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凭栏江月》 作者:一个米饼/卤蛋叉三 文案: “先婚后爱,小倌受x王爷攻” 一张俊脸抹了红妆,玉袖宽袍敞着衣襟。 施施几步,半扭着腰身从楼上走了下来,行个侧拜之礼,唤声:“爷。” 单单一个字,绕指千回媚而不娇,瘙得人心尖犯痒。 初来乍到的闲散王爷敲着香檀扇骨,上下打量,问身后鸨妈:“就是他?” 鸨妈擦擦额头细汗,忙心虚道:“正是咱们南馆的头牌,堇哥儿,他性子温顺,为人乖巧,是咱们这儿最听话最善良的小倌。” 闲散王爷对上堇哥儿:“知道我来做什么?” “是。” “那便收拾行李,随我回京,做我王妃,保你今生富贵。” 第1章 南馆 花柳巷子,朝歌暮弦,傍晚余霞散去,天色未暗,红烛灯笼逐一亮起,照也照不真切,朦胧暗淡。 清乐坊尽头连着南北斜街,一里不到,散步去,贯耳吆喝。 “来咯,水饭荔枝膏各一碗。”夜摊刚出,陈二摆上桌椅板凳,第一份生意就来了,“今儿个挺早?”他将两个灰瓷碗放在桌上,又拎了壶糙沫子茶。 这桌客人吃法新奇,无滋无味的白水饭配上各味草果熬制成的荔枝膏,搀伴着来上两口,甜香适中,懒懒答话:“今儿个有客。” 陈二:“呦,是位生人吧?也敢点咱们堇哥儿?” 堇哥儿斜乜道:“赖你们个个嘴碎,扰我生意兴隆。” 陈二正要说话,堇哥儿吃完便走,桌上留了一枚铜钱,带着蒸香花露,搀着茉莉柑橘,不浓不淡。 闻是好闻,人也艳丽,就是性子......也难有生意。 临安城内勾栏红院数百上十,清乐坊这家稍有不同,匾上空白一片,门旁犄角旮旯不显眼得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南馆。 繁华盛世不禁娼妓,青楼女子才学兼备,品学好的大多登记在册,虽说也是入册的营生,但三教九流占了个下九流,上不得台面,比无可比,只比这些在南馆里卖弄风骚的男人强上一些。 堇哥儿溜着食儿走回南馆,厅里寥寥几人,还没上客,正想回房点妆,只听一声尖叫从二楼天字间传了出来,他几步迈上楼去,惊得龟公忙喊奴才:“快去叫三娘。” 先说堇哥儿,堇哥儿在临安花柳巷子里小有名气,曾是南馆的金字招牌,虽如今也没人比得过他,但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人小,嘴甜听话端茶倒水,讨得无数客人欢心,自束发后至今五年,越发不顾及,厉害起来敢抽客人嘴巴,死不道歉,伶牙利嘴,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到底没碰上个有权势的,全是挨几鞭子赔锭银子了事。 余三娘绾着随云鬓簪了朵牡丹花,正对着铜镜贴面妆,细柳梅枝斟酌难定,一听这事儿黛眉蹙起,拿了件鸡毛掸子摇身走出。 三娘二十**,寡妇一个,丈夫给她留下家酒楼,生意清淡,难以糊口,思来想去便做起了人口买卖。南馆楼外八角亭台,楼内回廊木柱通顶天窗,从上往下正中央,对着一丈莲花大鼓足有三又三米,上面摆着丝竹管弦,是个艺台。妓馆都是如此,无论男女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卖得出去,三娘提裙走着,天字间已经动起手来。 “堇哥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真不想活了?敢在爷爷头上撒泼?”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立刻道:“你是谁爷爷?我爷爷可早死了,在柳店村后山歪脖子树底下埋着,李公子想去没人敢拦,用不用安排下人给你挖坑填土再点上三炷高香超度超度?” “我看你是真活腻了!”李思达肥头大耳,壮硕黝黑,如若不是穿戴金玉绸缎,说他是个土匪强盗也不无人信,但偏偏李思达来头不小,临安太守李成茂,正是他爹。 “我腻不腻李公子说了不算。”堇哥儿看似一副傲骨,不畏强权,扶起地上的小倌就要出门。 岂有此理?花钱嫖娼话没说两句半就要将人带走?放到天王老子那也说不过去,李思达气得不轻,挥手让家丁堵门口拦着,拉住方才惊叫的小倌道:“一个出来卖的,还立起贞节牌坊了?” 小倌唯唯诺诺,哀哀出声:“李爷,咱家清倌不卖身……” 堇哥儿道:“何止咱家清倌,临安城哪家清倌卖身了?李公子怕不是借太守之子身份就要胡作非为吧?” “堇哥儿。”李思达道:“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瞧你有点本事每月能让大家乐呵乐呵,李爷爷今儿个就做了你!什么清倌红倌,只要爷花了钱,都他娘得给我脱裤子趴好了!”说着话将小倌拽到怀里,上下其手要扒人衣服,小倌泪流满面,无力挣脱,恍惚间只听“啪啪”两声脆响,李思达满脸肥油,顷刻肿大一圈。 房中一时无人出声,李思达反应过来暴跳如雷: “他娘的贱货!敢打你爷爷?” “都说我爷爷早死了,李公子耳聋?”堇哥儿两巴掌甩得手腕生疼,李思达推开小倌,抬腿便踹在堇哥儿腹部,这一脚力气不小,生生将人踹到门口,疼得他半天没站起来。 李思达肿着脸揪起堇哥儿,瞧他嘴角呕血,又狠狠抽了巴掌:“这才几年?也真敢把自己当个清白人了?” “呸!”堇哥儿含着血沫的吐沫星子,喷在李思达脸上:“李大人出了名的两袖清风,生了你这么个吃喝嫖赌的儿子,早八辈子倒了血霉。” 李思达后槽牙磨得咯咯做响,气急反笑:“我让你嘴贱皮痒,来人!” “来了来了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呦!谁惹着李公子动气了。”余三娘尖着嗓子柔中带媚,瞥了眼瘫倒在地的小倌,进门忙忙笑道:“李公子别动气,您身份高贵,不能因为一个小倌气个好歹,不值当不值当。”说着要去将两人分开。 李思达虽其貌不扬,也算权贵公子,何时受过这档子气,让他放手自然不行:“三娘可是要准备白事儿了。” “这,李公子何出此言。”余三娘惊骇。 “何处此言?”李思达将堇哥儿扔到下人跟前,厉声道:“给我往死里打!” 家丁得了命令下手没个轻重,余三娘忙拿鸡毛掸子挡着,她一介女流身娇体柔,被猛地推到一旁,堇哥儿要挣扎起身,余三娘瞪他一眼,急道:“李公子且慢,今儿个您先抽几鞭子出出恶气,留他几天,十二那日傅老先生大寿,邀了他去,在这节骨眼上您弄出人命来,太守大人难做啊。” 傅老先生大寿这事儿李思达知道,太子太师回乡养老,独爱些淫词艳曲,每年大寿都要请些妓子戏子前去热闹,如若真跟老人家八十大寿前夕见了血,确实不大好办。 李思达示意家丁停下拳脚,踩到堇哥儿胸前:“留你两日狗命,给傅老爷子祝完寿,再送你上路。”又道:“余三娘。” 三娘忙站起来拍拍裙土,福礼道:“奴家在。” “人先放你这儿,若是有差池,你这皮条生意也别想做了。”说着安排家丁留下看守,甩开衣袖走出去。 余三娘送了几步,又招呼龟公拿来几坛好酒对看守说:“小哥辛苦,先吃点酒菜解解乏。” 家丁犹豫不决。 余三娘又从荷包拿出几粒碎银:“咱们敞着门,您在下面看着,还能跑了不成?我得教训教训,您瞧着别脏了眼睛。” 家丁唠叨两句,惦着银子下楼,待人走后,余三娘抽出鸡毛掸子指着地上爬起来的堇哥儿气道:“才消停两天,又给我闯祸!我是养了个祖宗不成!” 堇哥儿接过唯诺小倌递来的手帕擦擦嘴角:“李思达三番五次对岑灵动手动脚,你不管我不管谁管他。” 余三娘掐腰:“就偏你多事。”又看向叫岑灵的小倌,厉声道:“你也来了一年,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没弄不清楚?” 岑灵红着眼低头:“知道。” 三娘道:“我且先跟你说清楚,日后记住自己在什么地方,贞节牌坊都给我收拾利落了,摸个手亲个嘴儿别一惊一乍,吓着客人。” 岑灵道:“我.....我知道了。” 堇哥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三娘一敲桌子,吓得他又站了起来,牵动腹部,疼得“唉哟”两声。 “逞能。”余三娘翻了记白眼:“疼死活该,李思达是谁?你也敢那么跟他说话?我若不来,今儿个你就去找你那个死爹去吧!” “我若下去第一件事便告诉他,当年温柔可人的三姑娘让我做尽伺候男人的龌龊勾当,估摸他转世投胎一百次也不会考虑娶你。”堇哥儿忍着嘴角伤口端起一杯茶吹吹热气。 “你!”余三娘气得站起来,抬手便要打他,堇哥儿绕着桌子跑,嘴上道:“你可别碰到我,我全身都疼,你再打几下,待会王员外过来,我当场厥过去, 可别吓着客人。” 三娘头脑发晕,仍下鸡毛掸子摔门便走:“披头散发的丑样子!接什么客,滚回屋去。” 难得的生意就此黄了,堇哥儿对着屋内铜镜左右瞧瞧,正要回房,岑灵忙上前道谢,堇哥儿摆摆手:“无妨,也帮不了你一辈子。” “是我懦弱。”岑灵垂泪。 “可不是嘛。”堇哥儿没安慰他:“做了这行当,就真把自己当女人了?委身卖艺本就够让人看不起,自己再不活出点样子,活该被人作践死。” “风堇兄说得是,可是李思达他……” “啧。”堇哥儿朝门外走去,没理李思达那茬:“都说了,别叫我大名。” 第2章 出逃 月上中天,清乐坊由南至北热闹非凡,南馆的妓台上舞着几名细柳纤腰的小倌,绫罗春衫下隐约透着粉滴香蕊,台下满座,除了伺候人的都是男子,与普通青楼没什么不同。 王员外兴致缺缺地拿起酒杯,将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 余三娘低三下四地给他扇风,又把身披翠玉长袍的小倌拉过来道:“这个是昕哥儿,也是咱们楼里数一数二的,王员外您且消消气,让他陪陪您。” 王员外瞥了眼昕哥儿,见余三娘并未吹嘘,心下缓和不少,昕哥儿帮王员外倒酒,员外问:“堇哥儿真的病了?” 昕哥儿等余三娘走远,凑近一些,夸张道:“哪是什么生病,是把客人打了,您不是本地人吧,这堇哥儿啊,可粗鲁着呢,幸好您没见着,若您摸他一下,他便骂人,您亲他一下,他便打人,可凶了呢。”说着还眼泪婆娑,像被打得是他本人。 “可我听说,这人长得美艳,也有些本领。”王员外慕名而来,多少不信昕哥儿的话。 昕哥儿撇嘴,小声道:“雕虫小技而已,没什么稀奇。” 南馆后院花木层叠,曲径幽深。别看是妓院,本朝却十分推崇色艺双绝,有名气的头牌起居处甚是精致宽雅,三四厅堂,花墙隔扇。堇哥儿占尖儿,住得自然是南馆最好的房子,床廊上挂着帷幕幔帐,此时撂下来,挡住里面的人。 李思达没忘要人命这事儿,回府又派几名家丁守在门口,看得严严实实,余三娘挨个递了碎银子,带着岑灵推门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余三娘穿过屏风撩起来床帐,定睛一瞧,气得双手掐腰。 堇哥儿此时嘴角红肿睡得正香,余三娘还顾四处,没找到合手的东西,脱掉左脚上的鸳鸯戏水绣花鞋就是“啪啪”两下,打得他陡然惊醒。 “睡睡!我让你睡!脑袋都别裤腰上了还睡得着?你当李思达是说着玩吗!” 堇哥儿睡眼稀松,抻着嘴角“嘶嘶”叫疼:“这不是来救命了吗?” 余三娘瞧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表情一变:“徐风堇,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堇哥儿掀开被褥,从床底下拿出一本书,书面上写着《黑山寡妇传》,是前街刘秀才落榜后回来写的小说,不但说书的常在茶楼讲,临安城内少说了人手一本,堇哥儿把书揣到怀里,穿鞋下地,又说:“李思达欺人太甚,我看不惯嘴快了而已。” “放屁!”余三娘知他甚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面上又愤又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拍在桌上:“要走便走,何必冒险做出这等事情。” 堇哥儿让岑灵脱衣服,嘴上说:“年前我就还清了我爹欠你的银子,只是你这些年虽待我不好,但也不薄,拖拖拉拉到现在,赶上傅老爷寿宴档口你自然不会痛快让我走,还要谢谢李思达是个土匪,动辄便要杀人,你看得我活的不好,却见不得我死。” 余三娘怒道:“你到是清楚,那怎么不为我想想,你一走谁去挡你的缺,李思达来找麻烦又要怎么办?” 堇哥儿不客气道:“余三娘是何等厉害角色,你自有你的办法,我年年月月为你想,从十五想到二十,再想下去我都进棺材了,小前儿不懂事,如今大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为你想,谁为我想。” 余三娘道:“你从南馆出去能做什么?不过是糟人白眼。” 堇哥儿道:“别人怎么看,管我屁事,不过三言两语,谁若骂我,我便骂谁,谁敢打我,我便还回去,谁想要我的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话,也和岑灵换好了衣裳,他两人身影相仿,堇哥儿稍高一些,弯弯腰与他持平,又直起来对他说:“我走后便不会再回来,你若不想待,就自己学激灵点,多赚银子尽早还给她。” 岑灵道:“让风堇兄费心了。” 堇哥儿蹙眉,想想也罢:“算了,叫且叫吧,反正这就走了。”临安城夜里热闹,红妆艳抹,纸醉金迷,一入风尘**年,命该如此,怨天尤人也没机会重新投胎。 余三娘把包袱递给堇哥儿:“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活不下去就回来找我。” 堇哥儿道:“就算饿死,也绝不回来。” “我……”余三娘抬眸,心里觉得对不住他,可见他那张脸又郁结,堇哥儿女相,越发像他娘亲。 春娥不似一般乡下姑娘含蓄清雅,美得肆意张扬如珠玉剔透,玲珑脱俗,但红颜薄命,生下徐风堇不久便去了,徐士圆一蹶不振,酗酒成性,还被骗去赌坊欠下百两银子,余三娘又恨又爱,帮他还钱,照顾他起居,可直到徐士圆死的那日,嘴里心里依旧是他的娇妻春娥,三娘含恨嫁人,回乡省亲,碰巧徐老爷子去世,那年徐风堇七八岁,在瓦砾堆里与野狗抢食,被她带来了临安城。 好又怎么算得上好,日子过不下去,还不是让他声色侍人,是私心,也是泄愤。以前他要走余三娘不让,如今激怒李思达,豁出命要走,也不能拦着了。 “你日后打算去哪?”余三娘问。 徐风堇道:“去京城。” “京城?” “自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比临安繁华的,当是京城。” “你……去京城可有出路,想好做什么了吗。”余三娘对他感情甚是复杂,竟还有些不放心。 徐风堇背上包袱,像是对华灯鎏彩摩肩接踵的繁华京都向往万分:“早就想好了。”他如赴京赶考的秀才,心怀远大抱负,是要脱胎换骨,做出一番事业。 余三娘哀叹,自个儿为上一辈的纠葛,耽误了这孩子的前半生,补不回来,自此一别也愿他好,又问:“是要做什么。” 他道:“找我恩公,做他小厮。” “什么?”余三娘没听清。 徐风堇抬腿便走,重复道:“去京城找我恩公,做他小厮。” 余三娘心中歉意烟消云散,脱掉右脚荷叶沾露的绣花鞋狠狠砸了过去,尖声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养你喂你栽培你让你压了多少红倌头牌!你居然想去当人小厮?!你别给我回来,我丢不起人!” “自然不回来!打死我也不会再踏入清乐坊一步。”清亮嗓音遥遥传来,在青石板玉雕栏的红烛巷子里绵绵长长,久久未散。 第3章 赵郁 临安夜闭城门,离城外五里有家客栈,方便来往人群歇脚打尖。 袁掌柜忙到半夜,收起算盘才要休息,听到有人下楼,抬头看去,忙出了榆木帐桌,上前问道:“这位爷还没睡下?” 来人圆领长衫,霜白轻绸,绸面印有鸾鹤祥云,淡金锁边,手持一把檀香木扇,腰间一枚羊脂膏玉,色泽莹润,浑体通透,细细瞧,上面还刻了字,是个郁字。 袁掌柜见多识广,早年去过西域走商,单一身行头便知客人非富即贵,再加上这玉这字,心里十拿九稳。 袁掌柜擦擦额角细汗,伛偻道:“小店怠慢,若哪里不周,爷尽管吩咐。” “无从怠慢。”此话一出,如玉石落入磐泉,起手敲着空岩。 袁掌柜见他走到厅内桌前,忙放下几把收档的凳子,又招呼躲在木柱后打盹的小二起来烧水倒茶,叮嘱要最好的茶叶,小二从未见过抠搜老板如此大方,小声问:“这是哪位大人不成?” “大人?”袁掌柜拱手向天:“若没猜错,那可是位王爷。” “王爷?”小二自觉声大,忙忙捂嘴,指缝漏字:“王爷怎么会住咱们这里?” 袁掌柜道:“我怎知道?不过瞧那刻字,当是七王爷赵郁,若真是他,想必是来临安玩乐,倒也不稀奇,只是......”轰走小二,袁掌柜琢磨起来。 传闻赵郁赋闲在京,整日斗鸡遛鸟弄草修花,不仅如此,还行坐不端,常常纵酒享乐,流连于烟花之地,本以为如太守之子李思达那般模样,却不成想,如此霞姿月韵,气质端贵。果然是凤子龙孙,便是孟浪一些,也与常人不同。 袁掌柜端来一壶上等松萝,放到桌上,赵郁趁他倒茶的空档问道:“几更了天。” 袁掌柜答:“三更了。” 赵郁问:“掌柜是忙着送往迎来,清点盘账还没睡下?” 袁掌柜道:“正是。” 赵郁端起青花茶碗品了一口:“生意倒是不错。” 袁掌柜摆手:“哪里哪里,能糊口度日罢了。” 赵郁又问:“听闻临安城热闹非凡,可有什么好玩去处?” 果真是来玩乐。 “这……”袁掌柜想想赵郁为人,忙道:“明儿一早您能去木兰巷喝茶听书,那边有个花鸟市,多是奇花异草,还有外邦抓来的金丝雀鸟,色泽奇特,世间少有,到了晌午您能去长庆楼喝酒,玉和楼吃饭,仙酿素肉是他们那一绝,这到了晚上……九曲街清乐坊,莺莺燕燕遍地都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随您喜欢。” 赵郁点头:“听来不错。” 袁掌柜见他满意,心道:外表再是器宇不凡,内里也腐朽败坏。见没什么吩咐,便回房休息。 掌柜的才走,楼梯上便传来“咚咚”响声,不一会儿蓝布短衫的奴才跑到赵郁跟前,喘着说:“爷,您起来怎么不叫我跟着。” 赵郁起身上楼:“你睡得像猪,踹一脚还能到地上继续睡,是怪我下脚轻了?” 程乔忙道:“是奴才的错,奴才明儿个就改姓猪。” 赵郁把玩手中折扇:“别光嘴上说,连户籍一同改了。” “啊……”程乔还真是嘴上一说,这若是改了户籍叫“猪乔”回府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他忙转移话茬:“爷,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又在想陛下让您成亲的事儿?” “有什么可想。”赵郁推门进屋,程乔上前帮着倒水,清水温热,没放茶叶。 “可您不想,咱们回京就要被逼婚了,陛下让您半月内必须回京,如今六王爷远在边外,贵妃又在青州礼佛,赶上他们都不在京里,冯老賊再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说您二十又三,连个正妃都不娶,荒唐至极。” “无妨。”赵郁把折扇放在桌上,取下腰间玉佩,示意程乔帮他宽衣,程乔不再多言将霜白长袍小心放进行李,又拿出一套绀青祥纹放在床边。 第二日一早,赵郁便带着程乔去了木兰巷。 临安秀美,白墙灰瓦翼角翚飞,程乔拿着袁掌柜画得简易图纸,跟赵郁走了条清雅小路,正直夏初,细柳扶风,鸟叫蝉鸣。 前几日落了雨,墙角青苔翠欲鲜亮,本是瞎走,谁想这条小路竟别有洞天,墙面刻着壁画,先是《黄莺呼春》接《百鸟朝凰》画完林鸟又是《梅兰竹菊》对《富贵牡丹》,再往前有了人物,婀娜多姿,仪态万千。当今圣上是位绘作大家,民间也多以书画见长,城内有不少这样的巷子,开始只有一人作画,大家瞧着新鲜征兆效仿,渐渐成了一景画廊,就取名玉堂画坊。 画得大多直白,也有个别隐晦,有好有坏,参差不齐,程乔跟着瞅也瞅不明白,他认字不多,指着一副图问:“爷,这两人做什么呢?名字叫初遇图,可这二位都七老八十了,再怎么初遇也晚了吧。” 赵郁执扇点墙面,看着译文道:“这是幅忆初遇图。” 画上正是一对老夫老妻,十几岁在山间相遇,一见情深,结为连理,恩爱百年,年迈时忆起初遇,便在院中竹林,防起那年的模样,丈夫拱手问理,妻子含羞低眸,碰巧墙角竖着几根竹子,也算应景。 程乔刚要开口细问,就见那几根竹子莫名地晃动起来,他赶忙挡在赵郁身前:“王爷小心!” 赵郁站在深巷抬头,只见灰土瓦上扒着一双手,“哗啦啦”几声三四根竹杆倏然倒地,墙头先是攀上一条腿,紧接着又冒出颗人头。 此时晨阳高悬,青街长巷迸入金光,赵郁看着那人,宛如檐瓦生花,那人也在看他,似如琼枝落雪。 “你是什么人!”程乔吼道。 “你管我是什么人。”徐风堇挪开目光,侧耳听听身后动静,他这些年的好运像是被挥霍一空,昨晚前脚刚出了清乐坊,后脚就撞见肿着脸外出鬼混的李思达,趁着夜黑风高蹲在犄角旮旯躲了一宿,一大早又被翻出来,被追着跑到玉堂坊,却忘了这边处处都是死胡同,徐风堇从墙头上顺着没倒得竹竿爬下来,刚要跑,就见一道身影从眼前窜过。 程乔急吼吼地骂人莽撞又忙问道:“爷,没撞到您吧。” 赵郁说:“无事。” 徐风堇心道:无事个屁。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手里颠颠,猛地砸向那道飞奔的身影,待人踉跄几步,又捡起地上的竹竿,对着人头顶一通乱打,颇有余三娘拿着鸡毛掸子揍他的架势,那人被打得耳鸣目眩倒地不起,徐风堇又上前补了几脚,从他手中揪出一块玉佩。 赵郁低头瞧瞧,那块玉佩正是自己的。 徐风堇拎着玉佩溜达过来,问赵郁:“这是您的?” 赵郁说:“正是。” 徐风堇道:“不错,看着挺值钱。” “大胆!”程乔道:“这可是御……这可是无价之宝!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徐风堇惊骇:“这么值钱啊?那我帮你们抢回来,你们是不是要谢我?” 赵郁道:“这是自然。” “打算怎么谢?”徐风堇没等他开口,又道:“这玉佩如此珍贵最少也得给我黄金千两吧?” 黄金千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程乔气得当场就要骂街,徐风堇哂道:“但我为人实在,没事就喜欢助人为乐,就算您给我黄金千两,我也抵死不收。”说着把程乔挤到一旁,靠近赵郁,将玉佩递到他手上,好心道:“您穿得也太招摇了,金线繁纹的,玉堂坊的破画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就差脑门上贴着“我是外地来的有钱人快来抢我”,八成一早就被盯上了,多亏了是我机灵敏锐,身手不凡,才帮您抢回了无价之宝,这要是没我,后果可不堪设想……” “当然,我不要钱也不邀功。”徐风堇盯着赵郁莞尔笑道:“但我帮了爷,爷是不是也得帮帮我呀?” 第4章 机会 李思达带人找过来时,程乔正拿着图纸对赵郁说:“再过一条街就是木兰巷了,爷,辰时都快过了,再看下去,早摊该撤了。” “袁掌柜还说了哪几个地方?”赵郁不为所动,边看画边问。 程乔答:“晌午说是长庆楼玉和楼,夜里是九曲街和清乐坊。” 赵郁道:“早饭也晚了,先去逛逛花鸟市。”说着抬脚要走,李思达气势汹汹地过来问:“见着个穿青白短褂的男人没?” “青白短褂?”程乔眨眨眼:“没束发?别了支木簪?” 李思达:“就是他!” “那是个男人?”程乔瞠目结舌:“我还当是位爱翻墙的姑娘。” 李思达道:“别废话,人跑哪去了?” 程乔指了指墙头:“刚刚翻过来,又立马翻回去了。” “他娘的!”李思达咬牙切齿:“命人把城门给我封上,许进不许出!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倌能上天遁地,今儿个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弄死了!” 目送李思达来去匆匆,赵郁让程乔找准路,去花鸟市闲逛一个时辰,近了晌午便去玉和楼尝了仙酿素肉,完事又去长庆楼要了壶琼浆听书,醒木落在案上,“啪”得一声,说得正是刘秀才的《黑山寡妇传》。 程乔听得津津有味,精彩之处还拍手叫好,赵郁抿口酒,将杯子放在一旁没再动过,程乔伺候他多年见怪不怪,自家主子十分挑剔,晌午的素肉也仅尝了一口,就全赏他了。 傍晚又转去了九曲街,这条街在河上,蜿蜿蜒蜒绕城半圈,如回廊几曲,故此得名,满城花街大同小异,正想找家进去坐坐,就听路边两人窃窃私语,一个说:“九曲街沿河果然是阴气重,听说死过不少娼妓,刚我去了一家,那唱得悲悲切切,跟水鬼上身了一样。” 一个又说:“可不是嘛,这条街也就骗骗外地来的,要我说,还是去清乐坊,那多好啊,姑娘美小倌妙,听说南馆又来了个会做诗的,这要不是沦落风尘怕不是个状元料吧。” 程乔没细听,回头左右看看,心道:奇了怪,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才要问赵郁去哪,见赵王爷阖上折扇,敲着掌心:“去清乐坊逛逛。” 天色尚早,路过南北斜街时吃了碗不放糖的糯糖水才继续走,赵王爷就是来玩,玩得兢兢业业一个地方都不差。 程乔唉声叹气:“爷,要我看,您就随便娶个王妃算了,也省得冯老贼整天在陛下面前碎嘴。” 赵郁说:“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我随便,旁人的一辈子能随便?” 程乔听他说完就要哽咽:“咱们王爷就是心善。” 赵郁赞同地点点头,停在没挂牌的南馆门前,摇着扇子走进去。 京城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见怪不怪,龟公有眼力,瞧赵郁一身贵气,亲自端茶递水,问喜欢什么样的,帮着挑几位出来陪着。赵郁只点了壶茶,让程乔问话,程乔道:“你们这儿管事的老鸨呢?请出来,我们爷有事要问。” 余三娘人在三楼亭台,龟公赶忙去请,还没靠近,隐隐看到两个人影,三娘单手掐腰,破口大骂:“你不是打死也不回来吗!李思达城门都封了!我看这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那可没准儿。”听声音,正是去而复返的堇哥儿,他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着拿出余三娘给他的银子:“先开间上房,我今儿可是客人。” 余三娘当下又要脱鞋,一颠银子觉得轻了不少,打开数数,怒道:“你这一宿去哪鬼混了?怎么少了二十两!” 徐风堇道:“银子你不是给我了吗?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又问:“岑灵呢?” 余三娘道:“好着呢。”话没说完龟公便把人叫了下去,徐风堇自己挑了间上房,点桌饭菜,又对上菜的侍女说:“兰儿,帮我盯着一楼雅座的客人,若是走了,立刻来告诉我一声。” 兰儿受过他的恩,自然愿意帮忙。 徐风堇一天滴米未进,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他也吃不多,半盏茶,几口菜,包袱放在一旁没拆开,直到两个时辰后,兰儿过来道:“堇哥儿,那桌客人住下了。” 徐风堇问:“住下了?哪间房?” “天字间。” 那不就在隔壁?徐风堇谢过兰儿,和衣倒在床上,心道:隔壁可是尊大佛,一路跟紧,准能保命,南馆又是余三娘的地盘,今晚是能睡个好觉了。才要阖眼,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有人轻手蹑脚地走进来。 徐风堇当即坐起来,看清是谁,又倒回去:“这么偷偷摸摸,南馆易主了?” “易个屁主,你巴不得我被祸害得倾家荡产是不是?”余三娘低声道:“吃了便睡,你这身段下辈子都比不上你娘。” 徐风堇懒懒起身,坐到桌前给自己续茶:“你这不是废话?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和仙子比?” 余三娘气道:“我当真不该管你!早些年就应该让你饿死!” 徐风堇道:“那你不如让我饿死,也好过这么多年让我去卖,我不恨你就罢了,你反到怪起我了?” “你!”余三娘拧着他耳朵转圈:“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们一家三口!” 徐风堇疼得“哎呦”直叫,余三娘赶忙放手让他闭嘴,自个儿摇着团扇降火。 她这辈子做错了两件大事,一是爱上了徐士圆恨上了春娥,二是救了徐风堇又没对他好。本来救人一命是天大好事,她没儿没女,日后老了徐风堇还能给她养老送终,到如今弄得乱成一团,没落下好,也不尽是坏,她想了一宿算是看透,只想徐风堇离她远点,下辈子投胎也别再碰上徐士圆。 “你不是要去京城吗。”余三娘缓缓脾气,说道:“眼下有个机会,看你肯不肯。” 徐风堇问:“什么机会?” 余三娘隔空点了点墙壁,招手让他凑近,低声说:“嫁人。” 徐风堇问: “嫁人?嫁谁?” 余三娘道:“隔壁那位爷。” “什么?”徐风堇惊愕,隔壁那位是什么身份,他今儿一早在墙头上可听得清清楚楚。 余三娘起身出门:“愿不愿意自己去想,人家让我帮着挑一位乖顺听话能诗会画的,你要啥啥不行,我还怕砸了招牌。” 男倌点妆与姑娘不同,姑娘们风韵多姿,柳媚桃娇,多些脂粉香也能迷惑人心,但男倌有规律,上妆不能过于女气,要媚而不娇,英气且存。 徐风堇思来想去,次日一早让余三娘亲自为他画了个眉,这几笔勾勒平添一副可怜相,看起来乖顺不少,余三娘又拿出一套宽袖红袍让他穿上,叮嘱道:“待会你少说话,别人问你什么,你应个嗯啊就行。” 又是辰时三刻,南馆厅内除了雅座一桌客人,再无其他。 程乔忍了许久终于问道:“爷,您昨晚跟老鸨说得是真事吗?” 赵郁端茶撇沫:“自然。” “这怎么能行?您哪怕娶平民百姓家的,那也是个清白姑娘,怎也好过一个小倌啊。”程乔急道。 赵郁抬眸,突然勾起嘴角:“我从不强人所难,自是得找个你情我愿的。” 程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瞪大眼睛:“他……他不是……” 赵郁道:“冯丞相费尽心思给我安排婚事,是嫌我不够荒唐。” 程乔疑惑:“您的意思是……” 赵郁端详那位瓦檐上生出来的小花骨朵:“这人跟了我一路,又是雇人讲故事,又是把我引到清乐坊,怕是要借我东风保他性命,我按着他的意思帮他这么多,他自然也要帮帮我啊。” 第5章 算计 徐风堇红衣白裳,面点薄妆,跟着余三娘下楼,施施几步走到赵郁跟前,行了个侧拜之礼,唤声:“爷。” 余三娘忙道:“让您久等了。”她有些心虚:“这是堇哥儿,咱们楼里的头牌,最是乖顺听话,知书达理。” 赵郁看似满意,问道:“可有大名儿?” “有的有的,叫徐风堇,双人徐,风霜草木堇。”余三娘替人答话。 “名字倒是不错。”赵郁放下茶碗,让徐风堇走近些,问道:“老板娘都跟你说清楚了?” 徐风堇面上含笑,打量赵郁,他昨晚拿定主意,先死缠烂打蒙混过关,赵郁见过他,那一出翻墙打人耍心眼,跟余三娘嘴里的几字要求,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让三娘把自己画得可怜点,想好了如何解释墙头上的出格行为,结果赵郁却像没见过他一样?旁边的奴才白眼都翻上天了,主子竟然由着自己蒙在鼓里? 徐风堇原是想应了亲事出城便跑,但如今看来,这位王爷可不如面上那般琼枝玉树,风逸温雅。 见人不回话,赵郁笑道:“是没说清楚?” 徐风堇道:“说清楚了,爷。” 赵郁问:“可有异议?” 徐风堇心下犹豫,这王爷让人捉摸不透,若是出城跑不掉,那就得知道知道,嫁给他是何用途,别说一时兴起想娶便娶,打死他也不信身份高贵的王爷娶个贫贱小倌是钱多得没处花,做起善事。 “堇哥儿!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还敢跑?”南馆大门随着一声怒吼四敞大开,李思达横眉怒目,带着十几名家丁闯了进来。 余三娘惊道:“李公子您,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我怎么来了?”李思达道:“三娘可别给我装傻充愣,我向来说到做到,堇哥儿的命我要!你这南馆也甭想接着开!别再拿傅老爷子说事儿!先把人给我绑了!再把这南馆给我砸了!” 赵郁示意程乔为自己续茶,坐得稳稳当当,徐风堇扯一把要上前的余三娘,看向赵郁:“我想请教爷一个问题。” 赵郁:“你说。” 徐风堇问:“我若嫁给爷,可有生命危险?” 赵郁笑道:“这我不能保证,人命在天,不在我。” 徐风堇又问:“那我若嫁给爷,爷可是护着我的?” 赵郁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徐风堇道:“我知道爷的目的,您是王爷,天潢贵胄,娶个小倌是为了膈应人吧?您想怎么做我帮您,但您怎么也要给我两亩庇护不是?” 赵郁道:“你现在和我谈条件,不合时宜。” 徐风堇道:“说句难听的,此时不谈,便是从虎口落入狼窝,王爷用人,也得给点甜头不是?” 赵郁道:“你若不想,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世间小倌万千,可不止你一个。” 徐风堇躲着越来越近的李思达,挪到赵郁身后,趴他耳边道:“但没人比我聪慧机敏啊,夫君。” 赵郁端茶的手顿了顿,轻笑道:“来人。” 话音落下,只见几道黑影从身前闪过,挡在李思达跟前,将人堵得严严实实。 李思达惊怒:“都活腻味了是不是?给我滚开!”说着便让人动起手来,家丁人虽多,却比不上训练有素的侍卫,未到一盏茶功夫,厅内哀声遍地,李思达被擒着压跪在赵郁跟前,吼道:“快放了你爷爷!你可知道我是谁!” 赵郁未开口,只听“你是谁爷爷!你个混账东西!”此声沉如悬钟,从门外传来,李思达猛地回头,来人身穿绯色官服印着山河祥纹,正是临安太守,李成茂。 李大人跨过门槛匆匆走来,弓背行礼:“臣,见过七王爷。” 赵郁展颜一笑,起身扶道:“李大人快快请起。” 李成茂怒瞪败家儿子,又讪道:“让王爷受惊了。” 赵郁道:“哪里哪里,李公子爽直,真性情。” 李成茂道:“让王爷见笑。” 赵郁与太守大人客套一番,话锋一转:“今日本没想叨扰李大人,只是李公子想要为难的,正是本王心爱的王妃。”说着拉过徐风堇的手:“也怪堇儿不懂事,让我娇惯的,不知给李公子道个歉,能不能了?” 李思达忙道:“爹!你别听他放……” 李成茂吼道:“放肆!” 李思达道:“爹!这堇哥儿根本就不是王妃!他是清乐坊的小倌!您知道啊!往年给傅老爷子贺寿的那个!他动手打了儿子,儿子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 徐风堇一听,眼圈蓦然红了:“王爷,自古尊卑有别,虽你我真心相爱,但是人言可畏,李公子也说了,我不过是个小倌,配不上王爷。” 赵郁拍拍他的手背,看向李成茂:“李大人也是这样想?” 李成茂忙拱手:“臣岂敢。” 赵郁道:“生来为人,偏要分配与不配,本王今日就要告诉大伙儿,堇儿是我三书六礼,绒鞍骏马,亲自来临安城迎娶的王妃,谁敢妄议?” 徐风堇听着抬眸,正好撞进赵郁漆黑的眼睛里。 南馆后院看守全数撤掉,岑灵站在床边收拾衣物,他叠好一件,转头对趴在桌上的徐风堇说:“明日就要走了?” 徐风堇玩着茶盖,将细圆边竖起来,陀螺一样转两圈,立不住,便倒在桌上发出叮当脆响,来回几次,险些把茶盖滚到地上。 岑灵走过来:“风堇兄,我看你愁眉不展,是有什么心事?” 徐风堇问:“李思达这两天都没来过南馆?” 岑灵道:“没来,他怕是见你跑了没顾得上这边。” 徐风堇道:“李思达那个蠢货,借他十个脑子,也不会这么快找来南馆。” 岑灵把经过听个大概:“那你的意思是......” 徐风堇直起身:“你知道赵郁这个人吗?” “七王爷赵郁?” “对。” 岑灵家道中落,读过不少诗书,也算有些见闻:“我听说七王爷为人散漫,喜好玩乐,不成大器。” 徐风堇蹙眉,摇头道:“我看不然。” “怎么讲?” “李思达前脚刚来,太守大人后脚就到了,他是一早料到我会出来,巴掌甜枣一块给,若我当时没答应,怕是这会儿已经被李思达给剐了。”徐风堇又拿过茶盖转起来:“不过是让他帮个小忙,就这么算计上我,还真是奸诈。”第6章 进京 次日,南馆厅内绸缎百匹,珠玉成箱,余三娘将两指宽的翡翠玉镯套在手上,坠得她抬不起团扇,龟公安排下人清点,惊羡不已。 “这只是一部分。”赵郁从二楼下来:“待本王回京,聘礼会陆续送来。” 余三娘忙撸下镯子福礼。 赵郁让她起来,随意找个位置坐下,三娘沏茶倒水,又让龟公去后院找徐风堇,要他赶紧过来。 今日闭店,几十名小倌侍女家丁打杂汇集一堂,给徐风堇送行。 有人羡慕有人鄙夷,如兰儿岑灵是真心舍不得他,又有昕哥儿之流满心妒意。 徐风堇向来和他们没话说,只走到岑灵跟前叮嘱:“余三娘虽然话糙,但也不无道理,你得认清自个儿在什么地方,才能活得下去。” 岑灵笑着点头:“风堇兄的话我记住了,我定不会再让三娘操心,尽早还上她的钱。” 徐风堇注视他良久:“还完钱呢?” 岑灵垂眸,艰涩道:“我自我的去处,风堇不必为我操心。” 徐风堇问:“去哪?去死?” “我……”岑灵话没说完,徐风堇已经将手上的包袱解开,斜套在他身上系个死结,随后拽着人一路走到赵郁跟前。 赵郁问他:“收拾好了?” 徐风堇道:“好了,随时能走。” 这架势明显是要带着岑灵,赵郁不置可否,让程乔安排车马。 余三娘摇着扇子瞧了瞧,将徐风堇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走便走,还要拉上我的人?” 徐风堇抢了人还不客气:“什么你的人?岑灵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人,我带他走,照顾我的起居。” 余三娘道:“不行,他欠我的银子还没还上。” 徐风堇道:“你可别贪得无厌,七王爷给了你绫罗绸缎上百匹,买个岑灵绰绰有余。” 余三娘市侩:“一码归一码。” 徐风堇笑道:“做梦去吧,我要带岑灵走,他就得跟我走,你若不服气,找我夫君去说。” “你!”余三娘拿扇子点他:“你要不要脸皮,夫君夫君叫得倒欢。” 徐风堇道:“你是还没睡醒?我做得什么行当你跟我提脸皮,况且那不就是我夫君?我不叫,难不成你叫?” 余三娘被他堵得说不上话,抬脚踹他一个踉跄:“走走走!都给我走!” 徐风堇将将站稳,拍拍长衫,正瞧见赵郁玩味笑他。 若说临安风光旖旎,清润温婉,那京城便似锦繁花,绮丽喧嚣,宽巷大街叫卖吆喝,徐风堇撩开帘子左看右看,时不时找岑灵问东问西,岑灵也没来过来京城,很多答不上来,只得尴尬地道歉。 徐风堇看不上他这副样子,坐正道:“我虽明面是让你做我小厮,但也想拉你一把,你能留下跟我去王府,也能现在下车,我都不拦着。” 岑灵忙说:“我不会走,我愿意照顾您。” 徐风堇道:“您什么您,你要是留下,以后就叫我阿堇,别动辄就是道歉。” 岑灵感激道:“知道了,阿堇。”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叫了声“爷”,就见赵郁掀开车帘,伸手邀徐风堇下车。 舟车劳顿,半月有余,除了同桌吃饭,两人少有交谈,赵郁目的明确,不仅娶个小倌,还要演一出鹣鲽情深,恩爱缠绵,一路上毫不遮掩,人尽皆知。 迎仙楼是京城内最大的酒楼,门外竖着石雕神兽,气派十足,来得也大多是达官显贵,掌柜的一见赵郁急忙迎出来:“爷,许久没来了。” 赵郁道:“去临安走了一遭。” 掌柜的点头哈腰:“临安可是个好地方。”又弓着背领人去了二楼,赵郁要靠窗,吃酒喝茶,还能瞧见川流不息,车马如龙。 徐风堇喜甜,赵郁便点了不少他喜欢的,其中一道看着新奇,徐风堇研究不透,便问赵郁:“这是什么?” 赵郁撇了一勺吹吹热气,喂他:“这道叫做橙酒酿蟹,味道如何?” 徐风堇吃进嘴里,眼中放光:“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赵郁帮他擦擦嘴角,耐心道:“要先取个新鲜橙子,去顶刮壤,注蟹肉蟹黄,添新酒柑菊,上屉蒸熟。” 徐风堇才要说话,蓦地瞧见方才那位掌柜还徘徊在二楼厅内时不时偷瞄,他看了看赵郁,赵郁又撇了一勺蟹膏喂他,后对程乔说:“堇儿喜欢这道菜,再加十份。” 橙酒酿蟹确实不错,可什么好东西也架不住十份十份的吃下肚,徐风堇躲不过一勺勺的恩宠,只能找机会多说话:“我这儿也有一道菜,或许王爷喜欢。” 赵郁:“哦?说来听听。” 徐风堇见他有些兴趣,说道:“是从我家乡岸边捞出的河鱼,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先着杏花酒去腥,放入香料腌制三天,待鱼酒彻底融合,再开始烹饪,步骤十分复杂繁琐,光是要吃到嘴里就要提前半月准备……” 一顿饭有说有笑亲密无间,掌柜的时不时上楼溜达,直到目送二人离开,共乘一驾,才招呼小二过来,耳语半天。 徐风堇小肚滚圆,瘫在车上,满嘴甜橙香蟹的味道,打个嗝恨不得要吐出来,他瞥了眼闭目养神的赵郁道:“王爷,过犹不及,你是想当着京城百姓的面,把你新娶的王妃撑死怎地?” 赵郁睁眼:“我看你吃得挺香。” 徐风堇道:“我能说不香?” 赵郁说:“不能。” 徐风堇压着反胃感,挺挺肚子:“我要不是带把的,出门溜达几步,旁人还当我怀胎三月。” 赵郁瞧他模样滑稽,笑道:“那你当如何,做给人看,不就是要宠你上天?” 徐风堇道:“我看你是要把我宠上西天。” 赵郁想那十份橙蟹,也确实不少,转开话茬道:“你在桌上说得那道菜,当真如此麻烦?” 徐风堇问:“王爷也想尝尝?” 赵郁说:“听起来不错。” 徐风堇遗憾:“只怕王爷是没这个口福了。” 赵郁问:“失传了?” 徐风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这倒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徐风堇见他是真想问出个结果,狡黠一笑:“只是这道菜是我编出来的,王爷怎么就还当真了呢?” 第7章 入府 郁王府于城北一处,红墙黄瓦广庭阔院,处处可见漆梁玉柱鸱鸟兽头,乍不打眼,却个个精雕细磨,内敛恢弘。 赵郁牵着徐风堇一路穿过垂花拱门,才进了内宅院里,就见五位衣着华贵裙幅褶褶的姑娘身后跟着十几奴才,齐齐福礼道:“见过王爷。” 赵郁说:“免了。” 几位姑娘直起身来,各个目光对上了徐风堇。 徐风堇颔首,乖顺得体,心里却道:就知道是个苦差,还不如刚刚撑死算了。 赵郁并未多说,只道:“堇儿是本王亲自迎娶的王妃,日后府内大小事务,全由他来做主。”说完便将人拉入始终空着的正堂主屋,补上一纸婚书,身份就此落定。 徐风堇对着婚书逐字琢磨,存放起来,又去花厅坐下,与赵郁同桌喝茶,他道:“王爷还没告诉我,该如何做好这个王妃,又要怎么应对屋外那五位美人?” 赵郁道:“正妻该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徐风堇道:“我怎知道正妻该做什么,我可是第一次成亲。” 赵郁想来也是:“是我疏忽了。”又放下茶碗起身:“王府规律繁多,待会让程乔送来家规,你一一研读,日后也好方便管事,你我之间,还如路上那般就好,私下我免你规矩,但府里人多嘴杂,当如何做,你自己拿捏。” 入夜前,程乔送来几套衣裳以及一本泛黄家规,徐风堇洗漱完,倒在床上,将书扔给岑灵,让他读给自己听。 多是些繁文缛节,听得徐风堇昏昏欲睡。 “宽行待人,谦卑自律,修身以德,重礼,重礼……”岑灵突然停下,徐风堇打着哈欠问他:“怎么了?” 岑灵把书举起来道:“是书页掉了。” 徐风堇瞥了眼:“不用管它,继续吧。” 岑灵点点头,接着读:“重礼尊夫,每日卯时三刻,需给家主敬茶问安。” “敬什么?”徐风堇“腾”地坐起来,拿过家规翻了又翻,将那张掉了的纸与前后字迹对比许久,没发现异样,才扔到一旁道:“算了算了,不读了,睡觉。” 次日天还未亮,岑灵便起来帮徐风堇穿着洗漱,选了件仙鹿绢花的青白长袍,腰间是一抹水蓝长带,配上莲花银锁,束发于顶,簪支玉钗,端端一位清隽少年,眉目如画。 “是不是太嫩了点?”徐风堇也有二十,并不小了。 岑灵惊艳道:“阿堇怎么都好看。” 赵郁住外宅,一早醒来,又换上那日穿得银白长衫,手里一把剪刀,正站在院内修剪两月未曾照顾的兰草白芍。 程乔端着茶盘,偷偷摸摸打个哈欠,终于等得卯时三刻,徐风堇由门外进来,乖顺地行礼问安。 赵郁接过他倒得茶抿上一口,眼中带笑:“昨晚睡得可还习惯?” 徐风堇进门时看到不少侍卫,想说不习惯,他往年日夜颠倒,从未起来这么早,话到嘴边又改成:“睡得很好,多谢王爷挂心。” 赵郁笑意更浓,握住的他手轻轻拍了拍:“日后还要辛苦王妃。” 徐风堇说:“都是我该做的。”待人走后,赵郁将剪刀放在程乔的茶盘上,去了书房。 如此几日下来,徐风堇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又让岑灵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家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东西不通?” 岑灵疑惑,翻了翻:“是有些不通,但既然家训这么写,也应该不会错。” “迂腐。”徐风堇把书卷成一卷儿敲他脑袋:“谁告诉你书上写得就全对?” 岑灵不解:“可是字迹无差,又怎会错呢?” 徐风堇逐页翻开,开始也觉得字迹无差,可几日下来,那几位旁人送给赵郁的侧妃没半点动静,按理来讲,他初来乍到的,没人问安,也得来人找茬,当然别人不来找他,他也乐得自在,只是瞧不上他,怎连赵郁都瞧不上?那几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偏就他一个人每天早起,福礼问安? 书脊被压得平平整整,待翻到某页瞧着书缝里泛白的细线,徐风堇才哼笑两声,拿起扇子猛摇几下:“叫什么赵郁,叫赵记仇得了。” 第二日,徐风堇起得异常早,亲自泡好茶,让岑灵端着随他一起去了外宅。 赵郁依旧一袭白衣,逗弄着挂在树枝上的金丝雀鸟,见徐风堇亲自端茶过来,放下鸟食,端起茶碗,放在嘴边顿了顿,又笑着放了回去,拿过程乔盘上那杯抿了一口。 徐风堇道:“王爷不怕旁人看着咱们不恩爱了?” 赵郁左右瞧瞧,一副无辜模样:“这王府里都是我的人,哪有外人?”徐风堇腹诽奸诈,才要告退,就听赵郁将他叫住。 书房内细纱屏风绣着并蒂芙蓉,案台靠窗,看得见玉兰花树,听得见雀噪蝉鸣,徐风堇落后赵郁几步,东瞧瞧西摸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子:“王爷这儿果然都是好东西,连水壶都是玉石制的。”赵郁并未理他。 徐风堇看够了便走到书案前,一眼瞥到除笔墨纸砚外,摆在桌面上的两本书。 准确来讲,是两半书。 那本掉了页的泛黄家训和另外一本不知什么规矩拼合在一起,字迹相同,看似出自一人之手,戏弄了他好几日。 赵郁拿出一沓上等宣纸,瞧着徐风堇怒视那两本无辜书册,笑意吟吟:“你识字不多。” 徐风堇拿起一本破书扇风:“我学富五车。” 赵郁任他胡诌,不客气地揭穿:“你自诩聪明脑瓜儿,若是学富五车,岂不是一早就发现蹊跷?” 徐风堇问:“你那里来的依据?” 赵郁让他走到自己身旁:“看婚书时,你不认识的字,会多看两眼。”说着要他帮忙研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问:“这二字念什么?” 徐风堇看了看,轻笑道:“赵郁。” 赵王爷摇头:“不对。” 徐风堇不信:“怎么不对,这屋里就你我两人,提笔便能写下的定是你我名字,我再不识字,自己的名字总也认识,那你能写得,自然是你的名字。” “哦?”赵郁笑道:“所以还是你猜的,并不是你认得。” 徐风堇立刻反应过来,气道:“王爷累不累,三两句话就给人下个套,还让不让人说话。” 赵郁把笔递给他,又把纸挪到他的跟前:“以后不用早起,但需每日来书房读书认字。” 徐风堇愣住:“什么?我都二十......” “不管你多大,为本王办事,不能斗字不识,日后有书信往来,会误大事。”赵郁说完便走出门去,独留徐风堇一人对着纸上赵郁两字画了个乌龟王八蛋。 赵王爷无事,又去院内修花逗鸟,程乔帮着续杯茶放在石桌上,赵郁待凉些端起来喝了一口,眉头蹙起,问程乔:“茶盘离手了?” 程乔忙说:“不曾离手,爷,怎么了?” 赵郁道:“你自个儿尝尝。” 程乔忙端起来品了品,震惊道:“放……放了糖块?” 赵郁不吃甜,这口与徐风堇恰恰相反,他道:“自个儿去领罚,照你这么伺候本王一早就归西了。” 程乔冤枉:“奴才真的茶没离手,就是方才去屋里续了热水。” 第8章 两清 徐风堇确实识字不多,娘死得早,爹不作为,徐老爷子只认识自个儿名字,余三娘只要他饿不死,哪里管他读不读书,小前儿活着辛苦,跟客人纠缠,还得防着整日整日地被占便宜,待有本事动手打人了,也过了最好的识书年纪,活到现在认识那几个字,还是东拼西凑来的,但仗着长了副聪明相,半字不漏,旁人还真当他学富五车,如今有人教他,他心里自然高兴。 赵郁每日让他在书房待上两个时辰,亲自指点,但凡有一日迟到早退,当时不说,扭头就让人把晚饭换成老姜炖花椒,记仇记到下辈子。 徐风堇自然不笨,但是小聪明太多,认字基本靠蒙,写字丢笔落画,错字罚写,一起攥着三支笔,狗爬字迹,看得赵郁满脸带笑。 赵王爷爱笑,且细心温润,除了心黑,没别得缺点,本还由简入深,这几天却学起了最繁杂的,字写笔画最多的,一支笔都忙不过来,更不要说三支笔。 徐风堇白天费脑,夜里泡着脚差点睡着。 岑灵轻声叫他躺好再睡,他只是哼哼两声:“就这么睡了。” 岑灵没法,才要帮他擦脚,就听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 时辰也晚了,门外没留奴才,这会儿该会是谁?徐风堇懒懒地坐起来,擦脚的功夫门板都要给他拍碎,他道:“看看是谁。” 岑灵走到门口问:“是哪位?” “王妃!求王妃救命啊!” 花厅内跪着的,正是第一日见到那五位姑娘之一,之所以叫姑娘,因她身着紫留仙裙,垂鬟分髾,簪着珠花,是未出阁少女的打扮。 徐风堇坐在正位,问她:“半夜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姑娘道出名字,叫做行香,是三年前旁人送给赵王爷的妾室,她道:“求王妃救救奴婢,奴婢已经被囚禁在府中三年。” 徐风堇惊道:“囚禁?此话怎讲?” 行香垂泪:“奴婢不知,只是进府之后始终困在内宅,三年也只见过王爷三面,奴婢知道,怕是王爷不喜,但若是王爷不喜,何不将奴婢几人退回去,好过整日派人看守,像犯人一样。” 徐风堇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轻声道:“姑娘怕是误会了,王爷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心下又道:果然是赵郁其人,只怕王府上下就这五位旁人送来的不在他掌控范围,看来是懒得管,所性找人看起来,初见那奴才成群的阵仗估计都是看守,还跟他说人多嘴杂?骗子。 行香又道:“王爷为人如何奴才不知,奴婢只想请王妃救我一命,奴婢走投无路,不想终身如犯人一般困在王府,奴婢也是被迫送来,实不相瞒,家中还有……还有心上人苦守,若不能出府,也请王妃帮我知会家人一声,让他们知道我还安好。”