时候,她也曾憎恨过与父亲离婚的母亲,憎恨她让她变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然而早慧的她在渐渐长大之后,很快体会到了母亲的不容易。 不愿让孩子上不起学,宁愿牺牲自己的身体,母爱炽热又纯粹,让常可雨感到焦灼。 她不想让妈妈这样。 谢长寒了然:“所以你答应了那个声音。” 他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 常可雨点了点头:“她给了我一个图案,让我今晚凌晨一点到这里来,从第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开始,向嫦月湖走上三十三步,然后用指尖血在地上把图案画出来,只能一笔画,不能断开,否则会发生我不想看到的事情。 “都这样了,我怎么会感觉不到不对?可是、可是她……我要死了吧,我一定会死的吧,这下也救不了我妈了,你们,你们要是能帮我的话,救救我,救救我妈好吗?求你们了,你们能飞,一定是神仙吧……求求、求求你们……” 神秘声音和人类,自然是人类看上去更可信一些。常可雨病急乱投医,朝着谢长寒不住点头,差点就要给他跪下。 谢长寒忙扶住她道:“别急,能帮忙的我们一定帮,你再跟我说说细节。那个图案的样子能给我看看吗?” “行。”常可雨立刻将手机递给他。 她的手机没设置自动熄灭,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亮着屏幕,屏幕中央正好是那个奇怪的图案。 谢长寒看了一眼,先是嘟哝了一句:“为什么是绿色的?” “本来是红色的。”常可雨说,“黑底红色的图案,看着怪吓人的,而且也看不清楚。她让我一笔画完,我为了研究应该怎么画,就给反相了一下,不然、不然看不清楚……” “黑底红色……”谢长寒思索片刻,抬头朝湖边看了一眼,朗声喊道,“林淼!过来看看这个!” 林家对阵法和符有不少研究,这类符文,谢长寒总觉得林淼会更了解。 “什么东西?” 林淼闻言走了回来,探头朝手机屏幕上看:“怎么看着有点像‘人面纹’?” “人面纹?”谢长寒问,“那是什么?” “字面意思,有点像人脸的图案,标志性的画法就是这一块。”林淼伸手在手机点点画画,沿着那图案的一部分勾勒起来,那动作行云流水,比起常可雨生涩的画法流畅了不知多少倍,看上去就好像画过千万遍似的,“人面纹一般用在咒杀、人傀之类的地方,不是什么好东西,曾被许多玄门前辈集中销毁过一次,不少相关的符文已经失传了。”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向常可雨,冷静地说:“妹妹,你这符文从哪里弄来的?” 第38章 虽说时间地点有些不对,不过谢长寒还是被她那老气横秋的态度逗笑了,说道:“什么妹妹,人家跟你同岁。” 林淼……林淼并没有露出类似于其他人被吐槽时的那种不好意思的表情,而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又是甲子年?” 这话一出,谢长寒也愣了一下。 是啊,他怎么没反应过来,十七年前,不就是甲子年么? 林淼蹲了下来,视线和常可雨齐平,与她对视:“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的出生日期和具体时间么?” 现代人对“生辰八字”的保密工作并不怎么注重,常可雨不疑有他,见她问便告诉了她。林淼掐指算算,眉眼间便蒙上了一层阴云:“属阴。” 谢长寒:“又是?” 林淼摇摇头:“不算很阴,但属阴没错。也好在‘不算很阴’,不然这会儿怕是……咳,说起来,这个符文是怎么回事?” 常可雨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谢长寒已经先一步将刚才问到的东西转告给林淼,然后道:“我没看出什么不妥,这事或许只能靠你了。” “我也不认得这图案,人面纹的记载失传了许多,我也是一知半解。”林淼想了想说,“兴许我们可以跟着她。” 这也是个办法,今天符没画完,如果那个神秘的声音有所企图的话,一定会有其他动作。跟着常可雨,是保护,也是静观其变。 唯一的问题是…… “我们怎么能确定那个声音就是我们想找的目标呢?”谢长寒问,“光有‘水中’这一条共同点,可有些站不住脚。” “死马当活马医。”林淼说,“再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预感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有收获。 谢长寒:“好吧,那我们……” 他正想起身,余光忽然瞥见常可雨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叫了起来:“那、那是什么!” 第31节 黑暗中,林淼肩头忽然出现了一张由青黑色烟雾组成的脸,黑洞洞的眼眶恰好对着常可雨,就像在盯着她一样。 见常可雨又要尖叫,头痛的林淼手一扬,将那张脸往身后拍了过去,这才问:“发现什么了吗?” “水下应该有东西,但我只能下潜两米左右,没办法下去看。” 谢长寒拍了拍常可雨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有些好奇地看向林淼身后:“你不能潜水么?” 站在林淼身后的,正是看上去和先前有些许不一样的灰灰。 灰灰吓到了人,似乎有些沮丧,脸变得透明了些,回答问题的语速也有些慢:“溺死在水中,才能自由下潜,我应该不是溺死的……” “什、什么意思,这、这是个g……鬼吗……”常可雨抖得话都快说不清楚了,“那、那和我说话的那个、那个东西是,也是鬼吗?溺死的鬼?” 她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从面前这两个人口中听见不一样的消息。 然而,没能领会到少女微弱渴望的林淼无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甚至还加了一把冰,她说:“可能是吧,也不排除是什么水中生物成的精怪。对了灰灰,你确定那东西在水下?” “水下有很重的阴气。”灰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谢长寒问:“可是水里的阴气本来就重不是吗?” 灰灰答:“不一样。” 具体有什么不同他没说,不过鬼魂之间感应或许比较特殊,谢长寒并没有多问。 眼见常可雨怕得不行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她给送回家去。林淼让灰灰继续监视着这里的情况,而后看向谢长寒,问道:“现在走么?” “等等。” 谢长寒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向湖边,开始施法。也不知他做了些什么,直到四周的风变了个风向,他才走了回来:“现在走吧。” 他问常可雨:“方便让我们去你家么?” “可以是可以……”常可雨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不过我家很小……” 这两个人是来查案子的,哪里会在意这个,当时就跟着她走了。 往外面的公路方向走了一段,谢长寒和林淼看见了她说的那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确实很大,相邻的还有好几块类似大小的石头堆在一起,像假山一样,成了个无名的地标。 “说起来,”林淼忽然说道,“从这块石头起向内三十三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三十三是个特殊的数字。”谢长寒心念一动,快步走到那堆石头前,再一次施起了不知名的法术。 这法术没有金光,没有符印,除了四周的风向变乱,仿佛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林淼对他的行动并不是很好奇,什么都没说。 三人再次出发,又走了一段,他们在路边看见了一辆自行车,是常可雨停在这儿的。 “我骑车回去,你们……”她为难地看了二人一眼。 “我们会跟着你的。”谢长寒笑了一下,“不用管我们。” 见过二人“从天而降”的景象,经历过方才的害怕,现在常可雨倒是有些见怪不怪,她骑上车,再次确认了一遍,便蹬着车上路。 深夜,无人公路,路上风雨交加,常可雨单手骑车,单手撑伞,听着四周呼啸的声音,想起这两天的经历,忍不住打着哆嗦。 好在她是个本地人,对这段路非常熟悉,虽说害怕,好歹平安无事地到家了。 车刚停,常可雨就听见背后“咚咚”两声,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见是谢长寒和林淼时明显松了口气。 这天她妈妈在医院里住着,家里并没有人,现在已经知道那个来自水中的声音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再让她遇见一定会吓死她的。 有两个人陪她在家,无论他们是什么来头,好歹也是“人”。 常可雨的家果然如她所说一般非常小,大概比林淼住的地方再小一点。其中厨房和客厅连着,装饰十分简单,好在干净整洁,看得出主人家经常收拾。 不过,小归小,进门的谢长寒和林淼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进了门,常可雨怯生生地给他们各倒了一碗凉开水,小声说:“没什么可招待的,那个……我家只有一个房间,你们今晚可能要在客厅打地铺……” “让林淼跟你睡一处吧,我不睡,守着你们。”谢长寒说,“明天你放假还是要去学校?” “放假,但我得去找工作。”常可雨说到这儿,带着些期冀看向谢长寒,“那个,我妈妈的病,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姑娘,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谢长寒叹了口气,“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要说……” 正在这时,始终站在边上没出声的林淼忽然问道:“你的手刚刚没处理?” “嗯?”常可雨愣了愣,“啊,这个……” 刚看到两人时她被吓坏了,再说当时天在下雨,她身上又没带消毒药水,自然是不记得要处理的。好在年轻人凝血功能不错,虽说没处理,这会儿伤口处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刀割要消毒的,不然会生病,你家有药箱吗?”林淼问她。 常可雨:“有是有……”但她正在问她妈妈的病情呢! “那你先去洗澡吧,身上都湿了。”林淼说,“洗完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那个,我妈……” “生病是没办法的,我们又不是神仙。再说,如果神仙动动手指人的病就能好,世上的悲剧可能还能再少一点。” 林淼说话的时候总是没表情,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说得常可雨脖子都缩起来了。 她继续道:“至于那个让你去画符的声音,我猜,她取了你用血画出的符文,就可以影响你。到时候,用你的寿命给你母亲续命,那自然是什么病都好了。” “真可以续命吗?我其实……”常可雨眼睛一亮。 “若是你十年寿命,只能换母亲多活一个月,你换吗?”林淼看着她,“一天呢?” “我……” “别想这些不实际的,以命换命的后果你根本就承担不起。” 常可雨低下了头,眼眶之中,不知何时再一次盈满了泪水。 就连谢长寒都有些看不下去,他看着林淼:“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些……” “委婉有什么用?”林淼疑惑地回视。 谢长寒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不是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发现林淼好像是真的在疑惑。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林淼她……似乎有些不通人情? 看看这面对面站立着的两个人,分明是同年出生的女孩子,一个畏畏缩缩,像个害怕的孩子;另一个面色平静,沉稳到不像话。 光看气场,完全想象不出林淼竟然只有十几岁。 “我倒是可以说一些实际的。”林淼并不知道谢长寒在想什么,她很快就重新看向常可雨,对她说,“你母亲的病我是没办法,但我可以借你钱,之后慢慢还我就可以。” 常可雨愣住了,一方面,她对这个提议非常心动,另一方面,她又有些不相信这个和她年岁相当的女孩子能拿出这么多钱。 最重要的是,她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 谢长寒倒是不意外,涉及到神鬼之事,像他们这样的人,接一笔生意或许就是一大笔钱入账,虽说生意不是天天有,不过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玄门中许多人都这样。 要不是他的钱都在师叔那里,而师叔现在下落不明,这笔钱他也可以出。 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功德一桩。 说起来,师叔怎么还没给他回信? 疑惑稍纵即逝,他自我开解道,或许是在外面遇上什么事,又耽搁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和哪个佳人一道喝多了,懒得给他这个遭嫌的师侄寄回信吧。 常可雨抬起头:“……真的可以吗?不是骗我的?” “当然,”林淼点点头,“明天先上医院看看你母亲的状况吧?” 常可雨哪有不答应的,立刻就同意了,连之后进浴室洗澡的步子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第39章 浴室里水声响起,林淼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来,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干燥的衣服,再想想常可雨几乎全湿的制服裙以及连裤袜,觉得有些神奇:“你那个法术还真挺好用的。” “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谢长寒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多实用啊,”林家的修行之法一直以实用为主,林淼从小接受的就是“法术有用就好”的教育,因此她是真心觉得这防雨的小法术非常好,“好用的法术再小也不算‘雕虫小技’。” “嗯。”谢长寒低下头,安静地靠在角落坐下。 一时无言,气氛却并不尴尬。 常可雨到底还是被吓住了,用比平时快上许多的速度匆匆洗完澡,从浴室里跑了出来。林淼迎了上去,让她找出药箱给她处理伤口。 伤口是已经结痂了,但是为了消毒,还得将结痂的部分重新弄开,消完毒再包扎。这个过程非常疼,林淼拿到药箱,牵着常可雨进了卧室坐下,问道:“你怕疼吗?” “还、还好。”她冷面冷语的样子让常可雨很是紧张,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痛就喊出来,别咬着舌头了。” 林淼垂眸,手指在她伤口上一抹,结痂的地方顿时就又变得鲜血直流。常可雨的表情一下子扭曲,林淼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有条不紊地拿起双氧水帮她冲洗伤口。 双氧水冲洗伤口简直疼得让人怀疑人生,常可雨咬牙切齿的,手指又不敢动,只好眼神乱飘,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神不知怎么的落到林淼的侧颜上,她正认真地看着她的伤口,乌黑的睫毛随着动作轻颤,没有发现她在看她。 “这么一看,她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常可雨想到这里,胆子大了些,试着和林淼搭话:“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林淼。” “那我能叫你淼淼么?” “可以。” 林淼头也没抬,专注地帮她包扎。 包扎完,她神色平静地拍了拍常可雨:“好了,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桌上的闹钟指针即将指向凌晨三点。 这也是上一次常可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间,显然,在看到闹钟显示的时间以后,常可雨立刻想起了这一茬,脸色一下白了:“那个东西不会再来吧?我现在要是睡了,万一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林淼说,“你想多了。” “真的吗?” “嗯。” 看她说得很笃定的样子,常可雨犹豫了一下,忐忑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然而闭不上三秒,眼睛又睁开了,她问:“真不会吗?” 第32节 “……真的。”林淼有些无语,“我还在这儿呢,长寒也在外面守着,有情况有我们俩顶着,你安心睡你的——明天不是还要出门吗?” “万、万一你们睡了……” “我们不睡。”林淼说。 好说歹说,终于让常可雨闭上了眼睛,林淼松了口气——她往常不大与人交际,话不多,这一番口舌功夫实在是耗费她的心力。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常可雨呼吸变得绵长,应该是睡熟了,林淼怕吵醒她,压着声音打了个呵欠。 房间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她过去开门一看,谢长寒站在门口。 林淼用口型问:“怎么?” “你睡会儿吧,”谢长寒低声道,“我守着就行。” 这么突然?林淼的眼神中适时流露出一丝疑惑。 在她看来,守夜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没道理让谢长寒一个人辛苦。 只不过这件事谢长寒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好语焉不详地说:“我派的修炼法门修炼之后……就不怎么需要睡觉了,我平时也不睡,守夜正好,你不需要这么辛苦。” “不辛苦啊。”林淼摇头。 “不辛苦也休息会儿,女子爱美,睡得少伤肌肤。”谢长寒说,“这里有我看着,不必担心。” “……好吧。”林淼想了想,同意了,“那谢谢你啊。” 谢长寒报以微笑。 床是双人床,原本是常可雨和她妈妈一块儿睡觉的,今晚她妈妈不在家,林淼正好有个地方躺,很快便睡着了,直至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才睁开眼睛。 一夜平安无事,常可雨还在睡。 林淼本就睡眠浅,既然睁开了眼睛就肯定睡不了回笼觉,干脆坐了起来,开门走出去。 谢长寒盘腿坐在客厅中央打坐,林淼一出来,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么快就醒了?”他显然有些意外。 “我本来就睡得不太好。”林淼走到他旁边,“有发生什么吗?” 谢长寒摇头:“什么都没有。” 林淼倒也不太意外,既然她睡觉中途没被惊醒,多半就是无事发生:“今天我负责跟着她,你就找地方休息一下?” “我不累,”谢长寒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可以跟在你们身后。” 林淼听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谢长寒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他现在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淼还是看着他,“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长寒被她看得一头雾水,正想再问,但林淼却已经先一步收回视线,转头回了卧室。 常可雨大概是在八点左右醒来的,简单洗漱之后就准备和两人一起出门。这天太阳很好,前夜的恐惧也被这明媚的雨后晴天冲去不少。 她按照原计划,沿途进了好几家连锁店询问是否招人,这些店自然是常年需要人手的状态,然而在听说常可雨未满十八周岁之后无一例外都回绝了她。 这让常可雨有些委屈,明明年满十六周岁之后就可以参加一些非高强度的工作,那些店却不肯通融一下。 全程,林淼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她难得出门,有些不谙世事,这还是头一次直面找工作的艰辛,冷淡如她都要替常可雨心酸了。 眼看见时间临近中午,她招呼了常可雨一声,三人一同就近吃了饭,而后到医院看望常可雨母亲。 再怎么说,父亲也曾是林家的家主、林家百年难遇的驭鬼术奇才,林淼手头私自收着的遗产数目对她一个独自生活物欲不强的女生来说并不算少,在了解过常可雨母亲的情况后,林淼直接替她支付了前期的治疗费用,只让常可雨打了张很普通的欠条。 “这样一来,你就暂时不用打工了。”林淼站在医院楼下,轻描淡写地说,“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专心上学。” 常可雨一双大眼再次盈满了泪水,这次不是因为恐惧或者委屈,而是因为太感动了:“淼淼……” 两个字出口,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昨夜第一次见面,她先是被二人吓到,而后又因为林淼打断了她画符,有种自己无端被害的感觉,刚开始对她是既害怕又怨恨,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狠狠地打了她的脸,林淼对她的帮助让她感到羞愧。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了。”常可雨擦了擦眼睛,“你真是……太好了!” “你不用这样,我们来是为了查一些事情,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林淼摇摇头,“至于这钱,是我借你的。我只是觉得,‘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十七岁还是该上学的年纪,别为了钱耽误了……现在,回家复习吧。” “好!”常可雨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事暂时解决,那个神秘的声音却还没有出现,阴云仍笼罩在头顶。 暂时没了经济压力,常可雨没再继续四处碰壁,而是回家整理了一些东西,再次出门去了市内的图书馆复习。林淼和谢长寒跟着她到了图书馆,却没进去,而是在对外营业的休息区找了个能远远看见常可雨的位置坐下,各自要了杯冰水。 林淼始终盯着常可雨,而谢长寒却走了神,看起了林淼。 他思考着,手指敲打着玻璃杯的杯壁,突然开口道:“十七岁还是该上学的年纪……那么你呢?” “嗯?” 骤然听见这句话,林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像只懵逼了土拨鼠,缩起脖子扭过头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哦……那个啊,我自然是想上学的,但是不敢去。” “因为魂魄不全?” “是啊。”林淼垂下眼帘,这让她看上去有些沮丧,“你可能不知道,魂魄不全、阴气过重,和其他人接触的时候,会对那些人造成什么影响。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伤害到别人,所以很早就不去学校了。” 谢长寒抿着嘴,没说话。 “不过我马上就成年了,”林淼又道,“成年之后能自由些,到时候可能……去找点想学的东西,上个培训班什么的吧?我一直没跟同龄人有过太多接触,还挺想体会一下那种氛围——” 话到此处,她余光一瞥,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谢长寒跟着她的动作抬头。 “常可雨站起来了,大概是想上厕所。”她说着动了起来,“你在这里坐着,我跟着她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第40章 “诶……” 谢长寒还想说什么,可林淼脚步飞快,很快就闪身进了图书馆的玻璃门内。他错失先机,想想女洗手间自己也不太方便去,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另一边,追着常可雨来到图书馆一层洗手间的林淼在踏入洗手间的瞬间,稍稍皱了下眉。 这洗手间看上去很干净,地上大概是刚刚拖过,附着着一层亮晶晶的水迹,因此,从里面传出的臭味就像是黄梅天被闷过或是发酵过一般,虽不强烈,但让人格外不适。 位于长条洗手台下方的角落里,点着一盘线圈蚊香,那气味和臭味混在一起,显得更奇怪了。 “这厕所看着干净还真是难闻啊……” 林淼默默地这样想着,她到底还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有些难以忍受这气味,要不是担心常可雨出事早就离开了。两相权衡,她在洗手台前停下了步伐,对常可雨说:“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常可雨点了点头,走进第三间厕所隔间,林淼就在靠近水池的地方站着。她本来想在旁边的墙壁上靠一会儿,但厕所里这股臭味给了她一种“墙壁实际上很脏”的感觉,心理上有点接受不能,便没有靠上去。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林淼艰难地呼吸着、呼吸着……忽然,她抬起头,盯着洗手台前的镜子,对着自己的倒影微微蹙起了眉头,那表情并不明显,像是在疑惑。 “为什么……气味没有变淡呢?” 有句古话叫“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翻译成白话就是进入某个气味强烈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会闻不到,或者说意识不到那股气味存在。然而,林淼在洗手台前站了一阵,那股味道并没有变淡,反而有一种比刚才更恶心了的感觉。 林淼有点难受,出声喊道:“可雨,稍微快一点。” 常可雨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声音闷闷的:“……好的。” 厕所里没有人也没有好看的风景,林淼被熏得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 其实她也不是面瘫,脸上的肌肉运动毫无问题,只是所有的表情由她来做都无法传达出情绪——这可能跟她本来就没什么情绪起伏有关——总之,这件事从小就困扰着林淼,虽说早已习惯,但她内心还是渴望着做一个正常人的。 她试着向上提起嘴角,但因为不懂如何传达喜悦,她的“笑”看上去就像一个怪异的抿嘴,自己看都觉得丑。 林淼只好将嘴角重新放下,又反复练习了几次,没什么进步。她轻轻叹气,随后又喊了一句:“可雨?你好了吗?” 厕所里静默几秒,而后,隔间里响起冲水的声音,门开启了一条一人宽的缝,常可雨从门后走出来,迎着林淼走过来:“好了,可以走了。” “好。”林淼点点头,率先转头走了出来——她快被熏得窒息了。 常可雨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跟在她之后走了出去。 …… 于是也没人听见,洗手间内传出了一道很轻的“唔——”,像是挣扎。 陪常可雨回到她之前坐着看书的地方,林淼正准备离开,却被常可雨叫住了:“林淼,等我一下。” “嗯?”林淼应声回头,发现回到了位置上的常可雨竟然开始动手收拾书本了,顿时奇道,“你不看了么?” “老让你们坐在外面等我,我自己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复习什么的……回家也能做嘛。” 常可雨头也不抬。 她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这样的学生不说自主动手能力如何,至少对书本是不陌生的,收拾起来自有一套——将课本、练习册、试卷、参考资料分门别类地收拢,该拿去交给图书馆柜台的单独拿出,该收进自己包内的装好,很快她就将自己带来的背包收拾好了,准备去柜台办理借书手续。 林淼虽然不太明白她那么快就要离开图书馆是为了什么,不过读书的事反正她也不懂,轮不到她发表意见,便跟常可雨打了声招呼,先去找谢长寒。 谢长寒正边喝水边出神,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直到林淼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回过神:“回来了?” “嗯,”林淼坐下,喝了口水将因臭气而反胃的感觉压下去,点头,“她说不看了,要回家复习,现在去柜台办借书手续了。” “嗯——?”谢长寒一愣,“回去?” “你别这样看我,我也觉得奇怪呢。”林淼说,“算了,怎么读书是她的事,我们只负责她的安全。” “也对。” 二人在休息区等了一会儿,冰水喝下去小半杯,常可雨就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三人一同回常可雨家。 到她家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四点了,这一整天三人没碰见过常可雨口中的那个“神秘声音”,以林淼的标准来看还算顺利,只不过临到门前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常可雨差点没找到她的钥匙。 钥匙被压在了书包大口袋的最底层,被带出去的书和新借来的书一压,直到几乎掏空书包才找到。 “怪我怪我。”因为这事,常可雨特别羞愧,甚至给林淼和谢长寒道了三分钟的歉,“都怪我没好好放家里钥匙,耽误你们时间了。” “……没事,我们不介意这个。”谢长寒回答完,下意识地向林淼瞥了一眼,而后就发现林淼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林淼摇头,闭了下眼,同样是口型回答:“没什么。” 常可雨家至少有台电视,虽然自母亲住院后为了省钱就没再看过,这会儿林淼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常可雨也不吝啬了,她怕两人在她家没有事情做,主动将电视机遥控器交给了林淼。 第33节 实际上,那二人的确是无所谓有没有娱乐活动打发时间的,再没事做也可以抽时间修炼嘛!只是既然有,林淼倒也没拒绝,开启了电视随便看看。 谢长寒就坐在她边上打坐冥想。 电视在客厅里,而常可雨回到卧室复习,三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电视剧主人公在荧幕上喜怒哀乐着,不知过了多久,常可雨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问道:“你们吃饭么?” 谢长寒睁眼。林淼抬头一看——快七点了。 “吃吧。”她说,“出去吃?你妈妈不在,我看你家也不方便开伙——再说现在晚了。” 林淼独自在家的时候偶尔也会做饭,知道买菜回家然后洗切烧并不是什么很轻松的活,现在去买饭,等吃上饭大概都要九点了。 “好呀。”常可雨并没有推辞,“那个……今天你们陪我一天我很高兴,不过刚才我想了一下,这样一直耽误你们时间也不好,再说我还想早点把事情解决了好专心复习……那个声音没出现,我们能不能去找她啊?我听你们的意思,那东西是可能藏在嫦月湖底下?要不等下吃完饭,我们再去一次嫦月弯吧?你们说她会出现吗?” 林淼看着她问:“你是想当诱饵么?” “……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话一说出口,谢长寒当时就皱了眉,颇为不赞同地说:“对方要是真出现,你都没有自保能力,怎么能去当诱饵呢?常姑娘,我见你和母亲感情很好,少不得劝你一句,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也要珍惜自己的姓名啊。” “这不是有你们吗?”常可雨笑得甜甜的,“有你们保护我,我不怕。再说,这事总不能一直像今天这样毫无进展吧?过几天就要开始准高三补课,学校不能带你们进去,我也不想进入高三复习了心里还挂着件事。” “可是就算那样,也……”谢长寒向来反对有人置自身安全于不顾,跑去当人肉诱饵,面对林淼的时候他反对,现在仍是反对。 正待他想多说几句的时候,林淼打断了他,她盯着常可雨,点了点头:“好,既然这样,就按你说的办。” 谢长寒:“林淼!” “没事的,等吃完饭,刚好还能有时间去买些道具。”林淼看了他一眼,“她说得不错,总拖着也不是事。” 她看过来的时候眼波流转,里头像藏着千言万语,同时,常可雨也用一种堪称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谢长寒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放弃似的摆摆手:“算了,听你们的吧。” 常可雨一下子笑了:“谢谢你们……可要保护好我呀!” 第41章 一路上,谢长寒频频侧目,希望能从林淼的脸上找到她答应常可雨的理由,然而,直到三人来到嫦月弯,他都没能看出什么来…… 看来他理解林淼情绪的能力也不是怎么靠谱,至少不能每次都奏效。 来来回回奔波一天,来到嫦月弯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除了没有雨,一切就好像回到前一夜。 跨过那片大石头,背朝着二人的常可雨突然开始数数:“一、二、三……”每当她数出一个数字,她的脚就往前迈一步。 “你还打算走三十三步?照着那东西说的话做很危险的。姑娘,你还是……” 谢长寒想要劝阻,但这个时候,走在一边的、一路上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的林淼忽然扭过头,伸手拦下了他,示意他不要阻拦。 这究竟是为什么? 谢长寒疑惑地、深深地在眉心皱起一道“川”字,颇为不赞同地看着林淼。 ……虽说他知道,他的反对估计并不会有什么效果,林淼或许会参考他的意见,但应该不会听他的就是了。 没曾想,林淼竟然对着他,慢慢提起了嘴角。 这是在……笑? 谢长寒有些惊讶,认识她有一阵子了,从没见她露出过像样的表情,此时这个表情虽然也不太像样,不过看上去她有在努力。 林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笃定,像是在和他说她心中有数。 都这样了…… 那就姑且相信她一回吧。 谢长寒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 一直数到三十三,走在三人中最前面的常可雨停了下来。 “不知道像那天一样行动,会不会把她引出来呢。”她说,“可惜今晚没下雨……那我现在就开始了,你们一定要保护我呀!” 说着,她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其实没有必要吧。”林淼歪了下头,“你不就已经在这儿了么?” 谢长寒一惊,立即看向林淼——他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 “哎呀,林淼,你在说什么呢……”常可雨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伤心,“为什么要把我当成那个怪物呢?” “难道你不是吗?”林淼好奇地说。 “我当然不是啊。”常可雨缓缓转过身来,“不要把我和那个怪物相提并论嘛,我会……伤心的。” 她转过来,手中的瑞士军刀不知何时弹出了小刀,手往前一送,直直朝林淼刺去。 林淼早有防备,倒是没慌,快速后跳闪过了这一击。 “那你是什么呢?”她问。 “我是常可雨呀。”常可雨看着她笑——如果忽略她手中的捅来的小刀的话,这个笑容的确十分温暖人心。 林淼无动于衷地说:“你是吗?如果你执意要这样一直打太极,那我就想回去了。” 常可雨“吃吃”地笑起来:“这么一听,你好像在来之前就发现我有问题了呀?” “确切来说,是下午在可雨家的时候发现的。”林淼伸出两根手指,“最大的疑点有两个,第一,昨天刚到常可雨家时,我发现她是个特别小心仔细的人,我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突然找不到自己家的钥匙;第二,她叫我‘淼淼’,这是她自己要求的称呼。” “唔,这么看,其实我破绽很大?可是谁没有过一两次临时找不到家门钥匙的经历呢?” “不,我想你对‘仔细’这个品格可能有误解。”林淼垂了下眼,像是没了耐性,“好了,快点说吧,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你把可雨弄到哪里去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她拖了个长音。 四周忽然风起,树枝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气温骤然下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一开始很淡,逐渐变得明显。 常可雨的手垂在身躯两侧,头低着,显得脖子非常长,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主、主人……!”此时,一团虚影骤然出现在近前,一头撞进了林淼怀里,气喘吁吁地说,“这、这里突然……小心!” 林淼用手臂托着灰灰,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树影,只见那一棵棵树的树冠上、叶片掩映间、树干背后、水岸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鬼影,有些伸出了半条胳膊,有些露着一张死状惨烈的脸,有些手臂断裂,有些半个人都被撕裂……而这些鬼影,但凡还有嘴的都张着,发出了类似海浪声的“啊”“啊”声。 “我就是……” “常可雨”抬起头,脸上挂着笑。 “你啊……” 林淼的双眼微微瞪大,谢长寒亦是露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 只见那“常可雨”的脸上,竟然有着一张和林淼一模一样的脸,眼耳口鼻,无一不同。 这种猎奇的感觉就连谢长寒都有些心惊,林淼更是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 “我就是你啊,林淼,你都忘记了吗?”“常可雨”笑着,呢喃着,声音轻柔,就如同在跟情人低声耳语的怀春少女那样说着话,“别把我和那个怪物相提并论,我不是她……当然,你们想找常可雨,她可早就被那个怪物带走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淼定了定神,问了出来。 她并不认为对方有她的脸有什么奇怪的,既然能化成常可雨的样子,自然也能装成她的模样,只是,现在他们除了那个怪物的下落外,又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弄清眼前的东西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你真想知道么?”“常可雨”笑了笑,“既然你真想知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就是在图书馆厕所里的时候,那怪物直接将那个孩子整个人带走了。好歹也是我的合作者,难道她想找点灵魂给自己补一补,难道我能不帮她么?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空间改动,就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多有趣啊,不是吗?哈哈哈哈哈……” “难怪当时厕所这么臭……”林淼喃喃道,“可是我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废物嘛,都是这样的。”顶着林淼脸的“常可雨”状似无辜地摊手说,“比如说现在你……哦对,应该说你们,不就都没有发现这里的空间也不对吗?哈哈哈哈……” 恐惧、惊慌、无措……这些负面情绪,就是怪物最好的食粮。 话一出口,“常可雨”便期待地看向他们,幻想着自己能从那两张人脸和一张鬼脸上看到恐惧的表情。 四周的鬼影从树里、水中、土地之下挣扎着爬出来,嘶吼挣扎着向着他们逐渐靠近。 阴风范围中,他们这几人,便是唯一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坐火车,一天都在外面跑 我争取能更新就更新 第42章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露出“常可雨”想要的表情——谢长寒一脸的恍然大悟,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林淼的反常或许就是因为发现常可雨不对劲;至于林淼本人,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表情,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这显然刺激到了“常可雨”,她的笑容倏地一收,冷冷地问:“你们都不害怕么?” 四下里数不清数量的鬼影配合着她的话发出叫人毛骨悚然地哀嚎,用它们的断臂、断腿锲而不舍地向他们爬过来,风刮得越来越大。 然而,这一幕若是给随便哪个人看见,想必san值都要往下掉一大截,可惜面前站着的两个人还真不怎么害怕,“常可雨”希望收获恐惧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了。 这样一来,她势必会动手…… 谢长寒想到这里,手中已经不露痕迹地攥上了两张符箓,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常可雨”。 谁料,对方还没动上手,林淼已经率先掷出一张符箓,冷声道:“空间不对,我便劈开它,有什么值得害怕的?说,常可雨被你的同伙带到哪里去了?” 符箓飞出去的速度极快,还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飞到“常可雨”的面前,然而空气中却像是有一道屏障似的拦住了符箓的去势,在半空中僵持着。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就是一张符箓直直地停在了半空中,即不落地,也不朝前移动。 “常可雨”冷笑一声:“你以为凭这种东西就能够伤到我么?想让我开口,这点东西还不够。更何况,你身上,有多少张……这样的符呢?” “不够么?”林淼凉凉地抬了下眼皮,那眼神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我倒是觉得……” 她手中结印一变,那符箓便重新动了起来,逐渐在那空气墙上,挤出了一道可以容它通过的小口,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足够了呢!” 而后,就在那张符箓可笑地往前“爬”出几公分的长度之后,第二张符箓接踵而至,准确地将第一张符箓推进了空气墙范围内,而后自己也飞了进去。 这一切,都是在瞬息之内发生的,若是眼力不好的人,或许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常可雨”来不及说话,手一挥一捏,就将其中一张符箓拦下了。 而另一张,却飞快地擦过她的脸,在那张和林淼一模一样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而后擦过她的耳畔,割断了几根碎发,又直直地向后飞去。和先前一样的空气墙再次出现,符箓又像爬虫一样,一寸寸钻了出去,最后钉在了地上,被雨一淋,失去了效力,软趴趴地落了下来。 第34节 “你看,你流血了。”林淼摊开手,“而且你确定要攥着我的符箓吗?” “常可雨”面容森寒,这才看见她手上摸过符箓的地方,皮肤如同被火灼烧过一样,竟然发生了变得焦黑同时翻卷剥落的现象。 她直接一把把符箓甩在地上,冷哼一声:“哼,雕虫小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雕虫小技只要数量足够,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林淼不怎么在意她的嘲讽,“就算周身防御被我破了,还是不肯说么?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那个‘同伙’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你这么维护?还是说……它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小小的溺死鬼罢了,还不值得我维护。你要是找得到,就去找,希望你们要找的小姑娘在那之前还能活下来。不过,你想离开这里,得先过我这一关。” 说完,她便动了。 千千万万鬼影不知不觉已爬到离二人很近的地方,“常可雨”的身形化成雾散开,很快这片地方就被一片灰黑色的雾气弥漫包围,只能看见爬到近前的鬼影,其他地方看不清了。 谢长寒向林淼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快速掷出一圈符箓,口中念诀施了个小法术,暂时隔绝了怨灵爬到他们身边的可能,而后问:“现在怎么办?” 林淼冷着脸,视线直直地看向前面仿佛化不开的浓雾:“杀了她。” “别冲动,”谢长寒劝她,“对方战力不明,不清楚胜算,而且常可雨还在她同伙手上,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救人。” “你信我么?”林淼突然问。 “什么?” “你信我么?”她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又问了一遍。 谢长寒愣了愣,不过还是点了头:“自然是……信的。” “那就先等等,”林淼说,“杀了她,我自然能找出那东西去了哪儿。” 谢长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弥天大雾,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好。” …… 后来的事,落在谢长寒眼中,就像须臾芥子里的存放的影像,又像是一场慢放的老电影。 林淼说完那些话后,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箓,卷成尖锥型,然后倒过来冲着自己胸口,就这么慢慢地推了进去。 无尽的风,吹起她松松绑在脑后的发丝,表情竟有一丝决绝的味道。 符箓做锥,百鬼不侵,自然化成了对恶灵的凶器,她将那柄“凶器”面色毫无变化,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雾气中却反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这声痛呼不太像常可雨的声音,倒是更像林淼一些。 就像是……那符锥没有伤到她,反倒是伤到了那个假的“常可雨”一样。 那以后,雾便忽地散了,四周风骤停,树影不再摇摆,千千万万的鬼影亦不见踪迹,就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幻觉。 接着,林淼连出五道符,以五行方位送了出去,手中掐指计算着什么,不多时,便拉上谢长寒,向着一个方位冲了出去。 两人赶路的速度非常快,大约十分钟后就来到了丰南的另一头。 此处也有河流,如果林淼和谢长寒对丰南的地形能再熟悉一些,就会知道这里的河流正是嫦月弯那里的上游。此处水面宽度较窄,河道一往无前,水流湍急。河上有一座不算大的石桥,供人步行通过,河岸两旁种植树、灌木、花、草等植物,隔了一段才有像样的建筑,非本意的将河岸边上两块地方围成了花园。 林淼示意谢长寒停下,他便收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两人走到河边停下。 林淼伸出手,一滴血从她掌心滑落。 谢长寒微微愣神的瞬间,强烈的气劲以那滴血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忽然变得凌冽起来,就像每一寸空气里都藏着一把隐形的刀那样。谢长寒被那空气激得连退好几步,周身一股金光非本意地荡开,其中有一股撞到林淼后背,将她的背影撞得颤了颤。 来不及去探究身上的金光是怎么回事,谢长寒喊道:“林淼,你有没有事?” 林淼没回头,也没有回答。 河面周遭,空气已经变了一种感觉,天地间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湍急河水骤然停滞,时间似乎在此处凝固了。 林淼在等。 或许等了一瞬,也或许等了很久,平静的河面上猛地卷起人高的漩涡,灰灰从漩涡里飞了出来:“主人!” 他的手中牵了一根常人看不见的“绳索”,向林淼站着的方向一甩。林淼迅速接过,然后直接朝着河中跳了下去—— 巨大的水浪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哗! 一声巨响过后,水面重归平静。 “林淼!”谢长寒一惊,两步跑到河边,可哪里还看得见林淼的身影? 水面竟连个气泡都不剩,若不是颜色未变,倒像是被冻住了。 “灰灰!”他猛然抬头,就见灰灰远远地落在河岸上,空洞的双眼向着河面的方向,一语不发。 “你主人为什么跳河?” “……” “说话!” “……”灰灰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这才稍微动了动,移向谢长寒的方向,轻声道,“主人自有计较。” 谢长寒简直要被他的回答气死了,可一直以来良好的教养又让他说不出什么重话,憋了半天,才道:“那毕竟是你主人,你……你就……不担心她的安全吗?!” “主人没事。”灰灰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疑惑,“我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 谢长寒说不出话来,拂袖扭头,再次看向水面。 只恨他没有可以下水的法术……话又说回来……嗯? 水面上再次卷起漩涡,林淼向上飞起,冲出水面,于半空中变换身形,落在岸边。 她全身都湿漉漉的,头发已经散开了,贴在身上往下滴水。 “你……”谢长寒迎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手中还提着个奇形怪状的小动物,头如狼,身体如松鼠,后腿很长,尾巴则像狐狸,有三条,“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东西。”林淼提了提,那东西便瑟缩了一下,“我还道是个女鬼,原来是只……淹死的狈鼠,连人魂都不是,难怪要吃人的灵魂。这种东西,吃人的魂魄能更快修炼。” 谢长寒:“那常可雨呢?” 说起这个,林淼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她捏了把狈鼠鬼魂的后颈,厉声道:“再说一遍。” “是是是……”狈鼠鬼魂已经被收拾老实了,口吐人言,委委屈屈地说,“小的抽了那女人的魂魄,正要吃,谁料阴兵过路,小的怕被抓走,不敢久留,那魂魄……魂魄也没带回来。” “在哪儿?”谢长寒马上说,“我们过去看看,若是新死不久,兴许魂魄还能从阴兵那里追回来!” 林淼抬了抬手,示意那狈鼠鬼魂:“带路。” 第43章 常可雨的尸体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被发现,看上去是新死,趁着天黑,他俩将尸体遮掩了一番,装出醉酒的样子,由谢长寒背着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进屋后,林淼负责布结界,谢长寒点香炉,从带来的包里摸出一沓纸钱,一张一张放进香炉里烧了,而后将香炉放在窗台上,躬身三拜。 不多时,一寸寸冰从窗外沿着窗台爬进室内,气温骤然由炎夏降至寒冬,两个人的衣服便显得有些单薄起来。不过,他俩谁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唯独被林淼用阵法锁在角落的狈鼠魂魄全身上下抖得跟筛子一样,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紧接着,一个长衫长帽长发长舌的“人”出现在窗口,皮肤如同他先收了那香炉里的青烟,随后才道:“二位有何见教?” 谢长寒便上前一步,和他见礼,随后将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下。 “人之命数,该生还是该死,此事需得请示判官。”那阴差说道,“将那精怪的魂魄交予我,我下去请示判官,若无误,自当将人放回来。” “那就劳烦大人了。”谢长寒再拜,又烧了些纸钱。林淼则是走到角落,将被她锁起来的狈鼠鬼魂提起来,送到窗边。 阴差当面,狈鼠动都不敢动,更别说逃跑了。 狈鼠生前胆子就小,死后倒是胆子大了些,但碰见阴差却是没辙——像它们这些遗落人间的鬼魂,都是阴差遗漏没抓回去的,平时躲着阴差还来不及,哪敢在阴差面前造次?不当场昏死过去已经算非常有勇气的了。 谢长寒烧足了纸钱,恭恭敬敬地送走提着狈鼠鬼魂的阴差,屋中的薄霜又一点点退去。阴差一走,结界也没必要存在,林淼便将其撤去。 “我果然还是讨厌和阴差打交道。”她突然说道,“你说他真会把可雨带回来么?” “那位白无常信誉尚可,从前我曾与他打过几回交道。”谢长寒说,“其实阴差也没那么难打交道,纸钱烧够了,又没犯到他们手上,这些阴差还是很好说话的。” 林淼摇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讨厌他们罢了。” 撤完结界,她在床边坐下。两人看着床上常可雨的尸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谢长寒长叹一声:“没想到那个案子真是那狈鼠做的,真是……造孽啊!”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逼问了狈鼠鬼魂,问三年前江盈市xx大学的许愿池溺毙案件是不是它做的。也不知当时林淼在水下做了什么,狈鼠鬼魂被吓破了胆,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它的叙述中,二人渐渐还原了这件事。 熊沁、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任姣这五个人是同一间宿舍的室友,在外人看来,她们五个形影不离,感情很好,但实际上,五个人也各自有“派系”——冯若兰家里穷,成绩却很好,平时不善言辞,经常被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欺负;熊沁和葛薇薇玩得最好;祝贝妮家里条件好,人又漂亮,是宿舍里的“小公主”;而任姣,她最普通,却也是几个欺负冯若兰的人中最好心的一个,偶尔还会帮助冯若兰,可问题是,她帮不彻底,也欺负不彻底,反而两头不是人。 只不过,这四人在明面上还是会帮助冯若兰的,所谓的欺负也不过是需要在冯若兰身上找存在感而已,她从小受到更严重的欺负多了海去,因此还能忍受;更何况比起这点“欺负”,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了同龄的“朋友”更让她珍惜,五个人仍然这样微妙地和谐着。 这样微妙的和谐一直保持到……冯若兰在许愿池面前许了个愿以后。 那是个很简单的愿望,大概是说她其实喜欢她的室友,希望能跟她们一直做朋友,另外就是,那四个人能再少欺负她一点就好了。 ……人毕竟还是有一点点贪念的。 这件事,被过路的好事的同学听了去,谁知道人家听也没听清楚,就听见了“喜欢”“永远”几个关键词,以讹传讹,成了个“冯若兰暗恋系草”的新闻,这下,冯若兰突然在年级里出名了,受到了许多系草爱慕者的嘲弄,自然也包括……祝贝妮。 因为祝贝妮是系草的正牌女友。 宿舍的气氛就此变了,郁闷的冯若兰再一次跑到许愿池前哭诉,这回,狈鼠鬼魂便藏匿在水中,装作许愿池显灵的样子,和冯若兰说话,教她在深夜,带着宿舍里的几个人,到许愿池前玩个游戏。 杀人的细节二人不太感兴趣——这只狈鼠是淹死的,只要它本事够大,沿着水系能去遍全世界——林淼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想到从丰南跑到江盈去杀人的?” “大学生好骗,小的……小的从二十年前就去那儿了……是、是‘那个人’跟小的说那边很好,让小的过去……” 那个人? 林淼追问:“是今天化成常可雨样子的那个?” “对……” “那她们班后面的几个人呢?胡娜、丘铭萱、吴可菲、陈诗羽、汤佳嘉、李雨旋这几个,”谢长寒道,“为什么会统统失联?” “吴可菲、陈诗羽、汤佳嘉、李雨旋,小的吃了这四个。”狈鼠鬼魂说,“其他的……小的也不太清楚……” 吃了班上的其他人是顺便,因为搭上了冯若兰,有了因果,它找到其他几个人更容易。 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这三人命格极阴,吃了是大补,剩下的人里,汤佳嘉、李雨旋命格也属阴,这狈鼠鬼魂将她们吃了以后实力大增,为此沾沾自喜了很久,觉得“那个人”待它真是不薄,有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吃,反而拿出情报来让它享用。 至于盯上常可雨,自然也是因为她命格的原因,不过人同样不是狈鼠找的,而是那个人找的。 这些就是他们问出来的内容。 第35节 林淼抿了下嘴,大概是想笑一下:“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们不就是追着这条线索来的丰南么?只能说明确实没找错。” “你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呢?”谢长寒有些疑惑,“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战斗力。” 作为幕后boss,“那个人”的战斗力似乎弱了些。 这回,林淼没说话。 “嗯?”谢长寒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其实觉得……”林淼歪了下头,“是冲我来的。” 谢长寒:“……啊?”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林淼摇摇头,“你带七星盏出来了吗?” “带了。”谢长寒站起来,从包里将七星盏摸了出来,递过去。 七星盏仍是之前的样子,林淼接过去之后,从口袋里摸着摸着,摸出一团灰色的影子,对着七星盏按了下去。 谢长寒挑了下眉:“这是什么?” 林淼:“你看。” 灰色的影子团被按到七星盏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影子竟然被“灌”进了七星盏的凹槽内,很快,之前多出的那块半透明的东西范围扩大了一些。 做完这些,林淼晃了晃七星盏:“这是狈鼠那边没吃完的残魂,救不回来了,我就拿回来试试。你看这个东西,像不像蜡油冷却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谢长寒一怔,“这是灯油?” “只是个猜测。”林淼说,“如果这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是盏灯的话,那多半就是灯油了。” “所以你……”谢长寒的视线转到她湿漉漉的身上,这一路上过来,她身上的水倒是不滴了,衣服也干了些许,但仍是潮湿的,穿在身上想必很不舒服,“要不要去洗个澡?” “啊?”话题是怎么跳跃到这里的?林淼愣了愣,摇头:“没事,我等可雨的灵魂回来再去洗,不然我……不放心。” “你好像挺喜欢她的?” “……也许是吧。”林淼说,“毕竟我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 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寂寥。 常可雨的灵魂大约一炷香之后就回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很疲惫地问林淼和谢长寒这是在哪里。 魂魄刚刚归体感到疲劳是非常正常的,总之能回来就好,林淼松了口气,让她好好睡觉不用太担心,之后便回自己那间房间洗澡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一早,二人将常可雨送回家,因为林淼没有手机,谢长寒就给她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她有急事联络,二人就打算告别回江盈。 常可雨救回来了,江盈xx大学许愿池案的凶手也送给了阴差赏善罚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是,仍有“那个人”的阴影悬在心头,就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前一个案子,是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回的案子,是看见自己的脸。 林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了些别的计较。 回到江盈市自己居住的地方后,林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洗手间,对着厕所里的镜子看了半晌。 自己的发丝、额头、眉、眼、鼻、嘴……无一处不熟悉。 她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一直看到对自己的脸感到陌生才收回视线。 回来之前,谢长寒曾问过她,符锥入体有没有受到伤害,她的回答是没有。 “我毕竟是人,为什么要怕符锥呢?”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然而现在,对着镜子里逐渐显得陌生的自己,她的喃喃自语改变了内容。 “我究竟……是什么呢?”她问。 真的是人么? …… 另一边,谢长寒送林淼回家后,久违地回到了他和师叔租住的房子内。 一切和走前没有区别,唯独茶几上多了只黄符纸鹤,看见他回来还扇了两下翅膀。 “是师叔的回信?”谢长寒挑了下眉,有些惊喜地走过去,将纸鹤捡起来打开。 他等这封信等得有些久。 然而,纸鹤打开以后,那里面想象中的内容一字未写,葛清夕非常炫酷地留了四个字给他——“御剑飞星”,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御剑飞星?”谢长寒翻来覆去将黄符里里外外看了三圈,确认没有使什么手段留下的隐形字在上面,顿时就一头雾水了,“这是个什么哑谜?师叔是不是又调皮了啊?” 第44章 谢长寒倒是想得开,或者说,他不得不“想得开”,自他有记忆以来,师叔就是这么一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时间一长只好假装自己已经习惯了。 一般而言,这类特意传信回来的消息,不可能是什么没用的消息,但多半也紧急不到哪里去,因为如果真是十万火急的情况的话,师叔应该会直接回来而不是传信。总之,谢长寒想了一会儿没想到线索,就把这事暂时搁置了。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说起来,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还是挺忙的,一年到头不分时间段都要忙于修炼,有时候为了更好的修炼,会做出冬季单衣探访极地,夏日入赤道修行火体之类的事情。毕竟,修行者看似可以延年益寿,但若不在寿数将尽的时候突破到另一个阶段,迎接的就是死亡……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这也是一种和时间赛跑,甚至比普通人的更为残酷。 另外,之前那几个案子也让他有些放心不下,总觉得背后还有一只没有揪出来的手,正在推动着什么,想查清楚还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自然不可能凭空落到头上,他还得抽出时间去寻找。 …… 江盈市进入夏季之后分外闷热,全市人民每天都在翘首企盼着能来一场能够降温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经济损失的台风,其余日子便指着空调活了。然而这样的气温对会用驭鬼术的林家人不算什么,养只鬼在家,那阴气造成的降温效果可比什么空调都好使。 林淼,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屋子里是没有空调这种东西的,别说空调了,除了灯、热水器、冰箱、茶壶和几乎用不到的电饭煲外,她那里就没有其他需要用电的设备了,每月的电费只有零星几十块钱,堪称节俭。 只不过,用阴物当空调使也有个弊端,那就是时间长了会有一种跟人世隔绝的感觉。身为人,林淼骨子里对人间烟火气还是有向往的,因此她时不时地就会开会儿“窗户”透气——也就是把家中布下的复合阵短暂的破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口子,然后趴在真正的窗户边听楼下叫卖爆米花和糖炒栗子的声音。 这天有夜雨,林淼隔着窗子往外一瞧,被雨洗过的天空澄澈无比,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人心里很静。她便打算开窗透透气。谁料,“窗户”刚刚打开,天空中便毫无征兆地落下一个人影,以青蛙的姿势旁若无人地蹲在了窗台上。 那“人”大约一米七,脑后绑着根马尾,皮肤煞白,嘴唇极红,面容似男又似女,不过开口说话时是女声,大约是个女的。她冲林淼招了招手,非常和善地笑着说了声“嗨”。 只可惜,这自以为和善的笑容配合苍白的脸和仿佛刚吃完人肉的鲜红嘴唇,反而有种要吓哭小孩的惊悚效果。 林淼一愣,随后眉头就是下意识地拧了一下。来“人”她很熟悉,不过这位这个时间上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影?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么?”无影扯了个略带僵硬的笑容从窗台上跳下,进了她的屋子,四处看了看,“啊——许久不来,你这个地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品味呢。” “你特地跑过来就是来挑剔我的品味的么?”林淼虽然话不太客气,不过看上去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指责。 ……当然,介意的话可能也做不出相应的表情来。 