几句说得声泪俱下,痛彻心扉。 “这……”徐风堇犹豫良久,怜悯道:“救你出府怕是不行,但若知会你的家人倒可一试。” 行香猛地抬头,爬了几步:“王妃可说话算话?那,那能不能让我们见上一面,只要一面。” “这……”徐风堇一副你着实难为我的模样,只见行香又叩拜起来,他忙忙起身,道:“好了好了别磕了,我……我试一试罢。” 说是要帮人,便得出府一趟,今日读书时赵郁没来,徐风堇趁机偷懒,生生混过两个时辰,还把前几天偷摸往玉水壶里扔的冰糖从怀里掏出来放到嘴里,他到不是不学,只是赵郁管制太严,趁人不在借机放风,晚饭程乔来叫,说是王爷邀他一同吃饭。 桌上菜色对半,一半是甜,一半是淡,各吃各得互不干涉,徐风堇猜王府当值的怕都是赵郁亲信,最不用装模作样的地方,同桌吃饭更是不必,想来是找他有事。 果不其然,吃完撤桌,徐风堇站起来要走,便听赵郁道:“站住。” 徐风堇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赵郁扶桌起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徐风堇忙顺手扶住:“王爷?” 赵郁摆摆手,示意他把自己扶到屋内,撩起长袍中裤,只见双膝青紫一片。 徐风堇惊道:“王爷这是走路摔着了?” 赵郁一指点住他的额头戳得他后仰几步:“本王是为了救你性命。” 不待徐风堇开口,赵郁又道:“今日陛下招我入宫,要定你勾搭王爵之罪,本王为了帮你求情,生生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而你这两个时辰又在做些什么?偷懒吃糖?本王还是纯良天真,当初轻信你的话,将你从李思达手中救了下来,还以为你聪慧听话,却不成想如此不知进取。” 纯良天真?徐风堇眨眨眼,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赵王爷伤了腿,却咳了两声:“本王让你知书识字,是为难你了?” “这倒没有......”徐风堇自觉理亏,见程乔进来,主动拿过跌倒药油,坐在床边帮赵郁涂抹双腿。 徐风堇虽好多年没做过捶背揉腿的活计,但下手也知轻重,赵郁靠在床廊上垂眸翻书,一会儿让他倒水,一会儿又道下手太重。 从外宅回去,徐风堇晃晃酸痛手腕,路遇侍卫皆停下给他问礼,内外宅中间连着小片园林,曲径回廊,小池听风,怪石堆砌成险峻假山,花木层叠,颇有江南韵味。 岑灵方才都在门外站着,二人说什么听得清清楚楚,他当徐风堇又在想如何拿回一局。 徐风堇却道:“赵王爷颠倒是非黑白是把好手,说是为我,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自己,不过他也对自个儿狠得下心,当真敢冒大不韪娶这么个身份,他皇帝老爹怕是能被气死,今日这通连带指使就算了,他教我识字,我帮他揉腿,两清。” 第9章 送信 七王爷为了新王妃受罚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若说王妃是个大家闺秀,再不济是个小家碧玉也能算段佳话,但这王妃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低贱小倌,就算七王爷说他如何乖顺善良听话无辜,也只让人觉得荒诞可笑。 不过旁人怎么说,两位正主也听不见,赵郁彻底告病在家,哪也不去,苦了徐风堇一日两个时辰读书增到四个时辰。 徐风堇提笔问他:“我想斗胆猜一猜。” 赵郁正坐在窗前看书,抬头道:“猜什么。” 徐风堇说:“王爷是想把我教成状元,日后等我高中,官封一品大员,王爷再将我带出去,狠狠打世人的脸。” 赵郁将书放下,思索良久,点头道:“你这注意倒是不错,不过以你现在一天四个时辰远远不够,要高中状元估摸要十年八年,旁人都是悬梁刺骨,本王舍不得你,只许你夜里再加两个时辰如何?” 徐风堇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又道:“不过王爷深明大义,需得有奖有罚才行,虽学问在我身上,但学好了不也是为了王爷?” 赵郁道:“又来和我谈条件?” 徐风堇给自己写了副扇面,展开给赵郁显摆:“这哪里是谈条件,这是明着讨赏啊。” 赵郁笑道:“做得好自然有赏,做不好也是要罚。” 得了赵郁这话,徐风堇写了一百张规整大字,提出要出府走走,见见世面,赵郁自然准他,还让程乔拿了银子,让他想吃什么便买什么。 程乔瞧着徐风堇的背影感叹:“多亏了他命好,碰上咱们王爷这么心善的主子。” 赵郁逗着狐朋狗友送来的新鲜八哥,点了点头。 京城大街果真繁华,那日进京没法细看,今日走在街上才真觉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杂耍皮影,唱赚吆喝,小摊小贩更是多不胜数,有各式各味的蒸香花露还有颜色繁杂的胭脂水粉,徐风堇走走停停,拿一小盒酡红口脂,抹在嘴上对着铜镜照了照,他素面朝天看着清隽不少,可唇点红妆立刻夺目生辉,摊主是个会做生意的大娘,好一通夸他,他便买了下来。 岑灵要帮他拿,他也没推辞,递了过去。 岑灵又取出棉娟让他擦嘴,说道:“王爷给准备的衣裳多半色浅,怕是没有能配的。” 徐风堇道:“不是我用,给余三娘试得,她这人就喜欢大红大绿。” 岑灵怔了怔,笑道:“我总以为,你该恨她。” 徐风堇蹙眉想了想:“我怎么恨她,她这人不好不坏,凭白救我一命,我这么多年不过是还她而已,若是没她,我不是死了,就是比这更差。” 岑灵看他好一会儿,道:“阿堇。” “怎么?” “你活得好生透彻。” 徐风堇拿着钱袋拐去小吃街:“我原来也不是这样,多亏了我恩公,若不是他,我怕早在十二那年,就跳湖自尽去了。”说着惊叹一声,忙道:“快来快来,这边有桂花糖饼!” 岑灵应了一声匆匆跟过去,他原先只当徐风堇尖刻仗义,却不曾想又通透豁达,活泼生动。 一路吃吃喝喝,把赵郁赏的银子花得干净,岑灵抱着几包甜果蜜饯道:“王爷怕是不会吃吧……” 徐风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又拿出一封信,对照上面位置,找了好几条街,遗憾道:“他不吃只能我了,就在前面,走吧。” 行香姑娘给得地址是家茶行,徐风堇进去时,掌柜迎出来道:“这位小公子是想买点什么?” 徐风堇将信递给掌柜:“是行香姑娘托我带话。” 掌柜一听,拿着信,手里颤颤发抖,呜咽几声:“真的是香儿啊。” “香儿在哪!”账桌后的布帘被猛地掀开,一名壮汉急吼吼地走出来,夺过掌柜手里的东西,看向徐风堇问他:“你是?” 徐风堇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应了行香姑娘,要让你们见上一面,你们可愿意去?” 壮汉急忙攥住徐风堇双臂道:“你可当真?”徐风堇疼得忙让他放手:“自然是真的。” 壮汉激动不已,又道:“可……可我与香儿之间……我们……” 徐风堇道:“不用担心,我说了帮她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 壮汉道:“我如何信你?” 徐风堇不耐烦:“你爱信不信,我好心帮你,还要受你质疑?若是想见就跟我去,不想见就让她哭死在王府里罢。”又气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岑灵我们走。” “等等!”壮汉忙道:“我也是害怕,口不择言,我去,但你得发毒誓……” “发什么?我凭白帮你,我还要发毒誓,哪有这种道理?”徐风堇脾气上来:“我本还想来接你们,既然这么不信我那就算了,行香姑娘我是帮她,明晚戌时郁王府后门,爱去不去。” 掌柜忙道:“小公子别气别气……是阿朗与香儿的关系若是被人发现……” 徐风堇气到展开自己写得折扇猛摇了几下,掌柜瞥了眼扇面,安抚他道:“是阿朗的不是,我让他给您道歉,明晚我们几人过去,还请小公子多帮衬。” 徐风堇做完好事儿带着岑灵回府,将买来的小吃递给赵郁,赵郁挨个瞧了瞧,竟一一收下了,还谢他两句,徐风堇觉得这人真是无趣,不吃还要,留着上供? 次日戌时,徐风堇邀请行香出来散步,王爷宠他,奴才们没有任何异议,不让跟着就并未跟着,将人送到园林的假山处,好心叮嘱几句便停了下来。 行香感激不尽,匆匆向后院跑去,果然没有任何看守,看来赵郁对这个小倌还真是宠爱有加,行香站在后门等待许久,终于听到马车声,她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待车夫停下,看清是熟人后,急忙上去。 “朗哥这是账啊!王……王爷!”行香还未坐稳,便跌到一旁,车上不是旁人,正是把玩扇骨的赵郁。 行香忙错开眼,看清旁边那人,瞠目结舌:“你……你……” 徐风堇摇着正面为“头元梁”,背面为“追刺骨”的扇子道:“姑娘藏头信写得不错,放在几个月前,我或者是不认识的。” 第10章 挑衅 挑衅 行香在郁王府三年,是第一个被送来的妾室,她自然带着目的,忍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机会,却急于求成落入赵郁早就设好的圈套,回头想想,从府内盛传王妃乖顺善良,便动起了心思,见面之后果不其然,一副温和模样,穿着打扮也都清雅规矩,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这种人最是好骗,又听闻斗字不识,更是犹如天助。 她也怕王妃背地里转告赵郁,便扯了一出情郎戏码,侧室有心上人可是天大好事,不用防着争宠,想来会帮。 果不其然徐风堇为难应下,一切顺顺当当,自王妃来了之后,内院守卫也松散不少,高兴之余却疏忽大意,竟不觉事有蹊跷,也怪她心浮气躁,熬不过赵王爷的深沉。 行香看向赵郁,传闻赵郁自小聪慧,一岁识字,二岁读写,人人称赞天降奇才,从小极受陛下疼爱,但虽聪慧,却从未用在正经地方,越大越是不务正业,闹得陛下贵妃对他失望至极,可偏偏有人不信,咬定他是装疯卖傻,如今看来是猜对了。 行香跪在地上,身后还有掌柜与阿朗,颓然道:“王爷随意处置,我无话可说。” 赵郁在花厅正中,吹吹热茶递给徐风堇,道:“既然无话可说,那便押下去吧。”想起又道:“对了,陈尚书是你舅舅?” 行香猛地抬头:“这事儿与舅舅无关。” 赵郁笑了笑:“我只是提一嘴,并没说与他有关。” 行香道:“奴婢只求一死,还请王爷不要打扰舅舅。” 赵郁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姑娘言重了,你又没把账本拿走,本王要你的命做什么。” 行香不懂:“王……王爷……” 赵郁问徐风堇:“王妃,那封家信呢?” 徐风堇一早从掌柜身上摸了出来,上面写着: 我在王府安好。 难不知父母身体如何? 出行不便,不能常伴父母身边,愧对二老。 府邸深宅,如上锁金笼,也不知……朗哥如何。 账已欠下,今生无力偿还。 本是三生情缘,白头之约,如今只望他…… 寻得佳妻美妾,我与他…… 来生恩爱。 赵郁拿起看看,笑道:“姑娘来我府上也有多年,我待你不好,也觉愧疚,如今你想情郎,本王当然会成全你,待选个良辰吉日广知天下,说兵部尚书的外甥女私通野合,行为放浪,本王开恩,赐婚如何?” 行香惊惧:“王爷!请王爷不要因为奴婢连带舅舅,请王爷处死奴婢!” 赵郁摆摆手:“先带下去好生照顾着。”又看徐风堇拿着那把错字百出的扇子道:“你何时发现她有问题?” 徐风堇道:“我好歹是王爷心爱的王妃,就算退避奴才,又是呼救又是敲门,这么大动静没人来管?她不起疑,我也要起疑啊。” 赵郁竟一副惋惜:“果然是她愚笨。” 徐风堇心中嗤道:生生扣人三年,任谁有点机会都要拼命抓住,说人愚笨,倒不如说赵王爷沉得住满腹坏水。 面上又笑:“王爷觉得我这次办得好还是不好?” 赵郁满意:“不错。” 徐风堇问:“那可有赏?” 赵郁道:“自然有赏。”说着让始终站在门外的程乔进来,徐风堇见程乔手上端了个方盘,蒙了块黄绸布,直接赏银子这事儿不像是赵郁作风,徐风堇还没做猜想,就见赵王爷亲自过来,帮他掀开赏赐,徐风堇瞥了一眼,里面赫然放着他先前送给赵郁的那几包甜味小食。 赵郁敲着折扇出门,心情大好:“本王知道你送出时十分不舍,如今再赏还给你,是不是十分惊喜?” “我呸!”半夜徐风堇倒床上吐出话梅果核,气得翻来覆去,一会儿躺在床头,一会儿又滚到床尾。 岑灵被他逗得抿嘴笑:“没想到王爷在这儿等你。” “王爷?我看他是记仇鬼王八蛋。”徐风堇坐起来扇风降火:“我要跟他两清,他偏要过来挑衅,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就不信赵王爷除了不吃甜,没半点弱点。”又哼哼两声道:“岑灵快来帮我揉揉,我气得头蒙。” 往后几天徐风堇照旧去外宅读书,结果赵郁却没了踪影,满心怒火就着甜果吃得差不多了,程乔突然来内宅找他,说道:“王爷在府外等着,说是带你出游,算是奖励。” 第11章 出游 微风暖日,草畔桥溪,马蹄哒哒穿过玄武大街,过了城门,一路往西南走,尽是磅礴山色,鹂雀江声。 西南半山腰上有座风雨亭,风雨亭头顶上是座没塑金身泥菩萨庙,长年香火鼎盛。 赵郁今儿个穿了一件棕绿长袍,圆领暗纹,绣的是郁木苍松,徐风堇发现个规律,但凡赵郁出门,都要换上或绿或蓝的绸缎锦袍,在府里则是一身白衣,看着极为温雅。 徐风堇自然明白人靠衣装,开始还当赵王爷整日让他穿着淡彩水色是随意而之,如今看来也是有预谋的,面上是逗他端茶递水,让人看得是懂规矩,进府便教他读书识字,是等着有人给他送信,不知赵郁是何时想诱行香上钩的,是从南馆往京城走得路上?还是向余三娘提出要个知礼听话的王妃开始?满城满府皆知王妃单纯善良,是说给谁听得?又是做给谁看得?徐风堇除了要离开南馆碰过李思达这块硬石头,下手打过的客人全是些他能拿住的软柿子,当然能活到现在运气是一部分,但最主要还是他从不以卵击石。 几日早就气消云散,想来赵王爷步步是棋,徐风堇还有自知之明,再修十年,他也惹不起。 但屡屡吃瘪也是不爽,且先按兵不动,再找机会拿回个一成两成。 风雨亭上多是文人骚客感怀春秋,徐风堇没那份情怀,还不如在城里看看杂耍,吃吃小食,赵郁见他兴致缺缺,便道:“王妃不喜欢这儿的景色?” 徐风堇古灵精怪:“王爷便是我的景色,我瞧王爷就行。” 赵郁宠溺地点点他的鼻头:“王妃一张好嘴。” 赵郁人面广没架子,京中好友众多,多是爱吃喝玩乐的官富子弟,今日风雨亭旁办了斗诗会,这边亲昵言行,全数落在旁人眼里。 “赵郁!怎么才来!”有人冲他们喊道。 赵郁握着徐风堇的手走过去,抱歉笑笑。 众人一见徐风堇连连起哄:“呦!这就是咱们的郁王妃?” “果真是好看,值得挨罚,哈哈哈哈哈。” “早就说咱们七王爷好眼光,王妃能选得差吗?” 赵郁任由他们笑闹,给徐风堇介绍了两位相熟的:“这位是邵山,这位是子恒。” 徐风堇笑笑点头,又躲在赵郁身后,赵郁拍拍他的手道:“别怕,都是为夫好友。” 邵山哈哈大笑,拉着赵郁二人去人群之中,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件形似风翼,圆润光滑的兽骨排箫,看得出是稀罕玩意。 邵山道:“竹萧常见骨萧难寻,这是我大哥从江北一富商手里买来的,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我今儿个冒着挨打的风险偷出来,够不够仗义?” 赵郁拿过瞧瞧,十三根兽骨粗细适中,打磨得当,骨头上刻着精美花纹确实值得收藏。 邵山道:“骨质顶好,我哥说这玩意吹的曲子可比竹萧空灵好听千倍万倍。” 子恒也拿过来看,摆弄半天问邵山:“这玩意怎么吹?你哥会吹?” 邵山道:“他怎会吹,我家里没人懂音律,况且十三管萧多难啊,我哥就是买来收藏摆设。” 子恒觉得无趣,扔到一旁:“那有何用,摆着也是落灰。” 邵山不悦:“你什么意思,这么说来不会吹就不能买做藏品?” 子恒不屑:“你哥就是粗人一个还偏要附庸风雅。” “你!” “好了好了。”赵郁见两人要争执起来,说道:“别伤了和气。”又惋惜道:“其实我也想听听是怎么一个妙法,看来是没这个耳福了。” 邵山拳头都攥了起来,又生生压回去,有人安抚:“子恒就是嘴坏,没有恶意,这么多年朋友谁还不知道谁,他怕就是想听听,不会说话而已。” 大伙忙着拉架,却突然听到一声乐响从雕繁复刻的骨萧中传了出来,骨萧声音果然空灵清透,如神籁之音,每管音律都有不同,像是花纹凹凸走向都参与其中,或高或低,美妙绝伦,徐风堇吹奏着看向赵郁,眼中尽是得意洋洋,赵郁含笑聆听,只觉曲调婉转如出谷黄莺为他抚开江波万卷, 一曲终了,只听人道:“没白花没白花!邵山你哥这银子没白花啊!” 邵山惊道:“果然是个好玩意儿,敢问嫂子刚刚吹得是什么曲子?” 嫂子? 徐风堇眼角抽动,对邵山说:“就是普通临安小调,只是这排箫用料讲究,吹出来让人觉得高雅不少。” 邵山赞叹:“嫂子真是厉害,还懂乐理。” 徐风堇还未说话,子恒哼笑道:“他自然懂,青楼妓馆哪个姑娘小倌不会吹拉弹唱,那可是看家本事,他若不会,他卖什么啊!”话音未落,只见子恒捂住口鼻猛地后退,站稳之后指缝突突冒血,赵郁一反常态,眉目冷冽,重拳挥到他的脸上。 “赵郁!”子恒气道:“你居然为了个小倌动手打我!” 赵郁扣住徐风堇五指,厉声道:“堇儿是我的王妃,我不管他曾经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行当,从今而后,我没听见且算,我若听见,便不许任何人说他一字不是。” 子恒鼻血横流狼狈不堪:“我说得哪里有错!你不在乎世人在乎!瞧瞧旁人都把你说成什么样子,你竟然还……” 赵郁道:“旁人与我有什么干系,人人嘲他低贱,我却不会嫌他,子恒既然不愿以我为友,那就此断义罢了。” 子恒没想到赵郁会说出这种话,吼道:“断便断!”风雨亭上经此一闹,众人也没了斗诗的心思,徐风堇跟着赵郁一路上山,怔怔看他背影,突然问:“王爷年幼时可去过临安?” 赵郁半路拈朵红色野花,不知扔哪儿,便随手别在徐风堇头上,笑话他是个姑娘样,又道:“自然去过。” 第12章 恩公 那年徐风堇十二,第一次知道每天伺候客人吃酒喝茶是个什么行当,他会来事儿,又招人喜欢,免不了有人动手动脚,摸个小手亲亲嘴儿,他到不觉别扭,以往见村口有爹有娘的孩子被牵着领着,也会被抱起来亲亲脸蛋,那他没爹没娘,有人亲他抱他,他还高兴了好一阵。 当时南北斜街有家卖蜜枣的小铺,说是从江北运来金丝小枣甜彻心扉,徐风堇赚了钱余三娘就给他一文,让他去买,但生意有淡有旺,徐风堇甜的吃多了便咳嗽了起来,没法接客,气得余三娘断他银钱,让他整日黄莲润桑。 徐风堇偷偷把黄莲水倒进三娘煮的莲子羹里,又跑到蜜枣小铺眼巴巴地站门外看,掌柜是个面向老实的汉子,见徐风堇在外头,招招手让他进屋。 徐风堇那天穿着鹅黄小衫玲珑可人,颠颠跑进去说道:“我没带钱,但我就在前面南馆,你先卖我一包,再去找余三娘要钱好不好?” 掌柜眯缝着眼睛拿出两包甜枣,猥琐说道:“小堇哥儿想吃多少都行,我全白送你。” 徐风堇惊喜:“真的?” 掌柜道:“自然是真的。”递送间便摸了把徐风堇的手,徐风堇自是不觉有问题,才要走,便被掌柜猛地拖进怀里,动手动脚,徐风堇的甜枣掉了一地,气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掌柜哪里管他,扯掉他衣服就要往床带,徐风堇年纪尚小挣扎不动便张嘴咬他,掌柜疼得大叫,引来外出买菜折反而来的妻子。 徐风堇是被掌柜拎着后领扔到街上的,他妻子嘴里还嚷嚷骂道:“淫贱小倌勾引我家相公,简直不要脸!才这么一点就如此厚颜无耻,简直祸害!”说着还将买来的鸡蛋砸他身上,南北斜街都是老街坊,这边砸了鸡蛋,那边自然要撇烂菜叶,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徐风堇似懂非懂,却也渐渐明白他是做了不要脸的行当。 这场无休止的谩骂在余三娘提着鸡毛掸子赶来时终于停下来,三娘买了半推车的鸡蛋,命龟公打杂全数砸在掌柜店里,掐腰大骂:“你这贼眉鼠眼的穷货!出不起银子还想碰我们堇哥儿?我们堇哥儿摸手可是要钱的!你几包小枣就想占人便宜?还连衣服都给我扒了?这事想了不难,立马给我百两银子,你若拿不出来,就给我砸!把这破店给我砸了!” 余三娘是个泼辣货,当天就真把掌柜店里砸得七零八落,给徐风堇正正经经出口恶气,可回去之后,徐风堇沈默不语,蹲自个儿屋里待了会儿,脸没洗衣服也没换,跑去问余三娘自己到底做得什么,余三娘对着铜镜描眉,也不瞒着:“就是那些人说得,下九流的低贱活计。” 临安每月初一十五都有花灯会,护城河上到处飘着写满心意的莲花灯,徐风堇蓬头垢面,站在岸边,身上还沾着菜叶带着腥臭,刚要迈开脚往河里走,只觉肩膀一紧,有人从背后拉他一把,徐风堇回头,看见一位高出他许多的白衣少年,脸上带着一张镂空半面,看样子是在灯市里买的。 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风堇擦擦眼,气呼呼地说:“我要自尽。” “啊?”他又道:“为何自尽?” 徐风堇想着反正也要去死了,说出去也不怕,便把今日受得委屈吐了一干二净:“反正也没人信我,我做这个行当,就是被人轻贱,一辈子让人瞧不起。” 少年手上一把折扇,别在后腰,邀徐风堇坐在岸边的石头上:“那你也觉得自己不好?要轻贱自己?” 徐风堇道:“我算什么,谁也不会听我说话。” 他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人是要先看重自己,才能让旁人看重你,你若连自己都觉轻贱,那旁人更会觉得你轻贱可欺。” 徐风堇道:“你说话怎么这样绕人?” “啊……”他笑道,换个简单说法:“我的意思是,你早晚会遇到一个不嫌你出身的,或是朋友,或爱侣。” 徐风堇道:“你瞎说,根本碰不到,人人都嘲我低贱,怎会做我朋友还和我成亲。” 他道:“你现在跳河,自然碰不到,你如果爱惜自己好好活着,那以后定能碰到。” 徐风堇还是不信。 他想了想说:“那……我且先做你朋友如何?我不嫌你,你看,我们现在坐在一块石头上,是平起平坐,不分贵贱高低。” 月朗风清,闲致安逸,到了山顶时辰已晚,赵郁便让程乔安排几人在庙后的茅舍住下来,说是明天再去烧香礼拜,徐风堇蹲在床上眉头深锁,岑灵从院内流水竹子下接了盆崖间山泉,给他洗脸。 徐风堇下床,双手放在盆里,凉得他一激灵。 岑灵忙道:“阿堇?怎么了?” 徐风堇蹭了把脸,又拿细娟擦干说:“不像,怎么看都不像。” 他这句莫名其妙,岑灵问:“什,什么不像?” 徐风堇道:“我问你,若是两个人说出一句意思相近的话,有多大可能?” 岑灵道:“非常大啊,毕竟很多人看法相似。” “那如果这句话世人都觉得滑稽可笑呢?” 岑灵饶头:“阿堇是什么意思?” 徐风堇自个儿想了想,又把细娟递给岑灵,他睡不着便去院子里走动几步,今日赵郁那副样子明显做戏,徐风堇看透了自己这王妃的身份,现在是赵王爷手里的幌子,以后就是赵王爷手里的靶子,赵王爷开恩他就能有个好下场,赵王爷弃子,他还得想着如何保命。 所以不像,哪怕他和恩公说出同样不嫌自己的话,都一点不像,他恩公可谪仙一般的善良人物,短短一晚,陪他说话教他处世,可赵王爷…… 正想着,只见舍外不远走过一道人影,徐风堇捏着下巴眯眼瞧瞧。 可这赵王爷,怕是心里侵了墨汁,怎能是他恩公? 第13章 拦路 次日一早趁着香客不多,赵郁带徐风堇去庙内烧香,庙祝是个老翁,布鞋灰衫,见赵郁过来赶忙迎出来道:“昨日我不在山上,怠慢王爷了。” 赵郁道:“无妨,你就算是在山上,也不能把那两间茅舍竹席变成高床软塌” 庙祝笑道:“王爷就不行在王妃面前给我留个台阶吗?” 赵郁毫不客气地摇头,对徐风堇说:“这老头儿冥顽不化,清高得很,守了座旧庙不让修建,若不是算得一手好卦,又懂点医术,怕香客们全都止步风雨亭,没人上来了。” 赵郁待外人一向虚假,如今这么嘴坏,想来跟庙祝关系不差,徐风堇向老翁道了声好,问道:“您会算卦?” 庙祝摆摆手自嘲:“为谋生计而已,王妃是也想算算?” 徐风堇看向赵郁:“我能去算上一卦吗?” 赵郁拿扇子敲敲他的头,温声道:“王妃想算便去算,但你命在你,不在这老头儿的几句废言。”说完带着程乔出庙,上马车等着。 徐风堇待他走后顿了顿脚,才跟老翁进了间草堂。 外宿一夜,原路返回,有一段山路崎岖,晃晃荡荡,赵郁本在养神,突然睁开眼,正好看到徐风堇盯着他一脸琢磨。 赵王爷挑眉道:“我这么英俊,能让王妃看得愣神儿?” 徐风堇不觉尴尬,眼神自然而然地闪开,又抱胸靠在一旁,态度不端地溜须拍马:“王爷自然英俊,气质卓绝,端方雅贵。” 赵郁对他态度不满:“王妃说得不情不愿。” 徐风堇坐正身体,摆上一脸笑容,刚要说话,只听一声嘶鸣,马车剧烈晃动起来,程乔忙撩开帘子焦急道:“王爷,是马惊了!前方有人拦路!” 赵郁蹙眉:“拦路?” 程乔道:“像是山匪!” 私下出游带得跟随并不算多,这边说话,外边已经打了起来,徐风堇顺着程乔撩开的缝隙看得津津有味,并未漏出一丝慌张,说是山匪,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像是训练有素的王庭侍卫,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压倒马车跟前,徐风堇见赵郁一脸严肃,往他身后躲躲,笑着说:“京城山匪都比旁的地方技高一筹,各个身手干净利落,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赵郁并未说话,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徐风堇就差整个人躲他后面去了,还道:“王爷对自己从不手软,但刀剑无眼若是伤……” 话音未落,程乔猛地站起身堵在门口,又瞬间被一五大三粗的蒙面汉子踹下车去,“铮铮”两声,冷冽刀光从车帘中穿刺而过,赵郁立即抬腿踢到那人手腕,得了一丝生机,但架不住马车狭小,那人扶稳刀把又是凶猛一击,徐风堇此时才觉得事态不对,忙要将赵郁推到一旁,却感觉呼吸一窒,整个人被赵王爷拉到怀里,压倒在软塌之上,接着头顶一声闷哼,刀锋入肉。 徐风堇瞪睛而怔,费劲地摸索到赵郁背上,惊觉湿热一片,那大汉一刀刺偏又要动手,徐风堇忙抱住赵郁从车塌滚到木板之上。 “王爷!”程乔爆吼,急忙从地上爬起三步两步上车,招呼岑灵帮忙,一人拖住大汉的一条腿,死命将人拽到车外。 徐风堇待没了威胁,忙查看赵郁,只见赵郁双眼紧闭面如纸白,背上也被血迹浸湿大片,他腾出手来,拍着赵郁侧脸,急道:“王爷?赵郁?赵郁别死啊,赵郁,赵郁醒醒!” 他手劲儿不小,拍得赵郁撑起身体,死死制止住他,虚弱道:“别……别拍了,本王还没被刀砍死……怕是要先被你打死。”又紧皱眉头,睁开双眼:“你是不是心怀嫉妒?觉得本王太过英俊了?” 徐风堇见他没死,放下心来,忙问:“怎么回事?山匪不是你的人吗?我昨晚明明看到那个邵山配剑,手里拿着大包粗布麻衫。” 赵郁且没搭理邵山那茬,黑亮的眸子盯着徐风堇,深不可测,全然看不出他想些什么,徐风堇想挣脱他的手,探探车外状况,赵王爷却不紧不慢,勾起嘴角,苍白一笑:“王妃方才,是要把我当成挡箭牌了?” 徐风堇解释:“我当又是你的计谋,谁想是真刀真枪。” 赵王爷觉得自己这后背是开了花,疼得昏昏沉沉:“在本王面前可没那么多理由,王妃不但护主不力,还拿本王当肉盾,你该不该罚?” “我......你......”徐风堇第一次见生死关头血流不止,还这么气定神闲的,他将赵郁扶到塌上坐着,嘴上道:“血都要流干了还想着罚我,王爷是伤了背还是被砸了脑袋?”说着撩开破烂车帘,见外面形式已变,昨日那邵山早已经带人纵马赶来,程乔和岑灵也都有人护着,再回头看赵郁歪歪斜斜晕倒在塌上,便拿起马鞭猛抽几下马肚子,绕回山上,找庙祝救治。 第14章 喂药 来回不过一个时辰,方才算命的签子还摆在桌上,徐风堇又带人折了回来,庙祝见了,忙找打扫院落的小童帮着他把赵郁扶送到后院茅舍,又匆匆忙忙找药箱过来。 赵郁趴在竹席上,背上一道狰狞伤口,看着十分骇人。 “可有什么大事?” 徐风堇问。 庙祝清理着伤口皱紧眉头:“幸好是外伤无毒,只是这刀伤也深,怕是要修养几月。”又拿出药道:“王妃帮我扶住王爷,一会儿撒上这药,怕是要疼醒。” 徐风堇点头,将赵郁挪到自己腿上,让他躺好,又顺手帮他擦擦额头细汗,徐风堇想了一路,方才看见邵山,那么山匪应该是有两拨人,一拨是赵郁自个儿安排的,剩下一拨怕是有人将计就计,抢先一步,来要他性命。 赵郁明摆是个闲散王爷,面上不争不抢,如今还娶了个低贱小倌,怎么看都不至于被人刺杀,徐风堇不知他心中想法,赵王爷除了没事逗弄他一番,也从不说别的,怕是赵郁为人谨慎,并未信他,包括行香那事儿,若不是他自己看出来,怕也要被蒙在鼓里。 “嘶!”徐风堇手上一疼,只见腿上赵郁不知何时醒来,无意识地咬住他的手腕,徐风堇忍着没动,待庙祝忙完,又等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才起身出门。 门外站着岑灵程乔,还有一身劲装的邵山,邵山见他出来,忙问:“王爷怎么样了?” 徐风堇手腕被咬出一排圆圆牙印,丝丝渗血,他且没管,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邵山气道:“原本王爷安排咱们自己人做一场戏,却被旁人算计了。” “做给谁看?”徐风堇问。 “这……”邵山犹豫片刻,道:“王妃还是等王爷醒了,自个儿去问他吧,他若是没告诉你,我也不好乱讲。” 徐风堇道:“那也不为难你,只是不知道昨天那位子恒?” 邵山当他是为子恒出言不逊斤斤计较,说道:“陈子恒这人嘴碎,王妃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王爷定会为您出气。” 子恒姓陈?徐风堇眉梢微挑,心道:怪不得。 赵郁伤重,暂且不能四处走动,之后几天都要留下修养,山中院堂清幽,怪石竹林,草亭看花,偶有淡淡檀香,是从前院刻满纹饰的黄铜香炉里飘来的,流水竹子下是一口青板砌成的小槽,程乔坐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拿着庙祝的破烂蒲扇对着冒烟的铁炉呼呼扇风。 徐风堇带着岑灵走进来,程乔看他一眼,又继续呼呼地扇。 徐风堇问他:“王爷醒了?” 程乔没好气道:“醒了。” 徐风堇看看炉灶上的石锅,里面是早已经滤干净的褐色药汤,没有残渣,这会儿又到了晌午,想来不是现熬的,估摸着是拿出来热。 程乔那副样子更是又气又急,气,估计是气他没能保护好赵郁,急,估计是他家王爷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徐风堇待他热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拿过他手上的药碗走进屋去。 赵郁此时正侧卧在床上翻书,见徐风堇进来掀开眼皮瞧了瞧,又把目光转回书上,赵王爷看的是本经文,徐风堇瞥了两眼也没懂,便坐在床边拿起勺子盛点药,吹了吹道:“那日情况紧急,感谢王爷慌乱之中护我周全,也怪我疏忽大意,没想到王爷如此精明的人,也能被人暗算。” 赵郁不动声色地躲了躲递到嘴边的勺子,气定神闲地道:“本王又不是大罗神仙,自然也有算漏的时候。” 徐风堇眼尖,举着勺子凑近一些,说道:“我听子恒姓陈。” 赵郁合上书,撑着身体坐起来,表情不变:“是姓陈。” 浓郁刺鼻的药味儿随着赵郁起身也如影随形地跟过来,徐风堇又道:“陈子恒与兵部尚书陈大人是什么关系?” 赵郁蹙眉,只得往床内挪了些,倒也没瞒着:“陈子恒是尚书公子。” 徐风堇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竟然将鞋子脱掉,上了床,接着说:“府内行香也与陈大人有关。” 赵王爷已经被药味儿逼到床边一角,再往后靠估摸是要贴到伤口,他严厉道:“徐风堇,本王命你上床了?” 徐风堇眨眨眼,一副没听清的模样:“王爷说什么?” “本王命唔......?!”赵王爷话没说完,一勺苦涩汤药已经顺着喉咙直流而下,徐风堇趁他震惊,又有忙撇了两勺给他送进嘴里,赵郁苦不堪言,才要张嘴呵斥竟又被补了一勺,徐风堇将赵郁堵在床角硬是将一碗药喂了下去,之后还一脸无辜道:“王爷是不是怕苦?” “这怎么能行?毕竟良药苦口。”像是想到什么,又将空碗放在床头,在怀里摸索许久,掏出一小包东西,赵郁闭着嘴瞪他,想说他胆大包天,又担心他往自己嘴里乱塞,赵王爷口味挑剔非常,酸甜苦辣都不沾,只爱些清白无味淡出鸟的,他方才怕是真被伤到了脑袋,才让徐风堇得逞,这会儿无论徐风堇说什么都不肯张嘴,极为任性。 徐风堇第一次见赵王爷这般模样,觉得十分有意思,纸包里放着几颗话梅,圆圆的梅子裹着甜甜的糖霜,徐风堇往自己嘴上扔了一颗,吃得津津有味,坏心眼道:“王爷刚受了苦,这会儿就该吃点甜的找补回来。” 赵郁自然不为所动,盯着他一颗颗吃到嘴里,才放下心道:“吃完了还不快走?” 徐风堇“哼哼”一笑,身体猛地前倾,赵王爷只觉口中突兀丝甜,双唇上柔软的触感,惊得他将绸白中裤攥出些许褶皱,徐风堇睫毛纤长,秀挺的鼻梁蹭过赵王爷的鼻尖,将方才藏在舌底的话梅推进他嘴里,瞬间酸甜清香充斥口腔,遮盖住不少苦味,徐风堇没做停留离开赵郁双唇,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又吐了吐红润舌尖,随即拿着空碗下床,施施然走出门去。 第15章 浇花 次日一早,岑灵将前院饭厅端来的白粥小菜放在桌上,又去叫徐风堇起床,谁想屋内竟然没人,岑灵疑惑:明明出门前还睡得正香,这会儿怎就不见了踪影? 他又去院里找了一圈,没见到徐风堇,却见到哭丧脸的程乔。 岑灵忙过去问:“程乔哥,见到阿堇了吗?” 程乔听见这名字就不出好气,吹胡子瞪眼地:“这几天我跟你住,他去照顾王爷起居了。”又道:“他会做什么,我们家王爷还受着伤,他若是照顾不好,他担待得起吗!” 徐风堇是担待不起,所以蹲水槽旁举着昨天那破蒲扇给自个儿扇风,灶上煎着草药,他在南馆虽说有人照顾,但煎个药这种小事也不在话下,扇着扇着还自故乐起来,昨天本是一时兴起,只想让没事爱逗弄人的赵王爷吃点甜食,亲嘴儿摸手这事儿在南馆稀松平常,听说赵郁也是个久经沙场吃喝玩乐的,该是不会放在心上,谁成想嘴对上嘴时,赵王爷立刻紧绷身体,煞白的脸上姹紫嫣红,好不精彩。 徐风堇把药渣捞出,端碗进屋,今日赵王爷依旧看的昨天那本经文,只是从床上,挪到了木桌旁,见徐风堇进来,没显尴尬,翻书品茶,面色如常,才翻了一页,只觉手边的香茶被人换成了刺鼻的汤药,赵郁瞥了一眼,安然自在。 徐风堇道:“王爷,该喝药了。” 赵郁并未像昨天那样抗拒,笑着说:“多谢王妃,先放凉了再喝。”又道:“说了私下免你规矩,坐吧。” 徐风堇也没客气,坐在木桌对面,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郁,要等他把药喝了,两人谁也没动,耗了半个时辰,赵郁修长的手指碰了碰碗沿儿,对徐风堇道:“有些凉了,麻烦王妃帮我去热热如何?” 那自然是要管,徐风堇随他折腾,端出热了热又坐回来盯着赵郁,赵王爷看书极慢,一页一页翻得徐风堇直犯困,他今儿个也不能提勺就喂,赵郁没说不喝,只是要稍等一会儿,这一会儿,有长有短,生生让他客气有礼地耗过了晌午。 午饭是庙祝送来的,赵郁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对徐风堇说:“王妃出府几日,怠慢了功课。” 徐风堇还当他忘了这茬,撕了块白面馒头沾点白菜豆腐汤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王爷伤重如此,我怎学得下去。” 赵郁道:“王妃心系本王,着实叫人感动。” 徐风堇接话:“哪里,是王爷护我在先,我最应当为王爷分忧解难。” 赵郁笑笑,立刻道:“辛苦王妃,本王眼下就有一忧虑,不知能不能解?”说着将那本看了两日的经书递到徐风堇手边:“本王这两日不知为何双眼干涩,疲累不堪,估摸着,是为了保护王妃,伤得那一下太重了。” 徐风堇弯着眼睛道:“王爷是有什么吩咐?” 赵郁道:“也是不难,不知王妃可否读书给本王听?” 徐风堇听到读书就开始头蒙,他道:“王爷是高看我了,我虽然聪慧过人,识字极快,但也看不懂经文啊。” 赵郁细心道:“无妨,王妃不认识的字,本王教你。” 徐风堇瞥了眼汤药道:“那王爷的药,是喝还是不喝?” 赵郁爽快:“自然要喝。” 这也算是交换,吃过饭,徐风堇便有模有样地捧着经书给赵郁读,只是他十个字里有九个半看不懂,边读边问,渐渐局势一转,就变成了赵郁读给他听。 春困夏乏,炎夏虽还未到,但有赵郁低低柔柔的在耳边念经,还是让徐风堇困得眼皮打架,他盯着桌上的那碗汤药只觉得大脑浆糊一片,最终架不住诱惑,趴在桌上找周公扑蝴蝶去了。 赵王爷单手拿着书卷,将那碗经历漫长等待凉透的药汁端起来,走到院外环顾四周,见青板小槽旁有几株小花,便一股脑将褐色药汤子全数倒进土里,肥沃土壤,增加养分。 徐风堇一觉醒来,已过申时,他晃晃麻木手腕,见桌上只留空碗一支,便问早已经挪到床上看书的赵郁:“王爷把药喝了?” 赵郁说:“自然。” 徐风堇想来赵王爷这么大人,也不会为了不吃药而耍心眼,当下就信了,如此三日过去,徐风堇半梦半醒地学完一本经书,却发现平常煎药的水池旁开得娇艳小花,莫名枯败。 他心道:奇了怪,这个时节院落周围的花木繁盛,生机勃勃,嫩草藤叶恨不得攀爬到水竹杆儿上好一番缠绵悱恻,怎还会枯死? 徐风堇蹲在地上琢磨,捏起地上的湿润土壤,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噗”地笑出声来。 又过一日,赵王爷照旧柔声读书,那嗓音温温润润像块上等玉石挨着心口,熨熨贴贴的煞是舒服,午后日头从茅舍竹窗照射进来,徐风堇趴在桌上将要昏昏欲睡时,狠狠掐了一把自个儿的大腿根,疼得他差点露出马脚。 赵王爷严谨,徐风堇趴下将近一个时辰,他依旧不紧不慢缓缓读着,可苦了徐风堇的大腿根,不用看怎样光景,无论如何也是青紫一片。 这仇徐风堇记在心里,想着赵郁再是周密,一个时辰也该够了,他静待赵王爷起身,将人抓个现行,再嘲他不如三岁孩童。 想想疼也不觉得疼了,侧耳听听动静,赵郁终于拿起了药碗,徐风堇本想等他出门偷偷跟上去,却听“咕咚咕咚”几声,汤药下肚。 他猛地坐起身,只见赵郁正皱着眉头擦着嘴角,见他醒来,一脸惊讶:“王妃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徐风堇装睡许久,站起身盯着药碗,跺着又疼又木的双腿,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为了逗我,也是煞费苦心。” 赵王爷一脸无辜:“本王好好教王妃读书认字,怎么又变成逗你?王妃可不要随便冤枉好人。” 徐风堇转头要走,赵王爷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巧瓷瓶,站起来交到他手上,忍笑道:“王妃才醒来就如此精神,也不知是如何提神,这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是本王特意找庙祝要来的,不知能不能用上,王妃暂且拿着。” 徐风堇咬着后槽牙谢过赵郁,一瘸一拐地走出茅舍,路过水池旁又瞥了一眼那几株枯死的野花,顺手捡起炉子上的蒲扇摇了摇,他怎就忘了赵郁会养花?将煎药水槽旁的花浇死,果然是刻意钓他上钩的。 第16章 噩梦 心机城府上徐风堇早就认清,再练多少年也比不上赵郁,但是旁得嘛可就说不准了......他扭头看了眼别致小院,眸底潋滟不哭不笑也是水波粼粼,随后勾起嘴角,拿着破扇子去隔壁找岑灵聊天,他这人也怪讨厌的,程乔越是嫌他,他越是要到人眼皮底下膈应着。 夜里徐风堇便住在外厅,那有张单人竹床,方便赵郁醒来使唤,赵王爷虽说白天事儿多,但却没有起夜的习惯,几日下来睡得还算安慰。 徐风堇敞着木门,听着鸟语虫鸣伴着朗月清风,悠哉半晌,待里屋灯还没灭,突然坐起身“啊”地尖叫出声,接着面色一改慌忙下床,举着未点的油灯,赤脚跑到赵郁屋内。 赵王爷还没睡下,正将床首灯芯挑亮,见徐风堇进来问道:“怎么了?” 徐风堇没束发,随意绑了根水蓝绸带,看着有些凌乱,小声道:“惊扰王爷了,方才做了噩梦,心里有些害怕。” 赵郁了然,道:“梦境而已,不必害怕。” 徐风堇垂眸,将随意拿来的油灯放在桌上,又犹犹豫豫徘徊几步,像是难以启齿:“王爷......” 赵郁道:“怎么?” 徐风堇说:“夜里漆黑,厅外我独自一人,实在害怕,不知能否在王爷屋里住上一宿?”怕他不肯又忙说:“我睡地上也好,不会打搅王爷。” 说是睡在地上,但站那儿可怜巴巴没半点动静,赵郁倒也没为难他,只是警告道:“睡床可以,但不要乱动。” 徐风堇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心里却道:不动才怪。 赵郁背对徐风堇侧卧躺下,让他吹灯,徐风堇乖顺地应着,顷刻间,屋内漆黑一片。 “王爷......”躺下后徐风堇叫他,像还是害怕。 赵郁:“嗯?” 徐风堇道:“我与王爷成亲也一月有余,以前是我狭隘,总觉得王爷心肠不好……”说着手便动了动,跨过两人之间那几拳距离,拽到赵郁里衣:“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赵郁并未答话,徐风堇葱白玉指溜到赵王爷的后腰部位轻轻摩挲,又拖着懒懒尾音,绵言细语:“日后还要在山上小住半月,荒山野岭的,也没旁人作陪,王爷如今受了伤,身体上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大可跟我说......我有许多事……能为王爷做......” 这话是说得战战兢兢,手指却早已胆大妄为地钻进赵郁的衣服里面,指腹下的肌肤明显紧绷,徐风堇忍着笑,越发放肆,他侧过身尽量避免赵郁背后的伤口,一路从胸口往下,摸到人腹部两根系绳,绕在指尖缠绵些许,缓缓一拽便松了赵王爷的裤腰,眼看幽秘小路尽在眼前,徐风堇刚要将手伸入裤底,只感觉身上一沉,赵王爷不知何时已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撑着床,一手攥着裤子,轻笑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徐风堇道:“那王爷还让我上床?” 赵郁道:“本王心地纯良,哪怕知道王妃可能是要骗我,却也不会担着王妃真被噩梦吓醒的风险,若你真是害怕了,本王不就成不体恤王妃的恶人?哪像王妃,满肚坏水,心思不纯。” 你怎好意思说得出别人满肚坏水?徐风堇心中腹诽,手却未停,更是变本加厉地将双腿同时攀到赵郁腰上,“哼哼”笑道:“王爷可别冤枉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的身体着想,再者说,我与王爷本就是夫妻,伺候王爷哪有不该?” 赵王爷无法,手刚要离开裤子去制住徐风堇作乱的双手,就差点被钻了空子,只得又攥回去,难得些许慌乱地说:“你我是契约成亲,你只要帮本王办床下的事情就可以了。” 徐风堇笑得更欢:“这怎么能行,王爷待我如此好,教我读书护我性命,我怎么也要用心服侍,从里到外。” 赵郁客气:“床上这事儿,就不劳烦王妃了。” 徐风堇道:“王爷说得哪里话,我伺候王爷还不是应该的?怎能说是劳烦?” 原本赵王爷的体力要强上不少,如今带伤,沦为与徐风堇持平,他逃不开徐风堇的胡作非为,徐风堇也撬不开他那铁拳一般的大手,两人你来我往,气喘吁吁,赵郁只得历声威胁:“你真当本王不敢罚你?” 徐风堇赶忙真切得溜须拍马:“王爷纯良天真宅心仁厚,明德高洁体恤下属,又怎会因为我要帮王爷舒身解乏,这等小事胡乱罚人?” 赵郁一时语塞,将裤子攥得更紧,他是想瞧瞧徐风堇上来做什么坏事,却没想到是要直接扒了他的裤子! 东方泛白,庙祝养在竹林里的公鸡“喔喔”叫早,折腾了半宿,赵郁端起架子命徐风堇将嘴闭紧,趴他身上将两人之间压得密密实实,谁都动弹不得,徐风堇也疲累不堪,将要闭眼睡觉时,只感觉赵郁在他身上一僵,又忙坏笑着掀开眼皮,将红润双唇转到赵郁耳边轻吐几句:“王爷果真是凤子龙孙,就连下边,也是好大一包。” 徐风堇那处半硬着磨蹭赵郁许久,如今终是也将他一同拖下水去,赵王爷像是睡得无知无觉,但滚烫的耳朵蹭到徐风堇侧脸,还是出卖了他此刻正在装睡。 今日庙祝下山,程乔在饭厅盛好早饭,等着徐风堇来端,可左等右等也见不到人,转眼过了辰时都快近了晌午,这伺候人的还没过来,程乔心中生气,将饭菜热了热,急忙去了赵郁院子,程乔一路想着:徐风堇果真伺候不好,还是要让王爷将自己调回来。才进外厅大门,见竹床上的薄被摊在一旁叠也没叠,更是忧心忡忡,走进屋里,刚想抬手敲门,却被床上景象惊得险些掉落托盘,程乔腾出一手使劲儿揉揉眼,又退出院外重新进了一遍,怔在原地。 岑灵手里拿着庙里小童送来的新药找徐风堇,院里不见人便进了屋,结果瞧见了木头一般的程乔,他疑惑地走过去正要开口, 却猛地瞧见床上有两人衣衫不整,交颈而眠,睡得正香。 第17章 谈心 赵王爷有一大本事,无论前一天发生什么,次日都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晌午醒来,便与徐风堇同桌吃饭,还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徐风堇满心等着看他囧态,却未能得逞,失望至极,撇了两勺白粥喝下肚,又见程乔端药进来对赵郁说:“庙祝今儿个走的时候交代奴才给您换药,内服的也换了一副,说是没那么苦了,王爷要不先尝尝看,能不能喝?” 程乔本以为自家主子又要磨蹭许久,谁成想赵王爷端起药碗几口喝了下去。 徐风堇托腮哂道:“王爷今儿个倒是不怕苦了。” 赵郁道:“本王只是不喜欢吃苦,却不是吃不得苦。”徐风堇问:“那王爷以前为什么不吃?” 赵郁理所当然地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挣一挣” 不过是任性不肯吃药,却被扭曲上升到如此高度,徐风堇也算佩服,他起身走到程乔跟前,拿过伤药:“我帮王爷换。” 程乔刚要说不行,就见赵郁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背上伤口愈合很好,徐风堇才把赵郁的里衣脱下,想故技重施,却冷不防地瞧见他右膀往下还有一处伤疤,那伤看着很深,似是曾透胸腔,几乎致命,徐风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表面凹凸不平,似乎还有灼伤,问道:“王爷身份高贵,侍卫无数,怎么还会受如此重的伤?” 赵郁道:“自然是为夫优秀。” 徐风堇翻记白眼,无奈道:“我是在认真请教王爷。” 赵郁说:“我也是在认真回答王妃啊。”又问句风马不相及的:“王妃是觉得皇家生活招人艳羡?” 徐风堇看着那疤都觉得肉疼,手上动作轻缓不少,嘴上道:“自然,有钱有权,高床软枕,大鱼大肉。” 赵郁笑他:“看来王妃喜欢这样的日子,但王妃不知道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徐风堇道:“那与王爷有什么关系?” 赵郁道:“陛下后妃皇子众多,可皇位只有一个。” 徐风堇问:“王爷当着我说这话,不怕我去告发你大不敬?” 赵郁道:“你自然不会。” 徐风堇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赵郁说:“王妃是我选的人,我自然信得过你。” 徐风堇拿过纱布,环过他的胸口,仔细包扎:“可我看王爷并不是个好挣好抢的,难道是我眼拙?你也想要皇位?” 赵郁问:“王妃觉得呢?” 徐风堇将纱布打结:“我觉得王爷更喜欢养花种草,溜鸟逗人。” 赵郁任他帮自己穿好衣裳,拿着折扇走到院内草亭,邀他一同坐下,看着天高云淡,闲话此间。 赵王爷背后那伤是七八岁受的,差点要了性命,烧红的长剑穿背而过,痛得他发不声来,生在皇家也不尽是好,得宠了有人眼红,太聪慧也造人嫉妒,陛下宠他,自然将他托高,却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伺机而动。 赵郁道:“我才倒在地上,刺杀的宫女便自尽而亡了,她不是宫里的熟面孔,如今也找不到是谁指使。” 徐风堇气得拍桌而起,为他打抱不平:“怎么会有人如此狠毒?那王爷的伤不就白受了?” 赵郁笑着让他坐下:“能捡回条命就算不错,当时右臂险些废掉,如今还能活动自如,要感谢当年在太医院当值的庙祝。” 徐风堇了然:怪不得庙祝与赵郁相熟。 “那之后我的母妃与哥哥就慌了神,门也不敢让我出,书也不敢让我读。” 徐风堇问:“所以王爷才装作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让人没有戒心?” 赵郁弯着眼睛夸奖他:“王妃好聪明。” 徐风堇道:“这算什么聪明,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毕竟没什么比命重要。”想起昨晚那副光景,又问:“可我听闻王爷常年流连烟花地,怎么觉得跟未经人事儿一般?王爷难道是去青楼喝茶的?” 赵王爷眨了眨眼,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轻咳一声道:“确实是去喝茶的”之后又换个话茬问他:“王妃如何看待夫妻二字。” 徐风堇想也没想:“拜堂成亲之后就是夫妻了啊,还要怎么看?” “本王倒是觉得,夫妻该是恩爱不疑,相敬如宾。”又看向徐风堇和煦道:“说出来不怕王妃笑话,本王虽生在皇家,大可以妻妾成群,却痴心妄想的,想要一夫一妻,能与他彼此一心,白头共老。” 徐风堇问:“那王爷如今,不会还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守着身吧?” 赵郁笑道:“那倒没有刻意,只是不曾碰到心仪的,倘若不喜欢,又怎能肌肤相亲?这是两人之间的大事,是要彼此负责,彼此爱重的。” 徐风堇被他一说,竟觉得昨晚是自己冒失了,他道:“两情相悦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跟王爷一比,我到显得轻浮许多……” 赵郁拿起折扇敲了敲他的额头,低声纠正:“王妃只是调皮,并不轻浮。” 赵王爷越是温雅,徐风堇越觉得昨晚那般如跳梁小丑,他看着赵郁月映清泉的黑亮眸子,懊恼地揉揉脑袋:“昨晚是我莽撞,我不知王爷心里怎么想,才想故意逗你,想看你出丑。” 赵郁笑着疑惑道:“为何要看我出丑?” 徐风堇撇嘴道:“王爷总是逗我,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又不喜欢服输,总想扳回一局,但若是知道王爷如此看重那事儿,我肯定不会乱开玩笑。”又道:“我在南馆见多了这事儿,忽略了旁人与我不一样。” 赵郁突然说:“让我瞧瞧。” 徐风堇:“嗯?” 赵王爷等他抬头,左右端详:“王妃说自己与旁人不一样,让本王瞧瞧,是多了双眼睛,还是多了张嘴啊?” 徐风堇怔了怔,心里一阵莫名:“我......” 赵郁将手中折扇开开阖阖,笑意渐浓:“昨晚那事王妃不必自责,本王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难得聊了许久,傍晚赵郁回房,徐风堇去饭厅端饭,他又回头看了看赵郁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具体想来,又没有什么不对。 算了算了,总之昨晚是他错了,这几天便尽心照顾赵郁,算是弥补吧。 第18章 山枣 又在山上小住了半月,赵郁背后的伤基本愈合,说是明天回去,徐风堇这段时间十分老实,两人之间也算和睦,自那日谈心过后,徐风堇才觉赵郁表面那层温润不是装出来的。 说是让他伺候,也不过就是简单的端饭递药,其余时间不是教他读书,便是让他写字,屋里闷热,就去草亭吹风,见他犯困就给他讲京城里流传的小故事,赵王爷见多识广,问什么都能答得上来,徐风堇偷懒画乌龟,他填上几笔,就成了一副灵龟出水图。 庙祝从山下回来,第一时间来看赵郁,见他恢复不错,又从怀里拿出两个用细麻绳捆好油纸包,递过去道:“王爷什么时候换的口味?” 赵郁将油纸包打开,又递给徐风堇,对庙祝说:“口味没换,你山上的饭菜合我的胃口,但王妃喜甜,这几天清汤寡水的,怕是馋坏了。” 油纸包里是两排方方正正的桂花糕,蜂蜜糯米掺着干花瓣,浓郁清香,徐风堇接到手里,心中又是一阵莫名滋味,他虽说这么些年也不愁吃穿,却从没人如此关心惦记过他。 “王妃先在院里写字,我同庙祝去屋里说些事情,王妃?”赵郁放下笔,见徐风堇楞在一旁,又叫他一声。 “啊?”徐风堇回过神来,点头道:“王爷去忙。” 庙祝也道声怠慢,与赵郁一同进了茅舍,赵王爷坐在靠窗的腾椅上展开折扇,问道:“事情办妥了?” 庙祝道:“老夫早年信誓旦旦地说要隐居避世,如今又下山找同僚吃酒喝茶,求人办事,让人好一顿笑话。” 赵郁笑道:“辛苦昌叔。” 庙祝赶忙摆手:“别别别,您换这么个亲近称呼准没好事,这次想要将陈公子的事情压下去,陈大人势必要来求您了。” 赵郁扭头看看窗外,见徐风堇还拿着那包桂花糕发怔,说道:“无妨,子恒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来,还有个喊他舅舅的女儿,养在我府上。” 庙祝问:“王爷当初找人查出陈栋毅私生女的身份,又辗转送给冯竟的人,再诱冯竟将人安排到您的府上,就是为了今日这份威胁?” 草亭内的徐风堇终于拿出一块桂花糕吃进嘴里,赵郁笑道:“自然,有备无患啊。” 这些年三省六部除了兵部这位陈尚书,基本都被赵郁拉拢过来,赵王爷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只要是人,都有弱点,他手上攥着无数重臣把柄,就算先前没有污点的,也要制造些污点,赵郁为人圆滑非常,哪怕他是在威胁你,也能让人觉得他是在施舍同情可怜你,做什么都是在拼劲全力地帮你。 若想挑他的毛病也挑不出,到最后只觉得他真心实意,还会为他所用。 庙祝叹气:这么多年浮浮沉沉阴谋算计,虽然挂着笑脸却不知有没有真的开心过。又猛地发现,赵郁看向院里的王妃时,目光清亮不少,便道:“王爷对这位王妃很好。” 赵郁点点头,到没犹豫:“确实,他很有意思,就是调皮了些。” 难得听赵郁说人有意思,庙祝疑惑:“他不是普通小倌?” 赵郁笑道:“是也不是,昌叔可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去临安灯会,在护城河边,顺手救了个要自尽的小少年?” 庙祝道:“自然记得。”赵郁身边全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每走一步每用一人都要考虑良多,能不掺丁点用心的救人性命的,怕只有那名临安城的少年了,那事儿在赵郁心里也算一方净土,便印象深刻。 庙祝又看向徐风堇,问:“莫非那位少年是他?” 赵郁点头:“是他,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听了我的话,将自己活得很好。” 庙祝问:“王爷怎肯定是他?这都好多年过去了。” 赵郁道:“他长相出挑,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庙祝又问:“那他认得王爷吗?” “想来是认不出,黑灯瞎火本王还带着半面,不过倒也无妨,这次带他回来,一是要他的身份确实有用,二是他被太守儿子威胁,便顺手拉他一把。”赵郁手执扇骨敲打掌心:“他的命本是我救回来的,又怎能轻易让旁人给弄没了?况且他曾说过要来京城找我,我也答应要收留他,如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意思倒也没变。” 庙祝突然想起来道:“怪不得他那日找我算命,说要寻人,怕就是要找王爷吧?那王爷不打算告诉他吗?” 赵郁道:“他知不知都无妨,本王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也不需要他感恩戴德,回报什么。” 次日天明,收拾好行囊,便打道回府。 岑灵拿着包袱,去院内找坐在门槛上发怔的徐风堇,问他:“阿堇,你在想什么?” 徐风堇应了声,起身道:“没事,走吧。” 从昨日回来徐风堇便时常出神,岑灵满腹疑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回去的路上,风光依旧,山涧清泉,野石坐榻,细流水瀑挨着阻峭涯壁潺潺流淌,它从高山而来,一路耗尽力气,跌落泉中,“叮叮咚咚”惊得鲤鱼四散,周遭野花遍地,山枣如簇簇红缨,一串串挂在枝丫上面,看着酸酸甜甜,该是清脆爽口,路上颠簸,庙祝叮嘱赵郁不能久坐,每过一会儿便要下车活动。 赵郁站在池边观鱼,听到草声微动,回过头,只见徐风堇手里捧着一块绵绢走过来与他并排站着。 绵绢里是一包山枣,大小不一,徐风堇先拿起一颗咬上一点儿尝尝味道,再将整颗扔进嘴里,如此吃了十几粒,表情也跟着丰富多彩,想来是有甜有酸,甜的就眉开眼笑,酸的便龇牙咧嘴。 眼下吃得这颗显然是味道平平,不酸不甜。 赵郁正猜着,徐风堇突然蹲在池边,将那颗咬过山枣在水里洗了洗,又站起来伸手将枣子递给赵郁,说道:“不知王爷嫌不嫌我脏,不过我只咬了一点点皮肉,还帮你洗了洗,这颗味道适中,你该是能吃得下。” 赵郁没想到他站这儿吃了半天竟是给自己试味道,怔了怔,把枣子接到手里。 徐风堇道:“王爷请我吃桂花糕,我便请王爷吃山枣。”见赵郁不说话,又低头拿起一颗往嘴里丢,咀嚼半晌,才道:“王爷要是嫌我脏,就扔了喂鱼罢。” 赵郁转转手上半红的山枣,笑了笑道:“那鱼岂不是要噎死?”说着便放进嘴里,品鉴一番:“还是有些甜。” 徐风堇见他吃下,没由来的一阵高兴:“可我吃着没味儿。” 赵郁道:“是你太贪甜了。” 徐风堇反驳:“是王爷太挑剔了。” 第19章 周到 两人吃完枣子又继续上路,走走停停,入夜才回到王府,赵郁本要让徐风堇随他一同吃晚饭,徐风堇却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道:“今个儿枣子吃多了,要先消化消化,明日再跟王爷吃饭。” 赵郁也没为难他,两人便各自回了院中,徐风堇还没洗漱睡下,程乔便端了一碗甜汤进屋,生硬地说:“王爷让你把汤喝了,说是枣子吃多了伤脾胃,要是哪不舒服,就让岑灵去喊大夫。” 徐风堇道了声谢,待程乔走后,瞧着那碗白果枸杞温热适中的精致甜汤,又不知想些什么去了。岑灵问他怎么了,他便道:“有件事还没想透,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次日说是同赵郁一起吃饭,晌午十分徐风堇便带着岑灵一同去了外宅,赵郁在院内修剪花草,见他进来,邀他一同去了花厅。 厅里有丝丝香气,像是徐风堇在南馆里常用的蒸香花露,赵郁见他站在门口嗅了一会儿,便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包,递到他手上:“我听说这味花露是王妃母亲常用的,前阵子刚好有位朋友去了临安,便让他去南馆找老板娘要来一些。” 香包明显是新绣的,水墨用色风韵淡雅,绸面绣着几株月下美人,淡香扑鼻,徐风堇将他攥在手里,低声说了谢谢,又看向满桌的佳肴美馔。 饭菜也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只有几道主菜,其他的竟然都是零嘴小吃,糖馒头,梅花饼,干杏片,荔枝膏,不仅如此,还备了酒,不是辛辣烈酒,而是放在玉盏杯里的桃花甜酿,徐风堇端起酒杯闻了闻,惊讶道:“这是柳店村的桃花酿?” 赵郁递他一双筷子,笑道:“正是,没想到王妃还能闻出家乡的味道。” 徐风堇怔了怔,道:“王爷怎知那是我的家乡。” 赵郁道:“王妃既为我办事,出身背景本王自然查得清楚。” 徐风堇心道:确实。 赵郁又说:“还有荔枝膏,是本王让那位朋友找南北斜街的陈二掌柜抄来的配方,让厨子试着做了做,也不知味道正不正宗,王妃且先尝尝,若是哪里不行,便让厨子重做,若还是不行,本王也派人给王妃运送新鲜荔枝过来了,但是要多等几日。” 徐风堇静静听他说着,突然笑了笑道:“让王爷费心了。” 赵郁为他夹了块梅花饼,也笑道:“是前些日子王妃照顾本王,费心了。” 夜里程乔又送来一些点心,多是京城特色徐风堇没吃过的,他随手拿起一块占着黑芝麻的糯米糕,闻了闻又放回去,背着手绕程乔走了一遭,笑吟吟地也不说话,程乔瞪他,直接把托盘放在桌上掉头要走,却感觉有人从背后拽他衣服,一扭头,就瞧见徐风堇站他后面说:“我招惹过你吗?你对我很有意见啊?” 程乔将他的手拍开,又嫌弃地胡撸胡撸衣服,哼道:“你是没招惹我,但你平时对我家王爷不恭不敬,前阵子还没把他保护好,我自然看你不顺眼。” 徐风堇恍然大悟,让岑灵端杯茶过来,亲手递给程乔,让他坐下歇歇。 程乔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端着茶碗僵硬坐下:“你,你要做什么?没事给我献什么殷勤?” 徐风堇弯着眼睛,拽过雕纹木刻的圆凳,坐他跟前说:“程乔哥。” “啥?!”程乔被这称呼惊得眼珠差点瞪出来。 徐风堇无辜道:“我跟岑灵岁数相仿,他叫你哥,我自然也叫你哥啊,况且我听说你从小在王爷身边伺候,资历辈分都要比我高出许多,我虽明面上是王妃,那私下不还是个奴才吗?叫你一声哥哪有不对?” 程乔想想也是,瞬间清清嗓子,端起姿态:“那你,找我有事儿啊?” 徐风堇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之前不了解王爷,不懂怎么照顾他,就想请教请教程乔哥,王爷都有什么喜好呀?” 程乔见他一脸真诚,想了想道:“王爷......没有特别的喜好,除了口味挑剔也没有厌弃的。”又叹道:“我家王爷可怜,从小便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如今大了,怕是也不知道自己喜好什么。”说着还要掉两滴眼泪,悲悲切切地喝完茶走了。 徐风堇抱胸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叫岑灵过来,问他:“你觉得赵郁这人如何?” 岑灵道:“王爷温润雅贵,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不堪,待人也温和真诚,是难得的好人。”又问:“阿堇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有些心事。” 徐风堇戳他脑门:“你才来王府多久?就对他印象大改了?” 岑灵道:“可王爷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是有什么不对吗?” 徐风堇道:“没有什么不对,就算我之前觉得他人坏心黑,如今也觉得他是个极好的人,可怪就怪在,这个转变怎么如此突然?” 岑灵还是不懂:“这不是正常吗?先前是咱们不了解王爷,误解了王爷,如今知道了自然对他改观啊......” “暂且不说他。”徐风堇道:“我问你,若我手上攥着你的把柄,你想将这把柄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当如何做?” 岑灵抓了抓脑袋,摇头道:“阿堇,我不懂,被旁人攥住了把柄势必要被威胁一番,无论如何都要有些损失,怎能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徐风堇道:“是呀,所以你蠢,我也蠢,唯独赵王爷是个精明的,他对我说了一席话,这话不见得是假,因为真话最能打动人心。” 徐风堇捏着下巴倒回床上:“若不是他这两日太过周到殷勤,我差点就上了当。” 岑灵眨眨眼:“王爷殷勤,也许,也许是因为喜欢阿堇呢。” 徐风堇笑道:“你也太小瞧赵郁了吧。” 岑灵:“可阿堇长得好看,王爷若是喜欢你,也算正常呀。” 徐风堇心道:他若是真的有丁点喜欢,早在山上那晚就不该是个守身如玉的反应,蒸香花露,桃花酿与荔枝膏的方子怕也一早就在路上了,这边与他谈心,那边又安排人去临安将家乡小食送到京城,如此算算,半个月的路途,刚刚好好,待他们从山上回来,再将他一通感动,好不奸诈。 又对岑灵说:“赵王爷只是要把自己的把柄拿回去,还要连同我一块给收编了......还.....” 岑灵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百转千回,问道:“还有什么?” 还不管不顾地惹得我心里砰砰乱跳了那么几次,实在可恶。 徐风堇闭上眼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明个儿咱们也请赵王爷吃饭,他对我这般好,我自然要亲自为他做点什么。” 第20章 做鱼 岑灵怎么都觉得徐风堇是误会了赵郁,次日一大早去外宅的厨房要了条鱼,拎到院里,让它在水盆里游来游去和徐风堇大眼瞪小眼,徐风堇蹲在地上道:“说你傻你就真的傻起来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待赵郁一分好,他立刻还我十分二十分。” 岑灵随他蹲在地上:“为,为什么?” 徐风堇道:“因为他心眼小啊,我那日见到了他的窘态,他让我自觉认错还不够,还得让我觉得大错特错,心中懊悔不已。” 岑灵想了想,小声说:“照阿堇之前跟我说的,你爬上王爷的床去逗他……那,那就是你错了啊……” 徐风堇斜乜道:“你是读书读傻了?” 岑灵低头说不出话:“可,可是……” “可是什么?我先前是有不对,但他也不能拿假意逗我真心,我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但他凭白撩拨我这几下,就是不行,换做是你,是不是就要死心塌地了?做人是得善良,但善良是善良,傻是傻,就算是主仆朋友也得真诚相待,他都不真诚待我,我就要风风火火地为他卖命?若说他把我从李思达手上救下来,那也本就是个交易。”说着拿起一旁的擀面杖:“我猜他待会知道我要亲自下厨,定会过来帮忙。” 岑灵问:“为什么啊……” 徐风堇站起来,瞥了岑灵一眼:“因为他得让我承他的恩,念他的好,你说他是个好人吗?他是,因为你挑不出他的错来,你说他是个坏人吗?他也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未真心待你。” 岑灵跟着站起来,果然看见赵郁进门:“所以阿堇你又要和王爷......” 徐风堇摇头:“我斗不过他,便不和他斗了。” 但我想看看,他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真心,若是真心换假意,不知道假意能否变真心? 赵郁经常喂鱼,庭池锦鲤,金鳞玉萃, 一把鱼食下去,摆着薄纱扇尾簇拥而来,可他却从未杀过鱼。 此时徐风堇拿着擀面杖,气势十足,盆里的鱼估摸也知道大限将至,用尽浑身力气翻身打挺,赵郁后退几步,问道:“王妃是要将它敲晕?” 徐风堇看似经验老道,挽了挽衣袖,扬起手中的木杖就是全力一击,盆内当即水花四溅,赵郁只觉脸上一凉,还是没能逃开命运的安排,他擦擦脸,见徐风堇又照着鱼头猛敲几下,弄得自个儿满身是水,狼狈至极,不禁笑笑,也不知他是故意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还是确实没有章法。 该不会是前者,徐风堇聪明机灵,怎会用这么个傻办法?赵郁想着,拿出一块方巾,递过去。 徐风堇捞出河鱼一阵手忙脚乱,伸着脖子凑到赵郁跟前:“王爷帮我擦擦,我拿不住了。” 鱼身溜滑,确实不稳,赵郁只得让他抬头帮他擦脸,又问:“王妃想怎么做这条鱼?” 徐风堇眸光熠熠,仰着笑说:“王爷记不记得,我才进京那日跟你说了道菜?” 方巾擦过眉锋,赵郁让他阖上一只眼睛:“记得,那不是王妃编来逗本王玩儿的?” 徐风堇吐吐舌尖:“怪我那时不懂事,不过我既然能说出来,估摸也能做出来,但味道不能保证,若是不好吃,王爷可别嫌弃。” 赵郁道:“自然不会嫌弃。”又见他脸颊贴着一片透明鱼鳞,便轻轻帮着捏起来,指腹纹路滑过凝脂肌肤,明明只是开阖之间,却莫名感觉树静风止,时间滞停,两人目光撞到一起,又不慌不忙地同时错开。 徐风堇说:“王爷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鱼?” “好啊,但本王从未下过厨房。”赵郁将手挪走,指腹上还沾着那片带有温度的鳞片。 徐风堇单手扣着鱼鳃,用手背胡乱揉揉微痒的脸颊,眯眯眼道:“我教王爷。” 内宅厨房空了许久,徐风堇多与赵郁同桌吃饭,即便赵郁不在府上,也是外宅的厨子做好,给他送来。 砧板上放着两斤沉的河鱼,先得刮鳞去鳃,还得开膛破肚,徐风堇今个儿穿了一件月白长衫,岑灵怕他弄脏衣裳,特意去外厨取了件襜衣,又递给他一把弯月小刀,待安排妥当,跟着程乔到门外守着,只留下赵徐二人,对着条白眼死鱼,不知从何下手。 “你不是会做?”赵郁问磨刀霍霍却迟迟没有下手的徐风堇。 徐风堇道:“做是会做,但从未这样由里到外地收拾过它。” 赵郁道:“那当如何?不如找厨子过来......” “不行不行。”徐风堇说:“我创的菜式自然要我亲自动手。”随后一副视死如归,将刀刃反勾鳞片,说道:“王爷离远一点,不要弄到身上。” 赵郁退后几步,又见摆在一旁的襜衣说:“先把襜衣系上,免得弄脏。” 徐风堇刚摆好架势,腾不开手,便说:“王爷再帮我一次如何?” 赵郁迟疑之间,徐风堇已经动起手来,“擦擦”几下,鳞片纷飞,赵王爷见他不管不顾,又犹豫一会儿,拿过襜衣环住那抹细腰,打了个结。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是一起做鱼,徐风堇哪能让赵王爷自个儿站在一旁闲着? 磕磕绊绊得去了鳞,又拿起剪刀破了肚,取出满腹杂碎,算成功了一半。 徐风堇那天随口胡诌,一时竟想不起怎样用料,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应有尽有,还用桃花笺写好名字,他端着个小碗走到赵郁身旁,厚着脸皮问:“我那天是怎么编排的呀?” 赵王爷记性好,边笑他记不住自己的谎话,边帮着挑拣香料。 “你那天还说要腌制半月。”赵郁拿了两片香叶放到徐风堇的小碗里。 徐风堇道:“这就省了吧,眼看到了盛夏,腌制半月不得臭了吗?” 赵郁道:“你也知道会臭?欺负本王不懂厨艺,便满口胡诌,不过本王听说,腌物需放许多盐块风干,也能不腐。” 徐风堇道:“赶明儿到可以试试,不过王爷口淡,能吃得下吗?” 赵郁又取了两粒草果肉蔻:“那就要王妃想办法了。” 徐风堇道:“若真做出来,我便装一碗水放在手边,王爷想吃,我就夹一块涮涮,再放到你盘里。” 赵郁去灶台对面的木架上取来一坛杏花酒,笑道:“王妃若直接喂到我嘴里,岂不就成就照顾三岁孩提?” 徐风堇查点香料,随意道:“喂到嘴里,那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下,赵郁那边突然没了下文,徐风堇也猛然觉得不妥,一时厨房竟然安静下来,不过是闲聊两句,细细琢磨却有异样。 徐风堇将鱼肉改刀,重起了个话茬:“王爷口味挑剔成这样,本就如三岁孩提。” “让王妃见笑了。”赵郁把甜香杏酒倒入浅瓷坛里,让他将鱼放进来入味。 徐风堇问:“王爷真的不喜欢各色美味?不管是酸甜苦辣,都要比淡而无味来得强吧?” 赵郁道:“无论是美酒佳肴还是美人美景,都易让人沉沦,放松警惕。” 徐风堇又问:“王爷曾经沉沦过?” 赵郁倒没瞒着缘由:“本王曾经很喜欢一味糕点,每日都要吃上两块,却一时大意被人投了毒,险些了丧命,自那之后,觉得寡淡也好,清清白白,有丁点异味都能辨别出来。” 徐风堇了然,点火烧油,将香料下锅。 晌午赵郁便留在内宅吃饭,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一盘卖相并不出色的黑汁河鱼,赵郁难得疑惑:“本王帮你算着时间,该不会焦啊?” 徐风堇尝尝味道,摇头道:“并不是焦了。”赵郁:“那是?” 徐风堇正经道:“是香料放多了,颜色太重,但味道还是不错。”怕赵郁不信,又说:“王爷为吃饭这事儿谨慎多年,我有分寸,自然不会乱开玩笑。” 赵郁便也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抬眸道:“果然是味道重了。” 徐风堇让岑灵拿进一碗清水放在手边,夹了一块规规整整的蒜瓣肉,涮了涮,放在赵郁盘里:“咱们改天再试试如何?可以少放些香料,想来味道会好。” 赵郁道:“随王妃喜欢。” 徐风堇又道:“这也算我和王爷一同完成的菜品,不如取个名字吧。” 赵郁想了想:“墨汁香料炖河鱼?” 徐风堇一脸嫌弃:“亏了王爷还饱读诗书呢,怎么一点都不雅致?” 赵郁:“哦?那王妃的意思?” 徐风堇咧嘴一笑:“这道得叫《堇郁良缘》徐风堇的堇,郁王爷的郁。” 第21章 示爱 饭吃到一半程乔匆匆进门,说是兵部尚书陈大人来了,赵郁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徐风堇问:“用不用我陪王爷过去?” 赵郁说:“不用,王妃吃完小睡一会儿。”说完走出花厅。 徐风堇又吃了两口「堇郁良缘」,转了转琉璃一般的明澈眼珠,岑灵见他放下碗筷,便过去收拾桌子,仅是将剩饭菜送去厨房的空挡,再回头,屋内已然没人。 此时夏日微风,王府一处木映花承,荷塘岸柳,木刻廊桥上走着两人,看池底游鱼,观参差石笋。 陈栋毅身着桑染常服,半拱手对赵郁道:“下臣还是第一次来王爷府上,王爷果真雅致,府院宜静宜游,是于高墙之内又寄情山水之间。” 赵郁负手笑道:“陈大人谬赞了,本王整日无所事事,不问民生,不理朝堂,只是做点儿无用的事情罢了。” “王爷妄自菲薄了。”陈栋毅道:“其实陛下对您还是抱有很大……” 赵郁没待他说完,便客气一番,走过木桥,沿着几颗百年垂柳,笑道:“不说我了,子恒的事情我听说了,陈大人不必挂心,我明日便进宫一趟,帮着子恒说说话。” 陈栋毅止住脚步,端端正正行个大礼:“老夫也着实没有办法,子恒才去吏部当值,一时糊涂,着了旁人的道,王爷身负重伤还未痊愈,老夫冒然前来也有不妥,可他若真被参上一本,以后的仕途怕是要毁啊。” 赵郁忙扶他一把:“陈大人切勿担心,我与子恒一同长大,仅仅一两句话的事情,我又怎能不帮忙。” 陈栋毅千恩万谢:“老夫也听说子恒冲撞了您,赶明儿我亲自带他过来向您道歉。” 赵郁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友人之间的口角罢了,不妨事,对了,巧了今儿个陈大人过来,前阵子本王府上,也发生一件事情。” 陈栋毅疑道:“是何事?” 赵郁招他贴近一些,低声几句,又从怀里拿出封信,交到他的手上,陈栋毅颤颤巍巍地打开信件,满脸惊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王爷!” 赵郁见他这样,也是一脸惊道:“陈大人快快起来,本王并未有旁的意思,只是这情信摆在面前,行香姑娘我是万万不能留了。" 陈大人生怕这事儿被人知晓,抖如筛糠,与赵郁低声商议许久,才再三拜谢,离开王府。 赵郁依旧站在池边的垂柳树下,方才那一脸豁达宽容收敛的干净,指尖揉揉眉心,不知道想着什么。 “王爷。”突然有人叫道。 赵郁闻声回头,身后并无其他,左右两旁也空无一物,唯有清风带动沙沙树响,有些躁耳,他抬头看去,只见徐风堇靠站在粗大的树枝上,垂眸看他。 赵郁再次端起笑脸,问道:“王妃是何时来的?树上稳不稳?别摔到了。” 徐风堇跺了跺脚:“早就来了,王爷与陈大人在桥上时,我便站在树上了。” 赵郁手中折扇敲敲掌心,笑得越发深沉:“是吗?” 徐风堇对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又道:“园子里的树木牢固非常,估摸王爷上来坐坐,也能承受得住。” 赵郁道:“本王不会爬树。” 徐风堇蹲在树干上对他伸出一只手:“不会也没事,我拉着王爷,王爷踩住下面的几根枝丫,便上来了。” 赵郁打量他许久,将扇子别在后腰,拉住他手上了树。 树干果真很稳,两人坐在上面也才轻微晃动,徐风堇随手捻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吹了曲小调儿,随后问沈默不语的赵郁:“王爷在想什么?” 赵郁道:“无事可想。” 徐风堇笑道:“那我猜猜如何?” 赵郁:“哦?” 徐风堇学着赵郁空手展扇,摇着手腕温雅道:“王妃不乖,我让他睡觉,他却跑来爬树,不仅如此,还听了不该听的,虽他长得貌美,人也机灵,性子调皮却也聪慧,本该是个得力的,但不服教导,该弃,还是要弃的。” 赵郁勾起嘴角,眼中带着赞许,嘴上却说:“是王妃多虑了。” 徐风堇捏着柳树叶在手指间捻着玩儿,问道:“王爷和陈子恒真是从小一起长大?” 赵郁:“自然。” “那王爷自小与他结交,是为了今日这样拿捏他的父亲?” “王妃以为?” 徐风堇说:“这样的话我便觉得陈子恒虽然嘴贱,人却挺惨。” “王妃还真是心地善良。”赵郁道:“他那样骂你,你还觉得他可怜?” 徐风堇说:“王爷娶我过来,不就是让世人骂的?你与陈子恒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为人,那日带我去风雨亭也是计划好的吧,邵山是你的人,我擅长什么王爷自然也查得清楚,安排那么一出,就是为了先与人断交,闹得不欢而散,再假装受伤,病重修养,却不想真的被人暗算,这期间陈子恒进了吏部打杂,“稍有不慎”犯个大错,陈尚书为人清高中立,只能来找你这位闲散王爷疏通,王爷再带伤求情好生感人,他若是不来你手上还有行香,他若是来了,你就卖他个人情。” 赵郁道:“王妃倒是了解的清楚。” 徐风堇问:“如今也算收了陈大人,王爷高兴了吗?” 赵郁:“自然。” “王爷撒谎,我刚见陈大人走后,王爷眉目淡淡,并未有什么高兴劲儿,甚至有些疲累。” 赵郁瞥他一眼,将笑容收敛起来:“王妃无端揣测这么多,不累吗?” 徐风堇笑嘻嘻地:“不累啊,王爷心里深,一层一层的,我想多了解王爷,找不到方法只能枉自猜测了。” 赵郁轻笑一声:“了解我?” 徐风堇歪头看他:“我想知道王爷有没有真心结交过什么人,不带一丝目的。” 赵郁对着他的目光悠远深长,像是回到十五那年,他道:“有是有过,不过仅是一天。” 徐风堇问:“那一天以后呢?” “一天以后?便发现他有些用处。” 徐风堇道:“你瞧,这便是不纯粹。” 赵郁道:“本王不需要什么纯粹的东西。” “那我要是想给呢?” “……什么?” 徐风堇晃了晃垂在半空的双腿:“我这人没什么见识,父母早亡还摊上了个拉皮条的余三娘,没怎么受过别人恩,人要待我不好我就想死命抽他嘴巴,人要待我好一点我就能记他一辈子还想报恩,前阵子王爷待我真好,我一个没受住就对王爷动了心,我也不想还王爷的恩,恩情与我对王爷的那份心,稍有不同。” 赵郁眨了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徐风堇嘿嘿一乐:“如今陈大人这事儿算是完了?我暂且也没什么用处了?王爷不用在意我那晚瞧见了你的窘态,又想方设法得让我有愧。”说着侧头一倾,趁赵郁不备,吻住他的嘴角,又利落从树上爬了下去,仰头道:“我本不想跟王爷直说,还想等你慢慢心动,但我怕你还没发现我的心意,就把我弃了,那我岂不是要伤心至死。” 赵郁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弃了?” 徐风堇信心十足,得意道:“王爷想要一生一世,真心一人,怕只能跟我试试了,毕竟咱俩都成亲了,你要是休了我再找一个,这感情就不纯粹了,到时候王爷再娶,我作为前妻来砸场子,闹得天下皆知,估摸新王妃脸色得跟脚底下跨过的火盆一样又红又黑,实难做人啊。” “你……什么谬论……”赵郁怔在树上,一时说不出话,他不过是顺手拉了一把曾经救过的少年,想延续曾经的那么点善意,怎就要与他一生一世了? 徐风堇冲他挤眉弄眼:“王爷以后若是累了乏了都跟我说,不想笑就不笑,反正你是黑是白我都喜欢。” 赵郁难得冷漠:“本王并未对你心动。” 徐风堇摆摆手掉头便走:“无妨无妨,王爷今日没有心动,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赵郁是从未遇到过心动的,但也知道旁人示爱或娇羞或结语,怎到他这反被威胁上了?莫非真是夜路走多了湿了鞋? 瞧着徐风堇一摇一摆三步两蹦跶的背影,赵郁蹙着眉,心道:本王当他是调皮,谁想他却是无赖。 第22章 筹备 过了两日,赵郁如约进宫帮陈子恒说情,当今圣上名叫赵端,天命之年,身着盘领窄袖团龙长袍,正在后花园里雕琢玉刻的八角亭下执笔作画,画得正是高山流水,草堂幽居。 他瞥了眼亭外赵郁说道:“大事不来找朕,鸡毛蒜皮来得倒勤。” 赵郁笑道:“儿臣也是怕父皇替我担心。” 赵端哼道:“别当朕不知道,您母妃哥哥不在宫里,你便不爱过来。” 赵郁行礼:“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仗着朕不舍重罚于你,什么都敢,先过来瞧瞧朕的这副新作如何。”说着蘸了蘸笔,又勾勒几画。 赵郁才迈开步,赵端便问道:“你不是伤了后背?怎么走路还瘸了?” “是儿臣......不慎崴了脚。”赵郁回想徐风堇那日将他独自扔在树上,不禁头脑发晕。 赵端撇撇胡子:“果真是愚笨了。” 赵郁:“父皇教训得是。” 赵端不全是个好皇帝,却是个顶好的书画家,寥寥几笔尽是空濛山色,轻烟缥缈,又添几笔便绘成一副避世桃源,让人心之向往。 父子二人就这副画谈论一个时辰,赵端还草了一副秋景,画起亭台楼阁:“陈栋毅的儿子让他自己去管教,朕且给他一次机会,谁若参了,就当没看见。” 赵郁帮着洗笔:“谢父皇。” 赵端将笔放下,拿过内侍递来的白绢擦手:“先甭谢,旁人的儿子我是不管,但是你,我且得管管了。”他没称朕,俨然是要与赵郁亲近,便直接道:“过几日外藩世子来访,朕要你在府上接待,再带人四处游玩一番。” 赵郁无法推脱,只得应着,此次宫里没白走一遭,还揽了点儿活计回来准备,马车缓缓停在王府大门,程乔要扶赵郁下车,赵郁摆摆手道:“先去让厨子准备宴客清单,待会拿来让我过目。” 赵王爷双脚落地,微跛着进了自个儿宅院,他倒不是笨手笨脚连树都下不来,毕竟骑马射箭也算皇子们的功课,只是那日一时闪神,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一脚下去,险些归西,三番五次要害他的人且没得逞,差点自个儿摔死?让人知道,估摸要笑掉大牙。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徐风堇,可那日之后徐风堇并未出什么新的幺蛾子,不仅如此,竟还起早贪黑地读起书来。真读假读暂且不论,但扎进书房那刻苦架势,若让余三娘瞧见,估摸得去徐家祖坟捎话,说你们老徐家不出几年,得出个金科状元。 赵郁才进院门,就见徐风堇靠在书房的窗廊上摇头晃脑,朗诵诗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公子,我心好逑。”又翻一页,正巧瞥见赵郁,便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哎,就在我前方。” 早先说过赵郁这人的温雅不是装的,他虽心黑,却从不轻易动怒,即便是生气,也笑吟吟得不说重话,从不让人挑出毛病,少有的那次黑脸,也让徐风堇瞧见了,可徐风堇脸皮厚,装傻充愣,认真读书,见了赵王爷就念情诗,反正他表了心意,也是当真不会写害臊两字。 天入酉时,日薄西山,近来越发炎热,到了这会儿才有些凉意,院中花木葱茏,翠荫碎影,赵郁并未理他,待程乔将清单拿来,坐在石桌前勾勾选选。 夏日正浓,呱噪蝉鸣,伴着徐风堇的朗朗书声,院子里甚是热闹,程乔怕有蚊虫叮咬,便在桌子摆了盘熏香,又抬头看看书房,对赵郁说:“王爷怎么不让他走。” 赵郁执笔,在八宝南瓜盅上画了个叉,又在蜜汁樱桃肉上画了个叉:“自然让了。” 程乔道:“那他怎么不走......” 赵郁道:“他说他耳聋。” 程乔难以置信:“他,他怎如此无赖!” 耳聋那位无赖此时大声朗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若不往?子定不会来!” 赵郁又划掉一道糯米藕夹,心道:没白学,会篡改诗经了,若是前人听见,怕是能气得死而复生,跳起来揪他耳朵。 徐风堇读了半天喝口糖水润喉,见赵郁依旧不动如松,背着手从书房施施走来,自顾坐他对面,瞧着桌上的清单,惊讶道:“王爷是要宴客?” 赵郁没理他。 徐风堇见菜色酸苦辣咸,就是少了味甜,觉得赵王爷也是小心眼的可人爱,嘿嘿笑道:“王爷竟这么了解我,划掉的全是我爱吃的。” 赵王爷顿了顿笔,觉得是有些不对。 徐风堇趁机道:“王爷脚好点了吗?我那日说完一时脸热,走得匆忙,将王爷落在树上,是我不对,我给王爷道歉。”说着便将双手伸出,举到石桌上面。 此时晚霞余晖,彩云似锦,桌上盘香袅袅,淡淡飘香,赵郁盯着徐风堇手上那一捧淡紫绿梢的狗尾巴花,怔了怔。 徐风堇道:“古人常言,鲜花赠君子,我本想在花园摘一捧粉团月季聊表歉意,但又知道王爷爱花,定然不舍,也就没敢碰府内的花花草草,碰巧今儿个溜达到后门,看见土坡上长了不少狗尾巴花,这花名字虽然不雅,但又美又香,还表思念,正如我与王爷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赵郁听他一通胡诌,眼角直抽,最终放下笔墨,将宴客清单推到徐风堇跟前,说道:“你若是无所事事,就去筹备打点宴客事宜。” 徐风堇道:“王爷真的交给我办。” 赵郁道:“自然。” 徐风堇将那捧狗尾巴花递到赵郁手中,翻翻菜品清单:“王爷信得过我?” 赵郁道:“为何信不过你?” 徐风堇理所当然:“我心悦王爷,王爷却对我无情,我若是由爱生恨,将宴客的事情故意搞砸,怎么办?” 赵郁道:“你自然不会。” 徐风堇假意惊道:“王爷如此笃定,莫不是对我动了情?” “......”赵王爷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徐风堇眨眨眼笑:“那我今晚是不是能宿在外宅,与王爷抵足而眠,谈天说地?” 赵郁侧了侧头,一脸茫然:“王妃方才说些什么?本王这耳朵,怎就莫名的聋了呢?” 第23章 清单 对付无赖最好的方式就是比他更加无赖,赵郁虽是个人精,但也觉得自个儿这些年的盐是吃少了,竟还能碰见徐风堇这样一个特例,偌大京城倾慕赵王爷的人也不少,暂且不说他心肠如何,面上却霞明玉映,雅人深致,有许多阁中闺秀勾栏才女对他情切相思,但碍于身份端贵也没人敢明着说,左右暗示,赵王爷都视而不见,或说他心思叵测,儿时那份要命深仇还没得报,哪有心思搭理旁人拐外抹角的风花雪月。 遇到徐风堇这么如此了当的,赵王爷也一时难拿,他本就防备心强倒并未全信。 目送领了任务的徐风堇出门,赵郁拿着那捧狗尾巴花独自回到书房,他没人交心,此时想找个人谈论谈论都无处诉说,只得给千里之外战火之中的六王爷去了封信,大致道:我近来碰到个难缠之人,兄长可知道,若有旁人钟意你,都是如何表达?又该如何分辨真假? 此封信件快马加鞭来回也得一月,这一个月他且见招拆招,还能再让那个耍无赖的滑头鬼拉到树上胡作非为? 巧着徐风堇也遇到了难题,皇家宴客与民间大为不同,规矩繁多,菜色讲究,飞禽走兽时令鲜蔬,煎炒烹炸,卤蒸炖煮,样样都要缺一不可,酒也得是百年奇珍,无论温烈浓淡,都得备上,任君挑选。 徐风堇琢磨一宿,头发楞让他扯掉几根,他一个临安小倌,见识过最奢华的宴客场面,便是太子太傅的寿辰寿宴,燕翅鲍肚自然也都尝过,但没有比这更奇更珍的了,赵郁昨天给他那份清单只是菜品,入夜之后竟还派人送来汤羹面食,名字取得五花八门,字尚且还认不全,味道更不知是好是坏,除此之外还有百两银子,缺什么便让他安排去买,好的贵的,绝不能丢了皇家颜面。 徐风堇拿着一锭银子问岑灵:“什么是好?什么是贵?” 岑灵想了想,打个比方道:“昕哥儿的衣服不如阿堇的好,阿堇穿得便是南馆最贵的布料,一尺要三十文钱。” 徐风堇拍拍他的脑袋,叹道:“原来你家道中落之前也不是大户人家,还是把清单里笔画最多的字帮我勾出来罢。” 本想试试自个儿筹备,回头让赵王爷眼前一亮,没准经此一役太阳打西边出来,赵郁就为他出众的能力倾倒,继而对他敞开心扉,从此相亲相爱? 想着是挺好,但没见识也不能光逞强,万一真搞砸了,赵王爷绝不会瞧他长得好看就宽大处理,没准儿还借此机会怪他办事不利,顶着笑脸休了他,那可万万不能冒这份风险,徐风堇为自己找够了理由,心里挺美:我真是没用,果然还是要请夫君帮忙,真是太难为他了。 赵郁本以为徐风堇今日不会再来外宅,毕竟那么多事儿有他忙,谁成想刚拿过镂花铜壶给一株新移的雪染茉莉浇水,就见他从门外走来。 赵郁待脚步声近,问道:“王妃是都忙完了?” 徐风堇说:“还没,我第一次做这些,好多不懂,是要请教王爷。” 赵郁道:“有不懂的,去问程乔罢。” 程乔正站在赵郁身边挺着胸脯,徐风堇突然一乐,走过去道:“那就麻烦程乔哥了,我想问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认字?程乔一愣,这他哪里知道?赵郁又不用他收信,也没教过他啊……如此赶鸭子上架,程乔也只能盯着徐风堇指的那处抓耳挠腮,嗯嗯啊啊半晌,最终还是求助他家主子。 赵郁这次倒是痛快,瞥了眼道:“念瓠。” 程乔便对徐风堇说:“念瓠!” 徐风堇恍然大悟,笑着“哦”了一声:“那这个呢?” 程乔苦思冥想,故技重施再次看向主子,赵郁又瞥了一眼道:“念穰,桃穰酥。” 程乔夹在两人中间,便对着徐风堇说:“念桃穰酥!” 徐风堇目光灼灼盯着程乔,却从他眼睛里看着赵郁:“穰?是里面裹着桃肉?” 程乔扭头,赵郁便道:“是将桃肉捣碎作馅儿。” 程乔“嗯嗯”附和做馅儿,再次看向徐风堇。 徐风堇便道:“是偏甜,还是偏淡?是做甜食,还是能做面食呀?” 程乔不知,又看向赵郁。 赵郁道:“这道菜本王没有吃过,去问问厨子吧。” “嗯!” 程乔立刻道:“奴才这就去问。”说着一溜烟地跑出院门,去了厨房。 赵徐二人眨了眨眼,对上彼此目光,同时扭头看向程乔小跑的背影,又噗的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赵郁将铜壶放在石桌上,眉目舒展:“本王是让你去问厨子。” 徐风堇没理他这茬,像是发现秘密似的:“原来王爷先前都是假笑,今个儿才是真笑。” “哦?你怎见得?”赵王爷坐下,拿起放凉的茶碗撇撇茶沫。 徐风堇道:“以往王爷笑时,目光幽深,让人捉摸不透,可今天却若秋水惊鸿,灿若斗星,真应了我才学得那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之......”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对对。”徐风堇陡然记起,又笑眯眯地坐下,盈盈眉眼勾挑之间含珠带露,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赵郁才要提醒他这句不是形容星斗,掀茶盖的手上猛然一顿,发现自己着了道。 果然徐风堇说:“原来王爷也觉得娶了我还不错啊。” 赵郁将茶碗放下,问道:“不知王妃去没去过南城。” 徐风堇说:“还没去过,自我进京之后全在王府,只出过两趟大门。”又期待问道:“是有什么好玩的?” 赵郁道:“也没什么好玩的,倒是有堵城墙,宽向六尺。”说着又端详徐风堇的左右脸颊,抬起两手将它们一同捏起来,说道:“不知王妃的脸皮与那道城墙比起来,谁更厚一些。” 徐风堇的嘴脸变形,被中了招的赵王爷拉来扯去生生揉成个面团,却依旧咯咯笑个不停,支吾道:“王,王爷别气......不如我请你去尝尝......桃穰酥如何......也好定夺是甜是淡......一同安排清单?” 赵郁放手,笑道:“本王说了要与你一同安排清单?” 徐风堇脸颊带红,明明是方才捏得,看起来却像含春羞的:“王爷没有说,是我离了王爷不行,求着王爷帮我。” 第24章 对账 前些日子还说自个儿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一转脸就忘到了后脑勺。 赵郁对他笑,他便笑。 赵郁冷着脸不知怎么应对,他更是笑。 徐风堇也不知哪学来的处世之道,能进能退,没脸没皮却又知点到为止,想来是在南馆客人见多了,对人心拿捏有度,不让自己吃大亏,还得想法子赚钱还账。 赵郁倒了杯凉茶,特意提点他别忘了自个儿的本性,想让他知难而退,于是亲自教导:“若是有人待你不好,你该对他更差才行,不然便是你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人要有气节,不可把自己活得太低。” 这话倒是和他恩公说得又有几分相似,徐风堇咬开厨房送来桃穰酥,滚烫稠香的桃浆迸进口中烫得他直在嘴边扇风,随手拿起赵郁的茶碗喝了两口,才道:“那是对旁人,王爷是我的意中人,怎么一样。” 赵王爷便道:“全都是人,有何不同?” 徐风堇道:“当然不同,我刚认识王爷时,你给我下套我全都要找补回来,如今我喜欢王爷,王爷便是我心上人,你若再给我下套,我心甘情愿地往里跳,王爷如今做什么我都觉得好,你对我笑,我便开心,你冷脸不悦,我便想方设法让你笑。” 赵郁问:“那岂不是很累?” 徐风堇说:“不累啊,一看王爷就没动过真情,若是哪天,我心上人因为我的一言一行喜悦高兴,那可是天大的美事。” 赵郁问:“王妃曾经喜欢过谁?” 徐风堇道:“没有啊,王爷可是第一个让我噗通噗通小鹿乱撞的人。” 赵郁见他毫不掩饰,又问:“那你怎了解的如此清楚?” 徐风堇道:“花柳深处全是****,我见得多,自然就懂得多。”说着一脸坏笑,身体前倾,险些趴到桌子上:“这情啊爱的,可难了,不过既然我与王爷成亲了,我便发发善心,亲力亲为地教教王爷如何?就先从床笫之......” 赵郁眉角抽动,挑起折扇,挡在他红唇之上:“王妃不是让我帮忙整理清单?” 徐风堇连连点头:“王爷同意了?” 赵郁为了阻止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郁王府的院子里大谈床笫之欢,只得说道:“我只告诉王妃一些简单事宜,其他还要你亲力亲为。” “那是自然。”徐风堇目的得逞,一摇一摆地跟着他了书房,心情大好。 婆娑月影,夜半床前,赵王爷躺在屋里少有的睡不着觉,他起身走到门口,踹了两脚睡倒在地的程乔,程乔迷迷糊糊地睁眼道:“爷?”赵郁垂眸问他:“六王爷的信什么时候能到?” 程乔抓了抓脑袋:“不是昨个儿才寄出去吗,怎么也要一个月......” 赵郁微微蹙眉,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傻话,瞥了眼程乔嫌弃道:“守不住夜就回你屋里去睡。” 程乔连忙起身:“守得住守得住,爷您是睡不着?要不我给您点上安神香吧。” 赵郁道:“不必了。” 程乔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说:“爷,您是为了徐风堇罢?我也觉得他挺坏的,还总欺负我。” 赵王爷听他这么说,一时来了兴趣:“欺负你?为何欺负你?” 程乔告状:“因为他照顾不好王爷,我瞧他不顺眼,他知道后就来我面前乱晃,怎么赶都不走,气死个人。” 赵郁觉得可乐,这事儿是徐风堇能做出来的:“还有呢?” 程乔道:“还,还有什么?” 赵郁走回花厅,示意他倒茶:“徐风堇还怎么欺负你来着?” 程乔一听,以为自个儿主子要帮着出气,赶紧编排一通,结果说来说去都没什么出格的,全是些逗弄孩童的幼稚把戏,程乔说完又哼道:“在山上时我与岑灵同住,他说了许多,说在世人眼里,妓子全是卖身又卖艺的,其实不然,妓子也分许多种,他们南馆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岑灵便是,徐风堇也是,听说以前是能亲能摸的,最近几年谁若碰他,他便动手打人。”程乔笃定:“所以别看他面上那么浪荡所谓,但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就是个纸糊的假老虎,专门欺负奴才这样的老实人,爷一定要想法子吓吓他,再搓搓他的锐气!帮奴才出气!” 假老虎?赵郁瞧着程乔轻笑两声:“你若当他是假老虎,便自个儿去揭穿他的假面目。” 程乔又道:“可他虽然是个假老虎,但他是个真狐狸啊!奴才斗不过他。” 赵郁撇了撇茶末:“你斗不过,本王就斗得过?” 程乔惊道:“爷这么厉害,怎还会斗不过他?他还能反了天他!” 赵郁将茶放下,退避了气得精神抖擞的程乔,躺回床上,继续犯难:感情这事儿,到底该如何分辨真假? 原定七月初三外藩世子进京,如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要提前两天,所幸徐风堇手脚麻利,将宴客事宜安排妥当,此时闲暇,拿着账本溜达到书房跟赵郁对账。 这事儿本轮不到他两,派人交给账房处理就行,可偏偏徐风堇咬定了赵郁要他亲力亲为,凡事不假人手,还事事拽着赵郁。 “酒蟹十坛,羔羊六只,梅鹿三品,熊掌一双。”赵郁坐在窗前看书,徐风堇站在书案前将账目读给他听:“银器金盏二十支,翡翠食屏二十套,饕餮玉盘......”还没读完,赵郁便站起身来,走到徐风堇身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笑道:“圈圈玉盘所为何物?” 徐风堇睁眼胡编:“哪有圈圈玉盘,明明是饕餮玉盘。” 赵郁拿起砚上长毫,蘸了蘸淡香墨汁,将笔递到徐风堇手上说:“王妃将这两个字再写一遍。” 徐风堇本想在宣纸上胡画几笔,转念一想,又道:“这两个字笔画太多,我怎么都写不会,不如......王爷手把手地教我如何?” 手把手?还未等赵郁拒绝,右手腕已经被徐风堇拽起来覆到他握笔的手背,徐风堇嘿嘿一笑,认真道:“王爷这样教我,我肯定谨记于心,连做梦都得反复回味,绝对忘不掉。” 赵王爷见徐风堇睫下洒出一片碎影,怔了怔,他高出徐风堇许多,这会儿像是将人困在怀里,眼下也不知是走是留,便一笔一划地握着徐风堇的手写了起来,怕他记不住,还在他耳边温温润润的拆字教着。 赵郁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徐风堇哪里还有心思认字,耳边带着温热气息,搔得他酥酥痒痒,胸腔里那头小鹿再次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赵郁写完便要离开,却被徐风堇猛地转身,勾住他的脖子,控诉道:“王爷刚刚又在撩拨我。” 赵郁头一次见这么蛮不讲理的:“不是你让我教……”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徐风堇堵住双唇,绵软舌尖仅是在薄唇上勾挑一番,便反手拿着账本转身离开,活像个调戏纯良公子的土匪流氓,亲一下便跑,却没掩饰住乱了步调的心跳声。 赵郁抬手摸了摸湿润双唇,透过窗户看着徐风堇又蹦又跳地出了院门,像是亲他一口,真的开心不已。 第25章 来客 银鞍白马,彩轿花车,从景阳大街一路向北,浩荡而行。东属乃外藩小国,每隔三年进京朝贡,此次来人是勒舒忽尔,还有个汉人名字,叫萧笛。 萧笛不是第一次进京,儿时随朝贡队伍来过两次。 今日一大早,徐风堇就被岑灵叫起来梳洗,说是来客,得穿着讲究,小襦齐腰锦色缎带,白衣青裳,广袖宽袍,又束一尊莲花玉冠素净长簪,青黛长眉点上薄妆,端一看,如皎皎明月,冰清玉润。 可千万别张嘴,张嘴便是:“王爷觉得我今个儿好看不好看?” 赵郁今日也与往常不同,难得玄袍鹤氅,竟显得有些许威严,他牵起徐风堇的手走向外宅大门,笑道:“王妃自然好看。” 徐风堇抿着嘴:“那王爷今儿个,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赵郁拍拍他的手背:“王妃多虑了。” 徐风堇叹道:“也希望咱们府上天天来客。” 赵郁道:“怎么?王妃的活,是还没干够?” 徐风堇反手握住赵郁宽厚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笑吟吟地说:“天天来客,王爷便会天天宠我上天。” 赵王爷垂眸,只见宽袖底下两手相握,突然想起才回京时他喂徐风堇吃了十份橙蟹,笑道:“你不怕本王再将你宠上西天?” 徐风堇狡黠道:“不怕啊,王爷若不会宠人,我便教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我就宿在外宅,告诉王爷如何宠我?”赵郁停下脚步笑意加深,抬起指腹戳得他额头后仰,道了句:“想得美。” 徐风堇弯弯眼角:“睡不到一起,还让人想想?” 赵郁道:“王妃可注意些,近来有客,别光天化日睡不睡的......” 徐风堇道:“我与我家夫君说些床笫之话,我看谁能管得着?” 赵郁道:“你知不知羞臊......” 徐风堇认真摇头:“不知,王爷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我。” “......” “嘿嘿,王爷可千万不能黑脸,外藩世子就在门口,这才第一天,若让人见着郁王夫妻争吵,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赵郁道:“旁人怎样本王不知,王妃那排牙齿倒是快要笑掉出来了。” 从外宅一路穿过垂花门,从最开始装模作样牵手而行到最后十指紧扣说说笑笑,闹得赵郁没法分辨哪句真心哪句假意,徐风堇怕失了体面,便捂起嘴来,可眉眼纷飞的,像是堵他几句,真的开心极了。 萧笛早已下马,见赵徐二人过来,带着一众随从躬身行了大礼,赵郁道:“世子快快请起。” 萧笛忙忙起身,几步跨到台阶之上,殷切道:“郁哥!