无影有些惊喜地回过头道:“天啦噜!林淼,你会接我的玩笑了耶!” 林淼:“……你从哪儿学的这种奇怪的语气词?” “哈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她笑了一会儿,终于正色,抖了抖自己的衣袖。 林淼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挪到那个袖口上,只见每当她抖动一下,袖口就扩大一点,五六下之后就变得像是戏袍那么大,而后那袖子里就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无影伸手掏了掏,从里面摸出一只黑猫来。 黑猫圆溜溜的眼珠和林淼对视,轻轻“喵”了一声。 “这不是我妹妹家的猫么?”林淼皱起眉,“怎么,出问题了?” “听你这意思……好像早就知道它会出问题?”无影做了个玩味的表情,不过,她的脸似乎跟林淼的脸一样不灵活,表情做出来多少带着些僵硬的感觉,“那你居然还能把猫放在别人家里?” “这猫是我妹妹捡的,她灵感天赋很好,小时候也分辨不出东西好坏,看到新奇的就往上扑,捡到的能是什么正常东西?”林淼哂道,“黑猫本就招阴物,这猫却更特别一点,初见我就觉得它身上藏着什么,可惜看不出来,不过后来发现它挺聪明,对阴气还有感应,我想着可以给妹妹留着示警用,而且身上的东西也没什么攻击性,就让她抱去养了。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那么重的阴气,你感觉不到?”无影抱着猫往地上一放,那猫落地走了两步,一跳再跳,落到林淼的床上团成一团,趴下了,“我看啊,这猫还是你自己抱回来养吧,万一出什么事也好看着点。” 林淼一怔——在无影说之前,她还真没意识到这只猫身上的阴气的确是比寻常的猫重了些。 不过,即便比寻常猫阴气重,也还够不上“危险”的级别,最多就是需要注意下,未雨绸缪罢了。 “也行。”林淼看着猫点点头,接着视线便转移到无影脸上,“就这些?” “好久不见,怎么就想着催我走……”无影的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林淼:“这不是怕耽误你工作么,我记得你们地府工作挺忙的。” 无影是个鬼差,在一次任务中认识了林淼,从此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当然,这是无影口中的说法,事实上,用林淼的话说,无影只是所有鬼差中她最不讨厌的一个而已。 但这不代表她就喜欢无影…… 正如林淼和谢长寒说过的那样,她讨厌鬼差,非常讨厌。 这种讨厌似乎是一种镌刻进灵魂中的本能,说不上原因或理由,就是听见“鬼差”这两个字她都浑身不舒服。更别说,这会儿她已经跟无影在同一间屋子里说了好几分钟的话了,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 “你其实就是不想跟我说话吧?”无影对她的毛病还是相当了解的,因此十分恶趣味地笑了笑,不走远反而向林淼凑近了些,“其实来这里也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是过来提醒你……北城有不少阴物进来了哦?” “怎么可能?”林淼后退一步,避开她的靠近,这才反驳道,“分明我前阵子才刚刚修复过大阵,有什么阴物能进来?除非是林家人养的阴物,否则不可能在阵法之下存活,你是不是看错了?” “你忽略了一种可能。”无影伸出一根手指。 “你是想告诉我在一个常住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里出现了一个道行超过五百年的大鬼?那不可能,无影,我们都知道,大鬼不愿意进人多的地方,过重的阴气和阳气碰撞会引发天劫的。” “不不不,”无影晃了晃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怎么能确定大阵被你‘修复’好了呢?” “我……”林淼刚想反驳,忽然一怔。 她想起那个连环杀人案时,她回老宅拿的阵法书,被那个用她声音说话的神秘存在给抢走了。 可那个时候,谢长寒的攻击直接涤荡了那个特殊空间,应该让她灰飞烟灭了才对。 还是说对方当时不在那里?不,不对,明明那时候有很多攻击必须在很近的地方才能做出来…… 林淼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看来你心里有想法了。”无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往窗边走了两步说道,“我就是来提醒你一样,反正这事不影响我们鬼差工作,最多多来北城跑两趟。至于具体出什么问题了……还得你自己去查。” “多谢告知。”林淼微微颔首,“看来为了能少见到鬼差,我也得好好查清楚。” “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是不想跟鬼差说话嘛……”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无影奇怪的笑点,纵然她自己也是个鬼差,却抱着肚子狂笑了好一会儿。好在,鬼差的身影、动作甚至是声音都是普通人无法察觉的存在,林淼并不担心她笑太大声扰民,也就由着她笑了。 “你笑完了吗?” 第36节 “笑完了笑完了。”无影笑容一收,纵身一跃跳上窗台就打算走人。 “哦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与林淼四目相对,“想起件事。” “嗯?” “你的表情比以前丰富多了。”无影指了指她的脸,“你是找到自己的残魂了么?” 林淼愣住了。 残魂? 她似乎有了些灵感…… 想到某种可能后,林淼再也坐不住了。她送走无影,重新将家中的阵法封上,给自己贴好一套三十三张符,就连夜出了门,直奔郊区老宅。 第45章 老宅还是那个样子。 它好像总是那个样子,无论是林淼刚出生,或是她五岁,或是现在。 无论林家人住在这儿也好不住在这儿也罢,老宅还是那个样子,连屋檐上的青苔都没有多出一寸。 不过林淼匆匆而至,来不及打量屋檐,自然也无从疑惑。她飞快地来到后门,就着一点月光摸出钥匙,先是在门上画了几个特殊的符打开家中大阵,这才将钥匙插进锁眼,开门进了老宅。 毕竟是生活过好多年的地方,林淼闭着眼也知道哪条路通向哪个房间,完全没有犹豫或是东张西望,直接来到了那间存放东西用的库房,按特定方法打开阵法,闯了进去。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进去前好歹记得关闭了阵法入口。 进了门,她没在任何一个书架或花架前驻足,而是匆匆走到了大厅正中挂着的画像前。 那是幅黑白水墨画,有些年头,画上画着个长衣长发的、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仙气飘飘,背景像是在河畔,有座桥。 这幅画据说从老宅建立起来开始就一直挂在这里,是那位带领林家人迁徙到此处的举人老爷当年从京师带回家来的,兴许是什么名家名作吧。不过对林家人而言,画卷的价值并不仅仅只是“古董”而已,它是一扇门的镇门信物,就如同锁的钥匙,阵法的阵眼一样。 “一二三四五,”林淼看着那幅画,依次拍出五张符箓,那符箓便自行悬停在半空,“独度三途河。” 五张符箓自行燃尽,化为五道光,而后五道光便汇成一道,向着那幅画飞去。光线接触到那幅画瞬间融为一体,接着,屋中便响起了不知从何处发出的“隆隆”声,不多时,一个黑色的、正方形的洞出现在林淼脚下正前方的位置。 洞里有个简陋的楼梯,毫无疑问向下。 其实很难想象,林家先祖是如何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建立起这样一个地洞的,只不过,这并不是此时的重点。 林淼向楼梯下走了几步,在某一阶台阶上停了上来,伸手向前摸了摸,在一楼地板的背面暗格里摸出一盒火柴,划一根燃了,丢进边上的壁灯里。 有了光线,地道里变得亮堂起来,这是一个一米见宽的通道,非常深,约有三层楼的高度那么深,林淼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每当光线照不亮四周时,便用火柴点燃一盏壁灯。 就这样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林淼终于走了一条水平于地面的走廊中,这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头,两边各有两间石室,存放着一些较为“珍贵”的物品。 她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十年前,那年她只有七岁,所以很显然……林淼对这里的摆设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能慢慢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在,时间足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淼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常年独自居住,鲜少出门,又缺乏娱乐活动,养成了林淼在琐事上十分温吞水的性格,对她而言找东西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的事情罢了。她走进第一个石室,按部就班地翻找起来。 与此同时,在江盈市的另一个地方,谢长寒忽然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惊疑不定地喘起了气。 “刚才那是……什么感觉……” 他平缓呼吸,忽地从蒲团上跃起,一把抓起桌上的字条。 黄符还是那张黄符,葛清夕写的那四个大字却不复之前的黯淡,而是像被照亮了一样,突然散发出金色的光线,璀璨夺目。 ——御剑飞星。 “剑……”他喃喃自语,“我应该有柄剑……” …… 林淼寻完第一间石室,一无所获,不过她也不急,前脚走出来,后脚就进了第二间石室。 石室里刚开始没有点灯,只有走廊上照进来的一点光照明,屋内很黑,因此,林淼一走去进注意到石室角落里有东西在发着微弱的光。 走近了她才看清楚,那是一堆东西下压着的一个小木箱,木箱做工十分精致,泛着一层清漆的光泽,箱子上挂着一把小锁。发光的东西就在箱子里,光线沿着箱子的缝隙漏出来。 钥匙林淼是没有,不过要搞定这种没有阵法保护的东西对她而言十分容易,她召了只一掌大的鬼爪出来,指挥那鬼爪将小锁捏成了齑粉。 手轻轻一挥,鬼爪如烟尘般消散,林淼轻轻打开小木箱,微微一愣。 木箱中垫着一层红色锦缎,正中间包裹着正在发光的东西。那东西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上等的玄门法器,而是一截断裂的铁片,上粗下细、两边开刃,像是一段残剑。 光实际上很亮,只是因为被木箱挡住才不显眼,亮归亮,光却没有温度,残剑本身也并不烫手,很容易就能用手拿起来。 只是…… 林淼回忆着记忆中的族谱,印象中,林家并没有哪位先祖是用剑的,为何要放一段残剑在密室中? 是战利品? 还是更早的先祖留下的遗物? 又或者……可能只是放错了? 看不懂…… 她想了想,没能想出头绪来,不过既然东西会发光,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因此她决定将这段残剑带回地上去静观其变。只不过这会儿她需要的东西还没找着,并不急着离开,林淼将残剑原样包回锦缎中放好,开始搜索第二间石室。 又过一小时,她走进了第三间石室中,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寻找到第四间,也就是最后一间石室的时候,林淼终于看到了那个疑似是“她想要的东西”的东西——一本手札。 手札封皮上书两个大字:《照魂》。 “……取人心头血三滴,无根水四钱,永秽土六两,怨灵砂一撮……为照魂镜,可观一人魂。” “果然在这里。”林淼轻轻勾了下嘴角,合上那本手札的封皮揣进怀中,接着回到第二间石室中将残剑带上,依照原路返回,准备带着这些东西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再说。 第46章 先前无影特地过来转告她的那些话,到底是造成了影响——回去的路上,林淼脑子里想到这茬,眼睛就不停地向四周乱瞥。 这么一分神,赶路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不过无论她怎么疑神疑鬼,都没能在这段回家路上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虽说……以北城区范围之大,不太可能让她一路边走边看就看个全,但管中窥豹,到底能反映出一些问题——于是这一路的“毫无异常”让林淼不禁疑惑:“无影那厮该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吧?” 根据经验来看……似乎不可能。 她跟无影认识好些年,交道打过几回,印象中她并不是满嘴跑马的那种鬼差,再者,谢长寒也说过,鬼差在烧够纸钱的情况下,总体上是比较好说话且靠谱的,无影作为其中并不拖后腿的一员,没有和她信口雌黄的必要。 但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明大阵出了一些她发现不了的问题。 林家大阵,出了连她这个林家人都发现不了的问题…… 林淼皱了下眉,思索片刻,没有选择停下仔细查看,而是仍然向着家的地方赶路。 她得先确定一些事,才好推测出之后的事情。 根据她带回来的手札记载,想要准备一场“照魂”,需要收集许多材料,其中有不少并不是今晚就能弄到的,因此,林淼到家之后,并没有急着去翻手札,而是随手将东西往桌上一搁,脱衣服走进浴室洗澡。 她家的浴室夹在卧室和小客厅中间,空间不大,为长条形,是那种非常原始古老的格局。花洒就挂在坐便器边上,而在那旁边,靠近厕所门的位置有个洗手台,上面靠墙放着个小花架,用来装洗漱用品。水池正上方是面方方正正的镜子,人走进去洗澡的时候就会在那里留下一个镜像的身影。 她光溜溜地走进去,打开花洒,水声顿时响彻在狭小的厕所内,随着她的动作,镜子里的她也跟着洗起了澡。 这本是林淼每天都要看见的场景,然而今天,她眼角余光却频频瞥向那面镜子,仿佛那上面沾了上面值得强迫症费心的灰尘似的。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吧,林淼很快就洗完了澡,擦干身上的水珠后到卧室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穿上,再一次回到了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面上并没有雾气——因为她向来用冷水洗澡——只有几滴转身时不小心甩上去的水珠。 林淼盯着水珠看了会儿,试着笑了一下,镜子里的人便像她一样带着些僵硬地笑了起来。 “你装得累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她理所当然地依葫芦画瓢说了同一句话,只是没有声音。 见到此景,林淼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敬业……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刚落,眼神微凝,闪电般地探出一只手,直直地伸向镜面,然而,往日的碰撞并没有发生,她的手穿过镜子,直接掐在了镜面人的脖子上。 镜中人表情未变,同样伸出了手,只是胳膊到镜子的位置就断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镜子里伸出来,看上去就好像……林淼神神叨叨地在欺负自己的倒影一样。 “都这样了还能忍吗?”林淼笑道,“但凡这里有个旁观者在场,我就已经被当成神经病了吧?” “喵——” 刚说完,厕所门口传来一声长长的猫叫。林淼错眼一瞥,发现黑猫乔治不知何时睡醒了,走到了厕所门口蹲下,两只黑溜溜的眼珠正好盯着她看,一错不错。 ……是唯一指定vip观众了。 林淼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撇了撇嘴说:“猫不算数。” 她缓缓收紧手掌——林淼的手对于常人来说,可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对待什么阴物灵体却重有千钧,她这一掐,镜中“林淼”的脸便慢慢胀红了:“你居然能……发……现……” 终于听见它出声,林淼的手向外一拉,打算直接将那个东西从镜子里扯出来,谁料,那颗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头颅居然在靠近镜面的时候撞了一下,没能出得来。 倒是有几股肉眼不可见的灰黑色絮状物从镜子的缝隙里漏出来。 “原来如此,关在镜子里出不来吗……”林淼沉吟道,“难怪能够闯进我家,原来是借着‘镜中世界’不属于我家的漏洞才进来的吗……不过看这样子,这面镜子再过不久就要被你给打破了吧?” “你倒是……聪明……咳咳咳……咳咳……”镜子里的东西脖子被林淼掐在手上,说话有些费力,然而,“她”的表情却比林淼这本尊生动得多,眼睛瞪圆了,带着一脸狰狞而残酷的笑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林淼,你以为……咳咳咳……你能阻止这……一切……吗……” “哦?”林淼转了下眼珠,笑道,“听上去你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让我想想……傅欢、徐静静……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常可雨……”她报出了一连串姓名,这些人都是在这一连串的案件中的受害者,“你们收集这些命格属阴的魂魄多久了?甚至……不惜为了一个魂魄,屠人全家!” 想到那些受害者,特别是连环屠杀案中的受害者,鲜红的画面在眼前晃动,她的眼底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戾气,手中的力道也更足了。 这些东西为了自己的目的,无故残害那些美好的生命,甚至为了他/她们的魂魄将碍事的家人全部除掉。 “你们这样的罪行,千刀万剐不足惜。”她冷声道,“我这就请鬼差,你还是下黄泉受点皮肉之苦吧。” “你阻止不了我们的,怎么就不明白呢?”镜中的“林淼”还在笑,“鬼差又有什么用呢,昨晚你这里不也来过一个鬼差么,她抓到我了么?我劝你还是趁早……” “她”说到这儿,眼睛突然向镜中那个厕所门的位置瞥了一眼,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似的。林淼的心头无端一紧——她能确定她家里没有第二个活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就是说,镜子里的世界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你……” “我的……老大,”“她”挑了个人间风格的词,“过来接我了。林淼,再见吧,还有机会见的。” “你在说什么?”林淼皱着眉,一种不受掌控的感觉在心头突兀出现,而很快,这种糟糕的感觉就应验了——那个被她掐在手中的“林淼”在笑完之后,倏地化为一阵黑烟,向着门的位置飘了过去。 第37节 林淼伸手一捞,什么都没捞到,她迅速接近镜子,想看看镜中那道门外究竟有些什么。只可惜,当她凑过去的时候,黑烟已经窜出门去拐了个弯,再看不见踪影,而那扇门则和她家中的一样,门外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走廊泛黄斑驳的白墙。 “我阻止不了?哈。”她眯了下眼,一股说不出的狠厉从她眼中迸射而出——而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她将手从镜中抽出,在一阵水波似的波动后,镜子恢复了原状,又一个她映照在了镜中。林淼咬破手指,于方镜四周画起了血色的符文。 “没有什么我阻止不了的……没有!” …… 这种不请自来跑到别人家中捣乱,还要说别人不行的行径,堪称“骑脸嘲讽”,林淼足足生了半个小时闷气才终于冷静下来。 看看时间,想到第二天白天还得着手准备照魂所需要的材料,便睡下了。 被那么嘲讽过一通,照魂在她心中的优先级又更上一层楼,当那清晨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金光洒遍大地之时,林淼便睁开了眼睛,起床洗漱。 谁知道,刚刚洗完脸,楼道里守门用的鬼爪就用某种特殊渠道告诉她,有访客到。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第47章 “我还以为是谁呢……”林淼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兴致缺缺地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学?” 林垚穿着条小裙子,舔着一个脸大的波板糖站在门口。 “今天周末。”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猫不见了。” “猫在我这儿。”林淼让开一条道,让林垚进门,“你可以过来看它,不过最近要养在我这儿。”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林垚换了鞋,在过道上遇见了那只黑猫,蹲下来向它伸出空着的手:“乔治。” “喵~”乔治轻轻叫唤了一声,用下巴蹭了蹭林垚的手指。 “是有点问题,还不太确定,放在我这里观察下,以免出了什么事你和林焱处理不了。”林淼说着,顺手打开边上的冰箱,给林垚拿了听可乐,“对了,最近三叔有回过家吗?” “有啊,不过很少,说是厂子里出了点问题要处理。”林垚玩了会儿猫,接过林淼帮她开好的可乐喝了一口,又看看她那全副武装的造型,噎了一下,“……姐,你要出去啊?” “对,我有点事。你在这里玩猫还是……?” “……我想留在这儿,”林垚摸了把乔治的猫,看林淼的眼神带着点紧张,“可以吗?” “可以,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出去。”林淼说。 林垚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淼这便要走,走前,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蹲在地上撸猫的林垚。 喝到一半的可乐罐放在地上,旁边,也不怕被猫拍飞了。 “垚垚。”她突然喊。 林垚背一僵,转头看向她。 “我是你姐姐,我们一起长大的。”林淼说,“你不用跟我这么拘谨。” “啊?……哦。”林垚愣了下,放松脊背,犹豫道,“我就是……” “有点紧张。”林淼接过话头,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吓人?” “还、还好,就是不由自主紧张。”林垚被笑容吓到,“三姐姐,你难得笑诶。” “我在练习。”林淼说,“以后会尽量多笑的。” 练习笑容这事,她很小就在做,最开始是被林长安要求的。 有时候林淼会觉得爸爸像个老妈子,她看过无数死状凄惨的灵魂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下瞬间丧生,而那手是温热的,会放在她头顶抚摸她的头发,苦口婆心地教导她说,即使做不出表情,也应该多笑。 会笑的人会幸福的。 这话林淼一直记得。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就会想起林长安,直接在脑海中具象成影。 要说起父亲的话,林淼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那颀长的身材,因为那个时候她还很矮小,所以总觉得父亲就像根电线杆,又瘦又高。 就像…… 谢长寒一样。 之所以会突然想起谢长寒,是因为她看见了他。 林淼一愣,看了看周围的建筑,随后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身旁皆是七八层高的旧式民居单元楼,路边有一些卖茶叶零食的小店,中间的街道车辆依次驶过,来往路人不绝。 怎么看,这都是一条……通向菜市场的路。 没记错的话,还离谢长寒住的地方很远。 谢长寒置身人群,看见她后抱拳躬身,行了个不知道年代的古礼:“林姑娘。” 他没有正面回答林淼的问题,反将问题推回:“你也出来闲逛么?” 闲逛…… 林淼若有所思,嘴上道:“我买菜。” “是要亲自下厨么?” “我要买只新鲜的活公鸡,还有大米黄豆……” 林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谢长寒的脸看。果然,在听见这些东西以后,谢长寒脸色微变,试探道:“……这是要做什么?” “问别人前,不该先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吗?”她将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对他笑了一下。 …… 夏季的上午,阳光是金色的,且十分刺眼。 两个人并肩踩着周围楼房投下的阴影向菜市场走去。 刚开始接受太阳的炙烤,太阳还不太热,不过林淼可以肯定,北城区的温度的确比其他地方要低一些。 这是她这几天的发现。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谢长寒走在她身边,将师叔寄来的四个字和她说了,犹豫再三后,将之前那个金光的疑问也说了出来。 毕竟那道金光,林淼也是见过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菜市场,开始寻找贩卖活禽的区域。 林淼不太适应摩肩接踵的环境,一走进来,便不自觉地微微蹙眉。谢长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没多想,直接从身后绕到她外围,将人挡在自己和卖菜的摊位之间。 林淼挑了下眉,投桃报李道:“你可听说过‘照魂镜’?” 谢长寒摇头:“不曾。” “那是我林家秘法,可以照见自己的灵魂,只不过制作工序复杂,而且做一面,只能用一次。”林淼仰起头,看着他的头顶——谢长寒的个子大约与林长安有些相似,因此总给她一种走在身边就很安心的感觉,“你有需要的话……不如我也做一面给你?” 谢长寒微讶:“可以吗?” 林淼点头。 “如此便再好不过。”谢长寒笑道,“先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 林淼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宽阔的肩,再移到自己正前方,随后是另一边卖菜的摊位。 新鲜的蔬菜隔开了摊主与她,前后一米位置无人,另一边是谢长寒,替她挡住了过往人群的碰撞。 林淼敛了神色,没提制作照魂镜需要多麻烦的材料。 …… 买完东西,谢长寒送林淼回家。 提在手中的两只的活鸡叫了一路。 这是常用的材料,活力十足的公鸡现杀放血,其中蕴含的生气能做许多用处,谢长寒对这并不陌生。只是他看看林淼那瘦削的身板,细弱的手腕,不免又有些担心:“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杀鸡吗?” “不必,多谢。”林淼微笑,解释道,“照魂镜的制作方法是我林家秘传,不方便留你。等完成后,我会送过去的。” “好吧,那我走了。”谢长寒作了个揖,“还是要多谢你。” 林淼摇摇头,目送他离开。 直到人没了影子,她才回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回来。 林垚站在不远处,舔着明显小了一圈的波板糖,直勾勾地看着她。 “……”林淼一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三姐姐。”林垚又舔了口糖,好像在给自己壮胆,“你笑容变多了,人也……看上去变温柔了……是因为……”她咽了下口水,“……恋爱了吗?” 林淼:“……你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不是就算了。”林垚意犹未尽地瞥了眼大门的方向,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哥哥的,三姐姐要是喜欢他,我不会反对的。” 林淼看了她一会儿,沉默。 林垚被她看得紧张,糖也不舔了,垂下手,视线瞥向别处。 “……不是的话就算了。” “人小鬼大。”林淼垂下眸子,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你不回家的话,带着乔治去房间里待着,把门关上,在我开门前都别出来。” 林垚看着她手中的活鸡:“你要做什么?” 两只鸡又叫唤了几声,时不时还扑腾下翅膀,大门后、厨房内,落了一地的鸡毛。 林淼淡淡道:“下酆都。” 听见这句话,林垚的眸子倏地亮了:“酆都!我还没去过呢!我能去吗!” “不能,”林淼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成年呢,就想去那种地方?也不怕死。” “……你不也没成年吗。”林垚显得十分失望,又不敢抱怨,只好小声嘟哝。 “差两个月。”林淼低下头,“就差两个月而已。” 第38节 视线所及,公鸡在她手中拼命挣扎,却完全无用。 她的手腕虽然细弱,却比想象中更有力。 对林焱和林垚这两个弟弟妹妹,林淼的话是说一不二的权威,她说不许去,林垚再跃跃欲试也没用。她委委屈屈地抱着乔治回到卧室里,关上了那扇难得关上的门。 这下,客厅到厨房这一段空间内,就只剩下林淼一个人了。 她看了下挂钟,11:34分,正好还有时间做准备。 酆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地方,首先要知道怎么“开门”,其次需要成年,第三是最好选择正午十二点行动——后两者都是因为酆都阴气太重,容易对人造成不好的影响的缘故,成年人的魂魄相对比较稳固,不像小孩子和老人那样容易招阴物,正午时分的阳气也比较重,相对来说会安全一些。 鬼城酆都,和现实中的酆都一体两面,并不是坐车到酆都就能见到鬼城全貌的。而真正知晓“开门”方法的人,又不必坐车到那个酆都去,因为人的魂魄飘荡速度可达一日千里,比沉重的肉体凡胎快了不知多少,在家开了鬼城的门便可去往那一头。 去现实中的那个酆都,找上三年都未必能寻到哪怕一个领路人。 酆都是地府外唯一的城,死灵从这里过,走黄泉路,过鬼门关,入阎王殿,判官笔下定去向,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投胎的投胎;而对生灵而言,酆都便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去处,若是生灵过了酆都地界,那便再也回不了人世。 林淼将黄豆大米依照某种特定的阵法扑在客厅的空地上,一刀一个杀鸡放血,以鸡血画符,慢慢成了一个血色的阵,而后拿出黄纸画符,依次贴好。 正午十二点,她做好所有准备,踏进了那个阵法之中,运起灵力,默念口诀。 第48章 她到这里之前,不知走了多久的路。 打开酆都门,魂魄在幽冥中飘荡,时间于她是模糊的。 好在,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那间写着大字的牌坊了。 周围飘散着熟悉的水腥味,初次闻见很恶心,习惯了倒也还好。 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股味道的了。林淼回忆着,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讨厌这个味道的时候。 以牌坊为界,进去就是酆都地界,这里除了生灵和死灵,还有些精怪小妖支着摊位,看上去像个市场。 和人间的市场不同,这里无人叫卖,小妖们往摊位旁席地一坐便算是“看店”了。毕竟会在此处当“客人”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需要什么自己找便可,若看中一样东西,就掏出自己带来的东西和店主交换。 没人维持秩序,恃强凌弱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这天地三界中真正的大能不会到此处来,因此也没搅出过什么大风浪,十殿阎王不约而同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伙也都习惯了。 这些风貌她曾经听林长安说过,虽是第一次来,倒也不觉得很陌生,只有一种内心多年幻想被印证的感觉,很是有趣。 而且,酆都给她一种亲切感。 一个人类对酆都产生亲切感是一件听上去很奇怪的事情,林淼知道这点,并不打算将这个秘密与人分享。 她习惯独处,对这种一个人的小秘密感到快乐。 来酆都,是为了找两件不属于人间的材料——永秽土和怨灵砂。 永秽土是沾染了无数死魂阴气和怨气的污秽土壤,在黄泉路边上随意就能掘出一桶来;至于怨灵砂,只消在怨灵汇集处寻找一种特殊的、以怨气凝结成的晶矿敲下碾碎即可。 只是这两样东西都得在地府管辖范围内寻找,寻常小妖进不去那地界,只能找鬼差换。 鬼差倒是很好认,每个魂魄身上有不同的气息,只要是人魂,还能在酆都内自由行走的,不是生魂便是地府里的大小鬼差,不过鬼差到底在阴间时间长,皮肤的颜色会比生魂白得更惨烈一些,有些简直像被石灰厚厚的抹过脸一般。 几乎是刚走进酆都没多久,林淼就找到了一个坐着打盹的鬼差——对她而言,鬼差那股特有的讨人厌的气息简直叫人无法忽视——他身边没摆任何东西,只竖着一块墓碑,上书“地府大小物事,可换者皆可换”几个大字。 她挑了下眉。 普通的底层鬼差能接触到的地府物资并不多,至少就林淼所知,“怨灵砂”所在的区域就不是所有鬼差都有实力去的。 她还听说过,地府的某些区域,需要各种权限才能通行,因此,一些比较高级的材料只能找高级的鬼差——比如黑白无常、判官之类的鬼差才能换到。 而这个鬼差,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弄到所有地府允许对外交换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是谁,阎王吗? 林淼来了点兴趣,走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 未及出声,打盹的鬼差倏地睁开眼,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看。 “有事?”他没开口,声音是直接传到林淼脑子里的,声线带着冷。 林淼点了点那块墓碑:“永秽土和怨灵砂有么?” 鬼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可能是在打量她,而后慢吞吞地说:“有是有,不过……残魂?” 在林淼眼中,自己的魂体和对面的鬼差在状态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鬼差能一语道破她的灵魂有残缺。 心中一紧,面上神色却无半分变化,林淼点头:“是,又怎样?地府可没有残魂不得买卖的规定。” “永秽土和怨灵砂……残魂嘛,我怕你带不走要的东西。”鬼差说,“阴气太重。” 闻言,林淼松了口气,道:“没事,我自有分寸,不劳费心,只是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东西来换。” 他人魂魄若是残缺,定是要远离阴物以其他方法固魂的,林淼却天生比较特殊,或许是其极阴命格的关系,她魂魄虽然残缺,接触阴气重的东西却不会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十分舒服。 永秽土和怨灵砂这两件,皆是沾染过大量怨气的东西,其带着的阴气格外重。 大概这鬼差也是担心她买了之后出什么问题才询问的。 没想到这鬼差还挺好的,先前她还因为鬼差的气息而本能地讨厌此鬼,倒是偏颇了。 鬼差没回答,反问她:“你有什么?” 林淼:“冥币、供奉……什么都行。” 鬼差比来酆都做生意的小妖好糊弄,小妖更需要靠天材地宝来修炼,而对鬼差而言,人间烧来的冥币和供奉更得他们的心。 然而这鬼差却另辟蹊径地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些东西。” “那你要什么?”林淼微微蹙眉,若是不需要供奉,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给鬼差的东西了…… “你命格如何?”那鬼差问道。 “极阴。”林淼一怔,“你是要……” “一滴血。” “……” “如果不行,便请回吧,到其他人那里去交换。”鬼差说着闭上了眼睛,气定神闲地说,“我要睡觉了。” “……” 林淼有些无语,然而林长安告诉过她,在酆都交易的原则,便是“你情我愿”——无论交换什么,须得双方都同意。 换句话说,只要交易双方都没意见,哪怕用一只千年的大妖换一块没用的石头都行。 然而,尽管她很想要这两样材料,自己的血却很难放心地交出去——血在玄门中是一种特殊的材料,能做许多用途,比如炼器、制药等等,并且因为血连心的特性,一些高级的术士可以通过一滴血咒杀血液的主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有些犹豫,在原地踯躅。 最终,她还是打算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酆都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城内有地府开设的旅店,可供鬼休息——诚然,这些无论是鬼也好妖怪也罢的存在平时并不需要休息,旅店大概只是提供一种扮演人类的乐趣罢了。 除了供死魂过酆都走的大道,和一家占地面积颇大的旅店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是三三两两摆摊的鬼差或妖怪,摊位不少,林淼想全都看一遍,显然是有难度的。 于是,她就专盯着鬼差摆的摊位瞧。 她花了一些时间,沿着路边走边看,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出来摆摊的鬼差寥寥无几。 可她总不能天天到酆都来,这里毕竟是属于死者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在酆都转了一圈的林淼失望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看来,只能在这里换了。 她有些尴尬:“那个……” 刚说完两个字,那鬼差重新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那种淡漠而冰冷的口吻:“决定了?” “是的。”林淼比划着数量,“我要……这么些,一滴血,能换吗?” “能。”鬼差摸出一个小瓷瓶,“先给血。” 今天,除了这个鬼差,没有其他摊位能换到永秽土和怨灵砂,林淼虽然有些疑惑为何要“先给钱”,但无奈没得选择,只好刺破指尖,用鬼差给的瓷瓶装好,交回去。 那鬼差拿到东西便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东西不在这里,你得随我来。” 说罢,他便走在前面带路。仔细一看,那鬼差是没有踩在地上的。 林淼跟了上去,一路穿过酆都的大街小巷。 走着走着,他们走到了死灵大道的旁边,路上有其他鬼差匆匆走过,看方向,是去酆都外押送新一批的鬼魂。林淼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几位鬼差都是站在地上,像人一样走路的。 飘在半空,是什么高级鬼差的身份象征吗? 林淼好奇地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鬼差的“脚”,再看了看四周。 沿这个方向走,小妖的身影越发稀少,来去匆匆的鬼差倒是变多了。 怎么看都像是…… 她忍不住开口道:“那个……” “反悔了?”那鬼差道。 “那倒不是。”林淼摇头,“可我看这个方向……怎么像是去地府的?” “这就是去地府的路。” “啊?”林淼一愣,“可是……” 在酆都交换物品,皆是当场交易,先前这鬼差竖了块那样的碑,林淼还当他是货物太多以至于没带过来。可是去地府地界拿,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东西在地府才有,”那鬼差说,“当然是去地府取。” 她站住,微微凝眉:“生魂不过酆都,哪有让我跟着去地府取货的道理?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吧。” “是么。”鬼差回头,露了个笑。 黑眼,白脸,血色唇。 笑容分外诡异,看得林淼心中无端一紧,手中下意识掐了个诀。 “可是都到这里了……”鬼差笑道,“怎么能停下呢?” 他闪电般出手,四周阴冷的风便骤然发狂,劈头盖脸地吹散了林淼的头发。 乌黑的发丝翻卷、飘荡,那黑浓墨重彩,不似人间之色。 第39节 林淼多留了个心眼,早有准备,抬手便挡,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体内涌出,周围的风刮得更盛。 心念电转,那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为何要她先给血,比如为何今日酆都只有他这一个摊位有她要的东西。 “先前我只以为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个没人换东西的日子。”林淼眸色阴沉,冷声道,“看来,是我被人盯上了啊?” “谁……知道……呢?” 那鬼差披着狂风,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冲向林淼。 “既到了酆都,那今日……也就别走了!” 一阵狂风过后,原地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而酆都,依旧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 另一边。 林垚蹲在床旁边,摸着乔治柔软的背毛,时不时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门的位置。 距离……她被三姐姐赶到屋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林垚出生晚,没见过二伯林长安当年出入酆都时的景象,对需要多少时间并不了解,只是她也知道,人间的时间流速和阴间是不一样的,这里过去半小时,那里还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三姐姐究竟是去做什么需要这么久啊…… 她苦恼地看着大门,纠结要不要开门看一眼。 “开酆都门会不会阴气很重啊……重的话我可扛不住……”无人在听,她就只好将自言自语说给唯一的那只猫听,“而且三姐姐万一只是有事耽搁了,回来之后发现我乱跑会很生气的吧……怎么办呢……” 乔治事不关己地舔着自己的前爪上的毛:“喵~” “……诶!要不然……”林垚眼前一亮,“我去找谢哥哥吧!他肯定比我有本事,有他看着,三姐姐应该也不会教训我乱跑!” “喵~” “好,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林淼掏了掏自己背来的包,在最角落找出了一只放了不知多久的旧款手机,按下开关,“我该怎么联系上谢哥哥呢……” 乔治懒洋洋地趴下,一双绿色的猫眼看着林垚又从包里摸出一个波板糖,拆开包装舔了起来。 糖能促进人的思考,也能让她集中注意力,林垚舔了两口波板糖,忽然看见面前的组合柜上某扇玻璃门里放着张小纸条。 似乎是一串手机号码长度的数字。 林淼的字迹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冷。 那令林垚感到眼熟的瘦金体小字,记录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用来打的电话号码。 可她还是记了下来。 第49章 署名是,谢长寒。 林垚对着那张纸条做了个鬼脸,吐舌:“还说没一腿呢。” 她三姐姐这个人,根本就不用电子产品,什么时候记过别人的电话号码? 要知道,林家没有用于通讯的术法,早年是用各人饲养的阴物远距离沟通,而进入现代后,林家也十分接地气地用上了电话甚至智能手机。但林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不乐意用这些东西,即使因为如此会让她仿佛与全世界隔绝,也坚决我行我素着。 人小鬼大的林垚对着纸条摇了摇头,打开手机就开始拨号。 电话很快接通,那一头传来谢长寒熟悉的温润声线:“喂?” “喂?是谢哥哥么?”因为林淼的关系,这次林垚和谢长寒说话比初见时客气礼貌了许多,“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请问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林垚将林淼下酆都的事情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然后问:“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酆都?” 电话那头,谢长寒明显怔愣了一下,而后,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她去酆都做什么?” “我不清楚,”林淼想了想说,“家里有好些年没人下过酆都了……其实我都没想到姐姐真能把酆都门打开。” “你知道照魂镜吗?制作的时候是不是需要什么……” “啊?”林垚一愣,“‘照魂镜’?那是什么?” 谢长寒瞬间住了嘴,半晌,他才在林垚的“喂喂喂”里回过神,对着电话说了句“我马上到”,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连林垚都不知道的制作方法,还要以生魂下酆都……林淼她,究竟在做什么? 越想,谢长寒就觉得越不对劲,也顾不上是不是大白天了,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就施展“缩地成寸”往回跑,只几分钟便回到了林淼家门口。 他敲敲门,无人应答。 再敲,屋内没听见声音,他自己的手机倒是响了,还是刚才林垚打来的那个号码。 “谢哥哥,是你外面吗?”她说,“我在卧室里不敢出去,你有办法自己开门进来吗?” 谢长寒:“……” 门当然是没法开,不过林淼家的厨房有扇窗户,对着外墙,从走廊翻出去沿外墙走两步就能打破窗户进去。 但,现在是白天。 居民楼里随时都会有人进出,飞檐走壁的很容易被别人看见,更别说打破窗户的时候会有巨大的动静,没跑出个爱管闲事的大爷大妈絮叨他“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就知道做贼”都是好的。 可是林淼…… 谢长寒闭了闭眼,她那始终令他感到熟悉的、温柔的眉眼骤然展现在眼前。 眉目是柔和的,气质是冷硬的,她整个人就是个矛盾体,却勾起了他最深的好奇,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不自觉地看着她,希望能找到对她感到熟悉的原因。 这或许就是当初师叔说的…… 吱呀—— 一阵金属转轴摩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长寒回头,看见隔壁405的门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也不出门,就站在门框上盯着他看。 谢长寒:“……” 来了个目击者,这下没法翻窗户了! 他简直是叫苦不迭,谁料这时,那个奶奶说话了:“小伙子,我看你最近常来,是阿淼的朋友吗?” “是的。”谢长寒点头,“您……” “两个人吵架了,她不给你开门啊?” 谢长寒面露尴尬之色——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他又不能跟这奶奶说林淼下酆都了可能出了什么事,这怪力乱神之说,说出去也未必有人信。 心念电转,不擅长说谎的他磕磕巴巴地编出了一套看上去合理的说辞:“不是的,奶奶,我突然联系不上林淼了,她最近身体不好,我担心她出什么事。” 奶奶没说话,一双周围布满了皱纹的眼睛盯着他看。 谢长寒只好回视过去,这么一对视,才发现那双老眼并不昏花,亦不浑浊,反而带着睿智的精光。 这是个并不糊涂的老人。 谢长寒莫名一凛。 “现在的年轻人哦……”突然,老奶奶喟叹一般,长舒一口气,随后冲他招了招手,“小伙子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谢长寒好奇走近,老奶奶猛地抓住他的手。 那是一双干枯、布满皱纹的手,如果仔细看,已经松弛的肌肤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手,握住他手掌的时候却很有力。 她用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将一个东西放在谢长寒手心。 “小伙子,拿了奶奶的东西,回头要记得来道谢。” 她说完,将他的手松开,带上门。 谢长寒被关过来的门逼得倒退两步,眼睁睁看着那扇铁门重新紧闭,再低头,手心躺着一把钥匙。 眼前405的大门是十字的锁眼,这把钥匙却是平的。 他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拿着钥匙就去开林淼家的门。 “林淼!” 打开大门,一股浓重的鸡血味扑鼻而来,谢长寒一转眼,就看见客厅那个阵法中央,直挺挺站立的林淼。 她双目紧闭,即使谢长寒冲进来的动静如此之大,那双眼睛也没有睁开。 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 林淼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回笼,鼻腔内先是涌入了一股水腥味。 熟悉的忘川河水味。 玄门众人,即使不曾见过忘川,也一定有那么一回从哪个新死鬼旧死鬼或是鬼差身上闻见过这样的味道。 “对了,我之前是在……”她忽然想到,双眼便倏地睁开,“酆都!” 她在酆都遇上了一个企图骗她进地府的鬼差,然后打了起来,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对了,她是突然闻到了一股很重的水腥味,之后就晕过去了。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她以为自己就要就此魂飞魄散了,却没想到还能有醒过来的时候。 可是这是哪儿? 事情都想了起来,林淼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她半躺在一个奇妙的地方,背后靠着的东西像是长了树皮的珊瑚,红褐色,连成片,稍高一些的地方有缺口,能让她看见外面蓝绿色的雾状空气;头顶则是一片分不出是不是枯萎藤蔓的植物,交织成片;身下则是一片又蓝又绿的东西,上面有荷叶状的纹路,带有光泽,看上去很油腻,入手却是那种类似乳胶的清爽手感。 在林淼对面,有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口,外面有各种长相怪异的植物,亮光从那里透进来。 整个空间带着弧度,整体来看,如同没完全合拢的蚌壳。 第40节 “这里也是地府么?地府也有这么色彩斑斓的地方?” 林淼觉得她一定是被什么人或者东西带到这里的,只是奇怪此地并没有看守,她也没被任何绳子锁链锁住。 不过,林淼从地上站起来后试着调动了一下身上的力量,便发现身上大概是被施加了什么封印,力量无法用出。 试着以秘法沟通自己养的那些阴物也没有得到应答。 “难怪敢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最初的惊慌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镇定,林淼并不是在原地坐以待毙的风格,她确定自己除了用不出修炼出来的力量之外并没有其他损伤,便迈开步子朝“蚌壳”的开口处走去。 总得寻找出路。 走出那个蚌壳一样的地方,外面是条小道,两旁长着不知道品种的植物,冲破雾气往前走一段,很快就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再往前,是个长长的下坡路,路在前方转弯;左右两边一条上坡,一条没什么起伏,也是各自转弯不见。 林淼选了那条没什么起伏的路,打算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再折返。 这个地方,有白色树皮、不带叶的树,有状若珊瑚的灌木,有藤蔓和海藻般的藤蔓……林淼越走,看见的奇怪东西就更多。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对面有另一条路,但中间却隔着深不见底的沟壑,现在无法调动力量的她跳不过去。 只好折返。 回到三岔路口,她又选择了那条上坡路——这条路除了奇怪的植物外,多了不少晶矿,她上去敲了几下,再观察颜色和硬度,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她需要的怨灵砂晶矿。 只可惜身上没有力量的时候,连掰一块下来都做不到。 这条上坡路很长,螺旋形,她走了好一阵,才看见一个圆形的平台,越过平台仍有上坡路,但她却过不去了。 远远地,她看见那平台上黑雾森森,有撞撞鬼影攒动。 “果然是怨灵砂生长之地,想必那些应该是被镇压的怨灵吧……”林淼心道,“现在的我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跟怨灵正面对上就完蛋了。” 怨灵的心中被怨气占据,早就失去了身而为人的神智,是无法沟通的。它们看见林淼这样的生灵,只会不顾一切地攻击她以吸取生气。 这是死灵的本能,就像人类的求生欲一样。 这样一来,只能回头了。 林淼叹了口气,再一次返回到三岔路口,选择了那条下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晚点还有 第50章 对于眼前的景象,林淼是有些吃惊的。 或者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发现这条路较先前两条路都要短上不少,很快她就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红色的纤维状植物交织成网铺在地上,像条镂空的地毯,质地却是硬的;从缝隙里能看见下方的幽谷,深不见底,弥漫着黄绿色的瘴气。 这些瘴气似乎没有影响到上层空间。 在红色地毯中心有张石桌,用黑色的晶石凿出来的,材料贵重,做工却质朴。 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个女人,背对她,黑发,白衣,袍子是长的,一派仙气飘飘的姿态,正在喝茶。 花泡的茶,应该很香。 只一眼,林淼已经辨认出来,那是石蒜。 她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即使知道或许有危险,即使知道自己此时毫无力量,依旧一步一步靠近了她。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喝着茶。 等林淼快要走到桌边时,那杯茶恰好被她放下,而后拢了鬓角,转身。 林淼被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震住,而后眸色便是一沉。 那人笑:“你为什么要用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我呢?”她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来,坐下,喝杯茶。” 林淼不置可否,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你走不了。”她一扬下巴,“坐吧,聊聊,要不是在这里,我也不想和你聊天。” 她说的在理,现在还没搞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位置,林淼力量不能使,想跑也跑不掉。 至少得知道如何取回自己的力量。 只不过有些不甘心,不知为何,在这个用着自己脸的“人”面前,她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濒临崩溃的理智。 这可能是所谓的“怒火中烧”?愤怒这种情绪,可真是叫人觉得新奇的体验。 林淼沉默地伫立,忽地动了,走到对面坐下。 那人翻了个杯子给她,取一两干花放入杯中,冲水。 没有热气冒出来,水是冷的,香气却扑鼻而来。 冷香味。 不懂欣赏石蒜的人闻不到。 “喝吧。”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淼盯着杯子不动手,那人又笑了:“现在我要杀你,动动手指的事情,水里没东西,你不用担心那么多。” 理是这么个理,就是林淼不太想喝,即便她本能认为,这杯茶的味道不会差。 那人笑笑,没再说什么,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冲了一杯。 淡淡的石蒜香气蔓延,一同侵略四处的还有沉默。 远处忽然传来极其轻柔的、类似海浪的声音。 林淼微怔,抬头看天,然而天空是不存在的,头顶被蓝绿色的雾气掩盖,再上方像是黑色,不知天在何处。 潮汐一般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尽头传来。 “还没猜到这是哪里么?”那人笑。 林淼回神,看向她。 回答她,有种承认自己愚蠢的感觉,她不想丢失自尊。 于是沉吟片刻,从桌上拿起了那杯无人问津的茶。 石蒜花茶……是不是在哪里喝过? “我换句话问,”见她没回答,那人又笑了,“还是没想起这是哪里么?” 想起? 林淼拧眉,看向她:“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人喟叹,“林淼,你真是让我很失望,我真没想到事到如今,你既没有想起这是哪里,也没想起我是谁,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林淼本能感觉这背后蕴藏深意,倒是不慌,反而套话。 “我当然知道,我甚至还告诉过你……”那人说,“我就是你啊。” “……” “我就是你啊。” 在丰南嫦月弯的时候,那个怪物也曾那样说过。 “原来那次真是你。”林淼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几次命案背后都有你的手笔……那些命格属阴的魂魄,都是你带走的吧。” 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你究竟想做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笑笑,并不正面回答,“对了,我有个名字,你可以叫我……林忘川。” 林淼皱眉:“林?” 什么古怪的名字,还要用林做姓氏,听着就晦气。 林是她的姓,而她讨厌这个人,因此心生不满。 “用我的脸,还用我的姓。”林淼冷冷道,“鸠占鹊巢么?你怎么不干脆取名叫林淼算了。” “我都说了,我就是你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听不懂么。”林忘川搁下茶杯,笑容敛去,面色变得阴沉。 “谁会信?” “你不信也得信。”林忘川站起来,“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吧,等……之后,我自然会来收拾你的。” 说罢,她拂袖就走。 林淼站起来:“你打算把我关在这儿?以为我真出不去吗?” 林忘川不曾回头,步伐飞快,三两下不见踪影。 她走路的背影飘渺,看得林淼一怔。 而后,双眼微微瞪圆,手不自觉地颤抖。 一种恐惧在心底生根、发芽,瞬间开枝散叶。 那背影就像是……老宅库房里挂着的那幅……画…… 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 …… 林淼的身体站在阵法当中,谢长寒不敢妄动,试着喊了几声,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酆都入口还在,林淼怕伤及无辜,围绕着客厅布了一圈防御用的符阵。 谢长寒环顾四周,忽而听见林垚从卧室内部敲门:“谢哥哥,是你进来了吗?我能出去吗?” 出来……林垚还是个小孩。 但这件事又确实需要林垚帮忙。 他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檀木制的珠子。 珠子跟了他许多年,一直戴着修炼,应该有些辟邪的效果。思及此,他拿着珠子去开林淼的卧室门。 第41节 以他的原则,姑娘的闺房一般是不会进的,甚至于这样主动开门都已经是逾越了,若不是情况特殊,想必他不会从权。 谢长寒打开门,将珠子交给林垚:“这个你拿着,用来辟邪,一会儿你……嗯?” 他正说着话,身体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滚烫的感觉,与此同时,在林淼的卧室内,有什么东西发出了金光。 这股异常的波动就连“学艺不精”的林垚也感觉到了,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那东西正躺在架子上,被一块红绸包裹着。 趴着的乔治受到惊吓,“喵”了一声,一下跳到架子上,走到那个东西前,极其不懂事地将红绸掀开。 一柄……发着光的,看上去十分古旧斑驳的旧剑,就这样映入两人眼中。 “剑……” 谢长寒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在这里,看见这么一柄剑。 剑在剑鞘中,并不很长,若不是发着光,简直像件死去多时的古董。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想要仔细去抓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时杂念交织,他愣在当场。 林垚没他那么多想法,她走过去将剑连着红绸一并拿起,调侃道:“诶,三姐姐这里还有谢哥哥的东西吗?” 她就说他俩肯定有一腿嘛…… 林垚背对谢长寒做了个小鬼脸,转身将剑递给谢长寒。 “剑……”接过剑的时候,谢长寒那双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它。 “谢哥哥?”林垚狐疑地看着他几乎灰败的面色,“你没事吧?” “没事,我……”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身体中有所残缺的一块被拼上了的感觉,不全是高兴,或许是有点激动吧,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激动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救林淼。 不需要人教导,他自然而然明白了该如何将剑收入身体之中,金光就此散去。谢长寒定了定神,让林垚戴上他的那串珠子,到客厅里坐着看。 “我打算下酆都一趟去找她,这期间,希望你坐在这里不要走开。”他说,“如果林淼她出现什么痛苦的表情,你就找些尖锐的东西刺她手指。” “为什么啊?太残忍了吧?”林垚被这大胆的要求吓住了,“她是我姐姐啊,再说……” 再说要是被林淼知道她敢拿东西扎她,一定会弄死她的。 “十指连心,刺手指比较疼,她才容易醒过来。人一旦醒来,说明魂魄归位,那就没事了。”谢长寒拍了拍她,“这是很重要的工作,你姐姐的命就握在你手上了,千万不能心软。” “啊?哦哦……好、好的。” “珠子你千万拿着,酆都门里有阴气出来,没这串珠子,我怕你承受不住。” 林垚点头。 她虽然学艺不精,年纪也不大,好在有足够自知之明。 谢长寒嘱咐完这一切,便走到那扇敞开的酆都门前,闭眼、掐诀、念咒,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一阵光闪过,原地已然不见了谢长寒的踪影。 林垚微微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个人进酆都都不需要灵魂出窍的……”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林淼双目紧闭,魂魄不在肉身之中,客厅里除了林垚,就只剩下了乔治这一只猫。 它“喵”了一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厨房内,跳起,将一张有些松动的符重新拍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第51章 “吱吱,吱吱吱——” “嘎嘎嘎——” “臭老鼠,死乌鸦。”一个块头挺大、皮肤皱起的长鼻子老汉瞪着旁边的两个摊位,压着声音咆哮,“吵死了,能不能闭嘴?你们在酆都里大声嚷嚷,想把判官引来还是怎么的?到时候大家跟你们一起完犊子吗?!” 那老鼠精和乌鸦精本来在争执着什么,碰见老槐树挑衅当时也就不吵架了,反而瞬间组成了动物联盟,同仇敌忾一致向外起来。 谢长寒到的时候,就在靠近酆都入口的位置看见了他们吵架。 酆都不得大声喧哗,说怕惊扰押送去投胎的新死鬼,因此,在这里,有什么小妖小鬼吵架的,也都得压着声音。 气势是一夫当关的,音量是悉悉索索的,内容通常是繁琐无聊的。 不同的修行者,关心和烦恼的事物从来不同。 原本,谢长寒不会理会这些。 然而他正要路过,耳中飘进了几个关键词,让他停住了脚步。 他走上前去:“几位,请教一下,方才你们说的‘鬼差乱抓人’……是怎么回事?” 酆都有酆都的规矩,不成文,但是千万年来往来过客口口相传,大家都在遵守。 天地人三界,地府地位实则很高,所有生灵皆有死去的一天,谁也不想为了些小事得罪地府。 就这么一向相安无事着。 今日林淼在酆都买东西,自然落入了不少妖妖鬼鬼的眼中,生魂本就鲜少有到酆都来逛街的,每来一个都会引起注意,自然,和那鬼差取东西却无端打起来最后失踪的事情也早已传开。 林淼规规矩矩的,什么违规事都没做,却被带走,这让许多小妖自危起来,总觉得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被无缘无故带走的主人公,谣言突然在这安静的酆都传开。 “都说地府那头是不喜欢我们来这里抢鬼差的生意,看着也乱……”乌鸦精是个黑色皮肤的女性,嘴有点突出,看着一脸丧气,“唉,这生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做了,做不成我们上哪儿去找这些天材地宝修炼啊?” 谢长寒抱拳拱手,施礼道:“请问那位姑娘被鬼差带往哪个方向去了?” “还能去哪儿?地府呗。”一旁的老鼠精推开挡住他的大块头槐树精,凑到谢长寒跟前,搓了搓手,陪笑道,“修士大人,您是修士大人吧?您看,小的要是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能不能……” 这些化形都吃力的小妖来酆都的目的就是期望能够天降大运换到些有助于自己修炼的东西,人族的修士对他们来说浑身是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谢长寒明白这个道理,倒是没有生气,法力在指尖凝成一道金光,看着他:“那得看你提供的消息有没有用了。” 