好久不见。” 郁哥?徐风堇端详眼前这位外藩世子,唇红齿白,看着不大,十七**。 赵郁微微点头:“没想到这次是你能来,路途辛苦,进去歇息罢。” 萧笛忙道:“不累不累,能来京城见郁哥,我怎都不累。” 徐风堇心道:不累还腿脚打颤额头冒汗? 话间,一众人进了王府,赵郁先让程乔将随从安顿好,又请萧笛去花厅小坐,他们也无国事可谈,全是萧笛一个人跟赵郁说东属趣事,又道:“我还是七八年前来的京城,那时人小,库达使臣外出也不带我去,如今骑马走在京城大街,实在繁华的让人惊叹。” 赵郁坐在主位瞥了眼无所事事喝了三杯茶水的徐风堇,对萧笛说:“父皇对我说了,这几日带世子四处逛逛,游游京城的大街小巷。” 萧笛道:“真的吗,郁哥能陪我去?” 赵郁道:“自然,还有王妃一同。” 萧笛方才还兴高采烈,一听王妃二字嘴角顿时僵住,来了一个时辰像是才发现徐风堇的存在,不情不愿地扫他一眼:“原来这位就是王妃啊。” 徐风堇面上带笑,心里却道:这不是废话,我不是王妃难道还是与你郁哥手牵手的大兄弟?又道:“世子想去哪里,我与王爷若是有空,自愿陪同。” 萧笛淡淡应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赵郁将徐风堇视为无物,之后又空聊了半个时辰,萧笛才去了安排好的房间小歇。 赵徐二人也从花厅转到院内乘凉,今儿个这身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徐风堇直摇扇子,赵郁刚要浇花,就见徐风堇左右扯着衣襟,便蹙眉道:“你做什么?把衣服穿好。” 徐风堇露着白皙蝤领,锁肩凸挑,冲赵郁一脸委屈:“今天的衣服太热了,什么时候能换下来呀?” 他这出半裸香肩,在府院内实在不成体统,程乔自觉转身,岑灵也一脸着急,有赵郁在,他说也不敢,不说也不敢。 徐风堇倒并未多想,热了便脱,冷了便穿,院里又没有别人,凉快凉快也无不可,他心里有旁的事,便直接道:“这外藩世子,看来是我的情敌。” “什么?”赵郁见他不穿,放下手中的铜壶走了过去。 徐风堇哼哼撇嘴:“你看他来了以后一口一个郁哥叫得倒是亲热,他若不是喜欢你,我名字都倒着写。” 赵郁俯身,将徐风堇扒开的衣服一层层归回原位:“他凭什么喜欢我?我与他不过有过两面之缘,还未说过几句话。” “就冲他平白对我这份敌意。”徐风堇仰起脖子,方便赵郁帮他,又道:“我还当只有我一个没见识的,才会因为王爷待我好,就心里乱动,怎他堂堂一个世子,也会对王爷心动,他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眼睛?看不出王爷心黑?” 赵郁觉得这话不对味,帮他收拾好衣服又顺手捏住他的下巴,笑着问:“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风堇眨眨眼,左顾而言他:“他今儿个叫王爷郁哥,我心里不满。” 赵郁道:“那你当如何?也要叫我哥哥?” 徐风堇摇头:“当然不是,那是旁人叫的我才不叫,我以后啊……就叫你郁郎!便是赵郁的郁,情郎的郎。” 赵郁面色如常,松开手指起身回屋,嘴上道:“不行。” 徐风堇早已捕捉到他微红耳垂,摇着扇子跟上去:“为什么不行?郁郎郁郎?郁郎郁郎!” 第26章 留宿 宴客前夕筹备许久,但实际摆宴也只有接风一天送行一天。 徐风堇赖在书房没走,等着赵郁一同吃饭,赵郁执笔画画,徐风堇就趴在桌案对面托着腮看他耳垂那点红晕渐渐消退。 两人面上平平,各自心中却都不知想些什么。 赵郁原本画了半副兰草,辗转几笔却变成一朵红梅,徐风堇再是没有学问也觉得有些不对,便道:“王爷是不是蘸错墨了?” 赵郁手上一顿,只见笔下春剑荷素蓦地生出点点红霞,不自在笑道:“没错,本王正是要画梅兰竹菊。” 徐风堇仅会画个乌龟王八,不懂便不多说,只是觉得兰花丛中莫名伸出枯枝梅树,显得杂乱无章。 莫非赵王爷面上淡淡无波,心中却已惊起涛骇浪?徐风堇挑挑眉梢,打量许久,看不出任何端倪,便道:“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赵郁问: “王妃饿了?” 徐风堇点头:“饥饿难耐。” “那待会儿便去。”赵郁放下笔又道:“东属人善酒善歌,上到八旬老翁下至五岁孩童,无不能喝。若是萧世子敬你,你便少喝一点。” 徐风堇做鬼脸道:“他才不会敬我,他恨不能把我当做摆设。” 赵郁笑道:“那也要看你是真摆设,还是假摆设。” 夜色如幕,十几檀木矮桌摆在花园阔地,排排灯笼高高挂起,灯面是上等白绸,薄如蝉翼,绸面用金丝细线绣着松鹤花鸟,不落俗套,又显精雅,此时新月如钩,举杯抬眼,棋布星罗,煜煜生辉。 萧笛与赵徐二人对坐,举杯对盏:“我再敬郁哥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赵郁浅点一滴,让他坐下。 接着便是闲话当年, 萧笛虽说能喝,但那架势却十分吓人,一杯一杯从未停过,时不时扫到徐风堇,眼神竟然越来越哀怨,没一会儿功夫便满脸绯红,身姿不稳。 徐风堇果真被当成摆设,也乐得自在,整顿饭全在吃吃喝喝,尝遍了奇珍美味,菜品是他定的,专门选些没见过的,吃得他惊奇不已,若不是岑灵不能上桌,恨不得跟他讨论讨论,怎就一碗浓稠白汤,便好喝得连舌头都想一起吞下肚去?自个儿这碗喝完,瞥了瞥赵郁那碗,见他与萧笛说话,一点没动,偷偷摸摸扯到自己手里,三两口下肚。 赵郁发现也为时已晚,拿过那只空碗道:“别喝太多,大补,怕是会上火。”徐风堇舔舔嘴角问:“这是哪道汤?” 赵郁道:“灵芝露笋汤,露是鹿……” 徐风堇眼前一亮:“灵芝那道?那我便再喝一碗!” 赵郁说:“不行。” 徐风堇道:“王爷怎这样小气?对面那位世子都要把你的藏酒喝光了,你都不拦着。” 赵郁蹙眉:“这怎能一样?” 徐风堇说:“有何不一样?” 赵郁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人家远道是客,王妃不要胡闹。” 徐风堇难得挣脱,小声道:“我怎就胡闹,不过是多喝了碗汤,王爷与世子喝酒罢,我先退下了。” 赵郁面上些许严厉:“王妃,不可不懂规矩。” 徐风堇只得老实坐下,瞧了瞧依旧喝酒的萧笛,而萧笛醉眼朦胧,也在看他,徐风堇不客气地冲他翻个白眼,小声嘀咕里几句,全被人看在眼里。 饭后离席,萧笛醉醺醺地被人搀扶着回房休息,徐风堇也回了内宅,像是不让他喝汤,便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乔不知所以,为赵郁更衣时便一通编排:“徐风堇真是不识好歹,王爷不让他喝汤明摆着是为了他好,可他呢,气性不小!” 赵郁换了身轻便长衫,展开折扇笑道:“那就去瞧瞧他不识好歹的后果。”迈出门槛又道:“对了,多拿些绵绢过来” 徐风堇此时全身燥热,身着丝薄中衣,外头套了件红纱大袖,靠在门廊上摇摇扇风,口干舌燥。 岑灵问他:“阿堇还不睡吗?” 徐风堇又猛摇几下:“帮我倒点深井水救命,要冰凉的。”这汤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缓了一会儿依旧觉得鼻间干涩。 岑灵才要去准备,就见赵郁带着程乔进了内宅小院,徐风堇像是一直站这等他,敞着衣衫抬眸挑眼,懒声道:“呦,赵公子,稀客呀。” 赵王爷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徐风堇这一嗓子,知道的当这是郁王府,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勾栏院。 赵郁稳稳身形:“王妃好好说话。” 徐风堇偏不,一步三摇地晃到赵王爷身前,勾住他腰间玉带,手指拂过他的胸膛,眼波流转:“王爷今个儿怎么想起来奴才这儿了?” 赵王爷难得没躲,竟然眼角带笑:“王妃不气了?” “怎能不气?”徐风堇玩儿着他颈下盘扣,刚要解开,却猛地仰起头来,嘴上依旧埋怨道:“王爷偏向那个外藩世子,让他放肆喝酒,却不许我喝两碗汤。” 赵郁帮他抬抬下巴,眸光闪闪:“才喝两碗王妃便鼻血横流,若再喝下去当如何是好?”说着递给他一块绵绢,捂住鼻子。 徐风堇气道:“灵芝露笋汤听着清爽开胃,这么大补吗?” 赵郁忍笑,吩咐程乔打盆水放到院内石桌上,拿过多余的绵绢放在水里浸湿拧干,让徐风堇仰头坐下,帮他擦净:“我本要告诉王妃,露,并不是露水的露,而是觉得鹿字太过直白,让人想道鹿鞭,太过不雅。” 徐风堇惊道:“鹿鞭?旁人想也会想到鹿茸,谁会想到鹿鞭?皇家没事喝这么大补的汤做什么,后劲足得像是**。”说着还控诉道:“王爷瞧我这鼻子,再瞧我这干涩红唇,王爷不嘴对嘴地帮我润润喉唔唔唔......” 赵郁猜他接下来便没有好话,用干净的绵绢按住他的双唇,轻轻擦了擦,又道:“全是王妃自己选的菜,清单上又都有注解,你偏不看,只认准了灵芝,又能怪谁?” 徐风堇无话可说,待赵郁手指离开,瞬间觉得嘴上舒服不少,又调笑道:“那王爷今晚,是来给我降火的?” 本以为赵郁又要说他多虑,谁成想却道:“本王今夜是过来留宿的。” “留宿?”徐风堇怔了怔,他料到赵郁今晚会来做做样子,却没想到是要留宿,立刻傲然起身,一副风水轮流转的大爷嘴脸:“王爷想来我这儿留宿便留宿?娶我这么久,让我独守空房小两月,如今想来便来?问过我没?” 赵郁见他挂着两行鼻血还趾高气昂,忍笑虚心道:“那我这会儿问问王妃,本王今日要留宿内宅,王妃可是愿意?” 徐风堇假意思索一会儿,笑容却怎也掩饰不住,只得轻轻嗓子:“王爷如此可怜,那我便留王爷一宿。”又提出条件以死相逼:“但王爷不可与我分床,若是分床,我明日便找根绳子,上吊去。” 胡诌 窗竹幽暗,此时半夜三更,王府北侧宅院鸦雀无闻,偶尔几声低语,听不真切。 萧笛一改宴席上酩酊,坐在桌前挑着灯烛皱眉道:“你说什么?” 随从穿着上品官服,想来是东属高官,与他平起平坐:“郁王宿在内宅。” “当真?” “是。” 萧笛惊道:“冯大人不是说这王妃八成是假的吗!怎么还会同住?” 随从道:“世子无需着急……属下认为,真假无妨,若是假的便能证实郁王这么多年确实在装,若是真的那便挑拨几句,拆了便是,况且我瞧王妃善嫉任性,气量还小,可不是哪个男人都乐意受得。” 徐风堇这样的也确实少有人能受得住,也亏了赵郁胆大,知道他对自己意图不轨还上了床,所幸这回徐风堇听话,一人卷了一床薄被,躺着规规矩矩,徐风堇方才上床喝了不少深井凉水,平息不少,盯着床帐好一会儿睡不着,便侧过身去,对闭目而寐的赵郁道:“王爷睡了?” 赵郁:“嗯。” 徐风堇咯咯笑道:“我猜王爷不敢睡。” 赵郁问:“为何不敢?” 徐风堇道:“王爷怕我说话不算数,趁你睡着,半夜起来钻你被窝。” 赵郁道:“本王既然上来了,就是相信王妃。” 徐风堇道:“我认为王爷没有相得过的人。” 赵郁挣开眼,侧过身与他对视:“我信不过王妃,为何还要用你?” 徐风堇道:“王爷顶多信我暂时不会违背你,所以遇到事情也不对我细说,一两句话算是指点,我能懂便懂,不懂王爷也不会多管。” 赵郁眉目清淡不少,怕是挂了一天假笑也累了:“王妃聪慧,一两句话都能明白。” “那我若是笨呢?” “你若是笨,本王也不会用你。” 徐风堇当他夸奖自己:“不过王爷对我也算好些了,才来那会儿可什么都没告诉我,如今还告诉我东属人善酒善歌不会醉倒。”他还挺知足,又道:“只是不知,王爷何时能信我的真心。” “本王……” 徐风堇没等他开口,笑道:“我倒不急,反正王爷心里没有旁人,那我便全是机会,我也不怕谁跟我抢,来一个我便打一个,来一双我便灭一双。”说着蠢蠢欲动还要挥起手来,显然是补汤喝多了有劲儿没处使。 赵郁道:“你当是在南馆抽打客人?” 徐风堇道:“我才不管是谁,只要不与我抢王爷,我便不跟他一般计较。” 赵郁笑了笑:“早些睡吧。” “等等。”徐风堇道:“我还有个问题。” 赵郁示意他说。 “这段时间以来,我在王爷心中有没有些许不同?” 赵郁并未言语,说一点没有,那自然是假,可他心中还有难题未解,只得闭上眼睛躺平。 徐风堇见他不说话,心中一喜,忙凑过去:“王爷不说话是默认了?” 赵郁便翻了个身背对他。 徐风堇又抻着头,将手搭在他臂膀上轻轻摇晃:“是不是?” 赵郁依旧不言不语,徐风堇又道:“王爷怎扭扭捏捏像个姑娘家?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磊落坦荡,王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该如此……”他这通喋喋不休又是激将又是捧杀,快赶上叽叽喳喳林中雀鸟。 赵郁无奈轻叹,再次转过身与他对视,见他眸光盈盈闪闪,便抬手将他脑袋按在怀里,这才让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又隐隐听到,“王爷压得太紧,我快没气了,你是想闷死我便不回答了?” 赵郁单门回了个“嗯”字,也不知是应了哪句。 徐风堇在他怀中蹭蹭了:“王爷是否能告诉我,那个世子来做什么?” 赵郁把手指藏在他发丝里:“萧世子与冯相有关,不过是旁人的一枚棋子,不必挂心。” 徐风堇点点头:“那他.......是否真心喜欢王爷?” “这我便不知。”赵王爷心道:连你是真是假我且分不清,哪里有空去管旁人。 徐风堇撇嘴:“那我该如何应对?” “王妃随意,逗着他玩便罢了。” 次日赵郁需得进宫一趟,徐风堇睡到日晒三竿起来念书,他如今也不偷懒了,乐不得每日蹲在外宅里出外进,让赵郁时时刻刻都能瞧见,不过今儿个还没等到赵郁,却等来了萧笛。 徐风堇白眼一翻,当没看见,还让岑灵关窗。 萧笛迈进书房,主动搭话:“王妃像是不愿意看见我?” 徐风堇道:“哪能,只是外头风大,再吹翻了我方才写的墨宝。” 萧笛瞧他那一沓狗爬大字,嫌弃道:“王妃是对我有些敌意?” 徐风堇道:“这话是我问世子才对吧,世子难道看我顺眼?” 萧笛并不会掩饰情绪,哼道:“没想到王妃能看出来。” 徐风堇道:“你当我是瞎是傻?我如此在意郁郎,旁人对他有什么坏心思我都能瞧得出来。” “我才不是坏心思。”萧笛听那称呼握了握拳,又道:“王妃才与王爷有几日的情,怕是比不过我们少年相识。” 徐风堇将笔拍在桌上:“少年相识又当如何,我与王爷相识那会儿未娶未嫁心中无人,一见倾心结成连理,定了三生三世,约了此生白头,凭甚管你先来后到?你此时才是后来者,也敢居我头上?” 萧笛年岁还小,被他说得一愣,只得说:“王爷待人温柔,让我心中留情也是自然。” 徐风堇斜乜:“他如何待你了?” 萧笛当他上钩,便得意道:“我并非嫡子,年少时少有旁人说话,爹不亲娘不爱,来过京城两次,唯有郁哥待我和善,让我觉得世间也不尽是些冷漠之人,遇到困难险阻只要想到郁哥我便能挺下来,而且我这汉人名字,也是郁哥取得,我爱恋郁......” 徐风堇没等他说完,突然道:“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是我夫君让世子觉得人生还有乐趣,内心感激?” 萧笛真情实意:“正是。” 徐风堇眉梢上挑:“那我夫君,岂不是对世子有恩?” 萧笛疑惑:“恩?” 徐风堇绕过书案,请萧笛去了花厅,又安排岑灵上茶,撇撇茶末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我想世子对我家夫君,并非情爱。” “你此话何意?” 徐风堇一副过来人姿态:“恩情多半掺杂感激,想回报他,想追随他,但情爱不然,情爱全是两人之间的海枯石烂悱恻缠绵,不掺回报感激不图功名利禄,他是樵夫,我便与他闲坐林间 ,煮茶听雨,他是王爷,我便与他共度繁华,金杯对盏。”又苦口婆心道:“我年少时也有一位恩公,他救我性命,教我做人,若是没他,我早就投胎十几二十次,哪有机会与世子在这里说话?” 萧笛被他说得混乱:“但我对郁哥就是不同。” 徐风堇点头:“自然不同,因为他待你有恩,若是我寻到那位救命恩公,也要回报他对我的恩情,就连对他家人也会恭恭敬敬,可不会整天想着怎么挑拨离间,破坏人家夫妻情感,更不会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滋生情爱。” 萧笛本就一厢情愿,被徐风堇左右一通瞎说竟还真觉得有些道理。此时赵郁进门,也不知何时从宫中回来的,见萧笛笑了笑道:“世子昨晚休息的可好?”萧笛道:“很好,多谢王爷关心。”徐风堇那通胡诌他听进心里,再见赵郁便有些别扭,只闲聊几句,就告辞退下,暗自琢磨那席话去了。 徐风堇摇摇扇子,背靠门廊对着萧笛远去的背影道:“还真敢对我夫君有情?看我不给你编排回去。”才要进屋,碰巧对上赵郁意味深长的笑脸,便问:“王爷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赵郁说:“没什么,王妃方才说起年少时的救命恩人?” 徐风堇:“嗯,恩公便在京城,待送走这位世子,我且寻寻他去。” “哦。”赵郁似是心情大好,又道:“王妃当真不会对那位恩公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徐风堇嘿嘿笑道:“王爷放心,我今生只对王爷抱有非分之想。” 第27章 蹴鞠 今日未说出门,赵徐二人便闲在府中,徐风堇面上念书,却时不时看向与他仅一窗之隔的赵郁,见他提壶浇水,见他清理开败枯瓣,弄得干花满筛。 徐风堇有时不懂,赵郁是本性如此温雅,还是多年以来装着装着,就真变得如此,他干脆把书扔到一旁,托腮细看,琢磨不透便开口问道:“我听程乔说,王爷从小便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王爷小前儿,喜欢什么?” 赵郁抬头,与他隔着两尺花廊,想了想道:“养花,遛鸟。” 徐风堇道:“我不信,没有七八岁的孩童喜欢养花遛鸟。” 赵郁笑了笑,问他:“那我该喜欢什么?” 徐风堇歪头晃脑,大言不惭:“喜欢我啊。” 赵郁早已习惯他时不时调笑几句,脸色不变,并未言语,又捡起一片枯叶放在程乔手中的竹编簸箕里。 徐风堇瞥了圆弧簸箕两眼,灵光一闪问道:“王爷,府中可有蹴鞠?” 赵郁对杂物不知,程乔便道:“是有一套,你想要玩?” 徐风堇道:“世子进京,怎能让人独守宅院无所事事?总要招待招待啊。” 赵郁道:“那便去吧,用不用调些侍卫给你?” “不用。”徐风堇从书房溜达出来,握住赵郁手腕,眨眨眼笑:“用不着侍卫,但王爷得跟着我去。” 赵郁遗憾道:“这怕是帮不上王妃,本王不会蹴鞠。” 徐风堇拍拍胸脯:“无妨,今日就让阿堇哥哥带着郁郎,大杀四方。” 郁王府的练武场被赵郁利用起来建了座藏书楼,本以为没地方施展,徐风堇就此放弃,谁成想他另辟蹊径,带着众人去了王府后院的小山坡,坡上红廖随风,有一处空地,程乔与岑灵抬着竹门架在左右两头,中间撒上白灰做线,便成了个简易的蹴鞠堂。 斗鸡走狗,六博蹴鞠本就是民间娱趣,并不少见,此时场上分为两队,一队是还没理清自己情感的萧笛与随从,一队便是被迫换上绸白劲装额系缎带的赵郁与抬腿颠球的徐风堇,也给程乔安排了堵门,又让岑灵站在一旁鼓劲儿。 赵郁道:“场上就咱们两人?对他们八人?” 徐风堇将竹球捞到手上,搭着赵郁肩膀,他此时束起长辫马尾,眉目清冽,利落飒爽:“王爷别怕,再来八个我也照样能踢他们个屁滚尿流。”说着眼放光华,显然已经把萧笛那方看做板上鱼肉。 竹哨声响,程乔堵在球门心急不已,他觉得此次必输,毕竟寡不敌众,全赖徐风堇逞强,今儿个输人都要输到藩外去了,他看了一眼岑灵,见往常低眉顺目谦虚有礼的一个人居然也信心满满,不禁招人走进一些问道:“你真当徐风堇能赢?” 岑灵疑惑道:“为何不能赢?” 程乔细数人头,让他认清形势严峻,忧心道:“敌人可是有八个,再说我们王爷又不怎会,还全凭他一个人翻云布雨?他是会绝世武功?还是会江湖杂耍啊?” 岑灵道:“全都不会。” “那岂不是完了?” 岑灵忙摆手:“不会不会,程乔哥安心,阿堇有一门技艺,极耗体力,以前听说,三娘为了让他每次表演能坚持长久一些,便让他多练腿上功夫,拿蹴鞠当了功课,旁人都习琴棋书画,只有他踢竹球,有时大伙儿闲来一起玩,十几人一队也能被阿堇欺负。”又尴尬笑笑:“后来便没人和他玩了。” 程乔一时好奇:“什么技艺?” “是阿堇母亲留下的......”话没说完,就听徐风堇大喊:“程乔堵门!球若进了你家主子要罚你半年月钱!” 何时说过这事儿?! 程乔猛地回头,只见圆滚滚的竹球已经传到萧笛脚下,萧世子活动一番脑子竟清明不少,左右觉得徐风堇是在诓他,又见他与赵郁相处自然,根本不像作假,心里又气又急,只想在这场对决中赢回面子,可刚跑出几步,就被徐风堇直追而上横插一脚, 他左闪又避灵动非常,顷刻之间便将竹球拦下。 战况如火如荼,只有赵王爷懈怠异常,一副公子模样跑起来都姿态仪人,东属几人起初还会防他,见他确实不会,便全数包剿徐风堇,徐风堇膝上颠球,透过人影缝隙对上赵郁目光,突然将竹球挑高,双脚跃起头顶抵球,嘴上道:“郁郎!接着!” 赵郁依旧若朗月清风不急不躁,待半空抛来竹球,也不躲不闪,那球仿佛长了眼睛,急旋而下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面之上,还不待萧笛那方反应过来,只见赵郁勾球转身,迅猛稳准,一脚破门。 徐风堇冲过众人欢呼而来,距离赵郁几步远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赵郁犹豫不急,只觉清风拂面,腰身一紧,便被人满满当当扑入怀中,徐风堇额角冒汗,仰脸道:“就知道你嘴里没句实话,大骗子,骗人精。” 赵郁垂眸,不自觉便帮他擦了擦额角细汗:“确实不太会了,有许多年没有玩过了,还是小时候......” 徐风堇道:“我就猜王爷肯定玩过,那王爷小前儿还会什么?不是我吹,我可什么都会儿,你若哪天想起来要玩,我便全都能陪你玩上一遍。” 赵郁怔道:“你......不是说要招待萧......” 徐风堇笑眼弯弯,趴在赵郁耳边嘘声道:“他不过顺带而已,我只想找些幼年趣事,与王爷一起球堂蹴鞠。” 第28章 帮忙 赵郁虽说许久不碰,但实力依旧不俗,再加上徐风堇上窜下跳的吸引视线,两人通力合作,使得萧笛惨败。 萧世子退场时灰头土脸,徐风堇溜达过来拍他肩膀嘻嘻笑道:“世子不要灰心,我与郁郎夫妻同心,自然所向披靡。” 萧笛道:“你好不要脸。” 徐风堇错愕:“世子这样玩不起,怎输了便骂人?” 萧笛懒得理他,哼了一声将他手甩到一旁,带人走了。 徐风堇“啧啧”两声,待赵郁走近,问道:“他心思单纯真是那个冯大人安排来的?” 赵郁道:“不过探查你我感情,不需要多灵透的人,再加上冯竟估摸知道萧笛对我有意,打通关系让他来京,也算对他示好,一举两得。” 徐风堇道:“可不是说萧笛在东属没有地位?” 赵郁道:“此一时非彼一时,东属也有国变,自然地位不同。” 徐风堇道:“那冯竟是不是能算里通外国?皇上他……” 赵郁摇头:“父皇并不爱理会朝政,冯竟不过是党派问题,不闹大,他便睁一眼闭一眼。” 徐风堇饶头:“冯竟如此针对王爷,莫不是儿时那次也是他所为?” 赵郁道:“不是,不过上次风雨亭倒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徐风堇道:“王爷又不争权夺位,也不涉及朝堂,冯竟为何找你麻烦?” 赵郁并未隐瞒:“因为兄长。” 六王爷手握重兵,若是此番得胜,太子党派怕是要慌,一个武将他们暂且不怕,怕,便怕从小聪慧过人又心机深沉的赵郁,冯竟老奸巨猾,始终不信赵郁如表面那般,可争斗多年又拿不出十足证据,更握不住他丝毫把柄。 此时相府下人匆匆来报:“相爷,世子传来消息,说是郁王夫妻,不像作假。” 冯竟鹤发宽袍,负手而立,站在府院中道:“不像?倒是演得逼真。” 下人道:“相爷始终怀疑郁王……可属下认为,他或许就是个闲散人呢?” 冯竟笃定:“不可能。” “这……那相爷分清了王妃真假又当如何?” 冯竟道:“赵郁这么多年以来,怕是早将半壁朝廷收入囊中,他这人唯二在乎的就是贵妃和赵隽,不过那二人本就撼动不得,我到希望王妃是个真的,那便是颗可以拿捏他的活子了,若赵隽无意还好,若是赵隽有意皇位,有赵郁做辅?还有太子什么事儿?” “世子说王妃不像作假,岂不正中相爷下怀?” 冯竟谨慎多疑,摇头道:“演得如此逼真怕是要引我上钩,之后再将那小倌弃子,我且再等等看,若我多虑,王妃是真,那可再好不过。” 炎夏已至,蝉声闹耳,徐风堇午觉睡不踏实,躺了会儿琢磨半天,爬起来与岑灵一起找来几根竹子,打磨成细长竹简,又找来几张长卷宣纸,铺在地上,坐在院内阴凉处,提笔作画。 萧笛本是来挑拨离间的,可每次与徐风堇过招,不是被他拐弯抹角偷换意思,便是被煞费苦心教导一番,前脚刚欺负完,不等他恼,后脚又与他称兄道弟,还道:“我与王爷情比金坚,不是几句话就能挑拨的,再者说,强扭的瓜不甜,你破坏我两感情,王爷只会讨厌你,以后笑都不会对你笑,更会憎恶你,况且你只来几天,就算你成功离间,待你走后王爷还会记得你是谁?你一场徒劳不过是给下一个情敌制造机会,万一那情敌还不如我呢?万一还没我长得好,还没我本事大呢?你输给我也是应该,毕竟我这样厉害,如今你我也算有了交集,你便得留个知根知底对王爷好的,毕竟真的爱他不是将他绑在身边,而是要他开心,对他放手,所以这些天咱们就和和睦睦的,我还能带你玩些好的。” 如此长篇大论,说得真情实意,虽时不时在字里行间偷摸夸赞自己一番,竟也让萧笛觉得有情有理?萧笛有时也十分生气,怎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有道理,莫非是自己耳根太软? 软不软暂且不说,方才随从传话,说是徐风堇邀他去内宅喝茶,本想拒绝,却没控制住脚步,便来看看他又出了什么新花招,萧笛本是少年心性,也争强好胜,一进大门就见徐风堇满脸彩墨红绿相间,哂道:“王妃这是要出门唱戏?” 徐风堇见他过来,招手道:“世子上次蹴鞠输了,想来不服?” 萧笛道:“本世子皇亲国戚家风严谨,四书五经七谋八略还都学不过来,哪有多余时间与人蹴鞠,输也是自然。” 徐风堇可怜他道:“怪不得世子头脑不好,原来是学得太多太杂,这可不行,需得劳逸结合。” “你!凭甚说我头脑不好,你都二十了,诗经全都念不下来!” 徐风堇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家风严谨,几岁读书全都正常。” 萧笛气道:“你便是叫我过来呛我两句?” 徐风堇道:“哪能,我猜世子上回输了肯定不服气,明日咱们再比一场如何?” 萧笛问:“比什么?” 徐风堇示意他坐下:“做只纸鸢,比谁放得高。” 萧笛皱眉:“纸鸢还要自己动手去做?买来不就是了?”又端详他方才挥毫泼墨画的潦草玩意儿,嫌弃道:“这是什么?” 徐风堇说:“郁郎。” “谁?”萧笛下巴都要惊掉下来,只见画上长颈圆脸四肢不齐,怎看都不像个人。 徐风堇也觉不满意,又对萧笛小声道:“明日双七,我要亲手做只纸鸢,送他当做惊喜。” 萧笛觉他欺人太甚,怒道:“你们夫妻恩爱,叫我来做些什么?” 徐风堇道:“自是找你帮忙啊。” 萧笛嗤鼻:“帮忙?你别是在逗我吧。” “你若帮我,明日的比试我便让你赢。” “你别大言不惭,我即便不去帮你,也照样能赢。” 徐风堇哼哼笑道:“你若不帮我,我便关门谢客,不与你比了,让你这辈子都输着我,如何都找补不回来。” 萧笛道:“你简直无耻!” 赵郁迈进门槛,见徐风堇与萧笛坐在树荫下交头接耳像是争执什么,他本不想问,却见徐风堇突然趴在萧笛耳边低声细语,还越贴越进,动作......十分亲昵。 赵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心中一阵莫名,竟觉有些碍眼。第29章 双七(一) 次日南郊,平野澄空,三两匹长鬃骏马卸去梁輈缰环,闲在清水河边吃草,徐风堇拿着昨天画好的人形纸鸢在赵郁面前摆弄:“本想今日送你,奈何画得太差,只得作罢。” 赵郁没注意纸鸢,倒是见他手上有几道轻伤,像是被竹简剐蹭倒刺进肉里,便问:“用药了吗?” 徐风堇还当说什么用药,顺着他目光看到自个儿手指才明白过来,大咧咧道:“无妨无妨,小伤而已,没那么娇气。” 赵郁见确实没事,这才细看那只白衣黑发,一鼻两孔的玩意儿,这若来个眼神不好的,还当是哪家没修炼好人形的妖怪跃然纸上,他倒不嫌弃,于是伸手去接,刚巧萧笛打岔站在不远处冲着徐风堇喊道:“快来此试!” 徐风堇手握线轴应了一声:“来了!”又对赵郁道:“这只不好,今日先将它放了,回头再给你补上一份独一无二顶好的!” 赵郁刚伸出去的手又空唠唠地收了回来,他本想说倒也不算太丑。眼见不远处的两人拉开架势,此试开始,萧世子那只扎绘精制的凤蝶彩衣是今儿个早上路过市集顺手买的,此时于空中翩然飞舞,轻盈自若,徐风堇那只像是漏了风,来回跑了几遭都不能飞,最终还是岑灵拿出浆糊帮他补了补才“呼啦呼啦”地放上天去,徐风堇心中夸赞自个儿深谋远虑,知道要出纰漏,便让岑灵带了浆糊以备不时之需。 赵郁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那只破烂不堪宛若扑棱蛾子一般的纸鸟,心里道:莫不是方才眼瞎?竟还觉得他画功有所长进? 此试结果显而易见,萧笛手中线轴眼看就要安安稳稳转到头了,徐风堇却拖着那只忽高忽低摇摇欲坠的蛾子蹭了过来,咳嗽两声。 萧笛迅速挪开几步,全当都没听见。 徐风堇扭头看他,挤弄眉眼:“胜负已分,差不多该走了。” 萧笛哼了一声:“本世子还没玩够,你要走便走,我又不会拦着。” 徐风堇挑挑眉道:“咱们昨个不是说好了?世子这会儿是要变卦?” 萧笛得意道:“谁跟你说好了,许你天天逗我,还不许我诓你一次?反正我已经赢了,我才不会管你死哎哎!你做什么!你的破画缠住我的蝴蝶了!” 两根细线在空中搅成一团,徐风堇道:“世子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厚颜耍赖,做人务必讲守诚信,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萧笛望着风筝着急:“全是跟你学得,你怎有脸说我!” 徐风堇嬉皮笑脸:“我又不是君子,你若不去说,我便把你的风筝扯下来。” 萧笛生怕自个儿那只堪要冲破九天的凤蝶坠落,小心翼翼控制引线:"你敢!" 徐风堇道:“那你便去说。” 萧笛气道:“你真是怪人!你要约王爷夜游,为何让我去说,莫不是你邀他去他不同意?难道你们在假装恩爱?” 徐风堇心道:你还真猜对了,嘴上却道:“我不去说自然是要给他惊喜,你这还未成亲的小青豆子又怎懂夫妻情趣。” 萧笛几乎白眼翻出,但又怕自个儿辛苦放飞的风筝收不回线,他第一次放得这样高这样远,可要好生纪念,只得委屈求全:“你把你那破烂弄走,我收了线自然去说。” 徐风堇目的得逞,可此时引线早已缠绕不开,他干脆连线轴一同给了萧笛,转身寻赵郁去了。 双七算是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每逢今日,巧手绣女对月穿针,文人雅客晒书洗墨,街上更是从初一便摆上了乞巧集,摊摊贩贩全都备着手制巧果,买便买,不卖也送人一两颗尝尝鲜,东属也过双七,只是没有京城这样热闹,萧笛来了几天,第一次说要出门闲逛,希望王爷同行,赵郁倒是无妨,只道多带些随从暗地里保护世子安危。 套上马车,踏踏而行,到石栏夜市已经入了黄昏,此番盛世,海晏河清,沿街十里人潮嗔咽,平时不怎出门的姑娘小姐全都手摇团扇,买得胭脂水粉彩布花衫,有些大方无畏,有些含羞,便随手购得精巧半面遮在脸上,行行走走,仪态万千。 几人同行,前是萧笛与随从,后是岑灵与程乔,赵徐二人夹在中间偶尔闲话几句,徐风堇道:“临安城此时也该如此热闹,想来余三娘正在大发善心,拿着左邻右舍挨家挨户蹭来的巧果分给南馆各位。” 赵郁问道:“为何是蹭来的?” 徐风堇道:“因为她人懒又抠门,自然不会买也不会做。” 赵郁见他嘴上忿忿,面上却有怀念,笑道:“王妃是想她了?” “想她?”徐风堇扭脸:“王爷可别乱说,她这人尖酸刻薄待我又差,我为何想她?” “王妃嘴硬心软,上次出来,听说还给她买了胭脂。” 徐风堇向后瞥了眼岑灵,又道:“王爷可不能收买我身边的人。” 赵郁道:“不过是问问罢了,若王妃念她,便把她接来京城小住。” 徐风堇摇头:“可别,我与她说来有些奇妙,让我赚钱还账从不手软,可小前儿我被客人占多便宜,她也帮我出气,她待我很是矛盾,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左手恨着我娘,右手爱着我爹,到我这儿便成了爱恨交织,你说她累是不累?” 两人走走停停,赵郁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爱憎分明,情义本就难定。”又垂眸看向徐风堇,轻笑道:“人心更是难控。” 徐风堇假意拱手:“我看不然,王爷玩弄人心是一把好手,实乃佩服。” 赵郁含笑,手执扇骨敲敲掌心:“拿捏旁人自是简单。”可凡事落到自己头上,便拨不开花繁柳密,摸不清心底真章,赵王爷以前是不想经历情爱,并不表示他不知情爱,这些天过去,他待徐风堇确实不同了,并非这人是他曾经顺手救过的少年,这番心境与旧事无关,却与情爱相近,他也想过何不先将徐风堇的表白应下来,日后再辨,可旁事无妨,唯有这一件事儿他不想算计,只想两人全都真心实意。 若是徐风堇傻点便好,是真是假试试便知,可徐风堇又精又诈,脸皮还厚如城墙,你若试他深浅,只怕越陷越深。 “哎?”徐风堇突然道:“萧世子去哪里了?” 果然一个晃神,萧笛与众随从都不见了踪影,赵郁并未担忧:“无妨,有暗卫跟着。” 徐风堇“哦”了声,再一回头,又惊道:“怎么连岑灵程乔都不见了?” 他一通惊疑,做作浮夸,赵郁眸底带笑,陪着他演:“莫不是走丢了罢。” “那要怎么办?”徐风堇顺势拉住赵王爷手腕:“岑灵是我带来京城的,可万万不能走丢。” 赵郁询问:“本王派人去找?” 徐风堇忙道:“不用如此劳烦了,估摸走不太远,王爷陪我去找找便好。” 第30章 双七(二) 集市后面是条长巷,戌时三刻,几道黑影汇聚于此,岑灵站在巷中点上一盏灯笼,小声对萧笛道:“多谢世子能来。” 萧笛原地走了几步,拿过灯笼照着地面,说道:“不用,我不过是来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而已。”又蹲下道:“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岑灵点点头:“我手笨,没帮上多少忙。” 萧笛忖思片刻,才不愿承认:“我是差了他点,这么看来,倒是能放心将郁哥交给他。” 程乔站在旁边白他一眼:这话里话外,怎说得像个娘家人?又担心他家王爷,也不知被徐风堇带去哪了。 夜幕深沉,花灯满目,徐风堇拉着赵郁一路向前,这会儿熙熙攘攘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稍有不慎便能将人挤散,徐风堇即要钻孔子找路,又要防着赵郁跟丢,只得时不时回头,生怕自己走着走着便拉错了人。 赵郁落后几步,见他忙前顾后,于是腕上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劲儿,徐风堇还以为他被挤到,赶忙回头,却感觉五指成拳,被赵郁反客为主完完全全地包裹在掌心中,徐风堇蓦地停下脚步怔了怔,赵郁道:“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去找人,我仔细握着你,不会挤丢。” 徐风堇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如此拥挤燥热的地方赵郁的掌心却干爽至极,便笑着问:“王爷怕不怕高?” 赵郁四处看看,问道:“王妃莫不是又要带我爬树?” 徐风堇神秘摇头:“可比树高。” 比树还高?赵王爷跟着他想了一路,直到停在石栏大街红漆绿瓦巍然高耸的通街牌坊下,才微微惊道:“王妃这次要再弃本王而去,本王怕是要真的下不来了。” 徐风堇不知从哪挪来一把梯子,倚在街口那家连着牌坊抵住的绸缎坊侧墙上,他先爬上两步,又伸手去接赵郁:“王爷放心,这次让你先下,若是再如上次那样,就罚王爷一辈子不能对我动心。” 赵郁并未犹豫,再次将手递给他,蹙眉道:“凭什么你犯了错,要让我受罚?” 徐风堇一时没觉察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蹲在瓦檐上笑:“王爷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也是这样趴在墙头上,我见王爷第一眼时,觉得怎会有如此琼枝玉树的雅贵的公子,后来又觉得怎会有如此奸诈心黑之人。” 赵郁仰头道:“本王也记得第一次见时,王妃衣衫褴褛十分狼狈。” 徐风堇不疑有他:“被人追杀逃命要紧 ,谁还管狼狈不狼狈。” 赵郁但笑不语,随他顺着梯子上了屋顶,没走几步,竟又看到一把梯子躺在脚下,想来是今日有人挂灯,便留在了上面,徐风堇将它立起来依靠在牌坊的楼角上,弯眼道:“王爷还敢不敢上?” 赵郁:“自然。” 通街牌坊十几丈,登高远望,花灯十里,两人稳稳站在上面,徐风堇抬手遮眉,四处眺望着开始找人,赵郁全当他在演戏,便任他胡闹,独自欣赏眼底那片盛大宏美的烟火人间,还未感叹,就见徐风堇指着天空大声道:“找到了!王爷快看!” 赵郁抬头,只见天悬星河,月华韶彩,目及之处有百盏天灯悠然升起,灯上的大字小字全能分辨出来,字迹潦草又尽量端正,一字一句全是篡改诗经直接明了,此番此景浩瀚壮观,赵郁顺着源头找去,又见那群走失的人不过隔了几条宽巷,正一个个忙着点灯。 赵郁问:“天灯……是王妃自己做的?” 徐风堇从不谦虚:“自然,我是不是心灵手巧?幸好这个简单,不费什么事情。” 赵郁心道:怪不得手上带伤,若仅做只纸鸢,怕不会有那么多痕迹。又道:“王妃做那只纸鸢……” 徐风堇没让他猜,直接说道:“那只是用边角料做来和萧笛比试的,不让他赢我一次,他怎会带着随从帮我点灯,我不想惊动王爷身边的人,程乔待王爷太过衷心绝对不会帮我瞒着,若岑灵一个人去点,怕是要点到明年双七啦。” 赵郁明知,却还是问道:“王妃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徐风堇望着他,眉语目笑,满是真诚:“不为何,不过就是喜欢王爷,想送王爷一份惊喜。” 赵郁还未接话,就听一声大喊: “仙女游街送果子啦!”夜游花车从牌坊下招摇穿过,车上是勾栏名角扮演的仙女散花,乐师一路吹吹打打,锣声鼓声,夹杂着赵王爷怦然涌动的心跳声,全都预示着今年双七将近尾声。 从牌坊上下来,街上行人早已散去,还剩几家没收完的小摊小贩,见着二人又是一出叫卖吆喝,徐风堇想着出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于是和赵郁走走瞧瞧,最终被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拦住去路,老伯车上只留下一盏画灯一副半面,徐风堇翻遍全身只找出一枚铜板,问赵郁,赵王爷同样身无分文。 老伯等着回家,见两人穿着华贵,却如此寒酸,只得接过徐风堇的那铜板,将两样东西一同递了过去,当是买一送一,推着车走了。 徐风堇手提花灯,研读上面的几句诗文,碰巧有一字不懂,想要抬头询问时,却不小心撞进了赵郁月夜清晖的眸子里,他一时晃神,咧嘴调笑道:“王爷总看我做什么?莫不是今日对我心动了?” 赵郁勾起嘴角,拿过徐风堇手中那副镂空半面帮他戴在脸上,又顺势抬起他的下巴,没做任何犹豫,低头一吻。 双唇相接轻轻柔柔,徐风堇怔楞片刻才蓦然瞪大双眼,还未做出反应,赵郁已经挪到他的耳边,温声低笑:“花月美人,兰夜寄语,王妃闹得本王如此心动,可是要负责的。” 第31章 闲谈 程乔在王府大门东张西望等于许久,终于见到赵徐二人慢悠悠地走了回来,他赶忙迎上去,还未说话,就被徐风堇硬塞了一盏花灯,程乔一时没敢接,生怕有诈,问他:“你做什么?” 徐风堇笑得情真意切:“今个儿辛苦程乔哥了,这灯送你。” 程乔紧张道:“为何送我?” 徐风堇道:“送你便送你,哪有为什么?”又语调轻快地对赵郁说:“那,我回内宅了!” 赵郁道:“回吧,早些休息。” 徐风堇背着手连连点头,又道:“你也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对视了好一会儿,程乔站在一旁瞧瞧徐风堇,又瞧了瞧赵郁,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花灯上,心道:怎觉得这二人有些奇怪? 次日天明,徐风堇带着岑灵去了萧世子的宅院,萧笛来了五六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才跨进门,就见跟在萧笛身边的随从迎面走了出来,徐风堇问道:“世子起身了吗?” 随从拱手行礼:“回王妃的话,世子起了,不过今日像是有点心事,一早便愁眉不展。” 徐风堇抬眼:“愁眉不展?莫不是要走舍不得我?” “这属下便不知了。”随从说不出个所以然,徐风堇只得自己去看,刚迈进花厅,果然见萧笛坐在桌前闷闷不乐,地上还滚着一只打翻的茶碗,见有人进去竟还吓得一激灵,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徐风堇挑挑眉,自顾坐他身边,给自个儿到了杯茶:“听说世子有心事?” 萧笛皱眉,嘴里微动欲言又止:“没事。” 徐风堇不信:“当真没事?” 萧笛道:“没事,王妃今日过来做什么?” 徐风堇笑道:“自然是谢你,谢你昨晚帮我点灯。”又道:“世子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们也算一见如故,不知世子能否赏脸,与我结交为知己好友?”萧笛眨眨眼:“好友?我怎能与你做朋友。” 徐风堇问:“怎么不能?莫不是世子觉得我身份卑微,如世人一般嫌我?” “这倒没有,你自个儿活的得意,哪里管人嫌不嫌你,只是我……”萧笛抿住嘴,停了停把头扭到一旁:“我......我又不待见你,你抢走了郁哥,我才不与你做知己。” 直到晌午,徐风堇还没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外宅,赵郁坐在窗口翻书,程乔拿着一件雀毛掸收拾书案,时不时还向院外瞧瞧,赵郁瞥他一眼道:“你若是想回老家,便直接跟本王说一声,用不着拐外抹角地拿书灰往本王脸上掸。” 程乔手上一抖,忙道:“没没,没想回老家,是奴才晃神了。” 赵郁道:“说说,想什么呢。” 程乔放下掸子走到赵郁身边,斟酌道:“是奴才听说,徐风堇今儿个去找萧世子,被轰出来了,奴才想着他这会儿还没来,是不是把这事儿搁在心上了,别再觉得遭了嫌弃,钻了牛角尖。" 赵郁翻了页书:“你不是一直瞧他不顺眼?” 程乔纠结道:“那,那不一样啊,他再不济面上也是郁王府的王妃,萧世子不过是个外人,也敢把王妃往外轰?您说这徐风堇平时来得多勤快,赶都赶不走,今个儿不定得多难受,才没来凑份子。” 赵郁瞧他那副又担忧又嫌弃的拧巴样,突然问道:“今儿个厨房做了哪道点心?” 程乔“啊”了一声,想了想道:“是芙蓉糕。” 芙蓉糕**相间,软糯松软,玉盘子里堆着七八块,一层一层地摆成尖尖宝塔,塔尖上还撒上几片碎荷叶做衬,入口甘香微苦,甜而不腻。 程乔百思不得其解,赵郁为何让他将这道点心放在内室,莫非是主子口味变了?还是要尝尝鲜?可都不应该啊......此事想不透便将东西放下出了门,今儿个赵郁与邵山几人约在迎仙楼喝茶,还得去准备车马。 于风雨亭一别,赵郁和几位好友也个把月没聚,陈子恒消瘦不少,见赵郁进门,起身行礼,规规矩矩地拜谢一番,赵郁示意他坐下,笑道:“子恒与我客气什么,不过帮个小忙,不必挂心。” 陈子恒道:“是我鬼迷心窍,才一入职便犯了大错。” 今日没有旁人,便点了壶上好的华山云雾,算是做和,邵山亲自给几人倒茶,互敬几杯便道前事作罢,桌上依旧谈着无用之事,花鸟市的彩翼雀哥儿,古玩街上的真假字画。 傅源是礼部侍郎之子,他道:“我上回瞧见了一副《乐鼓簪花图》,上面画了位仙女真真美艳不可方物,淡彩浓墨衣袂翩跹,柳眉凤眼顾盼生辉,生生美得我楞了神,就是纸质泛黄,像是没仔细装裱,面上有不少霉斑,怕是买来也不好修复。” 卲山忙问:“真像你说得那么好看?” 傅源道:“我还能骗你不成,真真好看,不过看那画作年纪怎也要上百,估摸是前朝的物件,若不是毁得太差,霉味又大,我便收了天天看她。” 卲山不满道:“没收你逗什么闷子,说得这么活灵活现,我们几个也瞧不见,谁知道你有没有夸大其词。” 傅源:“嘿,我还能骗你不成?对了对了,光看眉眼还有点像咱们郁王妃,若王妃再柔美些就更好了。” 卲山道:“当真那样好看。” "自然。” “那我也不稀奇了,回头去七爷府上看嫂子去。” 陈子恒原本还有心喝茶,听卲山说完脸上又耷拉下来,尖刻道:“他一个小倌如何跟画中人比。” 卲山道:“怎就不能比了,全都好看,拿出来比比又有何妨。” “傅源说画如仙子,你拿一个下九流跟仙子比你当他是什么东......” “子恒。”陈子恒话没说完,赵郁便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叫他一声。 陈子恒抬眼,刚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此时的赵郁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可依旧让陈子恒背脊发凉:“......王爷。” 赵郁道:“上次风雨亭本王不是随便说说,我不管他是什么出身,是勾栏院里说弹卖唱的,还是走江湖杂耍卖艺的,他今日既然做了郁王王妃,便本王的夫人,这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三次,若子恒确实不想与本王结交,日后再聚,便不必来了。” 赵郁并未动怒,也不如上次那般大打出手,端端坐在原位,光风霁月高洁阔朗,却一字一句,不容质疑。 第32章 玄机 此时刚刚入夜,郁王府内除去几声虫鸣,寂静无声,时而有侍卫巡逻走过,看似松松散散却每处都防守森严,赵郁多年只留了程乔一个随身奴才,其他婢女下人都住在别的院子,这会儿外宅人去楼空,只有回廊上几盏灯笼摇曳照明,下人看着时辰将近,便去屋里将油灯点上,以防着主人回来摸黑,待灯光亮起,这才看清赵王爷的起居室,竹叶镂空的圆光罩,雕刻精美的多宝阁,靠窗是黄花木塌,墙上挂着字画山水千里江波,床桌间还隔了四扇水墨屏风,宽雅素净。 下人走后,院内躲藏的两道身影偷偷摸摸地迈进门去,不是旁人,正是一天没露面的徐风堇和岑灵。 岑灵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挡住了口鼻,说话有些发闷:“阿,阿堇,咱们这样不好吧......若是王爷回来见了,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徐风堇带他进了内室,让他将东西放在床上,又亲自动手藏好地方,说道:“他若生气我便哄他,但我想他一定不会生气。” 岑灵道:“阿堇为何如此笃定?” 徐风堇收拾好,四顾房间,最后停在某处,弯弯眼睛道:“先不告诉你。” 赵郁从迎仙楼回来已是明月当空,进屋将折扇放在桌上,桌面上还摆着出门前程乔送来的芙蓉糕,看样子是没人动过,端来时什么样,这会儿依旧是什么样,赵郁忖量着拿起一块瞧了瞧,又笑着放了回去,为自己倒了杯,悠哉坐下。 赵王爷独自待着实在无趣,不走动也不翻书,时不时撇撇茶沫,也不知他是不是要撇出花来,待茶半凉,喝了一口,似是终于要起身了,却没想只是换个姿势将桌上棋盘拽到手边,跟自个儿下起棋来。 黑子先行,“嗒嗒”落定,白棋想要出奇制胜,黑子又总能绝处逢生,正在不分胜负难解难分时,床廊处半遮掩的幔帐莫名抖动几下,赵郁抬眼,只见一只绣着千叶海棠的绸面枕头从床上滚落下来,接着又是一床叠好的四方锦被,再接着便是一只随手裹上的细布包袱。这包袱看着眼熟,徐风堇进京那日正好背在身上。 赵郁低笑一声,还未扭头去找这堆东西的主人,便觉眼前一黑,被人蒙住双眼,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方才没见我来,是不是有些失落?” 赵郁道:“王妃见了芙蓉糕忍着不吃,是不是也有些辛苦?” 徐风堇挪开双手转到赵郁跟前,本以为没漏出马脚,却见芙蓉塔尖上的稀碎荷叶在他等人时被气息吹散不少,只得拿起来塞到嘴里,含糊道:“本想看看王爷见我没来会不会很独自伤感,却被几件行李和一块糕点出卖的干净,不过王爷早就备好茶点,是料定我会过来?” 赵郁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估摸王妃会过来对本王负责,自然不能慢待了你。”又笑道:“只是没想到王妃准备的如此周全,看来今日没来读书,是在内宅打点行李。” 徐风堇厚脸皮道:“既然要对王爷负责,自然得跟王爷起居一室,让王爷随传随到呀。” 赵郁问他:“听说王妃今日还受了委屈?” 徐风堇喝口茶顺顺芙蓉糕,煞有介事地道:“可是天大的委屈,看来萧世子是对我意见很大。” 赵郁研究棋局:“我倒是见他与王妃相处很好,估摸都快忘了自己来府上的本意。” “本应该是这样,谁知道他今日又在想些什么。”徐风堇吃完,随手捡起自个儿脚下散乱的包袱,赵郁瞥了眼,见里面除了衣裳,竟然还有一本书,这本书他在临安听过,是刘秀才写的那部《黑山寡妇传》便道:“王妃喜欢这本书?没习字前能看得懂?” 徐风堇道:“说书的每日都讲,谁还去看书,不过是借它书皮一用,里面可藏了旁的秘密。” 赵郁跟自己下了平局,把剩余的子放回棋笥,本不想问,却见徐风堇神秘兮兮地卷起那本书晃了晃,像是说着你想不想知道?若是想了,那就过来求求我。 赵郁便顺了他的意,问道:“不知是藏了什么秘密?。” 徐风堇果然道:“王爷想知道?” 赵郁逗他:“不想知道。” 徐风堇道:“王爷怎这样无趣,你问我一句又当如何?” 赵郁道:“那本王若是想知道,王妃会不会说?” 徐风堇没做犹豫道:“自然会说,往后我有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王爷。” 赵郁道:“那便说来听听,本王仔细听着。” 徐风堇见赵王爷并不配合,铁骨铮铮地把书递过去,让他自个儿看,又趁着赵王爷翻阅那会儿功夫,将地上的枕头被子捡起来放在床上铺好,书里果然不是刘秀才的小说,而是一幅幅草图组成的曼妙舞姿,画得不是多好,但能看清姿态,脚下踩鼓,涟漪生姿。 赵郁抬头:“这是......”话没问完又吞咽回去,方才还在眼前的徐风堇早已经脱鞋上床,此时单手撑头侧身而卧,笑着为他解疑:“这是我娘跳舞时我爹跟着画的,他能画成这样想来也苦练许久,果真我家里没有一个能文的,幸好我娘会舞,上面的那支舞可是她独自琢磨出来的,别看画上简单,跳起来可别有玄机,当年余三娘开了南馆就让我苦练这玩意儿,不知抢了多少生意。” 赵郁问道:“那为何要用旁的书皮包上?” 徐风堇挑动眉眼,拍拍床榻,隔了几步之遥还偏要递送秋波:“这可是我们徐家的秘密,王爷若想知道,便上床来,我趴你耳边,偷偷告诉你。” 第33章 扭转 徐家能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赵郁早就查过,除了徐风堇他娘艳绝全村,其他都平平无常,徐风堇年少时算是坎坷,从小在南馆生活,当了几年头牌,住最好最大的房子,十二那年被人占了便宜准备跳河,往后的日子却并不艰难,他本身性子厉害,再加上个不好不坏明着暗着给他撑腰余三娘,余三娘寡妇一个了无牵挂动辄就是拆牌坊砸店,闹到官府也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泼妇架势,吓得整条清乐坊加南北斜街都没人敢给他罪受,听说平时待客也是,若是遇到好拿捏的客人占他便宜他便可劲儿欺负,若是碰到硬石头他也懂得迂回周转让自己全身而退,虽然后几年没少挨三娘的打,但也乐得自在,徐风堇在临安城的烟花巷里算个异类,毕竟哪家勾栏红院的头牌都是婉约温雅才华横溢,全是按着大家闺秀富贵公子的方式培养出的一众清倌,个顶个的出类拔萃,有的甚至比闺中小姐还大方得体,单纯害羞…… 对了,清倌?也就是说…… 赵郁思量半晌,将书放在棋盘之上,时辰不早,床不能不上,觉还是得睡,徐风堇见赵郁走来,本以为他该像之前一样与自己约法三章,正准备打个滚儿裹上被子躺平,却见赵王爷沉吟片刻像是难以启齿道:“王妃也知道本王并没有经历,若是待会有什么不妥,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徐风堇登时一愣,翻转的腿悬在半空显得十分滑稽,眼见赵郁动手摘下腰间玉佩为自己宽衣解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瞬间调笑起来:“王爷想让我如何指点?” 赵郁里衣未退,斜襟半敞漏出肩骨胸膛,附身徐风堇之上将他压在身底,沉声道:“王妃想对我做什么,便指点我什么。” 徐风堇狐疑地攀上他的肩膀,指尖从衣襟滑到脖颈,他从第一次喂药便发现赵郁对床上这事儿十分严谨青涩,他心眼比不上赵王爷多,自然得靠行动扳回一成,再加上后来确实对赵王爷动心,更是觉得他时而露出的窘态可爱非常,可若动起真格的,又有些犹豫,并非他不想与赵郁亲近,而是他...... 徐风堇手上并没有停,指腹下是赵郁紧绷的背脊,可无论身体如何反应,赵王爷面上都是坦然自若,想来这次有备而来,并未感到羞怯,他盯了徐风堇半晌,见他瞳仁微转,满目风情,手上却犹犹豫豫未见真章。 赵郁从未在意徐风堇是何出身,到是忘了这么一茬,果然前些日子都是虚张声势,你越是怕他动手动脚,他便越是肆无忌惮,可你若反过来,他便又要畏首畏尾,显然是个吃软怕硬的小坏蛋,幸好过来试了试,不然怕是要被拿捏一辈子。赵郁得出结论,便微不可闻地勾起嘴角。 徐风堇见他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一紧:怕是要遭。 赵王爷最会抓准时机扭转局势,此时不动声色地捏起徐风堇耳垂软肉,低声叫他:“王妃?” 徐风堇只觉耳根酥麻,轻咳一声:“王爷还想不想听书中秘密?” 赵王爷道:“王妃若是想说便说,若是不想说,本王便猜猜如何?” 徐风堇道: “这样王爷也能猜到?” 赵郁低声笑笑,像是手臂撑累了身体,便侧卧过去点着他小巧鼻尖:“该不是大事,估摸是王妃帮着老板娘抢了太多生意,被旁人盯上想要拿去偷学,王妃不过包上这书打个马虎眼,不让旁人拿走罢了。” 徐风堇眨了眨眼,惊道:“王爷是怎么猜到......” 赵郁捏起他的鼻子:“王妃可真是个小骗子,为了勾本王床上,竟然还对本王故弄玄虚。” 徐风堇眼瞧着赵郁身上那件绸缎滑面的银白里衣从肩头滑落,莫名吞咽口水,心中诧道:这会儿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赵郁心中想些什么,徐风堇十拿九稳,他这是笃定自个儿不会来真的?是否也太小瞧人了?再怎么说他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是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不少猪跑,怎么不济也比赵王爷去青楼喝茶来得懂人事儿吧? 徐风堇前些日子才抹去的争斗心又被赵王爷给挑逗起来,反身将他压在身底,低头便是一吻,又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本想看看赵郁脸红心跳的害羞模样,却见赵王爷笑意浓郁,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压回嘴边,低声道:“本王只与王妃亲吻,若是哪里不好,王妃可是要教教我。”随着话音落下,只觉唇齿交融,徐风堇仅有片刻晃神,便被柔韧舌尖探入口中深处,夺走呼吸。 温热气息在鼻间萦绕不散,徐风堇清醒过来便听到一声轻笑,这笑声像是嘲讽他一时忘了喘气,当下便激得徐风堇反客为主,他不甘示弱地吮吸嘬舔,勾着赵王爷几番辗转黏连,弄得两人气喘连连。 第34章 送客 次日天明,岑灵去书房给徐风堇端茶,见他靠在窗廊上出神,过去问道:“阿堇在想什么?” 徐风堇道:“你刚到南馆时余三娘让你看的书带着吗?” 岑灵想起那本东西脸上蓦地一红,结巴道:“没,没带,那东西怎么能随身带着,非礼,非礼勿视。” 徐风堇弹他脑门:“什么非礼勿视都是该懂得事情,当年余三娘给我看,我一时贪玩就随手扔了,如今还真有些棘手。” 岑灵问:“什,什么棘手?” 徐风堇道:“自然是上床。” “啊……” 徐风堇来回度步,又道:“我虽然也知道怎么去做,但还未真的去尝试过,若那本书在手便好还能再细看看……”岑灵羞怯不已:“阿,阿堇你你……你是要和王爷……” 徐风堇喃喃自语:“昨个儿险些被他揭了老底,才找个由头压他几日,差点又被掀翻,幸好我技高一筹,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岑灵疑惑不解:“阿堇怎又与王爷斗上了?” “斗?”徐风堇想想:“算不上,不过他最是能锱铢必较,我前些日子那么对他,估摸是要是全数还给我了。”说着喝了口茶竟还哼上了小调:“我且看他要怎么还我,不过想在这块压我一局,可不那么容易。”放下茶碗又转到书案前拿起笔来,想了想,写了封信。 今晚要送萧笛,过了晌午奴才们便在阔地架起灯笼铺好毯子准备摆宴,徐风堇小睡一会儿,醒来便等着早上出门的赵郁回来一起换上繁琐的衣裳,结果赵郁还没等到,却又等来昨天将他轰出宅院的萧世子。 萧世子没带随从孤身一人, 像是才发了火,脖根通红,徐风堇让岑灵帮着端来凉茶,让他消消火气,不计前嫌道:“世子这两日是有事?” 萧笛与他坐在花厅,理直气壮:“我来时没安好心。” 徐风堇一口茶哽在喉咙,险些吐出来,诧道:“世子是被鬼上身了?” “上什么身?”萧笛道:“我来时是没安好心,但走时不想骗你。”又道:“也不能说是骗你,是不想骗你和郁哥。” 徐风堇明知故问道:“世子......骗了我们什么?” 萧笛道:“是冯相让我来探探你与王爷之间的虚实,我本是想来拆散你们,可你跟我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这些天想了许多,我对郁哥还是感激居多,感激他在年少时赐名解围之恩。” 那年东蜀国君亲自进京朝贡,随行的还有不少皇子世子,当时萧笛并不受宠爱,便坐在最后面一排,席上不知说到哪里,东蜀国君突然请求当朝圣上为孩子们赐汉名,赵端亲自点了一个,剩下的交给太子去办,太子一一赐名,眼看到萧笛这里,却被遗漏下来,估摸是他穿的不打眼,又或者是他坐得太隐蔽,本以为这次没了他的份回去又要被嘲讽一通,却被赵郁一句提醒解了围,但太子连续取了十几个名字,早就才思枯竭,便随口让赵郁帮了他。 虽说是件小事儿,可萧笛却感念至今,时常想到赵郁,又刚到了少年情思的年纪,便阴差阳错安错了心意,所幸也没陷得太深,见了徐风堇待赵郁真诚,也确实没得可比,便道:“我思来想去,你两人如此恩爱,我不瞎掺和就是对郁哥好的报答。”说着又嫌弃道:“其他事情说了你也不懂,我现在只告诉你今晚的事,要怎么做,看你自己。” 赵郁回来已是傍晚,此时外宅无人,徐风堇要换的衣裳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床头,程乔迈进门伺候赵郁更衣,说道:“王爷,花园那边全都安排好了。” 赵郁点点头道:“待会儿去找找王妃,让他换了衣裳吃过饭再去乱跑。” 本以为徐风堇是在府里闲逛,可直到入席程乔也没将人找到,说是不久前调了几名侍卫,就又不见踪影了,赵郁坐在主位并未与旁人解释王妃为何没来,自然而然地与萧笛闲聊对饮,说些客套言语。 随从坐在萧笛左侧,时不时看他,像是提醒着别忘了该说的事,萧笛犹豫片刻,才起身举杯道:“此次来京万分叨扰,心里实属过意不去,东属比不过当朝,但也勉强人杰地灵,尤其能歌善舞也说得出名堂,这次我也带来一人,是东属最美艳的舞女,今日想让她为王爷献舞一曲,王爷若是喜欢便留她为奴为婢,若是不喜......想来她也没脸回去了。” 送礼这事儿并不少见,毕竟内宅还住着被送来的四位姑娘,赵郁没说话,端起酒杯微抿一口,看着萧笛安排随从抬了一面朱红大鼓落在地上,又拍手示意丝竹声起,紧接着清音入耳,婉转悠扬,偶尔有“叮叮当当”的银铃作响像是藏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若隐若现,赵郁本无意这些,听了半段便半眯起眼睛,这并不是东蜀的曲子,东蜀游牧为多,纵酒放歌尽显豪迈,若说献舞也该是自个儿家里最拿手的,怎么还吹奏起了韵韵雅调? 此时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丝熟悉的花露清香,赵郁眸底转动,只见长毯尽头一抹水袖红纱,正是徐风堇踏着银铃,曼步而来。 果然是曲子不对,来得人却对了,赵郁把玩酒杯,与徐风堇遥遥相对,听说告老还乡的太子太傅每年寿辰都要他贺舞一曲,鼓瑟笙箫,凌波轻扬,还一时兴起亲自命名《簪花鼓上》,这舞累人,时轻时重,足下每点一步都要与乐声和鸣,徐风堇轻跃鼓上,眼含春水横波,身姿虽不如女子极柔极媚,却也行云流水带着万种风情,他今日画了眉眼,莲转急旋长袖回风,盛景之下,宛若江山风月为其妆点。 一曲终了,惊艳四座,徐风堇始终看着赵郁,轻眨俏皮,敬他一步:“王爷看我跳得如何?留我不留?” 赵郁从主位走到鼓前,仰头伸手,笑着回他一招:“自然是留,只是不知王妃是想留一年两年,还是想留一生一世?” 第35章 作画 萧笛第二日便得走,徐风堇一早醒来没见赵郁,摸摸床榻像是离开许久,这会儿搬到外宅,岑灵也不方便进来服侍,所幸徐风堇没真把他当奴才,让他随意找些事情去做,这两天全都自个儿爬起来穿衣洗漱。 岑灵正帮着程乔一同准备早饭,依旧白米清粥,玉碟小菜,徐风堇闻着香味从内室出来,迎头撞上刚要进门的赵王爷,赵郁揉着眉心看似有些疲惫,徐风堇问:“王爷昨晚没有睡好?” 赵郁打个哈欠垂眸看他:“王妃昨晚整个人压在本王身上,好说歹说地不挪动,本王又怎能睡得好?” 徐风堇想起昨晚,坏笑道:“若不是王爷非要我教你如何亲吻,我又怎会趴你身上不起来,还是怪王爷先来撩拨我。” 赵郁本就来唤他吃饭,便一同去了花厅,又道:“怎王妃黏在我身上,却成了我的错?” 徐风堇道:“我这样喜欢王爷,自然禁不起王爷半点勾挑,情不自禁也是人之常情。” 赵郁随手帮他挪出圆凳,听他满嘴歪理,纠正道:“难道不是王妃先来撩拨本王的?” 徐风堇坐下把盛好的白粥端到他跟前:“明明是王爷先来撩拨我的。”两人就这件毫无意义事情说了半晌,待程乔进来把新出锅的糯米蒸糕放在桌上才堵住了徐风堇滔滔不绝的嘴。 吃过饭徐风堇去了趟后院,把昨晚安排侍卫看守的舞女放出来,又亲自送到萧笛停在大门口的花车上,萧世子早已经打点好行装,牵着骏马跟两人作别,此次再见又是几年,徐风堇走下台阶对萧笛道:“那日说要与世子做个朋友,不知世子今日能否赏脸,应了我?” 萧笛瞥了眼随从,翻身上马,挑动眉梢:“王妃这份心我记下了,若你日后有机会到东属,绝不怠慢。” 萧世子来去匆匆几天,什么水花都没扑腾出来,徐风堇牵着赵郁的手回到外宅,问他:“那位冯丞相为什么总是给你送人?上次便栽了,怎这次还要送来?” 赵郁带他去了书房说道:“怕这次重不在送人。” 徐风堇问:“那是?” 赵郁停住脚步,问他:“王妃为何将舞女关起来?何不让她跳完再找个由头送走便是?” “当然不行。”徐风堇道:“有我在你旁边,怎可能让旁人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引诱你?” 赵郁眼中交杂不明,想到他面对舞女时该是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又尽剩温柔:“王妃原来这样霸道?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旁人点灯?” 徐风堇咧嘴:“别的事情还能有些商量,可郁郎是我看上的人,旁人就是不能窥视半点。” 赵郁捏捏他的脸,又让他站在书案对面,徐风堇不明所以,见赵郁拿起笔墨像是要作画,瞬间有些期待,忙道:“我该怎样站着?摆什么姿势好看?是不是不能动?”说着展开折扇侧身而立,还呼呼扇了两下。 赵郁蘸笔,左右端详他那副如三岁孩童上街买糖兴奋劲儿,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徐风堇立刻挺起胸膛,一动不动,画画本就是个细致活,他时不时想抻着脖子偷瞄几眼,又怕不慎耽误了赵郁,只得转着眼珠想象赵郁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模样,再不济也不会比自己那副纸鸢来得难看,本以为要站个天荒地老,不到半柱香功夫,赵郁便道:“王妃过来看看,像不像你?” 徐风堇惊讶不已,暗中炫耀:不愧是我夫君,笔走龙蛇,落笔如风,才这么一会儿就能画出人像,惊世之才世间少有。又万分期待地颠颠几步来到他跟前,才一低头看向画纸,笑容便僵在脸上。 也没有哪里不对,确实线条洒脱,栩栩如生,只是…… “哈哈哈哈哈”赵郁见徐风堇目瞪口呆的傻愣样大笑出声,问他:“本王画得可有错?” 徐风堇回过神来,哼哼嗔道:“王爷怎又逗我!这是哪家狐狸成精还会爪摇扇子?” 赵郁道:“自然本王府上养着的小狐狸。” 徐风堇不服,斗志昂扬地拿笔来像是要较量一番,他是不懂阳春白雪的高雅画作,但画只乌龟还是信手拈来,还未等亲自换纸,赵王爷便风度翩翩地掀开那张惟妙惟俏的简笔狐狸,露出压在下面早已墨染成图上等生宣,徐风堇才要落笔,看清之后又赶忙收住,再次怔在原地,呆若木鸡:“这......是......” 赵郁不动声色地将他手里的笔拿了过来:“这是昨晚的王妃,花月鼓上,艳冶春山。” 徐风堇抬起眼眸对上他的目光,喃喃问道:“王爷是什么时候画的?” 赵郁趁他不备,拿笔尖点到他的鼻头,又在他脸上画了几撇胡子:“昨晚被王妃闹得睡不着,只能起来画画静心。”又十分无辜地怪罪他:“本王可什么也不懂,王妃撩拨了我一番,却不管不顾自己睡了过去,独留本王煎熬难耐,这就是王妃要对本王负的责吗?” 徐风堇自觉理亏,抬手勾住赵王爷的脖子,使坏地抵住他的鼻梁,说道:“这事儿是我不对,王爷原谅我一次行不行?” 赵郁大度,笑着戳开他的额头:“那就要看王妃怎么做了。” 两人正说着话,程乔匆匆进来,瞧这边正抱在一起,忙退了几步,暗自嘀咕:怎么萧世子都走了还在演戏?又敲敲门道:“王爷。” 赵郁转头问:“怎么?” 程乔看清赵郁鼻子漆黑,登时一怔,又忙说:“宫里传来消息,说贵妃娘娘三日后便回京了。” 赵郁应了声知道,吩咐他端一盆清水过来,徐风堇顾不上满脸墨汁,盯着那副画挪不开眼,怎么看都觉得喜欢,恨不能立刻挂到墙上,又不敢轻易去碰,怕稍有不慎就弄脏弄坏了,赵郁还帮他提了名字,写着临安徐风堇,他急道:“王爷,左右无事,你陪我上街将画裱起来罢?”说着便要将人拉走,赵郁见他心急火燎急吼吼的样子,笑道:“王妃别急,洗过脸再去。” 第36章 裱画 京里有一条古玩字画街,真真假假假亦真 ,别说是门外汉,即便是个书画行家来这走上一遭,也摸不清内里乾坤。 徐风堇难得和赵郁上街,待马车在莲里巷的红漆牌坊下停稳,两人便拿了银子丢下程乔岑灵沿街闲逛,这儿相比别的街巷静谧不少,萧斋檀扇,笔墨生香,来得多是文人骚客,三三两两,有些正拿着看中的玩意儿讨价还价。 徐风堇今儿个穿了件天青长袍胸前绣着水墨荷花,与赵郁那件锦绣霁蓝的祥云川色算是相得益彰,赵王爷时常过来遛弯,各家商户也都混个脸熟,老远便点头哈腰。 吴掌柜早就迎了出来,见两人过去,躬身行礼:“王爷。” 赵郁抬扇让他起身,又把手里的画卷递了过去,带着徐风堇进门,吴掌柜开得是家裱画店,厅内墙上挂了不少装裱好的画作,徐风堇挨个欣赏一番,没看出好坏,便小声问赵郁:“这里哪副值钱?” 赵郁指了一副并不怎么起眼的《老翁垂钓》说:“这副。” 徐风堇觉得寡淡,说道:“哪里好?还不如旁边那副百花齐放。” 赵郁笑道:“画作是要看年份和出自哪位大家,这幅该有百年之久,也是前朝名人所作。” 徐风堇惊讶:“年份这么久还能保存这样好?” 赵郁道:“这幅自然是临摹出来的赝品,真迹摆出来是会被盗走的。” 徐风堇道:“可是百年古画留存到现在不会坏吗?” 赵郁道:“当然会,就是因为会破损腐坏,吴掌柜才会有裱画修画的生意。” 吴掌柜此时端茶出来,笑道:“承蒙王爷厚爱,小店才能开到今天。” 赵郁拉着徐风堇去桌边坐下:“还是吴掌柜手艺精湛。” 吴掌柜忙摆手:“没有没有,前阵子我也遇到了难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是何难题?"赵郁问。 吴掌柜羞愧:“约莫四五天前有人送来一副损坏严重的画作,看纸质年份十分久远,破损程度实在难修,我琢磨了许久也没修补上,看似像是蓄意破坏过,有些折痕还很新,按常理讲藏家对于这类藏品都是保护异常,也不知怎就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赵郁撇撇茶沫,问道:“确是古画,不是赝品?” 吴掌柜道:“纸是老纸,但墨又像新墨,不过倒也有这样例子,为了画墨长存,便在墨里添加防腐坏的晶石粉,但折痕却有点蹊跷像是刻意做旧,但我也不好分辨真假,况且这画重点是人物美轮美奂,再加破损严重都说是前朝之物,便勾得人想要收藏,昨天还听说前街有家仿店临摹两张,画一出便被人高价收走,还因争抢此画大打出手,据说还有不少姑娘争相效仿乐鼓舞姿,就连闺阁小姐都学起来了。” 赵郁眸底深沉,没再问下去。 徐风堇不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便问:“画上是什么?” 吴掌柜刚走到案台前,打开赵郁拿来的那副画,嘴上回着:“是一位美人踩鼓乐舞......”话没说完便惊道:“竟与王爷送来这幅十分相似......” “真的?”徐风堇几步迈去,问道:“那你觉得是王爷画得好看,还是那幅画好看?” “那幅画更柔美一些,王爷这幅......”吴掌柜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徐风堇:“王爷这幅更多些英气,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徐风堇得意:“也就是说王爷的画功比得上百年前的人?” 吴掌柜点头:“这是自然,那画并非出自大家,若非看着年份久远又画得魅人,也不会有人争抢。” 徐风堇有许多不懂,掌柜一边裱画他便一边问东问西,转眼时辰不早,赵郁过来道:“回吧。” 徐风堇说:“可画还没裱好呀。” 赵郁笑道:“王妃是想今天便拿回去?” 徐风堇问:“不能吗?” 赵郁道:“当然不行,裱画最少也要七八天,王妃这样喜欢这幅画?” 徐风堇眉开眼笑道:“并非是喜欢画,而是喜欢王爷亲手画得我。”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幅递给掌柜:“把这幅也裱上。” "这是?"吴掌柜见他神秘兮兮,以为是副名作,展开一看竟是张简笔狐狸。 赵郁诧道:“怎么把这幅也拿来了?” 徐风堇道:“都是王爷画得我,怎能区别对待?”交代了吴掌柜务必上心,两人从店里出来一路悠哉逛到前街,正巧瞧见仿画店门口挤着许多人,各个喊价拍卖像是要打起来,徐风堇抻着脖子去看热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一眼便看见木架上挂着的那两幅仿图,他怔了怔,竟觉得无论神态动作都十分眼熟。 “买不买!不买赶紧一边去!”“别占地别占地!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我看谁敢跟我争!” “他娘的!一......千二百两!” 徐风堇被推搡着挤了出来,所幸赵郁连忙扶他一把,并未摔倒。 “王妃在想什么?”赵郁问道。 徐风堇回过神笑着摇头:“没事,咱们回去吧。” 眼看日暮西山,天色金黄染得晚霞似锦,穿过前街能听见夜市摊的隐隐吆喝,徐风堇道:“以前这个时候大多是我的第一顿饭,也是陈老二家的开门客,他家的荔枝膏做得地道,配上水饭,我能吃上好几碗,后来余三娘就不让我多吃了,说尽长些懒肉,以后没人看我跳舞,还怎么赚钱还她。” 赵郁揉着他的指腹道:“王妃以后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不是会跳舞,本王都不会嫌弃。” 徐风堇高兴道:“那我今个儿得吃两碗荔枝水饭。” 赵郁笑道:“几碗都行,只是别撑得难受,小心晚上睡不着。” 书画街时常会卖些小玩意儿,临到马车前徐风堇瞧见一个小摊子,上面摆着檀香梳子,雕镂铜镜,他拉着赵郁看了半晌,拿起一双手编的同心结,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送一个给王爷。” 赵郁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放回摊位上,抬眸正好对上徐风堇的眼睛,见他目光明澈,笑容坦荡,与他一同往回走:“虽然早派人抄来了荔枝膏的方子,但府上的厨子怕也做不出原汁原味的东西,王妃若是尝过觉得不好吃,本王便派人送你回去临安去吃如何?” 徐风堇道:“千里迢迢的就是为了一碗荔枝水饭?”又笑道:“王爷是不是还未信我对你真心?” 赵郁道:“本王......” 徐风堇像是怕他说出什么,嘻嘻哈哈地抢过话茬:“可无论王爷信不信,我都是真心实意,我之前说过,我这人没什么见识,王爷对我好一点,我便会控不住地对你动心,哪怕我后来知道王爷是假装的,可我还是喜欢上了,心动便心动了也无需遮遮掩掩,王爷信我,我便与王爷相知相守一辈子,王爷若是不信我,那我便等着与王爷相知相守,一辈子。” 第37章 谣言 从街上回来,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两人还未入座,赵郁便又让程乔去准备了一份荔枝膏水,这东西做好一罐能放许久,想吃的时候用清水冲泡,或浓或淡全看自己口味,水饭也是现捞的,出锅后又用井水过了一遍,才一块端上来,此时天热,吃上一碗凉凉爽爽,甜香可口,甚是舒心,可还没吃完,程乔便又走进来说:“王爷,邵公子来了。” 赵郁点点头,放下碗筷让徐风堇吃完先去休息便出了门,徐风堇目送他走远,将最后一勺水饭放进嘴里,叫岑灵进了花厅。 夜色浓重,回廊池边的八角亭下坐着两人,卲山手执黑子走了三步后,赵郁才落定一子,卲山对着棋盘左右斟酌,步步谨慎,无奈道:“我还是适合跟着六爷出门打仗,琴棋书画的,怎么学也学不出名堂。” 赵郁道:“若是想去,便等明年征兵报个名额。” 卲山为难:“我爹娘哪能让我去,恨不得把我整日圈在京里当头猪养。”卲山家里经商,做得茶米生意,父亲是两省商会会长,母亲娘家在江南做丝绸买卖,他又是老幺,极受宠爱,说到卲家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街街巷巷全是店铺,眼线众多。 又道:“我表哥今日递来飞鸽传书,信上说找到那副古画的原图了。” 赵郁:“哦?” 邵山:“正如王爷想得,那副画是故意做旧,拿来混淆视听,动乱人心的。” 赵郁把玩棋子:“原画出自哪里?” “原画就在临安,画图的人正是太子告老还乡的老师,傅老先生。” 赵郁抬眸:“画得是谁?” 卲山道:“原图正是徐风堇本人,大概是他十五左右给傅老头贺寿时画的,正因为年纪小所以身段上看不出男女。傅老头本来就喜欢这些东西,寿宴也总请他去,画他也不足为奇,京里传得这幅除了做旧,还换了张美人脸,让人一眼看去便以为是个女人。” 赵郁问:“街上可有什么新的传闻了。” 卲山回话:“暂时传得比较盛的便是前朝画作,还因为争抢见了两次血,全都送去官府惩治了,我估摸后续还会有更多谣传,当时傅源说了这幅画王爷便让我去调查,果然满是蹊跷。散播谣言故意做旧,都让王爷猜的**不离十。”又问:“冯竟这么大费周章,全是针对徐风堇的?” 赵郁挪了步棋,点点头。 卲山饶头:“那他为何要弄幅画来故弄玄虚?” 赵郁问他:“前朝是如何灭亡的。” 卲山想了想,惊道:“冯竟……他是活得不耐烦了?要造这个谣?陛下虽说不爱理......但也明察秋毫,再说原画可是太子老师,咱们手上也有十足证据,若他真把徐风堇怎样了......”又喜道:“王爷,这可是一大机会,陛下本就看不上太子,若是这事儿闹起来,咱们反将一军,岂不是赚了?”说完见赵郁面无表情地看他,不禁讪讪道:“我这榆木脑袋都能想到的事情,想来王爷早就想到了,若是这次拿捏住冯竟或许能打探出王爷小前儿的事情,我猜他肯定知道一些。” 赵郁回房时徐风堇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他刚坐下,便听徐风堇哼哼两声,本以为要醒,却只是翻了个身,还顺手摸了摸身旁空处,半梦半醒地含糊道:“还不回来......真是不守夫道......”接着又打起微鼾,熟睡过去。 赵郁侧耳听着,嘴角微微动了动,最终又归于平静,他抬手将徐风堇翻身时粘在脸上的头发拂到一旁,注视半晌,眸底深沉,不知想些什么。 又过两日,岑灵帮着程乔准备好早饭便找借口匆匆出府,直到了晌午才回来,此时赵郁不在,徐风堇靠在书房窗前读书,见了岑灵迈进院里,问道:“看见了?” 岑灵擦着汗走进书房才说:“看见了,虽然画上换了脸,但明显是傅老先生画的阿堇。”又气愤道:“竟然有人改头换面仿冒获利,还有人吹嘘是前朝神女。” 徐风堇放下书,转动眼珠,问他:“前朝神女?可真的有这样的人?” 岑灵摇摇头,谨慎得四处看看,小声道:“哪里是神女,前朝只有一位以舞姿见长的亡国妖女......而且我今日过去还碰到有人争吵不休,买不到的便吵吵嚷嚷说了前朝亡国那事,还说这幅画莫名出现在京城,必定是,必定是亡……亡国征兆,这可是天子脚下若这事儿传到上面,怕是要彻查一番......那画上原图是阿堇本人,若是,若是有人发现,我怕.......阿堇要不然你去告诉王爷吧,让他把这事压下......” 徐风堇问:“可知道这事儿发生多久了?” 岑灵道:“如此沸沸扬扬,估摸时间不短。” 徐风堇垂眼,正瞧见赵郁用过还没洗净的毛笔,喃喃道:“那想来王爷是早就知道了,关于这画,以他的城府……怕也早查过了。” 岑灵急道:“王爷知道?” 徐风堇沉默许久,才道:“想来萧笛送来的舞女便是个陷阱……估摸那时他便知道,是我怕旁人当着他出了风头,才中了招。” “那王爷过后为何不告诉你?” “他……”徐风堇将白玉笔洗挪道跟前,又将那支笔放进去涮了涮,只是一瞬间清水便被墨汁氤氲覆盖,道:“该是有别的计划吧。” 第38章 赏月 “那该怎么办?”岑灵急得原地转圈:“这原图是用阿堇的画......虽然是巧合,可若被发现......” 徐风堇道:“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岑灵惊恐:“阿堇的意思是......有人,有人刻意针对你?” 徐风堇挑挑眉:“如果没猜错,估摸几日之后,我就成了前朝妖女的后人。” “啊......那那怎么办,还,还是找王爷去说说吧,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让别人上门抓呀。” 徐风堇见他吓得脸色煞白,洗干净笔放在一旁道:“别慌,你明日去吴掌柜那里,看看我的画裱得怎么样了。” 赵郁入夜才归,刚进门就见徐风堇坐在院内的石桌旁乘凉,桌上摆了一坛不知哪里找来的皇都春,是赵端有次出巡尝过之后亲自命名的,徐风堇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进嘴里,本想尝尝皇城佳酿的味道,谁成想刚入喉中一股猛烈的辛辣感直冲脑门,他呛得咳声连连,捧过凉茶壶要去漱口,只听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又满脸酡红的回过头去,龇牙咧嘴问道:“这酒怎这样辣人?” 赵郁将他举起来的茶壶拿到手里,将水倒在杯中递过去,徐风堇忙喝了一口漱漱嘴,顺气道:“王爷吃过饭?” 赵郁与他对坐,点头:“吃过了,王妃怎么想起自个儿坐在院子里偷酒喝?” 徐风堇道 “王爷好没情趣,这哪里是偷酒喝”说着指了指夜空道:“我明明是带着美酒明月邀王爷举杯对饮。”又瞥了眼始终站在身后的岑灵让他把程乔拉走。 赵郁笑了笑道:“酒是好酒,不过太烈了些。”正准备让程乔换一坛来,就听徐风堇道:“不用麻烦,重又不在喝酒,而是与王爷赏月。” 此时铅华万里,皓月当空,婆娑树影随着微风摇曳蹁跹,偶尔还有淡淡茉莉飘香与皇都春浓烈的酒气交缠半空,钻入鼻中竟觉温和不少。 徐风堇喉咙里那股子辛辣劲儿还没散去,抬头望月用手呼呼扇风,说道:“难得这样坐下赏月,怪不得前人都爱拿月亮写诗,果真好看。”又道:“但有关月亮的传说许多,我小前儿就听过不少,最多的便是嫦娥与月老,可只有一个月亮,他们到底是谁来住?” 赵郁今日没有喝茶,而是拿过皇都春为自己倒了一杯,这酒烈得徐风堇恨不得跳起来,赵王爷却能喝得面不改色,他道:“本就是传说,到底让谁去住,都是王妃说了算。” “嘿嘿。”徐风堇偷乐:“那我愿意让月老去住,这样我就能每天对着月亮念叨,让王爷早日心属于我,再求他多往咱们身上拴几根红线,别人都是拴一根,咱们得拴十根,到时候谁也剪不断。” 赵郁静听着他胡诌,但笑不语。 徐风堇问:“王爷会不会觉得我自不量力?” “嗯?” 徐风堇眸中潋滟,托腮看他:“我这出身,哪怕没做低贱小倌也是个乡野村夫,就算我娘长成了天仙,那也是顶多是柳店村的村仙,我与王爷之间本就天差地别,可我先前却不自量力的与王爷较量,之后又对王爷上心,喜欢也不知偷摸喜欢,还恬不知耻得想要王爷也同样喜欢我。” 赵郁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侧脸掩盖在灯影之下也猜不透情绪,徐风堇像是等着他开口,等了半晌,只得又道:“我当王爷不会喝酒,竟然是千杯不醉吗?” 赵郁说:“王妃不知道的事情,怕还有许多。” 徐风堇厚着脸皮:“那,我现在能不能知道知道?” 赵郁问:“王妃觉得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风堇直白道:“不全是个好人。” 赵郁又问:“不是好人,王妃为何还要喜欢我?” 徐风堇道:“因为人无完人呀,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善人,遇事也不全是非黑即白,王爷顶多是为自己着想一些,旁人能大义凌然,不过是事不关己。” 赵郁停顿一会儿道:“听说王妃前几天往临安递了信?” 徐风堇蓦地瞪起眼睛:“王爷给我拆了?” 赵郁放下酒杯,无辜道:“本王不能拆吗?” 徐风堇忙站起身:“自然不能,哪有随便拆人信件的?” 赵郁见他难得慌张,站起身走他跟前道:“这次是本王不对,只是信中那事……也不急在一时。” 徐风堇不觉羞耻,顺手勾住他脖子:“怎么不急,我可每日都想着念着。” 赵郁道:“全怪本王不懂这些,难为王妃还要千里递信。” “不懂?” 徐风堇诧道:“王爷怎会不懂?” 赵郁眨了眨眼:“本王确实……” 话音未落,徐风堇便挑眉坏笑:“那几首诗经可全是王爷教给我的,怎会不懂?” 赵王爷一怔难得中招,笑道:“王妃是越来越坏了。”赵郁今日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可徐风堇就是觉得他心事重重,眼中交错中满是斟酌难定,但赵王爷不想说,便谁也猜不透,他又问:“王妃为何要给余三娘送诗经?” 徐风堇得意道:“自然是跟她显摆显摆。” “她识字?” “她也识字多。” 赵郁点了点头,帮他出主意:“本王认为,书面表达不如回临安当着她的面念上几首你......”话没说完徐风堇已经微微垫脚堵住了他带着浓郁酒香的双唇。 亲吻缠绵早就轻车熟路,唇齿纠缠带着淡淡微醺,比往常更加醉人,徐风堇**着赵郁口舌,又挪道他耳边轻声道:“王爷别总是哄我回临安,若有什么事情大可跟我说,无论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你诶?”话音未落只觉肩膀一沉 徐风堇抱着他摇晃两下:“王爷?王爷?”,赵王爷酒劲儿上来不省人事,直接倒在徐风堇的肩头昏睡过去。 “什么事情难成这样?还借酒浇愁?”徐风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赵郁扶到床上躺好,又拿来棉布帮他擦了擦脸,还未离开,见赵王爷嘴角微动,徐风堇忙趴过去偷听,结果却听赵郁叫了声程乔。 程乔?! 徐风堇醋意上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主仆生情也不是没有,再说程乔还不算难看,虽然比我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可架不住他照顾赵郁多年!刚要站起来去程乔屋里说道说道,就又听赵郁又含糊不清地道:“让吴横......把画烧了......”第39章 挑弄 赵郁一早醒来有些发晕,他很少喝酒,若是有局,也都浅点几滴,从不会像此时这般脑中空白。怔愣片刻,突然感觉腰腹处十分沉重,半撑身坐起,入眼便是徐风堇赤身裸体地趴他胸口睡得正香,赵王爷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便自个儿的衣服同样被扒得干净,依旧镇定自若得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徐风堇梦呓几声,打个哈欠将他搂得更紧,嘴上哼着“郁郎”,手脚还时不时蹭来蹭去,赵郁嘴角上扬,将金线镶边的蚕丝枕头靠在身后勾他一缕头发,等着他醒,可谁知徐风堇这一“觉”睡到日晒三杆,薄薄眼睑下的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豆腐吃得越发大胆,变本加厉。 赵王爷与他同床共枕多日,早已习惯了身体接触,便放任自由没有戳破,料定他也装不了多久了,果然不出一会儿,徐风堇夹住双腿便要不动声色地要翻身离开,赵王爷轻笑出声,一只大手扣在他腰身之上问道“王妃占够便宜了?” 徐风堇动动耳朵,缓缓睁眼,沉吟片刻才仰起头小声道:“王爷......”这声音极为绵软,话语之间竟还有些哽咽,眼中泛着水波,像是轻轻一眨便要夺眶而出:“王爷昨晚好生粗暴,弄得奴才好疼。”说着又含羞带怯,露出两颗小巧白牙磨着湿润红唇,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此时若是换个傻的,估摸就真以为自个儿将他怎么样了。 赵郁心如明镜,假意诧道:“本王昨晚对王妃做了什么?” 徐风堇瞥了眼赵郁腿间那玩意儿,抹起干巴巴的眼泪道:“自然是做了那事儿,王爷还说自己不懂,原来都是骗人......” 赵王爷被雪堆白玉砌成的胳臂大腿磨了一早上,自然起了反应,趁着徐风堇掩面装哭时,生了坏心,将他猛然压到身体,四目相接。 徐风堇虽然不如赵王爷见多识广?但也没慌,还将双腿攀到赵郁劲挺有力腰间,笑道:“我与王爷也算有了夫妻之实,往后王爷若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可以和我说说?毕竟咱身体都交融了,是不是也得交交心?” 赵郁手掌缓缓下移握住一物,哂道:“王妃不会以为睡在一个床上便是身体交融吧?” 徐风堇道:“王爷是看不起谁?真当我在南馆这些年白住了不成?” 赵郁问:“那我两昨晚?” 徐风堇至今不懂没学会害臊二字,抬起膝盖顶了顶赵郁腿间挺立玩意儿,勾挑眉眼道:“自然是王爷这包玩意儿,在我后面横冲直撞呀。”又道:“虽然我疼得要命,但王爷这些天心事重重,昨儿个还借酒浇愁,为了让王爷舒心,我疼也就疼了,不过王爷若真有心事,大可以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分......”话没说完便十分突兀地止住话茬。 赵郁弯弯眼睛,等他半晌,见他不出声便轻声问道:“王妃真的知道怎样舒服?” “当,当然......”徐风堇精致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微微不稳,他怕自己露怯,便不再开口,赵郁手上没闲着,握着那处正是徐风堇自个儿造孽时蹭起来的裸色根茎,那玩意儿正羞没臊地在他手中越发精神抖擞起来,赵郁本想等他服软求饶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徐风堇好胜心起,有样学样,也将手伸到他腹部之下。 别看徐风堇以前牛气冲天,常常吻得赵王爷甘拜下风,但手上那三脚猫功夫着实不感恭维,这一通毫无章法的胡乱晃动弄得赵郁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他磨旋打转,一步步教他如何舒服。 被别人这样拿捏感觉着实奇妙,徐风堇嗔视赵郁,心道:果真是个骗子,这哪像啥都不懂?说出去怪人笑话,徐风堇虽在南馆多年,却真实没经历过这些,平时云雨欢爱他是见过不少,也常听昕哥儿之流叫破天际的舒爽呻吟,他并非不会好奇,但昕哥儿素来跟他不对付,有时开窗办事,见他路过还故意高出几个音调恨不能让整条清乐坊都听见音儿,徐风堇心中有疑,觉得昕哥儿多半是在骗他,估摸这事真弄起来疼得不行,却不成想竟真舒服成这样? 徐风堇忍不住便张嘴哼哼起来,早知道就跟昕哥儿和睦相处去了,没准还能跟他好好请教一番,哪里还会被赵王爷弄得要死要活丢尽颜面? 一切平息,赵郁吻了吻徐风堇失神的眼睛起身穿衣,徐风堇手上满是腥咸稠液,看着看着便放嘴里尝尝味道,粉艳舌尖沾着浊液青色异常,赵郁转过来头来刚好撞上这幅画面,徐风堇未等他说话便双眼晶亮地跳下床来,拽着他道:“王爷怎这样甜?这事儿当真舒服,还要不要?” 赵郁虽然扳回一局,但依旧没有徐风堇的脸皮厚,前一刻还面不改色,这会儿又耳尖发红,只得严肃地将徐风堇的衣裳套好,拉他去将手洗净,才去花厅吃饭。 徐风堇爱吃甜食,桌上便有豆儿水,椰酒,糖糕,栗子黄,量并不多,三两口吃完,还得多吃正餐,徐风堇咽下嘴里点心,慢悠悠道:“王爷当真说谎不眨眼睛,明明什么都懂,还骗我不懂?” 赵郁放下碗筷笑道:“本王说不懂,王妃怎就相信了呢?” 徐风堇恍然想起,赵郁在外流传的名声多是走鸡斗狗拈花遛鸟,时不时还要去烟花之地流连一番,即便他为了掩人耳目去青楼喝茶,也注定见识不少,又怎真会如雏鸟不一般这那不懂?又撇嘴道:“还不全是因为我喜欢王爷,王爷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哪里会对你动多余的脑筋去质疑你?” 赵郁心情不错,像是去了几日烦忧,盛了甜汤推到徐风堇跟前道:“本王待会要出去一趟,过两日陪着王妃一同离京玩玩可好?” 徐风堇兴奋道:“要去哪里?” 赵郁捏捏他的鼻尖:“大江南北,随王妃喜欢。” 徐风堇嘿嘿笑道:“那王爷可要记住今天的话,到时候无论我要去哪,王爷可都得陪着。” 赵郁应下便转身出门,徐风堇立即将岑灵拽来身边低语几句,又忙跑到花厅门口喊了声:“王爷等等。” 赵郁回头,见徐风堇笑吟吟道:“上次去平栏街看上一块香墨忘了买,让程乔带着岑灵找找,他人生地不熟的,前儿个出去就差点找不到回来的路。” 赵郁并未多想,毕竟岑灵老实巴交不会生事,带着无妨。 三人走后,徐风堇去书房写了半个大字,便吩咐下人帮他找来几根红绳。 晌午过后,日头偏西,卲山迈进院子正瞧见徐风堇坐在石桌旁低头忙碌,他走进看看,不禁夸赞道:“嫂子真是心灵手巧。” 徐风堇抬眼,大大方方得拿起半成品晃悠道:“比卖得如何?” 卲山溜须拍马:“卖得自然没有嫂子做得强!” 徐风堇满意,请他坐下,又推了推茶壶,让他自个儿倒:“卲公子来找王爷?” 卲山摇头:“今儿个是特地来找嫂子。” “哦。”徐风堇手上没停,问他:“找我能有什么事情?” 卲山斟酌半晌,喝口茶道:“不知嫂子是否发现王爷这几日有些心事?” 徐风堇道:“是有些,卲公子知道所谓何事?” 卲山像是难以开口,拐歪抹角道:“嫂子也嫁来京里多时,与王爷鹣鲽情深,恩爱非常,卲某看在眼里着实羡慕,王爷能得嫂子这般如花美眷,也是修来的福分,我虽然不为官,但祖上与皇亲贵妃家里多少有些远亲关系,若生拉硬拽,厚着脸皮也能跟王爷称个表兄,我祖上......” 徐风堇暼他一眼道:“卲公子是要从祖上几代开始说起?” 第40章 变卦 “我......”卲山稍显尴尬:“我的意思是......” 徐风堇道:“卲公子有话直说就好。” 卲山又斟酌半晌才道:“近来街上流传一副古画,不知道王妃听没听说?” 徐风堇道:“有所耳闻,怎么了?” 卲山道:“其实此事并非偶然,一直有人暗箱操作,嫂子可否知道冯竟其人?”徐风堇点头,邵山又道:“那老匹夫一直与王爷作对,处处提防王爷,明知道王爷不争不抢,但又怕王爷哪天闲不住了,夺了太子的位置。”又神神秘秘道“王妃可知道他为何如此为太子着想?” 徐风堇摇头。 邵山更小声道:“他与太子母妃同乡,怕是私下有些奸情。” 徐风堇嘴角抽搐:“邵公子还知道这等野闻?”邵山洋洋得意,又要从祖上说起邵家是如何将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不是我吹,除了宫中难以安插......”,徐风堇连忙打住道:“我夫君若想做太子,哪里还让他有机会提防” “就是说啊!”卲山一拍大腿十分赞同,俨然对赵郁崇拜非常:“再说王爷先前拉拢列为大臣又不是为了皇位,他年少时的事情想必嫂子知道,当年要谋害王爷的人不是高官便是后妃,只是多年查询未果,冯竟封相多年,在宫中又有诸多眼线,估摸多少知道,这次本可以利用古画反间冯竟三寸,可关键时刻王爷却犹豫不决了。”还委屈道:“我稍稍提些建议,王爷竟对我发了脾气,他本是果决利落之人,但因为这次怕要让嫂子受些罪过,便......” 徐风堇心下早已猜到大概,卲山不说,他也早有打算,但还是稀奇问道:“王爷还会发脾气?他是如何发脾气的?” 邵山犹豫半晌,抻着头凑近他低语几声,听得徐风堇哈哈大笑。 一夜之间街上谣言四起,被吹捧上天的古画跌落神坛,紧接着妖女祸国的言论不胫而走,不出半日这事儿便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京兆尹张平德得了命令挨家挨户搜查藏画买画之人,抓住一律收缴烧毁,再并各赏五十大板严惩不贷,又过一日谣言更慎,说民间有位道行高深的算命天师夜观天象,掐指算出此女还有后代存于世间,若是不除将祸害万民,生灵涂炭。 今日早朝列位大臣就因此事吵闹不休。 陆大人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怠慢不得,若真如民间所传,只怕是,怕是......” 孙大人立刻出口反驳: “陆大人此话何意?我朝繁荣昌盛四海升平,陛下雄才大略文工武治,还怕这种民间的无稽之谈?” 钱大人说:“虽说是无稽之谈,可传着传着就成了真事,臣以为,若此时不去制止,怕会有不轨之人趁着民心动荡趁机作乱。” 周大人附和:“陛下,臣以为是得严查,无论真假,总要给民间一个交代。” “臣以为.....” “好了好了。”赵端身着龙袍头戴天冠,靠坐在黄绸软垫的龙椅上,懒懒道:“冯竟,你来说说如何去办。” 冯竟上前一步,拱手回话:“臣以为,还是要彻查一番,安以民心。” 郁王府外宅前些日子换了批灯笼,许是中秋将近,灯面上绘着白兔玉盏澄月祥云,此时微风一吹,灯影晃动,花木细语。 赵郁许诺要与徐风堇出游,便陪他挑选地方,可选来选去也不知去哪,徐风堇长到二十才出临安大门,自然哪都想去,每说到一个地方便问东问西,赵郁见多识广便一一为他解答,比如一路往南是黛瓦白墙,楼台烟雨,一路往北能登高望远,寄情山水,再远一些就出了国境,东篱有旷野雄鹰牧羊歌舞,西域有瓜果香梨驼铃沙柳。 “那西域人是不是真的金发异瞳?听说红黄蓝绿应有尽有?”徐风堇趴在赵郁身上翘着腿脚翻阅古籍,赵郁则靠在床头道:“哪有那么多颜色,只有绿瞳蓝瞳最为常见。” 徐风堇问:“南北小国呢?” 赵郁道:“南北边境连年征战,四季严寒稍显贫瘠,吃得全是树皮草根,没有甜食,想必王妃不愿意过去。” “不去不去。”徐风堇忙道:“那咱们倒是可以去东篱走走,瞬间见见萧笛。” 赵郁问:“萧世子刚走王妃就想他了?” 徐风堇坏笑道:“谁会想他,只是我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做我朋友,他却始终不肯,他越是不肯,我偏要他做。” 两人闲聊一晚也没定要去哪里,徐风堇听着趣文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赵郁将他挪到里侧躺好,刚要吹灯,就见徐风堇枕头下面露出几根红绳,他掀起一角看清藏的东西,目光柔和。 何时相信他是真心,又无法对他狠心的呢?赵郁说不清楚,细细想来,估摸是双七那晚,天灯之下罢。 次日一早赵郁正在院内修剪一盆新买来的绿云春兰,就见卲山匆匆赶来,面带慌张神色,赵郁放下剪刀与他去了书房,问道:“怎么了?” 卲山道:“昌叔那边说有些当年的消息了。” 赵郁拿块锦布擦手问道:“当真?” 卲山连连点头:“昌叔说的还能有假,王爷快随我去风雨亭看看吧。” 赵郁沉吟片刻,道:“不急于这一时,等我与王妃出游归来再去不迟。” 邵山忙道:“可这事怎能耽搁......” 赵郁平淡道:“这么多年都等了,又怎耽搁不起这一时半刻?” “可......可是......”卲山说不动他,抬眼就瞧见窗外的徐风堇晃悠而来,忙喊了声:“嫂子!” “哎!”徐风堇嗓门清冽地应了声,举起刚从厨子那取来的蟹黄包问道:“贤弟有事?” 赵郁瞥了卲山一眼,卲山慌忙错开目光装作没看见,将方才的事情对着徐风堇又说一遍,徐风堇一听惊讶不已,忙跑进屋道:“王爷为何不去?若是错过这条线索,不定又到何年何月了。” 赵郁摇头:“不急,本王答应了要与王妃一同出门。” 徐风堇道:“这不是还没选好地方?”又灵机一动,打记响指:“要不然这样,王爷先去,风雨亭来回也才一天,顺便我帮跟庙祝问声好,待你晚上回来我肯定将地方选定,明日立即出发,如何?” 邵山赶忙附和:“嫂子说的是,事不宜迟。” 赵郁来回打量两人,总觉有些不对:“既然如此着急昌叔为何不亲自过来?” 邵山眨眨眼:“昌叔,昌叔下山时候崴了脚,行动不便了,正巧我昨日过去便捎信回来。” 徐风堇忙问:“庙祝可有大碍?” 邵山摇头,对着徐风堇说:“还好还好,只是消息传不过来,有些挂心,昌叔嫌我愚笨也,也没告诉我。” 徐风堇赞许地点点头,又对赵郁说:“还是去看看吧。” 这一唱一和真假难辨,赵郁想了想道:“那王妃便在家中好好待着,不要出门,若府上来了不速之客,便招侍卫前来,待本王回来再说。” 徐风堇疑惑眨眼:“能有什么不速之客?” 赵郁笑道:“没人来最好,若是有人来怕是京兆尹衙的,京兆尹无能易怒,气量极小,他若说了什么王妃奉承便是,其余的事情等我回来,不要自作主张。” 徐风堇满口答应,待赵郁走后便把手里那半块蟹黄包全部吞进嘴里,晃晃悠悠地进了屋。 此时太阳朝东,刚到巳时,岑灵手里拿了一件精巧的妆盒从内宅走来,这东西前些日子搬家时徐风堇没带着,此时心血来潮,说要给自个儿点妆,床上堆着几件衣裳,挑了个遍,最终换上来京时穿得那套红袖白赏,岑灵帮他找出一只白玉簪,犹豫半晌道:“阿堇,我今早又去走了一遭,平栏街的仿画店都被封了,现在只要跟那画有一点沾边的人都抓了起来......我看这事儿闹得很大,你,你不如听王爷的话,不要自......自作主张了罢。”徐风堇知道他为自己担忧,将桌上的鸳鸯银锁带上颈间,又拿起竹片镂空的幽香折扇展开轻摇:“无妨,我也算从李思达那死里逃生过的,既然那时让我大难不死,日后必定能有后福。” 岑灵依旧忧心忡忡:“阿堇为何要自个儿往剑尖上撞,我先前不懂王爷那副画是何用意,还以为你二人心意相通是夫妻间的赠礼,现在却有些懂了......虽然他昨日让程乔哥安排吴掌柜将画毁掉,可他最先,还是想要利用你的啊......” 徐风堇咧嘴笑道:“无论他先前怎样,最后都因为我变卦了呀,我想他是真对我动了心,只是还有些不太信我。” 第41章 同心 “可是......”岑灵见他不慌不忙还十分高兴,更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再次开口劝他,却听到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忙掀开窗户看了一眼,拽住徐风堇的衣袖道:“阿堇你别出去了,外面都是府衙的官兵!” 徐风堇今儿个眉如墨画异彩春风道:“怕什么,出门瞧瞧去。” 此时院内两两相对,赵郁走时便安排了侍卫,钱慎为首,见徐风堇出门忙行礼道:“请王妃回屋歇着,外面交给奴才们便好。” 徐风堇摆摆手道:“没事,这一大早的是要做什么?”又看向院门口穿着墨绿官袍绣着河鱼天雁的人问:“这位是?” 来人自报家门:“京兆尹,张德。” 徐风堇“哦”了声问岑灵:“这官大吗?”岑灵道:“四,四品吧。” 徐风堇道: “跟王爷比如何?” 岑灵为难: “这没法比……因为王爷没有封地,虽然赐了爵位……” 徐风堇见识短浅道 “即便如此王爷也是圣上的儿子,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又对张德道:“怪我平时接触的都是皇亲国戚,不知张大人的名号,这位张大人是来找王爷的?但王爷今早便出门了,不如约好改日再来?” 张德负手而立,不悦道:“本官并非来找王爷。” 徐风堇问:“那你来找谁?” “来找你。” “找我?找我所为何事?” 张德并不拐外抹角,直接道:“近来收到消息,前朝妖物霍乱京城,惹得民心动荡,百姓不安,圣上明察,命本官前来搜查前朝余孽。” 徐风堇诧道:“前朝余孽怎会在郁王府上?” 张德嗤笑:“你且别装了。”