有利起早,那老鼠精见状立刻跪下了:“我说我说,小的跟守城的打听过,今年是大殿的判官在当值。那位……还是挺公正的,也比较好说话,若是寻人,修士大人也许可以去找他试试……毕竟,也没有把生魂带进地府的规矩……” 十殿阎罗下有十位判官,在地府权限很高,这条消息确实有用。 谢长寒颔首,正想将那点金光点在鼠精额头,一旁的乌鸦精和槐树精顿时就和解了,同时跪下磕头。 “小的也说,也说,将那位姑娘带走鬼差身高八尺,穿着黑袍……” “那黑袍还有点破。” “我看见了,他走路不睬地!胆子是真大啊,在地府‘脚踏实地’可是阎王爷定下的规矩!” “还有还有,他……” 三个小妖七嘴八舌说了许多,总之听下来就一个意思——这位并不像寻常的鬼差。 但具体是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地府的鬼差实在是太多了,并不是所有小妖都能认识的。 不过谢长寒却听出了不对,因为地府穿黑袍的鬼差总共就那么几位,黑无常就是其中之一,可惜黑无常谢长寒认识,那位从不穿破袍子。 “谢谢,那我这便去寻人了。”他道了谢,将金光分别点在三位小妖眉心,匆匆奔赴酆都的另一扇门。 比起林淼,谢长寒对酆都更熟悉一些,他从前还是来过几次的,因此很快就找到了那扇通向地府的门,门口很反常地站了两位穿着类似于衙役服装的鬼差,头戴红色高帽。 见谢长寒过来,两名鬼差拦住了他:“干什么的?” 穿着这种衣服的鬼差在地府级别都不太高,谢长寒并不和他们多言,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往他俩面前一晃。 两名鬼差先是不太耐烦,谁料看清楚那块小木牌的样子后,立刻双双后退半步,行礼道:“原来是清净派的修士,失敬了,不知修士前往地府是准备做什么?有什么小的们可以帮助的地方么?” “你们怎么在这里执勤,”谢长寒道,“我记得从前来过的几次里,这扇门并不设看守。” 生魂过了这扇门,多半就再也回不去人世间,傻子才会没事往地府跑,而真正来去自如的存在,一般鬼差也拦不住,地府自然不需要在此处浪费人手。 “回修士大人的话,小的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判官大人吩咐办事。” “既如此,我便去求见判官。”谢长寒手往后一背,昂首,“烦请二位给引个路。” 他提的要求并不过分,鬼差没有反驳,立刻就有一鬼差走在前方为他指引方向。 清净派在历史上,出过真正的大罗金仙,即使门派到了谢长寒这一辈人丁单薄,在天界和地府也是有一定名气的。虽说他不确定那位据说“好说话”的判官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至少在面对这样低级别的鬼差时,他可以吩咐他们做一些原则内的事。 黄泉路上,放眼望去满目寂寥。 无尽的黑在这里蔓延,同样蔓延的还有寂静与绝望。 不知出处的鬼哭声时不时就从远处传来,若是寻常人在这里,肯定会感到恐惧。 好在这里寻常人也不会来。 谢长寒跟在那鬼差身后,面色未动,心中却焦急于林淼的状况。 她果然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他们赶路的速度极快,他想着想着,便见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挂着红色灯笼的宅邸,像是古时候的衙门。鬼差带他到那座府邸的半里地外,再不敢前行。 “小的只能送到这里,若是要见判官,还得请修士大人亲自上门求见。” 谢长寒知道地府规矩多,并不介意:“好的,多谢。” “不客气。”那鬼差再次行礼道,“另外,地府的路,想必大人不太熟,千万不要乱走。” “这个自然。” 鬼差告退,谢长寒独自向那府邸而去,这回他加快了速度,几乎是飞掠而至。 未及门前,门从里面打开,判官自己从里头走了出来。 谢长寒慢慢停下脚步。 “谛听过来告诉我,有位贵客要见我,我道是谁,原来是清净派的修士。” “原来是崔判。”谢长寒拱了拱手,“在下姓谢。” “谢修士。”判官回了个礼,道,“不知修士为何事来我地府?” “在下有个朋友,今日到酆都买卖。现在,她不见了。”谢长寒说,“外面的小妖告诉我,说她被一名鬼差强行带走,但我听了描述,实在对这样一名鬼差毫无印象。” 他将小妖七嘴八舌描述的鬼差模样转述给判官,紧盯着判官的表情。 “哦?”判官眼冒精光,表情似乎有几分玩味,“我倒的确不曾听说地府有这样一名判官……不过,也说不好是我疏忽了。” 判官判万千鬼魂善恶功过,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谢长寒暗自冷笑,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看来这崔判官也不像外头传得那么好说话。 第42节 他无端有些烦躁,即将失去耐性。 时间没多过去一分,林淼就更危险一分。 林家的修行之术到底不算正统,没了自己饲养的阴物,她本身的实力并不算非常强。 而被饲养的阴物是很难进地府的——那些东西多半都是逃在人世间,若有人饲养不去作妖,地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的怪;但若是带到地府里来,想必甫一照面就会被鬼差押走。 他越想就越不安,几乎立刻想将地府翻一遍。 谁料这时,判官再次开口了:“但是……这件事,我倒是可以给修士行个方便。” 谢长寒抬眸:“什么?” “地府最近的确有人在搞些小动作,敢在地府门口作妖,那当然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崔判官阴恻恻一笑,“我这便借你一块令牌,除十八层地狱外,修士皆可自由行走。只要事后记得将令牌还给我便可。” 谢长寒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崔判官了。” “至于十八层地狱嘛……”崔判官道,“十八层地狱,恕我不方便让修士进入,正巧今日无事,我就亲自帮修士查一查吧。” 第52章 清净派祖上出过大罗金仙,但不代表谢长寒本人是大罗金仙,虽在偶尔来到地府的几次里仗着门派出身受过礼遇,但礼遇有限,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地府横行。 只可惜这会儿事情紧急,他并没有欣赏人文风貌的闲情。 自古以来,谁也说不清楚地府究竟有多大,鬼门关、黄泉路、十座阎王殿,不知多长的忘川河,十八层地狱,轮回池……每一个具体的地方之外,是分辨不清距离的道路。 更有神奇之处是,每年轮值在黄泉路上的阎王殿都是不同的,但大殿永远在同一个位置,因此谢长寒始终怀疑地府并不是一个平坦的“界”,这里的空间可能是折叠的,甚至可能是交错的。 判官给了他令牌,却不可能凭空造一张“地府全图”给他,只能自行寻找。 他叠了一只黄符纸鹤放出去,让纸鹤替自己寻人。 纸鹤扑棱了两下翅膀,就对着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飞过了三生路,纸鹤往左前方一路飞去,很快来到了一处摇曳着的槐树林,谢长寒跟着纸鹤穿过去,不小心磕碰到了其中一棵的枝桠上,正要做被树叶扫脸的准备,却见树叶从他脸上穿了过去。 竟是幻影。 是幻影,却不会轻易消失,也没法让谢长寒横冲直撞地从林子里穿过去——那幻影里竟然还夹着些真实的树干,不仔细辨认无法轻易通过,反而比一般的林子更花时间。 好不容易从林子里出来,这一只黄符纸鹤也已经燃烧尽了自己,化作一点符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融进黑色的土壤之中。 永秽土,色乌黑,气味恶臭,经阴气经年洗刷而成。 谢长寒很快就找到了阴气来源——越过槐树林之后,不远处竟然有条河。 整个地府,就只有一条河,据说流经地府的每一个角落,谢长寒不作他想。他重新叠了一只黄符纸鹤,就看见这只新鲜出炉的纸鹤扑腾了两下翅膀,消化完谢长寒给它的命令之后,就围绕着忘川河面飞舞了起来。 河面上十分平静,时不时会有一颗虚幻的头颅冒泡,很快又沉下去,而多数时间,冒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如一团黑色的雾气,再比如一只兽爪什么的,场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符纸鹤在河面上飞行了一圈,两圈……冷不防从河面以下跳起来一团空气,倏地将它卷入雾中,而后落在河面上,“扑通”一声,失去了踪影。 谢长寒一怔,赶紧摸出黄符来如法炮制重新叠了一只,然而又是同样的结果——纸鹤追踪到河面上便开始绕圈,很快就被河中出现的什么诡异玩意儿给拖到河下去了。 两只黄符纸鹤不是什么大损失,谢长寒丝毫不介意,但他却对着忘川河蹙了眉——传说中,忘川乃是地府的“垃圾桶”,什么被天雷劈裂了的元神、支离破碎的死魂、凝不成形的怨气、投胎前一碗孟婆汤灌出来的记忆……一股脑地全汇在忘川里,经年累月之下,河中的生态环境已经是普通人无法估量的危险了,就连过路的鬼差都不会下水,一般都得小心翼翼地从奈何桥过河。 而且奈何桥每隔几十年就得重新加固一次,不然会被河底涌出的怨念反噬断裂。 这么凶险的一条河……为什么放出去追踪林淼气息的纸鹤竟然停留在河面上? “难道要我跳下去找人?”谢长寒既费解又觉得心焦,“不说别的,这条河不知多长多深,下方还有其他阴物存在……该如何找到一个人的魂魄?” 而且搞不好…… 谢长寒不愿去想,若是林淼的魂魄真被卷到忘川之下,或许此时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份念头甫一冒泡,就让他忍不住将俊秀的双眉拧成毫无头绪的一团,心中无数次地懊悔:“早知道她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当时我说什么都该留下的!” “年轻人……” 蓦地,忘川之上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她嗓音喑哑,因此听起来有些吃力,说话时不染情绪,因其声线的缘故,听着有点慈祥。 “离那条河远一点……” 谢长寒的目光陡然上抬,朝四面八方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谁?” 细散的碎片忽然在他面前的半空中凝成一道虚幻的佝偻身影,人影现形,竟然孟婆。 孟婆满脸皱纹,形容苍老,手中还拄着根拐杖,长得实在不太像个有修为的鬼差,反倒跟那些吹灯拔蜡两脚一蹬寿终正寝后被鬼差带回来投胎的新死鬼差不多。 不过,谢长寒并不会因此小瞧了她。 因为孟婆乃是地府中一个十分神奇的存在,她隶属于地府,却不怎么需要看十殿阎罗的脸色,日日搬一张板凳坐在奈何桥头,只管给前去投胎的鬼魂们煮汤。 单独摘出来看,她毫无法力,但在忘川河边上,她无所不能。 有鬼差上人间界办事,闲来跟谢长寒闲聊,一副嗑瓜子看戏的口吻悄悄跟他说,好些鬼差都怀疑孟婆其实是个地缚灵。 总之,无论想不想和孟婆说话,在忘川边上的时候最好还是对她恭敬些,再说,也正好向她打听打听忘川的情况。 毕竟要说整个地府谁对这条河最了解,天天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绝对榜上有名。 他作了个揖:“不知孟婆可否指点一二。” 孟婆的幻影落了地,站在不远处看他:“年轻人,你给老婆子说说,刚刚是想做什么?” 谢长寒微一犹豫,道:“我想下河。” “忘川不能下,”孟婆用那种特有的、喑哑而舒缓的语调缓缓说着,“老婆子守了奈何桥三千年,只做两件事,一是给那些哭天抢地的死鬼们炖汤,第二就是……防着有谁放着命不要,下忘川。” “忘川里究竟有什么?” “怨念,还能是什么?自古,无论是人生在世,还是修行论道,大小劫难只多不少,谁能没点怨气呢?要说三界中有什么地方怨念最重,那便是忘川吧……你不过一介元神为成的修道之人,拿什么去跟这河下几千年积攒的怨念抗衡。说白了,下河,就是自投罗网罢了。” “可是……”谢长寒重新叠了一张黄符纸鹤放飞,等着它再次被河中的阴物拖下水,这才重新看向孟婆,“我来此处,为的是寻找一位朋友,可我的纸鹤仿佛是在告诉我,我的朋友在水下。” 孟婆那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谢长寒,开口道:“先不论你那朋友下了忘川,还能不能全身而退……老婆子只问你一句话,你那朋友的命,可值得你拿命去换?” “我……”谢长寒怔住了。 突然间,林淼的眉眼、神态、动作,说过的话……一幕幕展现在谢长寒眼前。 “我能为她放弃自己的命么?”他扪心自问。 能么? 他不知道。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可若是就此扭头走人,从此就当天地之间没有林淼这个人存在,他却又做不到。 “我总觉得……”谢长寒的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层迷茫之色,“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心软,好像上辈子欠过她什么一样……总想着,若是有事能帮上她的忙,就尽量多帮一些。能不能拿命去换这事,我也没有答案,想必等真死到临头了才能知晓,在那之前,我不该停下找她的脚步。” 孟婆苍老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心道:“也是一段孽债。” “再说,”谢长寒垂下眸,声线低沉,自嘲地笑了笑,“不怕您笑话,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说罢,他撩起单边衣袖,一道金光自小臂上闪过,那白皙的肌肤立刻变成了其他的样子。 孟婆眸光一闪:“原来当年你也……” “什么?”谢长寒问道。这孟婆说话的声音本就喑哑,大声说话也很难听清楚内容,更别说这句话她还压了嗓子。 “没事。”孟婆摇了摇头,“你既这样说,老婆子我也不想再拦你,忘川上有两棵树,从那里下河能安全一些。” 说完,她身影骤然消散,瞬间出现在二十米之外,回头看向谢长寒,招了下手,似乎是要带路的意思。 此时,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林淼的踪迹,确保她的安全,即使直觉告诉他孟婆刚才那句他没能听清的话很重要,谢长寒却也来不及多问,只能立刻跟着孟婆匆匆前行。 穿越迷雾,孟婆带着他沿忘川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远,直到空无一物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棵虬枝盘曲却无叶的老树才停了下来。 “有位故人曾经告诉过我……”孟婆看着那棵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涌起了一丝怀念的情绪,“借由那棵树,能够一直到达忘川河底……可惜老婆子我不能离开奈何桥,始终没有亲自下去看过,你若真要下河,不妨从这儿试试。” 谢长寒拱手施礼:“多谢孟婆。” “不用客气。”孟婆最后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带着的小木牌上流连,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出自清净派,老婆子也懒得管这闲事,都是孽债啊……唉……” “孟婆这是什么意思?”谢长寒一愣,“和我清净派有何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老婆子不耽误你救人,这便先走了。” “诶——”谢长寒还没来得及追问,原地已经没有了孟婆的身影。 的确,至少在忘川的范围内,孟婆是来去自如的,谅谢长寒有心去追也追不上。 “这是摆明了不想说啊……”谢长寒叹了口气,“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有这棵树在,总比贸然下河好。” 他视线投向那棵老树,深呼吸一口气,便心念一动,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棵树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53章 黑暗瞬间没顶,下一刻,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像万只手,提着万柄剑,毫无铺陈、平铺直叙地刺向他的周身。 自谢长寒修行以来,或者说,自他这一段记忆伊始直到现在,从未受过如此百骸俱焚的苦楚,当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发出一声闷哼。 而那些仿佛无处不在的疼痛却连这点自由都不愿给他,他的口鼻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忘川的水——包裹住了,无法发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窒息以及疼痛带给他未曾体会过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要从中间裂开。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他闭着眼睛,还是因为忘川河水下,生机断绝。 下落着……下落着…… 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很微弱,通体洁白,却叫人看着就生出了一点点希望似的。 有光,就有方向;有了方向,人便不至于迷惘。 这话似乎听谁说过…… 谢长寒的意识被疼痛刺得清醒,同时又有一种麻木的浑浑噩噩,他脑海中倏地冒出了许多别的念头,或是画面,或是声音。 “沿着那光的方向走,就快到了。” “别气馁,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第43节 “累了?惩妖除魔本就得如此劳心劳力,你以后还要经历许多,今天就先歇一会儿……我看,就到那光芒处歇息吧。” …… 那声音很陌生,也不知是谁,不过谢长寒一直知道自己丢失过一段记忆,倒也不觉得慌张。 他已经在黑暗中潜行了许久,对那周身寸步不离的疼痛甚至有些习惯起来,思绪渐渐松懈。谁料,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志不想让他好过,就在他刚刚觉得松懈的时候,四周猛然变得亮堂起来,无尽的黑化为无尽的红,像一团炽热的血在眼前绽放,又像火,毫无差别地灼烧起他的五脏六腑。 “惩妖除魔?哈哈哈哈,怎么样,现在实现了,你们高兴吗?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替我杀了一个废物——” 脑海中响起一个女声,那声线扭曲尖锐、高亢狰狞,听上去充满了恶意。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在女声说完这句之后,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懊恼、愧疚等等的负面情绪瞬间占据他的心神,心魔骤然而生,如一把火将他这干柴般的身心吞噬殆尽。 “我谢长寒,自诩君子,却做下如此无可挽回的错事……” “长寒,此事都是为师不察之错,与你无关,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 “为师……时日无多……待我到地府之后,定请阎王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你……不必……”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没有谁是无辜的,谁都有错。 真要说无辜,想必,也只有那个人…… 一道金光自体内亮起,直冲眉心,而后,失重感骤然降临,谢长寒猛地睁开眼睛,刹那间,四周的疼痛、声音、画面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那股攥紧了他心脏的愧疚感仍历历在目。 他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悬在半空上,背心处挂在一根足有他两根手臂粗的树杈之上。 这树竟然还是倒挂的! 谢长寒眼睛上抬,只见头顶一片灰蒙蒙蓝盈盈的雾气,层层叠叠,到高处便越来越深,直至成为一团化不开的黑。挂着他衣服的那棵树主干便是从那团黑里伸出来的,开枝散叶,范围极大。 然而这树说是树却也不尽然——无论是树干、枝杈还是叶片,无一是木头,它通体浑白,晶莹如玉,又像是镶嵌了灯泡在其中的月白色琉璃,无言地在这方寸天地间散发出柔和而惊心动魄的光泽。 脚下,嶙峋的怪石、珊瑚、海藻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错落分布,这是个自成一脉的小世界。 “这是……忘川河底?” 最初的震惊过后,谢长寒一拢衣衫,从那棵带着一点蓝的白色晶体树上跳下,轻飘飘地落在一张红色纤维状植物交织而成的网上。 落到地面,他这才发现方才在天上看见的珊瑚和海藻其实只是造型有点像,其实根本不是一贯认知里的那种东西——“珊瑚”是模样清奇的灌木,“海藻”则是叫不出名字的藤蔓。 “没想到忘川之下还有这样一处地方。”谢长寒一边看一边感慨,心先放下了一半,“虽然此地处处透着诡异,倒也是河面之下的一线生机……若是这样,林淼说不定没事。” 他重新叠了一张黄符纸鹤放出去,那纸鹤依旧是原地拍了拍翅膀,像是愣了愣,而后往前飞了一步路的距离,转弯,再转弯,再转弯……竟是原地绕起了圈。十圈转下来,纸鹤成功地把自己绕晕,双翼一僵,倏地落到了地上,呜呼哀哉了。 谢长寒眉头一皱,如法炮制再放一只——仍是一样的结果。 方才刚刚生出的一点点庆幸顿时被他收了回去,看来,此地虽是忘川下的一线生机,到底也是个处处危机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手掌一翻,将一柄断剑握在了手中。 正是从林淼屋里拿出来的那把。 这剑破破烂烂,还折了一半,握在手中却是说不出的顺手,这让他搁置了好久的疑惑再一次冒出了头,旗帜鲜明地表达着自己的存在感:“莫非,我以前真的使剑?” 无论是自己身上那股偶然爆发的金光,还是师叔传回来的那四个字,似乎都跟剑有关。 怀着这一点疑惑,他提着残剑,向前方掠去。 此方世界地形复杂,好在他的“缩地成寸”还能使的出来,脚程飞快,外加方向感和记性都很不错,倒是没耽误什么时间,直接对这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然而越搜,他心里一股不合时宜的念头便越要往外冒,他心道:“这地方四处清净,怨灵的数量也比上面地府中要少不少,简直和平得不似阴间……所以究竟是谁做出的这一方天地?”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不过很快,他也不再去考虑答案了——当他来到一处怪石与怪树的夹缝之前,熟悉的呼吸声猝不及防传入他的耳朵。 谢长寒脚步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目向夹缝中望去—— 林淼正蜷缩着手脚,躺在那里头睡觉。 好在人没事。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很快,走上去推了推她:“林淼?醒醒了。” “嗯?嗯……”林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很快就是一怔,对着谢长寒的笑脸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久不回去,林垚担心你的情况,又不敢擅自出房间,只好给我打电话。” “她哪来你的电话号码的?”林淼好奇道。 谢长寒一愣:“是啊……她哪来的号码?”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而后,林淼率先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僵,低头从夹缝里爬了出来:“没事,这、这事不重要……你来的正好,我身上的修为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现在完全是个普通人,出不去。” “是么?让我看看。”谢长寒伸出手,按住她的脉搏,“知道是谁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么?” 脉门交在别人手上,林淼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她轻描淡写地说:“大概知道。” “是谁?” “她自称林忘川,用我的姓氏,用我的脸,还说她自己就是我。”林淼的神情很淡,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我怀疑,那是我的残魂。” 在谢长寒到来之前,林淼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假设把林忘川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真话,那她最有可能就是她的残魂。 “嗯?”谢长寒有些不明白,“可是,如果是残魂……除了天魂之外,其他的魂魄不是应该没有自主意识的么?既然你的天魂在身……那她会是什么?” “谁知道?”林淼说,“之前那些命案背后都有她的手笔,我怀疑她正在谋划着什么,可惜,没能打听出来。” “之前那些是她?看上去很弱啊。”谢长寒替她检查完,摇摇头,“暂时看不出是用什么方法封住的,等回去再看吧,我先护着你出去。” “嗯……”林淼随意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主要是……可能是我使不出法力的缘故?我总觉得她在这里比较强……” 她将遇见鬼差买东西,直至被抓后直面林忘川的全部经历简略地讲了一遍。 “强么?听你这么说,她好像什么也没做。”谢长寒一手牵着她使出了一招“缩地成寸”,原路朝那棵白色大树的方向返回。 “话不能这么说,她甚至笃定我逃不出去,还没派看守在这里……诶,等等等等。”林淼眼尖地发现他们路过了一块怨灵砂晶矿,劈手扯住谢长寒袖子,“等等,帮我采一块怨灵砂,有用!” 谢长寒:“……” 他们现在好像是在逃命? 然而谢长寒心里吐槽,表面上,却是丝毫没有犹豫地“刹住车”,带她回到那块怨灵砂晶矿出来,掰下、碾碎成粉尘状,放进她拿出来的容器里。 “还要什么?”装完,他有些无奈地问。 “永秽土。”林淼摆摆手,“这个不急,出去再挖就是了,地府里到处都是。先走吧。” 谢长寒重新拉起她,正准备走人,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想走?你们问过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54章 林淼独自一人寻找出路的时候,将这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当时,林忘川没出现。 现在,谢长寒即将带着林淼跨越她翻越不了的沟壑,回到那棵树时,林忘川及时地出现了。 这简直就是…… 林淼一眯眼:“你一直在窥视着这里?” 林忘川笑道:“是啊,我倒是要谢谢你一直东奔西跑做无用功,你那忙活了半天却逃出无门的样子给我增添了不少笑料呢。” “把人当猴耍么?”林淼一声冷哼,面色不虞,“倒是好兴致。” “能耍到你,浪费点时间怎么了?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如果让你离开了这里,我觉得我的生活会失去很多乐趣的。”林忘川说着,走到他们前进的方向上站住,“——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看着她顶着和林淼一模一样的脸,笑得肆意狂放,恶意从眼中毫无遮拦地迸射而出的样子,谢长寒不自觉地感到不适,面色微沉。 “你要挡路么?”他心念一动,断剑已然在手,一缕金光不甚显眼地从他指尖冒出,缠绕在断剑之上。 “是啊。”林忘川大大咧咧地点了下头,一卷衣袖,便带着一道黑气暴掠而出。 “小心!”林淼失声叫道。 璀璨的金光与令人绝望的黑相互碰撞,仿佛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在这片空间内扩散,那一刻,周围是寂静无声的,而后下一个瞬间,海藻状的藤蔓根根崩裂,周围的巨大怪石分为两部分,离得近的那部分瞬间化为齑粉,远一些的亦是被余波震出道道裂痕。 轰! 一声巨响,金光在与那片黑相持后仅仅片刻便被吞噬,谢长寒受到冲击,接连倒退了十几步,喉头就是一甜。 “长寒!”同样倒退了不少距离的还有林淼,她这会儿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被余波波及到自然也不好受,不过,她仍是第一时间跑到了谢长寒边上——毕竟这位才是正面对敌,情况看上去比她糟糕太多,“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长寒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将喉头的血腥咽回肚子里,悄悄在林淼手心画了个“走”字。 ——实力差距太大,不可正面对敌,准备撤。 林淼立刻会意,假装关心他的样子凑近了他。 林忘川:“你们……” 她刚说了两个字,谢长寒便拉起林淼的手,拔腿就跑——危机当前,人的潜力被无限激发,“缩地成寸”在那一刻被施展到极致,他们用尽全力向反方向跑去。林忘川微微一怔,立刻眯起眼睛,满脸戾气:“想跑……呵,笑话!还不是无用功!” 她足下轻点,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无法追踪的影子,青烟似的追了上去。 这两人,速度不知道有没有林忘川快,但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一定不如她,所以说这样逃跑,说他们是“无用功”也没错。 除非,他们能在林忘川追上之前,找到其他出口离开这里,那样或许可以摆脱林忘川。 “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谢长寒愣是不信邪,重新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三两下单手叠出一个做工并不怎么精致的歪头纸鹤来,边跑边往前丢,“去找有活人的地方!” 这种纸鹤虽然能按照制作者的心意追踪一些目标,但对于太复杂的指令是无法理解的,比如说,现在谢长寒就不可以叫它去“寻找能逃出去的地方”,因为它理解不了。 于是,谢长寒情急之下,只能让它往有活人的地方飞,这样,它就会主动追踪生气。 地府哪里有生气呢? 若没有神仙路过地府,会出现生气的,就只有位于地府外围的酆都——那里有生魂——换句话说,他这句命令算是变相的“找地方逃出去”。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只纸鹤会不会又像刚才那样原地绕圈,一头栽倒。 他怀疑那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中被加持了什么禁制,以至于此类追踪法术失去了效果,但没有定论,也就没有办法解决,甚至时间也不允许他们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只能是随便试试。 第44节 黄符纸鹤被放飞之后,先是抖动了几下,接着就像之前那样开始转圈。就在谢长寒以为这次也会像之前一样失败的时候,那纸鹤转完圈却没有完全栽下去,它带着谢长寒的提心吊胆一起猛地降落了一截,随后,就像是屁股被点着了一般,“嗖”一下向着右前方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谢长寒被纸鹤火箭般的速度吓了一跳,不过他对自己施的术还是有信心的,料想纸鹤不至于无故发疯,当时也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纸鹤一路向北,谢长寒带着林淼追在后面,而在他们后方,还有越来越近的林忘川。 渐渐的,周围的地形出现了变化,如果说刚才的地方更像海底,那么这里就更靠近山脉——那些模样如同水生生物的植被逐渐消失,嶙峋怪石变得多了起来,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些熠熠生辉的矿石不动声色地停留在路边,无人开采。 “林忘川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谢长寒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先前已经快追上我们了,这会儿又落下去一截,是不是她追得累了?” “我看不像。”林淼提醒道,“你小心,我总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你能捡些吉利话说么?”林忘川的事还没解决,已经在咒自己会“转角遇到爱”了,谢长寒有些无奈,“我们可还在逃命呢,逃命不讲丧气话,你不知道?” “知道,但是我总觉得……”林淼倏地感觉到什么,没空跟他解释,大喊一声,“小心!” 一道光,细而小,却浑身锋芒,突然射出,直冲林淼面门。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仰,然而却没能快过这道光的速度,好在,寒芒仅仅是擦过她脸侧发尾,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几根碎发。 林淼心中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将死的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而后,他俩就听见背后传来林忘川惨叫:“啊——!!!” “有人在帮我们?”谢长寒反应很快,“是谁?” 不需要回答,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在层层叠叠的山峦怪石之间,一只拳头大小的“巨型”纸鹤飞了出来,张嘴叼住谢长寒叠出来的歪头小纸鹤,一并朝山峦深处飞去。 没人知道是谁先提出的,两人在那瞬间便达成共识:“跟过去看看!” 那只大纸鹤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中飞舞,其中一侧是绝壁,通向看不清尽头的深渊,谢长寒与林淼尽可能小心地通过了那些路,来到一处并不显眼的山洞前。 再不显眼,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山洞,跟林淼刚被绑到这里时待过的那个“开口蚌壳”可不一样,简直是别有洞天—— 洞里,没有了他们几乎已经闻习惯了的忘川水腥味,阴凉湿润的空气占据了主导地位,一呼一吸间沁人心脾。四周,是一些发光昆虫亮起的“星光”,为他们照亮了前路。有地下水沿着钟乳石的形状滴落,不知是谁做了个桶,就放在滴水的钟乳石底下接水用,发光昆虫亮起的光由水滴折射后散逸出七彩,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就一个临时住所来说,此山洞堪称豪华了。 而大纸鹤还没有停止飞行,仍是在往山洞深处行进着,林淼跟了一段,只觉得周围气温一步更比一步低,不由地搓了搓胳膊。 她想跟谢长寒搭话,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让自己变得没那么冷,然而侧头一看便是一怔——谢长寒的脸上凝聚着一副无比郑重的表情。 “怎么了?”她不由问道,“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确实是……咳。”谢长寒恨恨地磨了磨牙,很快身上那股“尊敬师长”的准绳再一次出现牵住了他的理智,“这‘纸鹤寻踪术’不算是什么大法术,但的确是我派的法术没错,所以我在想前面可能会是我的……” “师父?” “师叔。” 二人异口同声,双双闭嘴——一个是因为自己提了个死人的名字,感觉落入了“阴间=死人”的逻辑圈套中,有些亵渎死者的意味,不大妥当;另一个则是因为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师叔云游已久,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碰见他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反正他向来是……不怎么靠谱。 两厢尴尬,沉默之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山洞深处。 那是一个较之前更为宽敞的大洞,角落里放着一张石床,正中间则是一副冰棺。 “对三,你要不要?哈哈,我就说这把要赢,来来来,别挣扎了,都给我排排站好到角落里跳兔子舞去!” 数月未见的葛清夕既没有坐在床上,也没有靠着冰棺,他在这两件东西中间席地而坐,拉了三个……不知道从哪里叫来的厉鬼,正围坐成一圈打牌中。 画风既不悲伤,也不恐怖,团圆的喜悦更是半点也无。 谢长寒的嘴角抽了抽:“我就知道……”这个师叔还是没学会稳重…… 就在这时,一旁没有动静的林淼忽然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谢长寒回头一看,发现她满脸怔忡,直愣愣地向着那副冰棺走去。 “为什么……会是……” “父亲……?” 第55章 对一个凡人,特别是刚从青春期走过来的凡人来说,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光景——父亲死去好几年,林淼再次见到他,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屋里挂着一幅林长安的遗像,每天晨起三支香不断,那定格的面容氤氲在青烟中,时时看不真切。 而在这副冰棺之中,躺在那里的林长安栩栩如生,就好像这些年他从未死去,只不过是在这方寸天地里,安详地睡着了。 她走到冰棺边上,也不去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经年再见,感触有些微妙的复杂。 冰棺毫无差别地释放出寒气,她这会儿却也不觉得冷了,好像那个人就能让她忘却一切。 久违了。 ……爸爸。 谢长寒跟着她走到冰棺前,那冰棺里躺着的人面容进入视线,他无端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你父亲?” 说来也怪,无论是头一次见到林淼,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淼的父亲,竟然都让他感觉到莫名眼熟。 修行之人信奉因果,他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曾和林家父女有过牵扯……当然,未必是这辈子的事。 “嗯,”林淼点点头,“我爸。” 闻言,谢长寒扭过头,有些无奈地盯着那个坐地打牌不亦乐乎的“老顽童”,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葛清夕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嫌弃,“我做什么事还要跟你解释么?你俩,没事了就赶紧哪来回哪去,少在这里影响我——” 厉鬼甲:“三四五六七。” 厉鬼乙:“五六七八九。” 厉鬼丙:“八九十勾蛋。” 三厉鬼异口同声:“到你了。” 葛清夕一愣,看一眼他们打出的牌,再看自己的手牌,当时就一个哭天抢地:“我去啊——要不起!” 厉鬼丙:“那我来——对六。” “……”谢长寒忍无可忍,“师叔!” 葛清夕懒得理他。 这时,林淼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回思绪,几步绕过冰棺,走到谢长寒边上,对着葛清夕施礼:“前辈,我且无意冒犯,但这毕竟是我父亲,我无法视若无睹,还望前辈能为我指点一二……至少告诉我,这究竟是他的尸体,还是他的魂魄?” 葛清夕捏了捏手中的牌。 面对谢长寒的时候他可以爱理不理,但林淼是个外人,还是个他几百年都没怎么接触过的柔弱小姑娘,当下也不好太过傲慢无礼,一时有些犹豫。 “不然,”林淼退了一步,“前辈告诉我这是哪里也可以。” 谢长寒侧目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葛清夕突然笑了,“小娃娃倒是聪明,没错,这里仍是阴间,却已不在地府范围内。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个三不管地区。” “那我父亲……还能活么?” 人死不能复生,道理林淼都懂,其实这几年过去,她原本以为他早已入了轮回,前尘往事一概无关……若不是、若不是今日能在此处见到他,她应该不会生这等妄念的。 不在地府,大约……也不算是死透了吧? 心中有了妄念,眼神中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希望的光,林淼小心翼翼地看着葛清夕,想听见又不想听见答案。 然而,葛清夕没有正面回答她:“请节哀顺变。” 果然。 眸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林淼落寞一笑,再次施礼:“多谢。不知前辈留我父亲尸身是为何,但既然如此……我不再多问,只求能给他留一份体面。” 别做什么奇怪的会毁尸的事情就好。 “这个自然,我与令尊无怨无仇。”听到这话,葛清夕顿时有种自己被当成变态的感觉,可惜关于这事他确实不便多说,只好委委屈屈地咽下这等哑巴亏,应了一句,很快岔开话题,“……对了,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追你们?是什么?” 半天没说过闲话的厉鬼甲突然开口:“还能是什么,那个女人呗,整个‘那边’都是她的地盘,除了她别人不能这么嚣张。” “总这么张扬跋扈,总有一天要遭报应。”厉鬼乙口吻淡淡。 而厉鬼丙,则是用一种嫌弃的口吻对他二鬼说:“快别扯犊子了,你俩放马后炮有意思么?早这么不服气就打回去啊,丧家之犬,白日放屁!” 厉鬼的修为较普通鬼怪强大不少,对于外形控制得更得心应手些。 一般而言,他们会变成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凄惨模样去吓人,或者干脆变个好看的人样,鲜少有像这三位一样幻化成人形黑色烟雾团的。那些烟雾甚至还会动,随着他们的情绪高低行为动静变换姿态,瞧着有些诡异。 眼看着这三团黑影就要吵起来了,林淼一句话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三位也认识林忘川么?” “林忘川?”厉鬼丙扭过头——虽然那团黑影脸上并看不出表情——嘲讽道,“嗨,她算什么林忘川,不过是只白眼狼罢了。” 林淼一怔:“可她自称林忘川……” “林忘川死了多少年了。”厉鬼乙也是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一鸠占鹊巢的小丑罢了……话虽如此,迄今为止,忘川之下所有阴物奈何不了她,我们三个也是从‘那边’逃出来的。说起来,你知道林忘川这名字的由来吗?” 林淼:“不知道。” 她还以为是她模仿她的名字随手取的,难不成还有来由不成? “忘川上有两棵树,有个过路的大罗金仙跟她说,‘双木成林,要么你就姓林吧’,她就以林忘川这个名字自居。说来当时我也是看着她……”厉鬼乙说着,抬起头,他没有转脸,但大约是余光恰好看见林淼安安静静站着的模样,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就熄火了。 林淼:“看着她什么?这位前辈,话说一半让人猜,很叫人头疼的。” “……看着她成长的。”厉鬼乙补上最后几个字,组成了身体的黑色烟雾集体挪动,将身体扭了九十度,正对着林淼,“小姑娘,我看你跟她长得挺像,该不会是……忘川的转世吧?” 林淼:“……” 哈?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她好像需要捋一捋…… 厉鬼甲屈指一弹,一团黑色烟雾从他指尖分离,石子似的砸中厉鬼乙后脑,弹得他脑袋歪了一下。 “魔怔了吧你!当年林忘川魂飞魄散,半个地府都看见了,她上哪里去转世啊?!” 第56章 厉鬼甲这么一弹,便好像冷水落进油锅,场面顿时炸了——厉鬼可没有脾气好的,厉鬼乙劈手就是一道黑影甩到厉鬼甲头上。三只厉鬼本就是黑色烟雾团的样子,你打我一拳,我回击你一脚,还要扯第三鬼下场,打到最后成了一团大黑团子,分不清哪一块是哪一只鬼。 场面一度混乱,葛清夕好似习惯了这种事情,镇定自若地收拾起地上的牌,拢袖退开几步,到边上的一张石椅子上事不关己地坐下了。 第45节 仿佛是知道周围没有了妨碍的人,那大黑团顿时碰撞得更激烈了。 林淼本来还想打听些东西,眼见着是没了希望,只好作罢。 “行了行了。”葛清夕看了那大黑团子一眼,眼见着这三鬼短时间内撕不出个所以然来,颇有些心累地叹口气,挥了挥手,赶狗似的,“你俩赶紧走吧,就当我求求你们行么,别待在这里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师叔不同我一起回去么?”谢长寒有些意外。 “回去做什么,对着你这不解风景的呆头鹅喝酒么?那我倒不如一头磕在阴界碑上撞死算了!”葛清夕不耐烦地一拍石椅扶手,“快走快走,少在这里碍我眼,等这三个兄弟打完架,我们还要继续打牌呢。” “可是……”谢长寒被他拍扶手时带出的劲气推得连退两步,实在是分外委屈,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家里再不好,至少有酒喝,有电视看,待在这里对着个石窟和冰棺打扑克……有什么乐趣可言么? 只不过,葛清夕惯常不着调,谢长寒骨子里那种“长辈为天”的想法,让他很难去反驳葛清夕任何不违反原则的“作”。 于是便只好妥协似的看一眼林淼:“我们……先回去?” “嗯。”林淼知道自己身为生魂不能在阴间停留太久,否则可能会无法还魂,但她还是想再多看林长安一眼,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冰棺的方向瞥,“我……” 谁料这时,葛清夕反倒开口说话了,他语气中带着罕见的严肃:“姑娘,听老夫一句劝,人死如灯灭,与其记挂过去,不如展望未来。” 谢长寒一眼难尽地看着他这个假正经的师叔,感觉清净派到他们这代人丁萧条,跟这“平时无事瞎教育别家孩子,却不肯收心好好收个自家弟子”的老不修道人不无关系。 “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他心中默念,“师叔是个好人,师叔是个好人。” 林淼垂下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向葛清夕施礼:“前辈见笑了,我自小……不曾体会过亲情关怀,父亲是唯一关心我的人,自是有些不舍。” “我理解。”葛清夕指了个方向,“不过再往前乃是地藏菩萨的住处,菩萨和谛听近日不在,你们还能从谛听看守的那道门回去,等他们回来,兴许就走不了了。” 那个方向和林淼谢长寒过来的方向正好相反。 林淼:“菩萨难道不讲究普度众生的么?” “可我们清净派严格来说属于道家。” “……” “再说,”葛清夕道,“你不懂,这地府管辖的事菩萨越权管辖会出事的,到时候两边扯起皮来,夹在中间的鬼魂都不好受。” “……” 谢长寒插嘴道:“难道不能原路返回么?我刚才是从忘川上面沿着那棵树下来的,只要能回去……” “你是不是傻!”葛清夕忍无可忍地跳起来给了这个愚钝的师侄一个“爆栗”,“忘川那是人走的路吗?哪怕就是有那棵树,生魂进去也妥妥地被撕碎啊!你以为你能下来,这姑娘就能跟你一起回去?她可是生魂,你是吗,我的傻师侄?” 谢长寒:“……” 葛清夕看他的表情简直惊呆了:“你难道真没发现你不是灵魂出窍下来阴间的?” 他还……真是没有。 别说谢长寒了,就连林淼也没发现身边人的异样,因为一路过来她都能毫无负担地抓着谢长寒的胳膊,就下意识地认为他跟自己一样是魂体。 直到此时听葛清夕这么一说,她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丝奇怪之处:“……你好像真的是带着肉身一起下来的……?难道你……”她想了想,“修为已经这么高了?” 葛清夕丝毫不给师侄留脸:“他有个屁!” “……不然那是为什么?”林淼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是个藕啊!”葛清夕说,“行了行了,这事你俩留着路上慢慢讨论,我看呐,你们还是快走吧……” “走?咳咳,咳咳咳……我倒也看看,今天谁能离开这里!” 一声怒喝,仿佛一声警钟,旋即,山石龟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错落响起,大地开始震动,一些碎石从头顶掉下,恰好砸在站立不稳的几人身上。 葛清夕脸色一变,翻手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看着有些寒碜的长剑出来,厉声骂道:“靠!就催你们快走你们不听,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那疯女人我来挡住,你俩就赶紧跑路吧!” 见到他拿出一柄剑来,谢长寒瞳孔便是一缩,当时就把自己身上那把搞不清楚来头的残剑拿了出来:“师叔,那‘御剑飞星’……” 林淼一愣:“这不是我从林家库房拿出来的旧剑么?” “你俩有事,自己回去慢慢聊。”葛清夕不再废话,一掌拍出,将两人沿着山洞的另外一侧通道拍出老远,“长寒,你自己的记忆,得靠自己找回来。你以前的事,师叔也不清楚,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师叔——” 在此刻以前,谢长寒尊敬葛清夕乃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而不是对强者的尊敬,原因无他,他从来没见过葛清夕出手,往年有什么降妖驱鬼之事,向来是谢长寒出面处理的。 而这一刻,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带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掌风,伤不到他二人,却能将两个分明身负修为之人送出老远。谢长寒几次想要回头帮助葛清夕都无能无力——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前进的方向! “师叔!”谢长寒眼睛都红了,“他怎么能一个人……” 林淼拉了拉他的袖子,沉声道:“长寒,就听前辈的吧,我们赶紧走。” “可那是我师叔!” “我父亲也在那里,不是么?”事到紧急时,林淼的表情比往日更淡,看上去几乎有几分默然,“就前辈出手的那一下,你我加起来都不是前辈对手,回去能做什么?跟他说的一样碍手碍脚吗?”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山洞,走上了另一条和先前地貌完全不同的路。 嶙峋怪石组成的山脉被他们甩出老远,时不时就有楼高的大石从山上滚落,凶险肉眼可见。光想想,就能猜到那头正在发生如何惨烈的大战。 “长寒。”林淼说,“你就信我一回,走。” “……”谢长寒死死咬着牙,双目通红,半晌,才悲愤地点了点头,“好,走。” 他带上林淼,向着葛清夕先前指出的方向一路狂奔。 惊天动地的巨响被甩在身后。 谢长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师叔先前说过的那道门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一边明白林淼说的十分有道理,一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两股思绪来回拉扯,耳朵里全是嗡嗡作响的蜂鸣。 “应该就是这道门了,我们这便……” 他喃喃说着,有些机械地扭头—— 而后,他就看见林淼随地掘了一抔永秽土,随便扯了块加持过符咒的布包好,随后,摸出一块通红的石头来。 谢长寒:“这是什么?” “路上捡的,形状正好。”她说着,将石头转了个个,露出尖锐的一角,正对自己胸膛。 “……你要做什么?” “跟你说了信我。”林淼笑了笑,“我赌一把。” “赌什么?” “堵林忘川和我说的,都是真的。”林淼说着,将那块石头捅进了自己胸口。 魂魄不会流血,被尖石捅穿也是悄无声息的,林淼将石头拔出之后,她的胸口只剩一个漆黑的洞口。 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指指身后:“听,响声是不是变了?” 谢长寒哪里还听得见什么响声,林淼胸前的那个洞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有什么尘封已久的画面似乎又要重新跳出来,仿佛回到了他跳下忘川的那一刻。 这个状态不适合逃命,他勉力压制眼前已经开始出现的幻觉,低声问:“你还能走么?” 林淼点点头。 “那就走。”谢长寒说,“等出去,我要你给我个解释。”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让我给个解释? 怕不是我牺牲这么大,你这木头还以为我铁石心肠,抛下你师叔不管吧? 她想这么说,想发个不大不小的脾气活跃下气氛,只可惜已经没了力气。 “我……”林淼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第57章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林淼对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三分钟。 头顶的确是她卧室里的天花板没错,因为大概在两年前,日光灯旁边剥落过一块墙灰,那里始终有个小小的三角形凹坑,几乎每天早上睁眼时她都会看见。 但是,顶上的日光灯很久没开了,林淼确定它是坏的。 灯太高,家里没了林长安,林淼自己爬不上去换灯泡,她想想这灯本来就不太开,干脆放弃了——需要电灯的时候,她一般用床头的一盏不怎么明亮的小夜灯。 这会儿灯开着,被照亮的天花板让她感觉到一丝丝陌生。 再然后,鼻腔里闻到一股粮食的清香,像是从厨房飘进来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将她的思绪从飘渺虚空中一把拉回人间,酸痛顿时从四肢百骸传入大脑。 她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发烧。 身体很重,不过,她还是想去厨房看看。 发烧的时候想要从卧室挪到厨房是件困难的事,光是从床上坐起来脑子就一直犯晕,脑子像是被谁砸了一榔头那样,眼前金星乱舞,坐着缓了会儿才好一些。站起来就更为艰难,那平躺着时毫无动静的胃就跟突然睡醒了一样开始造孽,喉咙口一阵欲呕的感觉,勉强压下,脑门上便起了一层虚汗。 “要命了。”她靠在墙上休息,垂着眼心想,“下地府太久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这时,大门口突然传来响声,有什么人从外面开门进来,林淼愣了一下,不小心滑了一跤,好险没摔倒。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和恶心感。 她这边动静大了点,刚进来的人听见后匆匆走进来,是谢长寒:“你醒了?站起来做什么,需要什么跟我说,不要自己起来,病号就好好休息……好不好?” 林淼被他那几乎堪称“哄孩子”的温柔口吻吓得本来就跟浆糊一样混沌的脑子变得更混乱了,呆滞地被他扶着回了床上。 谢长寒帮她脱了鞋,扶着她的胳膊上床,等人躺好了,就在她背后放个腰垫,再帮她把被子掖好,妥帖地像个妈。 可即使他做了这么多事,那神情也是淡然的,不该碰触的地方半点都没碰到,端庄得仿佛一棵无心的青竹。 “青竹”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现在觉得怎么样?你睡了两星期,高烧不退,各种固魂的方法都试过了也没用,我……你弟弟妹妹他们都快急疯了。” “……林焱林垚?”林淼的思考速度有点慢,“等等,我睡了两星期?” “嗯,林垚跟我说你还差些日子才满十八岁整,想必和这有些关系。”谢长寒一脸肃然之色,“另外,你途中遇上意外,在地府耽搁的时间比原本计划的要久,这也是害你昏睡这么久的原因之一,另外最主要的是,你……” 他说到这里,表情有几分咬牙切齿。 林淼:“嗯?” “……当时你做什么要捅自己胸口?” 这件事,谢长寒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越想,当时的那一幕就越会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清晰得仿佛上一秒刚刚发生。 于是那些被勾动的尘封记忆似乎也在跃跃欲试地企图跳出他的脑海。 从前,他一直很希望想起自己过去的记忆,可如果找回记忆的代价是林淼自戕的话,他觉得不如还是算了吧。 反正这些年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也习惯了。 第46节 “当时……”林淼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因此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当他是在“要个解释”,便道,“林忘川……姑且叫她林忘川吧,她几次三番和我说‘她就是我’,再者我怀疑她是我的残魂之一,所以就想试试看,如果我的魂魄受伤的话,会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对了,你师叔有信么?” “有,那以后三天,师叔传了封信回来,说自己没事。”谢长寒的表情很复杂,“可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就这样对待自己呢?” 实际上,葛清夕给的回信很是不着调,他在信中洋洋洒洒地吹捧了自己大战“忘川河下第一女魔头”时的英姿,可惜全是“假大空”的溢美之词,打斗时的具体细节一概不提,唯独开篇的“我没事”三个字还有点用处。 谢长寒知道他的套路,越这样写,说明当时的情况越惨烈。 不过,他还是从葛清夕的废话里看出一些信息来——当时,林忘川她的身上分明是起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葛清夕得以喘口气。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想起林淼的“自戕”行为。 “不过我似乎是蒙对了?”林淼并不在意,上回在丰南时她也试过一次,两次都能有点效果,说明答案多半就是她想的那个。 “……重点是对不对吗?” “难道不是吗?” 林淼回望过去的眼神有种病中的柔软,带着困惑不解的迷惘。 这样的景象极其少见,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沉着冷静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坚韧不摧的气场在,这种气场甚至影响到她身边的人,和她相处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以免亵渎。 而现在,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整个人气场软化,就连声线也不似往日清冷,反而带上了鼻音。 如果说平时的她像雪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那么此刻就是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的春回大地。 天大的火气也被她一眼看没了。 谢长寒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心:“林淼,也许你父亲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我想说,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亲人,这几天你的弟弟妹妹一有空就跑过来看你,还帮着找了不少救你的法子……所以,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别让……关心你的人难过。” “我知道啊。可是,”林淼笑了笑,轻声道,“我才是姐姐啊。既然我是姐姐,就要保护好他们,而不是为了什么‘保重自己’的理由,让他们生活在危险之中,不是么?” 谢长寒一怔——他好像还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你想啊,林忘川如果真是我的残魂,那她的目标就是我,从之前的事情也可以看出来,她在对江盈的人下手,而江盈是我林家的地盘,无论是林焱、林垚,或是那些和我不太走动的林家旁支子弟,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而现在,至少我掌握了一种对付她的办法。 “这是我的底牌。” 林淼微微笑着,眼底有光。 大抵,内心坚定之人,都是既伟大又可敬的存在。 谢长寒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动,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坐不住了,匆忙站起来就往门口跑:“我煮了粥,防着你什么时候起来能喝……我去看看,别煮过头了。” 那背影看着像是落荒而逃。 林淼不知为何想笑,生病的时候不愿考虑太多,想笑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林长安的照片仍然挂在同样的位置,林淼昏睡两星期,那照片前早已没有了每日氤氲不断的线香青烟。 黑白的照片因此线条分明。 “爸爸……”她无声地喊。 自他走后,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厨房传来的粥味了。 若能够表达悲伤,她几乎想要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正好谈恋爱( 第58章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三叔三婶都很忙,她又坚持独自居住,没多少时间过来看她;而林焱和林垚都比她年纪更小,比起依靠,她更多的是作为姐姐想要照顾他们的心情。 闭上微微酸胀的双眼,林淼靠在床头,任由眩晕感将自己淹没。 虽然这么闭上眼头重脚轻的感觉会被放大,但是她却难得很安心。 不一会儿,谢长寒端了碗白粥加一叠小菜进来,放在她床头,轻声道:“林淼?醒醒,吃点东西。” 林淼这才睁开眼,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眼角已经出了圈血丝,无声地表达着身体上的疲惫。 看见她这个样子,谢长寒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心地将她扶起来,将粥放在她被子上。 粥有些烫,粥碗对于现在的林淼而言还非常重,她喝粥的动作十分谨慎,生怕不小心把粥洒了。 直到病了才能体会到独居的坏处,要不是有谢长寒在,林淼连这么简单的一顿饭都吃不上。 原本她还能喊灰灰出来帮忙,但现在…… “你醒了就好,前几天连药汤都灌不下去。”谢长寒笑道,“你先吃着,我帮你去熬。” 林淼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药汤?” “对,”谢长寒略一点头,“这回你魂魄受损,寻常的药无用,我找了神农谷的人讨了张方子来。你先喝,我去熬。” 他匆匆去了厨房,林淼怔愣片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神农谷是个很神出鬼没的门派,据说他们药到病除,但凡有一口气在也能将人救回来,当然,想要找到他们是很难的,找到之后的诊金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谢长寒说得很轻描淡写,但应该……替她奔波了不少。 这样一来,身上的某种禁制未去,力量用不出来的事情她都不好意思提了。 现在的她连和门口养着的那只鬼爪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凡人,躺在床上不能走出去,就不知道有谁会从门口走进来。 恐慌吗? 或许有点吧。 她一口一口将粥喝完,把空碗放在床头,困倦感袭来,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或许真的是身体上的不适容易让精神疲劳吧,总之这一刻,对自己饲养的阴物无法感应,力量用不出来,林忘川那边有没有新的动作……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先睡了再说。 …… 中途林淼醒过一次,是谢长寒喊她起来喝药。那药汤不仅仅苦涩,而是一股草汁和什么其他东西混合在一起的恶心味道,林淼光是闻一下就想吐。好不容易喝完,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熄了,窗外沉沉的,大约是已经天黑。从客厅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隔着墙听不分明,似乎是谢长寒的声音:“……就先别告诉她……身体要紧……” “长寒?”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你在和谁说话?” 匆匆的脚步声。 谢长寒走了进来,怕头顶日光灯刺她眼,只开了盏昏暗的床头小灯:“你醒了?林垚来了,你感觉好点没?” 林淼点了点头。 小女孩跟在他身后,轻声喊:“三姐姐。” “垚垚?”林淼睡了一觉,浑身是汗,倒是比白天的时候精神了不少,她撑着坐起来,拍拍床边,“坐吧。现在几点了,怎么这个点过来?” “十点了。”林垚蹭到她床边坐下,“我今天能睡这里吗?谢哥哥今天晚上要回去的,他都三天没回去了。” “三天?这……”林淼仰头看他。 谢长寒忙解释道:“你这里需要人守夜,林焱和林垚两人毕竟还小,总不能老让他们守在这儿。我平时就守在客厅坐着,不会进你房间的。” 他急忙辩解的样子看得林淼想笑,于是她便真的笑了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想什么?” 谢长寒无言以对,感觉自己耳根子都要红了——好在这会儿没开顶灯,房间里灯光昏暗,又是橙色,看不清楚。 “我是说,”林淼还在笑,“我没想到这么麻烦你,客厅没地方休息,你光坐着守夜吗?那岂不是有三天没睡了?” “我不需要睡觉,其实……”他想了想,低头看了林垚一眼,斟酌了一下措辞,“在阴间的时候,我师叔不是说了么?