说着单手向前,甩出一副画作:“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画不是旁的,正是宴送萧笛那日赵郁连夜画出来的《簪花鼓上舞》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临安徐风菫,张德道:“你还有何要狡辩,画上身姿与前朝之物大为相似,鼓上舞虽多,仪态气质却难以效仿,再加上你与画中人容貌极为相似,还说不是祖上之人?” 徐风堇心中白眼:废话,能不相近,那就是照着我画的。又哈哈大笑:“这也能叫证据?世上相似之人何止千万?”上前几步饶着张德走了一圈,恍然道:“我说张大人怎如此眼熟,原来是跟柳店村放牛的二狗极为相似,莫非二狗就是张大人的亲爹?还是说张大人便是二狗的私生子?” “你!”张德胸膛起伏,强忍怒气将画卷收起来道:“你多说无益,本官早已经派人去临安查了,这鼓上舞本就是你祖传下来的,还有秘籍书册,你还要为自己开脱?” 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都能编排出来,徐风堇提高声音:“我堂堂郁王王妃,说不上多干净,但也勉强算得上清白,你若说我做过下九流的买卖我自然承认,但张大人别忘了本朝不禁娼技,徐风堇三个字也是在临安城府衙登记入册的,抛开德行不说,那是天子批准的正经营生。但若你不分青红皂白,拿两张相似的画就要说我是前朝余孽,我可抵死不能认。” 张德没想到他出身低贱也敢如此理直气壮,怒道:“认不认由不得你,来人!带走!” 钱慎刚要上前阻拦,徐风堇便说:“你退下,我且跟这位张大人走一趟,看看他斗胆拿我怎样。”又哼道:“还有本事打我不成?” 钱慎为难:“可是王爷吩咐……” 徐风堇道:“我说让开便让开,若是不听,我就让王爷革了你的职!” “嗒嗒”马蹄,急行半日,临到风雨亭脚下赵郁缓缓睁开眼叫了停,邵山一路上时不时拿眼神偷偷暼他,偶尔目光撞上,又惶张错开,见赵郁不再上山,忙问:“王爷怎么了?” 赵郁道:“是我要问你这一路上鬼鬼祟祟,怎么了?” 邵山连忙否认: “我,我没鬼鬼祟祟啊。”又立刻挺直腰板道:“王爷,马上就要到了,咱们上了山再歇息吧。” 赵郁不语,目光沉沉像是看破一切。 邵山紧张道:“王,王爷……” 赵郁还未说话, 邵山便忍不住心虚道:“王爷是担心徐风堇吧,咱们出门前您也对他千叮万嘱了,他在府上会照顾自己,况且还有侍卫看守,铁定不会被人抓走……” 赵郁眯起眼睛道:“你怎知今日会有人抓他?” “啊……”邵山怔住,结巴道:“这事前几天就开始搜查了,估摸今儿个就能查吴橫那了,两副画那样相近,还写了他的名字,自然脱不开干系……” 邵山并不知道赵郁已经安排程乔将画烧了,程乔办事他素来安心。 等等……那日出门,并非只有程乔,还有徐风堇身边的岑灵。 怪不得他突然要岑灵跟着…… 赵郁并未听邵山再说,对车夫道:“回府。” 邵山坐立不安,赵郁现在回去怕有些早了,忙道:“王爷,咱们已经到还是上去看看吧……再者说您真的无需担忧徐风堇,他聪慧机灵又怎么如傻子一样自投罗网,他能图什么?” 赵郁闭了闭眼:他能图什么,不过是掏出一颗真心,图我信他。又沉声道:“回府。” 京兆尹衙距离郁王府并不算远,张德带着一众衙役浩浩荡荡穿过景阳大街,徐风菫被困在中间,手腕扣着锁链,昂首阔步,不像阶下囚反倒像是去赴宴。 城里的闲人都来围观,唧唧喳喳讨论不停:“那是谁呀?长得这样好看怎还被抓?” “你这话,怎就长得好看就都是好人?蛇蝎美人说得就是这类货色懂不懂?” “什么蛇蝎美人,那是郁王府的王妃,就是个小倌,估摸是本性难改,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不是说这位与郁王情比金坚吗?郁王之前为了他还被当今圣上责罚了,当初我便不看好这门亲事。” “看不看好也轮不到你说话吧,你当自己是皇帝老子啊。” “嘘嘘!小点声!这话你也敢当街说,是活够了吗?不知内情就不要乱讲,他可是前朝妖女的后人!” 这厢话音一落,便已传遍街头巷尾,满城皆知。 徐风堇不是第一次进衙门,以前余三娘跟人吵架也有幸光顾几次,只是没想到临安府衙与京兆尹衙一比,真是小巫大巫,衙前是威仪石像,门梁上高悬金字牌匾,跨过双扇大门便是青板宽道,两旁石柱路引绘刻封印梼杌,面目狰狞震慑人心,路引尽头便是内衙,不过条案圈椅全都放在石阶之下,是要在外审他,张德走到桌案前,记恨道:“方才在郁王府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可到了这儿,便由不得你了。”侍笔文书左司站他身后小声提醒:“相爷说不可硬碰,大人这样......会否不妥,要先探他口风,拉拢为上。” 张德任京兆尹半年,并未有多大建树,他是冯竟一手提拔上来的学生,当年冯竟兼京兆尹时,他仅是个文书,只是文书做得好,升了官却略显平庸,怪只怪天下太平,让他无处施展,抓徐风堇前冯竟也确实提点几句,不可被留下把柄被人拿了短处,张德方才也只想吓他一吓,可徐风堇实在猖狂,不但在郁王府拐歪儿骂他,此时还冲他“呸”了一声道:“张大人这般无用,竟要曲打成招不成?” “你!”张德尚存一丝理智,想缓缓再说,但徐风堇讨打本事一流,张嘴便骂他无用,言语尖刻难听,张德正要发作,左司忙道:“大人,我看他是故意要激怒您……” 徐风堇:“哎呦,这京兆尹果真如盛传那般不作为,竟然还要听一个文书的话?莫非张大人这官是买来的?” 张德怒急: “来人!五十大板!给我打!” 左司忙道:“大人使不得,若是动手,郁王那边……” 张德怒道:“郁王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空爵,二十有三留在京里混吃等死,娶个小倌胡作非为!给我打!我说他是前朝余孽他就是前朝余孽!” “大人!”左司忙拦着:“大人使不得。” “他一个小倌我怎么打不得?” 左司急道:“大人,他哪里是小倌,那是王妃,郁王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皇子成年赐封不出京,还赐了府邸的只有他一份,您想想那是何等份量,您今日若是动手,打出好歹……” 徐风堇咯咯笑道:“怕是官位不保呀。”又倒打左司一耙:“这位文书句句护着我家夫君,莫不是我夫君的奸细?”说完又连忙捂嘴,一副泄露机密的模样。 张德果然怒视左司,将他推到一边道:“你的事情待会再说,先给我打!” 徐风堇小前儿没少挨打,余三娘那支红翎绿毛的鸡毛掸子像是专门给他准备的,当时觉得鸡毛掸子抽打着疼,此时与屁股上这两块薄檀木板比起来简直像挠痒痒,才一板子下去,徐风堇就后悔把赵郁支得太远。 这事从开始就冯竟设的圈套,萧笛进京朝恭,私下伪造古画,安排舞女诱他献技,再污蔑他为前朝余孽,事情闹得这样大,怕就是想瞧瞧他与赵郁是否真心。 赵郁估摸早就看破,便将计就计,亲手画了他的人像拿他做子,给冯竟一个顺利拿人的机会。 不过最后还是……嘿嘿,徐风堇屁股都要开花,心里还是高兴,次牙咧嘴得叫的越发热闹,吵得张德心烦意乱,“去堵上他的嘴!” “张大人是要堵上谁的嘴。”话音刚落,执仗的两个官衙便被石器击中膝盖倒地不起,徐风堇挨了十几板子,疼得昏昏沉沉,他想来人该不是赵郁,毕竟风雨亭不近,除非快马加鞭不然赶不回来,再者声音也不像,赵郁音调低低柔柔如玉温润,哪像这人嘴含冰渣刺得人通体发寒? 徐风堇想知道谁这样厉害,便晃晃头让自个儿清醒清醒,定睛细看,心下糟糕,京兆尹衙门口站着得不是旁人,正是不可能回来的赵郁。 莫非他真的快马而来?也不知他纵马疾驰是什么样子,徐风堇正出神想着,身体一轻便被人横抱起来。 徐风堇“哎呦”几声,勾住赵郁的脖子,靠在他胸口,听他剧烈心跳,听了一会儿便仰头看他,笑问道:“王爷怎么回来的?” 赵郁眉头紧蹙并未理他,像是气急,抱着他的双手都微微收紧,徐风堇自知理亏, 老实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件红彤彤的物件,在赵郁眼前晃了晃。 赵郁停下脚步,垂下眼眸看着他将编好的同心结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嘿嘿笑道:“王爷别气好不好,我将我的心送你,你就收下吧。” 第42章 心意 傍晚时分,程乔在外宅院里垂头站着,岑灵犹豫半晌上前道:“程乔哥,对不起......” 程乔回想那日到了平栏街陪着岑灵去买香墨,出来时被老板强行送了一卷厚厚的长宣纸,他当时只觉得老板买一赠了一堆,不会做生意,还与岑灵说这人太傻迟早是要关门,却忽略岑灵低头不语,面带慌张,两人买完便去寻找等在茶楼的赵郁,之后又一起到了吴掌柜店里,岑灵进门后先将东西放在桌上,便始终跟在自己身后,赵郁与吴老板闲聊几句命他将徐风堇的那副画拿去烧掉,这期间直到去后院点火,他全都画不离手,也不知岑灵是什么时候将东西换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怎么换的画?” 岑灵过意不去,解释道:“那日买香墨的地方我一早就去过了,阿堇让我定了副一模一样的画轴,交代香墨店的老板卷在长宣纸里,咱们去买墨时再让他想法送给咱们,到了吴老板店里,我趁着放东西,偷偷将画换掉,是因为程乔哥信任我才没发现问题,对不起......” 程乔摆摆手:“算了算了。”又横道:“合着徐风堇早就知道王爷要烧画?他怎这样奸诈!” 岑灵小声维护:“阿堇不是奸诈……” 程乔不可思议:“他知道还去换,上赶着挨打莫不是傻了?” 岑灵摇头道:“阿堇不傻,他知道王爷为他,可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王爷......” 程乔每日跟在赵郁身边,虽然脑子不怎好用,但也知道事情大概,他是没想到徐风堇能这样忠心,顿时改观不少。 这时门口进来两人,程乔岑灵赶忙迎了上去,邵山扶着昌叔探头往屋里看,问道:“王爷回来了?” 程乔道:“刚回来不久。” “那徐风堇,如何了?”邵山不敢冒然进屋,从风雨亭脚下本要原路赶回来,赵郁却越发不安,当即卸了车马,兵分两路,一边快马赶回王府,一边让他去把昌叔带来以防万一。 程乔道:“徐风堇被打了板子。”又哭丧脸道:“我伺候王爷十来年,没见过他这样动气,回来时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想我家王爷本是多么温和纯良的人物……” 邵山不自觉吞吞口水,突然“哎呦”一声,无辜地看向昌叔道:“您拧我做什么啊?” 昌叔瘸着腿提着药箱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瞧瞧。” 屋内安静无声,床帐锤下一边,徐风堇露出上半身匍匐到床边,拽了拽赵郁背对他的长袍叫道:“王爷?” 赵郁没回头。 徐风堇又叫: “夫君?” 赵郁依旧没回头。 徐风堇口无遮拦:“相公?郁郎?情哥哥?” 邵山闻声一晃,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就差点绊个狗吃屎,抬起来头刚好撞上赵郁阴沉的双眼赶忙站稳,昌叔也略有尴尬,甩开邵山搀扶的手瘸着上前道:“王爷,王妃。” 徐风堇关心道:“庙祝来啦,听说崴了脚?好些了吗?” 昌叔道:“好多了,倒是王妃,此时身体如何?”徐风堇向上拱了拱旁人看不见的屁股道:“怕是要屁股开花,您快来给我看看,瞧瞧是不是四瓣了。” 话音刚落赵郁面上又阴沉几分,昌叔也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一时没敢上前,邵山更甚,借着假意倒水躲去屏风后面,赵郁示意昌叔上前道:“后面是皮外伤不用看,你来瞧瞧伤没伤到肺腑。” 昌叔点头,心道:打个十几板子还能伤了肺腑?王妃在王爷心里莫不是纸片糊的?若放在平时还敢说出来逗趣几句,这会儿只能放下药箱坐在床边给徐风堇诊脉,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他还未开口,就听徐风菫痛苦地“哎呦”几声,赵郁忙转身问:“怎么?” 徐风堇嘴角泛白,眼波脉脉地可怜道:“王爷……我怕,我怕不是有喜了罢……” 赵郁:“……” “哈哈哈哈哈”这边话音落下邵山已经笑倒在地,被赵郁呵斥闭嘴,吓得溜出屋去,赵郁对徐风堇冷道:“旁人有喜都是肚子疼,怎么王妃有喜是……”他一时说不出粗鄙之话,自个儿气郁,只得对昌叔道:“若是没大碍,昌叔留下药先出去吧。” 昌叔“诶”了声,将伤药拿出来递给他道:“王爷无需担心,这药是我亲自调配的,涂抹几次便可痊愈。” 屋内再次剩下两人,赵郁把床帐收起,将徐风堇光裸下半身露出来,又拿浸过酒的棉布轻轻擦了擦他的伤处。 徐风堇扭头,瞧赵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着疼笑道:“王爷还在气呀?”又抬了抬斑驳红肿的屁股蛋道:“王爷若还是气,就打我两下,反正我也挨了十几板子,不怕再多来几下。” 赵郁微微皱眉让他“趴好。”接着沾些药膏在他伤口上涂抹均匀,这药膏冰冰凉凉,徐风堇哼哼唧唧呻吟道:“好舒服......” 赵郁眉角抽动,若不是他屁股红肿不堪恨不得打上几下,他道:“王妃为何不听话,要自作主张?” 徐风堇道:“怎就许王爷为我着想,不能我为王爷分忧?” 赵郁手上一顿:“你心如明镜,知道本王先前要做什么。” 徐风堇笑道:“但我现在也知道了王爷舍不得我,别说打我十几板子,就算以后让我赴死,让我上断头台我也乐得高兴。” 赵郁不悦,皱眉道:“王妃以后还要为我独自犯险?” 徐风堇道: “我恋慕王爷,若王爷有难,我自然要去,这有何不可?” 赵郁起身:“这次怪我没对王妃说清心意,但从今日起希望王妃记住,你我之间不再是表面夫妻。” 徐风堇谨慎:“王爷是信了我?还是要休了我?” 赵郁与他对视片刻,沉声道:“从双七为你动心便信了你,只是一时分不清恨爱哪个为重,纠结思量许久发现还是王妃占了上风,王妃不仅在清乐坊南馆嚣张跋扈,在自个儿地盘上肆意妄为,如今还要来本王心里搅和一番,闹得本王信你,爱你,时而想你,心中念你,怕永生永世都要离不开你时,你却还要为我赴死?为我上断头台?之后留我一人枯首一生?日日夜夜相思于你?”赵郁说完,不待徐风堇反应便走出门去,心中又道:会不会说得太重了些,可若此时不说,日后真出了什么大事,他再像今日这般犯险是万万不行。 邵山与昌叔在院外等着,见赵郁过来双双行礼,赵郁看了眼昌叔的腿道:“真的崴了?” 昌叔干笑:“是怕被王爷拆穿,故意崴的。” 赵郁冷道:“你们也是煞费苦心。”又看向邵山:“这事是你跟王妃说的?” 邵山老实点头,又忙忙摆手:“是,是我先找的嫂子,但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若我不来,他估摸也会自己将事儿办成......” “你们是何时勾结一起......” “啊啊啊嘶——!”三人话没问完,内室便传来一声哀嚎,赵郁顿时一惊,忙跑进屋去,问道:“怎么了?” 徐风堇赤脚站在地上次牙咧嘴,见赵郁进门几步扑倒他怀里:“王爷方才说得那些话都是真的?” 赵郁道:“自然是真的。”又抬起他的头问:“是碰到哪了?哪里疼?” 徐风堇摇头,兴奋地咯咯直乐:“没事没事,就是方才太高兴,忘了屁股有伤,坐起来了......” 第43章 抓鸟 这一高兴就乐了好几天,昌叔调配的药果然奇效,涂抹两次便消肿去疼无大碍了,赵郁让徐风堇在家中读书喂鸟好生休息,去了宫里。 此时刚退早朝,赵端留下冯竟有事要说,冯竟这两日焦头烂额,张德被连参数本停职查办,他作为提携老师自然脱不了干系,多年来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一直有人同他刮分三省六部,暗中争斗,从前他将矛头指向列为有权势的亲王,却独独忽略了留在京中年纪尚小的赵郁,待有所察觉,为时已晚,冯竟面色凝重,原计划将古画之事闹大,若赵徐二人真心,赵郁必定不能让徐风堇涉此凶险,反之,若真能将徐风堇抓来,那两人之间必定虚情假意,若是真,便趁机拿捏赵郁,若是假,便将徐风堇拉拢己用也无不可,本是十拿九稳,却不想坏在张德,左司传信,说徐风堇奸滑异常,从进了郁王府大门便挑起张德怒火,这点冯竟倒是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被面都不曾露过的赵郁直锁命脉,本以为事发后赵郁会来找他对持,却没想到张德这把火兜转一圈直接烧向太子,从太子前太傅荒淫无度入手,短短几天陷东宫水深火热。 只是郁王为何要绕过他去?冯竟思量半晌,眉锁更深。 此时后花园凉亭内已有人等着,冯竟远远抬眼,正是赵郁。 赵郁待人走进行礼:“父皇。”又道:“冯大人。” 冯竟躬身:“见过郁王。” 玉石桌上是赵端昨日没完成的画,他过去沾沾墨,又拿起笔来对赵郁道:“过来瞧瞧,今日这幅如何。” 赵郁如实说了,还点出些不同的意见,赵端与他谈论许久,冯竟便站在一旁听着,直到赵端放下笔道:“冯竟啊。” “臣在。” 赵端道:“有些事情朕不好在朝堂问你,听说傅盛在职时,整日教太子些淫词艳曲?这事你可知道?” 冯竟道:“这......臣并不清楚......” 赵端道:“想来是朕让你做太子督学,大材小用了罢。” 冯竟忙跪下:“陛下赎罪,臣该死,未能及时发现傅盛人品卑劣,险让太子误入歧途。” 赵端又道:“险入歧途?”说着从桌上甩下几本奏章,冯竟捡起翻开,额冒冷汗,上面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太子结党营私的罪证,有些并非太子所谓却全都写到了太子身上,他没得反驳,毕竟那些事情幕后主使,全都是他。 赵端道:“太子禁足三月,你去给我好生教导,还有张德这事儿,他是你提拔上来的学生,事情不查清楚便当众刑罚郁王王妃?你当如何处置?” 冯竟道:“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定将此事处理妥当。” “还有你。”赵端说完又暼了眼赵郁:“你那王妃也不冤枉,当着外藩献舞成何体统?莫非嫁入皇家,还不忘不掉自个儿从前的身份。” 赵郁道:“是儿臣的错。” 赵端冷哼:“你倒乐得维护,朕看在京里也学不出什么好来,过了十五带着他去普光寺清修半月罢。” 赵郁领了旨便和冯竟一同退下,沿着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的宫墙玉瓦一路走到南宫门,赵郁的马车与冯竟的轿子并排而立,冯竟拱手:“臣,不远送了。” 赵郁点头算是作别,这一路上他都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同,不急不恼,像是根本不知这事儿与冯竟有关,冯竟沉吟半晌道:“王爷这次给了教训,老臣记下了,只想提点王爷一句,人生在世,昏昏逐逐,未必不好。” 赵郁莞尔笑道:“我与冯大人素无纷争,不知大人此话所谓何意?” 冯竟见他不愿多说,只得拱手道:“臣,告辞。” 赵郁目送冯竟的轿子走远才上了马车闭目养神,一路平稳驶向石栏大街,伴着吆喝叫卖心中计较,冯竟喻意示好,若放在从前,他自然会顺着台阶下去,赵王爷自认不拘小节,不计较风雨亭那日刺伤自己,毕竟与冯竟和睦,百利无害。 不过这都是徐风堇挨打之前的想法,如今徐风堇因他幕后指使受伤,竟还想过来讨好?赵郁敲着扇骨冷笑:门都没有。 “咚咚”几声脆响从车外传来,石栏街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许多,赵郁挑起帘子向外看去,道了声:“停车。” 今日天气好,垂柳飘风不那么燥热,外宅不如以往冷清,管家账房,婢女厨子,全都低眉顺目地站在院里等候安排,岑灵手上挎了一只竹编篮子,上面蒙着绣荷白娟,隐隐约约能瞧见红彤彤的,具体又不知是何物件,徐风堇特意换上接待萧笛时的那套繁复衣裳,站在正厅门口,清清嗓子道:“今儿个把大家聚集起来,倒也没旁得事情,只是我入府许久,还不曾好好认认各位。” 管家姓单,年过不惑,穿着深灰长袍上前一步,将手上中书册递上去道:“王妃,这是府上花名,您可一一对看。” 账房姓马,与管家同龄,也上前一步道:“王妃,这是今年府上的开销,由于往年账目过多,等您有空闲时候,老奴再给您送来。” 徐风堇摆手道:“各位许是误会了,今日并非像你们要权,若哪天想要了,我便直接登门。”说着示意岑灵走到众人跟前。 管家一时不懂徐风堇是何用意,他对着这位王妃并不了解,只知与王爷恩爱非常,除了内外宅院,显少露面,按理来讲王妃入府便要主持家事,无论是用人入账,不说亲力亲为也要过目查看,如今有几月过去刚刚将人召集起来,本以为是要大肆整治一番却......却被送了一颗红鸡蛋? 管家盯着被岑灵递到手上的鸡蛋怔愣片刻,抬头道:“王妃这是......” 徐风堇憋不住想笑,扬起嘴角道:“前几天我与王爷大喜,大家吃个鸡蛋,凑凑喜气。” 马车行到郁王府再次停下,赵郁刚迈进院门口,扫地的杂役便上前道:“恭喜王爷。” 赵郁不明所以,脚步未停,迎面又遇几名侍女,人手一枚红鸡蛋,笑靥盈盈齐齐福礼:“恭喜王爷。” 钱慎带队巡逻而过,见赵郁回来,也忙过来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赵郁挑挑眉迈进院门,想瞧瞧徐风堇又做了什么事情,就见岑灵站在石桌旁仰头道:“阿堇快下来吧,别再摔了!” 赵郁抬眼,只见徐风堇正站在树杈上蹑手蹑脚点点前行,要去抓他面前停着的那只黄嘴黄脚的簇羽八哥,赵郁出门前八哥还关在笼子里,不知怎么飞了出来,岑灵还想喊他,赵郁却走过来示意他不要出声。 徐风堇屏息凝神猛地向前一扑,那只巴掌大的乌羽团子便被他困在掌心之间,未等得意,脚下便是一滑,心道糟糕,本以为屁股又要受到重创,却轻飘飘落入一人怀中,安稳宽厚,带着暖意。 徐风堇偷偷半睁只眼,正好瞧见赵郁垂眸问道:“王妃就是这样休养的?” 徐风堇嘿嘿笑道:“王爷何时回来的?” 赵郁道: “你还在树上时。” 徐风堇道: “那王爷为何不叫我?” 赵郁抱他去了书房:“若我叫你,怕鸟会飞走,枉你登高把檐冒着危险白白上去一趟。” 徐风堇蹭着他胸口,心中感动,待赵郁将他放下才要溜须拍马,就见赵王爷找出一本书册递给他,又将他手中八哥接过来道:“但王妃不乖,鸟若飞了还能再买只相同的,本王自不会心疼,可王妃若把本王最宝贝的夫人摔了,要去哪赔一个没伤没痛一模一样的来?” 徐风堇反应过来心里泛甜,喜滋滋地翻翻手里的书道:“这是什么?” 赵郁道:“王妃做错事情,理当受罚。” 徐风堇脸色一变,还未找到借口逃走,便被迫拿起笔来,罚写大字。 第44章 赵隽 赵王爷面上温润实则奸诈,看似纯情又相当霸道,说要罚他,便真的让他站着抄书一页不能少,徐风堇不服气道:“王爷的宝贝夫人此时手腕酸疼,又找谁说?” 赵郁将八哥送进笼子,坐回书案旁喝茶翻书,悠哉道:“王妃先写,若写疼了,本王再帮你揉。” 徐风堇冲他挤眉弄眼:“ 哪用这么多此一举,王爷若不罚我,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赵王爷视而不见,悠哉摇头:“一码归一码。” 次日过了晌午,徐风堇让岑灵去东边城门口接人,岑灵问清是谁,些许紧张,踌躇半晌还是听话的去了,徐风堇瞧着他背影叹了口,赵郁正从屋里出来,拉着他去院内小坐,问道:“王妃为何事烦心?” 徐风堇道:“因为岑灵啊,王爷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奴才,我把他带进京来不是要他一生在王府为奴的,所以近来总派他出去办事,只是他性格懦弱胆小,有时还十分呆板,他若还有家有室也就罢了,可他如今孤身一人,若不改改性子,离了王府少不了受人欺负。” 赵郁看他愁眉苦脸,捏捏他鼻尖笑道:“人各有命,并不是谁都像王妃一样,敢抛出命来为自己抗争的。” 如今天气转凉,街上卖的小吃也都换了花样,煎茶煮酒,粟米甑糕,东门一家小店挂上招牌做起生意,别人都起早贪黑,唯独这家店主任性,当不当正不正的每日申时三刻开张营业,这个时辰怎么讲?吃午饭是晚了些,吃晚饭又早了些,但人家任性也有任性的理儿,这厢还没开门,那边长队恨不能排倒西大街,还定点定量,卖完便关。 “敢问官人,这儿都卖得什么呀?”队尾传来婉转莺啼的问话,前面那位大汉回头惊艳道:“姑娘是外来客?” 听见姑娘二字,来人掩面笑道:“从临安过来,还从没见过京里这么大的阵仗呢。” 大汉忙道:“这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甑糕店,凡是外人来都得尝尝,否则遗憾终生啊。” 姑娘擦擦汗,抬头瞧瞧西山余霞,娇声道:“那可真是可惜,人这样多,我怕是买不到了......” 大汉怜香惜玉,爽快道:“这好说,姑娘站我前头,我吃过,不差这一口半口。” 姑娘“哎呦”一声,嘴上道着怎好意思,却扭着腰身上前一步,如此几个来回,竟要换到了最前头。 小二此时高声吆喝:“诶!后边的散了吧!最后五份!明日请早!” 姑娘摇着团扇数数人头,伸出手拍拍前面那人肩膀故技重施:“这位官人。” 那人回头,满脸络腮胡子粗声道:“大姐有事?”大姐?!姑娘从梦中惊醒,尖吼道:“你管谁叫大姐?” 徐风堇怎也想不到他才从京兆尹衙挨了一顿打,竟又一次登门造访,只这次不是张德主事,换了位对他十分恭敬的朱大人,朱大人在府衙外迎着,见徐风堇下车忙道:“辛苦王妃亲自走一趟。” “无妨。”徐风堇问:“人您处置了吗?” 朱大人道:“不是大事,罚了点银子给个教训罢了,本要放人,她却说是您在临安城的姑母,无论真假,我得先知会您一声。” 徐风堇道谢,心想他家里早就没人了,能谎称是他姑母的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一位,一进内堂,果不其然,红木圈椅上坐着的,正是浓妆艳裹的余三娘。 徐风堇得知这事经过咯咯乐道:“旁人叫你姑娘,你也真敢答应?就不怕闪了舌头?” 余三娘气道:“我当你进京几月脱胎换骨了,怎还是一张臭嘴吐不出象牙?” 徐风堇见她面带风尘没像往常那般顶撞,左右瞧瞧道:“岑灵去接你,怎没跟来?” 余三娘把硬抢来甑糕塞他手里,诧道:“岑灵?我没见他人。” 此时日头偏西,车马行囊,客旅匆匆,岑灵站在城门口等了将近两时辰都没见着余三娘的影子,走也不敢走,只能干等着,待城门快要关闭,才抬眼瞧瞧时辰,只见日落当前,猛然怔住,出门时徐风堇让他去东门接人,他这是来了西门......?岑灵大骇,慌忙向东门跑去,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余三娘是不是走了, 他越想越急,心中懊悔不已,一路狂奔拐进连理巷时却迎面撞上高头大马,“吁——!”岑灵惊倒一旁,险些被马蹄碾于脚底,马上之人翻身跃下,走到他面前问道:“小兄弟没事吧?” 那人剑眉星眸高鼻阔口,身直挺拔凛然伟岸,岑灵怔了怔连忙起身道:“没,没事。”说着转身要走,却不知方才跌倒时崴了右脚,步伐不稳,没走几步只觉一只大手拽住他的胳膊,岑灵吓得一激灵,慌忙要躲,那人却道:“我看你也走不稳,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岑灵忙道:“没,没事,我自己能行。” “行什么行,走吧。”说着口哨声起,招来鬃毛骏马,将岑灵拽上马背道:“去哪?” 岑灵不知所措,只得说道:“城,城东门......” 夜幕降临,月挂树梢,余三娘从进门起就没闲下来,这偌大的郁王府被她逛了个遍,直到饭菜上桌,才返回花厅,赞叹道:“果真是皇家的地方,就连朵花,都开得比别家香。” 徐风堇此时没心思听她溜须拍马,在花厅来回踱步,又看向赵郁道:“你说岑灵怎么还不回来?不然我还是去找找罢。” 赵郁站他旁边握起他的手,让他安心:“程乔已经带人去了,怕待会就能传来消息,况且京城防守森严,又侍卫巡城,不会有事。” 徐风堇应了一声,又向外看去,余三娘站在后面眯起眼来,心中嘀咕:如此听话不像作假,莫非是被郁王爷拿住了什么短处? 正想着,程乔从门外匆匆跑来,面带喜色大喊道:“王爷!六王爷!六王爷回来了!” 赵郁待他上前,诧异道:“谁回来了?”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爽朗大笑:“本朝还有几个六王爷,自然是你兄长我,还能有谁!” 赵郁惊道:“兄长怎这个时候私自回京?” 六王爷名叫赵隽,比赵郁虚长两岁,徐风堇见他身后跟着岑灵,便放下心来,端详片刻,觉得与赵郁眉眼之间确有些相似,但气质大为不同,赵郁端贵雅致,赵隽粗犷豪放。 “这位就是弟媳?”赵隽上前,打量徐风堇道。 徐风堇点了点头,等赵郁为他介绍过才行礼道:“见过六王爷。” 今儿个饭桌上难得热闹,余三娘没想到自个儿也能入座,难得拘谨一番,所幸赵郁赵隽都没架子,倒不至于战战兢兢,饭桌上知道了六王爷如何巧遇岑灵,又是如何从西城赶去东城,见东城没人,又一路纵马去了南北城门寻找,也不知两人为何如此不懂变通,城门关了还四处乱找,郁王府这么大个地方,就算余三娘没因为排队那事跟人起争执进官府,也有嘴有脚,会问路找来,哪有从白到黑,苦等的道理? 徐风堇嘴角抽动,一抬头,见赵郁也神情难喻地看着他,这事说也不好当众说穿,只得偷偷摸摸相对一笑,笑得是什么?各自都懂。 第45章 自学 吃过饭徐风堇带余三娘去了安排好的宅院,路上余三娘面色凝重,把身上的包裹递给徐风堇道:“我本是想找人给你寄来,但想着当初郁王爷没安好心,便亲自走了一趟。”又恨得牙痒道:“我真是欠了你们徐家,你离开临安是死是活我理当不管,怎就上赶着颠颠跑来给你送。” 徐风堇知道她那点纠结的心事,拎过沉甸甸的包裹道:“我不是只要了本书?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都是什么?” 余三娘冲他翻个白眼道:“拿回去自个儿琢磨。” 与此同时,赵郁赵隽二人也在书房说话。 赵郁道:“兄长此时回京,不知边关战事如何?” 赵隽久没喝到好茶,闻着香味道:“正是休战期,接到你的信便抽空回来一趟。”又如大敌当前般道:“弟媳果然一脸聪明相,看起来十分不好对付,怪不得你难以抉择。”赵隽拍拍他的肩膀,面带严肃:“但弟弟放心,兄长这次特意回来就是为了帮你将他拿下!”话说得气势汹汹,具体怎么行事六王爷还要斟酌一番,赵郁笑了笑道:“让兄长费心了,不过我与王妃之间,已互明心意。” 赵隽一怔:“什么?互明心意?你能确定他的心意了?” 赵郁点了点头道:“他为我做了许多,虽心眼不少,却对我一片赤诚,我若对他无心也就罢了,可我也对他心动,若再拿捏不定,便枉费两人真心,错失两情相悦,兄长也知道我所求的,不过简简单单一双人。” 赵隽叹道:“你待这事儿也是执着。”又突然道:“母妃是如何看待他的?” 赵郁道:“母妃前阵子才从青州回来,匆匆见上一面又闭关去了” 赵隽“哦”了一声,便道:“那我这次岂不是白回来一趟?” 赵郁笑着摇头:“兄长回来的正好,我确实有一事,希望兄长能在跟前。” 今晨下了一场小雨,此时刚刚放晴,翠绿欲滴般的花木叶子上,占着晶莹水珠,剔透分明,徐风堇醒来见赵郁不在,便到花厅找岑灵问赵郁去了何处,岑灵也并不清楚,只道:“一早便和六……六王爷出去了,程乔哥说晌午后才能回来,让咱们不用等着吃饭。” 徐风堇点头正要回屋,见岑灵有些不对劲儿,问他:“你脸上怎么红扑扑的?” 岑灵忙单手捂着,结巴道:“有,有吗?” “有啊。”徐风堇问:“发生什么事了?” 岑灵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去。 徐风堇审视他半晌,突然道:“六王爷。” 岑灵明显一怔,将头埋的更深,连耳尖也一同红了起来,徐风堇挑挑眉心下了然,又道:“六王爷确实英武不凡,虽然比我的郁郎差了些。” 岑灵不是个爽直性子,虽他不说,但长了眼的也都能看出来,这怕是昨天与赵隽一遇动了春心,徐风堇道:“今儿个又见到六王爷了?” 岑灵蚊子般应了声。 徐风堇问:“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脸红成这样?” 岑灵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他并未如何,是,是我又没看路,撞到了六,六王爷身上,是,是我心里想着事,我的错……” 徐风堇还当发生了天大的事,愁道:“你撞他身上而已,脸红什么?” 岑灵盯着脚尖道:“他,他雨天赤膊……打拳,是,是我没看路撞到他身上去了我……” 徐风堇问:“你心里想着什么?” 岑灵抿着嘴,挫败道:“我想今日去谢谢他昨个儿带我满城找人,可,可我一紧张,便忘了开口......"又抬头,满脸苦色道:“阿,阿堇,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徐风堇不客气地点头,他向来直白坦荡,没有顾忌,理解不了岑灵那份由心而发的羞怯,见他话都说不利落,便道:“不过是说声谢谢,你胆子大些就好,你跟他道谢,他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岑灵想想也对,便道:“那,那我等他回来去说,阿堇吃饭吗?我去帮你准备。” 徐风堇摆摆手:“不用,我若饿了去厨房吃块点心就好,你先回吧,对了,昨个儿给你抹脚腕的药,用了吗?” 岑灵点点头:“用了,本就伤的不重,已经没大碍了。” 徐风堇: “嗯,那你待会出去时,把门给我带上。” 岑灵转身离开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徐风堇捏了捏自个儿的脸蛋心道:也不知脸红害羞是个什么滋味,算了,先不管这些,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徐风堇想到这儿便满脸坏笑地回到内室,将余三娘给他的东西从柜子里翻了出来,他昨晚回来便将这包裹藏得严严实实,就等着赵郁不在偷偷看。 先前床上那事儿徐风堇一直耿耿于怀,他当时落了下风,这次绝对要赢回颜面,余三娘也为他操碎了心,包裹里白瓷粉琢的瓶瓶罐罐不说,竟然还有精致小巧的玉石串珠,徐风堇仅瞥了一眼没管这些,拿起唯一的书册,细细研读。 这本书的外皮干干净净,打开却一幅幅彩图另有乾坤,画上活灵活现两两纠缠,翻云覆雨花样繁多,徐风堇边看边感叹出声,竟然还跑到床上学了起来,但这事儿得两人一起做,赵王爷不在,也别无他法,只得拿起锦绣枕头翻来覆去。 徐风堇半敞里衣套着宽袖,对着枕头轻声哼笑:“王爷今儿个,是别想逃了。” 他太过投入,一时忘了时辰,这会儿床上凌乱不堪,头发上的玉簪也被折腾得松松垮垮,额前垂下几缕碎发,衣衫不整露出半点红缨,又将枕头抵在床头,学着赵郁以往捏他下巴的模样比划道:“郁郎可真不知羞臊,我还没做什么,怎你腿间玩意儿就竖起来了?光是这样,就等不及了?别急,这就给你。” “噗嗯......” 徐风堇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怪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他登时一愣,扔下枕头猛地抬头,正好瞧见一道身影立于屏风之后,徐风堇大惊,跳下床大步迈去,便见赵郁正单手掩住口鼻“嗤嗤”闷笑。 徐风堇只觉全身蓦地烧起,羞恼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郁见他脸蛋通红,大笑出声,眼中泛出晶莹水光像是忍了许久,徐风堇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急得原地跳脚,抬手去捂他的嘴道:“别笑了你不许笑了!” 赵王爷心肠坏透,仰头垫脚躲了半天,最终将他搂在怀里吻住他滚烫的耳垂,满是笑意道:“是等不及了,待王妃学好,本王定不会跑。” 第46章 找人 雨后便觉秋意渐浓,即便日照当空,也不如前些天般燥热,赵隽闲在院里一时无事,跟树梢上挂着的黄嘴八哥四目相对,他吹声口哨,八哥便眨巴眨眼,赵隽道:“说句话听听。” 八哥闭嘴不答。 赵隽双手叉在胯间,威严教它:“你道将军威武。” 八哥转着眼珠依旧不答。 赵隽连说了几遍,八哥似是不耐,抖了抖乌羽黑毛,傲然转过身去,赵隽“嘿”了声迈步绕到它面前道:“你这顽劣禽兽,哪家花鸟市来的?竟不会张嘴学舌?小心将你扔进开水褪毛,烤了你吃!” 这黄嘴八哥前些日子逃脱不能,也不知此时是否鸟生无望,站在笼中扑棱几下直撞笼栏,赵隽 “呦”了声道“脾气不小”,正要换个目标,逗弄旁边花翎彩翼金丝雀,却见不远处有道瘦小身影畏畏缩缩,还时不时偷偷看他,赵隽眯眼瞧瞧,抬手招他过来问道:“你叫......岑灵?” 岑灵忙点了点头,他今儿个准备许久,就等赵隽回来对他道谢,可见了人,话到嘴巴,又紧张的牙齿打颤,赵隽高大,常年带兵打仗,板起脸来确有些严肃,岑灵低着头小声说了几字。 赵隽一时没听清道:“你说什么?抬起头说。” 岑灵绞着手指,缓缓抬头:“我,我......” 赵隽:“嗯?” 岑灵不敢正眼看他,闪躲间却见他头发上沾了片粉白花叶,便忙恭敬道:“您,您头发上沾了东西” 赵隽双眼向上看看,抬手随意胡噜两下,可那片叶子竟夹在发丝中间,怎么也出不来,岑灵帮着指点半天,却听赵隽道:“算了,你帮我拿下来。” 岑灵怔了怔,手握成拳,松了又紧,犹豫片刻迈步上前,赵隽瞧他个儿矮,便低下头,岑灵知他个儿高,便抬了抬脚,不过是帮个小忙,却如心揣白兔,心绪难安,岑灵想不通:明明昨天,才是初次相见。 赵隽见他把花木叶子拿下来,捏在手里“噗”地一吹,任它随风而去,岑灵目光追随落在地面,还未回过神,只觉肩膀下沉,赵隽铸铁般的大手拍得他险些摔倒,又大咧咧道:“谢了,小兄弟。” 岑灵忙摇头:“该是我说谢……”他话没说完,就听有人大喊: “六爷?六爷!你真回来了!” 赵隽闻声看去,朗声一喝:“邵山小賊!” “哈哈哈哈六爷!大将军!我听你回来就急忙跑来了!何时再走,快带上我!”邵山人还未近,话已出口,想来是心心念念要去从军,急不可待。 赵隽哈哈笑着上前:“就你这身板还想着打仗?拳脚如何了?” “日日苦练,六爷若不信咱们就比划比划!”这厢话音一落,两人便动起手来,岑灵眼也不敢眨地观看,赵隽出手迅猛,招招式式行云流水利落果决,他心中紧张不已生怕邵山将赵隽伤到,可邵山那几招花拳绣腿不知道比赵隽差了多少,没过几招便哀哀到地嚎叫起来,岑灵有心上前道句厉害,却见赵隽与邵山闲话叙旧,只得停下脚步黯然转身。 他也知自己无能,这事儿若是问徐风堇,他必定说:不过是赞句好说声谢,就连陌生人帮你满街找人你都理应道谢,杂耍卖艺耍的好了都要喝彩欢呼,怎到他这你便扭扭捏捏张不开嘴? 道理岑灵都懂,可心底深处那份卑微却无法言说,他原本是个迂腐文人,更是看不起自个儿做过下九流的营生,哪怕是离开了临安,走在没人认识的京城大街都战战兢兢,生怕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做过服侍人的低贱小倌,哪像徐风堇,活得张扬洒脱,敢爱敢恨,欺负他他便打,惹了他他便骂,对赵郁动心便直接示爱,赵郁不信他便把心掏出来让人看,知世故也可圆滑,活得通透,惹人好生羡慕。 不过这日徐风堇也犯了愁,岑灵说要跟赵隽道谢,他便突然想了儿时那位恩公,与赵郁吃饭时便说起这事。赵郁已经在外吃过午饭,不过是端着茶与徐风堇同桌陪他坐着,为难道:“王妃除了知道他身在京城,可还知道有别的线索吗?” 徐风堇咽下嘴里的糖油糕摇头:“恩公走时只说了以后让我来京城找他,却没说京城哪个地方,我当时年纪小忘了问,怕是他也忘了说。” 赵郁面上凝思:“但只有白衣半面,还是在八年前,若盲目去找,宛如大海捞针。” 徐风堇也知这事渺茫,叹道:“但若没有恩公,我哪能活到现在,恩公的大恩大德我必定要报。” 赵郁想了想,轻咳一声问道:“王妃若找到你恩公,是想如何报道他?” 徐风堇道:“我本是要给他当牛做马,不过那时还不曾嫁给王爷,如今有了王爷,也得自持身份,哪里有郁王王妃给人做小厮的道理,我不怕旁人闲话但不许人再因为我说王爷闲话,所以便想他若穷苦就给他些银两,但想来我恩公那般人物该不会落魄,他若是富有不缺这些,便为他做些事情,还他恩情。” 赵郁心里泛暖,却依坏道:“王妃要为他做些什么?” 徐风堇认真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若恩公提了,我便满足他,只是茫茫人海,却不好找,当初也没留下信物……” 赵郁沉吟片刻,又道:“若真确定他在京城,倒也不难,王妃真的想找,本王便帮你找。” “真的?”徐风堇大喜,激动得放下碗筷。 “当然是真的,不过……”赵郁突然扭扭脖子,轻声叹道:“本王今日出门办事,回来后便稍显疲惫……这肩颈不知怎地莫名酸疼……” 徐风堇立刻起身趴他肩膀上,狗腿道:“夫君哪疼?我这就帮你揉揉。”又见自个儿手上带着油花,匆匆出去洗了个手,过会儿才卷着袖口跑回来。 赵王爷没跟他客气,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展开折扇享受半晌,笑吟吟道:“辛苦王妃,再稍稍往右边一点。 徐风堇应了两声,眼中却闪着黠光,一脸坏笑地将手挪到右边按捏,他手劲儿正好趁着赵郁喟叹时,猛地解开他颈见盘扣,将方才深井水里涮洗过的凉手伸进去一同作乱。 赵王爷明显一惊,手中折扇险些落地,徐风堇见好就收,退出手就要窜到门前,却被赵郁反应过来陡然拽回。 徐风堇逃脱不能,干脆理直气壮坐他腿上笑得正欢,赵郁戳得他脑门后仰 ,哭笑不得道:“你是哪里来的坏东西?” 徐风堇低头便吻住他的嘴角,得意道:“让你抓住机会就要拿捏我一番,我偏不能让你舒舒服服得逞。” 赵王爷答应了帮忙找人,便把事情交代出去,他本就朋友众多,再加上有邵山那街街巷巷的眼线,不日便传来消息。 今早要去认人,天还没亮徐风堇便趴在赵郁耳边兴奋地问:“你说恩公还记不记得我?” 赵王爷正半梦半醒,抬手将他搂在怀里含糊道:“记得。” “嘿嘿。”徐风堇高兴:“也不知道恩公是个什么样子,他当年教我许多做人道理,想来是人中俊杰。” 赵王爷听着都要笑醒,抚着他头发嘴角上翘。 徐风堇又道:“王爷,你说我穿什么衣裳去见他?是庄重一些还是随意一些?对了,我当年穿着黄色小衫还披头散发,他若想不起来,我是不是给他往事重现一番?” 赵王爷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头上需挂点菜叶,身上要沾些蛋液.......”话没说完猛地睁眼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徐风堇缓缓起身,狐疑看他:“王爷怎么知,我当年丑态?” 第47章 桃源 赵郁冷静笑道:“是王妃说的。” 徐风堇斜乜道:“我有对王爷说得这样详细?” 赵郁不慌不忙地坐起身,坚定道:“自然,莫不是王妃忘记了自己说的话?” 徐风堇心道不应该,以目光跟他对持良久,可赵郁满脸温和无辜,并无半点心虚,还略带疑惑,似乎问他有何不妥?徐风堇不禁沉吟半晌,饶头下床,喃喃道:“真是我说的?” 赵郁等他转身,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好险,好险。 邵山说恩公家住京郊,常年游历在外,不怎回京,这事是他从恩公随身老奴那边打探而来,说得有模有样,边说边心虚地看向赵郁。赵徐二人吃过早饭,便让程乔安排车马与邵山一同出发,谁知刚出大门,便见到赵隽与余三娘站在门外。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余三娘轻摇团扇跟赵隽说话,她达官贵人见过不少,虽是个老鸨但到了场面上却比一般人懂规矩礼数,该谄媚谄媚,该规矩回话,便不会投机倒把,赵隽不如赵郁常出去游玩,便问了问临安风貌,见府门内几人出来,疑惑问道:“这是去哪?” 赵郁道:“去京外的北山镇。” 赵隽问:“北山镇?那边是不是有棵出了名儿的凤凰树?” 赵郁点头:“正是那里。” 赵隽一时来了兴致,说道:“正好带上我去瞧瞧。”又看了眼余三娘:“你也跟着吧,大老远过来,算是游玩一番。”余三娘受宠若惊,跟着上车。 秋入青山,殷红妆点,虽不再如夏日苍翠,却也丰盈多姿,算上车夫,一共八人,浩浩荡荡去了北山镇。 北山镇有段佳话,相传百年前洪水泛滥,有位神女下凡赠药助百姓渡劫,待灾祸平息想重返天庭,却不成想与镇上一位赤脚大夫日久生情,两人经历万千磨难,最终留在人间共度百年,但仙凡寿命不同,双双鬓白老已,却无法同穴长眠,神女幻化老妇模样送走大夫,便在篱门家中化作一棵鲜红的火盈花树,庇佑百姓,长留人间。当时也不知是谁起了头过来祈求缘定三生,慢慢竟有人效仿,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处有名的月仙圣地,此后无论是闺阁思春的大家小姐,还是路过酒肆惊鸿一瞥定情琴女的赶考秀才,只要有心的,便都来这儿保佑神女搭桥牵线。 马车停在北山镇口的一处假山旁,几人下车,赵郁道:“初次见王妃恩公,人多叨扰并不太好,兄长和余老板头次来,邵山把图纸给我,带着他两人随处逛逛罢。”又对程乔说:“你跟着六王爷照顾着。” 徐风堇见赵郁安排妥当,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岑灵问他:“你要不要也跟着一同看看?” 岑灵正犹豫看向程乔那边时,便听赵隽道:“一起罢,他们去办正事,咱们去游玩一番。”岑灵又看看徐风堇,应了声,走了过去。 此时便兵分两路,赵徐二人去找恩公,赵隽几人去四处闲逛。北山镇相当富裕,金穗稻谷麦田水车,有农耕,也有特产的米酒布匹,家家户户住的灰砖红瓦四方小院,到了晌午便炊烟袅袅,满眼的和乐太平。 恩公家距离镇上还有一点距离,看邵山画得位置似乎是在半山腰上,徐风堇沿着田梗背手倒着走说:“没想到京城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郁向往道:“这里清闲自在,民风淳朴,一间屋几尺地,悠闲一生也是不错。” 徐风堇笑道:“确实不错,但还需得有一位如我这般的夫人。” 赵郁让他小心脚下,又道:“王妃能过这样的清贫日子?你在临安时可并不穷苦。” 徐风堇说:“清贫与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日子要与谁相伴。” 赵郁又问:“那若有本王作陪,日后三餐粗茶淡饭,没有甜糕蜜枣,王妃可受得住?” 徐风堇摇摇摆摆,弯眼笑道:“自然受得住,毕竟王爷就是我甜,就是我的酸苦辣咸。” 赵郁笑着将他从田埂下拉来搂在怀里,逼问道:“是不是又去厨子那里偷吃甜浆了?” 徐风堇环着他腰身,了不起道:“我可是堂堂王妃,哪用偷吃?都得上赶着给我。”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芳草石阶野花艳目的半山腰上,见不远处几间木屋草庐,满是桂树飘香,徐风堇上前几步,站在篱笆门前朝里张望,喊了声:“有人在家吗?”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徐风堇又叫了几声,回头看向赵郁:“恩公不知我们今日要来?” 赵郁手执折扇敲打两下,蹙眉道:“怕是邵山没交代清楚罢。” 徐风堇心中遗憾道:“王爷与我一同等等如何?” 赵郁点头:“那先四处转转。” 这地方选得极好,依山傍水松声竹韵,闲来无事侧卧纸窗,倒一盏淡酒,透着股志趣高雅淡泊不挣,恩公在徐风堇心中早就托高如仙人一般,见他住这样的地方更是盲目道:“仙人便是仙人。” 赵王爷听着不也嫌脸红,还点头附和,确实,没错。 徐风堇原本夸奖得挺好,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赵郁道:“我恩公风度翩翩,见多识广。” 赵王爷笑着点头。 徐风堇又道:“我恩公一袭白衣,超凡脱俗。” 赵王爷挑挑眉道:“你恩公确实不错。” 徐风堇凝眉:“王爷不觉得心中不满?” 赵郁满脸无辜:“有何不满?” 徐风堇道:“我都这样夸奖别人了,王爷心中竟不觉吃醋?” 赵郁眨了眨眼:“可本王也觉得,他救了王妃的命,确是个顶好的人。” 徐风堇脸色一变:“王爷除我之外竟然还觉得旁人好?” 赵王爷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徐风堇暗暗看他语塞,恨不能笑出声来,他本想故意逗逗赵郁,目的得逞要找个台阶自己下来,却不知何时走到那棵传闻中的凤凰树下,这树看似百年,粗壮高大,火红的花枝上挂满福袋锦囊,甚是壮观,徐风堇上前几步仰头惊叹,还未说话,便觉一片花叶落在脸上,接着一阵清风而过,树下纷纷扬扬淡粉嫣红,竟如花雨飘摇,“咚咚”几声从耳后传来,徐风堇蓦地转身,只见赵郁手中一支波浪红鼓,鼓面上绘着彩染荷花,与那日庭中献舞,脚下踩的一模一样。 赵郁与他几步之远,笑问道:“前些日子王妃给府上的奴才挨个送了红鸡蛋?” 徐风堇点了点头,同笑道:“我与王爷同心,觉得高兴,便想庆祝一下。” 赵郁道:“可本王觉得,红鸡蛋庆祝,是否寒酸了些?” 徐风堇咧开嘴笑:“那王爷想要如何?” 赵郁踏着吹落的花毯一路上前,站他面前微微拱手笑道:“你我虽有一纸婚书,却还不曾行过合卺之礼,不知今日月仙树下,徐公子是否愿意,与我拜堂成亲?” 徐风堇眸光闪动,想也没想,抱住他高兴道:“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第48章 观星 山下的酒舍早已备好酒菜,赵徐二人进门时,赵隽,三娘,邵山都已经入座等着了。 没有哪棵树微风一吹便能“哗啦啦”掉得满地花瓣,想来是赵郁早有准备,请他们暗中帮忙,余三娘回信说要来京时,徐风堇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她一介女流,孤身走了近百里路,没人作陪便觉危险,余三娘向来惜命,哪怕她心系自己也会带个跟班,估摸这事赵郁插了一脚,派人护送,他没有爹娘,余三娘再不济也把他养大成人,如今勉强做个高堂,也说得过去。 桌上一问,果真如此,余三娘道:“若是拜堂,怎也要选个顶好的日子,眼瞅着就要十五了,王爷是要过了中秋再办?还是这之前办?” 赵郁道:“想着是这几天办,过了十五,兄长得回北边去,本王也要带王妃外出一趟,如今正好有余老板在京,就辛苦张罗一番。” 余三娘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徐风堇手里拿起拨浪鼓嘴就没阖上过,时不时摇两下引得邵山问他:“嫂子这是从哪里买的,是要送给谁?” 徐风堇“咚咚”拨棱两下,大声显摆道:“这是郁郎送我的定情信物。” 赵郁那边说着正经事,见他拿个孩提玩意儿如此炫耀,不禁脸热道:“算了,回去再说,各位先吃饭吧。” 离开北山镇前,又去了趟恩公家门口,但依旧没人回来,徐风堇心中拿捏不定,抬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赵郁,不禁犯愁,虽今早赵郁说出那话让人起疑,但还是不敢轻易将恩公与他往一起凑,但转念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相处下来赵郁虽然心黑,却是顶温柔的人,再加当初还是少年,并未有如今这般的城府…… 徐风堇这么一想,便觉得越来越像,但若真是赵郁,他不想说,便能瞒得滴水不漏,哪怕出了差池也能被他遮掩过去,除非拿出确凿证据堵得他哑口无言,可这证据又要去哪里找呢...... 对了,徐风堇猛然想起赵郁出过的两次纰漏,一次是醉酒,一次是没睡醒,但想来赵王爷不会再同一地方跌倒,徐风堇琢磨半晌,心中有了计较。 回府后余三娘便忙活起来,买布匹,做红衣,次日晌午,徐风堇才躺下休息就被余三娘拽起来量身长,让他左右转圈,又问他道:“这郁王爷是不是真心待你呀?” 徐风堇道:“自然是真心。” 余三娘道:“你怎如此肯定?” 徐风堇道:“我与他日夜相处,当然能肯定他是否真心。” 余三娘见他如此笃定,也不再多说:“反正是好是坏你自个儿掂量,以后受了委屈就回南馆,虽然你好吃懒做,也给我赚不到几个钱,但做个跑堂打杂也还能行。”又感叹道:“怎也想不到,我竟会亲手送你出嫁。” 徐风堇也没想到,嘴上道:“你既然送我出嫁,我以后便给你送终。” 余三娘一时没分清这句话的好坏,反应过来便是: “我呸!”举起手中的薄木尺子就要动手,徐风堇忙跑出屋外喊道:“我说的有错?我不管你谁还管你?照你做得这些吃人买卖死后不定被谁厥了祖坟,你若想在地府安生!还不得我给你罩着!” 余三娘头脑发晕,直想找个鸡毛掸子打人,气头上竟忘了这是赵王爷的起居室,好一通翻箱倒柜,还真找到了个顺手的,她磨着后槽牙狠狠骂了几句,却不想追出去时,徐风堇已经跑得没了踪影。赵郁将近傍晚才从外面回来,这些日子东宫太子被重臣弹劾,赵端已经有了废旧立新的想法,太子谁当对赵郁来说都没有大碍,若是个有本事的,那将来便做圣主明君优待百姓,若是个没本事,也早晚会被有志之士拖下帝位改写朝堂,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想来冯竟怕是要坐不住了,用不了多久,便会主动上门,送来他想要的答案。 进门后暼了眼书房窗户,见徐风堇不在,便直接去内室找人,本想问他是否吃过晚饭,推开门后却蓦地变了脸色。 屋内一片狼藉,像是被人胡乱翻过,赵郁走到四敞大开的檀木柜前,捡起来落在地上的一只镂空半面,那半面年头久远,早已褪色,赵郁抚摸右下角刻着的五月十五临安字样,微微皱眉。 他有许多旧物都被程乔存放起来,前几天还想趁着徐风堇不在,将这东西换个地方藏起来,却不成想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赵王爷少有的犯了难,这事若是说,便一早说,若是不说,就得可劲儿瞒着,这几月来两人心意相通,赵郁那层恩公身份也略有尴尬,他本想找个替身让徐风堇跟着相认,可若让徐风堇去报答别人,赵王爷又满心不干,随徐风堇现在怎样夸他恩公,那夸奖的都是他赵郁本人,若徐风堇这般去夸一个不相干的人,别说吃醋,光是想想赵王爷都能将茶杯碾碎。 可若徐风堇知道了真相,那两人之间,是否还仅是纯粹情爱?徐风堇当时和萧笛说得那番言论赵郁可还记得清楚,早先瞒着身份,是想关键时候拿出来利用一番,但是如今瞒着身份,是不想多那一份无用的牵绊......赵郁眸底幽深,又拿起半面端详起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虽然未到八月十五,朗朗明月却也皎如玉盘,徐风堇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两坛上等的秋露白浆,这酒味甘香醇,口感柔润,不烈却浓,正合他的口味,才想着进屋邀赵郁一同喝酒,却见石桌树下已经站着一人,月袍宽袖发髻簪冠,光看背影便觉风姿清雅临风玉树,徐风堇看了半晌,正待开口,那人已然回头,正是月下赏花的赵郁。 赵郁见他手上的两坛酒,问道:“王妃这是去哪了?” 徐风堇上前,将酒放在桌上道:“去酒窖讨来两壶好酒,打算和王爷对饮观星。” 上次赏月就没赏出个好,这次观星又要如何?赵郁并没想到徐风堇见他是这种反应,莫非现在不说,是要与他酒桌对持?还是要当作无事发生?估摸后者是不太可能。 徐风堇也觉得今日的赵郁十分不同,脸上一幅早有准备的模样,难道是能掐会算,知道他要今晚下套?不可能,赵郁再厉害,也不能隔空猜心。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一笑,心中却同时道:笑得这样好看,想来是没安好心。 第49章 醉酒 说要观星,两人便一同入座,徐风堇给赵郁倒酒,闲话道:“我今儿个去拿酒时路过厨房,看见厨子正在做月饼,王爷往年都是如何过中秋的?” 赵郁道:“若是陛下邀了便去宮里,若是没邀,便独自在府上喝喝花茶,看看月亮。” 徐风堇笑道:“那往后我便陪着王爷一同喝茶看月亮。”又叹气道:“以前在南馆大家伙也聚在一起吃酒赏月,那地方大多数人无家可归,有些是自个儿选的,有些是生活所迫。没家人,也不愿意把身边人当做家人,毕竟卖身卖艺的行当,有些连自个儿都瞧不上眼,更看不起一起做下贱事的同行们,还有许多更是破罐子破不再把自己当人,有时我便想,我若没有遇到恩公,就算没死,估摸也活不出人样。” 他这恩公二字说得模棱两可,本意是想先说些往事,试探试探,看赵郁会不会露出马脚,却不想赵郁以为他知道真相,闲聊全当叙旧,话里话外满是感激不尽,恨不能下句就要扣头,跪谢他的大恩大德,赵郁心中不满,便道:“是王妃自个儿活得透彻,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将你本性改变。” 徐风堇摇头道:“我那时还小,懂什么道理,必定全是恩公的功劳。” 赵郁皱眉道:“王妃自谦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多大作用。” 徐风堇自斟自饮,执意道:“有用有用,我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全靠恩公当年。”又道:“对了,恩公那时还说要做我的朋友,也不知如今忘了没有,若日后还能与我做个交心朋友,再好不过。” 朋友?赵郁脸色一变,险些将手里的剔透白玉杯扔到地上,心道:占我便宜,偷我真心,竟还要与我做朋友?可真是想得美。 徐风堇每说一句都观察赵郁有何变化,本想等他有所不备见缝插针,可赵郁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不仅话少,还十分严肃,并且不胡乱喝酒相当谨慎,徐风堇心道果真如此,不禁夸赞自己料事如神,连给自己倒了两杯白酒下肚,人常对醉鬼没太多防范,若他装醉套话,不信赵郁还不就范。 倒时是不是恩公本人,还不手到擒来?只是郁郎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黑?算了多喝一点,免得露馅。 赵郁把玩手中酒杯,沉吟许久,八年过去徐风堇仍对那晚记忆犹新,估计闲来没事就光想如何报恩了,若想让他心中这份恩情消淡,想来也不那么容易,除非…… 赵郁阖了阖眼,暗自叹气,谁能想到他堂堂郁王,凤子龙孙,竟然要……竟要……赵王爷缓了缓,垂眼看向杯中明月,犹豫片刻,最终站起身走到徐风堇跟前。 徐风堇此时已经醉眼朦胧,将自己灌得东倒西歪,他晃晃了头,看起来有些呆怔,抬眼见到赵郁,喃喃叫道:“郁郎……” 赵王爷轻抚他的侧脸,温声道:“以前的事情,咱们暂且不谈了,当年不过是随手搭救一把,不必挂心,今晚月色……” 话没说完,徐风堇便疑惑问道:“郁郎……搭救了谁?” 赵郁一怔,心中存疑,迂回道:“还能有谁?” 徐风堇道:“莫非郁郎……也像我恩公一样救过哪条人命” 赵郁一听这话,眨了眨眼问道:“王妃不是看到房间的半面了?” 徐风堇想了半晌,没任何印象,便搂住他的腰身,仰头问:“什么半面啊……” 赵郁谨慎道:“五月十五,临安字样的半面。” “五月十五……?”徐风堇又打了个酒嗝,急忙纠正道:“哪里有五月十五,明明是七月初七,你忘了?双七那日,我们一同买的。” 赵郁捏起徐风堇的下巴仔细端详,见他嗤嗤傻笑憨态可掬,一时分辨不出真假,试探问道:“王妃今日为何要找本王观星?” 徐风堇迟钝非常,突然想到什么,见四下无人,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趴在赵郁耳边得意道:“我要装醉,然后套郁郎的话!” 赵郁道:“套他什么话?” 徐风堇便说:“我怀疑他是我恩公,但他不说。”又委屈道:“他不说,我只能自己找证据……” 赵郁依旧谨慎:“你若知道他是你恩公,当如何报答?” “报答?”徐风堇急道:“我都以身相许了,还要怎么报答,后半辈子陪他爱他,人都是他的了还不行吗?” 赵郁听他说完,便瞬间放下心来,将他搂在怀里哄道:“可以,这样就好。”他一时高兴,便放下疑心,又觉醉酒的徐风堇异常乖巧,问什么便说什么,坏心刚起,就见徐风堇从他怀里站直,手里还顺出个小玉瓶,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赵郁看清后便有些挂不住脸面,但想到徐风堇醉酒,便大方笑道:“是个没用的瓶子,拿来把玩的。” 徐风堇“哦”了声,刚要打开瓶盖,却被赵郁拦住:“王妃不困吗?不如现回房休息吧。” 徐风堇听他这样说,便真觉眼皮打架,将小玉瓶握在手里,摇摇晃晃脚下不稳,险些摔跤。 赵王爷将后腰折扇抽出来放在石桌上,半蹲到他跟前说:“上来罢,本王背你进屋。” 徐风堇顺从地趴到他身上,问道:“郁郎今日穿了新衣裳?” 赵郁轻咳了声,算是默认。 徐风堇又戳了戳他的玉冠,轻笑道:“还换了新发式。” 赵郁耳根发热,觉得有些不对。 徐风堇虽然满身酒香,话说得却越来越利落,他在自己耳边吐着湿热气息,一通胡作非为后,又笑道:“郁郎这样精心打扮,还偷偷拿了余三娘给我的润膏,莫非是想……想要勾引我?” 赵郁猛地停下脚步,问道:“王妃酒量如何?” 徐风堇咬住他滚烫的耳垂,咯咯笑道:“千杯不醉。”又怕他气,忙说:“我刚刚可说得清清楚楚,并未对王爷有半点隐瞒,王爷可不能因为这事怪罪我。” 赵郁道:“自然不会。”声音听似和颜悦色,却不知道哪里传来“咯吱咯吱”磨牙声响,徐风堇觉得危险将近,刚想从他背上跳下来逃跑,却被赵王爷双手并用,换个姿势,扛在肩上,直奔内室。 徐风堇“哎哎”嚎叫:“做什么做什么!我可全都如实对你说了,你不能生气!” 第50章 红鸾 不常发脾气的人生起气来十分难办,尤其是赵王爷这样恼羞成怒的,他今天想着徐风堇既然知道真相,那只有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消淡他心中恩情,便偷拿了润膏,还换上了新衫,准备在今晚主动献身,待到那时,两人之间柔情蜜意,哪里还谈什么恩不恩情。 计划的很好, 可如今看来徐风堇先前并不知情,于是便打算装醉试探,但仅仅装醉想来会漏出马脚,便又装作稀里糊涂地说出自己的计划,让人掉以轻心,想来这个过程徐风堇早已确认了他的恩公身份,也怪他看到当年旧物一时心虚,乱了手脚,才会落进徐风堇的双环计里。 徐风堇在赵王爷肩上挣扎些许,进门见桌上放着那只五月十五的镂空半面,顺手拿了起来,笑了笑道:“果然是你。” 赵郁此时已经平复许多,把徐风堇放在床上与他对视,徐风堇半跪着坐起身,将半面遮在他脸上,歪着头弯着眼笑道:“恩公。” 事情已至此,赵郁只得承认,又问道:“王妃知道我为何要瞒着你吗?” 徐风堇点点头道:“知道。” 赵郁道:“那你......” 徐风堇将半面放在一旁,抵住他的额头道:“郁郎救过我是真,教我做人也是真,可恩情是恩情,我再不济没学问,也能分得清楚,若是旁人我必定好好报答一番,但若是你我之间,我定不会将情爱与恩情混在一起。” 赵郁道:“真的?” 徐风堇认真道:“自然是真的。我喜欢你,只因你是赵郁。而不是赵郁待我有恩,才来喜欢你。” 赵郁注视他良久,才抬手将他搂在怀里,温声道:“我先前还怕你会因为有这份牵绊,放低自己。” 徐风堇不着痕迹的将他压倒,咬着他下唇道:“我才不会,我要常伴郁郎左右,做最配得上你的人。”又兴冲冲地将手里的润膏拿起来,趴在他耳边愉悦道:“我们来试试吧?我都学好了。” 赵郁本意如此,也不再多说,身体一转,两人便互换了位置,四肢交缠。 他们虽都是初次,却并非凡事不懂,徐风堇还为了这事儿仔细学了许多天,双唇相接便一发不可收拾,锦帐春宵红鸾涌动,亲吻之时衣衫尽落,抵胸相接直觉有圆圆凸起,如石粒一般, 赵郁从徐风堇口中退出,一路向下挪到胸前,将那兴奋玩意儿嘬入口中“啧啧”作响,徐风堇听着水声只觉得下腹收紧,腿间早已颤巍竖起,吐出晶莹露珠,赵郁并未比他好到哪去,炙铁一般,藏在他双丘之外,只碰一下,便烫得他全身颤抖。 徐风堇微微睁眼,眼尾挂红,像是胭脂染色,点了新妆。 赵郁撑起身来,瞧他黄烛之下眼波含情,拿过润膏挖出来些,还未动手,徐风堇便已经大大方方敞开细白长腿,任他为所欲为。 润膏味道奇异,像是添入了引人情动的蒸香花露,赵郁眼前瓷白夹粉,褶褶皱皱又绵润异常,趁着缝隙开阖之间,缓缓探入两指,立刻被温热包裹,缠绞不开,也不知这润膏是个什么神奇玩意儿,仅仅晃动几下,徐风堇便呻吟不断,只觉像躺在春水之中,激荡不已。 赵郁见他舒服便叫,毫不扭捏,不禁笑了笑道:“王妃是等不及了?” 徐风堇眉眼生春,直白道:“自然等不及了,只想王爷立刻将我办了,与我身体交融,合二为一。” 话既已出,赵郁便欺身而下,将那爆起青筋的大玩意儿,缓缓送入绵软水漾的粉白之间,好一通厮磨顶弄。 次日一早饭菜上桌,程乔朝内室张望许久,见赵郁没要出门的动静,便神神秘秘地问岑灵:“我怎觉得我家王爷和徐风堇之间,有些问题。” 岑灵时不时看向院内,收回目光疑惑道:“什么问题?” 程乔神情复杂:“就是......我觉得他们之间不像演戏,北山镇那天又让咱们帮着撒花瓣,又是准备拜堂,做戏莫不是要做到这种程度?” 岑灵怔了怔道:“王爷和阿堇之间,早就不是做戏了呀......” “啊?”程乔忙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 岑灵说:“是真的。” 程乔道:“怎么可能,打死我也不信。” 岑灵正待解释,却突然看见院内迈进一道身影,正是外出归来的赵隽,他偷偷看了几眼,却不小心与赵隽对上目光,顿时手足无措,低下头去。 赵隽疑惑不已,怎觉得这个小兄弟异常怕他?他又不是洪水猛兽,长得也英俊潇洒,怕他作甚?于是几步迈进花厅,问程乔道:“弟弟呢?” 程乔忙道:“王爷还未起身。” 赵隽惊道:“还未起身?这都日晒三竿了。” 程乔说:“六爷你若有急事,我去帮您叫一声。” 赵隽道:“算了算了,让他睡去,也没别的大事,不过是要出去买件东西,找个帮手。” 程乔道:“那我这就去给您安排下人。” 赵隽瞥了眼岑灵道:“不用再另外找人了,就岑灵吧。” 岑灵没想到赵隽会点他的姓名,抬起头问:“我......我?” 赵隽道:“这除了你还有叫岑灵的?” 岑灵忙道:“没,没有了。” 赵隽拍他肩膀,爽快道:“那就是你了,走吧。” 岑灵随赵隽走后,程乔依旧琢磨他心中那点疑问,眼瞅着都快到晌午了,赵郁和徐风堇还未起身,程乔有些放心不下,走到内室徘徊一番,隐隐听到有些动静,像是说笑嬉闹,听也听不真切,便透过纸窗往里瞅了瞅,试着敲了敲门道:“王爷?还吃早饭吗?”内室稍稍安静下来,隐隐听到赵郁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脚步声近。 程乔忙站直身,待房门打开看清来人后,惊得险些双目滚落,出来的不旁人,正是他伺候了十来年的主子,只是他从未见过赵郁这般打扮,长发随意绑在身后,未着里衣,身上仅仅套了一件玄色宽袖,衣襟凌乱,漏出来的地方全是青紫红斑,脖颈处竟还有两道抓痕!这……这…… 程乔怔在原地,结巴道: “王,王爷你这是......” 赵郁道:“没事,去准备些白粥端来.....”他话没说完,里屋便传来徐风堇的喊声:“要多放糖的!” 赵郁拒绝道:“不放,清淡些。” 第51章 喜服 拜堂的日子选在中秋前一天,余三娘拿着赵徐二人的八字特意找人算好了时辰,喜服隔天便连夜做出来了,送到时徐风堇刚从床上爬起来,他和赵郁荒唐两天,门都没出,套上衣裳腿脚打颤,余三娘一副嫌弃模样道:“瞧瞧你这点本事,以后出门可别说是我们清乐坊出来的,让人听见都觉得笑话。” 徐风堇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沙沙道:“清乐坊出来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我不遮掩且就算了,你还想我四处招摇?你想的美。” 余三娘斜他,把喜服放在桌上问:“那你也是个蠢蛋。”又道:“我先前给你带的那堆物件呢?” 徐风堇懒懒回手,指了指身后柜子道:“全在里面放着。” 余三娘二话不说将包裹翻出,取来两件东西,拿着对他道:“这东西常用。” 徐风堇抻着脖子瞅了瞅,问道:“做什么用?” 余三娘白他一眼,嘲他整天耳濡目染都没长点见识,白在南馆活了十来年,又道:“这是用来滋养后面的暖玉,我瞧着你这开了荤便两天两夜不出门,没点节制……”三娘话没说完,就见赵郁走了进来,她忙福礼道:“见过王爷。” 赵郁些许不自然,轻咳一声抬手道:“余老板不必多礼。”又走到徐风堇跟前揉揉他的头道:“饿了吗?” “饿!”徐风堇坐在圆凳上搂住的他腰蹭蹭道:“这两天清汤寡水本就没吃饱,还被你翻来覆去好一通折腾。”又仰头问道:“方才我起来就觉得身后黏黏搭搭像是又……唔唔唔!” 赵郁抬手便捂上徐风堇的嘴,对着余三娘温和笑笑:“这几日辛苦余老板了,厨子今儿个做了不少新菜色,晌午让程乔给你送房里尝尝鲜。” 余三娘是个有眼力见的,忙道了谢,把手里的玩意儿递给赵郁道:“哪敢劳烦程乔小哥,我回头自个儿去端,王爷有空就试试喜服,哪里不合适我立刻找裁缝过来改。” 赵郁点头说好,突然感觉掌丘处有湿软舌肉如小野猫般给他**瘙痒,赵郁垂眸,正好撞上徐风堇乌溜溜的眼瞳闪着坏笑,待余三娘出门,赵郁才将手拿开问道:“还没玩够?” 徐风堇“嘿嘿”点头:“这辈子都玩不够。” 赵郁笑着捏起他下巴道:“原来王妃不仅是个无赖,还是个小流氓。” 徐风堇瞪眼不服道:“王爷光天化日手上拿着那玩意儿,怎好意思说我流氓?” 拿了什么?赵郁疑惑,余三娘方才递过来时他并未细看,摸着是块柱状玉石,拿起来又看一遍,脸上瞬间精彩纷呈难以言表,那物不旁的,正是一根色泽剔透的滋养润物,这东西做得十分逼真,双球圆头,柱身还有镂雕纹路,赵王爷拿在手里怔了怔,正待若无其事放在一旁时,徐风堇便善解人意地起身勾住他脖子像是要化解尴尬,谁想却道了句:“这东西太小,不如王爷的那处巨大弄得我神魂……” 赵郁立刻又将他的嘴捂上,徐风堇便张牙舞爪唔唔道:“怎还不许人把说完!” 赵王爷:“不许。” 徐风堇便扒开他的手道:“讲不讲道理!” 赵郁戳他脑门,任性的道了声“不讲”,便将人横抱起来回了内室,屏风外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赵郁帮着徐风堇再次清理干净,又拿来桌上的两套喜服,一同试穿。 郁王府有专门的绣娘裁缝,喜服无论做工手艺全都精美绝伦,绯红长衫勾着金丝细线绘了两副喜鹊花枝,祥云仙鹤,寓意喜上眉梢瑞气祥和,一双莲花玉冠鸳鸯玉簪,又代表成双成对并蒂同心。喜服与待客的那套相比同样的繁琐复杂,徐风堇却觉得穿在身上全是喜气洋洋,恨不能一直穿上不脱,赵郁帮他系上腰带,瞧他眼底满是奇异光彩,拉着他的手,任他左看右看道:“喜欢吗?” 徐风堇连连点头,为赵郁戴上玉冠,高兴道:“咱们是真的要成亲了?” “嗯。” 赵郁低头轻吻他额头,将他搂在怀里又道:“但你可得想好,这回可不像临安那般草率,若是拜了堂,这一辈子,可都是我的人了。” 徐风堇弯眼笑道:“我还嫌一辈子太少,怎得做个生生世世才行。”又高兴问道:“要怎么成亲?要注意些什么?” 赵王爷想了想,目光深远道:“我也平生第一次,不过余老板说是前一晚要分房,我得从外宅去接你。” “分房?!”徐风堇忙搂紧他道:“不分不分,我们与旁人又不一样,我才不要与你分房。” 赵郁笑道:“那要如何?听说是习俗,要走这么一个接娶的过程。” 徐风堇苦恼道:“莫不是头天晚上我还要翻墙来找你偷情?” 赵郁笑道:“一晚都忍不了?” 徐风堇仰头问他:“王爷能忍?” 赵郁摇头:“不能。” 徐风堇道:“那怎么办?” 赵郁道:“那就不听他们的,到时候咱们同进同出,不管那么多废话礼数。” 徐风堇咯咯笑道:“也有王爷不守礼的时候?” 赵郁道:“还不都是王妃将本王带坏了?” 徐风堇忙着溜须拍马:“怎能怪我,王爷通透豁达,本就不是个墨守成规的迂腐人。” 赵郁“嗯?”了声道:“不是你说我睚眦必报最能锱铢必较的时候了。” 徐风堇怔了怔,眨眨眼问:“你怎知道?”又趴他胸口仔细听听动静惊疑道:“莫不是你真会读心?” “果然。”赵郁哼笑两声,趴他耳边道:“以前没少偷偷骂我。” 徐风堇没想到闲话三两句又中了招,只得对着他又亲又咬,厚脸皮否认道:“我可从没骂过。” 两人这边说笑不停,程乔站在门外徘徊半晌,他怎也想不到自家王爷和徐风堇是假戏真做了,一时还有些无法接受,他若早有察觉还能承受承受,如今人家都要拜堂成亲了才明白过来,竟觉有些天崩地裂,这,这徐风堇怎么成了真王妃呢?他不是程乔哥了?那他以后还怎么在徐风堇面前端架子?!这厢正纠结不堪,就见门外管家领进个人来。 程乔看清急忙跑到院子里道:“林姑姑您怎么来了?” 林姑是赵郁母妃的奶娘,从贵妃儿时到嫁入深宫,一路服侍至今,颇受信任,她对程乔点点头道:“王爷在吗?” 程乔说在,她便道:“贵妃今儿个才从佛堂出来,听说王爷是要跟那位王妃合礼,贵妃想先见见这位王妃,不知小程能否去通传一声?” 第52章 进宫 本朝六宫无主,皇后薨逝后只封了两位贵妃主事,一位是太子的母亲,一位便是赵郁赵隽的母亲宸贵妃。 宸贵妃本姓廖,并非官宦大臣之女,先前说了赵端不爱朝事,游山玩水写字画画才是正经,那年还未登基时去西山寺画秋景,碰巧看见红枫树下清溪水旁跟着林姑浣衣扑蝶的廖家小姐,这一看便入了神,待停笔时,画纸上已是一副垂云双鬓碧玉珠花的少女模样,赵端这厢钟了情思,便四处寻找,他年轻时相貌堂堂,善诗词歌赋,追求些许,便让廖小姐动了春心,可待到谈婚论嫁,廖小姐却发现赵端是个王爷身份,家中已不少妻妾,虽三妻四妾最为正常,可她还是受了不少打击,也怪她天真烂漫痴心妄想,她家不过做些小本生意父辈还有三房妾室,也罢,无论她日后跟谁,都不会有个一心一意,所幸赵端对她很好,嫁便嫁了。 “之后父皇登基,后妃也越来越多。”赵郁与徐风堇一同换下喜服说道:“虽然他待母妃不同,却也回不到初实那般美好了。” “所以王爷才不想重蹈覆辙?只想娶一位妻子相伴一生?”徐风堇帮他取掉发冠,拿起檀木梳帮他束发。 “正是如此。”赵郁道:“不过自我儿时出事那回,母妃便受了惊吓,也知宫中处处陷阱,踏错一步就能丢了性命,她虽为贵妃,却不怎理后宫事物,整日清修礼佛,与父皇之间也日渐生份。” 徐风堇在发髻上插了支白玉簪,顺势趴在他肩膀上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两人问道:“那日后我若跟王爷生份了怎么办?” 赵郁道:“没有这个可能。” 徐风堇道:“万一呢?” 赵郁道:“若是有这个万一,我便将你困在屋里,扔到床上扒得干干净净。” 徐风堇两眼一亮,兴奋道:“然后呢?然后要把我怎么样?” 赵郁深思熟虑,像是想了无数花招,还时不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徐风堇趴他身上晃道:“快说快说!” 赵郁笑道:“然后啊,碰也不碰你一下。” 徐风堇眨了眨眼,反映过来便要冲他耳朵下口,赵郁急忙起身闪躲,大笑出声。 晌午过后,赵徐二人便一路乘坐车马穿过玄武大街到了皇宫北门,此时恰似秋分,金桂飘香,鎏金玉瓦,兽面衔环,红墙碧空,徐风堇跟在赵郁身边惊叹眼中巍峨庄重。他今日穿了茶白襕衫,套了件对襟长卦,领口不如往常仅是精巧盘扣,而是挂了件金边白玉的梅花枝丫垂金流苏,加上满脸惊讶,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富贵小公子,甚是矛盾。 宫中房屋成百上千,处处景色都有不同,亭台楼榭,树影扶疏,赵郁带着徐风堇边走边看倒并未急着去宸妃宫中。 “母妃脾气秉性温和,你不用紧张,她问什么,你答什么便好。”徐风堇虽面上不显,握着赵郁的那只掌心却隐隐冒汗,赵郁不禁笑问道:“王妃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这会儿倒紧张起来了?” 徐风堇道:“再是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有时有晌,你母妃若是瞧不上我,硬要将咱俩分开怎么办?” 赵郁没对他说宸妃绝对不会怎样,而是安抚他道:“无妨,我如今早已出宫,她若喜欢你,那以后还可常来,她若不喜欢你,那日后便不再让你见她。” 徐风堇这才吃了定心丸,挺挺胸膛道:“走吧,去见见咱家娘亲。” 两人穿过花园凉亭,正要往后宫中去,却见一名宫女跌跌撞撞跑来,脸颊带伤,嘴角带血,她抬眼也看到了赵郁,吓得忙下跪行礼道:“奴,奴婢见过七王爷。” 赵郁点了点头,并未走,而是瞧她穿着问道:“你在东宫当差?” 宫女颤颤起身,点头道:“是。” 赵郁神情不变观察半晌,问道:“脸是怎么伤的?” 宫女忙拭泪回话:“是奴才笨手笨脚,惹恼了太......太子殿下。” 赵郁了然,道了声:“回吧。” 宫女连忙起身跑远,待人走后赵郁依旧站在原地,徐风堇疑惑问道:“有什么不妥?” 赵郁拉着他继续走:“宫中规矩森严,太子住东,后妃起居在西,光是走路便将近一个时辰,你瞧她方才脸上血迹未擦,像是新伤,若是太子打的,该就在附近,可太子已被禁足,想来不会出门。” 徐风堇道:“那她方才是在骗你?” 赵郁点头:“只是不知她来后宫找谁。” 徐风堇道:“既然是太子的人,该是找太子的母妃罢。” 赵郁道:“不会,太子的母妃早在前些年就去了。” “啊?”徐风堇奇道:“那便怪了,她对郁郞这么说,莫非是要诬陷太子残暴不成?” 赵郁瞧他认真琢磨的模样,不禁笑着告诉他:“太子这些年确实残暴了些,用不着再诬陷什么,先走吧,这事儿再说。” 徐风堇又扭头瞧了瞧那宫女背影,问道:“宫中的事情都是这样扑所迷离?怎么连个宫女都让人琢磨不透?” 赵郁点头说是,又严肃道:“所以啊,我家夫人还是少来为妙,只在郁王府作威作福就好。” 徐风堇不服气道:“我可没有作威作福,少见我这么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 赵郁笑声溢出,附和他道:“确实少见,这般的蕙质兰心世间独你一份。” 两人话间已经迈进宸贵妃的院子里,林姑姑比他二人提早回来,站在门口忙迎上来道:“见过王爷,见过徐公子,快进来罢,娘娘早就等着了。” 徐风堇刚放松下来的心情,此时又略显紧张,难得抬眼求助赵郁,便见他低头在自个儿耳边温声道:“别担心,凡事有我在你身边。” 徐风堇嘿嘿偷笑,随着林姑进屋后,第一眼便见到坐在锦榻上喝茶的宸贵妃,宸妃今年三十有九,长得俏丽柔美仙姿玉貌,见二人上前忙放下茶碗,笑道:“郁儿来了。” 赵郁唤了声母妃,正要为她介绍,便觉手上一紧,才要扭头看看如何,徐风堇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咧开嘴道:“堇儿见过娘亲!娘亲千岁!” 第53章 隐瞒宸贵妃被他这番浩大声势吓了一跳,怔了怔道:“快,快起来罢。” 徐风堇连忙谢恩,又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才缓缓站起来,赵郁见他有些虚晃,担心道:“怎么?” 徐风堇半攥着拳头,讪讪摇头:“没事没事,跪猛了些。” 他那副憨傻模样儿,瞧得宸贵妃掩面直笑,说道:“以后不用行此大礼,快些坐吧。”又细细端详他半晌,似满意地点点头,对赵郁道:“怪不得郁儿喜欢,是个好看的孩子。” 赵郁并未多说,只问她:“母妃近来身体如何?” 宸贵妃道:“还是老样子,这几日天凉,有些咳嗽,并无大碍。” 赵郁道:“回头招太医过来瞧瞧,配些止咳润肺的药来。” 宸贵妃温声道:“郁儿不必挂心,本宫会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又看向徐风堇道:“堇......堇儿来京城几月,住得可还习惯吗?” 徐风堇“嗯嗯”两声,连连点头。 宸贵妃笑道:“那就好,有哪里不妥便及时跟郁儿说,别远道而来再亏待了自个儿。”接着又道几句叮嘱,温温润润让人心暖异常,她果真如赵郁所说,柔雅和悦,话里话外全是叫未来儿媳过来见见面,并未有任何为难的意思。 徐风堇腰板挺直,坐得规规矩矩,宸贵妃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多是问些儿时过往,也知道了他父母早亡,不禁唏嘘感叹道:“真是苦了堇儿。”又忙对林姑姑道:“快,将我准备的礼物拿来。” 林姑姑早已端出锦盒在一旁候着,此时拿到徐风堇跟前打开,入眼便是一只碧绿通透雕镂精美的双鱼环佩躺在黄绸之中,宸贵妃道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一直留着要送给儿媳。 徐风堇略显不好意思,看了看赵郁像是询问,赵郁点头道:“母妃的心意,收下吧。"得到允许他才连忙起身要抬手去拿,但又怕自个儿手脏,将始终半握的拳头伸进怀里,随之掏出一块棉绢擦擦手,才收下玉佩道谢。 赵郁坐在一旁撇着茶沫,嘴上依旧与宸贵妃话闲,目光却停留在徐风堇手上那个块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棉绢上。 “是定十五前天拜堂?”宸贵妃问道。 赵郁放下茶碗道:“是,算好的日子。” 宸贵妃点头道:“那还有两日便到了,喜宴喜服都准备好了吗?会不会仓猝了些?” 赵郁道:“都准备妥当了,母妃不用担心。” 宸贵妃“嗯”了声,又叹气道:“自你出宫封爵后便妻妾随意了,咱们不如普通百姓人家,郁儿成亲,为娘的也不能出宫为你做些事情。”又想起来道:“对了,堇儿在京里没有亲人,迎娶那日要去哪里接他?” 赵郁说道:“暂定的府中内宅。” 宸贵妃略显惊讶:“这怎能行,太不合规矩。” 赵郁道:“我和他已有婚书,大可以不必拘泥这些。” 宸贵妃黛眉微蹙:“可婚姻大事就此一回,又岂能儿戏呢?”想想又道:“前些年我在京里买了栋宅子,是留给林姑日后养老用的,虽一直空着,却也常派人去打扫,离你府上不远,你大可让堇儿去那等上一晚,到时你再去迎他过门,不是更好?” 赵郁喝了口茶,并未答话,宸贵妃了解自家儿子,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便问始终挂着笑脸的徐风堇:“堇儿意下如何?” 徐风堇一改在府中片刻不能分开的说辞,溜须道:“全听娘亲的,娘亲安排便好。” 此次见面相谈甚欢,徐风堇一口一个娘亲,哄得宸贵妃开心不已,待赵徐二人回府时已将近傍晚,如今天短且凉,一路走到宫门口,竟觉隐隐发冷,上了马车人才坐稳,赵郁便突然弯身提起他的右脚放在自己腿上。 徐风堇大惊:“你做什么?” 赵郁二话不说,将他鞋袜脱掉,卷起裤腿,见膝盖红肿一片。 徐风堇忙要将腿抽走,却被赵郁紧紧握着脚踝动弹不得,他只得无所谓道:“就跪猛了些,没什么大碍。” 赵郁抬手帮他轻揉,问道:“你为何突然下跪?” 徐风堇打哈哈道:“自然是因为见你母妃紧张,再说我若先跪她,她也不好为难我。” 赵郁眸光闪动,显然不信,便直接问:“你方才在母妃那里,捡到了什么?” “啊?”徐风堇呆楞片刻,无辜道:“没捡到什么呀。” 赵郁见他装傻,也不再多说,只是帮他揉了揉两块红肿膝盖,回府便去了书房,直到晚饭上桌都没见人来。 徐风堇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斟酌许久,拨些饭菜去了书房,谁成想在自家院里吃了个闭门羹,书房大门紧闭,竟还被反锁上了?他眨了眨眼,敲门叫道:“郁郞?” 屋内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门,依旧无人应答。 碰巧程乔从一旁走过,徐风堇将人拽来问道:“王爷出门了?” 程乔见他还有些别扭,不知是该尊称王妃,还是当成小弟,只得硬邦邦道:“没出。” 徐风堇再次看向书房,灵光一闪,将手上饭菜交到程乔手上,溜达到院内的石桌旁。 石桌正对书房窗户,此时花园不如夏日那般繁茂,倒是开出一茬早菊,清雅秀丽。徐风堇将长袍下摆别在腰带之上,又小心翼翼迈进花木丛中,待靠近书房纸窗,试要开起窗户,却纹丝不动,徐风堇心中哼笑,当即取下头上白玉簪在窗户上挖了个洞,趴上面见赵郁不在书案旁,便将手伸进屋内,偷偷摸摸打开窗拴,翻了进去。 桌上笔墨未干,宣纸上画了只张牙舞爪的炸毛狐狸,看似画者心情不加,这狐狸明显不如先前那只灵动可爱,徐风堇心中点评一番,还是偷偷将这幅随笔收藏起来,书房并不算大,他四下环顾一圈,便瞧见屏风后有一道人影,正趴在门上左顾右盼,徐风堇挑挑眉梢,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赵郁今日确有些生气,徐风堇明显有事儿瞒他,漏洞百出还要藏着掖着,实在该罚,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当本王善良可欺,于是便将自个儿关在书房等着徐风堇上门来求,人是来了,喊了三声半又没了动静,赵郁气恼,戳开纸窗张望半晌,哪还有半个人影? 正要喊程乔将被褥拿来,今日不回房睡了,便听见耳边有人笑吟吟道:“郁郞这是在看什么?也叫我看看呗?” 赵王爷陡然一惊,立刻转过身来,严厉道:“你何时进来的?” 第54章 木牌 徐风堇“嘿嘿”一乐,指着窗户道:“刚刚进来,我叫了王爷不应,只能翻窗户过来哄你。” 赵郁道:“为何哄我?” 徐风堇道:“王爷不是生气了?” 赵郁哼道:“你也知道我是生气了?你我二人如今心意相通,竟还要对我有所隐瞒?”说着走回书案旁正想继续作画,却见方才画得随笔狐狸不翼而飞,想也知道该是徐风堇藏了起来,只得又拿起笔来重新画,徐风堇打开房门将寄放在程乔手中的饭菜大摇大摆地端进来放在书案上,托腮看赵郁画画。 他也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讲,想了想问道:“咱家娘亲在宫中地位如何?” 赵郁道:“算是六宫之首。" 徐风堇问:“那就是没人能欺负她了?” 赵郁眉目淡然道:“到她那个地位,不过是差个封号而已。” 徐风堇盯他看了半晌,欲言又止,赵郁道:“想问什么便问,本王不像王妃,凡事都要藏着掖着。” 徐风堇眨了眨眼,当即自我检讨,走到赵郁身边没皮没脸地歪头笑笑,迅速亲他一口,指天发誓:“这次是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对郁郞有半分隐瞒。”接着又狗腿地拉他到一旁坐下,端过饭菜撇了勺汤喂到他嘴边,赵郁眉梢上挑,给面子的尝了一口。 徐风堇沉吟半晌才问道:“我怎感觉......王爷待贵妃不亲近呢?” 赵郁笑道:“如何不亲?” 徐风堇道:“就是感觉不如与六王爷那般一口一个兄长来的亲近。” 赵郁道:“也实难亲近,我幼年时母妃便常待在佛堂,鲜少露面。” 徐风堇又问:“那咱娘亲这般温婉,在深宫之内不会受人欺负吗?” 赵郁摇头:“不曾听说过她受委屈。” 徐风堇“哦”了声放下勺子,把今日在宸妃宫里捡来的物件递给赵郁,他道:“我并非有意瞒着王爷,只是这事儿蹊跷,又跟咱家娘亲有关,你且是他亲儿子,我是怕有什么不妥,就想先自个儿留着,谁想你眼尖,竟看见我藏了。” 赵郁接过那物看清,是件并不起眼的薄木牌,上面刻着东宫字样,显然是谁不慎遗落下来的。 徐风堇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便道:“若是咱们半路没碰到那名宫女,我也不会注意这些,但又觉得太过凑巧,不知太子与咱家娘亲是否有什么瓜葛?” 赵郁还未开口,程乔便匆匆来报,说是冯竟上门求见。赵郁将木牌放在桌上道:“回来再说罢。”便与徐风堇一同去了花厅。 冯丞相大名徐风堇早有耳闻,如今算是终于见了面,冯竟官服未换,双目斑布血丝,尽显疲惫,见赵徐二人进门,躬身行礼。 赵郁点了点头,安排程乔看茶,坐下后道:“冯大人这么晚过来,是所为何事?” 冯竟并未有多余废话,撩起官服下摆便跪在地上,赵郁撇撇茶沫,掀眼看他,冯竟乃当朝丞相,虽以年迈却背脊挺直,傲骨粼粼,哪怕赵郁是个王爷也不该行此大礼,赵郁放下茶碗道:“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竟对上徐风堇,先是为古画那事道了歉,徐风堇不知道如何定夺,便看向赵郁,他知道轻重,小事随意胡闹从不过界,可到了这等朝堂大事上,他不懂,自然不会乱说一句。 赵郁眼神示意,并未让他应下,而问道:“冯大人是有何难事?” 冯竟开口,略显沙哑:“太子......他,想是疯了。” 赵郁问:“此话何意?” 冯竟道:“老夫为官几十年,经历无数朝堂纷争,看尽多少风云变幻,也知世事如棋,局局换新,先前与王爷为敌,是你我二人立场不同,老夫日后要护太子登基,定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想来王爷通情达理,知道这乃常情。” 赵郁点头:“抛开你我对立不谈,冯大人为百姓谋过不少福利。” 冯竟又道:“但太子不懂,他前些天被禁足,乱了手脚,整日郁郁寡欢,更是放浪形骸,老夫知道王爷无心皇位,先前王妃那事儿我来亲自与他道歉,还请王爷就此收手,让太子缓缓心神。” 赵郁垂眸,事到如今也不再装傻,温声笑道:“太子如今这般,也确不是我所乐意见得,冯大人年迈,亲自前来道歉,本王理当代王妃应下,可我家王妃细皮嫩肉,十几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趴了几天不能走动,他若不想接受,本王也不好让他为难。” 徐风堇坐在一旁回想当天挨打,疼是疼了点,却也没到皮开肉绽的程度,赵郁这般夸大其词,想来是未达目的,便顺势在椅子上扭了扭,娇声道:“现在也不能久坐,这么一说,又有些疼了。”又一脸恐惧道:“上次打得那般血肉模糊,郁郞,我这个屁股,会不会留疤啊?”自己吓唬了一通便要眼泪吧嗒:“若是我屁股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呐,这让我以后如何见人......” 赵郁才喝了口茶,险些喷出来,他轻咳一声忙道:“王妃放心,多养些日子便不会留疤。” 徐风堇道:“真的?郁郞不会嫌弃我屁股有疤?” 赵郁忙安抚道:“不会不会。” 他二人一唱一和,冯竟也知道话没说到底,赵郁想要知道什么,他心知肚明,沉吟许久才道:“王爷要寻那人该是在后宫之中,当年陛下对王爷宠爱有加,遭到不少带子后妃的嫉妒,想来王爷这些年早已经查得清楚,最有嫌疑的该是梅贵妃,可梅妃已去,多少恩怨也该消淡了,太子再怎样说也是你的兄长.......所有事情都是他母妃所为,王爷是个明白人,不该将仇怨报在他的身上。” 赵郁起身,走到冯竟跟前,垂眸问道:“冯大人也觉这事是梅贵妃所为?” 冯竟道:“当年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她,该不会再有旁人了。”又抬眼对赵郁意味深长道:“王爷,恕老夫多一句嘴,有些事情既然给了结尾,王爷再追究下去也是徒劳伤神,不如活得糊涂些。” 赵郁待他说完,点了点头道:“冯大人请起吧,太子那边我只派人参过几本,日后不会再动,不过他这些年作风不好,想来也是墙倒众人推,冯大人光来找我并没有多大用处,还是另想办法罢。” 冯竟也知并非赵郁一人所为,不禁长叹一声,拜谢过,便离开王府。 送走冯竟,赵徐二人又回了书房,赵郁将那枚东宫的木牌拿起来细看,最终阖了阖眼,将站在他身旁的徐风堇搂在怀里,闷不出声。 徐风堇明显察觉到他情绪不安,抚摸他背脊问道:“郁郞?怎么了?” 赵郁沉吟许久,才道:“梅贵妃是突然病死的,我儿时那场意外,有很多证据都指向她。” 徐风堇道:“那难道不是她?” 赵郁摇头:“不是。后来她去了,不少线索也就断了,但还是被我发现些问题。” 徐风堇道:“什么问题?” 赵郁紧紧抱着徐风堇,并未有太多情绪外露,淡淡道:“那年在母妃宫中,我也看到过同样的东宫牌子,从那之后,我便不敢再查了,可我又想知道,只能等哪天有人来告诉我,冯竟跟我提过两次,却都让我活得糊涂一些,我这些年也查了不少人……可偏离了原本的线索,又怎能找到真相。” “郁郞的意思是......”徐风堇反映过来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你想得太多,冯老贼这样说肯定是要帮太子的母亲洗脱罪名,绝对不是你的那样。” 赵郁把头藏在他的颈窝处闷闷道:“她是我母妃,我不想对她有任何猜忌。” 徐风堇想也不敢想若是亲娘对自己下死手,该是多绝望的事情,急着连连摇头道:“绝对不会,咱娘亲多和善啊,况且你还她的亲儿子,肯定你是瞎想,你要是没事就多想想我呀?你想想我屁股会不会留疤呀?”第55章 真相 “你怎如此笃定?”赵郁抬手撑开他,轻声问。 徐风堇忙道:“因为,因为她是你娘亲啊,虽然我从小没娘,但也见过有娘的孩子,平时连打一下骂一下都舍不得,怎可能会害你!” 赵郁见他额角急出汗来,弯弯眼睛帮他擦了擦道:“是这样吗?” 徐风堇道:“没错的,不信我们打赌好不好,若是我输了......”又猛地摇头道:“我绝对不会输的!” 赵郁戳戳他的鼻尖笑道:“那就不赌了。” 八月十三,澄空万里,鸟雀鸣啭,秋叶白苹,郁王府今儿个热闹,除了赵徐两个闲人,全都忙的脚打后脑勺。铺红毯,贴喜字,角角落落都藏了一小捧桂圆花生,尤其是余三娘嗓门嘹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南馆门口吆喝“客官里边请。” 人若是熟悉之后,也就不太在意身份地位,她瞧见赵隽在外宅东溜达一圈,西逛荡两步便走过去道:“六王爷没事做?” 赵隽道:“啊,余老板有什么让我做的?” 余三娘环顾四周,正好瞧见岑灵踩着梯子挂红灯,便道:“要不您去跟着挂挂灯笼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隽应了声“行”,迈开大步便走了过去,岑灵自他进院便开始心不在焉,此时见他过来更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中竟忘了自己还站在梯子上,脚下不稳直接载落下去 ,赵隽大惊,纵身一跃,便被岑灵捧着红灯笼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赵隽瞧他那副呆傻样儿笑道:“还不起来?压我身上挺软和?” 软和?常年操兵训练,胸膛都快赶上石板硬了,但岑灵哪里还管得了软硬,忙红着脸挪开身道:“对不起对不起六王爷,是我笨手笨脚。” 赵隽也跟着坐起来,勾着他肩膀道:“你只会说对不起?” 岑灵怔了怔,摇头道:“不,不是......” 赵隽道:“那说点别的听听?” 岑灵几根手指扣着压扁的灯笼,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蚊子般地说了声对不起。 赵隽是从没见过这么扭捏腼腆的性子,军营里各个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爽朗汉子,见他这样,也一时犯难,便拽他站起来道:“行了,挂灯吧。” 过了晌午徐风堇便得去宸贵妃安排的院落等着,待第二天辰时赵郁八抬大轿的去接,他没带旁人,只带岑灵跟着一起。 宸贵妃买的房子跟郁王府仅仅隔了两街,四方小院干净整洁,与普通人家相比没有不同,一路上徐风堇便觉岑灵垂头丧气,进屋放下喜服玉冠,问他:“你怎么了?” 岑灵轻叹一声,对徐风堇道:“阿堇......我真的很羡慕你。” 徐风堇皱眉:“怎又说这种话?” 岑灵除了他也无处可说,便结结巴巴把自己对赵隽的心意说了出来,徐风堇不是没有察觉,也不觉震惊,但瞧岑灵这幅样子,看来是没有进展,便道:“你若喜欢他,便去告诉他,他若答应那皆大欢喜,他若不答应,你若还想,便去追求他,你若不再想,那便换个心境,等个有缘的。” 岑灵道:“可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他?” 徐风堇道:“我跟你有什么不同?不一样和郁郞在一起?” 岑灵摇头:“这,这不一样,阿堇本就是个顶好的人,而我......” 徐风堇凶道:“你怎么了?你是比人缺个胳臂还是少条腿?我比你那里强?你多少还读过书,往后没准儿还能考状元,我就会跳个舞再往后几年胳膊腿僵了都不见得能蹦跶起来,你如今只会羡慕我,怎不想想如何去改变自己,人都有长短,你就真这样一无是处?” 岑灵抿着嘴低下头,觉得他说话有理,便小声道:“我......我知道了。” 徐风堇说完坐下想给自个儿倒杯茶,却突然想到才来这所院子,屋里甚都没有,所幸有先见之明带了糕点过来,便让岑灵烧了壶水,两人简单吃了些后,各自休息,岑灵当晚想着如何让自己改变一些,最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连话都不敢跟赵隽讲,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而且徐风堇却始终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像是等着什么,却又不停得希望今晚无事发生。 但往往事与愿违,更夫披星戴月穿巷而过“咚咚咚”敲了三声,示意此时到了三更天。 门栓从屋内扣住,寒光刀片顺着门缝轻轻拨动,“嗒”得一声,便轻巧地让房门四敞大开,接着走进两位黑衣蒙面的壮汉,四处观察半晌,见无任何异样直奔床榻将似睡梦中的徐风堇绑了起来,徐风堇猛地睁眼,并未挣扎,只是问:“什么人?” 黑衣壮汉粗声道:“老实点。”说着便将徐风堇拖到门口,再次打开紧闭的房门。 原本寂静无声的院落早已灯火通明,来人并不算多,仅有十几名侍卫,看服饰,像宫内带刀,侍卫中间有一人身着锦缎黄袍,纹蟒绣龙,正是当朝太子,赵燮。 赵燮略瘦,双目凹陷,颧骨突出,眼中无神,满是戾气道:“你就是老七那位待过门的王妃?”又道:“长得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国色天香,哈哈哈说到底还是个男人,这般女相不知道带没带把?” 徐风堇翻个白眼道:“你有的我全有,你大可脱了裤子瞧瞧自个儿是不是带把,自然也知道我带不带把了。” 赵燮大笑:“哎呦,瞧这厉害的,也不知道我那位表面温文尔雅的七弟,能不能驯服了你。” 徐风堇心中烦闷,懒得跟他废话:“不知你深更半夜找我何事?” 赵燮走近几步猥琐道:“深更半夜来找你能做甚?不然你也甭嫁老七了,跟了我多好,待我日后登基,赏你皇贵妃当当如何哈哈哈哈?” 徐风堇冷哼了一声:“你也觉得这话好笑?我瞧你这模样还有命当皇帝?阳气都快被吸干了罢?” 赵燮最是不爱听旁人说他当不上皇帝,当即便怒气冲冲走到徐风堇跟前要抬脚踹他,却没想驾着徐风堇的那两位大汉竟稍稍后退,让赵燮落了个空,赵燮大怒,吼道:“大胆!退什么退?!给我拉过来!” 两名大汉并未有任何动静,徐风堇道:“太子为何前来为难我?又是谁告诉你我今晚会住在这里?” 赵燮道:“为何为难你?这你得好好问问你的夫君,我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与冯竟的纠葛凭甚拿我开刀?面上游手好闲不争不抢,最他娘不是东西的便是他赵郁!哈哈对了!说道他娘,也是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心肠歹毒的东西!” 徐风堇蹙眉道:“与宸贵妃有何关系?” 赵燮却如冯竟所说略显疯癫,讥笑道:“有何关系?这就轮不到你问了!来人给我压走!我就不信老七的宝贝夫人在我手上,他还敢撼动我一丝地位。”语毕甩袖转身,却见院门正中已站一人。 赵燮大骇,颤颤抬手:“你,你何时来的?” 那人正是一身白袍的赵郁,他眼眸深沉,冷淡道:“比太子早些。” 赵燮双晴圆瞪,才知踩了陷阱,忙抽过侍卫配刀,要去将徐风堇擒来,却见方才那个二位黑衣大汉,早已将人挡在身后,随之无数侍卫涌进,将太子众人包围起来,赵郁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说道:“这院里全是郁王府的人,我是不能伤了太子,但若将今晚的事情告诉父皇,不知他那则已经拟好的废储诏书,能否盖印了。” 赵燮惊道:“你,你别想威胁我!” 赵郁道:“是否威胁,还是到父皇跟前去说吧。” 赵燮当即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地吼道:“父皇父皇!你现在用得上父皇便想起他了?你这人自私自利!父皇疼你爱你,你却因为自个儿的仇怨不如他愿安心做个太子,好了,你不愿做,他才不情不愿让我来做,父皇偏心!竟让我捡你剩落?你活该!等你哪天知道真相哭死也是活该哈哈哈!” 赵郁并不管他疯癫行径,而是道:“太子之位本就有能者居,我且唤你兄长,你儿时聪慧好学,并不比我差到哪里,若不是位高虚飘,沉迷声色,怎会落得如此地步,你且这般,父皇还在犹豫是否废你,你若说他偏心,也枉费他良苦用心。来人,将太子送回宫里。” 赵燮挥手吼道:“我看谁敢碰我?!”又神神叨叨念叨许久:“我没错,我不过是想威胁你让你罢手,你揪着我有什么用处?你该去找冯竟!去找你母妃!你还不知道吧!你母妃当年为了后位亲自命人刺伤你又派人毒害你,陷多少后妃不义,对,这次也是她,也是她给我出的注意,我去找她,她便怕我将这事告诉你,说要保我太子之位让我来绑了你王妃啊.......”他这厢话没说完,白眼一翻,人已倒地,赵郁抬眸,只见徐风堇不知何时找来一根木棍,怒气哄哄地将赵燮一棒子敲晕。 闹剧终了,侍卫将太子送上马车,院里只剩赵徐二人,赵郁许是早有准备,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不敢亲自去查明的事情,终于通过旁人的嘴知道了答案,也是意料之中,到不觉有甚,他见徐风堇依旧气郁难平,走过去淡淡笑道:“手劲儿可真大,一下子就把人打晕了。” 徐风堇盯着他,怔怔地松了手上的木棍,眼圈泛红。 赵郁笑道:“吓着了?”说着把他搂在怀里哄:“不怕,为夫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徐风堇趴他怀里安静许久没有出声,赵郁还当他已平复下来,却猛然听他大喊一声,接着便是声嘶力竭地哭喊,赵郁忙问他怎么了,徐风堇却仰着脸任泪水滚落,大哭不止,赵郁忙着帮他擦净,不禁难受道:“乖,别哭,我早有准备,不觉得怎样。” 徐风堇哭得毫无形象,只觉得心疼不已,又替赵郁委屈万分,他话也说不利落,还安慰道:“没,没事,以后有我陪你,谁再敢碰你一下,我便拿棍子打死他。” 