我……不需要睡觉,住的地方有个浴缸,想休息的时候我会泡在里面。” “哇!有浴缸!”林垚张大嘴,扭头跟林淼说,“姐,我也想泡,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泡个温泉吧?” “……好。”林淼冲她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底却是在想些别的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前辈说的是,“因为他是个藕”。 藕? 联系到谢长寒说过自己有一段记忆缺失,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华夏神话传说中,三太子为百姓自刎,太乙真人借莲花与莲藕为其身躯使其托生。对于像她这样半只脚踩在玄门里的人来说,神话当然不能单纯当个故事听,十中有七多半是真事——谢长寒若是个藕,莫非他也曾死过一回? 可莲藕塑身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而近一百年中,玄门中有记载的、成功飞升的前辈一个都没有……所以帮谢长寒重塑身体的究竟是谁?他本人……又该有多大了? 别怪林淼想得多,玄门没落,许久没人成功飞升是放在眼面前的事实,大多数至今仍在修炼的人最多就是会点小术法,用来骗骗凡人,另外还了解些玄门历史,也可以当自己是个“玄门中人”。别说脚踏虚空、剑指凌霄了,就遇见个能通过修炼活过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家都能当成小神仙。 “神仙”谢长寒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天色已晚,林垚也到了,便打算起身告辞。 “我明天早上再来,”他说,“你睡了一天,哪怕晚上有点睡不着也不要太晚睡。如果饿了就吃点东西,我留了绿豆粥在冰箱。” 林淼点点头。 “若是觉得身上不太舒服……”他看了看她贴在额上的汗湿的发,道,“……洗澡的时候务必用热一点的水。” 林淼再点头。 “还有就是……” “好啦!”林垚快被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假正经肉麻死了,站起来把谢长寒往外推,“我还在这里呢,能照顾好三姐姐的!谢哥哥你就快回去吧,三天不睡还做不做人了啦,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爱絮叨的人!” “我没事……” “没事也得休息啊,你以为你照顾姐姐把自己累垮了我姐姐就会高兴吗?!”林垚把人赶出门,“快回去快回去,这么依依不舍的,还不如明天早点过来呢!” 后来他俩还争了点什么,林淼没能听清,因为她已经忍不住笑到头晕了。 第59章 由于家中有个叫人操心的老顽童,谢长寒身经百战,在照顾人这件事上很有经验。 所谓照顾人,就是要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先前隔壁奶奶给的那把406的钥匙已经还了回去,在林淼的同意下,他短时间地拥有了另一把钥匙,会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给林淼买一些适合病中吃的、容易消化的食物带过来。 多半是买回材料来煮粥,不过生病的人胃口不好,他会想着法子给林淼换换口味,等人吃饱喝足,再煎上一盅由神农谷出品的、光凭气味就足以杀人的难喝汤药,看着她喝下去。 他知道那个药不好喝,于是在吃食上就更尽心尽力,好在葛清夕口味挑,他这些年也算练了点厨艺,这会儿不至于束手无策。 这天他买了一条鱼,细细剁成鱼茸,混一把切碎的新鲜的菠菜,洒在煮到半熟的粥里,用小火慢慢炖着。眼看着粥差不多好了,天光早已大亮,能从厨房的窗口听见楼下遥远处传来的尘世喧嚣,他想了想,走过去敲门。 叩叩叩。 门是轻声敲的,敲三下,无人理便等一分钟,再敲三下,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立在卧室门边上等,正对着林淼家那个狭小的厕所。 第47节 厕所里没有开灯,只靠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丝天光才能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形,瓷砖地板坐便器水池花洒,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可不知为何,谢长寒看着看着,总觉得这间厕所黑得有些过分了。 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没过多久,卧室门从里面打开,林垚从里面钻了出来,轻声说:“姐姐说还想再睡会儿。” “嗯。”谢长寒心不在焉地一点头,目光始终流连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厕所里,“我煮了粥,你先去喝一碗吧。” “我要先刷牙的。”林垚说着,“啪”一下打开厕所灯,闪身进了里面,关上门。 谢长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他多心了么?那种奇怪的感觉一旦开灯就消失了。 这件事他得问问林淼才行,不过病人还在睡觉,不便打扰,只能稍后再议,谢长寒转身去了厨房,替林垚把粥盛出来。 林垚不是病人,不需要吃那么清淡,谢长寒还额外帮她买了些早点,油条糍粑麻球炸糕等等,另外还有好几种馅料不同的包子,等一个个拿碗装出来在桌上摆开,林垚也已经洗漱完毕,从厕所里跑了出来。 一出来,她立刻就看见谢长寒右手上缠了块绷带状的布,前几天还没有的,不由问:“咦,谢哥哥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事。”谢长寒拉了下衣袖,“来吃饭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各样都买了些。” “谢哥哥真有钱。”林垚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 谢长寒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这点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这话说的,要是被你爸妈听到怎么想?听着好像家里人虐待你,不给你东西吃似的。” “没事,要是他们揍我,我就躲我三姐姐这里来。” 听到这话,谢长寒心头一动,眼睛在某个白瓷碗的碗口上逡巡了一圈,假装无意地开口道:“老听你这么说……你三姐姐在家里地位很特殊?” “唔,算是吧?”林垚皱了皱脸,一边吃一边想。 谢长寒洗耳恭听。 “这事吧……说来也有点历史因素在,就是,我们家算是家传的门派,每代都要选一个家主,这事谢哥哥你知道吧?” 点头。 “然后呢,这个家主不是说,我是家主,就在我的儿子女儿里选个人当家主,而是把所有家族中同辈的人都列入候选人,从中选择一个最优秀的人当家主,被选上的那支以后就是宗族,其余的自动变成旁支。不过,因为我家的血统原因,大体上还是我们家这一支一路传下来的。”林垚说。 谢长寒有些好奇:“被选上的自动成为宗族?那……选择权在谁手上?我是说,如果是家主负责选下一任家主的话,他不会有私心吗?” “会吧?我不懂啊,这些都是听我爸说的。不过我二伯真的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据说是林家百年来难得一遇的驭鬼术天才……然后呢,他就……”说到这儿,林垚的表情有些苦恼,吐了下舌头,“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反正二伯当时干了件据说很‘任性’的事情,他要直接定他的女儿,也就是三姐姐当下任家主。其实三姐姐的天赋是很好的,但是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啊,二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过多的展现出自己的天赋,所以家里其实也就我们几个……我、林焱,还有大堂哥和二堂哥这几个小辈知道这事,旁支那几个是不知道的。” 谢长寒何其聪明,一挑眉:“不知道林淼天赋……所以有不少人反对?” “是啊,别说那些跟三姐姐不亲近的旁支了,就连大伯都是反对的,我爸还说,最开始他也很反对……啊!不过,我爸不是因为‘家主’那个位置啊,他只是觉得三姐姐身体不好,照顾自己要紧,做家主挺累人的。”林垚喝了口粥,继续说,“唉!反正现在代理家主已经是大伯了,以前的事我小时候听他们说了个只言片语的,也不大懂,就是说呢,三姐姐毕竟是做过下任家主候补的人,家里还是有一些认可她能力的人的……比如我爸妈,另外还有些人是怕我二伯,顺带怕我三姐姐,就、就变成这样了。” “那些人是打不过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平静到极致的声音,是林淼。 谢长寒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从林垚脸上挪到了林淼身上,她披着件大外套,整个人斜靠在墙上,正闭目养神。 乔治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跟在她脚边喵喵叫。 背后说人闲话被正主撞见,林垚吓得差点被粥呛住,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咳咳,咳咳咳,三、三姐姐,你、你醒了啊。” 林淼眼皮都没睁,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怎么了,还是困么?”谢长寒站起来,绕过餐桌走到她面前,用手背蹭她额头,“好像没什么热度了,是有哪儿不舒服么?” 林淼摇头,闭着眼说:“就是有点困。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说你以前在家威风八面的事。”谢长寒笑了笑,“困的话可以再回去睡会儿,还是你想先吃点东西?” “我什么时候威风八面过?”林淼费解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不由得撇了撇嘴,“吃饭吧,我不想睡了。” “好,你先坐,我去帮你盛一碗。” 林淼强提精神,走到桌边坐下,谁料一坐下就看见林垚用一种特别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问了句:“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 “啧啧啧啧……”林垚摇摇头,“没有。” 林淼:“……” “姐,”她咬着汤勺,睁大眼睛问,“一会儿我能带乔治出去走走吗?” “可以啊。”林淼补了句,“让长寒跟着你。” “不不不,我自己能带猫,就让我自己带乔治出去不行么?我都好久没跟它好好玩了。”林垚跟她撒着娇,开玩笑,她带乔治出去除了想玩,主要目的还是给这两个人制造点独处机会,让谢哥哥跟着她还独处个毛线? 可惜,林淼这人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猫身上出了问题,她肯定不可能让学艺不精的林垚单独将猫带走,很果断地回绝了。 气得林垚差点想暴起在这个让她又爱又怕的姐姐脑壳上敲个栗子。 粥这个东西,在锅里放久了容易糊成一团,谢长寒加了些热水搅开,重新点火煮了两分钟才盛了一碗端过来,摆在林淼面前,看着她慢慢吃。 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聊,聊了没多久,谢长寒便起身去厨房煎药。 难闻的药味很快在这小小的一居室中蔓延开来。 白天林垚本来就有培训班要去,又实在受不了这股药味,在磨了几次也不见林淼同意之后,便依依不舍地和乔治打了声招呼,随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乔治慢悠悠地走回阳台上的猫窝。 这药味林淼自然也不喜欢,不过她喝了好几天,耐受程度到底会比林垚高出一些,仅仅只是躲回了房间里,同时又想:“谢长寒可真是不容易啊。” 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还要忍受着这么难闻的味道替她煎药。 要不是她性子冷,这会儿应该感激涕零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无以为报了。 药要煎一小时,正好够林淼消化完刚喝下肚的粥,小憩片刻。照旧是谢长寒替她端到屋里,放在床头看她自己喝。 凭他们俩的关系,喂药有些过于亲密了,再加上林淼动作小心些还是能拿得住碗的,她自己也不喜欢像个废人一样躺着,因此每日如此,无论是做饭或是煎药,谢长寒做完之后,都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吃完。 二人也始终未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今天,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林淼睁眼后,这才注意到谢长寒端着药碗的手,奇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身上的力量用不出来,眼力倒是比林垚那个小妮子毒辣得多,一眼便看出那简单缠绕的绷带之下,有缕缕黑气从里头冒出来。 这股黑气不是阴气,但看上去也不太像什么好东西。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稍稍凑近,依稀闻到一股焦糊味。 “你……”那一瞬间,林淼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可能,又被她一一否决,最后道,“……是被天雷劈了吗?” 第60章 天雷……她还真有创意。 谢长寒笑了笑,手从林淼手心抽了出来:“不是,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喝你的药。” “真的?”林淼一脸狐疑,接过了药碗。 “要是当成假的能帮你把这碗药喝下去,那你就当我是骗你的。”谢长寒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到衣袖中,背着手看着她满脸纠结地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灌了下去。 即使已经喝过好一阵汤药了,她仍然没法习惯这股味道。汤药一碗下肚,热意从胃部沿着五脏六腑全身经络走过一周,全身跟汗蒸一样出一层薄汗,这时候,倦意就会涌上来,林淼一般会顺势小睡一会儿。 “对了,”见她将最后一口药喝下,谢长寒突然想起件事,“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厕所有点奇怪?” “嗯?没有。”林淼将倒空的碗还给他,“怎么了吗?” 谢长寒摇摇头:“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看不出究竟是哪儿……算了,不说这个,我去洗碗,你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诶等等,我想起来了。”林淼虚着眼打了个不明显的呵欠,“之前镜子里有……”她将那个镜鬼的事说了一遍,随后又道,“家里布置过阵法,一般的鬼进不来,那个镜子倒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在家范围内有阵法的话,镜子应该也在范围中,我倒是没想过它们能让镜子连通到另一个世界……不过我事后已经在镜子外面画过符了,应该没事。” “镜子吗……” 他视线在房中一扫,屋内衣橱组合柜,一张床,外加一张祭奠林长安的香台,除此以外没有更多东西,谢长寒这些天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可以确定厨房里也没有镜子,也许厕所洗脸池上方那一块就是林淼家里唯一的镜子了。 他再转眼,发现林淼已经眯起眼昏昏欲睡,额上明显出了层汗,不由得莞尔,替她掖好被角,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后,乔治从阳台走进来,站在窗外天光和室内阴暗的交界上,意味不明地“喵”了一声。 谢长寒转头就去了厕所,打开灯。 镜面十分寻常,周围也没有任何东西,他将手伸出去,在镜子四边摸索了一番。 摸到某个位置时手顿住,掌心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力量波动,他摸遍四周,共发现了三处类似的波动,想来是林淼之前画符的位置。 然而神奇的是,见过林淼画过那么多符,他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符文波动,只剩一点残留而已。 “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而且连林淼都不知情。”谢长寒想,如果林淼知情,应该不至于防范如此松懈,并且刚才半个字都没提起。 可他想要看清楚这里的力量波动痕迹,必须借助一些别的道具,显然这会儿他身上不可能带着。 林淼休息了,他倒是没什么事要做,出去置办些东西正好,不然留那么个安全隐患在这里,林淼还没完全恢复,他不放心。 谁料,他正打算出门,手机响了。 “喂?……什么,又?……好,我知道了,嗯我……”他视线朝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瞥了一眼,“我马上就来,嗯,好的。” 放下电话,谢长寒叹了口气,为以防万一,他临时留了道符在镜前,便出门了。 这事还要说到他们去丰南之前,当时谢长寒追踪到那所大学,在工地上发现了异常的阴气,这才会在当夜燃烧纸钱告慰阴灵。而等他们从丰南回来后,狈鼠精死后成的鬼被鬼差带走,他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了,没曾想有位师叔的老客户找不到葛清夕,辗转托到他这里,请他去那工地上做法。 谢长寒过去以后,发现原先十分平静却无处不在的阴气发生了变化,变得躁动不安,然而,依旧没能发现任何一名死者的冤魂。 没鬼有没鬼的做法,一般是找出阴气莫名扩散的来源解决掉,阴气自然散去,只可惜那片地的阴气很怪,源头并不容易找到,那位老客户又催得急,谢长寒便替他请了尊法器,镇在工地中。 当时说的是,“此事有蹊跷,先不要急着开工,观察一阵再议”。 后来林淼出事,他无心再管,倒是忘了回头问问情况,现在那位客户打电话来,说是又出事了。帮人帮到底,谢长寒只好先行往那废弃大学的方向赶去。 他一离开,林淼家安静得如同死地,乔治在地板上蹲下,甩了甩尾巴,一双猫眼紧盯着对面的衣橱。 咚! 不知过了多久,柜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乔治炸了毛,迅速站起,看着衣橱的表情很凝重。 虽说,一只猫露出“凝重”的表情,这本身听上去就很奇怪,可它的的确确发生了——乔治盯着衣橱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就像猎豹在埋伏猎物时做的那样,一面观察,一面思考。 它试着朝前走了两步,衣橱那边没再发出什么动静,乔治焦躁地追着自己尾巴的原地转了一圈,又蹲下了,眼睛仍是盯着衣橱的方向。 咚!咚咚!咚咚咚咚! 短暂沉默后,衣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柜门一声接一声地响,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将要破门而出似的。 乔治刚刚顺下来的猫毛再一次炸起,严肃的猫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凶狠地“喵”了一声,毛绒绒的后腿一蹬地,高高跃起,一爪子拍在柜门上。 “喵!” “……乔治?”睡得正沉的林淼被这股动静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刚从柜门上滑下来的“一摊”黑猫,奇道,“你干嘛呢?” 第48节 也不知是因为乔治那一拍,还是因为林淼醒来的缘故,衣橱这会儿没再响,倒显得是这只猫在家中捣乱。 乔治“喵”了声,打了个滚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自己一身的毛,看着林淼:“喵!” 而后它往衣橱走了两步,又道:“喵!” 衣橱? 林淼一愣:“你是说衣橱里有东西?” “喵!” “可是……”林淼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话说长寒人呢?长寒——” 喊人自是无人应答,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出卧室,很快在厕所的镜子前看见了谢长寒新施的符咒,也发现他并不在她家。 “不在啊……”林淼自言自语道,“他是在镜子里发现什么了吧……” 衣橱里还有一面镜子,刚才谢长寒没来得及问,林淼也没想到。 从刚捡到乔治起,这只黑猫就对灵异事件出乎意料地敏感,甚至像是有智慧一般,除非有事,否则从不像普通猫咪那样上蹿下跳,方才那么大动静,也许是它发现什么了也说不定。 可惜它应该不知道林淼这会儿什么力量都用不出来,还指望着主人醒了去解决一下衣橱里的问题。 现在谢长寒不在,就算衣橱里真有什么,林淼也不会傻到自己去开橱门。她在家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床上躺下了。 乔治对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很是不满,猛地跳上床,在她身上趾高气扬地“喵”了一声。 然而这声线高亢,包含着诸多不满的“喵”被林淼轻描淡写地一掌给盖了过去,她手掌薅上乔治脑袋,瓮声瓮气地说:“别叫了,头疼,让我再睡会儿。” 乔治:“……” 乔治:“喵喵喵喵喵喵——” “吵死啦!”林淼忍无可忍地翻身起来,跟乔治大眼瞪小眼,一分钟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蠢事。“我跟个猫较什么劲呢?”她摇摇头,横竖没法再睡,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出房去。 从酆都带回来的怨灵砂和永秽土用特殊的符封住,一直存放在家里,还没拿出来用过。反正这会儿她身体状况还行,有力气有时间,床尾还有只猫视眈眈不让她好好睡觉的破猫,林淼决定把拖了好一阵的“照魂镜”给做了。 做那东西只需要配方,不需要法力,无非力量用不出来的时候做那东西会麻烦一点,累一点而已。 平时林淼若是要做什么东西,聪明的乔治是绝对不会打扰她的,可今天却像是吃错了药,见她走到客厅去,一直站在卧室门边“喵喵”叫唤。 可是林淼喊它走出来,它也不动,就这么固执地蹲在卧室的地界,仿佛在守着什么似的。林淼喊过三遍喊不动它,开始做照魂镜之后也不再理它了。 说是“镜”,其实是一些特殊的材料按照特殊方法混合以后,掺一些林家人的血配成,配成后可用天火点燃,置于脚下,可在一刻钟内照亮该人的灵魂。 天火和人火对立,指的是雷劈火等来自自然的火,几乎每个玄门门派都会保存一些天火的火种,若是古代,根基深厚的门派甚至还能拿出三昧真火这等奇物。 林淼这边就有一捧雷劈火的火种,收在特制的匣子里,是从林家祖上传下来的。 照理说这样的东西应该是传给家主的,林长安存了私心,把好东西都留给了林淼,倒是没林洛阳什么事。可怜林洛阳处心积虑想当林家家主,实际上真正的好东西半点没捞到。 除了替自己配一份“照魂镜”,林淼还答应了帮谢长寒弄一份,等忙活完,天都黑了。 忙完她才发现自己肚子早已空得“咕咕”叫,可谢长寒却还是没有回来。林淼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大门,想了想,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朝外看了一眼。 天色已暗,楼道里亮起了灯,不知哪里传来悠扬的高音二胡调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一个人从楼下走上来,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头上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面容。 林淼看着他走到楼梯口,脚步顿了顿,转身进了404。 “那就是404的新租客?”林淼好奇地想,“好奇怪的人……那样戴帽子真能看清路吗?” 周遭传来饭菜的香味,勾得她馋虫出来了,谢长寒却仍然没有人影。 “去哪儿了到底……” 往日,他绝不会到这个点还不出现,这阵子林淼虽然因为魂魄受损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倒是真没饿过肚子,比她以前一个人吊儿郎当地过日子舒服多了。 骤然回到解放前,怪不适应的。 林淼摇摇头,自我唾弃:“由奢入俭难啊林淼,你忘形了。” 她关上门,回到客厅,把留给谢长寒的那份“照魂镜”收起来,而后从一个隐蔽的小柜中找出一只装着天火火种的白玉匣子,取了一根夹竹桃短枝挑起火种引燃,而后将那团火苗放进了装着“照魂镜”的铁盆里,自己脱掉鞋,毫无畏惧地踩了进去。 “喵……” 火苗落到盆里,逐渐燃烧起来,那火焰看似汹涌,实则毫无温度,林淼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身体周围的时间渐渐暗下去,而自己整个人却亮了起来。 先是脚踝处,第一簇火苗燃起,而后小腿、膝盖,燃起了第二簇、第三簇。 亮光继续向上蔓延,火苗却没有再燃起,一直到肩膀处都没有。 然而,等亮光蔓延到头顶,额前那簇火苗亮起之后,大概大腿的位置又亮起了一簇小一点的火苗,这火苗亮光微弱,像是先天发育不良一样。 “竟然……”林淼吃惊地张了张嘴,“有那么多了。” 人有三魂七魄,天、地、人三魂,又叫胎光、爽灵、幽精,为三簇大火苗,分别位于人的额头和两肩;再往下,则是七簇小一些的火苗,对应人的气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注】 林淼的情况十分特殊,刚出生时克死母亲,满身阴气,又只余一魂一魄,照理是活不成的。当年林长安用尽各种办法,却颇有些“尽人事、听天命”的味道,自己都没想过真能把女儿救回来,没想到林淼竟然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么大。 而现在,她额前天魂火还在,除此以外,身上竟然有了三簇明亮的魄火,和一簇亮光微弱的魄火。 她的魂魄真的在渐渐回归。 内心的猜想得到印证,林淼却有些恍惚,这份惊喜有些大,伴随着一系列破朔迷离的血腥事件,竟让她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此时,那第四簇新亮起的魄火火苗抖动了几下,而后突然向上窜了两公分,整簇火苗骤然明亮,和下面三簇再无不同。 同时,屋里再次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 声音急促、强烈,连响了十几下,接着“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乔治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黑色的毛团身影炮弹似的倒飞而出,“啪”一声撞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 “喵——!!!” 林淼大吃一惊,匆匆从“照魂镜”的燃烧范围走出来,视野恢复正常后,发现屋内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三魂七魄,见《云笈七签》卷五十四。 ---- 昨天写着更新结果睡着了……今天一起更个长一点的。十分抱歉。 第61章 原本白色的墙壁上,多出了一大片黑黢黢的印记,像是被一场无情肆虐的大火所舔舐过,而源头就是她的房间。那里面传出低沉的吼叫,从人嗓子里压着声发出来的,不仔细听有点像兽类濒死反扑前的咆哮,叫人毛骨悚然。 房间里弥漫着几乎实质化的阴气,浓重地团成墨色的云,阴气正中,一个浑身漆黑,双目带血,缺胳膊断腿的“人”跪坐在一摊镜子碎片上。 衣橱柜门被拆了两扇,剩下的部分也不见得完整到哪里去,里面挂着的衣服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成了一堆破布。想来乔治也是被那股冲击力给撞出去的。 “咯咯……咯……咯……” 那“人”身上发出诡异的骨骼碰撞声,歪了一百二十度的头以一个别扭的力道自行摆正,躯体歪歪斜斜地从地上一点一点拔高,站了起来。 周遭的阴气不断地修补着它的身躯,林淼看见它空洞的左肩和右腿的位置渐渐长出了肢体,形状不似人,更像是兽类的四肢,甚至还装反了——腿上长出来的那条看着更像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前腿,而胳膊则是后腿。 没多久,怪物自己也发现不对,它用外观像是人手的右手抓住左臂,用力一扯,整条胳膊就这么被卸了下来。 创口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黑乎乎的阴气。 之后右腿也被它如法炮制扯断,两边交换了一下位置,在周遭阴气的帮助下,断肢渐渐接上了。 “这什么东西啊?” 林淼心底发寒,这东西周遭的气息虽说都是阴气没错,但本身已经超出了她对于“鬼”的认知,简直是把阴曹地府中最为深沉的污秽之物当成了装饰品贴在身上那样,气息驳杂、令人作呕。 地府竟然还有这种怪物?为什么会有机会逃到人间来? 难道又跟林忘川有关? “人……人类……吃……” 很快,四肢都长成的怪物口中发出呓语,头颅正对卧室门口的方向,显然是锁定了林淼。 它试着走出一步。 哗! 放在卧室另一边的组合柜的玻璃柜门被看不见的冲击波集中,瞬间炸裂,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它走出第二步。 咔,咔咔—— 木质的床架四处出现裂痕,先是一条线那么细,逐渐开裂,变成小指粗、拇指粗、手掌宽……下一秒,开裂的床架支撑不住床垫的重量,轰然倒塌。 “……人……要吃……” 若是往日,头一次见面的对手不知深浅如何,林淼肯定得边退边战,斗上几个来回摸一摸底细再说之后的事情;可现在她身体尚未复原,别说斗只鬼了,就算对面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都未必打得过。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林淼迅速转身,几步跑进厨房,拉开放调料的柜门从里面找出一大包食盐来。 被撞飞的乔治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经过林淼身边,走到客厅里站定,对着卧室凶狠地叫:“喵——!!!”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林淼抓着那包食盐,回到客厅,此时那怪物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卧室门口,连过道上的墙壁都已经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家中布下多年的阵法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阵是林淼布下的,前几日已经失去的感应在这场冲级下骤然清晰起来。 “不能让阵法被打破,这里是居民区,一旦阵法破了,周遭所有的居民都要遭殃。”林淼攥着那包盐,手微微颤抖,“我……” 她有点……害怕。 从出生后算起,生平第一次做“普通人”。 面对这样的怪物,除了找一包盐来竟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即使她还知道,面对足够强大的阴物,盐并不能多阻止它们几秒钟。 可是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如果她逃跑了,这里没有其他人能够阻止这只怪物。 “林淼啊林淼,你是要做一分钟的英雄,还是要做一辈子的懦夫……不能退,不能退。”她给自己打气,“拖到长寒回来应该就好了。” 怪物已经走到厕所门口了。 林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乔治站在她身前冲怪物凶狠地呲牙。 这时候,怪物突然停了一停,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它用它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大脑思考了片刻,头往左转,以一个几乎怪异的角度看向了厕所里,左臂一抬。 第49节 砰!啪!呲——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接着是镜子、水管,高冲击力的水流从破裂的地方冲了出来,到处乱喷,一会儿才逐渐恢复平静。 “长寒留下的符。”林淼想,“他的符被破,他应该会感应到吧……倒是帮我忙了。” 先前她还在发愁应该怎么联系他呢。 谢长寒的符一破,一股漆黑的气从厕所中猛地冲出来,和怪物融为一体,那怪物再次拔高了好几寸,身高已经接近两米,头顶即将贴到天花板。 “……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林淼看准距离,拉开食盐袋,尽可能地将盐洒满怪物全身,“尝尝这个吧!” “咯呃……咯咯咯咯咯咯——” 盐碰到阴气之后,那些阴气有瞬间的凝滞,一些散逸在周边比较稀疏的阴气就直接消散了,可中心部分那些过于浓重的阴气仅仅只是凝滞了片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反而,怪物在发出一连串的怪声后,像是被激怒了,连爬带走地向林淼走过去:“吃!!!” “喵!”乔治用尽全力跳起,可惜伤腿影响了猫的灵巧,这一跳只勉强跳到了怪物胸口的高度,它一爪子拍了上去,“喵——!!!” 林淼惊讶地看到,乔治的猫爪里似乎散逸出了一丝不明显的光,拍在怪物胸口上留下了一个凹坑,也成功拦住了它的脚步。 怪物愤怒地抓向自己胸口,乔治却已趁着空隙跳开,积蓄力气,再次从另一个角度飞扑过去,“喵!!!” 乔治留下的凹坑比洒食盐所造成的伤害恢复起来要慢不少,周遭阴气无数次钻向凹坑试图修复,但无论怎么努力,凹坑都还在,最多只是浅了一点点。 “乔治……”林淼惊呆了,“你到底是……” “喵……”怪物被乔治的行动激得怒火中烧,挥舞胳膊的动作越发狂乱,每一下都带着劲风,乔治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受了伤的猫,因为行动滞涩被击中了一下,顿时倒飞出去,“砰”一下越过客厅,撞到了厨房的墙上。 “乔治!”林淼匆匆跑过去,将猫抱起。 “吼——!”怪物咆哮了一声,以比刚才加快了不少的速度一步一步朝厨房走。 家里的白墙已经不剩几块完好的地方了。 人到危机时刻,精神高度集中,思维会比平时敏捷不少。林淼倏地想起壁橱角落还有一大袋不知放了多久的陈年旧糯米,当时就去拖了出来,死马当活马医似的抛了出去。 做完这些,她再找不到其他方法,往日过于依凭自己的画符和布阵技巧,也信赖着自己的饲养的阴物,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去面对强敌,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 她抱着伤痕累累的乔治爬到了厨房的灶台上,推开厨房的窗户。 厨房的窗户和阳台的窗户,是她布阵的时候预留的两道生门,从这里出去,不会影响家中法阵的完整性。 可是她不敢往下跳,这里是四楼,虽说下面有个平台,落差也有三层楼的高度。 更何况她不敢保证这已经无法和她完全感应的法阵能够阻拦这只怪物,居民区里几百户人家,她不敢拿这些人的命去赌。 “我现在只希望长寒快点回来,”林淼苦笑着摸了摸乔治没有受伤的背,“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晚上再写一章 第62章 话音刚落,窗户外多了个人影,林淼本来就在应激状态中,被这突然出现的影子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踩空从窗口滑下去。 回过神才发现来人是认识的。 “无影?!你怎么来了?”最初的震惊过后,林淼兴奋了起来,指向屋内黑气弥漫的地方,“快,那个怪物,我的力量被封住了,你可以收拾吧?” 然而,无影那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死人脸上,此时满是凝重之色,她看着屋内的方向,只说了四个字:“我搞不定。” “……”林淼震惊了,“什么?” 这怪物这么厉害? “这不是单纯的鬼……冥河暴动了,地府现在一团乱。我是来带你走的,其他的咱们路上再说。” “等、等等,这里是居民区,我们走了怪物怎么办?” “黑无常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的工作就是带你离开。”无影一把提起林淼后领,这时候怪物即将摸到厨房连接客厅的那道门槛,那些黑气甚至已经钻进了厨房的范围,眼看着就要碰触到林淼,“我们走。” 林淼抓住她的胳膊往回使劲:“等一下!黑无常什么时候来?没看见他到我不放心——” “不才已经到了,林修士放心自去。” 远远的,空气中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来人黑衣、高帽,青丝如泄,周身虽鬼气森森,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仙风道骨。林淼被无影扯远了,没能看清他正脸,不过光一个侧影已经足够有辨识度。 “真是黑无常……这怪物什么来头,竟然能请动黑无常出手?”这下林淼才放下心来,转头问无影,“我们现在去哪儿?” 无影:“去找那个姓谢的。” “啊?”林淼愣了愣,“谢……长寒?为什么是去找他……” 闻言,无影转过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古怪:“你不想去?不想去也行,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放下,然后回去复命。” “这倒不是,只是……长寒今天去哪里了?”林淼拢了下领口,抱紧怀中的乔治。 无影施了个障眼法,带着她飞在半空,速度很快,再加上夜幕降临气温降低,因此有些冷。 但问出这个问题后,林淼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像查岗。 天地良心,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只是好奇现在要去哪里而已。 …… 可能也有点好奇为什么谢长寒今天这么晚回来吧…… “xx大学。”无影报了个地名,“那里有异常的阴气波动……你哥哥也在那边。” 作为经常出入江盈市地界的鬼差,无影对林家几位修为尚可的修士还是有印象的,她想了想,道:“林鑫似乎和那边的地产公司有什么交易,今日那头出事,他也去了,此时正和其他几位修士一起处理现场的阴气波动。你那位谢……谢什么来着的,也在那边。” “人家叫谢长寒。”林淼摸了摸团起来昏昏欲睡的乔治的背毛,尴尬道,“什么我那位,关我什么事?” 无影跟看鬼一样地看着她:“我说你那位‘朋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林淼摇头,“那个大学我上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有阴气,但当时并没有什么异常波动,而且也没有发现作妖的阴物,就先离开了。怎么,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我都说了,冥河暴动了。”无影想了想,道,“忘川,是孟婆在的那一段的称呼,因为魂过奈何桥,一碗孟婆汤,前世皆忘一笔勾销,所以才叫忘川,其他地方的忘川,我们一般都叫它冥河。” “冥河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八层地狱下那么多亟待赎罪的鬼魂,每次忍受痛苦刑罚,身上的戾气、怨气等一切负面情绪就会被洗涤一次,洗下来的东西都进了冥河,那么多年,那条河中养出了许多怪物。只不过怪物灵智不开,没什么威胁可言,十殿里的大人们懒得出手。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总要有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在。” “嗯,然后呢?”林淼仔细听着。 “据说冥河以前出过一次事,后来被几个大人物解决了,又平静了近千年。直到几十年前,冥河重新开始骚动,水面下的怪物们时不时就会出来作妖,本来动静不大也没什么,谁知道上回判官主持地府百年大检查,发现十八层地狱里的厉鬼名单对不上号。” “跟冥河下的怪物有关?” 无影点头:“八成是。虽说个别鬼差工作偶尔懈怠,但厉鬼一直是地府重点看管对象,不太可能出现一下子少了十几只厉鬼却没有登记去向的疏忽,判官大人怀疑是有人偷窃。我问你,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下过冥河?” “是吧?”林淼回忆着,“我在酆都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还是事后才知道那里是忘川底下。” “你那朋友进地府找你,找了判官帮忙。判官大人正好想彻查下厉鬼失踪的事,借机下了十八层地狱层层检查,然后就这段时间内,你朋友找到了你,你们离开了地府,之后冥河就暴动了,无数怪物一起从冥河下爬了出来。实话说,这些污秽之物组成的怪物很强,低阶的鬼差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它们没有神智,倒是容易收拾,可惜这回它们的行动看上去很有目的性,地府这边的战力明显不足。判官大人赶回以后匆忙着手处理,这才发现冥河底下还有另一片空间,那里可能有一股地府不知道的势力。” 说到这儿,无影的死人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孟婆那厮早就知道水下的事,可她居然不上报!” 看她很生气的样子,林淼没敢吱声。 不过孟婆不属于地府管辖的事连她都听鬼差说八卦一样地念叨过,并不是秘密。 “算了,不说孟婆那个老东西了。”无影没好气地说,“这次冥河怪物的目标似乎是攻占地府,而且判官大人回来后发现它们同时对人间发动了攻击,几处地方都在江盈,我领了命令出来救你,另外还有其他鬼差也派出去救人了。至于它们攻击人间的目的……我们还在排查当中,我知道北城是你们林家的地盘,这事你先不用担心,有结果我会通知你的。” 林淼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道:“可能是因为我。” 其实这事她不太想说,但江盈除了林家,还有一城几千万人口,她不能太自私,有地府的帮助,事情会好办得多。 毕竟她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因为你?”无影挑眉看过来,她知道林淼不会无的放矢,奇道,“为什么?” “在忘川之下,我见到了一个人……也可能是个鬼,我有点分辨不清。”林淼摸着乔治,边深呼吸边说,“她有神智,在忘川下……”她回忆着那三个和葛清夕打牌的厉鬼的说辞,“似乎很有权力。如果冥河真像你说的那样,也许她会是背后的指挥者之一,最关键的是,她长得和我一样。” 无影面色微变。 “她说她叫林忘川,说她就是我。可我后来遇见了三位厉鬼,又说她不是林忘川,林忘川早就死了。”林淼说,“这件事我也搞不明白,可能还要你们去查。” “知道了。”无影面色一沉,点头,“我先将你送到姓谢的那边,然后立刻回去禀报。你身上的禁制我没办法,也许回头要找白无常大人问问。” 白无常是地府最擅长此类术法的鬼差之一,林淼领了她的情:“有劳。” “不用客气,我们都认识几年了。”无影忽然笑了一下,“再说,你说的这些信息很有用,现在我们缺乏对冥河之下的认识,你就当帮我立功了吧。好了。” 她脚步一顿,身体扭转一个奇异的角度,飞快降落到地上,将林淼放在一片废墟之上。 林淼认出不远处的许愿池废墟,是那个大学。 然而,除了许愿池以外,先前其他地方剩下的断壁残垣几乎化为齑粉,不远处有个占据了大学校园半边的“薄膜球”,里头翻滚着黑灰色的雾,看着就极度危险。 在薄膜球下方的位置聚集着五六个人,正奋力控制着那个球,防止里面的东西破球而出。 “在那边,看到没?”无影指了指其中一个衣着熟悉的人影,“你过去吧,我先回复复命,回头再找你。” “等等。”林淼叫住她,“你有没有能让我联系你的东西?万一对方是冲我来的,到时候我好呼救啊。” “出公差不带法器,再说我一个拿死工资的,又没人给我烧纸钱,哪有法器这么奢侈的东西?”无影再指指谢长寒的背影,“去,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你就找他,让他给我烧纸钱我肯定能听见。” 林淼:“……友情呢?” “友屁。”无影挥了挥手,“安全把你送到,我走了,地府现在形势不好,我得快点回去,告辞。” 她说完,身形原地消散,再不见踪影,走得十分干脆。 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林淼。 林淼摸了摸乔治,低头看了猫一眼。 猫无辜地:“喵——”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昨天高估自己了,我生理期到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生理期比较友好,一般不影响做事,所以大放厥词说晚上要再写一章。 然而这次的生理期出乎我意料地来势汹汹,我阵亡了…… 这章先发出来,我休息会儿接着码,今天一定要争取双更。 另:看见本次台风山竹为17级,希望广东地区的朋友注意安全,避开高层和窗户。在微博上看到一个用胶带贴窗户的方法,先贴一个“田”字,再叠在田字上贴一个“x”,特别是家中有落地窗的朋友最好贴一下,无用功总比出事好。 祝大家平安。 第50节 第63章 那边的情况看着也不好,几个人一边忙活,一边还要回头吵上几句。 这之中,始终没有参与过骂战的谢长寒看上去就像个局外人。 林淼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认出在场的人,有谢长寒、一个没见过的人,以及林鑫,还有……几个林家旁支子弟,可能是被林鑫喊来帮忙的。 林淼在旁支那边形象不怎么样,她有自知之明。 况且她也不是很想跟这些……会因为一些表象,就找到内心优越感,从而想尽办法欺负比他们弱小的人的蠢货打交道。 可谢长寒在那边,显然现在的她没有办法使用传音。 犹豫再三,林淼仍是抱着猫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看清那个“薄膜球”,几人站着的地方便是这个封印唯一的“口子”,正由他们轮流输入力量到“薄膜”上,而里面翻腾的东西和刚才出现在她家里的怪物身上的黑气很像。 几个人各有站位,林淼眼睛一扫,立刻看出谢长寒站在了“柱位”上。 这个位置起到了支撑阵型的作用,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而且直到“薄膜球”完成前,他都没法离开原地。 难怪一直到这个点还没回去。 这时,在边上休息的两名林家旁支子弟发现了走近了林淼,一个拿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个:“诶,你看那边。” 另一个人回头,挑眉:“哦哟,那不是‘林大小姐’么?” 先前捅他那个人就开始恶意地“咯咯”笑:“大小姐?对对,没错,大——小——姐——” “你说大小姐今天是来干嘛的,看戏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来看她亲爱的大哥?” “你快别这么说,她大哥愿不愿意被她看还是个问题呢,再说,说不准这里有……嗯?你懂的。” …… 两个人猥琐地笑成一团。 林淼是穿着家里的睡衣被无影提出来的,一路风尘仆仆,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怀中还抱着一只受了伤的猫,怎么看都和“大小姐”三个字不沾边。 那两个人就是在讽刺她。 林淼耳力不错,听见了他们的嘲讽,却充耳不闻。 她从好多年前就已经学会无视这些人了,不然,光是和傻【哔——】生气就足够消耗掉她每天的精力,更别说修炼了。 这些至今连自己的专属阴物都没能成功饲养的林家旁支子弟,连在辅助位支撑这样一个阵法都需要轮流上阵的废物……她有时候觉得为了表现亲和力而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的林鑫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很可怜。 修行之人皆是耳聪目明,两个人充满恶意的对话,林淼听到了,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 林鑫和那个没见过她的人看了她一眼,前者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惊慌,而后者的表情则很古怪,说不出的感觉,总之叫人看着不怎么舒服。 至于谢长寒,他看见她后大吃一惊,若不是不能动,或许早就跑过来了:“林淼,你怎么出来了?” 林淼本不想打扰他,只是被发现了也不再扭捏,抱着猫走到他旁边,小声说:“镜子里爬出了个怪物。” “镜子?我不是留了符……”谢长寒皱眉,分心去感应,突然大惊失色,“我的符什么时候被破的?” “不久前。”林淼好奇地看着他,“你没感应到?” “没有,我……”他凝神,看向面前这颗硕大的“薄膜球”,面色凝重,“是这东西屏蔽了我的感知。” “这里快结束了吧?”林淼仰头看了看,以她的目力,自然能看出这颗球比先前小了一些。 他们几个人轮班的状况比较好,只要能撑住,等“薄膜球”收到一人高的大小时就可以做其他处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站在“柱位”上的谢长寒能不能撑住。 林淼和他朝夕相处好些天,从他自若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疲惫。 谢长寒是惯于掩饰这些的,可惜疲惫并不是一种十分容易遮掩的状态,即使他强打精神,最多也就骗骗那几个头一回和他见面的人,骗林淼不太好使。 “是快结束了。不说这个,镜子里出现了怪物,然后呢?你有没有受伤?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谢长寒问。 林淼压低声音,尽可能地靠近他:“我没什么事,别说我了,你要不要紧?” “你不要扯开话题,身体都还没好,还……”他目光一凝,看见乔治腿上的伤口,“乔治受伤了?你真没事?不要骗我。” “真没事。”见避不过去,林淼飞快地将遇见怪物、无影出现、黑无常收尾的事简略地说了遍,随后道,“我看那东西和这里的东西有点像,等此间事了,我们再细说。问题是,你要不要紧,还……撑不撑得住?” 光是轻描淡写几句,谢长寒就能想象出先前的情况有多危急,他有些懊恼:“我还好,只是……早知道你那边会有危险,今天就不过来这里了。” “谁能做到‘早知道’呢,何况这里也需要人,总不能弃江盈百姓不顾。”林淼说到这里,似有感应,抬头,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鬼差制服的身影。 “鬼差羚绪,见过诸位。”那鬼差向几人施个了简单的礼,“辛苦诸位修士,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地府吧。” “什么玩意儿?我们辛辛苦苦那么久,你们地府的人说来就来,把功劳全抢走,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先前嘲讽林淼的那个林家旁支子弟抢先嚷嚷了起来。 “天磊,住口。不得对鬼差无理。”林鑫回头教训了一句,冲鬼差施礼道,“大人见谅。” 羚绪摆摆手,没说什么,直接动手,一道阴气匹练甩出,直刺“薄膜球”的口子,很快将压力分担了过去。 谢长寒终于可以动了。 一能移动,他立即转身,将林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真的只是被风吹得头发凌乱,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才放下心。 与此同时,周遭的声音也涌入耳朵,那边几人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有说鬼差的,还有明显在冷嘲热讽林淼穿着睡衣就出来找男人,各种难听。 谢长寒始终看着林淼的脸,见她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轻声道:“听他们这么说,你不生气么?” “习惯了。”林淼摇摇头,往羚绪那头看了一眼,比起林家旁支的废物,她对这场来者不善的入侵更为焦虑。 盘古开天辟地,将世界分为天、地、人三界,可不是让这些鬼东西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来人间搞事的。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污秽之物就该滚回冥河之下去。 她想得出神,冷不防听见谢长寒说了一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们这么说你,太过分了。” 林淼扬唇一笑,并不在意:“旁支的人连驭鬼术都学不到新鲜,天赋还不如我,嫉妒我这么多年,就骂我两句怎么了?让他们骂呗,我又不会少块肉。” “可我听着有点生气。”谢长寒说。 林淼一愣,回神,扭头直视着他。 谢长寒表情平静,眼神倒是很认真,看上去没再开玩笑。 她忽地想笑:“那你要怎么办?” 她这样问,谢长寒还真就认真思考了一下:“就给他们点小教训吧?比如说……” 谁也没看见他做了什么,那边有两个骂得最凶的人毫无防备地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 “哎哟!” 大学范围内原本就是建筑工地,这几天气候潮湿,地上的泥土不够干燥,外加刚才被那些带着污秽之物的阴气亲吻了一遍,糊在脸上的美妙滋味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林淼侧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怎么回事?”那边的人狼狈地爬起来,眼神立刻就锁定林淼,“靠,林淼,是你干的吧?堂堂一个大小姐,怎么手段如此下作?” 林淼无辜回头,声线清冷:“你在说什么呢?” 那人正要捋起袖子准备上来直接动手,忽然听见羚绪怒喝一声:“诸位,小心!” 谢长寒与林淼此时皆是背对那个“薄膜球”,看不见背后的状况,听见示警,谢长寒没有半点犹豫,提起林淼背心处的衣襟,整个人暴掠而出,向安全的方向飞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赶上12点_(:з」∠)_不好意思 第64章 危机关头,人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 背后传来震天巨响的那一刹那,谢长寒提着林淼衣衫的手顺势一捞,将人揽进怀中,另一只手飞快地捏出一道壁障甩向身后,整个人用身躯挡住了林淼。 轰! 飞沙漫天,伏地趴倒的人视线受阻,只能从远处偶尔传来的动静听出那边的战斗还在持续。现场一片混乱,羚绪忽然喊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随后又是战斗的声音,轰鸣声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林淼才骤然回神,她倒在地上,背上垫着谢长寒的半条胳膊,没有受伤,而谢长寒正趴在她身上,估计是怕压着她,他的另一条胳膊支撑在地,整个人是悬空的。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条不大的缝,除了那条垫在她背后的胳膊外,没有其他接触。 尽管如此,谢长寒的呼吸就在她头顶,林淼多少有些别扭,可现场情况危急,纠结这些未免矫情了些,只好按捺不表。 不过很快,林淼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因着先前那股冲击力的关系,谢长寒背上的衣服有些许开裂,露出肩膀上的皮肤,林淼清楚地看见,他右肩上有一块颜色焦黑的地方,左肩却没有。 “你的手……”林淼一愣,猛然回想起先前他手上缠着的绷带,“你还和我说你的手没事?这是什么伤痕,连肩膀上都有!” 见冲击力没有再次波及到他们这个地方,谢长寒重心一偏,人朝边上倒去,避开了林淼伸过来的手,笑道:“我真没事,就是修炼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过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他说着,很自然地坐起来,左手将右肩上的衣衫裂口遮掩,“——这冲击力还真是大啊,我明明用了个壁障法术,竟然被破了。” 如果不是他迅速用了个法术,这会儿破的怕不止有身上的衣服了。 想到这里,谢长寒扭过头,看着因为尘土飞扬而看不清楚状况的战局中心方向,眉间有几分忧色:“先前明明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为什么突然……” 林淼看他一副油盐不进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些不大高兴,她看着羚绪那边,神色淡淡:“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女孩子在哭。” “什么?”谢长寒一惊。 “现在听不到了,可能是我听错了。”林淼垂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我去看看林鑫那家伙还活着没。” “你怎么了?”谢长寒拉住她,“别去,那边危险。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么?” “我的事都跟你说了,你的事会愿意告诉我么?”林淼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松手,你不能连我哥都不让我看吧,回去我怎么跟大伯交代?”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如果不是谢长寒听过她说和大伯那家人关系有多僵硬,大概也是会相信的。 他无奈道:“我什么事没跟你说了?你就留在这里,林鑫那边我替你去看,行么?你身体没全好,过去了万一再像刚才那样来一次怎么办?” 刚才那几人中,显然谢长寒是这一行人里修为最高的,冲击波发生的那一刻,冲得最远的也是他。林鑫那群人根本没跑出多远,现在还被漫天的尘土包围着,生死未卜。 “那你的手到底怎么了?”林淼很执着地问,“前几天还没事的,就最近才出现的伤痕吧?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那我……” 无论精神上怎么疲惫,怎么跟自己说其他的事情别多想好好休息要紧,她心底里仍然有那么一处,在担心林忘川会使什么后招。 第51节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股预感夜夜萦绕心头,时间长了,几乎成为梦魇。 遇见事,她总忍不住多想—— 谢长寒是不是因为照顾她,被林忘川盯上了? 她之前在阴间如此强大,到了人间之后,究竟是像先前几次查案的时候那么弱呢,还是像冥河之下时那么强? 是强吧,谢长寒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肯和她说实话,是因为不想耽误她养病吧? …… 堪称草木皆兵。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会内疚的。 “长寒,你我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林淼说,“你若真因为我被林忘川盯上,我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 谢长寒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认识这么久了,一起办了几件案子,我还以为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再说,这手和那什么忘川的没半点关系,真是我自己修炼出了岔子,不跟你说不是想瞒着你,而是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原因,不知道怎么跟你讲。” “……”林淼愣了愣,“……是么。” “所以呢,林鑫那边我帮你去看,你留在这里,行吗?” “……行。” 谢长寒站起来,给林淼留了道护身用的符,准备一个人冲进烟尘范围,找找林鑫那群人的踪迹。 “等等,”林淼喊住他,“刚才我真的听见了女孩的哭声,就在冲击之前,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发现那个许愿池死过几个女孩子?” “你是说……她们几个的魂魄还留在这里?”谢长寒一怔,眉头很快皱了起来,“她们死了三年多了。” 三年不投胎,怕是怨灵,而且心愿未了。 再加上那几个女孩子彼此之间有矛盾,杀了她们的既是她们的朋友也是仇人,又有一层被伪装的狈鼠死魂欺骗的缘故,几种因素合在一起,想来死后得知所有真相,怨念不会太小。 这种死前怨念小,死后怨念大的情况,不会爬上厉鬼中最厉害的那一个层次,但也不容小觑,若是再和那些来自冥河的污秽之物发生牵扯碰撞…… “如果她们真的还在这里,那边的情况估计很复杂。”林淼抿了下嘴,眼神瞥向憋出,忍着别扭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你过去的话,要当心点。如果找不到林鑫或者只找到尸体,就先退出来,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虽说那几个是我林家的人,但也……没那么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感觉到口嫌体正直的人有点动心了…… 第65章 关心这种东西…… 说话的时候,林淼神思恍惚——关心这种东西应该是相互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从来不是单方面去付出就能建立的,她从小到大收获的关心太少,以至于对这样的叮嘱很不习惯,很别扭。 相反,谢长寒催次显然习惯很多,他只是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示意别担心,而后一头冲进了那漫天飞扬着沙土的战圈里。 林淼无能为力,只能干看着,甚至为了不给谢长寒拖后腿,还自行后退了几步,以免此时宰只鸡都无力的自己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感觉实在叫从小到大都很自强自立的她十分不舒服,眼看现在没什么事需要她做,便试着和自己饲养的阴物们建立联系。 另一边,冲进战圈的谢长寒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阴气风压,他施了个小法术,给自己顶了层壁障。 法术流经身体脉络,右边肩膀骤然一阵疼,谢长寒猝不及防,身子歪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有伤。 “嘁,看来得早点把这事解决啊……” 他苦笑着,以三张符为材料,叠了只块头大一点的黄符纸鹤放飞了出去。 必须得用三张符制作,黄符纸鹤才能勉强顶住那无处不在仿佛没有穷尽的阴风带来的压力,勉强找到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在纸鹤的带领下,谢长寒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半球形的蓝色覆膜状结界,结界中,林鑫以及几位林家旁支子弟顶在六个方位支撑结界,那位郭家的人跪在正中央,摆了个简易的香台,以自己的方法给结界提供力量。 今日谢长寒到得早,因为此处阴气突然爆发的缘故和这几位合作了一场,对他们稍微有些了解——这群人中,若论修为,最高的应该是林鑫,其次才是郭家那位叫郭鸣的子弟,毕竟郭家是正经的风水世家,修炼之法并不很精妙。 当然,郭鸣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和谢长寒了解的郭家子弟很不一样,怎么说呢……这位朋友奇怪的法门比较多,比如说这香台,就是一种通过特殊法门祷告后,以己身为媒介,借当世大能之力为己所用的方法,并不是郭家的法术。 借来的力量和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及前期准备等等因素都有关系,所以实际上并不很实用,在谢长寒这些正经修炼的修士眼中自然属于不入流。 不过无论怎么说,能在刚才这么危机的时刻,瞬间准备好结界保护自己,这几人的实力勉强还算可以了。 谢长寒迅速靠近,到结界外三步的距离停住:“诸位,随我一起先离开这里吧。” 此时的几人都在勉力支撑,一个个额上早已见汗,而见他竟能一个人站在阴风之中出入自若,不由得变了神色。林鑫眸光一闪,说道:“谢先生,你看我们这一个个的,维持这个结界不破已经很勉强了,若结界撤去,我们谁也扛不住这漫天阴风,又该如何随你离开这里呢?” “这好办。”谢长寒忍着每次使用法术时右臂上传来的剧痛,表情不变,举重若轻地施了个壁障罩在他们几人撑着的蓝色覆膜之上,“好了,把结界撤了吧,我先带几位出去。” 方才一齐对抗阴气爆发时还看不出来差距,现在几人都已经消耗了不少力量,再不能像先前那般自如,而全程支撑在“柱位”上的谢长寒却依然能随手放出足以挡住这股阴风的结界,足可见他的实力高出这几人多少。 郭鸣是第一个收起他的香台的,凑到林鑫旁边耳语了几句,随后,林鑫也收手,几位林家旁支本就以他马首是瞻,纷纷跟着站了起来,撤去结界。 “既如此,有劳谢先生了。”林鑫说。 “不客气。”谢长寒摆了摆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是林淼让我来的。” 林鑫:“……” 这话一出,几人的面色突然就崩不住了,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谢长寒这才感觉到些许满意,带着他们一路回到了林淼在的位置。 羚绪那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看样子他把危害范围控制得不错,至少林淼这个位置离大学的围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阴风。 障眼法提前施过,不怕路人发现这里的问题,只不过……谢长寒抬头看了看天空,高处的黑雾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要不然……”他走到林淼旁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她,“我去羚绪那边看看?早点将这里的事解决,也好早点离开。” 林淼倒是没控制音量:“你会有危险么?” “不会。”他摇头。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好。” 正好她有点话想跟林鑫说。 “那我就先回去看看情况。”谢长寒这些话是说给林鑫他们几个听的,“很快就回来,几位若是有事,也可以先行离开。” 这话是在警告他们别趁他不在欺负林淼,林鑫是个人精,话自然是听懂了,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谢先生请便。” 谢长寒这才回身,再一次冲进战圈。 此处只剩他们八个人。 夜幕将人的五官模糊,留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林淼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林鑫面对面过了,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关系还没那么糟,林长安仍然活着,会每周定时给他们“金木水火土”五个小不点讲课。林鑫、林森和林淼作为三个年纪大一些,天赋又比较好的哥哥姐姐,时常撇下林焱和林垚两个小娃娃私底下交流驭鬼术。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交流的,夜里阴气重,适合对驭鬼术掌握不熟练的人练习。 情之所至,林淼冲动地喊了一声:“哥。” 林鑫反而没那么多深沉的心思,只不过他刚被谢长寒救出来,人家又摆明了说是因为林淼救的,不好不理人,因此眼神便在空中飘了半圈,低声道:“嗯。” “我问你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么?” “这话问的,”林鑫还是没忍住要跟她针锋相对,“我说什么你还能就信什么了吗?” 林淼微怔,而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也是。” 他们之间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产生的,小时候的回忆早就被时间冲淡了痕迹,没多少力量。或者说,他们彼此都早已习惯这样,每句话里都藏着刺,刺得双方都会舒服些。 关心是相互的,友善更是,只有一方上热脸,另一方给冷屁股,关系根本就无法修复。 不如算了。 “那我就直接问了。”想到这里,林淼已经恢复了先前冷淡的状态,“这位是郭家的人吧?你跟其他家族的人混在一起,是准备做什么?” “这你也要管,户籍管理处的?”林鑫哂笑道,“林淼,麻烦你搞搞清楚,现在你已经不是下一任家主的内定人选了,管那么宽也不怕惹祸上身。” 要说内定,现在身为“代理家主”的大儿子,林鑫才是下一任家主的热门人选。林长安因为私心,改变了自古以来林家选家主的传统,现在看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或许他在改变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会走得这么早吧。 林鑫带着的那些人早就是他的狗腿子了,见他如此,也纷纷露出嘲讽的神色,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讽刺林淼。 只可惜他们的胆子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就算林淼瘦瘦小小的,此时还穿着睡衣抱着一只受伤的猫,看上去既单薄又狼狈,他们也不敢公然指着林淼鼻子奚落。 林淼目不斜视,只看着林鑫,又问了一遍:“你跟其他家族的人混在一起,是准备做什么?” “……为了赚钱啊,不然呢,”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林鑫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和你那自傲的爹一样抱着驭鬼术穷一辈子么?远的不说,这回我出去办事,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龙城徐氏的大弟子,人家出门开的可是玛莎拉蒂!” ……玛莎拉蒂。 林淼觉得这话挺搞笑的:“家里什么时候穷过?最多就是说不上富裕,非得跟人家一样开豪车才算不穷?我辈修士,不想着怎么提升修为,居然去羡慕别人开车……如果出行都不能用法术代步的话,该反省的人不是你自己么。” “法术过时了,妹妹!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用法术代步?你敢吗?敢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用法术代步吗?玄!门!规!矩!”林鑫一字一顿道,“不得让普通人窥见玄门的法术!我修炼了这么多年,守着古早的‘规矩’,用个符还要躲躲藏藏地背着人,好像自己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贼——” 他满脸愤恨,咬牙切齿,“我又何必这么辛苦修炼,寒暑不论?驭鬼术什么都没带给我,只带来了负担!负担你明白吗?!” 站在一边的郭鸣表情古怪,而几个林家的旁支子弟全都愣住了。 “然后你就要把家里的传统都丢掉。”林淼笑了,扬了扬下巴,“看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吧。林鑫,你以为没了驭鬼术,你这个所谓的 ‘宗族’,和他们这些‘旁支’有什么区别吗?从前这样分家,只是因为我林家人的天赋都藏在血脉里罢了。” 若是不修驭鬼术,谁又比谁高贵? 可笑林鑫到现在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使唤着一群想学驭鬼术而不得法的“旁支”子弟,自己却成天想着怎么把这根鸡毛丢掉。 “况且——”她说着,终于分出了一丝视线到郭鸣脸上,行了个礼,“郭先生,我听说郭家乃是风水大家,在国内的地产商那边尤其出名,上门要求看风水的客户络绎不绝,家中门庭若市……对此我无意冒犯,只是,郭家的生意这么红火,为何会愿意带着我们小小的江盈林家赚钱呢?” 林鑫一愣。 郭鸣笑了一下:“这位就是林大小姐吧,久仰久仰。林小姐这话说的……现在是商业时代,我们郭家没有那么多规矩,能让玄门中的同行一起发财,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桩美事,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林淼拱了拱手:“那郭先生可真是高风亮节。” 郭鸣嘴角一抽,这林大小姐……跟传闻中有些不一样啊? 说话也太毒了些。 他对林淼的了解,都来自于林长安在外一时无两的“天才”名头,以及这些日子一来林鑫一行人给他的介绍,只当这位“大小姐”不过是一个天才光芒下被强行拔高评价的草包。直到今日当面相见,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对林淼的想象可能是有偏差的。 当然,想想也知道,这些人和林淼关系那么差,他们的嘴里不可能吐出什么溢美之词。 如果林家有这样的人……那他的计划还得重新考虑考虑。 郭鸣强作镇定,给林淼作揖:“请林小姐指教。” “我哪有资格指教别人。”林淼笑了笑,重新看向林鑫,“哥,既然你的想法是这样,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拖着也没什么意思,我看,等这里的事结束以后,找个时间,我把大伯和三叔约出来聊聊吧。” “聊什么?”林鑫警惕地看着她。 第52节 “聊——”林淼说,“分家的事。” 林家就到此为止好了。 矛盾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坚守‘没意义’的传统”和“顺应时代潮流”成了两个派别,行事差别越来越大,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原先的传承毫无意义。 就断在这一代好了。 几个林家旁支子弟变了脸色,林鑫更是瞪圆了眼睛,颤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说分家就分家?” “因为我是林淼。”林淼说着,笑道,“不然你可以等等看,看我去和大伯三叔提分家,他们会怎么说。” 林鑫是知道三叔会站在林淼这边的,而他自己的父亲……以他父亲对“家主”这个位置的迷恋来看,未必会反对。 没了和他意见的不合的“二弟的女儿”以及“三弟”,他的日子说不定更舒坦。 但林鑫本人是不愿意的。 别的不说,没了士兵的将军,还能算是将军么? “你……”想到分家这种可能,林鑫说话都变了调,“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 林淼刚说到这里,冷不丁脚下重心一个不稳,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怎么回事?!” 不止是她,在场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晃动,很快他们就发现并不是自己站稳,而是大地在晃动。 轰隆隆——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巨石碰撞的闷响,大地晃得愈来愈激烈。 “怎么回事,地震了?”林淼一时没站稳,摔在地上,皱着眉看向远处,“还是说——” “江盈怎么会地震?”林鑫这群人也没比她好多少,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林鑫下意识地朝林淼看去,发现她的目光投在遥远的夜空上,“你在看哪里?你知道什么对不对?那边、那边有什么?北城?不对……” 那个方向,还有北留山。 林家老宅所在的位置。 小时候他曾听过山野传言,说北留山之所以难以开发,是因为山下镇着东西,十分不吉利。林家先祖选择在那里落户,也是因为对自家的驭鬼术有自信,愿为当时的山下百姓镇地辟邪。 这件事直到今日之前,林鑫都当成个笑话听,可现在这个地震明显不太正常。 “林淼!”他大喊道,“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别藏着掖着,拉大家陪你一块儿死行么!” 林淼莫名被骂,回过头,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我知道什么?我又不是神仙!你这人给人乱扣屎盆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林鑫想问她,北留山底下是不是有东西,可他到底没有失去理智,知道在场的还有族中旁支以及外人,有些话不能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大地震动着,那处战圈变得越来越混乱,忽然间,林淼脑海中凭空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尖锐的声音刺得她头疼欲裂,而后烟尘便像断电一样骤然消散,露出那片废墟的模样。 羚绪那张死人脸变得更苍白了,和谢长寒拱手说了几句,便直接消失在了半空。 谢长寒匆匆赶回,开口便问林淼:“你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第66章 “没有。”林淼摇摇头,直觉他这句话问得挺有趣的。 正想笑,大地又是一阵震动,众人东倒西歪地站不稳,谢长寒仗着自己下盘稳,一把抓住了林淼的胳膊,生怕她再摔着。 又震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两次地震后,大地似乎就息了怒,没再出现晃动。 林鑫那一行人皆是面色灰败——修行这条路本就是与天争,像他们这样半桶水是没有前途的,当天灾来临,只会发现自诩不凡的自己和普通人一样渺小。 所幸地震并不严重。 震感虽然清晰,但破坏的力度似乎不大,至于究竟造没造成损失,得回去看新闻才知道。 问清楚林鑫是怎么想的,林淼也不太想再留在这里了。 疲惫这种感觉有时候是一瞬间的,涌上来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回家”的念头。 她和林鑫确实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继续留在这里林淼觉得还不如早点找地方给乔治看看伤口。 能在那样的阴气冲击下活下来,乔治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猫。 可话虽如此,到底养了这么些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于是开口:“我们回……” 话到一半,忽然想起家可能回不去了,她顿了顿,改口道,“我们走吧。” “好。”谢长寒没有意见。 “等等,”林鑫想要拦她,“把话说清楚再走。” 林淼回头,挑来一个眼神,说不出的冷:“说什么?” 她面色冷淡的时候气势十足十,左眼写着一个“有外人在你有胆就问”,右眼写着一个“就算问了也无可奉告”,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林鑫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在家族里总被排挤的妹妹并不是没有爪子,而是懒得亮。 林淼冷淡地说:“没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分家的事你再……” 林鑫急忙想再劝几句,而就在这时,林淼忽然说了一个字。 “哥。” 她看着他,“最后叫你这一次,我一直觉得我想守着家里的传统这个想法没有错,当然,我也知道你很固执,所以不准备说服你了。那既然这样,就祝你能带领林家闯出一个新的、更有钱的未来,那些旧的东西……由我守着就行了。” 林鑫急了:“可是你凭什么独占——” 林淼打断他:“凭我是林长安的女儿。” 林鑫:“……” 林淼不再理他,拉着谢长寒走了。 有谢长寒在场,那几个修炼不到家的人根本追不上他们,很快就将人摆脱了去,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长寒看了看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绝不在回林淼家的方向上,有些好奇:“我们这是去哪儿?” “不知道,家还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过就算回得去……”林淼想起她卧室里被那怪物弄得一片狼藉的样子——她可不信黑无常会这么好心替她善后——问道,“估计今晚也没法睡,你有主意么?” “那要不然……去我那儿?” 谢长寒说着扭头看了她一眼,于是林淼身上沾上了尘土的睡衣以及怀中抱着的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中。 这样的装扮总是发生在家里,贸然将一个姑娘叫到家中…… 谢长寒暗自反省,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稳重了。 他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道:“不去也行,我们找别的地方安顿你。那个……猫给我,我看看能不能治。” 林淼把猫递给他,眼神澄澈:“你那儿方便吗?” “方便。”谢长寒垂头看猫,乔治身上主要还是以擦伤为主,左前腿骨头断了,尾巴附近的毛因为阴气侵蚀失踪了两块,问题不大,用上一点法力就能治疗,“有什么不方便的。” 林淼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白皙的耳朵变成了红色。 这事说来也怪,明明夜幕已经完全降了下来,她就是很清楚地分辨出了谢长寒耳朵颜色的变化。 感觉怪怪的。 林淼回过神,垂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室内拖鞋,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一分钟约六十八下,正常水平。 “那就……”她缓缓开口,“麻烦你了。” 谢长寒:“……好。”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一路沉默。 他住的地方是租来的,因为只有两个男人住的缘故,装饰什么的都很简单,除了生活必须的家具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往常住着其实没多少感觉,因为谢长寒和师叔常常有自己的事情,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是正常现象,单调的布置更容易收拾,可这会儿林淼一进门,他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有点单调……”谢长寒一边开门一边说,“而且这些日子总不在家,可能有点灰。” “没事。”林淼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谢长寒一直跑她那里照顾她,就算家里脏成垃圾场她也不可能介意。 而且这种无言的尴尬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淼觉得很费解,她脱掉了自己那双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室内拖鞋,换上了谢长寒给她准备的新拖鞋,往屋内走,边走边问:“你那边……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正事,谢长寒一下就严肃了起来,他有些凝重地说:“师叔有个认识的老客户,在负责那块工地的地产公司工作。今天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之前一直拆不掉的那幢教学楼,突然塌了。” “突然塌了?凭空?” “对,我想到之前那学校有些古怪,觉得不太对劲,便过去看了看。谁知道,等我到的时候,那种不正常的阴气已经从地下冒了出来。”谢长寒说,“你哥……我是说林鑫,还有郭鸣当时已经到了,两人与我联手才勉强没让那些东西扩散出学校的范围。人手不够用,林鑫就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些阴气让我觉得……” “跟忘川河水里的东西很像?” 林淼接话,谢长寒先一怔,随即笑了:“你猜到了?” 林淼点点头——这并不难猜,无影告诉她这些东西源于冥河暴动,而谢长寒当时去救她,是从忘川上沿着树跳下去的。他一定体会过那条河里的凶险。 “是,所以当你告诉我‘冥河暴动’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那我听到的女声……?”林淼仰起头,“是那些受害者吗?你回去帮羚绪的时候我想了想,既然那只狈鼠是要收集属阴的命格,她们就算还留在那里,剩下的应该也不是完整的魂魄吧?” “已经不是魂魄了。”谢长寒叹了口气,“是执念。” 林淼:“执念啊……” 命格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有很多种方式能够从命格中汲取力量,当然也有将某个魂魄永生永世禁锢在一处的用法,那样能够保留下最完整的魂魄;而比较常见的,就是直接将魂魄吃掉,或是投入到某种禁忌的法门中去。 执念又不一样,它不是魂魄,只是魂魄未竟而强烈的心愿而已,可以保留十分强大的力量,在心愿完成或力量耗尽后消散。 执念的出现,说明魂魄已经不存在于世间。 不是进入轮回,而是“不存在”。 哪怕下一生,下下一生,天地间都再也没有这缕冤魂。 “……太过分了。”想到那些无辜女孩的遭遇,林淼的目光阴沉下去,低声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轻易地将那只狈鼠交给鬼差。你说,它现在被审判了没?” 第53节 “地上地下时间流速不同,都这么久了,应该被审判了吧。”谢长寒安慰她道,“放宽心,你要真不放心的话,下回再见到你那个鬼差朋友的时候就问问她。” “你好像不在意?”林淼有些疑惑,“不觉得那只狈鼠把这几个姑娘害得只剩执念很过分吗?” “当然过分。但逝者已矣,现在的我更担心别的事情。” “比如?” “比如你。” “我?”林淼一怔,手指着自己,向他确认,“……我?为什么是我?” “你说那怪物破坏了我留在你那里的符,但我却没有感应到。”谢长寒认真地说,“我很怕下次再有这样分头行动的情况,我会来不及救你。” “我……”林淼顿了顿,“我自己也可以……” 谢长寒制止了她的话,表情严肃:“你其实,用不出法力了,对吧?” “……” 林淼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我早就发现了,自从从地府回来,你连一张符都没有画过。”谢长寒说,“刚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身体没好,没有力气去画,可是今天呢?怪物出现在家里,你依然没有画,如果不是无影去救你,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你。 想到这里,谢长寒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林淼嘟哝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画……” 谢长寒反问:“那你画了吗?” 当然是……没有。 林淼还真画不出来。 “你每次出门都要贴三十三张符,今天贴了吗?” “……” 没有。 林淼自己都疑惑这次没贴符为什么没招惹上一只半个游魂厉鬼的,只能归结为那种充斥着污秽的阴气太过霸道,让普通阴物不敢靠近。 谢长寒:“而且我很久没看见你的‘灰灰’了,不如你把他叫出来,让我问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你?” 林淼:“……” 这人还真是……狠。 林淼撇了撇嘴,想到了一个扯开话题的点子:“对了,说起这个,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摸了摸上衣口袋,摸出一个不大的瓷瓶,口上用软木塞塞紧了。 谢长寒:“每次都转移话题,就不能回答我一次……” “这是‘照魂镜’,”林淼晃了晃那个并不透明的瓶子,“我今天做的,你要不接着,我的辛苦就浪费了。” “……”谢长寒顿了顿,闷闷地说,“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忙活这种事……” “答应过你的,都拖这么久了。”林淼笑笑,“没事。” 谢长寒接过那个瓷瓶,打开看了眼:“怎么用?” “找个盆放进去,以天火点燃,然后自己走进去即可。”林淼站起来,“哪间是客房,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你自己研究吧。” 照魂时整个人视界全黑,唯独自己身上是亮的,可以说是全不设防的状态,除非修为已经达到灵识外放的程度,否则很不安全。林淼离开,主要是怕谢长寒不自在。 然而她自认对朋友挺体贴,这位“朋友”却并不领情,他叫住了她:“诶,等等——” 林淼:“嗯?” “留下吧,”谢长寒说,“你不是要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么?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想照魂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找了新的工作,这几天在交接,非常忙,拖更了对不住大家。 说声对不起,以及今天是中秋,虽然可能有点晚,还是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67章 “可是……”林淼皱眉,“我记得你问我要‘照魂镜’的时候还没有受伤吧?” 她记得很清楚,谢长寒提出说想要“照魂镜”的时候是她下酆都之前,而发现谢长寒手上有伤,是在回来后他照顾她的时候。 谢长寒想了想,左手伸向领口,停留在纽扣的位置,征求她的意见:“我给你看看我的伤?” 林淼没多想,大方地点了点头。 纽扣一颗一颗被解开,一点肉色从里面露出来。 谢长寒身材匀称,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待扣子解开,林淼突然意识到他是有肌肉的,而且还不少。 这时候后悔让他脱衣服似乎已经晚了。 好在谢长寒也没有直接把所有衣服都脱下,只是含蓄地脱下了右边的衣袖,露出了从右肩到右手手腕这一段因为被衣服包裹而不能轻易看见的位置。先前林淼惊鸿一瞥,闻到过焦糊味,又看见他肩头有一抹焦色,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灼烧伤,但这会儿看,他的胳膊竟然隐隐露出了一种黄铜的颜色,夹在焦黑色中间。 仿佛他的手臂不是手臂,而是什么锻造失败的金属块,伤痕触目惊心。 林淼瞪圆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就隐隐有些怀疑,或许我曾经是个使剑的,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这件事,”谢长寒说着将衣服披了回去,“这就是当时我向你求借‘照魂镜’的原因。” 林淼点点头。 “那天听说你下酆都未归,我赶到你家,然后见到了那柄断剑……注意到它,是因为它当时在发光,以及……呼唤我。” 林淼挑了下眉——她会从库房里把那柄剑拿出来正是因为它在发光,而拿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亮过,可能性她思考过无数种,唯独没想到触动那柄残剑的会是与她频繁相见的谢长寒。 或许是“灯下黑”吧,越是亲近就越没有考虑到,说实话,她在忘川下看见谢长寒拿着那柄剑的时候心里还很是惊讶了一阵。 “它主动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我的神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谢长寒指了指自己已经几乎变了材质的右手臂,“就在这里。” “你是说……”想到某种可能,林淼微微惊讶,“你的伤是那柄残剑造成的?” “不错,”谢长寒点了点头,“而且我能感觉到它想对我说什么——我的身体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身体了,它还不是完整的样子,没办法和我现在的身体兼容。” 林淼一怔。 谢长寒是藕做的。 虽然她知道这事,但她总是不自觉地会忘记这茬,原因无他,就修为来说,他的能力比很多用本体修炼的所谓“修士”厉害得多。 非本体修炼会有许多限制和禁忌,最重要的是,人若是死过一次,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林淼心道。 谢长寒:“……所以,我想用‘照魂镜’看看自己的魂魄,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嗯。”林淼点头,“既然你不介意我在这儿看着,那就点吧。” …… 在玄门,或者说修行界中,修炼的法门是有高低分别的。 比如说林淼,不可否认她在林家算是修为比较高的,但涉及到“天火”,仍然只能从祖宗流传下来的匣子里取一点天火火种引燃;而谢长寒则不同,清净派祖上出过真正的大罗金仙,他需要用天火,只需要以门中法术上达天听,告知先祖,便能借到一簇三昧真火的火苗。 这可比林淼用的那雷劈火要厉害得多。 三昧真火现于指尖的那一茬,房中凭空上升了五度,从夏季迈入撒哈拉沙漠的水平,林淼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口渴,往厨房的方向躲了躲。 谢长寒法术施行到中途,没法挪位置,只好用眼神询问:“要紧吗?” “没事,我喝点水。”这时候林淼也顾不上初来乍到礼貌不礼貌的了,从厨房里找出一只看似干净的杯子,到饮水机旁接了点水,“不用管我,你点‘照魂镜’吧。” 谢长寒依言,拔开瓷瓶口上的软木塞,将那些粉末小心地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铁盆中,随后投入那簇体积虽小、威力却不小的三昧真火。火入盆中,火苗先是抖动了一下,而后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燃烧着的照魂镜粉末令那火苗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颜色,谢长寒朝林淼看了一眼,后者挥了挥手:“就这样,直接踩进去,不会有事。” 谢长寒这才抬脚走进盆里站好。 从林淼的角度看,他走进去以后视线涣散了一下,很快就开始低头观察自己的双腿。被“照魂镜”照着的魂魄从旁观者的角度也能看见一点,只是没当事人那么清晰,林淼看见他的双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她数着他腿上特别明亮的光点,一二三四五六七,直到胸口,而后再往上,左右两肩与额头各出现一个十分明亮的光点。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刚与谢长寒见面时他说过的那句“三魂七魄皆在身,我当然是人”的话,顿时感到一阵啼笑皆非。 “‘三魂七魄皆在身’啊……”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羡慕的情绪,“也是啊,三魂七魄皆在身,才能算个完完整整的‘人’啊。” 不知是不是三昧真火点燃的“照魂镜”特别强力,在谢长寒全身十个光点亮起后没多久,那些光点发生了一些变化,它们渐渐放大、放大,直到光圈范围形成焦急,而后,谢长寒全身都被那股格外明亮的光包围,再之后,光芒的包围圈又渐渐缩小,集中到他身体中央,以丹田为轴心缩小、变化,最后变成了一柄剑的形状。 那是一柄很漂亮的剑,纵使林淼是个不懂剑的,也能看出那剑锋气势如虹。 最关键的是,若是她的眼力没有退化,剑的造型和谢长寒之前无意识放出的护体金光差不多。 “也许这就是他的本命剑吧。”林淼想到。 …… 谢长寒一直在火盆中站到“照魂镜”自然燃尽才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林淼围观了全程,除了看见那柄或许是他本命剑的宝剑造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因此不太懂他这个表情算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想了想,她试着问了一句。 谢长寒难得如此怔忡,他仿佛没听见林淼的问题似的,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始收拾那个只剩下灰烬的火盆。 林淼:“……长寒?” 她又叫了一声。 “照魂镜……”谢长寒喃喃道,“能照出回忆吗?” “不能。”林淼回答,“难道你看见自己的过去了?” “……也许是吧。” 林淼没听懂——什么叫“也许”?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回忆还能有“试看一分钟”的选项吗? 好在没等她细问,谢长寒就已经回过了神,主动告诉了她答案:“我刚才看见一些画面,在那些画面里,我似乎是个……剑修。” “所以呢?”林淼更听不懂了,“是剑修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这么接受不了?” 剑修比同级别的其他修士武力更高、在到达圆满后更容易飞升是公认的事实,所以即便这条路比寻常的寻道之路更难登顶,仍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第54节 用句现代人常说的话来形容——“风险总是与收益并存的”。 这种事即使林淼是个非修仙门派的传人也见过记载,属于玄门界常识之一。 “自从……自从我醒过来。”谢长寒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我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师叔,他告诉我我是谁,告诉我修行的法门,告诉我处事的道理……唯独没有告诉我,我是个剑修,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淼:“……” 那好像得去问葛清夕才能知道答案。 “不久前我为了剑的事传信给师叔,等了一个月,他回了我四个字,‘御剑飞星’。”谢长寒说,“这四个字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地府的时候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问……他一定是有事瞒着我。” 林淼没说话,她觉得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什么来刺激谢长寒了。 她看出来了,谢长寒骨子里有一种“守旧”的标杆在,这种无形的标尺让她这种守旧派心生好感,不过守旧之所以为一部分人所诟病,就是因为某些传统里可能会有糟粕的部分存在。 比如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长寒从醒来开始就没见过师父,因此对师叔格外尊敬,即便这个师叔常常为老不尊,他也只会尽心尽力地跟在他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种行为说不上是好是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林淼会觉得他很傻,但若是换成她自己,比如林长安一边对她很好一边做些不靠谱的事情,她想她也会和谢长寒一样给父亲收拾烂摊子的。 这些想法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很快就谅解了谢长寒的“傻”,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那你现在对这四个字有头绪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饿了,吃点东西接着码(。 第68章 头绪,说有也没有,说没有又还是有一点的。 现在住的地方是他们后来租的,谢长寒依稀记得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还是民国时期,他和师叔住在江盈与一个下辖的地级市交界的地方,租了个很小的老房子,葛清夕那会儿告诉他,他是在不远处的山里把差不多死透了的谢长寒捡回来的。 当然,这事值得推敲的存疑之处有很多,比如说既然捡回了谢长寒,为什么没有把据说是“为了保护他”而亡的长寒师父捡回来;葛清夕是怎么知道谢长寒在那里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这些葛清夕从来都没有提过,甚至事后以“为了给谢长寒塑造新身体动用了太多法力”的理由,连降妖捉鬼这种份内事都打发谢长寒去做,几乎没有出过手。 ……也就是摊上了谢长寒这种任劳任怨的师侄,否则可能会演变成“没落大派师叔侄内斗”的大戏。 由于记忆缺失,最开始的时候谢长寒还以为那间非常旧的小破屋就是他们门派流传到近代以后的大本营,因为明明房子已经够小了,葛清夕还是单独留了个储物间,美其名曰“存放老祖宗的东西”,看上去还挺正经。 谁知道进入九十年代后他们会从那里搬出来呢?跟着葛清夕到处找地方住,才知道门派并不像他看见的那么穷,至少他们可以很任性地租下一个三室。 当然等谢长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凭借自己一手降妖捉鬼的本事在各路雇主那里赚到足够花销几十年的钱了,也不是太在意这个。 现在他想的是,既然想要弄清楚这柄剑的来龙去脉,就必须让自己想起从前的事,而追寻记忆,重回故地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立刻出发?”林淼给他算了算时间,“不过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幢房子都不一定在了吧?” “是啊,我们后来也没再回去看过。”谢长寒说,“今天先休息吧,这事明天再说。你今天也受了惊……反正这事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 说不出缘由,虽说心里清楚为了治疗这个伤口,弄清过去是有必要的,但他本能地不想那么快让自己想起来。 或许是因为之前看到过的一些……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片段吧。 他这么一说,林淼也的确感觉到自己累了,现在的她就是个普通人,可没修士那么好的精神,立刻就涌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呵欠。 谢长寒笑了笑,从杂物间找了条新毛巾给她,让她去浴室洗澡。 林淼钻进浴室,没一分钟又钻出来,从门边冒了个头:“那个浴缸就是你平时休息的地方?” “……对。”谢长寒愣了愣,“怎么了吗?” “没什么。”林淼又钻了回去。 这一次她没再出来,浴室里很快响起水声。 谢长寒笑了一下。 和旖旎的念头无关,他单纯地很享受这样的时间——家中有两三个人,除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在按着自己的步调生活。 互不打扰,又互相关怀着。 前阵子照顾林淼,因为是在林淼家,他时常拘谨,这会儿回到自己家感受又不一样。 师叔不在的时候有林淼在,这间房子就不显得很空。 “人间烟火气”是个很复杂的词,它很抽象,多了让人有种挣脱不开泥沼的窒息感,少了又会让人有过于寂寞的窒息感。 总之,多少都不行。 现在这样挺好。 笑完,谢长寒慢条斯理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说:“修行先修心,想什么呢……” 显然,想太多于他而言不是个好兆头,影响修炼进度,为了让自己排除杂念,他转头去了杂物间收拾东西。 如果要重回故地,还是需要做不少准备的。 谢长寒依稀记得,当时不远处的山里——也就是葛清夕捡回谢长寒的山里——总有诡异的动静,那会儿他刚刚醒来,记忆和认知几乎都是新生儿的水平,从前那满身的修为得慢慢捡起来,异常情况都是入了夜以后葛清夕独自进山收拾的。 他可能自以为瞒得很好,其实谢长寒经常午夜梦回听见他出门的声音——毕竟对一根藕来说,睡觉不是必需品。 就在他整理要带的东西时,林淼快速地洗完了澡。 可惜没有换洗衣服,她只好重新将那身有些脏了的睡衣穿回去,边走边喊:“长寒?……人呢?” “我在这儿。”谢长寒喊了一声。 她循声而来:“你在整理行李?” “嗯。”谢长寒一样样点给她看,“黄符、朱砂、线香、纸钱……” 林淼没说话,往里走了两步,从一堆杂物中间拿出了一件眼熟的东西。 七星盏在谢长寒这里放了好久,她差点把它忘记,不过现在,它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嗯?”谢长寒看见那个七星盏的样子,愣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变多了?” 林淼神色凝重了起来,点头:“嗯,而且表面还变得……怎么说呢,更光滑了?” 那凹槽中间半透明状的东西已经占满约五分之二了,与此同时,黑色的底座部分迎着光看,反光比之前要强烈得多,就好像抹了层油一样。 “我记得刚把它从库房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灰头土脸的。”林淼说,“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它在慢慢‘活’过来。” “那就把它也带着。”谢长寒从林淼手中抓过七星盏,扔进了那堆要带的东西里,“事情呢,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你不要想太多……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心思太重对身体不好。” 指尖摩擦时肌肤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手指上,林淼愣了一下,刹那间,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一分钟大概七十五下。 ……嗯,还是正常水平。 她将手背到腿后,在裤腿上蹭了蹭那敏感的指尖,似乎想把这种令人尴尬的触感给抹去,一边没话找话道:“这跟身体有什么关系?” “慧极必伤,想太多老得快。”谢长寒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说得有板有眼。 “那不是普通人的说法吗?修行之人若是想的少了,还怎么修炼?” “这几天你也修炼不成,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说吧。”谢长寒说,“用不出法力的时候,就用普通人的过法去过。” 林淼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歪理。” 谢长寒没回头,轻轻笑了一下:“歪理就歪理好了,总之这事呢,是祸躲不过,多想没用。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身体,别操心这些了,早点休息。” “哦,那……”林淼歪了下头,“能借我件睡衣么?” 谢长寒一愣,回过头。 林淼的头发沾到了水,有些湿,颊边几缕碎发贴在脸上,而那静下来有种古典气质的眉眼,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好,”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你等等,我找件……新衣服给你。” 这一晚,乔治得到了良好的治疗,林淼睡得香甜,谢长寒独自坐在窗口,看了一夜星空。 …… 林淼睡了很长的一觉,醒过来已经接近中午,看了一晚上星星的谢长寒丝毫不显疲态,给她准备早餐。 吃过饭,二人带上提前理好的东西,踏上了回故地的旅途。 ……主要原因是现在谢长寒不太放心让林淼离开他的感知范围,毕竟林淼没办法保护自己。 年代久远,他只能记得大概的方向和距离,具体在哪里还得仔细寻找。那个时期的地名和现在差距很大,有很多地方在行政区划变迁的时候跟着修改了名字,仅凭一个地址也不太容易找。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刚刚确定了大概的范围,房子的具体地址还没找到,不过那片山已经寻到了。 群山连成一片,交通不便,本地商业并不发达,他们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一个能够留宿的小旅馆,只好在山脚处找了片有大石头的空地,升起一堆火。 那大石头正好可以拿来当凳子用。 谢长寒准备的行李中有一些能够快速烹饪的东西,比如小铁锅方便面和矿泉水,很容易就能弄成一餐,两人简单地吃了点后,林淼就坐在石头上看谢长寒在周边布置结界。 他的阵法只能算二流,林淼法力不在,眼力还是在的,时不时从旁指导他。 四周除了他们二人的说话声外,就只剩火堆冒出的“哔哔”的灼烧声音。 林淼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谢长寒回头看她,还差一点他就能把这个结界阵法完成,因此轻松了不少,不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着看。 “没事,突然想起有一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爸正好接了一桩委托,到乡下去捉一只厉鬼。”她笑着说,“他说厉鬼太危险了,而我那时候太小,虽然是把我带到乡下去了,但是没带我去捉鬼。那晚上无聊,我就在那个厨房里玩农村的土灶。”林淼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那么大,柴禾和干草塞进去烧,也有这种‘哔哔’的声音。我觉得好玩,后来林长安抓完鬼,陪我在乡下多住了三天,就因为我想玩土灶。” 谢长寒:“你父亲对你很好。” “是啊。”林淼笑着看向那堆火,“我就是想说,挺巧的,时隔十几年,我又听着这种声音过生日了。” “生日?”谢长寒意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长寒:在下夜观天象…… 林淼:观察出什么了? 谢长寒:我好像有点不稳重了…… 第69章 念叨了好些日子,林淼那并不隆重的十八岁生日就在这种东奔西忙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第55节 如果能提前一段时间过,或许她下酆都的时候能再安全一点。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用,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也只好想办法去解决。 谢长寒大约愣神了不到一秒钟,随即莞尔:“生日快乐。” “谢谢。”林淼点点头。 有关生日的对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接下来他们又聊起了别的事情,不过谢长寒暗自上了心,觉得再忙也应该给林淼过一个简单的成年仪式。 至少得有一件礼物。 不然太寒碜了,怎么说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成年礼。 玄门中的成年礼和在普通人中一样重要,因为成年后人的魂魄会变得更稳固,一些禁忌事项和允许修炼的法门会有所变化。 他走神思考着。 这一夜,两人就在火堆边上将就着休息了一晚,林淼靠在大石头上勉强睡了几个钟头,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右边胳膊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而她之所以会提前醒来,除了手臂被压麻之外,也是因为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淼侧头听了一会儿,推了推睡在另一头的谢长寒。 昨天夜里在林淼的劝说之下,他十分难得地睡了一会儿。 与其说他不需要睡觉,倒不如说“睡觉”这种形式所带给他的“休息”程度不及“泡在水中”的十分之一,在没水可泡的情况,偶尔他还是需要一点点睡眠的。 这种只需要简单逻辑推理就能够知晓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过林淼的眼睛。 被她推搡,谢长寒迷蒙地睁开眼:“嗯?” “你听,”林淼看着他,手指点点某个密布着大树的方向,“进山口上好像有很多游客。” “这里什么时候被改成旅游景点了?”谢长寒迅速坐起,侧耳倾听着,“人还不少。” “昨天我们路过的时候,进山口那里不是有一些那种旅行团常用的大客车。”林淼比划了一下,“我们过去看看吧,如果真有旅游线路,常年在这条路上跑的司机导游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他们是来找线索的,通常而言,这种地方容易出现一些异常的事件,当地人的陈述是个值得参考的东西。 对此,谢长寒完全没有意见,迅速同意了她的提议。 二人冲散了那堆经过一夜已经燃尽了的火堆,尽可能抹去自己停留了一宿的痕迹,而后匆匆循声赶往进山口。 进山口上的确聚集着不少人,只不过两人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喧闹声并不是因为进山短途旅行带来的兴奋,而是吵起来了,吵得还特别大声,有几个一看就是出门游玩的中老年人中气十足地和工作人员对骂着,用词十分粗俗,不堪入耳。 谢长寒找了个在边上看热闹的人,拉着他问:“劳驾问一下,这边是什么情况?” 那小哥打眼一瞧,笑了:“哟,情侣出门旅游啊?可不巧了,前几天一个进山的车队出了事,上头下了死命令,事情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进山,我们这好几天没开张了。” 林淼本来不想说话的,听到这里忍不住纠正了一句:“我们不是情侣……” “哦——”那小哥露出个“我懂”的眼神,笑得鸡贼,“出门玩一趟就是了,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旅游恋爱’吗?什么‘看两个人合不合适就一起出门旅行’……” 听他越讲越没谱,谢长寒干咳一声,努力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进山的车队出了什么事?这里的争执又是什么情况啊?” “嗨,还不是不许进山闹的,这一批是提前定好行程的游客,早两个月就都定好了,谁知道出这么个事情进不了山……本来嘛,上头发话,这属于‘不可控’因素,我们不可能理赔的,就算要赔也得找旅行社,关我们开车的什么事?我们开一趟管旅行社要一趟的钱,又不会提前拿……” 这时候旁边突然凑过来另一个看热闹的司机打扮的人:“这几个游客来这里闹倒不是为了要钱,他们是想进山。” 第一个话题总是跑偏的小哥大概是跟他认识的,没介意这人的突然插话,说道:“对对对,你说都出事了还坚持进山,这是傻子呢还是猛士呢?” 谢长寒:“所以山里究竟……” 后来插话的司机看了他一眼,说:“这事也没啥不能说的,就前几天,咱们有个老哥们,姓李,在这条路上跑了十年了,我们都敬他是前辈,喊一声李哥。李哥这人啥都好,就是好酒,出任务那天也喝了小两口,我们都说这是酒驾,不妥当,可这条线,跑一趟就是一趟的钱,我们要劝他别跑,就跟抢他生意的感觉一样,也不好多说。旅行社过来带团的那个地接没闻出他身上有酒味,没说啥,跟着去了,然后就没再回来……” 跑偏小哥补充道:“刚开始我们还以为他酒驾翻车了呢,不过当天警方就封锁进山查了,找了这好几天,什么痕迹都没找到,就跟这辆车凭空消失一样。” 说到这里时,林淼刚从先前那句“情侣旅游”的尴尬感里解脱出来,状态一回来,她迅速想到了奇怪的地方:“难道车子开进山没有车辙么?” “好问题。”插话司机冲她竖了竖拇指,“姑娘,你是个伶俐的。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进山那天下午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差点造成泥石流。你想想,那得多厉害的雨才行?还有什么车辙线,早就被雨冲干净了。” 谢长寒脱口而出:“这也太巧了吧?” “就是巧。”跑偏小哥说到这儿,冲四周看了一眼,凑到他近前,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说不准啊,是得罪山神了!” 谢长寒和林淼对视一眼,直觉听见了关键。 他俩彼此间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林淼垂眸,再抬眼时脸上已经迅速换上了一种似害怕似好奇的表情,语气带着点怯生生的:“这山里,还有山神啊?” 接着,谢长寒笑了一下,伸手点了下她的脑门,语气很是无奈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能信这种说法。” “是真的有!”见他们不信,跑偏小哥急了,拉着插话司机一起过来,指着他,“不信你们问老徐。老徐,你说这山里是不是有山神?” 两人便一齐看向那个司机。 老徐轻咳了一声,表情似乎有点尴尬:“神不神的……其实我们也没见过。只是这条线路上开过的老司机有提起过,山里不能开夜车,一走夜路就容易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 “比如?”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听他们说过的,有什么敲锣打鼓的声音,有时候是女孩子的哭泣声……哎哟,说的那个吓人!不过我们这种人嘛,每天除了开开车,就是喝喝酒吹吹牛,谁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万一只是别人以讹传讹吹出来的呢?”老徐摇了摇头,“反正山神这种说法我是不太相信。” 那跑偏小哥见自己叫过来的帮手反而帮倒忙,更急了,眉头挑得高高的,说:“那这次的事情怎么解释!好多天了,那车就这么没了……六十个人呢!” “就是警方没找到呗。”老徐给自己点了支烟,递给谢长寒一根,“哥们儿,来一根?” 谢长寒没碰过这种东西,摆摆手拒绝了。那老徐倒也不介意,见谢长寒不接,反手将烟塞到了那个跑偏小哥手里,很快双双吞云吐雾起来。 老徐说:“我看呐,这山也不算高,最多再过几天就该有结果了吧!” …… 问清楚后,二人向他们道过谢,走到一旁商量。 山是肯定要上的,一辆大客车几乎满客,五十多近六十个人,凭空失踪,警方重点盘查,几天过后毫无线索,怎么听都有问题。 山的确不高,林淼从景区管理处要了张带有景点介绍的旅游宣传单,那上面清楚地写着这座山海拔只有一千三百多米。 不过…… 林淼看着那宣传单,忽然皱了下眉,来回翻了几下,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那页画着环山旅游线路的介绍页上。 谢长寒看了下她的表情,问了一句:“发现什么了?” “你带手机了吗?”林淼突然问。 “带了。”谢长寒愣了下,不过还是很快摸出手机递给她,“需要什么?” “地图。”林淼没接——反正她也不太会用——说道,“你把地图打开,看看这座山通向哪儿。” “什么叫通向哪儿……”谢长寒一开始没太听懂这个问题,不过当他打开地图来回缩放拖动了几下之后,脸色也变了,“这是……” 林淼探头往手机屏幕上一看:“果然是这样吗。” 隐藏地图备注,将它缩小,两人所在的位置化成一个带箭头的蓝点,所在山地区域则是一片绿色,代表植被茂盛的意思。这片绿色斜向蔓延,沿途有许多代表高山的小三角,如果将地图往右上方拖动,可以在左下方看见一个海拔特别低的小三角。 重新放大地图,可以看见那个小三角旁边的备注是“北留山”。 这片山,相互连接形成山脉,一头牵着有“山神”的这座赤火山,一头牵着林家老宅所在的北留山。 一切都像是有预谋的。 沉默半晌,林淼先一步开口:“进山看看?” 她以为谢长寒会像往常一样立即同意,谁料他却摇了摇头:“警方封了山,白天过去容易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先趁白天找找老房子,等入了夜再考虑进山一事。” 林淼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白天是常人活动的时间,便于他们打听地方,进山反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用麻烦别人,夜里行动更方便,至少谢长寒用起法术来顾忌会比较少。 达成一致,二人朝着和赤火山反方向的道路离开。 谢长寒早年生活的地方,也不知道该说地理位置好还是不好,总之这次寻过去,几个疑似的地方改成了客运集散中心,到处是人来人往和车来车往,另一些地方则改成了面向游客的市场,专卖本地土特产和一些其他的零食烟酒之类物什。 总之想要寻找到什么痕迹有点艰难。 花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谢长寒不由得有些气馁,开始努力回忆他和师叔搬走的时候,师叔究竟有没有把那个“存放祖宗的东西”的储藏室搬空。 “这还要回忆的吗?”林淼有点好奇,搬没搬空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谢长寒摇摇头:“师叔有个乾坤袋。” 言下之意,他搬东西只消卷一下袖子,而不用像常人那样一件一件整理。 林淼:“……”该死的修仙门派大能! 她幽幽地说:“修仙门派可真幸福……” “幸福么?”谢长寒啼笑皆非,“那你要不要学?” “不要。”林淼果断拒绝了,“我就想做个人。” “那……”说到这个,谢长寒忽然想到了一个他想了很久都没想通的问题,“如果想做个人的话,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林鑫的……那种方式?” 他知道林淼一直是支持维持家族几百年的传统的——由家主一视同仁地教导下一辈,从其中选出最优秀的后辈进行传承,仅可以驭鬼术作为在玄门一途赚钱的手段,风水这些骗人的玩意一律不准碰。 当然,她是不反对以人的方式赚钱的,上学工作甚至创业都不会反对。 而像林鑫,则是不介意用风水骗人——总之能赚钱就行。 不过,既然林淼对修仙并没有太大兴趣,反而更向往普通人的生活,那就没必要不接受风水之类的赚钱手段。 “说句不好听的,坑蒙拐骗和真诚善良的都是真正的普通人,没必要歧视谁。”谢长寒说,“你真向往普通人的生活的话,倒是可以试着接受世间百态。” 林淼摇头:“那我也想做个好人啊,再说……我觉得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有意义的,我不想贸然将它们都抛弃。” “嗯。” “那你呢?”林淼问,“你们修仙门派就是一心想要成仙么?” “哪能啊,玄门都多少年无人飞升了。”谢长寒笑了,“也是,我没资格说你,我自己也就是瞎修炼,没什么目标,只能说是……习惯了吧。” 习惯修炼,习惯降妖捉鬼,习惯以此立身。 不想前因,不想后果,不想“以后怎么办”。 玄门中近千年无人飞升,最高的目标被掐断了,搞得在世的诸位不是变得像一条晒干的咸鱼,就是冒出各种幺蛾子。 要不是现代人对鬼神之说大多不感兴趣,上当受骗的群体可能还会更多一点。 “算了,不谈这个。”林淼摇摇头,“你还要找么,不找的话,现在差不多可以往山里赶了。” 白忙活了一天,日头已渐偏西。 “老房子的事先搁置吧。”谢长寒说,“不过……你等我一下。” 林淼:“?” 第56节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长寒飞快地跑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市场,临近关门时间,各家摊主的叫卖声都更响亮了,纷纷抛出打折价,争取在关门前多做一单。 谢长寒跑得快,回来得更快,不过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袋子。 “给。”他把袋子往林淼手里一塞,“走吧,我们回赤火山。” “这是什么?”林淼打开袋子,一股诱人的香味涌进鼻腔,她的肚子瞬间就叫了一声。 “瓜子糖。”谢长寒说,“刚醒过来那会儿常吃,师叔喜欢,所以总买一大包放家里……我记得味道不错。” 他们奔波一天也不方便吃东西,林淼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只不过自己还没意识到,被瓜子糖的香味一勾,馋虫立刻爬了出来,她拈起一块放进嘴里,三两下嚼碎咽了,这才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你过生日,这里也没个卖蛋糕的地方。”谢长寒说,“回去再给你补礼物,今天就先吃点小零食吧。” “……” 林淼顿了顿,将袋子放下,“其实也不用那么隆重……” “要的,成年礼多重要。”谢长寒边走边说,“你就是对自己的事太不上心了。” 他说得挺轻描淡写,像是无心之言,而林淼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再一次想到了林长安。 瓜子糖,可真甜。 她又吃了一块,在心底默默地评价。 但吃食再甜,也就甜那么一瞬间。 没什么比意识到自己有人关心更让人觉得甜的了。 谢长寒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边人没了,慌张回头,才看到林淼站在几步外,低着头,机械似的吃着袋子里的糖。 他走回去,笑道:“这是零食,你别一口气吃这么多啊。” “我没吃过,”林淼声音闷闷的,“觉得好吃。” “吃完就再来买,没人和你抢。”谢长寒还以为她是护食,没来由觉得搞笑,“慢慢吃,这东西干,你吃那么快容易噎到。” “再来买?”林淼没抬头,语气有点古怪,不过谢长寒没听出来,“谁来,你来么?” “好好好,我来。”他说。 “那说好了。” “君子一言。”谢长寒竖起三根手指,做了个立誓的动作。 “行。”林淼满意了,她倒是做不出像小孩子那样伸出小拇指拉勾勾的事情,再说谢长寒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她将瓜子糖收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粉末,“那走吧。对了,看看七星盏有变化没?” 两人临时改变了方向,转进一个无人角落,谢长寒从他带着的一个小乾坤袋里将七星盏找了出来。 凹槽内的半透明物质已经占满差不多一半的空间了。 谢长寒挑了下眉:“你突然问起七星盏,是随口一问,还是猜到它会有变化?” “猜到的。”林淼也盯着那盏灯,“我跟你说,我发现一个规律。” 第70章 “什么?” 谢长寒说着,目光一动,轻轻落在林淼脸上,她颊边一缕头发没摆放好,调皮地卷成一个问号,乌黑的颜色和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就这么晃了一下他的眼。 “每次……”林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全神贯注地盯着七星盏,脸色有些凝重,“每当我有一种,精神特别好的感觉的时候,七星盏似乎就会有变化。” “和你有关?”谢长寒轻声问。 “也许吧。”林淼咬了下唇,“我也不是很确定。” 洁白的贝齿咬在嘴唇上,染出一点血色,红得刺眼。 谢长寒眸光闪了闪,“嗯……那难怪林忘川会盯上它……” “那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林淼说,“听上次那几个厉鬼的口气,林忘川在忘川底下待了不知道多少年,这七星盏也是在我出生前就在林家了,而我,出生证明是现代医疗系统白字黑字开出来的,到今天才十八年。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跟我有关系?我不过就是体质特殊了一点。” “或许是因为前世?”谢长寒试探着说。 之前没发现,林淼的锁骨形状挺好看,因为瘦,那里有个浅浅的涡。 林淼的衣服都在家里没带出来,今天出门是谢长寒给她找了件他没穿过的新衬衣,带点休闲的款式。男士衬衣对她而言太大了,即使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还是能露出一截锁骨来。 “前世……”林淼听着有点烦,“你的事有迹可循,找起来还算有点方向,我……要真是因为前世的关系,我上哪儿去查?” “若真是前世的关系,那所有故事都在你的脑子里,终有一天能想起来。”谢长寒笑了一下,“再说,我的过去说是有迹可循,也过了百来年了,并不是那么的……好找。” 他话没说完,大地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他立刻放低重心,一把抓住林淼的胳膊以防她摔倒。 林淼叫了一声:“……又来!”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发生地震,两人都没那么惊讶了。谢长寒思索片刻,皱眉道:“江盈并不在地震高发的范围,这么频繁的地震肯定不正常……” 这事不消他说,之前的那次突发地震已经在网络上引发一阵热搜了,只不过他俩都不上网,不清楚这个。 地震震了快五分钟才停下。等确定没事了,谢长寒才将林淼的胳膊放开,回头一看,她眉头蹙得紧紧的,满脸焦躁,表情有点凶狠。 只可惜她长得太柔和,这凶狠的表情不仅没让她看上去气势凶悍些,反而像只膨胀的毛绒玩偶。 谢长寒无端想笑,问他:“怎么了?” “烦人,每次想查点什么东西就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状况出来打岔。”林淼磨了磨牙,“,有时候真想一不做二不休再下一次地府和林忘川正面pk算了。” “在忘川下,她的力量比在地上强。”谢长寒冷静地指出,“还有,林淼,你发现了吗,你的情绪比以前丰富多了。” “啊?”林淼一怔,看向他,眨了眨眼,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而说话的内容又让她再次愣住了,“……诶?” 这事无影和她提过,她也是受了这个启发去照的魂,并且发现自己的魂魄的确在逐渐变得完整。 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她并不清楚,但隐约觉得和林忘川做的事情有关。 可现在愣住是因为,比起之前的一些情绪波动,她今天的波动有些过大了,就像那种,被家里娇养的,有些任性的小公主一样。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这么一说,”林淼垂头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奇怪。” “先进山吧,”谢长寒看了眼天色,“这里如果找不到线索,我们就先去找找地震的源头,我总觉得……这事挺关键。” “好。”林淼同意了这个想法。 一轮明月渐渐高悬天际,趁着降临的夜色遮蔽,两人原路返回,来到白天来过的停车场。 这片都是跑山里路线的,晚上本就不能出车,因此白天热闹的人群散了大半,只剩稀拉几个游荡的人。 避开这些人的耳目还是挺容易的,两人在山脚绕了一圈,选了个警方封锁稍显薄弱的小断崖,由谢长寒提着林淼一跃一点,几个飞身闪进了丛林里。 等进了山,林淼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看:“冷。” “嗯,”谢长寒点头,“但是没有明显阴气。” 然而,就像是特地为了打脸他说的话似的,这话刚说完,忽地起了一阵风,风推云动,一片阴云飘了过来,将圆月遮掉了一半。 夜色骤然暗了下去,阴气无端地重了几分。 不过虽然如此,此时阴气仍然在正常范围内,两人没再说什么,沿途搜索了一阵,摸到了一条小山道。