赵郁欣然笑道:“好好,日后有你在我身边,没人敢欺负我。” 第56章 远行 太子如此大闹一通不能平白送回去,赵郁连夜进宫,次日的婚事也只得推迟,徐风堇肿着眼眶回府,余三娘以为他出去走了一遭被赵郁抛弃了,当下就要扯着人回临安,徐风堇瞧她火冒三丈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不该恨我吗?若我真被郁郎抛弃,你该高兴才是。” 余三娘叉腰:“我是瞧见你就不顺眼,谁让你长得像春娥?但无论如何也勉强算看着你长大,我辛辛苦苦一把将你拉扯起来,无论你混得好坏,都不能让人白欺负了去。” 徐风堇听她说完越想越气,连余三娘个拉皮条的跟他非亲非故还带些仇怨都能留些人味,怎宸贵妃六宫之主差点母仪天下的人竟能对亲生儿子下如此重手? 他这厢郁气难消,过了午时想回房小歇半晌等赵郁回来,却见那日来过的林姑姑再次登门,岑灵昨晚也被惊醒知道个大概,想拦着徐风堇别去,徐风堇却将府里的家丁召集起来当众道:“今儿个是宸贵妃宫里的林姑姑请我去的,来回路上无论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摔了跟头还是双腿一蹬就此归西,全都跟林姑姑脱不了干系,知道了吗?” 赵徐二人向来恩爱,虽说今儿个没如时成亲,可徐风堇说的话依旧分量十足,众人听了,便齐声应着知道。 二进宫门,徐风堇心境大不一样,想来宸贵妃已知漏了馅,不是像他打听经过,便要与他对峙。 果不其然,才迈进门就见宸贵妃靠在锦塌上眉头深锁,手上紧攥佛珠不停捻着,徐风堇按规矩行礼,宸贵妃停下来笑道:“堇儿来了,快坐。” 徐风堇站着没动,直白问道:“不知宸妃娘娘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宸贵妃起身笑道:“堇儿这是怎么了?怎才一天不见就跟娘亲生份了?” 徐风堇道:“您自然知道。” 宸贵妃见他不愿迂回, 也就开门见山,笑问道:“你和郁儿是如何料到了昨晚的事?” 徐风堇未答,而是道:“听王爷说梅贵妃生前与您势不两立,仇怨积多,您每月雷打不动都会去佛堂清修,但却在梅贵妃死前那一月着手处理宫内事务激化了两人矛盾,梅贵妃怕您出来争权更是不敢松懈,最终患病,疲劳致死,可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身子,就算积劳也要长年累月,怎么死得如此突然?据说太子也是从那时开始疑神疑鬼,满心嫌弃他母妃娘家没人,日后不能助他登基,但是这些且都是他们东宫的事情,怎您一个与东宫老死不相往来的贵妃宫里,会出现东宫内侍的木牌?” 宸贵妃笑道:“梅妃去了几年,跟这事有何干系?” 徐风堇道:“您说有何干系?当年郁郎已经确认儿时被刺杀那事不是梅贵妃所为,却为何待她人死之后不再追查?还不是他发现梅贵妃那层纱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亲生母亲!您还说跟这事没有干系?” 宸贵妃脸色有变,皱眉低喃:“他……那时就有所察觉了?” 徐风堇道:“不然您认为以他那般聪明,会事后十几年查不到真凶?” 宸贵妃道:“这都是他跟你说的?” 徐凤堇未开口,便算默认,宸贵妃再次端详他道:“看来郁儿确实待你真心,对你无话不说。” 又走近他道:“你如今也算我的儿媳,本宫便直说了,我跟郁儿是亲生母子,再是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我不愿与他心生隔阂,有些事情我也十分内疚,若是堇儿能从中帮娘亲.......” 徐风堇抢道:“帮您说说话?让王爷继续与您母子齐心?” 宸贵妃道:“堇儿果真是个聪慧的。” 徐风堇冷哼:“绝不可能。”宸贵妃嘴上说着内疚却没有半分懊悔意思,他气道:“您大可不必怕郁郎对您如何,他不会,也不能会,虎毒还不食子,您竟舍得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动手!这凶手若换个人,他还是能以牙还牙,可这凶手是他娘亲,您让他找谁报仇?这份委屈又跟谁说?他唯独能做的就是算了。” 宸贵妃怒道:“你说得什么话?什么叫算了?那是我儿子!” 徐风堇同怒道:“你现在把他当儿子了!派人拿着烧红的剑往他肉里扎时,想过他是你的儿子吗!你不想算了还想他能原谅你?简直笑话!就算你是他亲娘,三番五次拿他的命对付旁的后妃也不可原谅!” 宸贵妃颤颤抬手,指着他道:“你大胆!一个贱民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道:“母妃嘴里的贱民正是我的夫人,我与他和如琴瑟,若他是贱民,我也算贱民一个。” 宸贵妃不想赵郁会来,慌忙看向林姑姑,林姑姑蹙眉摇头,显然不知赵郁怎会出现,这会儿该是在御书房焦头烂额,莫非是解决完了?可太子出了这等大事怎能解决的如此快? 徐风堇闻声扭头,忙走到赵郁跟前牵住他的手。 宸贵妃哀道:“郁......郁儿......你怎来了.......” 赵郁无任何情绪道:“许多事情不可双赢,贵妃既然走到如今地位,就要舍得一些,你我之间母子情谊也算尽了,既然先前拿我的命当做儿戏,那如今便狠心到底,别再把我当做儿子。” 宸贵妃悲苦道:“不,不郁儿我是你娘亲,郁儿,我那时也非常内疚,我真的非常后悔非常害怕,所以伤你之后每天都在佛堂诵经礼佛,想洗掉我的罪孽......” 赵郁淡淡道:“贵妃是怕父皇知道这事吧,父皇爱你,前皇后薨逝便想立你为后,但这么多年过去,你为何还仅是位贵妃?” 宸贵妃怔了怔,反应过来震惊摇头:“不会,他不会知道的......” 赵郁道:“父皇日后不会再来,贵妃日后也不要再跨出这道宫门,他本要传旨,我念你生养过我,便亲自过来说一声,给你留些颜面。” 宸贵妃尖厉道:“他凭甚不来!是他负我在先!我哪里有错!他身边女人众多,我不能得他一人,难道还不能享有权势护身吗!” 赵郁半句不想多说,拉着徐风堇便走,宸贵妃也知自个儿没沉住气,忙追上道:“隽,隽儿是不是回京了,你让你哥哥进宫来,咱们母子三人许久不曾一起了,明日就是中秋,还有,还有堇儿,咱们邀你父皇一同赏月好不好?” 赵郁背对她道:“兄长私自回京母妃也知道?看来太子那般胆小敢勾结夏人,也是母妃怂恿的罢。”宸贵妃吓得一惊,忙又后退几步道:“勾结夏人?这件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个后妃哪懂这些!” 赵郁冷漠道:“贵妃确实不懂,但只要言语挑拨一番,太子便会自己去找,贵妃可知道你几句话促成了哪些大事?还请贵妃日后在佛堂安生些,兄长为人宽厚,我且不想让他知道你做过什么。” 转眼八月十五,郁王府的厨子做了十几种馅料的月饼,荤素甜咸应有尽有,院内石桌上放了两坛才酿好的桂花蜜,天凉,徐风堇便加了件披风和赵郁在院里赏花望月,他本以为赵郁多少会觉得难过,但完全看不出他与往日有哪些不同,该笑还是笑,该逗他的也不曾少,他怕赵郁是装出来的,便道:“郁郞若不想笑,那就不笑,反正你怎样我都觉得好看。” 赵郁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毕竟为夫少有的英俊潇洒。” 徐风堇冲他做个鬼脸笑道:“好不要脸。” 赵郁眉眼温和,笑道:“王妃不用为我担心,我对这事早就看开,若执拗于此,往后的几十年都该郁郁寡欢,事已至此我再跟自个儿过不去也不能重新来过,那便算了,花月照常,良人依在,一道门槛而已,迈过去就罢了。” 徐风堇道:“当真?没有骗我?” 赵郁道:“真的,为夫何时骗过你?” “你可没少骗我。”徐风堇笑着举杯敬酒:“那以后所有的门槛,我都陪你一同迈过去。” 赵郁应下,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说话间,程乔岑灵已把做好的月饼端上桌,碰巧赵隽跨步而来,余三娘紧随其后,手摇团扇提着玉兔花灯像是要凑热闹,几人坐在一起地位三六九等,也能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赵隽看向余三娘的花灯问道:“这小兔子是余老板自己扎的?” 余三娘笑道:“是是,我爹娘便是做花灯买卖的,小前儿跟着学了不少,后来我丈夫去了,本想带着堇哥儿去卖灯,谁想他个手笨的,这那不行,只得把客栈改成了南馆。” 徐风堇哼笑道:“我那是故意手笨,我若是做得好,你且不是得让我整日干活。” 余三娘瞪他,当下就要站起来:“你那时就给我偷奸耍滑了?” 徐风堇吐吐舌头往赵郁身边躲,得意笑道:“你来啊,我夫君可就在这儿坐着,我看你敢不敢碰我一下。” 赵郁使坏,似要起身:“那我还是先离开一会儿罢。” 徐风堇忙拉着他道:“不行不行不能走,这夜叉可真敢对我动手!” 赵隽瞧着他们三个哈哈大笑,饮了杯酒道:“难得如此轻松,明个儿我就走了,下次也不知哪年才能回来,你们若拜堂,就把我名字贴上椅子上拜吧!” 他说这话确实不假,沙场无情,等一场胜仗十年二十年也是常有,又道:“所幸这次回来发现是有人里通外合,夏人奸滑,将来是场硬仗啊。” 赵隽虽不知更多内幕,却也知太子疯癫通敌,赵郁放下酒杯,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上道:“今日太子在父皇面前抖出不少消息,我全都写在这里,兄长可拿过去给楚先生看,他当知如何定夺。” 楚先生名叫楚茂,年过半百,是赵隽的智囊,未出征时常在京中与赵郁对酒下棋算是忘年之交,赵隽收下信,面上略显落寞,赵郁皱眉道:“楚老出事了?” 赵隽道:“也不是大事,只是北边天气恶略,他上了年纪,有回着了风寒,再也没好起来,如今昏昏沉沉,不能下榻。” 赵郁道:“那兄长身边还有谁在帮衬?” 赵隽道:“暂无旁人,我当时便觉得夏人与咱们势均力敌突然收兵事有不妥,怕营中有人内应,不敢轻信谁,刚好趁着回来看你和弟媳,顺带在京里探探风声。”又叹道:“我若有弟弟的脑子就好,能生生少打十年。”又笑道:“但也无妨,看你与弟媳过得不错我便放心,得了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本就不喜欢朝事,喝酒喝酒,习惯战火纷飞,回来安生几天还有些手脚发痒哈哈哈。” 桌上全都不懂政事,赵郁便不再多说,此时徐风堇正捧着豆沙月饼吃得满嘴酥皮,赵郁静静看他半晌,待他有所察觉含笑抬眼,却见他眼中盛世朗月,皎洁动人,赵郁便也跟着笑,抬手帮他擦了擦嘴角。 两人未曾说话,可仅是一眼,似乎便知了彼此心事。 明日要去普光寺小住,二人回房徐风堇便收拾起了包裹,宽袖里衣装了几套还不够,竟还去问赵郁的狐毛披风放在哪里,那东西厚实,不是大雪封门,用不着穿,赵郁坐在一旁,任徐风堇找来找去,待他忙完才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坐在腿上。 “王妃今天晚上吃了三块豆沙月饼,喝一碗蜜汁甜汤,还咳嗽两声。” 徐风堇勾住他脖子道:“王爷怎自己不吃?光看我吃?还数我吃了什么,莫不是嫌我吃得多?” 赵郁点头道:“是吃得多。” 徐风堇道:“王爷以前可是说过随我怎么吃。” 赵郁惊讶道:“我说过这话?” 徐风堇道:“你可别想赖账。” 赵郁道:“可王妃不懂节制,硬要甜得嗓子发紧,还不肯罢手。” 徐风堇道:“但每年中秋只有一次,别的时候又不会吃月饼。” 赵郁道:“王妃若平时想吃,大可安排厨子去做。” 徐风堇理由甚多:“平时吃的月饼能叫月饼?那哪里还有月饼的味道?” 赵郁抵住他额头道:“只有你歪理最多。” 徐风堇咯咯笑道:“我说得可全都是大道理。” 赵郁吻了吻他笑开的嘴角:“可你若这样,我怎放心的下?” 徐风堇安静下来,缓缓靠在他肩头道:“我会照顾自己呀,你若想随六王爷去,那我便等你,多久都等,但你可不能一去不回。” 赵郁问道:“你舍得我啊?” 徐风堇痛快道:“当然舍得,等你走了,我就能在府上称王称霸了。” “哦?”赵郁抱起他便身往床边走,笑道:“那今晚,就先让我好好伺候伺候徐大王。” 徐风堇咯咯笑道:“得伺候的本大王下不了床。” 天蒙蒙亮起,郁王府后门已备好两匹千里宝马,赵隽放好干粮,问身旁的赵郁道:“你随我去边关,父皇知道怕是会发火吧。” 赵郁将徐风堇亲手编的同心结放在怀里道:“不会,他乐不得我去干些正经事。” 赵隽道: “那弟媳舍得你?” 赵郁淡笑道:“嘴上说舍得。” 赵隽哈哈笑道:“我想也是,怎不见他出来送你?” 赵郁看向院内道:“还睡着,就不吵醒他了。” 兄弟二人正说着,却见徐风堇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赵郁没走,瞬间松了口气,大声道:“你怎不叫醒我!还想偷偷走了不成?” 赵郁略有无辜,赵隽耸了耸肩膀走到一旁,留他二人说话,碰巧岑灵跟在徐风堇身后,手里捏着件香囊时不时瞥向赵隽,赵隽这次并没主动,而是叼了跟草苗,靠在一旁的大树上,岑灵犹豫半晌,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将香囊递给他道:“感,感谢六王爷回来那天,带我满城找人,这香囊是我跟三娘学着做的,做的不好,希,希望您不要嫌弃。” 香囊果真难看,缝得歪歪扭扭针脚都没藏好,赵隽倒没嫌弃,收下道:“谢了,你呀,就是胆子太小,是不是一早就想对我说谢谢?” 岑灵点了点头:“是。” 赵隽道:“你看,你如今跟我说了,也没有怎样,所以啊,往后胆子大些,想说什么便说,不用怕。” 岑灵连连点头,又道:“我会的,对,对了六王爷,我可能要去考科举了。” 赵隽道:“好事啊,能不能考过?用不用我帮着给你找位师父?” 岑灵忙到:“不用不用,我以前准备了许久,我,我想我能考上......” 赵隽拍他肩膀,夸奖道:“好样的,等考上状元定要给我来信。”想了想又道:“我多少知道你以前的经历,不用担心旁人的看法,做好自己懂吗?” “嗯,我知道。”这边话没说完,就听徐风堇大声笑道:“你快走吧!我绝不会因为想你掉一滴眼泪,你想都别想!” 赵郁道:“真的?” 徐风堇牛气哄哄:“当然是真的。” 时辰不早,确实该走了,赵郁赵隽上马挥别徐岑二人,扬鞭启程,直到看不见踪影时,岑灵才想随徐风堇回府,才一转头便吓了一跳,忙问:“阿,阿堇你怎么了?” 徐风堇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蹲在地上哽咽道:“我,我有点想他......” 第57章 一年 岑灵忙要扶他道:“那,那怎么办。” 徐风堇道:“走都走了,还能怎么办。” 岑灵见他不起身,也跟着蹲下,小心问道:“阿堇若是舍不得王爷,怎……怎不让他带着你呢?” 徐风堇抹了把眼泪道:“自然不能说,战场是什么地方,没见过怎也听说书的讲过,兵荒马乱那样危险,我若直说郁郞铁定不会答应,那还不如不说,让他安心。” 岑灵没想到他竟这般明事理,一时又要自卑心起,却见徐风堇起身又道:“只有郁郎安心,才能没有防备,不然你信不信?我若一副十分想跟去的模样,他不定派多少人看着我,估摸连城门都不会让我靠近。”又道:“即便我如今丝毫不曾表现出要随他去,今早外宅还多了两排侍卫,肯定他走前交到了什么。” 岑灵眨了眨眼:“那阿堇的意思......”反应过来,忙起身道:“你,你不会是想......这怎么行,你若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 徐风堇转身回府,哼哼笑道:“找个人一同上路而已,那还不简单。” 岑灵知他早有计划,定是阻拦不了,不禁问道:“那方才阿堇为何还哭得如此伤心?” 一想到这事儿徐风堇又是悲从中来,撇嘴道:“郁郞离我一刻我都不想,如今必定要个把月不见,我怎么舍得。” 未到晌午,徐风堇便准备带着岑灵去普光寺小住,这是赵端下的口谕,赵郁可以不去,但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住上两天做做样子,余三娘本也想收拾行李回临安,刚来外宅花厅说了要走,徐风堇却道:“先别,你帮我看着家门,待我回来再走不迟。 ” 余三娘道:“你去多久?” 徐风堇道:“当初说是小住半月。” 余三娘道:“你知道这半月得亏我多少银钱?” “你快拉倒。”徐风堇道:“南馆没了你还不能经营了是怎,有龟大主事,你坐着收钱不就得了。” 余三娘拿乔:“我可信不过旁人。” 徐风堇对她知根知底了解透彻:“你若信不过旁人连这次都不会来。” 余三娘被戳穿便把包裹仍在桌上嘲他:“瞧你个没出息的,这些年我打你骂你都不见你掉一滴眼泪,怎么当了王妃这么三天两头的红眼眶?” 徐风堇道:“你懂什么,郁郞出事我疼,郁郞走了我想,我爹当年那样要死要活你不是哭得比我还惨,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余三娘掐腰抻脖子:“别跟我提你那死爹啊!我看你就是皮痒!两天不抽打就要上房揭瓦!” 徐风堇白眼横她:“这可是郁王府,还反了你不成?” 余三娘怒道:“你个没大没小的!岑灵给我个鸡毛掸子来!” 岑灵左右拦着忙得不可开交,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突然眼前一亮,忙道:“阿,阿堇,卲公子来了,快别打了。” 徐风堇扭头,正瞧见卲山背着包裹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便挑挑了眉道:“卲公子这是从哪里来啊?” 卲山迈进门槛坐在桌旁唉声叹气:“我知道今儿个六爷要走,特意去城门口等他,前几日在家中整整饿了两天半,终于求得爹娘让我跟着六爷去北边。” 徐风堇忍不住笑道:“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若我爹娘同意,六爷铁定爽快,那我这兵还不是当定了?不出五年我就能光宗耀祖!”说着慷慨激昂,接着又万念俱灰:“可谁能想到咱家王爷怎还跟着去了?他最是难搞,我险些要当街给他下跪磕头,他却不让我迈出城门半步。” 徐风堇想也知道,咯咯笑道:“那你就死皮赖脸的跟着呀?” 邵山道:“我怎么死皮赖脸,王爷说他这次去要随军,我若跟着他便让我整日割草刷马不能上阵杀敌不能出人头地!不能杀敌我还去什么战场!王爷说到做到,我心里实在委屈。” 徐风堇看向岑灵,似是说:瞧见了吗?这就是直接说后的下场,要么不同意,要么被威胁。 卲山悲苦不已,看了看徐风堇又道:“不过算了,王爷说他走这段日子,对嫂子万分放心不下,让我好好保护着你。”他对赵郁向来盲目,虽更想打仗,到赵郁既然开口,他也会尽全力而为,又道:“王爷还叮嘱我别让你离开京城,不要到处乱跑。” “这样?”徐风堇看似听话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了,刚好我要去普光寺小住,你去不去?”邵山道:“当然去,既然答应了王爷保护你,我自然不会偷懒。” 既然要走,便备好车马一同出发,钱慎本要带一队侍卫跟随,徐风堇却道:“我是奉旨清修,这样浩浩荡荡着实不好,有卲山护着就行,他拳脚厉害,以一档十。” 钱慎为难:“可王爷说了,让咱们护着王妃,不能让王妃有半点安危。” 徐风堇抓着话茬便开始挑拨:“钱队长这样说,就是不信卲公子的身手咯?” 邵山乃京城富商之子,钱慎忠厚老实哪里开罪的起,忙道:“属下并非此意。” 徐风堇道:“那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卲山也是王爷安排来保护我的,他待王爷那样忠心,你还有甚信不过的?” 卲山剑挑包裹,扛肩上道:“行了钱慎,你就放心罢,我定不会让王妃出事,凡事有我担着,你还怕甚。” 钱慎犹豫半晌,最终带人退下。 随后几人上车,马蹄声响,走出一里路后,徐风堇便盯着卲山不怀好意道:“你还想不想去打仗?” 邵山道:“当然想啊,但现在想还有什么用,王爷他们早走远了。” 徐风堇摆摆手道:“他们走他们的,你若真想去,我有一招,你听不听?” 卲山一怔,忙道:“什么招?嫂子快说来听听。” 徐风堇当下便在他耳边嘀咕起来,卲山先是喜悦不已,接着又略显不安,他沉吟片刻道:“可王爷说不能让你出京啊。” 徐风堇道:“这你有什么可担心,到时我们见了面,你把所有责任推我身上不就完了,说我以死相逼,若是不来就要上吊自杀,等你人到了北边,身手拳脚都属上乘,他还能让你整日刷马割草?别说我看不过眼,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啊!待到那时你战功累累,刀锋银甲,白马长枪,谁见了不都得喊你一声卲小将军?” 卲山被他一说竟还真的有些飘飘然也,仅残存一丝理智问道:“但我估摸王爷那般谨慎必定还交代了暗卫,别等咱们还没溜出城门,便被请回去了。” 徐风堇打记响指:“所以得挑月黑风高的时候,回头你去准备两匹快马。”想了想又道:“不行不行,我骑马不稳,还是准备一辆马车,其他事情交给我,待三日后子时,普光寺后山,你我一同出发。” 普光寺位于西郊,便是百姓嘴里的西山寺,寺内彩绘佛像数百余尊,香火鼎盛,朴致恢宏,每逢大庆,赵端都会带着众臣子来这上炷天香,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住持方丈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郁王妃今儿个要来,便亲自出门迎接,远远瞧见郁王府的马车停下,才要上前迎几步,就见那位郁王妃晃晃悠悠从车上下来险些摔了个狗吃屎,方丈百来岁被他吓得一激灵,忙颤歪过去道:“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 徐风堇低头猛咳,用棉绢捂着口鼻,抬眼摆手道:“没事没事,前几天遭了风寒有些……咳嗽 咳咳!哎真是没事,您不用管我咳咳咳!” 方丈见他咳得厉害,连忙对低着头的岑灵道:“快,快先扶王妃去寺里休息,房间都安排好,哎怎病成这样还过来了。” 徐风堇哑着声道:“陛下让我来寺里清修,我便是病死咳咳......也要过来的。” 方丈慈悲为怀,忙说:“王妃先去休息,旁的事情,且你好了再说。” 徐风堇脚下踉跄,险又要趴在地上,稳了稳身形才道:“这,这怎是好,不是说每日都要诵经礼佛?” 方丈忙道:“这都不急,王妃好生在寺里休息罢。” 得了方丈这话,徐风堇到普光寺第一日便甚都没干,还因假装咳嗽喝干了几壶润喉茶,但即便病成这般模样,他也依旧捧着经书苦苦研读,方丈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竟觉欣赏不已。 此时新月如钩,夜幕落下,骏马一日,跨过临省,赵郁赵隽二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准备明日一早再走,饭菜安排小二端进房里,二人边吃边分析如今局势,夏人与太子勾结要从江北一代占城,直接扰乱中原腹地,发起动乱,到时夏人只要江北以北,剩下全归太子,包括边境三国。 赵隽道:“如此画饼之说,赵燮是怎会信的?” 赵郁道:“他这些年心急,本若老老实实按着冯竟为他安排的路走,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赵隽道:“你说冯竟跟这事有没有干系?” 赵郁道:“不会,冯竟只与东属联系,也是为太子铺路,但东属是友,绝不会对咱们起兵。” 赵隽道:“冯竟这些年心血当真白费,我估摸他是想告老还乡了,不过既然事在江北,咱们便先在那处停下。” 赵郁点了点头,竟有些走神,隐隐听到赵隽连叫了他两声,才缓回神道:“怎么?” 赵隽道:“是我问你怎么?” 赵郁道:“没事。”过了半晌又问:“兄长,咱们出来多久了?” “这才刚一天啊。” 赵郁一怔,揉揉眉心,苦笑道:“我怎觉得像过了一年?” 第58章 调兵 朝钟暮鼓,晚阳西下,徐风堇在普光寺修养三天,病得越发厉害甚至不能起身,不过,这都是外人眼中所见。 方丈没想到郁王妃体格如此之差,若是在寺里出个好歹,着实担待不起,他略通医术,本想帮徐风堇诊治一番,徐风堇却躺在床帐后虚弱道:“暂且不劳烦方丈了,有位常给我看病的大夫在风雨亭,我这点毛病请他来便可。” 方丈也没强求,连忙安排小沙弥下山去请,昌叔得到消息踏着暮色而来,为徐风堇把脉看诊,皱着眉对方丈道出这病稀奇,需得静养,不得见风。 方丈叹道:“那王妃便好好修养,老衲不会让人前来叨扰。” 昌叔点了点头,送方丈出门,再回来时,徐风堇已经精神抖擞地爬起来与岑灵互换了衣裳,他不禁愁道:“邵山昨日都跟我说了,王妃真要和他一同去边关?可这一路千里,尽是艰辛,真的不再带些人了吗?” 徐风堇笑道:“不用带了,我与邵山一同,都会保护好自己。”又对岑灵说:“待会我随昌叔出门,程乔会换我进来。” 岑灵略惊讶道:“程乔哥怎会来帮阿堇?” 徐风堇道:“他恨不得我赶紧追上郁郎,帮他照看,自然乐意帮忙,你二人且在寺内多住几天,等昌叔下次再来,便把你们接回府中。”又道:“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余三娘一个女人独自回临安我放心不下,就且先让她养在府里,哪日跳脚了便让钱队长安排人送她一程,你且好好准备科举,这是京城没旁人认得你,虽说在临安登记过清倌,但也别怕,你若正直有才学,旁人只会服你,嫉妒你的人找不出理由,才会拿这事嘲你。” 岑灵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道:“阿堇,你与王爷一定要早些回来。” 这厢交代完,徐风堇便与昌叔一同出了山门,夜阑人静,树影幽深,他埋头走得不紧不慢,旁人只当是个跟去抓药的随从小厮,昌叔一路将他送到后山,那处已经停了辆马车,程乔穿着同徐风堇一样的衣裳,对他道:“你与卲公子路上小心,见到王爷定要好好照顾他。”又别扭道:“也......也好生照顾你自个儿罢。” 徐风堇拍他肩膀,嘿嘿笑道:“放心,程乔哥。” 程乔没想他还会叫这个称呼,当下便端起姿态,清清嗓子道:“你怎还叫我哥,你与王爷都那样了......这不合规矩。” 徐风堇大方道:“且先让你做几天哥,等我哪天成了正经王妃再谈规矩。” 几人简单话别,便各自上路,昌叔带着程乔去老友的医馆取来几包安神果茶充样子,卲山早已经买通城门看守,趁着月色,与徐风堇一同去往江北方向。 经历临安秀雅,京都繁华,如今一路旷野平丘,浩渺天涯,尽显波澜山河。赵徐二人差了三日路程,前者蹄卷黄沙,后者车马急旋,眼中看得是一路风景,心中想得是彼此一人。 入了江北一带,便武官居多,驻军统领王城山在校场练兵,属下匆匆来报,侧耳听后急忙穿上盔甲快步走到校场大门,见赵郁赵隽二人明显一怔,又忙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平北将军,见过七王爷!” 赵隽道声“免了”上前朗笑道:“许久不见王统领,结实不少。” 王城山忙道:“让将军见笑了。”又看向赵郁:“怎也想不到又能见到七王爷,属下上次进京多亏了七王爷解围,这些年始终没有机会再去京中,也无法再与您道谢。” 赵郁摆手道:“都是小事,王统领不必挂心。” 前些年王城山还任宁洲刺史,正逢赵端寿辰,进京述职,带了不少当地特产作为贺礼,却不想被有心人半路拦截,空手上殿,尴尬不已,关键时刻赵郁几句话化解了他的难处,还令赵端对他赞赏有加,自那之后回到宁洲一路加官进爵,如今已成驻军统领。 三人寒暄一番,便随王城山回到校场附近的府院中,赵郁让他屏退下人,只留三人在书房议事,王城山震惊于太子通敌,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忙道:“王爷的意思是,如今已经有夏人迈入宁洲一带了?” 赵郁点头,让他展开地貌图道:“人数大概不多,约在四五百,方便藏匿撤离,这几百人若是分散用好,怕要大乱。但反之,若让他们集合兵力,便能一举歼灭。” 戌时三刻,月明星稀,徐风堇与卲山行到盘龙坡山脚,又被堵在了城外,他二人都是第一次远行,虽然带着车夫,却时常赶不上闭城的时辰,不过倒也无妨,沿路村野客栈不少,虽不如城里整洁,却也能睡个好觉,徐风堇不求其他,风霜赶路,不露宿荒山就算大幸,也不知道这一路他睡过的每张床榻,赵郁是否也同样睡过。 徐卲二人安顿好便下楼吃饭,客人不多,算上他们也才三桌,待粗酒糙茶上来后便是闲话家常,徐风堇想听赵郁的事情,卲山便全都抖露出来:“我记得王爷第一次去青楼被舞女拉着摸手,回府生生搓洗半天,次日一见手背鲜红,我是想笑又不敢出声,忍得头脑发蒙,还有还有,王爷喜白衣,但是他穿上哪里像个纨绔王爷,根本就是端雅公子,只得又做了不少蓝绿衣衫,他还为此沉闷了几日,后来外出远行都带着白袍,晚上没人时便偷偷穿穿。” 徐风堇光听着便笑了半天,可笑着笑着又叹口气趴在桌上安静下来,手里转着白瓷酒杯,喃喃道:“也不知他走到哪了。” 卲山知道他心里想念,也不知如何安慰,才要说上楼休息,却听“啪”得一声脆响从身后响起,接着便听有人道:“当真?若东宫那位若真的出事,我们需得提前行动了。”又谨慎道:“回房细说。” 徐风堇依旧趴在桌上,手上的酒杯却蓦然停稳,卲山才想看过去,却听徐风堇小声道:“别动。” 他二人对视一番,待身后隐有上楼的脚步声,才起身去了帐桌,给掌柜递了两银子,换来一套店小二的衣裳,回房后徐风堇将衣裳套在身上又扣上一顶圆帽,对卲山说:“你在房间等我,我去听听他们要做什么。” 卲山放心不下,忙说:“还是我去......” 徐风堇惊道:“你这人高马大的哪里像个小二?回头若要扮屠夫你再去罢,现在老实等着,若是不听,我便去郁郎那告你恶状。” 卲山无辜:“我,我有什么状可告.......” 徐风堇过河拆桥:“你迫我出京。” 卲山大骇:“你骗我出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徐风堇嘿嘿一笑:“我要怎么说,是要看你此时怎样做。” 卲山皱眉想了想,只得道:“那......那嫂子万事小心。”眼看着徐风堇出门,卲山只得站在门口细听动静抱剑等候,方才从掌柜那里得知对方客房位置,此时隐隐能听到徐风堇敲门送茶的声音,没过多时,便又听到茶水打翻客人叱骂,卲山不安,才要冲出房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分辨轻重,猜想是去而复返的徐风堇,便忙开门让他进来,又随手关上道:“嫂子如何?” 徐风堇在屋内翻找一圈,终是找出笔墨纸砚,递给邵山道:“你可知道这一带的地貌如何?宁洲距离咱们还有多远?” 卲山虽没来过,但为了当兵打仗,看过不少兵书图纸,当即便画出来道:“盘龙坡属丘陵地带,山势很低,距离宁洲还有三百里,驾车过去要两日左右。” 徐风堇道:“那若快马加鞭?” 卲山算计一下道:“一日即达。” 徐风堇沉吟半晌又问:“宁洲有郁郎的人吗?” 卲山道:“有,王爷曾施恩驻军统领王城山,他一直感怀在心。”又道:“方才那几个是夏人?” 徐风堇点了点头,又道:“那位统领认识你吗?” 卲山道:“几年前见过,该是认得。” 徐风堇不懂打仗,有些犯难,试着问:“那你若请他调兵,他会同意吗?” “调,调兵?” 徐风堇摘下帽子道:“方才我听得清楚,夏人原本和太子勾结要在宁洲引战,却不想此时太子出事,他们只得提前行动,兵力约有五百,四处分散,如今已有几十精兵陆续混进城中将要扰乱民心,待城外集合南北两路,两日后子时,要破城而攻。” 卲山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被他们撞上,不由一惊,又忙冷静下来道:“调兵应该可以,王爷前些日子给我一块腰牌,估摸王城山认得。” 徐风堇惊讶:“腰牌?什么时候给的?” 卲山拿出来递给徐风堇道:“就是他走的那天,王爷大江南北全有心腹,这腰牌用处可大得很,只是不知他为何给我。” 徐风堇接过来端详片刻,只觉心中一阵暖流上涌,估摸赵郁早就料到他无论如何都会偷偷跟去,能拦住最好,若拦不住那便帮他铺好路,把卲山从城门口遣回来不过是等着他一同出发,准备好腰牌,便保证了他一路畅通。 想来赵郁心中也是纠结难定,不想两人分开,却又疼他,怕他在边关与自己一同受苦。 徐风堇心里泛甜,又道:“既然能调动,那待夜更深些,你便赶去宁洲通知王统领,我这两日跟着他们,想办法将他们分散的两队引到一起。” 卲山大惊:“这怎么行?太危险了!” 徐风堇道:“你若现在不去,那才是危险。” 邵山道:“但凭你一人之力怎能将他们引聚起来?” 徐风堇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卲山愁道:“可这还是太危险了啊。” 徐风堇道:“我危险与否,全看你的脚程了。”又激将道:“你可是要当将军的人,这点事情都拿捏不定?” 宁洲城内无声无息地在一夜之间便捕获几十夏人精兵,待抓回牢里还未审讯却全都咬毒自尽,王城山来报时,赵郁道了句无妨:“这两日内城加强防范,别再放人进来就好。”他一夜未眠,精神还好,心中却莫名不安,赵隽还当他是困的,便道:“如今我暗敌明,他们早晚会聚集城外,待到那时一并歼灭,无需担心。” 赵郁摇头道:“他们人少,必定会兵分二三路,得先将人引聚起来,才好动兵。”赵隽点头赞同,还未开口,就见王城山的属下带着一人进门,赵郁抬眼,怔楞片刻,几步迈出房门走到院内问道:“堇儿呢?你怎在这?” 来人正是夜行百里的卲山,他一路疾驰终在次日午后赶到宁洲府,本是来找王城山,却猛然瞧见赵郁,急道:“王爷!嫂子留在盘龙坡引兵,您快随我折回去救他!” 赵郁听完只觉双耳嗡鸣,当下便两眼发黑,急忙喊王城山调兵,随卲山匆匆赶去。 第59章 置气 置气 一路上卲山将夏人的计划对赵郁如实说清,果真和赵郁猜想的一样,接着又道出徐风堇要暴露自己得到消息,待北边这队集结后,引他们来追,除了卲山一同前来的还有车夫老郑,老郑是赵郁家奴,曾当过兵上过战场,后因伤病回乡,被赵郁遇到给了个赶车活计,有他在倒是能与徐风堇合作一番,造个声东击西。 将近盘龙坡时已将近破晓,卲山原本在前方带路,他与徐风堇约定了一处,却不成想到那附近空无一人,赵郁此时已然冷静下来,见地面脚印杂乱,显然有一批人马经过。 卲山见不到徐风堇当下便慌了神,急问:“是咱们来迟一步?” 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赵郁眉头深锁,示意他闭嘴,下马四处环顾,突然看到脚下有一粒带着红绳的木珠,捡起来看了看,带人又走出二里,果然又发现一颗,赵郁将两颗珠子握着手里,示意众人停下。 这一代茶圃竹桑,最高的山丘不过百余丈,客栈坐北,若他是徐风堇想要引人,必定往南边草木繁盛的山丘上引,他仅有一人,机灵些躲在草丛深处难被发现,肯定不会往低处走,若是下山便整个人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中,但是若上山,却站了极大优势,赵郁眯眼看向不远处最高的山丘,招来紧跟在后的王城山道:“上面地势如何?” 王城山道:“那是一片竹海,地路湿滑草木繁盛车马难行,匿藏没有问题。” 赵郁点头:“这边留些人防有漏网,其他随我饶到对面山脚,等着围剿。” 卲山忙上前道:“可是嫂子他……我们不直接上去搜寻吗?” “此时上去才是耽误了他的事。”赵郁跃马扬鞭,眸中闪着微熹晨光,坚定道:“这点小事难不住他。” “我信他。” 青山翠竹,秋水白波,本是一副淡雅清幽的林间盛景,却突然一阵脚步声起,惊得林鸟四散,徐风堇待夏兵走远猛地从枯草丛中钻身而起,又朝山势高地跑了过去,老郑此时应该也把南边那队引了上来,只是不知邵山那个榆木脑袋能不能带人找到,他身上没有旁的东西做记号,只得把赵郁送他的定情拨浪鼓锤给揪了下来,揪时还心疼得龇牙咧嘴,只望卲山能懂他的用意,又心里道:若是被郁郎发现鼓锤没了得胡编个理由,本还说万事不瞒他,可若他知道自己是这般冒险才把鼓锤揪了,别说是城门,估摸连外宅大门都别想迈出一步。 “在那!将领!那个拿着情报的小贼往山顶跑了!” “给我追!绝不能让他带着消息进城!先将他抓住再拿他做诱饵引旁人出来!” 徐风堇白眼:哪个还有旁人?这会儿只有你阿堇哥哥我呀! 徐风堇腿脚利落,哪怕跟夏兵周旋了一天一夜依旧不觉得辛苦,这还得多亏嗜钱如命的余三娘,不是她那般操练急着让徐风堇年少时多跳两场,不定这会儿已经被夏兵擒住绞杀了,徐风堇加快脚程,跃上山顶便见老郑也爬了上来,赵郁身边果真都是能人,即便是个赶车的车夫也有勇有谋,想来若不是因病回乡,此时也是个大人物了,邵山走的那晚徐风堇便让老郑想办法将马车停到山顶,眼下正是一段坡路,他与老郑跳上马车,直冲坡下,这山坡略陡夏兵紧随其后,眼瞅着就要追上,便见山脚黑压压一片上涌,徐风堇心中大喜,估摸是卲山带人赶来,此时夏兵想要折回以晚,他们准备不足,只得硬头迎战,徐风堇心中得意,待平定下来定要和卲山吹嘘一番,刚想着如何添油加醋凸显惊险刺激,就看见面色铁青站在不远处的赵郁。 徐风堇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他,他又喜又怕,不禁吞咽口水,问老郑道:“咱们,咱们能掉头回去吗?” “啥?”老郑惊目结舌:“这怎么行,回去就是被抓,我瞧见咱家王爷了,您甭担心,有他在不会有事!” 徐风堇哭丧脸道:“就是有他在我才担心啊!” 此时王城山已经带人将夏兵拦在半路,徐风堇乌溜溜的眸子转了好几圈,突然从车上站起来,赵郁脸色一变,忙吼道:“坐好!”怕他掉下来又急忙上前几步。 怎能坐好?徐风堇听他这一嗓子就知饱含多少怒气,不敢等老郑停下,抓紧时机纵身一扑,正落入赵郁怀中,连声道:“郁郎郁郎,我好想你啊。” 赵郁原本万分担心,见他平安无事便松了口气,想待他停下斥责他不知轻重,却被他扑个满怀安心不已。 其余的事情便都交给王城山处理,对方兵力不多,落入陷阱也显惊慌,毫无招架之力。 赵郁见战事无碍,便带徐风堇回王统领的府院休息,又安排下人准备热水,将他满身杂草淤泥的衣衫脱下帮他清洗,随后又给他套上干净里衣抱回床上,却始终沉默不语。 徐风堇此时乖顺异常,他知道赵郁最是不喜他这般涉险,便坐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谄媚道:“郁郎,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你就对我说句话吧。” 赵郁便道:“你错在哪里?” 徐风堇道:“做事不知轻重。”又委屈道:“可我既然听到了,那便不能不理啊,这是多大的事情啊,我若力所能及,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赵郁气道:“宁洲驻军不是摆设,你过来通报一声便好,为何要亲自犯险?” 徐风堇道:“可我想你啊,我与你差了三日的路程,又不会骑马,不定被你落下多远,若我不这样做,定又要耽误许多天,早知你有所准备我会跟来,当初便央求你一起过来了。” 赵郁道:“你央求也没用,我担心你到了那边吃苦受罪,那没你爱吃的点心果子,莫非还是我错了不成?” 说到这徐风堇竟也觉有气:“你担心我,我就不担心你吗?我的真心是比你的缺斤少两怎地?你怕我没点心没果子吃,我还怕你没人照顾吃不好睡不好在边关受冻呢!” 赵郁道:“你别强词夺理。” 徐风堇道:“我说得都是肺腑真言!” 邵山扒在门缝往里看了看,急得踱步,对赵隽道:“这,这怎还吵起来了。” 赵隽本也担忧,听了一圈便道:“行了走吧,这哪是吵架,压根就是在显摆。” 显摆夫妻都把彼此气得够呛,本谁都不想理谁,徐风堇却见赵郁眼底青黑,像是许久不曾睡觉,不禁一阵心疼,赵郁也早见他手背挂着不少红痕,估摸是藏匿时树草剐蹭留下的痕迹,心口又揪起来。 两人对视半晌,赵郁最终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不乖,我就不该留你一人在外,该每天将你揣在怀里,让你片刻不得离我身边。” 徐风堇赶忙顺着台阶下来,高兴道:“你此话当真?” 还不待赵郁点头,又忙说:“郁郎这话我可记下了,往后无论你去哪都得带着我,不管是繁盛贫瘠,享乐受罪,只要跟你一起,我全都不怕。” 第60章 终章 又在宁洲停留一日,几人才再度出发,此时京城刚入深秋,可荒北之地已是四林皆雪,徐风堇挑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觉寒峭入骨,万壑裹素,赵郁温声道了句小心风寒,徐风堇便挤到他怀中取暖,问道:“这里是常年冰封吗?” 赵郁道:“不会,六七月份最热时会化雪,约莫一月左右又会冻上。” 徐风堇道:“那住在这里吃穿用度岂不都很艰难?” 赵郁道:“倒也还好,如今国库丰盈,粮草充足,闲暇还可上山捕鸟猎兽,开顿荤腥。” “捕鸟猎兽?”徐风堇感兴趣道:“像说书的讲得那般?得先做个陷阱?” 赵郁道:“对,备些野味野草,或撒些稻皮糙糠,做个编筐,筐底下埋上铁夹子,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山兔麻雀上钩。” 徐风堇道:“若引来豺狼虎豹怎么办?” 赵郁道:“那便带着弓箭,直接藏在雪堆里猎它。” 徐风堇跃跃欲试:“可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郁郎能教我吗?” 赵郁笑道:“当然可以啊,待咱们到了大营,空闲时我便教你骑马射箭。” 徐风堇道:“那到时咱们去抓野兔,退毛火烤,一人一条兔腿,剩下的拿给邵山和六王爷。”他本以为自个儿已经抠门透顶,却不想赵郁笑道:“他们想吃自己去猎,我与夫人一同抓的兔子可不能与旁人分食。” 徐风堇咯咯笑着点头,又道:“可是这地方没有花草,你若手痒想剪花枝了怎么办?” 赵郁道:“那只能趁着夏天去移颗梅树,种在咱们营帐前,待有一日大胜,你我便在梅树下煮酒观花。” 可这一日很长,两人一同等了整整八年,经宁洲一役,本朝与夏人和缓几年的战争彻底爆发,自此硝烟弥漫,炮火连天,这八年里赵徐二人如约陪伴,不曾分开半步,也曾流过血受过伤,但人生如此,喜悲全有,唯有心深不灭。 可若说这八年长,却也不长,一晃眼间夏人已被逼退千里,最终向本朝俯首称臣。 这些年赵郁果真在他二人的营帐旁种了几棵梅树,此时昏黄烛影,雪地铺银,寒风沙沙吹落几片花瓣,正似一场荒凉之间的月雪风花,徐风堇裹着狐裘提着烈酒从帐内走来,赵郁坐在火堆旁望着浩淼繁星,问他:“明日就要回京了,高兴吗?” 徐风堇将酒架在火上温热,坐在他身边点头道:“八年未归,也不知道咱家厨子的手艺进步了没?” 赵郁笑道:“若让余老板岑灵知道你心中最念的是府上厨子,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 徐风堇哈哈笑道:“岑灵前阵子来信说他已经入了翰林院做编修,余三娘啊,竟然舍得她那摊生意始终留在京城。” 赵郁搂过他的肩膀道:“余老板一直像着你,留在京城会有你的消息,她虽然打骂你,却也舍不得你,寻常百姓家的父母子女大多是这般相处罢,当年我去找她要个乖巧听话的,她偏偏把你这个机灵古怪的塞给我。” 徐风堇道:“再是机灵有什么用?还不是中了王爷的圈套,这一套就套了我一辈子。” 赵郁道:“那你高不高兴?” 徐风堇道:“自然高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随王爷进京,先做了你的假王妃,又成了你的真夫人。”想了想又兴奋道:“待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晚了八年的堂给拜了,不得耽搁!” 次日平北大军一路浩浩荡荡班师回朝,行余半月,抵达京城。 赵端率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徐风堇随赵郁下马,一路走到圣驾前,他先前问过赵郁该如何称呼赵端,若是直接喊爹会不会被凌迟处死,赵郁哈哈笑个不停,却并不告诉他该怎样处理。 赵端欣慰地看着两位儿子,又瞥了一眼始终躲在赵郁身后的徐风堇,威严道:“这就是你那位耍了普光方丈,半夜偷跑的王妃?” 徐风堇没想到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居然被赵端知道了,当即就想下跪保命,却又听赵端道:“听说平北时立过几次偏功,想要些什么奖赏啊?” 徐风堇忙拉住赵郁袖子问:“偏,偏功?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所谓偏功,便是当不当正不正的功劳,徐风堇没有官职不能加官进爵,他从未想过奖赏,可赵郁却帮他想着,每次往宫里送信都跟赵端道得明明白白,比如今儿个我家堇儿使了招调虎离山退兵三十里,明个儿我家堇儿用了金蝉脱壳救回两名伤兵,后来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往回写,赵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只得回了四个字:不错,有赏。 赵端虽疼宠赵郁放他自由,却从未承认徐风堇是他赵家皇室的媳妇,这事从赵郁将徐风堇带回京城跪在殿外受罚时就记下了,只是那时不觉有甚,如今这般情深,却不能不理。 赵端道:“你确实不错,不愧是郁儿选来的王妃,你若想为官也行,若合适的官职,且去试试。” 徐风堇忙道:“多谢父,父......”也不知这么叫对不对,只得囫囵过去:“我胸无点墨哪懂朝事,不过是跟在王爷身边帮他一些,算不得什么。”本想说不要封赏,想了想又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赵端道:“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有事便说。” 徐风堇忙点头道:“我与王爷明日拜堂,不知那时陛下是否有空,能不能来府上参加一番?” 赵端先是怔了怔,看向赵郁柔和的目光,笑道:“可以。” 徐风堇开心不已,忙下跪道:“多谢父皇!” 行过接风大典赵徐二人终于打道回府,此时又到初秋,天爽气清,郁王府大门口早已经站了不少人,程乔不停张望,见到马车时兴奋喊道:“回来了回来了!”他这话音喜得变调,余三娘忙提裙走下台阶,看似十分心切,却又在徐风堇掀开车帘时,收敛下来,可怎么收敛都忍不住嘴角颤动,本想抽出新做的鸡毛掸子,却被站在一旁身着浅青官袍的岑灵拉住,阻止道:“三娘,阿瑾在边关受了不少苦,您就别打他了。” 余三娘强忍泪水道:“你别以为你现在做了官就敢管我了!” 岑灵忙道:“我,我怎敢管您。” 这厢话音刚落,赵徐二人已然下车,程乔见到赵郁喜极而涕,一个劲儿嘘寒问暖,徐风堇看向三娘岑灵,咧嘴笑道:“嘿嘿,你两是不是想极我了?” 岑灵连连点头,还未说话,却被余三娘夺过鸡毛掸子,指向徐风堇,眼泪忍不住便任由它放肆地往下流,嘴上气骂道:“想你?我呸!你这杀千刀的毛崽子,坑我说是外出半月却骗我一走八年!跟你那个死爹一样没心没肝!你知道我是怎样日夜担心的睡不好觉!你还给我笑,我让你笑!” 徐风堇才刚一回来,就被余三娘追得满街乱窜,赵郁这厢跟着了半晌热闹,最终将人藏在背后,对余三娘笑道:“好了好了,余老板也跑累了,别跟他置气,你若还不消气,那就打本王两下,虽说本王凤子龙孙身娇肉贵,但为了让余老板消气,打也无妨。”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余三娘哪里还敢,讪讪收手道:“王爷快进屋休息,午饭早就准备好了。” 久违了府中美味,瓜果甜酥,徐风堇一口气吃得肚皮滚圆,撑得打嗝还要补上一块蟹黄汤包,他从荒北带回来不少东西,饭后便全部送了出去,唯有一样气派的摆在院内,看着十分骇人,那不是旁的,正是一只吊睛虎皮,岑灵觉得震惊,不可思议道:“这是阿瑾猎的吗?” “当然。”徐风堇得意,召集众下人便道:“那日我和郁郎上山抓鸟,却没想到遇见这么一只吊睛白虎!你们是不知当时有多危险,简直命悬一线生死攸关!幸好我和郁郎智勇双全,沉着冷静,共同联手才将这只老虎斩与刀下!” 他这边说得滔滔不绝,赵郁听了一半,脸色渐红,轻咳一声转身去了书房。 “可我怎记得不是这样?”徐风堇话音未落,却被不知何时而来的卲山打断,卲山如今早已经提为副将,回家换了身常服,直奔郁王府来,说是赵郁明日成亲,要来帮忙,谁想刚一进门就听见徐风堇站在外宅门口说书,兴致勃勃地听了起来。 只是越听越觉不对,便道:“这老虎不是我和六爷带人上山制伏的吗?那日我们找不到王爷和嫂子,搜寻好久才在一处山洞发现你们,你二人那会儿明明正忙着互诉遗言,哪里有空打虎啊。” 徐风堇当即没脸,冲着卲山“呸”了一口,掉头便去了书房。 赵郁像是正等他进来,笑道:“牛没吹好,被人揭了老底吧?” 徐风堇气道:“这卲山当真该打!早知我当年就不带他一起走了。”说着又见桌上放着八年前试过的喜服,看着还是崭新,想来被保存的很好,徐风堇转脸就忘了方才的尴尬事,反正他脸皮厚,不觉有甚。余三娘送来时便让两人再试一试,若是大小不合适,得抓紧去改,结果上身之后却依旧正正好好,像是始终等着他们回来,再一同穿上,如今心愿已成,一夜过后,炮竹声响,没走内些繁琐规矩,二人同进同出,踏入喜烛花堂。 主位上坐着拘束难安的余三娘和一身常服的赵端,徐风堇见她怕得恨不能跑掉,差点笑出声来。 赵隽作为兄长自然也到了,他一眼便瞧见气质大变的岑灵,原本唯唯诺诺,如今却满是书卷气息,端雅不少,岑灵始终看着他,彼此目光对上,抿嘴笑了笑,道声:“将军。” 赵隽上前道:“回朝那日城外,你也去迎接了?” 岑灵点头,略有些脸红道:“是,只是我官职低微,站在最后面,但也瞧见了将军英姿。” 赵隽笑道:“你果真变了许多,信上到没骗我。” 岑灵忙道:“我怎敢欺骗将军,多谢将军这些年给我回信,若是没有将军,我不定能走到现在。” 赵隽道:“不要妄自菲薄,状元郎可不是谁都能考上的。” “吉时已到!” “行合礼!三拜天地!再拜高堂!” 徐风堇原本不太紧张,却在这一嗓子过后,莫名心跳得厉害,他和赵郁各持结发花球一端,转身时竟分不清南北,转了两圈愣是把自己绑了起来,赵郁人都跪下了,徐风堇还在左右找他。 赵郁抬眼,无奈地拉他跪下,笑问道:“傻了?” 徐风堇双手无法沾地,急道:“郁郎先,先把我解开。” 可吉日良辰哪里等他,还没等赵郁帮忙,司仪署官便喊:“拜天地!” 徐风堇被自己缠得挣脱不开,只得“咣当”一声磕在地上,再抬头时已眼冒金星,赵郁哭笑不得,忙帮他揉了揉通红额头。 他二人这般逗得堂上哈哈大笑,徐风堇虽头脑发晕却也跟着咯咯傻乐,两人穿着喜袍对视,眼中满是初遇相逢,临安城瓦檐上,牙尖嘴利处处心眼的小花骨朵。花灯会上,半面白衣的高洁端贵的清雅少年。 还有双七月下,情字天灯,北山镇内,漫天花雨,假假真真兜转许久,终在天地高堂前,定了三生白首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追文辛苦啦,感谢大家的打赏和订阅, 应该还会有番外两则,再次感谢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