他俩的运气不错,摸到小山道时,已经能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是仍在继续进行地毯式搜索的警方人员,依稀还能听到警犬的叫声。 他们并不想打草惊蛇,谢长寒将林淼牵到自己身边,而后在两人的范围上施了个障术,他用的障术比一般的障眼法复杂一些,能够在视觉、听觉、嗅觉上扰乱对方,这样,警方的人就不会发现他们。 “很奇怪啊,”谢长寒看着他们的行动,低声和林淼咬耳朵,“这样地毯式的搜索都找不到一车近六十个人的话,看来真是灵异事件了。” 这山也就一千多米,又不是什么大片区域未探索的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他耳语的时候气息不可避免地喷在林淼耳朵上,她有些脸热,下意识地避开一些,才道:“白天那个人说到‘山神’,倒是提醒我了,你会不会请土地?可以试着请请看。” 近年来,由于环境破坏,有土地公公的地方已经很少了——毕竟人家大小是个神仙,没法生活在灵气过于稀薄的地方,那就跟把人投进缺氧环境一样缺德。 不过,像这样人气不算太重的山里,还是很有可能有土地的,因为是在山里,有些古早的说法也把他们称为“山神”。 谢长寒愣了一下,视线移向林淼,有点尴尬:“我还……真不会。” 他最多就能请自家门派的祖宗,而且清净派的祖宗不知道是不是有点高冷,经常不肯出现。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门派一向秉持“自力更生”的原则,对徒弟后辈都是放养的缘故。 “我倒是会,”林淼有些苦恼,“不过……” 显然她现在是没法试着召请土地的。 “没事。”谢长寒说,“我们先到处走走看看,如果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再说。” 山还挺大,又要小心避开警犬,他们的搜寻花了些时间。这座山里没有明显异常的阴气,除了有人莫名失踪外看上去几乎毫无问题。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林淼说:“我想去主干道上看看,客车上山肯定从那里看,就算被雨冲刷过,也许还能留下点车辙痕迹。” 不过现在主干道上有不少警察和警犬。 谢长寒看了看,觉得靠走过去有点不靠谱,犬类有灵性,未必不能发现他们。 “我们可能得飞过去。”他说着,看了看林淼。 要飞,他得提着她衣领,这样是能飞,不过长时间飞行肯定不舒服。 或者就是托着她,但太过亲密的动作会显得冒犯。 谁知道,谢长寒还在纠结,林淼已经主动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伸手抱住了谢长寒的胳膊。 为了将体重托付给他,必须抱得紧些,林淼侧开脸,生硬地说:“这样吧。” “……好。”谢长寒没说什么,升起大概一人高的高度,接着带她飞向主干道,悬浮在那些人头顶。 然而飞得近了,林淼才发现自己的设想有点偏差——那主干道铺过一层沥青,别说下过雨,就是大晴天也很难留下什么印记。 来都来了,直接走也太不甘心了些,两人沿着主干道一路向上,居然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点东西。沥青铺就的道路旁有时候会有山上冲下来的泥土堆积,他俩在大概半山腰的位置发现了一个轮胎印,靠近山崖边。 按照正常情况开车,这个地方不可能有轮胎印,也就是说—— “估计是从这里掉下去了。”林淼探头看了看,下方层层叠叠的树影,在夜色中形成了一团化不开的墨色,什么都看不清。 谢长寒:“我们下去看看。” 被风卷动的云层继续向前移动着,月光完全被遮蔽了。 第57节 月色暗下去,便是星辰亮起熠熠光辉的时刻,没由来地,谢长寒的右胳膊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身形一歪,差点从半空中滚下去。 感受最明显的是抱着他左胳膊的林淼,差点摔下去,林淼有一秒钟的惊魂未定,好在本能让她很快重新镇定下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长寒咬咬牙,“胳膊……好热,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好事。”林淼关切地看着他,“疼么?” “还能忍。” “那我们继续往下走。” “嗯。” 谢长寒胡乱点头,忍着那种如跗骨之蛆般无处不在的疼痛,带着林淼继续向下飞行,直到身影淹没在密林树影中。 第71章 星河,像一块织满了银丝的深蓝色绸缎料子,质地精良,优雅地铺满天空。 其中有几颗星逐渐变亮,直到冲淡了周围的星光,如果仔细观察,甚至可以将这几颗星彼此相连,连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图案来。 然而这些亮起来的星光,照不亮这片古怪的森林,两人持续向下飞行,夜里的薄雾弥漫在四周,月光被云层遮蔽,四周黑到看不清,只有近处的树影能看得清楚些。 越往下飞,谢长寒的胳膊就越疼,那里跟被火烧过一样,从骨到皮都被一种灼热的疼痛煎熬着。 林淼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他的异样,她感觉到谢长寒左边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了,再仔细看,隐约从他额头上看见一点微弱的反光。 是疼出来的汗。 “你怎么了?”她后知后觉。 谢长寒咬着牙,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要不停一下吧?”林淼说完,向四周看了看,这里的山壁几乎与地平线垂直,所有的树木斜着向上生长,再加上此时四周能见度很低,她看了半晌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谢长寒没听她的,摇头继续向下飞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没飞到头。 谢长寒实在有点支持不住了,选了个粗壮一点的树枝,暂且站在了上面。 脚尖落到实处,他膝盖一阵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诶你——”林淼扶了他一把,有点急,“这么疼怎么都不说?” “没关系,能忍。”谢长寒艰难地笑了一下。 闻言,林淼的脸上顿时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有点生气,这股气不全是冲着不肯直言的谢长寒,也是冲着这会儿帮不上忙的自己。 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别皱眉。”谢长寒甚至还想安慰她,伸手欲点她眉心,“出皱纹了不好看……” 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脸,大地又是猛然一震。此时他二人虽然是站在了树上,但地震牵动山壁,以至于这些长在闪避上的树也疯狂地摇摆起来,那力道大到反常,纵使林淼第一时间试图去抱树干,仍然是被甩了出去—— “怎……林淼!” 下坠的过程,身体是不受控制的。 林淼听见耳畔的风声,和在风声另一头,极遥远处,谢长寒那一声“林淼”。 不过她没法回应,风封住了她的口,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谢长寒和她同时被甩了出去,坠落进另一边的深渊里。 是的,深渊。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已经向下飞行了很久,以他们的飞行速度来说,不可能飞了那么久周围还是一成不变的树,连一点地貌变化都看不见,这毕竟只是一座海拔仅有一千多米的山峰,甚至他们跳下来的地方才刚到半山腰。 这股风来得突兀,林淼却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越是这样的时候,她就越镇定,放松自己的身体任凭风将自己推着走。 这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背砸到地上。 砰! “嘶……”林淼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好痛啊……” 她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上,地上落满了干瘪的树叶,而周围则围了一圈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叫人看不清林子背后的情形。 空地中间停着一辆车。 说是……停着,然而林淼走近之后才发现那辆车其实悬浮在空中,四个车轮距离地面约有三寸左右的空隙,持续转动着,就像在高速向前奔跑。 说“像”是因为那车完全没有位移。 她试着朝车门走过去,却被无形的压力挡了回来,不过,隔着距离,依稀能看见车子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似乎是那一车游客。 只一眼,她已经明白这辆车发生了什么,兴许是什么幻觉,让车里的人以为自己还在山道上行驶着。 人类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法术面前是十分脆弱的,只消一点小小的幻术,就可以让人永远迷失其中,以为自己正在前行,却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兴许他们中还有人保持着对旅途的兴奋,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所见所闻。 然后或许永远都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林淼抬起头,果然发现头顶只有树影,看不见天空——别说这辆车,想来这地方也不怎么正常。 就是不知道谢长寒有没有落到这里。 林子…… 林淼抬眼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密林,抬脚走了过去。 …… 谢长寒不知道自己飞出去了多远。 他中途就疼得遭不住,意识短暂地断片了一时片刻,等再回过神,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不知道,却很舒服,疼痛莫名远离了他,或者说,他的痛感虽然还在,感觉到痛的大脑却似乎游离了身体,这让那种疼痛变得遥远。 进入身体后就失去存在感的残剑清晰而突兀地冒了出来,从他的手腕处滑出去。 而后,他没看见的是,那剑在空中撒欢似的飞了半圈,而后飞回他的身体下方,支柱一般垫在了他的背后,方向正对着那片已然看不见的夜空。 夜空之上星光大盛,正对应了那四个字。 迷迷糊糊间,谢长寒觉得自己的意识飘到了其他地方,又好像仍然身在原地。 这种恍惚感持续了好长一阵,半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不回神不要紧,一回神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格外奇怪的地方——这里曲径通幽、鸟语花香,枝头开满的树迎在鹅卵石小道旁,树冠的形状像在对他作出邀请。 邀请函的目的地在小道尽头一座凉亭,以谢长寒的眼力,能看出那凉亭里端坐着一个人,背影仙风道骨,好不潇洒。 他眼皮突地一跳。 这是哪儿? 问题出现的脑海的同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答案也同步出现—— 这里是门派内。 门派? 对,清净派定居之所。 前方亭子里那个人是谁? 是师父。 那么现在,是什么年代? …… 嗯? 是宣和六年。 “……” 谢长寒压抑着内心的震惊,一步步沿着鹅卵石小道向前走着。 宣和六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距离当今应该有……一千一百一十一年的距离。 “……我究竟是什么人啊?”他忍不住发出了直面灵魂的诘问。 第72章 谢长寒有一种自己正在看电影的感觉——尽管他并没有看过电影——视角是第一人称的,可是动作却不受自己控制。 他“看见”自己循着声音,穿过鹅卵石小道,向凉亭走过去。 鼻腔中呼吸到的空气湿润微冷,看天色,像是清晨时分。 四周无人,也不便有人,那鹅卵石小道两旁满是枝叶繁茂的树,上头开满了白色的花,一股子幽香。原本,翠色与白色混在一起,应是十分好看,然而四周却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雾,白茫茫地遮蔽了视野,春色连不成片,多少失去些味道。 谢长寒对那些奇门遁甲之术半点不懂,阵法造诣还不如林淼,不过此时,他眼角余光看见那些树,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些树木暗合某种阵法,这才导致周围弥漫着浓雾,是清净派用来避世的法门。 旁人若是不知道进门方法,仅从山门外看,甚至找不到他们门派的大门在哪儿。 说实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原来清净派是有山门的”。 他还以为跟师叔那样到处漂泊租房子就是清净派自古以来的传统了。 亭子里的男人发丝乌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头顶固定成一个髻,一身玄衣道袍,脊背舒展,从背影看,是个中年道士。 谢长寒对这样的形象很陌生,即便脑海中那个声音告诉他,这道士就是他“素未蒙面”的师父,他也想不起来。 葛清夕不太提起他师兄的事,谢长寒偶尔问起就会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搞得谢长寒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师叔的徒弟,而师叔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以师兄的名义收徒而已。 所以事实上,这会儿谢长寒有些好奇。 他“看见”自己走到了亭子前,离中央石桌尚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双手交握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喊:“师父。” 中年男子闻声而动。 第58节 马上就能看见传说中的师父长什么样子了,谢长寒有些紧张,屏住呼吸—— 然而。 中年男子转过身,玄衣道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而那张脸……是个空白。 脸的部分被浓雾包裹着,什么都看不清。 谢长寒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什么——此处应该是个幻境,而制作这个幻境的人并不认识他的师父,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人转过来脸却不存在的情况。 然而从周围环境的细节程度来看,此人又对清净派有足够的认识。 “……难道是师叔?”他想,“不不不,师叔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会跑到赤火山里来?” 那中年道士开了口,声线清润温和,不属于谢长寒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长寒啊。” “师父,”谢长寒听见自己说,“徒儿在。” “为师已然查明,那妖女每年会上地上界一次,今年的日子,就在后日。在地下时,我等绝不是那妖女对手,唯有等她来到人间,才有一搏之力——你可已做好觉悟?” 谢长寒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他感觉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具躯体在听见这句话后内心升起了一种无比崇高的使命感,只是表面上还勉强压抑着激动,沉稳地说道:“那妖女作恶多端——替天行道,即使赴汤蹈火,长寒万死不辞。” 这的确是“谢长寒”会说出来的话,一句话说得让待在躯体里的谢长寒也跟着有些激动。 “如此甚好。”中年道士满意地捋了把胡须,“既如此,你且稍作准备,晚些同为师一道出发。” “是。” 谢长寒看见自己抱了抱拳,而后眼前瞬间涌起浓雾,再等散开,四周已经变换了场景。 白天成了黑夜,四下冷清荒凉,一路走来,偶尔能看见一些坟头。 中年道士在前方带路,谢长寒提着剑跟在他身后。 剑? 谢长寒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具躯体不知何时抓了把剑在手中,那剑鞘入手微凉,抚摸过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上头有繁复的花纹。 只可惜身体不受他意识控制,没法将剑拿起来仔细看。 越往前走,坟头越多。这些坟头上立着的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石碑,好些就插了根木牌,更有甚者,一个坟包解决,连个名讳都没写——这显然不是个太平的年份,寻常人家连好好入葬都做不到。 等到了目的地,情况就更乱,有些尸体就丢在山坳里,被乌鸦野狗啃得仅剩几根骨头,活脱脱一个乱葬岗。 这样的地方通常阴气比较重,谢长寒想着先前师父说的话,琢磨着他二人大概是来这里堵个鬼。 从人间到阴间,方法不一,说白了,就是各玄门门派跟阴间要一个通行证,有了法门的门派,就可以将弟子送入酆都,风险自担,生魂下酆都若是出了什么事,阴间也不负责。 从阴间入人间,方法就比较少了,整个阴间有几道固定去其他界的门,谢长寒和林淼回来时走的是地藏菩萨那里的那扇,平时有谛听守门,一般不会放阴间的鬼过去;而另一道通向人间的门就在酆都,开门有特定的时辰,落点也有规律,平时会有鬼差值守,但想绕过去也(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通常,有鬼从阴间逃出来,走的都是这扇门,只是这扇门每次开在人间的时间和地方自有一套规律,得算。 这次的时辰和落点就是那中年道士算出来的。 他到了地方,开始招呼谢长寒过来打下手。 谢长寒感觉自己这具身体挺听话的,那人手一招,他便跑了过去,主动接过他手里的乾坤袋,开始往周围仔仔细细洒一种粉尘。 这种粉尘是用臭鼬毛、雄鸡尾、硫磺配合一种玄门中培育的特殊药植混合磨碎制作出来的,没什么气味,颜色做得和泥土差不多,洒在泥土地上堪称“大隐隐于市”,一下就找不到了。 谢长寒熟门熟路地用这种粉尘洒出了一个挺大的包围圈,再从那乾坤袋内按部就班地掏出一样样东西,布置在这个包围圈之内,做出了五层包围圈。 其中,最后一个,也就是最靠内的一个包围圈,是用三万条天蛛丝配合法力制成的天罗地网,既可防止他们要堵的那个鬼逃脱,也可以随时变换织网方法,将其杀死在阵中。 这个阵是主阵,外围四层都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因此其密度和威力都是最强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必须有人即时控制,若有偏差,整个网都会报废。谢长寒在将这道包围圈布置完成后,将控制权交给了师父,自己提了把剑立在一边。 月明星稀,四周无风亦无人,想来离目标出现还有些时间。 中年道士接过那个网,看了谢长寒一眼,见时辰尚早,便道:“还是不会控制这道网吗?” 谢长寒感觉到身体微微颔首,谦逊道:“弟子愚钝。” “愚钝不至于,”中年道士摇了摇头,“你的长处到底还是在剑法上,这一道,为师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指点你的了,往后还得你自行摸索。” “是。” “不过这‘四象天蛛灵阵’乃是个大杀器,你若有时间,还是多翻古籍参习参习,多一个手段,往后遇上什么事,也算是有备无患。” “弟子听命。”谢长寒说得一本正经。 虽是看不见脸,不过在谢长寒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感觉到中年道士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捋了把胡须。 “你呀……”他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在我这里不必这么拘谨,我把你当儿子养,你到村里看看,哪家的儿子跟父母亲如此拘束的?” “师父捡弟子回来,弟子这条命就是师父给的。”谢长寒听见自己说,“再造之恩,不亚于生恩,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早就当师父如亲生父母,自当恭敬对待。” 谢长寒:“……” 如果他这会儿看见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当年的他还真是块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啊。 他还记得早年师叔总吐槽他太过一本正经,他毫无感觉,权当是师叔自己不着调见不得人正直,后来百年的相处过后,他渐渐习惯了师叔的这种画风,以至于自己也被他带得活泼了些。 现在回头看千年前的自己,终于有点明白师叔当年那种不忍直视的心情了。 果然,中年道士听完,低下头,似乎是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能开口。 “谢长寒”并不在意,提剑立在一旁,抬头挺胸,姿势端正。 半晌,那中年道士才重新开口,可能是放弃了,换了个话题:“那妖女……” “谢长寒”洗耳恭听。 “妖女行事张扬跋扈,为祸一方,手中的人命无数,不值得姑息。不过,她长相柔弱,我等绝不能被表象所欺骗。我知道你这孩子心软,一会儿万一……切不可临阵犹豫,你是个使剑的,心犹豫了,剑就会慢。”他说,“实在不行,你就想想那天死在你怀里的小女孩。” 谢长寒悚然一惊,脑海中迅速涌现一段画面:他与师父二人匆匆赶到一个荒僻山村,村中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他与师父翻遍全村,才勉强找到个一息尚存的小女孩,只可惜他们找到她的时间太晚,小女孩仅仅说了句“妈妈”,就在谢长寒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没能救回来。 当日的情形,鲜活得仿佛前一秒刚刚发生,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鲜血恶臭,无声地向他控告着“妖女”的残忍行径。 何等……残忍的景象。 “谢长寒”瞪圆了眼睛,半晌,微颤的眼皮才轻轻一阖,颤声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你记得就好。”中年道士站起来,“备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慢慢揭开前世的故事~ 第73章 眼前再一次弥漫起浓雾,这次浓雾散开后,谢长寒发现自己仍在那片乱葬岗上,但四周的气氛却和先前大不一样,阵阵阴风紧随浓雾而来,劈头盖脸地吹了他一身。 风属“气”,气势和带来这场风的鬼有关,而此时,谢长寒从拨开阴风,勉力睁开双眼的工夫里,感觉到这股阴风里无处不在的锐意。 像是藏着千万把刀,杀意十足。 然而这些杀意并不针对任何人,仿佛就是对方天生自带,结合起来看,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 他睁眼看过去—— 阴风拨弄着丝网,而那三万条蛛丝上分别裹挟着师父的灵力,被阴风中的阴气一激,散发出属于灵力的柔和白光,一同照亮周围。丝网之中,风暴最宁静处,垂眸敛袖,站着一个身着长袍的女人。 感觉到二人看过来,她微微抬眸,眼神说不出冷淡:“清净派的人?” 谢长寒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后来他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淼的时候,林淼说的第一句话。 而此时此刻,在一场一千一百一十一年前的幻境中,一个长得和林淼一模一样的女鬼——也可能是林忘川——说了同一句话。 其实他一直觉得林淼和林忘川虽然长相没有区别,但在气质上有些许微妙的不同,不太会认错,不过这儿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无论怎么看,面前的这个女鬼都更像林淼一些。 如果真是林淼的前世,他觉得事情也许有回旋的余地,人经历转世投胎,性格不会太大变化,他不相信林淼会是那种残忍暴虐的“妖女”。 然而此时,这却是一场不受他控制的“电影”——师父手中的蛛丝舞得眼花缭乱,四象天蛛灵阵将那女鬼包围得密不透风,“谢长寒”提起手中长剑,将灵力灌注于剑上,剑身阵阵轻吟,而后凝神、身动,一剑刺出! “妖女……受死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没人想要停下来沟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战斗发生。 蛛丝带着灵力,向那女鬼身上招呼过去,剑锋更是转瞬即至眼前,“妖女”漠然一挑眉,宽袖一振掀开蛛丝,冷声道:“奇了怪,我欠清净派钱了?看这样子……是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呢。” “妖女还不认罪!”谢长寒听见师父厉声喝道,“永锦乡、余桥乡、江东陂、安水镇……总计四千八百七十三条人命,是你做的吧!” “你在说什么?”女鬼不耐烦地皱眉,“这些地方都在哪儿?” “妖女还敢嘴硬!”师父说,“事到如今,连承认自己过错的勇气都没有么?”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莫名其妙。我林忘川几时不敢认自己做过的事了?做了就是做了,我做的我承担,可你们这些臭道士,想把我没做过的事情栽在我头上,那我也是不会认的。亏你们这些个‘名门正派’,自诩‘光明磊落’,可你看看,一个个的,”她指着阴风外重重叠叠的人影,“却连正面和我对峙的勇气都没有……我就问一句,栽赃我的时候,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吗?” 谢长寒心中一松——这位果然是林忘川而不是林淼——这才注意到阴风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他余光一瞥,大致能看见几件麻布做成的朴素道袍,那些人作玄门中常见的打扮,大约是过来掠阵的。 也或许是……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人无论何时、何地,自古都有,永不消失,谢长寒并不在意,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握紧了手中的剑,口中念着“一派胡言”,便向着那位“林忘川”冲了过去。 在阴风中,一人一鬼的速度快到极致,身体几乎成为残影,到最后,谢长寒的意识也顾不得注意周围了,他被这具躯体心中无边的战意所感染,完全沉浸到这场打斗中。 无边的剑意激荡,与阴风激烈碰撞,响起道道金属碰撞般的声音。 恍惚间,谢长寒看见那张熟悉的、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个,他司空见惯的傲然表情。 “我曾经遇见一位清净派的前辈,待人和善真诚,所以我一直觉得,清净派都是好人。本来……是不想和你们动手的。” 林忘川垂下眸,神色淡然。 有一瞬间,谢长寒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林淼。 而后下一秒,从她身上爆发出比先前阴冷强横无数倍的阴气,“谢长寒”猝不及防之下,胸口被正面击中,那股力道如排山倒海,他未能及时抵挡,整个人被掀出去两丈多远。 “谢长寒”喉头一甜,他咬住齿间,好歹没让那口血吐出来。 “长寒!”师父回过头喊,“要不要紧?”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要不要紧吧。”林忘川冷淡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师父”惊惧转身,恰好看见她飞至身前。 “你……” “我,”林忘川皱了皱眉,“我说了,莫须有的罪名,我不会认的。” 说罢,她抬手,一掌轰出。 第59节 “师父”的反应倒是比“谢长寒”快了不少,抬手便挡,一面操纵着蛛丝网向林忘川。 “谢长寒”从地上撑着起来,重新提气御剑,心念融入到剑锋之上,剑身光芒大盛。谢长寒“看见”自己身体上浮现出一圈剑型的护体金光,再次回到了包围圈中央,剑意朝林忘川招呼过去。 周身回荡的剑意,行云流水般使出的剑招……于谢长寒而言是如此陌生,但身体却很熟悉,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回。 这是他曾经的招式,被他遗忘的招式,师叔不知为何从未提起过的招式。 林忘川一手避开那些带着黏性的、无孔不入的蛛丝,另一手还得招呼剑招频出的谢长寒,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的确,无论是“谢长寒”也好,他师父也罢,或是前来在周围掠阵的玄门中的朋友,或许都没有料到林忘川到了人间仍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实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包围网重新被建立起来,林忘川便很难再次得手。 “林忘川”很强,但并非无懈可击,她就像是瘸了一条腿的武林盟主,全身动作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这在战斗中是致命的。 更何况,她是一个人,而他们不是。 几十个回合之后,“林忘川”的动作开始凝滞起来,“谢长寒”的修为或许不如他师父,对剑的理解却强于他师父千百倍,瞄准机会,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金光几乎要刺破天际,连带着那柄剑也成了金色的。 而后,一剑,刺出! “妖女,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继续 第74章 金光,刺入林忘川的胸膛。 她双眼微微睁大。 “谢长寒”恍然惊觉,她双眼黑白分明,会惊讶,也会恐惧。 这么看,比起鬼,她更像个人。 就是这一瞬,他犹豫了,他的剑也犹豫了,没能一下刺到最深处。 “我……咳。”林忘川惊讶地咳出了一口血,双眼怔怔地,盯着一剑刺中她胸膛的谢长寒,不可置信地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长寒”说不出话。 “她竟然会流血,”他脑子里鼓鼓胀胀的,同时涌出许多纷杂的思绪,不着调地想,“一个鬼,竟然会流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一大群人在这里等着杀我?亏我,亏我还觉得……咳咳……”林忘川说着说着,又咳出几口鲜血,眼帘一垂,声线变得说不出的阴冷,“亏我还觉得,清净派对我有恩……!” 谢长寒来不及去想她这句“清净派对我有恩”是几个意思,因为她还没说完这句话,他就突然汗毛倒竖,一股危机感从心头升起。 本能让“谢长寒”第一时间试图去拔剑,却未曾想,林忘川不知何时扣紧了插在她心口的长剑,即使这让她的皮肤发出了被铁板灼烧的声音,也没有放手。 “不好,”脑后传来师父急切的声音,“她要自爆……快跑!” “谢长寒”一怔,抬头,看见了林忘川凄然的冷笑。 “迟——了。”她的口型无声地诉说。 轰! 一声巨响,“谢长寒”视野全黑,而后,才是从指尖扩散到全身的剧痛。 他应该是被正面击中了,谢长寒想到。 白色的浓雾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不过这一次,浓雾没有很快重新散开,脑海中有个声音在问他,“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是他自己的声音。 谢长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幻境还能选择看不看的吗? 他脑海中的声音在说,接下去的事,或许有一点残酷。 谢长寒觉得有点奇怪,难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当然。 所以,这里不是幻境? 这里是你的回忆。 回忆?真是我的回忆,为什么连我师父的脸都看不见? 谢长寒忍不住想笑,他觉得这段“回忆”真是漏洞百出,不仅没有他师父的脸,甚至还没有师叔的存在,作假都作得不像样。 那个声音存在于他的识海,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再响起的时候似乎带着些许悲悯。 你确定要看吗? 什么? 师父的脸。 当然,为什么不看? 谢长寒被那个声音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的脸有什么不能看的? 那个声音继续问,之后的事也要看吗? 谢长寒点头。 无论内容有多残酷? 人生在世,横竖都是一死,能有多残酷? 谢长寒这样反问着,那个声音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叹息道—— 那就看吧,希望你看完还能这么说。 浓雾散去,意识落在躯体中,一阵剧痛。 眼睛睁不开,谢长寒忽然意识到,这次似乎没有切换场景,而是仍在刚才的地方。他身受重伤,无力地趴在地上,只能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不远处林忘川的声音,只不过这次,这个声音并不显得冷淡,反而十分张狂地在笑。 比起先前看见的那个鬼,这个声音倒是更接近他认知中的“林忘川”。 “哈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终于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这些玄门中人,出去一个个都敢自称一方大能,可是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脑子,这么简单的手段也能被骗,哈哈哈哈……” “被骗?”谢长寒眼睛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只有意识可以在识海中胡思乱想,“难道经过刚才的自爆,她还没死?” 他越发搞不懂这段幻境究竟要给他看什么了。 “哦呀?这里竟然还有个人有口气在。” 谢长寒听见那个声音靠近,而后,似乎有个人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冰凉的指尖摸上他的脸,来回拨弄。 “长得还挺不错的,可惜是个傻子。”女声叹道,“罢了,谁让林忘川也是个傻子呢?倒是省了我的事……就给你留个全尸好了。” 一道阴气自天灵盖中灌注进来,“谢长寒”昏死过去。 浓雾涌起,散开,场景终于变换。 这回,谢长寒发现自己的视角竟然换到了半空中。 他挑了挑眉:“刚才那是……我死了?” 不错,那便是你……或者说我,死时的场景。 “一千多年前死了,一百年前才被师叔救回来?”谢长寒低低笑了一声,“我虽然不记得自己醒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却也知道这个时间差绝对有问题。师叔既能救我,何必等上一千年?” 那个声音不为所动,依旧用那种同情他无知的语气说:“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行吧,谢长寒心想,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伪装成他自己的存在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 这次的场景仍然是在山门中,小院萧条了许多,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有人在里头时不时地咳嗽。 那咳嗽堪称撕心裂肺,听上去几乎命不久矣。 最关键的是,谢长寒分辨出这个声音似乎属于他那个所谓的“师父”。 很快他发现了不同之处,这回的幻境,也许是因为成为了灵体的原因,视角不再不受控制,他心念一动,便向前滑出几步,因此谢长寒滑进了屋内。 或许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清净派的人都不喜欢过度装饰自己的屋子,室内的布置极其简单,谢长寒绕过玄关处的屏风,就看见一个人跪在一处香案前。 确实是师父的背影,但这一次,这道背影变得佝偻了许多,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千岁。 为什么说是几千岁,因为修士的确是不太会老的。 谢长寒活了一把年纪,至今还是个二十多岁小伙子的模样,修士但凡气息畅通,修炼没有遇到瓶颈,通常都不会显露出一丝半点的老态。 至于面前的师父,谢长寒怀疑他是在和林忘川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没能痊愈,以至于现在看上去行将就木。 他面前的香案上摆放着香炉和蜡烛,供奉墙上挂着的画像。谢长寒朝那上头瞥了一眼,惊觉挂在上面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画师画功不太好,和他本人不怎么相似,不过落款姓名倒是写得很大。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师父身上的修士做派弱了许多,倒是变得更亲和了,他点完香烛,拜完画像,腿挪了挪,跪姿变成坐姿,就靠着香案坐了下来。 “长寒呐……师父对不起你啊……” 他声音苍老,从未这么苍老过,声线中又带着一丝悲怆,听得谢长寒无端心酸起来。 于是他没再往前,靠着墙壁,也坐了下来。 老人就着香案上一点火烛的光,对着那张不会动的画像,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为师查了一百年,总算是……都弄清楚了,那林忘川本是忘川秽物中生出的一点意识,不知被哪个过路大能点了灵智,从此便算是有了生命。要做人,一点意识不够,须得凑齐三魂七魄,她的魂魄都是从忘川里捡来的……唉,作恶多端的那个是她的地魂……也许,真如她所说,对那些罪业,她丝毫不知情…… “这地魂与天魂照理说都是一个人,我们不算杀错人,但是我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堵得慌呢?” 画像中的谢长寒,自然不可能回答师父的自言自语,室内一片寂静,线香的气味渐渐弥漫开,冲淡了一屋子的药味。 谢长寒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回不过神:“……地魂?” 脑海中那个声音笑道:“怎么,听不懂么?” 他怎么可能没听懂,他就是听懂了才回不过神的。 林忘川生于忘川,三魂七魄是从忘川里捡的,想必彼此之间不太和谐。 最先被点了灵智的主意识自然是天魂,地魂在外头作恶多端,而天魂被他们围堵后自爆,死了。 那个笑声特别张狂的“林忘川”,应该就是这个“地魂”,所谓的“欺骗”,大概说的是这天魂地魂一张脸的事,常人分辨不清天魂和地魂的区别,只当是同一个人,便把地魂做的事全算在了天魂头上。 第60节 实际上,若是换做其他什么人,这样算并没有什么问题,天、地、人,三魂一体,一个人若是做了错事,那便没有哪道魂魄是无辜的。 不过林忘川的魂魄既然是捡来的……这样的算法对她而言或许有点冤枉。 最关键的是,谢长寒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觉得刚开始看见的那个林忘川更像林淼是怎么回事了。 林淼曾经说过,她怀疑那个“林忘川”是她的魂魄。 也就是说…… 有可能…… 他杀的人,就是前世的……林淼?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忽然一绞。 与她相识几个月,他自然知道林淼的性子,她性子淡,守传统,身上有种旧派玄门中人才有的悲天悯人。 虽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安危,不过倒是很关心江盈的黎民百姓。 她喜欢江盈,他看得出来。 这么、这么善良的一个小姑娘……会是地魂那种屠戮四千八百七十三条人命还能设计栽赃给天魂的肮脏灵魂么? “我用……我的剑,”他怔怔地说,“杀了……林淼?” “谁知道呢。”那个声音说。 苍老的师父坐在香案前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忽地说道:“长寒呐,为师自知时日无多,这便要随你而去了。前几日,我找判官打点了下关系,求他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咱们杀的那天魂到底无辜,她要是能投个好胎,我想照顾一二。只是这样一来,下辈子师父就无法照顾你了……你不会责怪师父吧?” “唉……我是个不成器的徒弟,师父的本事没能学到半分,想要替天行道还闹出此等……笑话!清净派的传承也断在这里了,实在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但至少,自己做的错事,还能想办法弥补……” “为师这便走了,往后,这山门就封了吧。” 老人看着线香燃尽,重新点上三根,旋即颤颤巍巍地扶着香案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 他的人从室内昏暗处走出来,路过谢长寒的意识所在的墙角,一张脸终于露出真容。 谢长寒瞪大眼睛,心中的震惊与懊悔前所未有。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全部的前尘真相吗? 显然不是~ 白天继续=w= 第75章 直到这一刻,谢长寒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声音会问他,“真的要看吗”。 如果说在看到师父的真容前,他对这段幻境只信了三分,那么在看见这张脸后,他突然就信了五分。 即使满脸皱纹、老态尽显,谢长寒还是依稀辨认出,这张脸他是见过的,就在忘川底下。 ——他没能问明白的、师叔带着的那具“尸体”,也就是林淼的父亲,的脸。 一切都被串上了。 师父打点了判官,想要赎罪。 怎么赎罪? 投胎成了林淼的父亲。从林淼之前的描述中,能够听出她父亲对她很好。 那么师叔为什么会带着林淼父亲的尸体? 因为那是他师兄。 一段逻辑自洽的故事,即便是谎言,也显得十分可信。 他现在已经很难笃定地说这些都是假的了。 谢长寒晃神的工夫,那佝偻的老者已经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串将死之人的咳嗽声。浓雾再次弥漫到眼前。 谢长寒愣了一会儿,怔怔地问:“那……我师叔呢?” 这段所谓的“回忆”里,为什么没有师叔?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随后道:“我不知道。” 谢长寒:“……?”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给你看了。”他说,“你说的师叔是什么,我不知道,千年前门派里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没有什么师叔。” “……”五分的可信度感觉又要打折扣了,谢长寒挑着眉,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是在,逗我,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给你看的也都是真的。”那个声音平静地说,“我就是你,又为什么要骗你呢?” 谢长寒没有说话。 眼前的迷雾倏地散开,他看见了一片沉浸在夜色中的森林,鬼气森森,乍一看十分不祥。 不过这一回,他终于可以摸到自己的身体了,右臂上的灼伤痛感清晰,感觉像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里便是当初那个乱葬岗,我是你的记忆,你回来了,我才能醒来。”那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在我消失后,你就会自行想起过去的事……剑也……在这里……你一定要……找到……过去……” 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好像那个存在真的消失了一般。 谢长寒有一瞬间的茫然,从刚才开始,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从前的记忆,解决这柄令他的右臂持续被灼伤的残剑的事,可是现在,剑的事没解决,新的问题冒了出来。 若一切都是事实……他该怎么面对林淼? 林淼…… 对了,林淼。 谢长寒微微蹙眉,心道:“方才的风来得诡异,林淼究竟被吹到哪里去了?” 她会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心里的纠结忽然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谢长寒强打精神,仔细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头顶有星有月,但那些星分布及其杂乱无章,没有哪颗星可以为他指点方向。 会落到这种地方,这地方肯定有些门道,对天空的情况,谢长寒并不感到很意外,不过,他试着分辨周围的树时,才发现那些树每棵也都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简单的重复嵌套幻境,只需要一点点分辨能力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如果林淼在这里,她大概会这么说。 阵法是她强项。 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淼,这个兆头有点不对,谢长寒叹了口气,摸了摸身上,好歹找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乾坤袋,从里头摸出了那块之前用过的罗盘。 他对阵法造诣不深,不过好歹知道怎么通过辨认阴气分布来找出路。 只要这个阵法没有太复杂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多花点时间的事。 仔细想想,这么个阵法在山中,几十年来就出了这么一桩特大失踪案,想来就是个不扰人的天然迷阵而已,应该不会太难解。 他拿着罗盘边走边找。 星光越来越盛。 正找着路,谢长寒忽然感觉到右臂一跳一跳地疼。 呼吸似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剑? 在这附近? 他停下脚步,踩到一片干枯的树叶,“咔吱”脆响。 这个地方……好像怎么看怎么普通。 就在这时,谢长寒眼角余光一瞥,忽然看见自己没拴好的乾坤袋里传出一点光亮,他凝神细看,发现是被他随手扔在袋中的七星盏在亮。 这个七星盏和林淼有关,几乎是第一时间,他的两处眉心就卷在了一起。 几乎不需要思考,他的双腿顺从心意,奔跑了起来。 有七星盏在手,想要在这个迷宫般的幻境中找到被吹走的林淼就变得容易很多,而且,既然它会亮,就说明林淼应该是遭遇了什么状况。 无论好坏。 无论好坏他都没法接受,毕竟谢长寒知道林淼现在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更何况他前不久才看见自己一剑捅进她前世心口的画面,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剑不剑的都没法去想了。 缩地成寸被他运转到极致,眼中是时暗时明闪着光的七星盏,耳畔是呼啸的风。 怕打草惊蛇,他连呼吸都尽力放低,直到跑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一棵棵毫无区别的树在这里绝迹,落叶铺满了泥土地,开阔地中央有一辆巴士,里面人头攒动,有不少人在。巴士前一近一远,站着两个“人”。 听见他的动静,两“人”猝然回头,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谁都没开口,谢长寒第一眼就认出了离车更近的那个就是林淼,因为说实话,把林淼和现在的“林忘川”分开看,她俩的气质天差地别。 一个冷淡,一个张狂。 哪怕做一样的动作,细微的表情也根本骗不了人。 谢长寒绕过林忘川,慢慢向林淼走去。 “哦哟,”“林忘川”揶揄地笑了笑,“情郎来了啊。” 林淼淡然地说:“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 “不然谁会对你那么好?真以为人类是什么内心充满了真善美的种族么,快别笑死我了。” 林忘川说得并不客气,不过林淼也不是很在意她说的话,她垂了下眼帘,就跟千年前她习惯的动作一样。 “你没做过人,就别觉得自己有多了解人性。”她说。 谢长寒始终盯着她的侧脸看,走神地想,难怪古籍上写投胎转世并不会改变人的性格,即便过了千年,林淼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即使对象是另一个“自己”,仍然冷淡,仍然高傲。 “哦?”林忘川挑了眉,笑得有些邪恶,“这话说的……你是想起什么了?” 第61节 “想起了一点点。”林淼说。 谢长寒脚步一顿。 “看看,你都把人吓着了。”林忘川说,“我真是期待你全部想起来的那天,看你和你的小情郎……还能不能和平共处。人性这种东西,不就那么回事么?” 林淼静静听完,侧头看了谢长寒一眼,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她又重新将目光投向林忘川,淡然地起了个别的话题:“其实我最近忽然想起来了,那盏灯是谁送给我的……这事你不知道吧?” 林忘川的邪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说你准备得差不多了……人魂找到了么?” 林忘川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冷下来。 谢长寒重新抬步,走到林淼旁边站定。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也不必说什么,但他觉得他得在这里站着,因为林忘川的表情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了。 “人魂我自然会去找,再说,等七魄齐了,人魂自己就会出来的,不用你费心。”林忘川沉着脸说,“现在,你只需要让开,还有,把七星盏交出来。” “七星盏可以给你,但是,我是不会让开的。”林淼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忍,“这一车六十条人命……你不要再造杀孽了。” “你知道个屁!”听了这句话,林忘川像是突然间就忍无可忍了,暴怒道,“少高高在上地教训我,你有造化,哪怕死了还能投胎做人,我呢?!你现在也算是个修士,难道不知道人修和鬼修的进境差距有多大吗?!” 人乃是万物之灵,就像是上天的宠儿,就连修炼的时候都比其他种族要方便得多。 有多少小妖小鬼妄图走上修炼一途,得先修炼出人身来,而人类天生就比它们要少走一步。 林淼看着她:“你那么不喜欢人,又为什么那么想做人呢?” “与你何干!” “你想要我的身体,总给我一点知情的权利吧?”林淼叹了口气,“七星盏给你没关系,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只是这六十条人命是无辜的,你若真要杀了他们……那就先杀了我吧。” 谢长寒瞳孔一缩:“林淼!你在说什么?” 林淼抓了把谢长寒的手,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对林忘川说:“你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为这六十条人命杀了我。” 林忘川:“……” 谢长寒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林忘川的表情如此难堪。她站在原地,阴晴不定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伸出手,生硬道:“七星盏给我。” 林淼拍了拍谢长寒。 谢长寒不可置信:“真给她?” “真给。”林淼点点头。 谢长寒手就伸不出去。 林忘川冷笑一声:“怎么,你俩还要表演个红白脸的?今天要是不给我七星盏,说什么我都要把这车人带走。” 这话的语气格外嚣张,谢长寒被她激起些怒意,甩袖傲立:“那你可以试试,看是你把这些人带走,还是你自己留下!”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衣服被林淼拉了两下,她特别淡定地劝道:“别和她吵,把七星盏给她吧。” 谢长寒:“……” 他突然有种将士阵前杀敌,友军狂拖后腿的感觉。 林淼:“长寒……” 这两个字和她平时说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同,就是声音有点小,但谢长寒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恳求。 他是听不得人这样和他说话的,更何况七星盏本就是林淼的东西,而不是他的。 谢长寒没辙,撇了撇嘴,从乾坤袋里把七星盏取了出来。 东西一出,林忘川的双眼顿时亮了:“快,给我抛过来!” 林淼拍了拍谢长寒的后腰,谢长寒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扔了过去。 林忘川接到七星盏,倒是守信,没再企图朝那辆大客车出手,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而后,谢长寒就看见,刚刚还满脸淡然的林淼,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76章 笑容是笑容,眼神却很复杂。 谢长寒本想问,可忽地想起那一剑刺入林忘川天魂胸口的一幕,询问的话便在嘴边停住了。 他现在完全是内心有愧的状态,哪怕做和之前一样的事情都觉得非常不妥。 特别是刚才还听林淼说了她“想起了一点点”。 前文他没半句没听见,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内疚的感觉从一放大到二,突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林淼说话了。 特别是……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和林忘川一模一样但他就是能一眼辨认出不同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最最开始,在他们相识之前,师叔跟他说的那句话。 “这案子你去办吧。” “不是,主要是我掐指一算,小朋友,你红鸾星动啊,知道不?你去办案还能顺便了了自己的一桩因果,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 那时候他觉得师叔是随口胡诌了个理由,现在他有点信了。 谁曾想,他不开口,林淼自己倒是先说话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把七星盏给她么?” 谢长寒无言以对,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为什么?” “那个灯……”林淼顿了顿,“之前……从酆都回来以后,有的时候我会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谢长寒眼皮一跳。 林淼没看见他的表情,自顾自说:“有时候是碎片,有时候就完整一点,然后之前,突然想起来七星盏是从哪儿来的。” 谢长寒:“……哪儿来的?” “有个……神仙?我不知道那是谁,给我的……哦不,应该说是给我的前世的?”林淼皱着眉艰难地回忆着,“反正肯定不是我,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是连贯的……大概是前世吧……当时我看见自己好像在一个很低的地方,那个人站在桥上……因为我记得我是仰视他的……他给我这盏灯,然后跟我说……说……” “说了什么?”谢长寒想了想,试探道,“前世的事……你没能完全想起来么?” “嗯,想起来的部分不多,有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到了这里才清晰一点……我记得那个神仙跟我说了什么,原本的话我有点记不清,反正大概意思是,那盏灯的用途是……净化魂魄?”林淼仔细想了想,“嗯,对,用途应该没记错,所以我觉得灯给她也不要紧,反正……她身上背了这么多杀孽,大概等七星盏点燃了,第一个被净化的就是她吧。” “不会影响到你么?” “不会,怎么可能会?”林淼说,“你洗裤子的时候衣服会湿么?” 这是一码事吗? 谢长寒有点无语,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淼没等到他的回应,好奇回头:“怎么不说话?” 谢长寒摇摇头,头低低地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对了,”林淼突然想起来,“这辆车……应该就是山上丢了的那辆,我现在没法折腾它……你看要不然,你帮个忙,把这辆车弄回去吧?” “行。”谢长寒仓促一点头,“我先找找出路。” “出路我已经找到了,就是没法力上不去。”林淼笑着说,“你跟我来。” 虽说林淼暂时用不出法力,不过眼力并没有受到影响,她之前就已经找出这个迷阵该从哪里出去,只不过中途遇见林忘川,她又返回了那辆大客车所在的开阔空地。 那些人在车里无知无觉,脸上还带着欣喜的欢笑,林淼看在眼里,觉得有点难过。 她希望这些人能回去,能活着回去。 因为很显然,林忘川的来意极其简单,就是要命。 江盈市周边并没有那么多的灵异事件,近来发生的种种都和林忘川有关,林淼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次也是她干的。 见到她的那一刻林淼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只恨自己法力莫名用不出来,就连赶回到那辆车旁边都只能用双腿。 好在是赶上了。 一体两面,对林忘川的状态,林淼没跟谢长寒说太细,但其实她能隐约感觉到一些,她笃定林忘川现在不敢对她下手。 七魄还没有攒齐,若是先对天魂下手,可能会发生些林忘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些都是她的猜测,不过看刚才她用自己威胁而林忘川认了的样子,想必她是赌对了的。 林淼带着谢长寒找到了出路,由谢长寒将那辆车整个送上山道。 他们下落时的距离由于幻境的关系看上去特别长,因此将那辆车送回的途中也是同样很快就无法用肉眼看清车子到什么地方了。林淼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见,只好妥协地看着谢长寒问:“到哪儿了?车子外面那个结界你别忘记给他们撤掉啊。” “知道。”谢长寒说,“我先让他们睡过去。” 车子里的人在结界里看见的或许还是白天,贸然撤掉结界对他们不好。 林淼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这个角度谢长寒看不见她的动作,又“嗯”了一声:“加油,我休息会儿。” 地上的落叶层厚实,落叶干燥,林淼选了个看上去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等谢长寒忙活。 四周安静下来。 连虫鸣都没有。 “很奇怪,”林淼自言自语,“我刚才看了下,这个迷阵的人工痕迹几乎没有,估计是个天然的……但是却没有虫鸣鸟叫,一般来说,天然的幻境并不抗拒动物出入,所以我觉得……这里可能……” 谢长寒分出一只耳朵去听她说的话。 “……死过不少人?”林淼继续说了下去,“或者动物?不过我在江盈活了十八年,从来没从老人嘴里听说赤火山这块有什么传言,难道是更早的时候?” 谢长寒:“……” “也不对……啧,忘记找林忘川要我的阵法书了,当初那本书肯定是她带走的!里面的法术要是能拿出来用,我还能看看这周围有没有血气……现在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林淼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啊——不行,想不明白,不想了。”她抬头,“长寒,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还没。” “那等你送完车,我们再接着找吧,这个幻境里你有发现么?” “……有。” “那一会儿你带路?” 第62节 “……” “长寒?” …… 谢长寒沉默片刻,确认车已经被他送到了山道上,便将结界撤除,收起法术,回过头来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魂魄不全导致体质虚弱的缘故,林淼的身板比较单薄,抱膝坐下的时候小小一个,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林淼。”他沉声喊了一句,觉得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发苦。 一说起此地死过不少人,他就会想起这里原来是个乱葬岗,就会想起千年前,他曾经一剑捅在林淼胸口。 “我跟你说件事。” 见他这个语气表情,林淼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了,郑重道:“你说……你这是干什么!” 谢长寒没开口,他双膝一屈,直直地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继续 第77章 “好端端地你下跪做什么……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哪有跪朋友的,你又没欠我钱……你、你快起来呀!” 林淼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那要是我欠了你钱呢?”谢长寒低声问道。 “什么?” “那要是我欠了你钱呢,”谢长寒抬起头,双眼直视着她,“要是我还欠了你更多更贵重的东西呢?” “你在……说什么啊。” 林淼看着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问:“你欠我什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子疯狂在转,不过怎么都没想明白,有哪个时间点、哪个环节是谢长寒可能会欠她什么的,只好等着正主自己说话。 可惜正主没开口。 “欠我什么也不必跪下,”林淼过去拉他,“起来说吧。” 拉了拉,没拉动。 谢长寒跪得笔直,像棵青松。 他好像是在想该如何开口,半晌都没出声。 林淼等得失去耐性:“说话,或者起来,你总得选一个吧?我们是朋友,你这没头没脑的一跪我受不起。” 她语气有点急了,谢长寒这才犹豫着开口:“……我有,两件事想说。” 林淼:“你说。” “刚才我……看到一些画面,是过去的画面,虽然我还不确定是真是假……”谢长寒看了她一眼,“我看见了我的过去,还有……也许是你的前世。” “……”林淼一皱眉,“啊?……刚林忘川说的……” 她忽然想起林忘川的邪笑,还有那句“我真是期待你全部想起来的那天,看你和你的小情郎还能不能和平共处”。 林忘川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并且期待看一场大戏,也就是说—— “我前世和你有仇?”林淼猜测。 谢长寒没想到她凭借只言片语也能推测出真相,冷不丁有种呛出一口老血的感觉,郁闷堵在胸腔里:“……是的。” “多大的仇?” “……杀错人那么大。”谢长寒说,“如果我看见的是真相,也就是说,千年前,我和我师父把林忘川作的恶算在了你的头上,然后我们……杀了你。” 林淼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这样啊。” 谢长寒盯着她的动作:“当时我用剑刺进了你的胸口,就这个位置。” “……” 林淼悻悻地把手放下,“所以呢,你下跪是想求我原谅?不过说真的,前世的事情我真想不起来,而且林忘川和我本就是一体,你们这样算好像也没算错,就算你想让我恨你我都……” 她话音未落,谢长寒出声打断了她。 “古语云,‘不知者无罪’,林忘川犯下的罪孽与你又有何干?我跪下是想求你原谅,除此之外还有——” 林淼停下话音看着他。 “……还想求你给我个赎罪的机会,”谢长寒顿了顿,稍稍侧开了脸,对着空气说,“我想……用我一生来赔。” “……” ??? 林淼懵了,谢长寒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明白了,连在一起就有点听不懂。 “……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能怪她,从前她一直都是情绪缺失状态,对人情世故方面不怎么通晓,还是最近林忘川折腾着找回失落的魂魄状况才稍微好一些,这句不明不白的话换成别人能听明白,她不行。 谢长寒可能也想起来这茬,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回他没再多犹豫,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意思就是,林淼,我心悦你,想在你身边,一辈子照顾你。” 话说完,他感觉一股热意爬上了他的耳朵,有朝着两颊蔓延的趋势,怕是红了。 林淼有些回不过神,堂皇地看向他,撞进一双情绪复杂的眸子里。 要说平时的谢长寒,待人和善,处理事情的时候该听取意见一定虚心,需要负责时从不推卸,因此他的目光始终是柔和而坚定的;而他此刻的眼神林淼却是第一次见,那里头似乎有绵绵情意,但更多的是懊悔、痛苦和内疚。 这样的眼神看得人难受,她忍不住在他面前蹲下来,和他平视,伸出右手去遮他眼睛。 “不要这么看我,不过是前世的事,我半分不记得,你何必因此自责?” 世人转世投胎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虽然,在林淼支离破碎的回忆里,前世的她似乎并不是什么正常人,投胎好像也不按正常流程来,但既然投胎了,她觉得这种事也可以当作一笔勾销,不必太计较。 谢长寒摇摇头,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低头看着,没说话。 温热,触感微糙的拇指指腹抚过她的手背。 “我手不冷吗?”林淼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手一年四季都带着凉意。 谢长寒反手攥紧她的手,没让她抽走,又摇了摇头:“不冷——我知道突然说这些,肯定让你很为难,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只是……只是想先让你知道我的想法,还有我……对不起你这件事。” 他顿了顿,“我把选择权交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淼抿了抿嘴唇。 谢长寒看着她笑了:“就这么让你为难?” 他一笑,气氛顿时变得缓和许多,林淼松了口气,尴尬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这种事我没有经验……” “没关系,我也没有。再说……”他低头想了想,有些忍俊不禁,“我这种前脚道歉后脚表白的行为好像有点恬不知耻。” 他自诩君子了一辈子,终于也有破戒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不着调的师叔给带坏了。 “还可以。”林淼也听笑了,“我没感觉到不妥,那就不算恬不知耻吧?——诶,你还要继续跪着吗?起来吧,我们找你要找的东西去?” 她伸手去拉他。 “刚刚我已经感应到我的剑了,只不过七星盏当时也亮了,我怕你这里出事就没管它。”谢长寒顺势站起来,“我们回刚才的地方看看。” 林淼一怔,眨眨眼:“好。” 一个人,知道你可能出了意外,愿意抛下自己重要的事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知道你为难,也愿意按下自己的心意暂且不提……谢长寒还是谢长寒,就算是这种时候,依旧进退有度。 林淼不是石头人,她甚至比一般人更渴望关爱,谢长寒的所作所为看在她眼里并非不感动,只是…… 前世的事情至今她也只能想起一星半点,就像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太不真实。她不确定谢长寒究竟是真的喜欢她,又或者是因为前世杀错了人的愧疚才对她说那些。 若是因为前世的关系,林淼真心觉得没有必要。 她跟着谢长寒匆匆赶回之前他感应到自己剑的地方,这地方的确很是普通,若不是谢长寒右手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他肯定会忽略过去。 “大约在这个位置。”谢长寒向四周望了一圈,脚尖在地上碾了半圈,碾碎一摊落叶,“天上树上都藏不住东西,硬要说哪里能放下一柄剑的话……大概只有地里吧。” 林淼给他出馊主意:“挖开看看?” 她这话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她没法力,轮不到她干活。清净派没有什么“搬山之术”,谢长寒想把地刨开只能手动开挖,最多就是用法术省点力气而已。 想挖一把不知藏了多深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埋在土里的剑,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去。 谢长寒真想给她脑门上来个“栗子”,转头一看她毛绒绒的头顶,又没忍心下手,无奈道:“有没有正经一点的主意?” “唔……”林淼歪着头想了想,“你不是从我那儿拿了柄残剑么,拿出来看看?会有感应也说不定……” 谢长寒手中光芒一闪,一柄断剑出现在他手中,与此同时,他眼睛一眯,嘴里“嘶”了一声。 林淼马上抬眼:“很疼?” 谢长寒保持着那个扭曲的表情,过了快一分钟,才说:“……还好。” “……都疼得不会说话了还说还好呢,你就不能……” “你是在关心我么?”谢长寒突然问。 林淼立刻住了嘴,一双灵动的眼睛假装恶狠狠地瞪着他。 谢长寒笑笑,没有继续追究——他怕再多说两句,这姑娘要恼羞成怒——说道:“真没事,等解决了这柄剑就不会这么疼了,你让一让,我怕伤到你。” 林淼这才收了表情,依言退后了几步,谢长寒心中估算着距离,冲她摇了摇头,于是林淼便接着往后退。 待退到三十米之外,谢长寒这才觉得差不多,冲她一点头,而后转回来盯着他手中的剑。 这柄残剑和当初林淼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时候长得有些不一样了——剑鞘上原本有些泛红的金属锈迹,这会儿仿佛活过来似的,颜色变深,锈红成了鲜红,上头隐约有光泽变化,似在流动;而之前就色泽暗沉的部分,颜色变得更深,几乎成了黑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千年老泥坑里刚刚挖出来的古董,连污泥都没扫去。 一从体内取出,那剑便轻轻抖动起来,谢长寒与它心意相通,能感觉到它似乎有点高兴。 “既然那么激动……那就自己去找吧。” 他低声念道,右手一松,那残剑便猛地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 本来凌晨想更,结果写睡着了,这会儿才把剩下的写完。 晚点继续更。 第63节 第78章 剑比他想象得更激动。 或许是千年的不见天日令它等待太久了吧,得到谢长寒的命令后,残剑便猛地冲着地面而去,撞击造成的气劲将周遭落叶掀起三尺高,像是突然下起了落叶雨。 时间被定格一瞬。 而后,那柄残剑便像疯了一样,一下一下持续撞击着土壤,气劲一浪接一浪,距离它最近的谢长寒受到的冲击最大,他退出十几步,边退边从乾坤袋中接连摸出三道定风符箓反手掷出,才在减弱的风势中堪堪稳住身体。 第一反应,便是扭头去看林淼的位置。 担心的事情总是容易成真——他第一眼还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大喊一声:“林淼!” 林淼……林淼还真没事,在即将被气浪余波掀出去的那一刻,她做了件无比正确的事情——尽一切可能抱住了一根不算太细的树杈,好悬没有飞出去,她从树后探出个头,用力喊道:“我没事,你顾自己!” 谢长寒又找出三张定风符箓向她掷去,眼看着那三道符在她身前以三角方位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风圈才放心,等再回头,他那柄残剑竟然已经完全钻到土下去了,周围的气浪小了些,大地却开始微微震动,“轰隆隆”的响声持续不断,仿佛有一台钻地机正在不间断地工作。 他能感觉到右边肩膀持续疼痛、灼热,有什么本该和他右臂融为一体的东西在遥远处共鸣。 一下,两下,与他的呼吸同步。 那好像是……隔着时光,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是剑,他的剑,与他分离了千年的剑。 剑是好剑,却也未必珍贵到哪里去,只是,剑对于使剑的修士来说,除了是武器之外,更是伙伴。而他和他的老伙计,已然不知不觉阔别了那么久。 咚咚! 土地发生松动。 咚咚! 有几块土壤抬高,又有几块土壤陷落,被挤压的干枯落叶发出脆响。 “快出来了。” 谢长寒有了预感。 …… 随着那三道定风符箓的张开,林淼周身的风势骤然变小,她得以喘息,腰部一使劲将自己翻到了那根树杈上,选了个安定的姿势探头往外看。 看着看着,她依稀感觉到不对,低头看看脚下,再望向远处。 森林在幻境修改过的完美月色下露出轮廓。 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震动……真的仅仅只是谢长寒那柄剑造成的么? “我怎么觉得……”林淼自言自语道,“江盈好像又地震了?” 她正这样想,冷不丁脚下一个趔趄,吓得她赶紧抱紧了树干,待稳住了再抬头看,发现谢长寒那头亮起了金光。 金光从土层下方直射而出,随着土块的陷落,那些金光从细微的一束一束逐渐合成一道更加刺目的光线。从金光中央、土层下方的地方,一点一点,升起了一柄长剑。 剑身长约三尺,青峰泛着冷光。 整柄剑质朴、无华,又有一种锋芒尽敛入鞘的藏锋之感,刃上冷光带着肃杀,叫人不敢小觑。 甫一出世,林淼便被那点冷光晃到了眼睛,一向古井无波的心中忽然多了一丝烦躁的情绪,就连当年住在老宅时林家旁支的孩子们联合起来欺负她都没那么烦躁过。 她蹙着眉,看着那柄剑被谢长寒收回到体内,狂乱的风没了来源,偃旗息鼓,大地的轻微震动却没有停下。 果然吗? 林淼眸光一闪,纵身从树上跳下,三道定风符跟着她一同从树上跃下。刚落到地上,收回了自己剑的谢长寒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她在的树下,开口便问:“这么高怎么就自己跳下来了,崴到脚怎么办?” 大概是剑的气息还留在他身上,林淼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我哪有那么娇弱。” 谢长寒何其敏锐,立刻察觉了她的小动作,问道:“怎么了?” 林淼摇摇头。 谢长寒:“……是剑?” 他恍然想起,这柄剑应该就是当年捅进林淼心口的那柄。林淼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 “抱歉,”谢长寒又内疚起来,“是我疏忽了。” “你的剑总要收回来的,”林淼不置可否,看向他的右肩,“那你手上的伤……” “伤倒是无妨,已经开始愈合了。” 修士的身体日日受到天地灵气的滋养,本就会自动修复一些并不算太重的伤口,先前谢长寒的伤迟迟没好都是因为那柄残剑与他的身体不兼容,持续侵蚀着他的手臂,超过了灵气修复的速度才会这样。 而现在源头已去,恢复只是分分钟的事。 谢长寒卷起袖口给林淼看手背上的皮肤,果然仅仅是这么几秒,手背上的皮肤已经结痂了。他再轻轻一抖,便有一小块血痂落下,露出一点粉嫩的新生皮肤来。 “没事就好。”林淼点头,“既然剑找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怀疑这场震动又跟林忘川有关,我有点担心……” “她才刚把七星盏带走,这么快就能弄出动静来?”谢长寒觉得很奇怪,“明明之前我们研究了好半天都没能点燃它。” 林淼沉吟道:“未必是七星盏,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赤火山连着……北留山?” 谢长寒:“……” 林家老宅!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林淼环住了谢长寒的左臂,而谢长寒则是轻身提气,运转功法,整个人一跃而起,直奔幻境以外。 知道了出幻境的路,再从里面出来,便不像进去时需要那么多时间。两人穿过那片沐浴在月色中的树林,进入了赤火山的范围。 没了幻境加持,今夜的月色不怎么亮,远处有躁动的人声和狗叫,警方已经找到了那辆被他们送出去的车,正在进行后续的安置工作。二人低调地从旁匆匆路过,速度极快,再加上夜色与树影的遮挡,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直到—— 谢长寒脚步刚刚踏出赤火山范围,耳畔突然传来异动,他反手揽住林淼腰身,飞快地向旁边一跃,扭头看去。 刚刚他踩过的地方落下一张轻飘飘的符纸。 “谁?”谢长寒将林淼放下,沉声喝道,“出来。” 修士之间,见面先送一张符,符上带着能够展现自身师承门派和善意的灵力,这叫“拜山门”,意思是“我是某某门派的,修为如何如何,有话想和你聊”;不过,若是上头夹着的灵力并不怎么友善的话,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这叫“下马威”。 这张符,在他们刚刚从山中出来时出现,来势汹汹,来者不善,然而上面灵力却十分微弱,看上去仿佛是只以为自己是老虎的小猫在门前叫阵一样。 这会儿他们急着去林家老宅,如果只有谢长寒自己,他是断不会为了这张符止步的,但……如果他没感觉错,刚才这道符的目标,应该是林淼才对。 林淼灵力被封的事没什么人知道,若是从前,这张符她自己也能打回去。从这个角度上说,掷符过来的人没那么十恶不赦,但谢长寒仍是不高兴,看向阴影处时面色不自觉地沉着。 “误会,误会。”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挠着头,边笑边说,“第一次‘拜山门’,没控制好力道。” “是你?”谢长寒冷眼看着他,“教你‘拜山门’的人,没教你什么叫‘下马威’?” 从暗处走出来的人竟然是郭鸣。 郭家是正经的风水世家,在修炼这方面着实是个弱项,那天几人合力压制大学工地阴气爆发的时候,他还是个辅助角色,主要出力的人是林鑫。 谢长寒敢肯定,就凭那天郭鸣的实力之弱,这“拜山头”的技巧他肯定是刚刚才学到的,也说不准……就是林鑫教他的。 郭鸣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他出手没控制好力道这事其实半分真半分假,一来确实是他“拜山头”不熟练,那符掷出去的时候手势重了、偏了,二来他因为听见那几个林家人话语中流露出对林淼的忌惮,心里还存了些试探林淼实力的心思,谁曾想林淼压根没出手,倒是惹恼了谢长寒。 关于谢长寒的实力深浅,当日他已经管中窥豹,见识过一些了,当然不想得罪他,便施了个礼,赔笑道:“是我的错,我的错,谢道友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这新手计较了吧。” “道友是道家修士之间彼此招呼用的称呼,你投的哪个道门,就来称道友?”林淼往边上走了一步,从谢长寒背后露出个全脸,冷淡地说,“你来这里……是找我?林鑫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来的。”郭鸣搓了搓手,低头斟酌了一下措辞,“在丰南时,我与令兄一见如故,遂引为知己……前日里,听林小姐说要分家之事……我是个外人,对林家的情况不了解,只知道回去以后,林兄弟便神思不属,成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既作为好友,此时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是以……不请自来,想求林小姐再考虑考虑……”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林淼一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墨色琉璃一般的眼睛深邃而沉静,给人一种……她能窥见他心底最深秘密的错觉,令他无法理直气壮。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无欲则刚’。” 郭鸣一愣。 林淼淡然道:“我比林鑫不好糊弄,因为我这个人没什么想要的——我对你的目的毫无兴趣,郭先生请回吧,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她拉了拉谢长寒的衣袖,“长寒,我们走。” 有外人在,谢长寒不愿让人知道林淼无法动用法力,因此没让她继续环着他胳膊,而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林淼的手在女孩子里算是大的,但仍比谢长寒的手小了一圈,她整只手瘦削而细长,入手触感微凉。 实际上一开始他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念头,然而回过神才发现,他们竟然是十指紧扣的。 他没说话,重新运起“缩地成寸”,带着林淼迅速离开。 郭鸣站在原地怔愣片刻,伸手一摸后颈,满是冷汗。 她真能看出他另有目的? “不,不可能,她肯定是诈我的!”郭鸣狠狠摇头,一咬牙,追着两人的背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比较关键的剧情,我也不想随便瞎写造成崩文,但又真的写不出来,所以总结起来就是—— 我,很光荣地,卡文了。 这一章写了四天,日均不知道有没有五百字,卡得简直想一头撞死。 祝我一天内能顺利憋出下一章tat 第79章 “长寒,我想问你个问题。” 路上,林淼忽然开口。 虽然还在赶路,谢长寒到底还是扭头给了林淼一个正脸:“什么?” “你为了什么而修行?” 谢长寒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就是想问。”林淼偏了偏头,“不方便回答我么?” “……那倒也不是。”谢长寒看了眼夜色,大概是夜色给人倾吐的欲望,他从中看见过去的剪影,“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所以有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修行……也许,就跟书里说的那样,是为了‘兼济天下苍生’吧?” 他顿了顿,又侧头看了林淼一眼,“这个理由会不会有点幼稚?” 第64节 “不会。”林淼摇摇头,“‘达则兼济天下’,此乃君子之道,难道君子是个贬义词么?” 谢长寒摸了摸鼻子:“也会有人骂我们多管闲事的。” 林淼:“难道你会因此动摇么?” 谢长寒笑了:“那倒不会。” “那不就结了。”林淼说。 赤火山过去还连着两座不高的山,再过去才是北留山范围,距离挺长,所以虽然谢长寒用“缩地成寸”的时候赶路速度挺快的,但还是要花一段时间。 不然对不起他俩白天的时候为了“大隐隐于市”而坐车去赤火山的那些生命。 赶路的时间里,林淼想了件事。 她那个问题当然不是随口问的,其实只是想听听谢长寒的说法做个参考,至于她自己,想的却是小时候的事。 作为“林淼”的小时候,而不是那些她还没完全想起来的“前世”。 林家有跟随家主修习驭鬼术的传统,在她还没思考过“为何修行”这个人生哲学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修行了。 驭鬼术的修行天赋蕴藏在林家人的血脉里,她又是适合修行的极阴命格,进境一日千里,也无怪乎林长安当时动了直接定她做下一任家主的心思。 可是其实……这些年林淼一个人过,偶尔也会觉得,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这些东西。 大伯和父亲是有矛盾的,在父亲过世后,为了不招人嫌,主动选了个林家没人要的破房子独自居住,其实也是她主动提出的。无论是“家主”的名号,或者林家的财产什么的,其实她都不是很关心。 只是她内心有种对江盈市百姓的责任感,才促使她这么多年始终关注着林家的动向。 就她自己而言,一个人待着,待一天,看看书,站在窗口看看楼下人来人往的世间百态,这些全都比驭鬼术有趣得多。 她其实,内心一直有一种,成为普通人的渴望。 就像她跟林垚说过的,她很想去念书,只可惜极阴命格会影响到身边的普通人,她不敢去念书罢了。 族里谁念书,谁做生意,她从来没有反对过,反而觉得挺好。唯独林鑫想用一手坑蒙拐骗的风水赚钱,她才提出了反对意见。 她好像就是对平凡人的生活有所期待,但冥冥中又理智地知道自己不是做普通人的那块料,只好和那种生活隔着一段两相安好的距离,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向往着。 话又说回来…… “我为什么想做人呢?”她想着。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法问谢长寒的,她只好挑了个近似的问题,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不过,“达则兼济天下”这个答案可能不适合她,太圣人了——她虽然常有悲天悯人之心,忍不住多做几件好事,却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当圣人的料。 思量间,他们已经靠近了北留山。 北留山还是那样,景区开发成了个烂尾工程,好像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大进展。大地扔在微微震动着,和在赤火山时的感觉差别不大。 谢长寒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奇道:“难道不是这里?” “上去看看。”林淼仰头看了看林家老宅方向,即使这样看只能看见漆黑的树影,“看了就知道了。” “好。” 谢长寒同意了她的提议,反正上山一趟并不耽误多少时间,不过等他沿路走到林家老宅门口,才发现这里确实和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还真不是这儿? “那会在哪儿?”林淼的眉头蹙了起来,“林忘川她……” 她已经隐约知晓,林忘川是她一部分的魂魄,而她看上了她这具活人的躯体,大约想和她争夺身体的所有权。现在人魂还没找到的,以及剩下大约还有两魄没有收集到,最后林忘川大概还想点燃七星盏……那么现在她会做什么? 会在哪里,会做什么? 林淼逼自己代入林忘川的角色去思考——毕竟她是这世界上和林忘川关系最紧密的人——但却想不出答案。 她甚至不知道之前那几魄是怎么被林忘川弄回到她身上的。 这时,一根手指温柔地点在了她的眉心处,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林淼一愣,抬起头,看见对面站着的人。 谢长寒给了她一个笑,柔声宽慰:“别心急,也别皱眉。想不到就慢慢想,再想不到就不要想了,人间阴间,只要想找,我们总会找到她的。” “……”林淼眸光闪了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猜的。”谢长寒道,“看样子是猜对了……你不要压力太大,我带你去找她,江盈不会有事的。” 他不仅猜到她在想什么,还猜到她在担心江盈。 林淼没说话,默默牵住了他。 于是谢长寒再一次施展开“缩地成寸”,沿着山道离开了北留山。 北留山在江盈郊区,再往前便是市区方向,越靠近城市,宽阔马路便越多,交通越便利,修士越容易暴露自己,谢长寒百忙之中给自己念了个能在监控探头里消失的咒,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带着林淼往前赶路。 林淼拉住了他:“等等。” 谢长寒一步停下,侧头:“怎么?” 这句话问出口,他立即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回身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过去,不到一分钟,大路尽头处出现了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 郭鸣蹲在一个木筏一样的东西上,沿路飘了过来,只可惜此人明显没有任何“驾船”经验,一个法器坐得东倒西歪的,谢长寒眼见着他好几次都差点从那东西上滚下来。 “等等,你们等等……”好不容易追上人,郭鸣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让这个会飞的筏子停下来。 谢长寒无语地看他毫无章法地忙活,正在想要不要帮帮他,就听见身边传来林淼的喃喃声。 “城里……为什么都没开灯?” 第80章 时至今日,一座毫无灯光的城市,在夜幕中,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江盈睡着了。 见到这一幕的郭鸣惊讶道:“怎么会这样?我出城的时候分明还一切正常。” “你什么时候出的城?”林淼骤然回头。 “七点半。” 林淼看一眼谢长寒,谢长寒立刻摸出了手机点亮屏幕—— 现在是22:12。 中间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造成这一幕的元凶除了林忘川以外,林淼不作他想。 她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林——忘——川——她要是敢动江盈,我要她寂灭来还!” 一旁的郭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瘦削的少女立得笔直,面上尽是森寒之色,就连周围的温度都好像低了几度。染着暮色,这份怒意如同从冥界深处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林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啊?”他有点错乱地想,“我会不会……挑错目标了?” 林淼这个人性子向来淡得很,谢长寒还是头一回看见她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拉住眼看着就要冲向城里的林淼:“冷静,现在动江盈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往好处想,事情不会那么糟的,你先别冲动……说不定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你呢?” “道理我懂,”林淼磨着牙,“但是……” 她知道自己不该生气,而且理智上她也觉得至少在人间的时候,凭林忘川的能力应该是不可能做出覆灭一整座城的事情的。 但如果能时刻保持理智,人也就不能被称为人了。 好在这会儿是谢长寒拉着她。 这种时候能让林淼理智回笼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谢长寒一直等到林淼的表情恢复正常,这才准备带着她进城去一探究竟。 “等等,”林淼指了指背后,“把他也带上。” 谢长寒愣了下,不过还是一步过去提起了郭鸣的后领:“……带他做什么?” “让他去林鑫那儿看看,如果人没事就把人带出来。”林淼说到这里,分了一个眼神给郭鸣,“听见没?” 郭鸣挺想说自己没听见的,他自己跑出来,想聊的话题还完全没聊到呢,现在回去跟林鑫说他见到林淼了,该怎么把他今晚出来的事圆过去? 可他试着挣扎,发现自己在谢长寒手里根本就动弹不得,怎么拒绝? 谢长寒先一步开口问:“你觉得他真能听我们的?” 林淼睨了他一眼,冷淡道:“他不是还有求于我吗?” 谢长寒:“……啊?” 郭鸣:“……啊?” 两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一个是没听明白,一个是没想到她真能猜到。 林淼说:“既然有求于我,就先帮我办一回事,听见没?” 郭鸣这次很快点了点头。 谢长寒虽然没太明白林淼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人家有求于她的,不过这点他不需要质疑她,当下便提着郭鸣带着林淼,三人一同进城。 一路上,无论是商业圈不灭的霓虹灯也好,居民区的万家灯火也罢,又或者是本该坚守夜色的行道路灯,这些往日里司空见惯的灯火竟然一盏都没亮。往市中心的方向行进了好一段,谢长寒忽然感觉到什么,转了个方向:“好像是那边。” “先别。”林淼说,“沿刚才那条路前面有个三岔路口,把他放下,从那儿去林鑫家方便。” 谢长寒自然没有异议,他脚尖一点,向着林淼说的方向前行。 很快来到那个三岔路口,谢长寒将人放下,林淼问:“你认得路吗?” “认得。”郭鸣欲言又止——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听林淼的。 林淼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我那个大哥有时候有点刚愎自用,哪怕是对付他,我也比你有经验,你有的是求我的地方。你来江盈肯定有你的目的,但首先,江盈要没事——不然江盈都没了,你能在我这里,或者说林家这里求到什么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郭鸣沉默半晌,拱手抱拳,“受教了,我这便去。” 林淼脸色的笑一直保持到郭鸣离开,而后,她的表情很快阴沉下来。 “那边那个方向……好像是我住的地方?”她问的是谢长寒。 “嗯。” 谢长寒没有多说,拉着林淼就往他感觉到浓重阴气的方向奔去。 林淼住的地方在一个老旧小区内,周边有公立的小学、初中,自然还有配套的农贸市场和其他小区,除了沿街有一些小店外,总的来说并不是个热闹的商圈。 第65节 现在是夜晚,人群一般不会聚集在商圈,居民区密集的地方全是人,若是林忘川在她家做了什么,波及人数之多将无法想象。 “说真的,”林淼说,“她想跟我争这个身体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怨她,原本我们就应该是一体的,但她要是因此对江盈市的百姓下手,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达到目的的。” “……难道你还想过把身体让给她?”谢长寒惊愕地看了她一眼,“……那我不知道该不该希望她下手了。” 林淼反手在他脑门上打了一下:“说什么呢。” 这个动作做得既自然又流畅,做完连林淼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好像跟谢长寒是有点太不见外了。 虽说,前不久他跟她表白了心意,但是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么不见外似乎……不太好。 只可惜,林忘川没给她谈情说爱的机会,林淼的思绪刚刚发散了一点,猛然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厚到化不开的阴气,就在不远处。她抬头,发现谢长寒已经将她带到了家楼下。 轻微的大地震动就是因为空气中的阴气突然剧烈失衡而产生的异变。 “林忘川——”林淼顿时变了脸色,“她竟然真的敢……!” 这片单元楼得住了多少人? 想到这一点,谢长寒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他抓着林淼一跃而起,直接上了二层平台,从这里,能够看到肉眼可见的黑气从406的窗口一阵一阵地涌出来。从扩散的范围来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谢长寒一摸乾坤袋,反手掷出一把黄符,想用这种方法试探阴气中有没有东西,谁料那些黄符沾到黑气没多久,便接二连三地从空中落下,失去了力道。 他还想再掷,林淼伸手拉住他,摇摇头:“没用,这里的阴气太重了。” 她站起来,仰头对着自己家的方向沉声道:“林忘川,你给我出来。” 声音出去,石沉大海。 谢长寒:“她会不会不在这儿?” “不,她在。” 林淼想了想,提高了一点声音,喊出了一个谢长寒不曾听过的名字:“阿生,我知道你在这儿。” “……” 沉默持续了没多久,而后那黑气最浓重处陡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不多时,林忘川从里面钻了出来,就停在半空,表情疯狂而愤怒:“你在叫谁!你怎么能喊那个名字!” 林淼阴沉地看着她:“不就是你么?阿生,你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我是林忘川!”阿生尖叫道,“再叫那个名字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你舍得?”林淼挑眉,“七魄没齐,人魂未至,你现在杀我,只会得到一堆烂肉而已。” 这句话堪称阿生的死穴——她筹划了很多很多年,试过很多很多种办法,都没能让自己成功离开阴间,好不容易天魂有了投胎转世成人的运气,她又从头谋划,就为了和天魂抢占主意识的位置,总不能先把这具她肖想已久的身体毁了。 再愤怒也不能现在杀她。 谢长寒盯着阿生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林淼,我记得之前你说过,留在你家善后的人是黑无常?” “嗯。” “黑无常?你们说的是他?” 一脸怒色的阿生闻言,瞬间转怒为喜,笑嘻嘻地伸手从黑气中“抽”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上的黑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头颅无力地垂着,即使是被阿生提着脖子从黑气中抽出来,也半点不曾动弹。 仿佛死了。 林淼惊讶道:“黑无常!” “我早看地府这群鬼差不爽了。”阿生笑容灿烂,“阴间的玩意儿上了人界,力量都会被不同程度地压制,黑无常大概想不到在人界的时候,我会比他更强吧?敢坏我的事,也真是活该。” “活该?” 空中凭空出现一声冷哼。 声音一出,阿生脸色一变,谢长寒和林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夜空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漆黑的缝隙。缝隙渐渐变大,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缝隙中,一步跨出。他从缝隙中走出,那道缝隙却没有合上。 “胆敢击伤黑无常,还将其私自扣押,阿生,这些年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白无常空洞的眸子从好搭档的身上掠过,看了看阿生,又看了看下方的谢长寒和林淼,“阿川也在。” 阿川? 林淼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也没开口反驳。 阿生脸色却变了:“你怎么也知道我们的名字???” “很奇怪?”白无常冷笑道,“阴间事归地府管,当年擎天君点化阿川虽是一段机缘不假,但他既然在地府点化了新灵,总要跟十位殿下报备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逍遥法外,躲在河水下,就没鬼知道你的存在了?” “擎天君?” 下方的二人异口同声,林淼回头看了谢长寒一眼:“你认识?” 谢长寒愣了愣:“……是我师祖。” 林淼:“……”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跟清净派还真是孽缘…… 阿生满脸不可置信,白无常朝旁边让了一步,又道:“我领了七殿下的旨意,前来平叛。阿生,你若是识相,就快把黑无常交出来,然后带着你那些腌臜玩意儿滚回河里待着!这样,我还能在殿下面前为你讨个恩情,让你在十八层地狱里少受几年皮肉之苦。” “恩情?这种恩情我宁愿不要!”阿生忽然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这些高高在下的鬼差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垃圾’的心情!我们无非就是想‘活着’,真真正正地‘活着’!可我们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既然如此,既然天道不肯给我们机会,我们就不能自己争取吗?!” “河中秽物如何投胎?”白无常皱了眉,一脸费解的表情,“而你明明是有活下去的机会的……” 阿生:“你把做阿川的地魂叫作‘活下去’?!” “有什么不对吗?凡人三魂七魄,妖魔三魂六魄,秽物连完整的一魂都没有。”白无常道,“你们和其他鬼的区别不就在这里?好不容易能够凑齐一副完整的三魂七魄,还自己折腾得四分五裂……说到底,要怪就怪你们生出了两个意识吧。” “倒不如说,该怪的是那劳什子的擎天君!”阿生道,“同是河里出来的两个意识,凭什么她有机会做人,我却不能?你们地府,要真是个赏功罚过、给人说理的地方,怎么就是没鬼出来帮我们说说理,现在倒要赶尽杀绝了?白大人,你说服不了我的,还是请回吧,在人界,黑无常打不过我,你二人实力相当,你也打不过我的。” “我不能?”白无常呵斥道,“就算我不能,我地府十万大军如何?” 却见他身边那道缝隙不知何时扩大了一辈,里头密密麻麻挤满了鬼差的身影,随时准备从那里面冲出来。 “不可能——”阿生叫道,“我们同时攻打了地府三千个地方,你哪儿调动来的十万大军上人界?” 第81章 “嗞嗞”。 街边有一盏路灯闪烁了一下,然而,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阻止着它似的,尽力挣扎了一番,那杆路灯还是没能成功点亮。 四周很静,除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一座城市这个样子,说实话有点恐怖。 特别是对于现在走在路当中的人来说。 郭鸣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最终还是渐渐停了下来。 “真要去吗?” 他看着寂静无声的街道,忽然打了个哆嗦。 突然有点害怕。 林鑫……即便是林淼也不知道,其实林家的名声往上几代是很响亮的,响亮到临市的风水世家也有他们的记载。郭鸣是郭家不成器的儿子,看风水的本事死记硬背地学了个皮毛,他用赚钱的噱头搭上林鑫这条线,是为了从林家这里弄到修炼的法门。 郭家是风水世家,学的是相地之术,而不是修身之法。他们对玄门略有耳闻,想进入这一道却始终不得其法。 会遇见林鑫,对郭鸣而言是意外之喜。 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了修行法门,搭上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划算…… 他看着眼前的街道——双向四车道的马路宽敞而干净,人行道旁店门紧闭,路边的梧桐随风摇曳……而在道路的另一头,他肉眼可见的方向,有无数黑影正在蠕动。 那些黑影长得十分奇怪,像是有谁通过造化之力将黑色的絮状物粘合到一起,勉强捏巴出一个“人”的形状,然而它们的行为却像是某种动物,不是在地上匍匐前进,就是四肢着地向前行走。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诡异无比。 郭鸣咽了口唾沫,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梦寐以求的阴阳眼就这样无意识地开了吗? 开阴阳眼能见鬼神。郭鸣肖想着玄门的修炼法门,对这个东西向往了不知道多少年,但此时此刻,看见眼前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如果玄门中人总要看见这样的景象,那这阴阳眼或许还不如别开…… 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会不会更快乐点? 他打了个哆嗦,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胆怯了,退缩了,他不得不承认。 道路另一头倏地吹来一道风,吹起了地上的砂石,也吹动了郭鸣的衣摆。 他惊讶地看到,空气像是变成了透明的纸张,忽然从半空中被看不见的大手撕开,一群穿着统一的短打的古装扮相的人出现在那里面,一个个面色惨白,表情严肃,手中武器直指那些诡异的黑影。 武器劈中黑影,那些动作迟钝的黑影忽而变得敏捷,反向缠上那些武器,双方厮打在一起,在郭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十几招。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规模庞大,惊心动魄。 郭鸣几乎看呆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同样的战斗还发生在许多地方。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又一阵阴风拂过。 …… 白无常僵硬得像面具一样的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林淼察言观色,觉得他可能是在冷笑。只听他意味不明地嘀咕了一句:“……三千个地方?谦虚了,分明是三千五百二十八个。” 这一次的事件,地府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 三殿下往天界请求援助,七殿下坐镇地府为行动总指挥,这样若是还没弄明白有多少个点被袭击,那地府不如拆了算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然而站在下方的林淼不知怎么的就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砸了一下。 “咚”的一声,她差点喘不上气。 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我在紧张个什么东西?” 阿生的计划出现差错,她应该感觉到高兴才是,紧张是怎么回事? 第66节 不过说起来,刚刚那个感觉总觉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难道是…… 林淼抬起头,遥遥望着漆黑天幕上踏空而立的,和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身影。 ……是阿生? 阿生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倒是她身边几乎实质化的阴气不知何时涌了上来,丝丝缕缕缠绕在了黑无常的身体上。乍一看,黑无常的身体连同阿生右边半个人都快和那些黑气融为一体了。 白无常清了清嗓子,矜傲地说:“有没有十万,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林淼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等一……” “下”字还没说出口,那缝隙里待命已久的鬼差大军已经涌了出来,很快便密密麻麻占满了天空,方才就很黑的夜幕眼见着快要连一丝光线都不剩了。 林淼:“……” 谢长寒:“……” 鬼差是什么东西? 阴兵啊! 君不见民间传说里,对阴兵的形容都是“活人勿近”,可见这东西确实不适合人间,平日里鬼差办公,那也是一名鬼差负责一座城,尽可能避免阴气过重对人间造成影响。但是现在呢?成千上百的鬼差大军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二人眼前,连个遮挡也没有。 “白大人!”谢长寒朗声道,“地府如何能让如此多的鬼差光明正大来到阳界?就不怕影响人界秩序么?” “都什么时候了,”白无常略有不耐,“这城都被她弄成这副模样了,你还幻想什么秩序?”他手臂向前一抬,“给我抓住她——” 密密麻麻的鬼差如潮水般涌向阿生,阿生倒也不傻,直接缩回了如墨般的黑色阴气中。 千万鬼差脚步不停,一头扎了进去,黑气范围骤然扩大。 谢长寒运起灵力,在自己身体外简单布置起一个防护罩一样的东西,拉着林淼就往外面退,一直退出百米才停下。 白无常的话让林淼心里打了个突,她秀气的眉头打了结:“城里的人真的都出事了吗?可是分明我林家的大阵还没有示警……” ……不对!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阿生抢过她一本阵法书! “不可能……”林淼脸色骤变,摇摇头,“大阵的阵脚我身上系着一根,如果真动了手脚,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可能的……” 这附近原本就有个阵法节点在,林淼决定亲自去确认一下,她抓着谢长寒,指了个方向:“快,带我去那里。” 先前谢长寒陪她修复大阵,曾经在这附近走过,知道她在说什么,立即照做。 很快赶到节点处,林淼仔细而快速地检查了一番,却发现大阵并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大阵毫无问题,那些黑气哪里来的? 城里的人又去了哪里,他们有没有事? “大阵没问题?”见她从检查完开始就一直没出声,谢长寒想了想,问道。 林淼点点头。 他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背:“想那么多没用,这里到处是居民楼,我们不如挨个窗户看看情况。” “好。” 居民楼的窗户千千万,总会有没拉窗帘的人家,总会有对着卧室的窗户,谢长寒带着林淼在周遭飞了一圈,却神奇地发现这些房子里似乎全都没有人。 林淼脸上的表情渐渐好了起来:“没有见到尸体,说明现在我们看见的景象可能也是幻境。只要人没有死,一切都有希望。” 她是真的高兴,不是装的,谢长寒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半分柔情半分心酸,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泼她冷水。 就算此处都是幻境…… 那些浓郁到实质化的阴气和地府的鬼差大军也会让外面的形势变得不容乐观。 而这一点,他猜林淼也知道,所以,此刻林淼脸上的欢欣,就有种自欺欺人的味道了。 看得人无端很难过。 “林淼。”他突然开口。 “嗯?”林淼回头看他。 迎面而来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林淼一怔。 她的头被按在谢长寒肩膀处,视线被遮挡,鼻腔周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很淡,像春日里微风带来的青草香气。 “江盈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像原来一样。”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相信我。” 虽说林淼也不知道江盈有没有事谢长寒要怎么保证,可是在她自欺欺人的坚强里,这样的话语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圈骤然红了。 “嗯。”林淼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回去。”谢长寒松开她,准备带她回到刚才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会动的东西,目光下意识地追逐过去,竟然看见了一个非常奇异的景象。 远处的天边,有一头动物正在踏空奔跑,看前进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地方。 林淼也看见了这一幕,呆了呆:“为什么天上会有……一头毛驴?” “我曾听说……”谢长寒皱了下眉头,“天、地、人三界之中,人界是个最为特殊的地方,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天道不容许另外两界的鬼神对人界造成过大的影响……所以就像鬼差来人界有限制一样,天上的神仙若是要下凡,也是受到限制的,越强的上仙受到的限制越大。于是有些上仙为了不自讨不痛快,会让自己的化身替自己下凡。” “你是说那头驴还是个神仙?” “有可能。”谢长寒点点头,“你知道我派乃是个修仙门派,修来的法力属仙门一类……我观那毛驴周身气息,感觉和我的法力有点相似。”说到这里他一抬下巴,“走,若真是上仙下凡,肯定是来处理那件事的。这事有上仙插手,对江盈有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准是那鬼差大军动静太大,惊动了上界呢,倒是因祸得福了。” 林淼心头一松。 两人匆匆返回,那黑气已经扩散到周边两幢楼的范围了。 谢长寒加强了法力运转,准备用法力护住两个人——太浓郁的阴气对肉体凡胎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谁料林淼却难得调皮了一回,莫名其妙朝着那防护罩外伸出去了一只手。 谢长寒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试试啊。”林淼说着把手收回来,摊开手掌看了看,五根手指白皙无暇,毫发无伤,“这阴气果然古怪,就算是在地府,我也没见过实质化程度这么高的成阴气,而且你看,这阴气完全不伤我……是因为我和阿生本属一体么?” “你别乱来,”谢长寒说,“不伤你还好,万一伤你呢?你就直接把手伸出去了?” 从前林淼做这种看似危险的动作,实际上都是在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把握超过六成的时候才会去做的,因此向来是“胸有成竹”,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可这回,被难得严厉的谢长寒训了,她却有些心虚气短起来,轻声说:“这不是赌对了吗……” 谢长寒其实特别想吼她一句“万一呢”,但对着蜷缩的林淼,他又实在是发不出脾气,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啊……什么时候对自己能有对江盈一半上心我也知足了。” 林淼看了看他。 黑气的扩散范围太大,他二人已经看不见白无常的所在,只能依稀看见鬼差大军的轮廓。 数量确实多,甚至还有许多鬼差挤在那条缝隙处没能完全走出来。 “进去么?”谢长寒看着那片黑气,“总不能在这里干看着。” “进。”林淼笃定道,“我其实有点想回家看看。” “……” “啊?”谢长寒侧头看她,“那是阴气最重的地方,你现在用不出法力,要怎么进去?万一到了那里这阴气就能伤你了,你连逃都逃不出来。” “你都说是阴气最重的地方了。”林淼说,“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大阵既然没事,阿生怎么带着阴气进来的?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答案,也许到源头能找到呢?再说,如果我们把阴气的来源掐灭,她也翻不出花来。第三……我有点担心邻居。” “嗯?”谢长寒忽然想起那把救急的钥匙,“隔壁的老太太?” 林淼点头。 “先等等。”谢长寒侧头看了眼天空上的毛驴,眼见着它已经快跑到了,“看看那究竟是不是上仙再决定。” “但是我……”林淼有些心急,她看看黑气扩散的范围,再看看天边,最后看了眼谢长寒,只好叹了口气,“……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fg插好了。:) 第82章 那毛驴跑得还挺快,没多久就到了附近,愁眉苦脸地站在半空看了一眼,前蹄踢了两下,哀叹:“作孽,作孽哦!” 林淼听那语气,就想起了隔壁奶奶还年轻的时候在街道里劝架时的语气。 有点怀念有点感伤还有点好笑。 不过这毛驴也不像老太太,感叹完它哪儿也没去,就立在原地仰头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驴叫,接着几道剑气便从它周身出现,三三向两个方向划出一道弧线,像黑色气团爆射而出。 轰! 方才还绵软得如同棉絮般的黑气瞬间爆炸、散逸,谢长寒与林淼倒退几步稳住身体,再抬头,发现黑气散开的程度已经足以让他俩看清中间的景象。 阿生下半身已经完全浸没在黑色气团中,就好像她是从那些阴气里长出来的一样;黑无常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上半身微微膨胀,五指成爪,皮肤被撑开,表情狰狞,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人皮气球。 她每次挥手,都有两三名鬼差同时被她伤到,动作利落得简直像在切菜。 鬼差并非游魂,有灵力,有五感,有自己的意志,说是“鬼修”也不为过,被抓伤自然是会疼的。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因为阿生突然暴涨的实力而退缩,仍然前仆后继地与她缠斗在一处。 林淼眼力好,偶然发现鬼差被伤到的伤口上逸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很快就在空气中消散。 不过—— 她眯了眯眼,那些黑气消散前,飘向的方向似乎是阿生那边? 六道剑气冲散了黑色气团,毛驴再接再厉,又仰头叫了一声,另有六道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阿生。在黑气弥漫的范围内,阿生的行动无比自由、迅速,她飞快向旁边闪避。 谁料,她快,剑气的速度比她更快,在她完全避开前,剑气已经擦到了她的胳膊。 林淼:“嘶——” 六道血痕出现在阿生胳膊上的同一时间,谢长寒听见身边站着的林淼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反应迅速,立刻回头,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 林淼举着毫发无伤的胳膊看着他:“大概是阿生。” 她跟阿生的联系竟然已经如此紧密……林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暗自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 第67节 先前大阵古怪的表现,还有这反馈到她身上的痛觉,不知不觉间似乎发生了许多她不清楚的事情,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有哪里被她忽略了…… 谢长寒看上去比她还紧张:“难道阿生受的伤都会应在你身上?” “那些鬼差的攻击没有,”林淼摇头,“可能是那些剑气比较特殊……” 阿生疼得大叫,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的双眼充血得更加厉害,口中疯狂大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已经完全没有了开战前的人模狗样,就像个来自冥河的怪物。很快她就注意到了给她造成伤害的剑气来自哪里,猩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毛驴,一边用爪子将周遭围过来的鬼差掀飞,一边朝着毛驴的方向挣扎着。 “我怎么觉得她是想攻击那头驴,”林淼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但是被那些阴气困住了。” 谢长寒也注意到了,奇道:“先前她从那团阴气里出来过吧?” 林淼很肯定地说:“出来过。” 抓黑无常出来示众的时候虽然阿生离那团阴气距离并不很远但确实是分开的,现在却跟长在了一起一样,也就是说,刚才黑气扩散的时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毛驴再次叫了一声,又是六道剑气向阿生扑过去。 这回阿生的反应比先前快了一下,闪开了其中四道,只有两道划在了腰上。两道剑气比六道剑气的伤害要轻很多,然而站在一边的林淼却仍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捂了下腰。 谢长寒担忧地看着她,一度想冲上去让那头毛驴收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白无常傲立在那个缝隙旁边,像个门卫似的等着里面的鬼差大军陆续出来,见到剑气,他先是表情一变,而后侧头看向毛驴,旋即整个身体都转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敢问阁下可是天君座前?” 毛驴甩了甩尾巴,口吐人言:“白使不必客气,正事要紧,我等还是先拦住她再聊。” “恕我法力低微,”白无常很羞愧,“实在看不出她进行到哪一步了,只能等上尊前来。” “先前天君已在这片区域内降下法器,算是暂时将这里的生灵封锁住了,这样一来,她无法继续靠魂魄汲取力量,但已经被她吸走的那些……大抵还是要让她自己吐出来的。”毛驴说着,垂眸当作致意,“有劳白使帮忙。” “尊者多礼,我已领了七殿下命令,全力配合天尊来使,只是……”白无常分神朝林淼的位置看了一眼,“若打散这道地魂,怕是命脉相连的天魂也性命堪忧。” 谢长寒下意识地握紧林淼的手,好像面前的二位神祗都是来和他抢人的一样。 那毛驴,用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悲天悯人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林淼一眼,口中念道:“这就要看她的觉悟了……天君差我带了一碗孟婆汤来。” …… 孟婆有两碗汤,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碗叫人忘却生前事,另一碗却能让人想起来。 当然,那另一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喝到的。寻常人的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八苦吃遍,未施大善,未行大恶,浑浑噩噩蹉跎过百年,忘了也就忘了。后一碗汤比前一碗熬制更加不易,孟婆也不是谁都能差遣得动的。 林淼有几年一直泡在林家老宅的库房里看书,恰好就看过这么一段像是讲故事一般的记载,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喝到这碗汤。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毛驴施法将汤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在不远处漫天鬼差和阿生战作一团的时候,在江盈如死城般沉寂的时候,就是这么混乱、紧急的时候,谢长寒会挡在自己身前。 他比她高,肩膀宽阔,从背影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慢着,”她听见他说,“晚辈多嘴一问,阁下可是……擎天君座前?” 那毛驴听见这问题愣了一下,汤也没继续往前送了,打量他两眼,最后有点疑惑地“咦”了一声。 “我的确是擎天君的坐骑,替天君下界行走……你是?” 下界的使者是那些神仙的眼、鼻、嘴、手,和它说的话都会被传达到,谢长寒丝毫没有犹豫,屈膝一跪:“弟子谢长寒,见过师尊。” 毛驴“啊”了一声。 它眼神有点涣散,神思不知道去了何处,口中喃喃道:“你跪于我面前,是想阻止我?” “师尊明鉴,”谢长寒低着头,“无论那林……阿生做错多少事,但林淼何其无辜,她不该受此惩罚。” 林淼平静的心忽然起了一阵涟漪。 就她自己来说,如果只有弄死阿生,哪怕因此连累自己这种方法才能救江盈,她是不会犹豫的。 有什么关系呢? 她所牵挂的明明只有江盈了。 先前的对话她大概听明白了,阿生不知道修习了什么功法,能够从别人的魂魄中汲取力量,江盈有不少人都被她吸了魂魄,但此时时间尚短,杀了阿生还有救。为此,林淼甚至在短暂的时间内思考出了几种和阿生同归于尽的方法。 “长寒……”她觉得自己开口喊了他,意味深长地。 不过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嘴唇动了动,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毛驴继续说道:“但那些被那恶灵吸走的魂魄即便收回来,或许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须得修复不可,总要有……” 谢长寒:“弟子愿代劳。” 林淼:“……” 谢长寒:“弟子这条命本就是白捡回来的,若是能用它拯救千万百姓,倒是美事一桩。” 毛驴顿了顿,涣散的眼神稍稍聚焦,打量着跪地不起的谢长寒:“嘿,想不到天君后人还能出个情种!” “弟子只是赎罪罢了。”谢长寒摇了摇头,“请师尊明鉴,林淼已经因为我等的过错替阿生受过一次折磨,实在没有再受一次的道理。” “此事我得请示天君,”毛驴说,“先把这恶灵制住才是要事,你不愿她喝这碗汤,那就不……” 它话没说完,林淼伸手越过谢长寒头顶,夺下那只飘在半空中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林淼!”谢长寒惊了,“你为什么非要……”出这个头? “巾帼不让须眉,倒也是个有担当的。”毛驴感叹道,“难怪两道灵,天君当年选的是她。既如此,长寒呐,你不如让她自己选。” 谢长寒哪里敢让林淼自己选,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淼会选牺牲她自己。 毛驴说完话,便重新将目标对准了濒临抓狂的阿生——此时她已狰狞得几乎脱离了人形,似乎是魂体即将承受不住过大的力量而爆裂开来似的——道道剑气出现在毛驴周围,毫无怜悯地朝阿生打过去。 林淼喝下汤,脑海中信息量骤然爆炸,眼前一黑便有些站立不稳,被谢长寒一把扶住。额上的冷汗外加阿生收到剑气攻击带来的疼痛感让她无比痛苦,几乎没有意识地蜷缩在谢长寒怀里微微抽搐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后续的剧情大概整理完了。 我真的能写快一点。 (再信我一次吧) (可怜的作者跪着说otl) 第83章 我叫林忘川。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没有名字的。 我出生在一条河里,这条河的河水很轻柔,是黑色的,带着点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对别人来说可能不太好,因为那些人路过的时候总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不过我却觉得很安心,这是一种可以让我感到安心的气味。 哦对了,河上是有座桥的,总会有很多人排队路过。河、水、桥、人……这些名字都是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来的。 桥头坐着个老婆婆,不停地在煮着什么东西,每次有人路过的时候她就要给他们喂一碗,等人喝完才能上桥。 她总是没什么表情,有人说她看上去很可怕。 可怕吗?我倒觉得她挺和善的,煮汤的动作都透露着小心仔细,这也可能是后来我一直都对上了年纪的女人很有好感的原因吧。 大家都叫她“孟婆”,我听了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好像所有人都有名字,就我没有。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琢磨着,既然我没有,那我应该给自己取一个。 取名要有姓氏,我参考了过路人的名字,决定叫自己“林忘川”。 因为河上有两棵树,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双木就是林,木就是树的意思,我觉得这个字的发音很不错,所以暗自记下了。至于“忘川”……是因为那天那个人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答不出来,想起他们说过这条河叫“忘川”,我觉得既然我出生在这里,那不如就叫这个名字。 林忘川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说起来那个人…… 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上桥前没喝汤的人。 哦,其实也不是第一个,但平时上桥不喝汤的都是地府里的熟面孔,据说都是“鬼差”,经常在桥上来来去去的,跟孟婆也会说几句话。 这位就不一样,一来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二来他身上的气质和穿着都跟其他人不一样,三来……我第一次看见孟婆对哪个人露出恭敬的样子,还没往他手里塞汤碗。 他看见我的时候好像很吃惊,回头跟孟婆说了几句话,我竟然没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就看见孟婆说话的时候是点头哈腰的。 说完他就又看我了,和我说话的声音就突然变得很清楚了,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敌意,我能感觉得到,所以我就想了个名字告诉他。 说起来他的个子是真的很高,高大到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是没有身体的,也不能离开水面,很奇怪的样子。 后来他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里每天往来的就只有所谓的“鬼差”和那些人,他们路过的时候会聊自己的事,有些高兴有些悲伤,都是我不懂的情绪,有时候没人经过,孟婆会跟我说话,她跟我说那些人过了桥就去投胎了,可以重新做人,从婴儿到老死,再走一遍不一样的人生。 我很羡慕,因为看上去比我每天泡在这里有趣多了。 横竖也想不到其他事情要做,我就跟那个人说,我想跟他们一样过桥投胎。 有些想法就像火种一样,没想到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想,一旦想到,它就开始熊熊燃烧。 “去投胎”这个想法瞬间占满了我全部的意识,我感到兴奋。 “想不到如此污浊之地也能生出灵智来,遇见我也算是你的造化……罢了,我便帮你一帮。你生于冥河,魂魄中杂质太多,想必将来会很辛苦。这个小玩意儿便送给你吧,之后努力修行,总有一日能过桥投胎的。” 他说完话,我就感觉到自己手边多了个东西。真奇怪,我竟然有手。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造型很别致,我以前没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我就问他了:“这是什么?” “是盏灯。” “怎么用?” “取灯油,点火。”他说,“用阴气做灯油,火么,不是凡火都行。这条河里到处都是阴气,灯油你不会缺,火的话……”他指了指桥头的一盏灯,“用这里面的火就行。” 我看了下,那盏灯是孟婆煮汤的时候照明用的。 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取来不难,我也没放在心上,就问他:“点了以后呢,有什么用?” “净化。” 他告诉我,有杂质不利于魂魄融合,更不利于修行……总之坏处说了一堆,我就记住这么两个。他说以后没事就点着这盏灯,能日积月累替我净化魂魄中的杂质,这样我以后能顺利点。 这人一开始说话,我就发现他看着仙风道骨一副高冷的范儿,其实还是个嘴碎的话痨——他说了半天,除了前面这些,最后我就记住两件事。 一是想要做人,我需要融合三魂七魄,魂和魄不太一样,他给我科普了区别,还跟我说,我是个有灵智的魂,可以做天魂。 第二件就是他说的一句话——“有这点火光在前面照着,往后若是遇上挫折,你也不至于一条道走到黑。”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忘川是个肮脏的地方,他怕我生于污浊之地,将来会走偏。 第68节 可是怎么会呢? 我在这里,每天看着过路的鬼差和来投胎的人,看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从来没觉得他们哪里不好过。我觉得能看见各种各样的人很高兴,他怎么会觉得我会在未来某一天伤害他们呢? 真是奇怪。 不过,他送我东西,按照见过的礼仪,我应该向他道谢。 于是我就说:“谢谢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看见他愣住了,一边的孟婆还在拼命给我使眼色。 奇怪,这个奇怪的人,连名字都是禁忌吗? 不过事后证明我是想多了,因为那个人愣了一会儿就告诉我说,他叫仲逸,还写给我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文字”这种东西,听说是仙人赐给人类用的。 奇妙而且有趣,为什么人类用的东西都那么有趣? 我想跟他学,他却说他要走了。 好吧,真遗憾。 我没阻拦他,所有经过这里的人离开得都很快,他算停留时间比较长的。 直到他走了,孟婆才告诉我,那位是大名鼎鼎的,“三天君”之一的“擎天君”。听完我还特别傻乎乎地问他不是叫仲逸吗,擎天君又是什么名字。如果放在现在我一定不会问这个问题,但那时候我不知道除了“姓名”以外,还有“道号”、“称号”、“头衔”之类的东西。 什么都有名字。 人喜欢取名字。 我喜欢名字。 我叫林忘川,我跟孟婆强调。 …… 后来我就没见过擎天君了,倒是见过擎天君的徒弟徒孙。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我耳濡目染,学了很多关于人的知识,三魂七魄也凑齐了,就是融合还有问题,平时在河里,我就让三魂七魄随便散着,只有出去玩的时候才把它们捡起来。 是的,那个时候我已经能离开忘川了,因为天天待在河里真的很无聊。 当时我还在河底挖了个巨大的坑用来修炼,直接在河里修炼的话会把河水掀到岸上,孟婆嫌弃我污染环境。 那坑越挖越大,最后我居然挖到一条路,那条路通向谛听的老窝,我去玩过一次,没告诉孟婆。 能离开忘川以后,我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直到我发现了酆都,以及另一种去人间的方式。 擎天君的徒弟徒孙就是我去人间的路上碰见的,我本来想上去打招呼,他们却拿剑指着我,说我是恶鬼。 恶鬼?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很无辜,他们却振振有词,搞得我自己都迷糊了,我真的杀了很多人吗? 我杀人做什么,吸取灵魂还是汲取阴气?我都不需要啊,河里有好多阴气和好多破碎得不像样的魂魄,我去河里捡一捡就行,反正那些没有神智的东西根本就打不过我。 友好的招呼没打成,我跟他们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只好先返回阴间,他们倒是没追多远,我过了酆都就甩掉他们了。 这件事让我很受伤,一来是我发现原来我的力量并不够强,二来是原来我对任何人都很友善,现在才知道有时候我对别人没有恶意不代表别人对我没有,我得学会防范。 这个发现真令我沮丧。 沮丧到,我没忍住跟孟婆说了这件事,孟婆就问我,“你出去的时候带了几魂几魄?” 我就带了自己和七魄,因为融合七魄比三魂简单,我带着七魄舒服,另外两魂就扔在河里了。 丢是不会丢的,丢了大不了再在河里挑挑拣拣一下,拼个新的出来,我不是很在意。 接着孟婆就问我:“会不会是另外两魂背着你去做坏事了?” 原来魂和魄不一样,三魂分开单独化形的话,都能化成我的样子。 这种事情先前我并不知道,孟婆比我懂的多。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管是不是,我应该加快融合三魂的速度了。 ……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听说凡人一生最多百年,生活精彩纷呈,我们这种鬼就不一样,生活无聊得很,不过寿命长。 反正我没算过我融合魂魄花了多久。 融合人魂比融合地魂容易,这段时间我还是会出去玩,不过比之前少了很多次,因为后来再出去,说我是恶鬼的人渐渐多了。 不止是擎天君那寒碜的徒弟徒孙,普通人也有这么说的。 我其实不喜欢人们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喜欢他们,我不想被当成怪物。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可我一直没查出来,或许我是不太会查案。 真正知道答案,是在我死的那一刻。 竟然是地魂干的,她有了自己的意识,难怪我总是融合失败……这事是我疏忽了。 我一直以为把魂放在河里不要紧,反正河面上有孟婆看着,谁知道她会用我挖出来的河底空间跑到谛听那里逃出去。 谛听那里有个门,极偶尔的情况下会不在门前,我知道。 主要那里也没什么鬼会去,不存在安全问题,因为根本没路……而唯一一条死路是被我挖通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能怪她逃跑,只能怪我自己太傻。 我被擎天君的徒弟徒孙杀了,回过神已经在孟婆面前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就是鬼,死后没有魂飞魄散反而站在了奈何桥头。 孟婆已经跟我很熟了,看我的眼神格外慈祥,端着汤说:“歪打正着,倒是实现你投胎的心愿了。” 是啊,这么一想,被自己的地魂害死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我现在就两魂七魄,真能顺利投胎么?我表示怀疑。 孟婆安慰我,天道这么安排,一定可以成功。 她说其他人投胎前有前世,来生投什么胎跟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有关,我没有前世,但我曾经做过一件好事。 那事过了不少时间了,有次我上人间,遇上大饥荒年间,路上看到一个人快死了,就随手救了他一把。听说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救了他他也活不下去,但我一个破鬼,自己魂魄都没凑齐,哪有什么东西能给他,想来想去想不到,就送了他一套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功法。 我说你学这个,能开阴阳眼,让游魂替你做事,以后就有苦力了,你去种块地吧。 其实我当时不懂人间的地不是想种就能种的,那个人也没说,他就是跟我道谢,然后问我的名字。 我答谢擎天君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这个人的想法跟我相通,我很高兴,就告诉他了我的大名。 孟婆说,那人和我有交集,按天道的算法,这就叫“有了因果”。那人本就是个孤儿,我救了他,他干脆给自己改了姓氏,后来熬过了饥荒,他娶了妻开枝散叶,有了林家。 孟婆替我跟阎王讨了个恩情,问到了我投胎的去向,会投胎到那户林家去。 “那挺好的,”我说,“这样我就不用改姓了。” 不改姓,我就觉得我还是我,没变。 因为我挺喜欢忘川上那两棵树的,好看。 看过人间那么多树,我还是喜欢这两棵,或许是因为习惯吧。 我跟孟婆告别,仰头把汤喝了,踏上了奈何桥。 我终于能投胎了,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往事四号篇章 第84章 谢长寒搂着发抖的林淼,急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林淼好像很疼,疼得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替她擦汗,然后看着那些冷汗再一次冒出来。 无济于事。 他不禁想:“何苦呢?” 前尘往事早已了却,何苦再让她想起来呢?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冤枉、怎么被他和师父以及玄门中的朋友联手杀掉的,对林淼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他看来,分明是阿生做了错事,林淼却没有,只要消去阿生作为“阿生”的意识,让林淼融合她自己的地魂,这便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阿生付出“消失”的代价,而林淼则不会受到伤害。 至于在今夜可能被伤到魂魄的江盈百姓,让他牺牲不就好了? 这本来就是当年,他和师父欠林淼的。 师父用自己的方式赎了罪,他却还没有;说着心悦于她,却也没能真正的为她做过什么。 何况…… 飞升的可能性越来越低的现在,玄门也不如当年了。 人大概就是一种犯贱的动物,生命短暂的人渴望长生,而踏上了这条路的人却一个个都想跳出去。对于谢长寒而言,若是能为一座城的百姓献祭自己的生命,那大概也是另一种意义上“重于泰山”的死法了,听上去好像挺不错的。 林淼一旦醒来,按她的性格,定会选择与阿生同归于尽,既然这样,那倒不如他抢先一步做出选择。 想到这里,谢长寒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淼眉头紧锁的脸,手指小心地点在她的眉心,替她将眉头舒展开——刚认识的时候林淼天天没什么表情,他还觉得不太好,等她的情绪渐渐多了东西,又是愁眉苦脸的时候居多,他倒觉得还不如当初了。 做完这件事,他才将人放下,用几张聊胜于无的黄符布了个简单的结界保护她,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从右臂中抽出自己的剑。 一路到这,剑已经在途中融合大半,有了八成当初的模样,一旦出鞘,锋锐无匹。 清净派虽然功法众多,但最为出众的应当是剑法——比如他师祖擎天君的画像上就有六柄佩剑——可惜到他师父那代,师父和师叔都是奇葩,师祖使剑的功夫半点没学到,学了堆别的东西。 反而他倒是从门派秘籍中琢磨出了不少东西。 他提剑一跃踏空:“师祖,我来助你!” 毛驴正仰头高喊喊得欢呢,被他这一嗓子噎住了,驴脸上人性化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终于在谢长寒提剑冲向几乎发疯的阿生时变得错愕:“……这傻小子!” 毛驴眼中的神色骤然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降临到它身上,而后下一秒,两道青色的气劲从它身上蹿出,一左一右捆住了谢长寒,将人拉了回来,旋即它破口大骂道:“你有病啊!” 谢长寒一愣,不确定地问:“师……祖?” 第69节 眼前的毛驴哪里还有刚才的样子,整头驴周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隐隐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压。 这绝不是一头天界坐骑能带给他的压迫感。 “臭小子!”毛驴的目光恶狠狠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如果它此时有手的话会忍不住给谢长寒一个爆栗,它很憋屈地、很憋屈地,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清净派的独苗啊!” 谢长寒:“……” “师祖,”他顿了顿,“弟子心系苍生。” 门派传承固然重要,可在苍生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师祖怎么会这么说? “你心系什么苍生,当我看不见你头顶红鸾星?”毛驴瞪了他一眼,收起自己一时的气急败坏,缓声道,“再说,你以为凭自己那点修为,能填的上江盈全城百姓这么大的窟窿么?倒是会高估自己。” 谢长寒一愣。 “那姑娘看着柔弱,到底是忘川之中天生天长的灵物,乃是天道给的性命,要不然我也不可能点化她。”毛驴摇了摇头,“她的命是不一样的。” “……” 四周厮杀之声不绝,黑色阴气翻涌,阿生虽然受了不少伤,但仍然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奋力反扑。 阿生该死,若是过去,谢长寒绝不至于犹豫,甚至会冲在前线击杀她。可现在……她身上还牵着一个无辜的林淼。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他皱眉道。 毛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松开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阿生身上。 擎天君灵识亲降,毛驴使出剑气的速度越发快了,甚至也不用再搞笑地仰天长啸,道道剑气仿佛有眼睛一般,从鬼差身侧钻过去,准确无误地刺在阿生的肩上、臂上、腰上、甚至下半身的黑气之上,黑气被剑气打散,再聚拢,接着被打散,再次聚拢,阿生因此发出痛苦而狠厉的咆哮,头部膨胀得快要撕裂了。 “求道者,”它忽然说道,“心善,不可心软。” 它的话音里似乎藏有什么玄妙的力量,听得谢长寒精神一振。 剑法精妙,同出一门的谢长寒看得目不暇接,冥冥中他意识到,师祖似乎在向他传达着什么。 从前谢长寒见过一些记载着师门前辈的旧书卷,从记载中推断,师祖是个骨子里和他有点像的人,因此,虽然谢长寒之前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师祖本尊,但对他其实是有种亲近感的。 那会儿谢长寒毛都没长齐,还是个孩子,这些年自以为早已忘记书中写了什么,没想到这种混乱的时候竟然突然一字不差地想了起来。 用自己的思路,去代入师祖的行为。 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那么。 门派传承固然重要,可大概是—— 天道为先,大义为先,苍生为先,以及,教导弟子为先吧? 宁可看着弟子慷慨赴死,也要教后辈一心向善。 这样的想法放到今天或许有点傻,但谢长寒本来就是个在某些事情上十分古板的人。 若师祖也是这样想的,那么他在等什么呢? …… 谢长寒正想着,无意识外放的灵识突然感应到一股阴气从某个方向传来,他心头一紧,余光下意识地看去,竟然看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又赶来许多鬼差。 这些鬼差缺胳膊断腿,好不狼狈,丝丝缕缕的阴气从他们的伤口处持续外泄着,再定睛一看,谢长寒发现他们还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不是忘川里诞生的那些怪物么?”他惊道,“难不成它们还同时袭击了人界其他地方?!” 毛驴目光都没斜,淡淡道:“你还有的学。” “是……弟子,谨遵师祖教诲。”谢长寒惭愧地低了下头,“但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把七星盏给了那姑娘……就是阿川,曾经告诉过她七星盏的作用和用法。”毛驴说,“但那地魂却是不知道的,即使她能窥探到一丝半点天魂的记忆,也并不完全。当时七殿泰山王到天界找我说明此事,我便算了算,算到七星盏在她身上,猜她是要点那盏灯。 “人间不像地府,根本弄不到足够当灯油的阴气,她只能不停地杀人。一己之力有所不逮,派那些没有灵智的秽物上人界再顺理成章不过……本来就是她们都能差遣的东西。 “我便跟泰山提起此事,这些鬼差应该是他安排的。”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主要也是对七星盏不够了解。谢长寒一阵后怕——还好地府及时插手,还请了师尊出马,否则光靠他和林淼,现在江盈怕是完了。 “我不是非要拦你,”毛驴接着说,“你心里是‘心系苍生’还是‘心系一人’都没关系,掺半也没关系,但是无意义的送死就不要去了,你修为不够。 “我也有点私心,能给清净派留个根,我不想让你去做无意义的……” 话音未落,远处一道黄符射来,一下切断了捆着谢长寒的气索。 毛驴和谢长寒同时回头—— 从鬼差群里挤出个灰头土脸的人,肩上扛着个大木盒子,看没收回去的手势,刚才的黄符应当就是他射的。 谢长寒不知道该先感叹他一道符竟然能破了擎天君灵识发出的气索,还是该感叹他竟然敢大逆不道顶撞自己师父。 或者他应该先感叹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他。 “……师叔?你怎么来了?!”谢长寒惊讶道,“你带了什么东西?” “带了你需要的东西。” 葛清夕一脸不爽,哼哧哼哧地扛着那个超大的木盒飘到他面前,说:“你少听你这坑货师祖的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毛驴没说话,一道剑气劈在葛清夕脚边以示警告。 葛清夕也像是习惯了,半分没躲,仿佛笃定剑气根本不会伤到他。 一边是师叔,一边是师祖,两个都是需要他尊敬的人,谢长寒听着师叔大不敬的话,感觉自己尴尬到不行:“……可是师祖说我修为不够……” “用这个。”葛清夕沉着脸敲了敲那大木盒子。 “这是什么?”谢长寒问。 “你师父。”葛清夕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长寒:……??? 第85章 一开始谢长寒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想起来,上回见面的时候,师叔正守着林淼父亲——或者说他师父——的尸体,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知道做点什么,问也不说。 这回倒是直接把尸体带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师祖。 葛清夕沉着脸,像是有点不满:“看什么看,你看他有什么用?我告诉你,这就是他交代我做的。” 谢长寒懵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分不清师叔是又在不正经,还是在说真的。 而且,师叔为什么不管师祖喊师父? 师祖还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还有,分明师祖刚才还一副不想让他去的送死的样子,让师叔留着师父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时候交代的,师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 …… 那一瞬间,谢长寒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而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毛驴竟然不问自答,自行开口了。 他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天道说众生平等,无论是谁皆有其选择的权利,我虽不希望他如此,也只能由着他去。” 谢长寒:“那您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不是阻止你去牺牲,是阻止你做‘无谓’的牺牲。”毛驴叹了口气,“不过既然小夕把长安带来了,我便……” “早说了不要叫我小夕。” 葛清夕无语地打断了他的话,可却有另一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一驴呆住了。 见他们没听清,林淼又问了一遍:“你们在说什么?” 谢长寒回头一看,发现方才还躺在那里的林淼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上,有一种脆弱的美。不过她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完全没有方才被记忆折磨时的痛苦模样。 谢长寒飞快地移动到她面前:“你醒了?” 林淼点点头:“你们在说什么,你师叔怎么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谢长寒指了指周围已经逐渐形成包围圈的鬼差,“师叔是跟他们一起过来的。” 林淼这才注意到,周围又多了不少鬼差,每个鬼差手里抓着写黑黢黢的东西,看着似乎是冥河中那些东西的断肢。那些东西本身就带着污浊的阴气,再加上这些新来的鬼差身上多少都带着些伤,阴气像不要钱一样四处散逸着。 她一看就皱起了眉头,江盈如何能遭得住这么大量的阴气同时扩散? “地府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她喃喃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了起来,发出“咔咔”脆响,而后,空气就像冰块一样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个别地方甚至出现了轻微的位移现象,不远处一幢居民楼远远看过去就像被人凭空从中间利落地切了一道。 “封印居然松动了?”见状,葛清夕的面色骤然一变,“说好的法力高强呢师父?” “阴气太重,封印承受不住了。”毛驴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人间有限制,我真身下不来……不行,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我这便让这些鬼差先行回去。”白无常向毛驴的方向施了一礼,阻止了缝隙处源源不断往外涌出的鬼差,让他们清理出一条道,好让清理完怪物的鬼差能进去。 只是这样的速度太慢,赶不上周围蔓延开的裂纹。 毛驴周身很快凝出六道剑气,目标直指阿生。葛清夕虽然对这个师父没什么好脸色,但正事当前,也破天荒地拿出了黄符准备帮忙。 就在这时,林淼站了出来。 前面的话她昏迷没听见,这几句她听懂了。 “仲逸,”她说,“你是仲逸吧?我想求你件事。” 站在她边上的谢长寒一怔。 毛驴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到底与你有关,我本就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多谢。”林淼点点头,“此事说到头,是我自己疏忽大意,酿成大错,既如此,我想求擎天君给我个了解此事的机会——我要与她决斗。” “林淼!”谢长寒一听就急了,“你连法力都用不出来,怎么和阿生斗?” 第70节 “我用得出来,封印已经解了。”林淼打了个响指,一点红光浮现在她指尖,“阿生封印我法力的方法还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都是我玩剩下的东西……既然我都想起来了,她还想关住我么?”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让我去吧。” 理智上不想让她去,本能上无法拒绝她,谢长寒一时进退维谷,说不出话来。 林淼于是便看向那头毛驴。毛驴与她对视了几秒,点了点头。 她笑了下。 而后脚尖一跺,整个人快速跃起,竟踏空而行,几步便来到阿生面前。 “阿生。”她喊。 “……咯咯……吼……”全身膨胀的阿生口中发出怪物似的嚎叫,林淼倒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空间在他们身边扭曲,空气裂纹还在蔓延着。 “我知道你醒着,也听得见。”林淼看着她,“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来人间的时候,伤到隔壁邻居了没有?” “咯……噶……d……当然……”阿生的头跟放了气一样稍微恢复原状,有了点人的样子,终于能够口吐人言,“我……知道你……喜欢……那老太婆……特地头一个……让她和我融为一体呢,你要……看吗?她那悲惨的尸体,我给你留了哦。” “果然吗?”林淼闭了下眼,“虽然我们是一体两面,但我也还是要说,你可真是……该死啊。” 没有声响,未见硝烟,林淼的身体化为了黑夜中的蝙蝠,跳起,飞出,攻击,一气呵成。 瘦削的身影化为一道弧线,她从没有如此敏捷过,也从没有如此强大过。法力与阴气冲撞造成的气浪冲翻了周围一堆受了伤的鬼差,在两人的战圈周围产生了一圈空档。 谢长寒惊愕地看着法力突然飞涨的林淼,而后就听见身旁的师祖低声说了一句:“记忆恢复,连曾经的能力都逐渐回来了么?” 这就是属于林淼的能力?一个生于忘川、以忘川为名的,女鬼的能力。 如此强大。 谢长寒感受着从那战圈处传来的气劲,不得不承认天生灵物拥有的力量果然是他们这些靠凡人之躯修炼成灵的存在所羡慕不来的,难怪师祖要说她的命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 “也不完全是这样吧。”葛清夕蹲在一边,懒洋洋地看着那头,说,“那地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江盈包在了里面,那么多人的灵魂力量为她所用,现在应该也有一部分会传到林淼身上。说实话,她俩打起来,无论谁赢,我觉得对这座城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真是太糟了,”谢长寒心道,“林淼一定会伤心的。” 她多喜欢这里啊。 他想了想,开口:“师祖,我有个想法。” 毛驴斜了他一眼:“什么?” “如果说,将人界短暂地撕开一个口子……您的本体能向这里插手么?” 毛驴有点惊讶:“你是要……” …… 从天道规则上来说,三魂七魄中,天魂作为位于头顶的一魂,主掌神智,对其他的魂和魄是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因此即便林淼当年法力与阿生相差无几,阿生也不可能打得过她,只能利用人类的误解,让谢长寒他们这群修士来杀林淼。 可是现在,林淼与阿生转瞬间来回斗了几十个会合,林淼竟然被她处处压制,靠着天魂的领导地位才勉勉强强与她打成平手。 甚至,阿生对她投胎以后才养成的攻击动作无比了解,每每她出招未老,阿生就已经知道该如何防御。 她们虽是被牵扯在一起的天魂与地魂,但因为生出了两个意识,在记忆和力量的共享上并没有那么的融洽,照理说阿生不可能那么快了解她的意图。 她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林淼稍微退开一点,暂且休战,拧着眉问:“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那当然了。”有打击林淼的机会,阿生绝不会放过,她大笑着说,“你猜猜为什么?这些年,我可做梦都想弄死你,当然要做足万全准备。都到这步了,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从你搬到这里住开始,我就已经派了人过来监视你,人类啊,只要用长生不老,或是无尽的财富诱惑他们,他们就愿意为我出卖灵魂。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淼暗自有了猜测:“……是404的租客?你似乎派了不少人。” 其实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404里总是换人。404的房东她从来没见过不说,而且过来租房子的无一例外都是外地来江盈的打工人员,这些人的通性是学历不高,长相普通,和邻居也没有任何交集,一旦搬走就再也寻不到踪迹,问了周围的住户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电话。 “不,没有那么多。其实404里每一任租客都是同一个人,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让他变个装扮……说起来,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八婆不肯搬走,我会让我的人住到405里去,天天盯着你。” “所以你就头一个杀了她?”林淼的表情沉了下来,“阿生,你可真让我恶心。” 阿生没接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淼:“连心都没有,做鬼都做不像样……鬼好歹还知道一报还一报,你这样也想做个‘人’?” “弱者才讲报应,只要能活下去,用什么方法不行?你根本不明白,那种生命的力量充盈在全身的感觉有多好。”阿生笑嘻嘻地说着,她因为膨胀而狰狞的面孔此时看上去更加可怖了,“再告诉你件事,你知道我是怎么把那么多的魂魄圈起来吸收的么?还得谢谢林家在北城布的阵呀,有了它当基础,扩大范围简直是轻而易举——” 林淼瞳孔一缩。 是她想岔了,总觉得阿生拿了阵法书以后会破坏大阵,所以一直防备着这一点,甚至还去一一检查修复……反倒是方便了阿生。听阿生的说法,她是以北城区的阵法为中心,依样扩大范围,从而包围整个江盈。 一个阵法最重要的就是阵眼,其次是中心范围,中心范围的阵法布得好,外围的部分稍稍有些瑕疵问题也不大。阿生的阵法造诣百分百不如她,说白了,她是自己给阿生做了嫁衣。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在阿生的事情上疏忽大意。 还是。 还是如此,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变化。 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她脑海中岌岌可危。 漫天都是的阴气成了她此时最好的力量来源,林淼的心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她死。 阿生该死,间接成全了阿生的自己也该死。 就算是攻击动作能被预判,她也还有一个办法能赢,那就是正面攻击。 撇开招式、技巧,以纯粹的力量分出胜负。 黑色的阴气在她掌心聚集,与她原本的力量融为一体。阿生见状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她的身体再一次膨胀起来,身后的黑雾抖动着钻进她的体内。 一场巨大的碰撞正在被酝酿。 …… “师祖,”另一边的谢长寒闭了下眼,沉声道,“没时间了——你不是说了吗?‘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我的选择。” “……”毛驴叹了口气,“罢了,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就按你说的做吧。” 谢长寒笑了:“多谢师祖成全。” …… 葛清夕也站了起来,打开他打来的那个木盒。 “得罪了啊,”他说,“没见过的师兄。” …… 轰! 之后的那个瞬间,白色的光与黑色的暗短兵相接。 林淼没有想到自己的攻击会被人挡下,而那个人的面容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她崩断的理智微微回笼。 是谢长寒。 但她来不及去质问他,为什么要替阿生挡下攻击,因为很快她就发现,谢长寒并不仅仅是单纯地用身躯挡住她的攻击,而是在自爆。 一个正统的玄门修士自爆会有多大的力量? 林淼不知道,刺目的白光很快吞没了黑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而后她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突然出现,震得她动弹不得。 “……擎天君?”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 我真的保证he! 第86章 ……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才渐渐消散,四周归于平静,林淼如断线风筝般从半空中摔下来,好险在落地前被一道符纸接了一下。 “好险好险,没砸到后脑勺。”符纸是葛清夕投出去的,“差点就让一个小美人香消玉殒。” 他跑到林淼面前,手指张开在她无神的双眼前晃了晃,老不正经地说:“美人,还活着吗?” 林淼怔怔地看着重归夜幕的天空,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刚才那个瞬间。 虽然是一瞬间,她却觉得有点长,清净派修的是仙术,就连自爆的时候发出的光就是白色的,柔和而绚丽。她好像还感觉到了擎天君的法力,比毛驴身上的更强,像是本尊降于人世的感觉。他出现的同时,她就感觉不到阿生的存在了。 大概是被擎天君抓起来了吧,她想着,也不想继续想了。 突然觉得阿生的死活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今夜的月色很好,星辰便黯然失色,林淼看了很久,也没能看见一颗。 玄门中有一种“观星之术”,说的是天上的星辰对应地下的人和事,她忽然想起,就想看看有没有哪颗代表着谢长寒的星陨落。 只可惜今晚看不见星星。 她看了很久,才喑哑地说:“长寒他……是不是死了?” 葛清夕:“是啊。” “你不是他师叔吗?”她喃喃道,“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可别乱说啊。”葛清夕一屁股在她边上坐了下来,说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说白了也是他欠你的。欠债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再说,他就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要不然干嘛救那个地魂呢?我既然作为他师叔,少不得得帮他好好看着你。” “地魂?”林淼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哈哈”干笑了两声。 而后很快收敛了表情,沉默下去。 她自己魂魄不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缺一个地魂算什么? 再说杀了阿生,她也不过就是受点伤,再严重不过一个同归于尽,谢长寒他做什么要帮她出头? 突然有点难过。 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父亲死的时候,结果记忆回来了她才明白,原来父亲对她的好,都是为了赎罪。 好像也不是那么纯粹。 有段时间林淼总是在想,谢长寒对她好会不会是因为赎罪的关系,多少心情有点复杂,不过她又总是安慰自己,至少刚刚认识的时候谢长寒肯定不知道他们的过去,那时候他对她的友善也好关心也罢,一定都是出于本能。 她和自己说,还是有人会对她好的,比如说他,比如说父亲。 第71节 后来知道其实父亲对她的好也并不纯粹,仔细一想,真正单纯对她好的人似乎又只有谢长寒了。 “刚刚认识的时候”的谢长寒。 这样一想,就觉得谢长寒对她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而且这个意义从今日起多了一层含义——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甚至选择用自爆的方式来救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鬼。 长寒…… 何必呢? 眼睛酸酸胀胀的,不太舒服。 林淼问:“那阿生呢,还活着吗?” 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 “在这儿。”擎天君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毛驴踩着小碎步踱到她面前,给她看了一个很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一个代表灵魂碎片的微弱光点,“鬼差已经在撤退了,等他们都撤回阴间去,我会把我施加的封印撤掉,到那时候江盈的时间会重新流动起来,阿生之前吸收来的魂魄会渐次归位……长寒献祭了自己的力量,再加上长安的,足够修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林淼的耳朵动了动。 修士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即便在死后,肉体中依然存着大量灵气,只要保存得当,依旧可以派上用场。 想不到父亲去世那么多年,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她,真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哦对了,她已经在哭了。 林淼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尽可能地把眼泪擦干。 “阿生就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毛驴问,“我无法将她的意识和魂体本身剥离开,你若要将这地魂收回,必须抹掉她的意识。” 林淼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句:“是么。” 毛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晃了下脑袋,又走开了。 葛清夕在他后面喊:“去哪儿啊师父。” “找判官帮忙——”毛驴踩着步子走了。 …… 周遭的鬼差正在有条不紊地撤退,葛清夕坐在林淼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整个天地阒然无声。 林淼怀疑自己是耳鸣了,不然为什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她爬起来,坐在原地想了很久,想隔壁的奶奶还能不能活着,想江盈能不能恢复原状,想谢长寒能不能跑过来问她,“你一直站不起来,是不是崴到脚了”。 好像人在碰见落差特别大的事情时,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总觉得谢长寒死了这件事是有人在跟她开玩笑。 即使那一刻她真的看见了谢长寒挡在她面前,对着她笑。 笑什么? 她很想把人抓出来问问,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要死了还笑? “姑娘,”葛清夕在边上看她表情跟霓虹灯似的变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过瘾了,便开口问道,“你有话憋着不妨跟我说说,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开导人可是天下第一。” 林淼木然地说:“我没有话。” 说什么呢? 判官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正在和擎天君说着什么。林淼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不过她也不怎么想听,有擎天君在这里善后,肯定比她自己善后要好得多。 她什么都做不了,连阿生,这个与她同根同源的祸害都解决不了,甚至拖累那么多人。 积极这种情绪好像需要许多努力去支撑,而“丧”却是一瞬间的,一旦出现立刻铺天盖地地占领情绪高地。 林淼整个人都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旁边。 “阿川姑娘,”是擎天君的声音,“需要你帮个忙。” 林淼动了动,头一偏,对上两颗驴的眼睛。 “什么?” “当年你死在赤火山,尸体被后来赶来的林家后人拖回去埋了,就在北留山下,这事你知道吗?” “??”林淼头一次听说原来当初她死了以后还有尸体的,“不知道,我那时候……不是个鬼么?哪里来的尸体?” 一旁的判官上前一步,给她解释,原来像她这样,当时两魂七魄融合良好,最后一魂也有了,几乎可以说是完整的人魂,外加她是天生的阴灵,而非人死后化成的“鬼”,躯体是可以慢慢被修炼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她那时候修炼出了个不怎么完整的躯体,因此阿生在嘲讽完那些修士后并未恋战,而是很快就离开了原地,修士们自然也不会想到一个“鬼”能留下什么东西来,于是林忘川的尸体就被过来拜祭恩人的林家后人发现,给带了回去,埋在了北留山。 北留山是林家人选定的定居之处,带恩人回去一是为了留个念想,二来也为布一个原始的山中大阵提供了最初的能量——林忘川修炼出来的躯体,哪怕不完整,也有大量的阴气,正好林家人修的是饲养阴物的法门,正需要这种能量。 “我有尸体……也就是说,当时阿生分明有机会直接占据我的身体?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淼忽然间狂笑起来,她从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她明明也曾离成功一步之遥,哈哈哈哈……还不是……功亏一篑么?哈哈哈哈哈哈……其实她也跟我是半斤八两嘛,谁都不能嘲笑谁。” 她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笑声在这四野无声的夜色中格外突兀,就连撤退中的鬼差都有几个悄悄回头看她。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问道:“然后呢,你们需要我帮什么忙?” 判官上前鞠了个躬:“那地魂意识已经被抹去,回到了您的身体中,现在您魂魄完整,躯体也有了,想必要那尸体无用,不如借我们……谢修士以己身之力救助江盈千万百姓,可谓是功德无量,天君怜悯他,打算赐给他一个投胎的机会。” 林淼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明白。 “哪个谢……修士?” 判官再作揖:“那自然是谢长寒修士了。” “长寒……?他不是自爆了么?”林淼呆呆地问,“自爆不是都会魂飞魄散的么?” “所以才需要您的尸体一用。”判官悄悄偷看了擎天君那头毛驴一眼,直觉天君这个提议万分不靠谱——且不说过去那么多年,林忘川那本来就不完整的躯体还能剩下多少力量,就说修补“魂飞魄散”的灵魂这事吧,把一张粉碎的纸重新拼回原样得花多大的工夫? 可他能说什么呢?判官在地府横着走,对上天界三天君还不是只能装孙子,只好不说话。 “有一点成功率,总要试一试。”毛驴看了她一眼,突然大尾巴狼似的偏过头说,“你要是不愿意,那这事就再不提了。” 林淼能不愿意么? 她从地上跳起来:“跟我来——” …… 老宅背靠深山密林,据说早年那片密林都是林家的高手闭关修炼的地方,因为深山中人迹罕至,阴气更重些,只是传到林淼这代,后山已经多年没人去过了。 可见林家人才凋零。 不过林淼知道她父亲曾经去过一次,只是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还让林淼别往外说,她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父亲当时就发现了后山封的是什么东西。 毕竟人还是当年的他杀的。 几人都并非凡人,从林淼住处赶到北留山后山只是分分钟的事,很快就到了地方。 林淼现在已经找回属于林忘川的记忆了,自然也能分辨出她心中对北留山自然而然地亲近感是因为什么——这里的大阵能量与她同源,顺着能量波动的脉络痕迹,她一头钻进了后山,找到了一块光滑的山壁。 凿开山壁的事情交给了擎天君,毕竟这里四个仙、人、鬼里他的眼界和法力最高,一边保证山体不塌一边还能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这种技术型的工作只能由他来做。 要想救谢长寒,须得用一件能量充足的信物,将四散的魂魄碎片吸引过来,而后这些能量可以作为融合魂魄的“粘合剂”。 用林忘川的尸体也是擎天君一时兴起的想法,赌的就是谢长寒对林淼的气息很亲近。 当然,如果能用与他自己的法力相关联的东西——比如他的剑——效果会更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谢长寒自爆消失后,他的剑也跟着不见了。 林家大阵已经运行了近千年,即使那具残缺的躯体被从阵眼中取了出来,大阵仍然可以凭借残留的能量再运行一段时间。因此,在布置完招魂用的阵法后,擎天君先行离开,去处理江盈的结界了。 天快亮了。 在天亮前,这些事情必须做完,让江盈恢复原状。 …… 这一夜,有人活了下来,有人死去。 晨光刺破云层的第一时间,居民楼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405的铁门打开,老太太迈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 惊恐万分的女人回过头,哆嗦的手指指向404的门缝。 那里,有凝结成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家隔壁404里的人死了,他跟阿生做了交易,阿生既然死了,他也活不成。”葛清夕手上拿着张特大号的黄符,是刚刚擎天君发来了传信纸鹤,“另外还有不少人死去,估计都和阿生有点联系,师父已经去处理了——按人界的规矩,这事得给警方一个交代。” 林淼抱着腿坐在廊下,点点头。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招魂阵上,擎天君布的阵她看不出端倪,只是现在天已经亮了,旭日东升,阳气冲淡周遭阴气,她怕谢长寒的魂魄不肯回来。 招魂这种事,时间拖得越久,成功率越低。 “诶,我问你啊。”葛清夕摸着他的小胡子,沉吟道,“要是最后也没招成功怎么办?” 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现在不想想这种问题。”林淼突然回过神,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给人当的师叔,就这样咒师侄死的?” 他这不是想关心下师侄下辈子的幸福吗? 葛清夕撇了撇嘴:“注意你的态度啊小姑娘,你以后该喊我师父了。” “什么?”林淼挑了下眉。 “你没发现自己魂魄归位以后法力已经很强大了吗?”葛清夕点了点她,“你出身不好,实力又强,这样的散修留在人界,天界那头会有人有意见的。师父说横竖我也没个徒弟,替那劳什子的师兄养徒弟养了这么些年,干脆让我把你收了。这样说起来,你也是我们清净派的弟子——修仙门派有几个实力强劲的弟子问题不大,因为有名有姓,出了事也找得到人。” “我要是不拜师会怎么样?”林淼有点好奇。 “要么飞升,”葛清夕手指指天,再指指地下,“要么滚回阴间去——你选一个?” 那自然是哪个都不好,谢长寒如果能回来,还得重新投胎做人,她得留在人间——再说,她还想多看看江盈的人和事。 已经习惯每天白天的时候守着窗户看街景了,她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 “行吧,”林淼不太在意这种称呼问题,“师父。” “拜师茶呢?” “自己泡吧。”林淼翻了个白眼。 日头越升越高,林淼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朝阳穿过云层,在茂密的树林间投下光亮的“通路”,而在那些通路之中,有无数尘埃在翻滚、飞舞着。 在尘埃中,她看见了闪亮的细碎光点,闪耀着灵魂的幽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 第72节 第87章 “半个北城都姓林,传说宋朝的时候,有一位姓林的举人老爷,为了躲避年荒,举家迁徙至此……”慢悠悠的声音说着,“可在这偌大的北城,敢顶着“北城林家”这四个字的,只有那独独的一户。” 老太太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了,男孩原本趴伏在她膝盖上,这会儿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忙仰起身子,撒娇似的扯了扯老太太粗布质地的衣角:“奶奶,说的是哪一户呀?” 沿走廊有玻璃窗,只一点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依稀可辨昏暗而狭小的厅堂中央,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一把小藤椅上,脚边坐着一个小孩子。 “这说的呀,就是住在东街,能驭鬼的那一户。”老太太目光在孙儿脸庞上打了个转,继续用那种颤抖着的苍老声音,慈祥地、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呀,别对那驭鬼林家的事瞎打听,这人喏,知道的越少,活的啊,那就越长……” 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天底下顶顶了不起,老人家的忠告多半是“迂腐陈旧”的过时之言,能恭恭敬敬地应下,即便当下就左耳进右耳出,也能算难得的孝敬了。 方才趴在老人膝头的男孩尚小,还是对长辈的话半信半疑的纯善年纪,他扑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懵懂地点点头:“知道了,奶奶。” 男孩子渐渐大了,虽说对老人家还有些敬畏,到底也开始活出个猫嫌狗弃的样子,第二天他便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敲开了几个路口外某间单元楼里的房门。 不一会儿,房门应声打开,屋子里面走出个比他大许多的女孩子,估摸着约有十七八岁,穿着打扮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样子。 这姑娘眼睛极大,瞳孔极黑,皮肤白皙,发丝如墨,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黑白分明”。 那男孩见到她出来十分开心,拉了拉姑娘的衣角——以他的身高来说,拉衣角是最顺手的——带点好奇和羞涩地问道:“淼儿淼儿,昨天我奶奶给我说了个故事。你知道北城林家吗?” 林淼原本在屋里睡觉,被这半大的小鬼吵醒很是不耐烦,她近来脾气渐长,对人越发懒得应酬,会听这小鬼说话还是因为他实在太小了——十七岁的少女看七八岁的小鬼,那就真的是在用逗孩子的心态去容忍他每每用没话找话来找林淼浪费时间。 就跟她从前捏着鼻子带林焱和林垚玩一样。 但听到“北城林家”四个字,她那睡意未消的眸子忽地一闪,略有些生硬而冷淡地回答:“没大没小的,淼儿也是你叫的?说了多少次,要喊‘林淼姐姐’。还有,北城姓林的人家几百户,你也姓林,我也姓林,谁能没听说过林家?” 那孩子很执着:“可、可我奶奶说的林家,说是东街能驭鬼的那一户……” “那你就去东街打听,上这儿来干嘛?”林淼神色越发冷淡,扯下男孩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挥手赶人,“小孩子别总听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就当成真事,再说,鬼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敬而远之,才好保平安!” 她转身回屋,在男孩反应过来之前就要关门,“赶紧回去,别刚放假就不写暑假作业!” 林淼说完,便“啪”的一声无情地关上了她家的门。 她还没进屋,就听见客厅里传出个低笑的声音:“你怎么又欺负小孩?” 少年眉目疏朗,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中央练字,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 林淼住的地方早就翻新过了,现在灯火通明,因为多了个人,也不再有以前的清冷感。 “小孩子烦人,”林淼到他旁边坐下,“林家早就没了,前天我还去看了林鑫的女儿,啧啧,被他养得贼富态。” 谢长寒看着她笑:“真是因为他打听林家?——难道不是因为人家喜欢你么?” 谢长寒投胎在了北城,也姓林,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名字里仍然有个“寒”字,大名叫“林忆寒”。不过林淼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很羞耻,所以一般还是叫他“长寒”。 “才七岁就学人暗恋……现在的小孩真是早熟。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别人喜欢我,你很高兴是么?”林淼盯着他看。 “那可不,”他含笑低头,继续写刚才没写完的《出师表》,“说明我眼光好。” “等他长大发现我还是这张脸,怕就要吓死了。”林淼翻了个白眼,问道,“你今天几点回家?” “老样子吧——怎么,你有其他事?” “林焱和林垚说来找我涮火锅,你要不要留下吃一点?” 谢长寒抬头,看了她一眼,依稀在她眼中看见了一丝藏得很深的期待。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写完这幅字我打个电话回家。”他又说。 于是林淼就笑了。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谢长寒功德无量,魂魄拼好以后不必在地府受苦,可以直接投胎。林淼觉得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反正她魂魄完整以后,寿命已经不受人类的限制,多少年都等得起。 只不过没想到寻找谢长寒的转世并没有那么困难,他竟然就投胎在北城,离她家还不远。 林淼猜,地府到底还是卖了个面子——至于卖的是林淼的面子还是擎天君的面子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林家在林淼的坚持下分了家,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倒是更自在——林鑫沉迷赚钱,有了份不大不小的生意,即便林淼仍然看不上他那种坑蒙拐骗的赚钱法;林森沉迷念书,做科研直接就不回国了;林焱长大、相亲、结婚、生子;林垚活到三十几岁仍然是个混世小魔头,在赚钱和旅游之间来回切换。 郭鸣还是跟林鑫很好,因为在林淼的授意下,林鑫教了他驭鬼术。 这事说来也好笑,不是人的阿川和阿生,两个意识拼了命也想成为人;而本来就是人的郭鸣,却努力不做个人。 哦对了,还有那个不得善终的,林淼至今也不知道名字的404租客,以及江盈市许许多多将灵魂卖给阿生的人,说起来也都是想要逃离围城的可怜人。 林淼决定成全郭鸣。 至于她自己—— 早早就拎着谢长寒到了葛清夕,让他重新认了师门。 谢长寒是玄门弟子,应劫而亡,投胎和别人也不太一样,虽然法力全无,但是灵识尚在,过去的事情还能记得一些。 认回师门的过程很顺利,到现在十五岁,已经进入凝神期了,进境可谓是一日千里。 因为多了人类的父母,他还需要去上学,只能抽空余的时间到林淼家或是师叔那里待着——当然,他去葛清夕那里的时候林淼多半也在,可谓是林淼到哪儿他到哪儿。 林淼有点说不清楚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再说……未成年不得早恋。 “那你先写字,我去准备一下。”林淼说着就准备站起来,“他俩估计快到了。” “不用。”谢长寒搁下笔,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揉在她头发上,让她坐下,“我去准备吧,你别太辛苦了。” “准备个火锅辛苦什么,再说他们买的菜还没到呢,我就洗个锅……” 林淼跟着站起来,一步踏出,却又停下了。 “长寒,”她惊讶地说,“你窜个子了。” 十五岁的少年,不知何时抽了条,已经比她高出一寸了。 谢长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有一阵了,你怎么才发现。” “有一阵了吗?”林淼走到他面前,踮着脚比了一比,“可能我没注意吧。” “……”谢长寒无语道,“你也太不关注我了吧……” “胡说,我明明每天都看着你,不然我觉得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消失了。” “……” 谢长寒心中一动,喊道:“淼儿。” “叫谁呢?”林淼准备把刚才打发过那小孩的说辞再拿出来用一遍,“没大没小,要喊‘林淼姐姐’——” “淼儿,”谢长寒没有理她的玩笑,认真地说,“我想抱你一下。” 林淼:“……” “可以吗?” 林淼露出了一个近乎恼怒的表情,脸有一点红了。 谢长寒笑了笑,伸手揽住她。 再等等,请再等等我。 我很快就能长大,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的修为境界。 到那时候,请回应我。 “江盈现在平和得很,”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会再消失了。” 林淼侧开头,努力忽略自己发烫的耳朵:“拉勾?” 自从她魂魄完整后总有这种幼稚的小爱好,谢长寒笑了笑,准备成全她。他松开这个拥抱,伸出小指和她拉了个勾,拇指和拇指捧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淼说,“不对,我们寿命那么长,应该是一千年不许变——” 谢长寒没说话,低头勾过林淼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了个轻若羽毛的吻。 砰! 林淼家大门骤然被人推开,在看见屋里的景象后,门外的四个人双眼瞪圆,仿佛见了鬼。 来人正是林焱夫妇以及他们的一对儿女。 “姐……”为首的林焱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钥匙,再看看屋里的人,“我……我退出去敲门……”说着他便想把屋门关上光明正大地溜走。 “……”林淼的眉头高高挑起,“林焱,你什么时候拿了我家的钥匙!” “饶命啊姐——这是林垚给我的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 还有一部分番外 番外内容是师祖和师叔视角的前尘往事,作为正文内容的补全,如果没兴趣的就不用往下看啦~ 下一本开《夺命24时》,微恐怖无限流耽美,预收以及一些其他的言情预收都在专栏里,希望大家有兴趣就看一下 另外近期我会修改一下笔名(合同已经寄走了,具体修改时间看jj的工作速度),防止大家找不到我,希望能够收藏一下我的专栏,拜谢诸位_(:з」∠)_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这本书我写的比较卡更新也不太好,能容忍我到现在你们真是太可爱啦~?(^?^*) 第88章 番外一 传统的古早儿童睡前故事都很喜欢用类似这样的开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 当然,我们现在要说的虽然不是个儿童睡前故事,不过它的确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天空还是蓝的,水还是清的,社会生产力并不发达,村落与村落间交通不便,看天吃饭的百姓们人人信仰神明,而修士们——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仙人”——是住在山里的。 在云雾深处,阵法包围的深山老林,或者说世外桃源里,就有这么一个“仙人”的门派。 修仙是一条逆水行舟的路,与天争寿,不进则死。 第73节 清净派原本也是个热闹的山门,后来飞升的飞升,活不下去的活不下去,最后就剩了一个人。那人叫仲逸,是他师父的关门小弟子,入门的时候只有三岁,到现在也已经是个几百岁的老叔叔了。 沧海会变成桑田,修仙之人却可葆面容青春永驻,因此虽说仲逸已经几百岁了,照镜子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小年轻。 又是一次闭关结束,眼见着自己再积累些经验修为就奔着飞升去了,小年轻忽然想起还没给清净派留个后人——传承即将断在自己手中,他深感责任重大,破天荒地打开了封山大阵,下了山。 距离他上次下山也有近百年的时间了,世间变化很大,多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吃喝玩乐样样皆有,仲逸走马观花地在山下的世界逛了好些日子,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他琢磨着,应该可以开始挑徒弟了。 挑徒弟可不是个容易个活,有些修仙之人蹉跎一生也没挑到称心如意的徒弟,得看运气。 仲逸大概就是那个既不欧也不算非的普通玩家,他花了一年的时间选中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无父无母,和其他一些孤儿一同被一对老夫妻收养,尘缘较浅,资质也尚可——之所以仍然觉得自己运气不行,乃是因为这个徒弟对剑法的悟性几乎没有。 仲逸长于剑法,对徒弟学不了自己的剑法颇为遗憾。 但也没办法,他确实不可能在挑徒弟上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再过几十年,说不定他都飞升了。徒弟学不来剑法,能把门派里的其他法门好好学进去,那也足够了。 小徒弟是被那对老夫妻在长安城郊捡到的,捡到的时候身上有块木牌,写着个谢字。 长安这名字有“平安长久”的含义,吉利,老夫妻一合计,就给他取名叫谢长安。 仲逸将谢长安领回山门,也觉得这名字挺好,就没做主给他改名。 谢长安剑法学的不好,在符法一道上却是个天才。仲逸尽心尽力教了他二十年,小屁孩长成了俊俏青年,仲逸算算日子,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独自闭关去了。 谢长安跟他师父仲逸不太一样,师父一闭关,他吸取教训,打开封山大阵下山,寻觅自己的徒弟去了。清净派现在已经不是个人丁兴旺的门派,谢长安觉得长此以往,这门派传承岌岌可危,万一修为高了闭个关闭得飞升了,门派传承就得断。 徒弟不好找,他决定从现在就开始物色,物色个比自己更优秀的徒弟。 谁知道谢长安比他师父还非,早早开始物色徒弟也找不到合适的,直到仲逸飞升,门派里又只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修炼,也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徒弟。 修为高了以后脚程变快,于是他再下山找徒弟,都尽量往远处去,因为他觉得找不到徒弟一定是因为山门周围的地界没有根骨奇佳的小孩。 找啊,找啊,修炼啊,修炼啊,继续找啊,找啊,一晃就过去了几百年。 谢长安有点急了。 跟仲逸不一样,这时候时代已经不太好了,山下信神的民众开始变少了,天地灵气也逐渐稀薄,他觉得自己离飞升有点远,倒是离死近了几步。 但无论是死还是飞升,都得先把门派给传承下去啊? 终于,在某一次下山的时候,叫他捡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正值世间战乱,尸横遍野,这婴儿先天有些不足,眼看着就是即将夭折的命,难怪会被生父生母抛下。谢长安自己就是个孤儿,一看这场面顿时心生同情,打算行举手之劳,救个孩子。谁知道他把襁褓抱起来,手指往婴儿耳后一摸,当时就惊喜了。 这孩子虽然体质不好,但是根骨好啊! 体质不好算什么,门派里灵药那么多,好生养着便是,根骨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他觉得是自己运势到了,这就是老天在给他送徒弟呢。 孩子被谢长安带了回去,老爷们儿不会取名,因为婴儿小手冰凉,便用自己的名字改了改,给徒弟取名叫谢长寒。他也不会带孩子,思来想去,硬在世间多住了整整五年,给谢长寒找了个奶娘,养到五岁才回山门,正式教他入门。 不过清净派的传承吧……可能是遭受了什么诅咒。 那是很多年后的事。 传说人间出现了一个屠杀村落的厉鬼,谢长安带着徒弟谢长寒下了山,几经调查,终于摸到了那厉鬼的踪迹,一番设计之后却得知自己杀错了鬼,反被那造孽的女鬼给打成重伤,徒弟也死了,谢长安回到门派的时候几乎是心如死灰的。 他在师父的画像前忏悔一番,去了地府给自己安排后事。 虽说眼看着传承就要断了,但他作为一个“人”,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杀错了鬼,总要赎罪,自己问心无愧才好。 …… 飞升以后,羽化登仙,仙人和凡人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语,谢长安在仲逸画像前的一番诚意忏悔,至真至诚,仲逸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更要命的是,他师父也是成功飞升的一员,在听说他找的徒弟要断门派传承的时候勃然大怒,指着擎天君鼻子要他自己去解决。 谁让那女鬼还是他亲自点化的? 自己种的因,得自己把苦果吃下去。 擎天君心里那个苦哦。 自己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下凡呗。 仙人下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他跟地藏菩萨有点交情,地藏平日无事爱养宠物,除了谛听之外,还养了不少别的东西。仲逸往地藏那里转了一圈,挑了头顺眼的小毛驴,将灵识分出一部分放在毛驴身上,下凡去了。 擎天君飞升之后下凡重新收徒弟重新教的事情被天界一干无事可做的八卦仙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笑了三百年。 三天君的笑料可不好找,有这种机会大家绝不会放过的。 苦哈哈下凡的仲逸觉得自己运势是到头了,不仅在天界被自己师父揍了一顿,后来找的那个徒弟也实在闹心,虽然资质不错,但却没有谢长安那么乖,和师父斗嘴是常事,爬树掏鸟窝下池塘抓鱼这种熊孩子爱做的事情也没少干。 凡人孩子掏凡鸟抓凡鱼,这位小修士拳打魔鹤脚踩妖鲤,十分酷炫。 仲逸心很累,他觉得这徒弟不行,总有一天还是要把清净派的传承折腾断,思来想去,又跑了躺地府,卖了个脸回来,然后去给自己的徒孙收尸了。 谢长安投胎去了,谢长寒没有,尸身很早就被下凡的擎天君找到,就是放着一直没管。 擎天君去求了个能够让生死簿上阳寿未尽却意外身亡的玄门修士借尸还魂的法子,拉着新收的小徒弟废了好一番工夫,终于把徒孙救了回来。 这时候小徒弟也养大了,小魔头长成了老不修,仲逸把徒孙丢给小徒弟,趁着小徒弟没注意,溜回了天界。 发现了这一点的葛清夕:“……”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葛清夕自己是个熊孩子出身,却不喜欢管熊孩子,好在师侄那个小古板还算有趣,他逗了师侄几次,找到了乐趣,便接受了师父背着自己跑路的事实。 啧,大不了等他自己飞升,再去找师父报仇好了。 清净派山门山清水秀,就是死板,葛清夕不喜欢,带着重新复活的谢长寒开始了人间流浪的日子。师叔侄二人在人间做了不少降妖驱鬼之事,赚了不少钱,没生意上门的时候,葛清夕就拿着钱出去找小美人喝酒聊天,好不痛快。 直到有一天—— 他掐指一算,算到了自己那个素未蒙面的师兄转世的下落,便默默关注了起来。 师父曾告诉过他师兄的心愿,交代他若是在人间遇见,就多照拂一番。葛清夕对师父的不靠谱犹有怨气,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关注起了师兄。 师兄有了个女儿。 师兄又去抓鬼了。 师兄…… 师兄死了。 师兄的遗愿还没完成。 师兄的尸体和凡人的不同,毕竟是修士投胎重新做修士,他根骨奇佳,修炼进境快,死时肉身中的灵气不少。葛清夕留了个心眼,悄悄将师兄尸体扣了下来。 会有用的。 他已经隐约算到了之后的劫难。 那日,两位年轻警官敲开出租屋的大门时,葛清夕吹了吹他的小胡子。 “这回死的人不少啊。”他嘟哝了一句,转头对着屋里说,“长寒啊,你去开门吧。” 你了却前半生因果的时候到了。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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