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强娶的妖后喂不熟》 作者:小轩窗 文案: 初见时,他是闲散王爷,鲜衣怒马,而她不过是一介孤女。 一回眸便是命运牵连。 百转千回,终成眷侣,却不敌情深缘浅。 三年纠缠,她心如死灰,他珠围翠绕内心却依然只她一人。 当年誓言仿佛笑话,一个要走,一个却用尽力气要将她困在深深宫墙之中。 “不管用什么手段,不要她活蹦乱跳站在我面前,我要她只有一口气,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风骤起,吹开了窗,惊雷照在她苍白脸上…… 正文 第一章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引得无数张面孔绽放笑容,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地伫立,将这群莺莺燕燕深锁其中。 “皇帝也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哀家的寿宴也不上心,你看看,还没待多久,就走了,你说说,他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太后气的把茶盏拍在案上,她身旁坐的青衣女子连忙上前来一口一个“母后”逗她开心。 “要是她有你一半的好,我也不用如此!水寒啊,你入宫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太后年纪不轻,虽不老又有何用,她打败了后宫所有的女人,亲手把自己的丈夫送进坟墓,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创了一个新的盛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大概就是不满还没有一个皇孙吧。 青衣女子嘴上安慰着太后,眼底也是掩盖不了的落寞,她的目光瞟向皇后的位子,空荡荡的,这个女人,她凭什么得到了皇上全部的心? “那个皇后,我看迟早要废!”太后说道。 青衣女子陪着笑脸:“太后您说笑了,这后位哪能说废就废?” 话这么说,可谁也清楚,这后宫中除了皇帝,谁也希望那皇后死去,不管是何种死法! “她呢?去哪了?”皇帝沉着脸问道。 “皇后去哪了?问你们话呢!”身旁的侍卫替主子重复了一次问题。 空气骤然变冷,一群人跪倒在地,等着承受未知的命运。 皇上的眼神忽然飘到了不知何处,轻声说道:“也对,她去哪,连朕也不知道。” “要不,皇上您先进屋?外面风大。” 皇上面色阴沉,一双眼睛如寒冬般冷冽,他踏着大步走了进去,高大的身材包裹在明黄色的外套之中,不怒自威。 屋内富丽堂皇,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亲手挑选的,什么都有,只是少了些人气。 可惜,一想到她那双冷漠的眸子,皇上的眼神也黯淡下去,手中的茶盏被捏的粉碎,刺入他的手掌,屋子里瞬间弥漫了血腥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皇上松开手中的碎片,由着宫人拿着帕子给自己止了血。 “回皇上的话,娘娘在寿宴开始的时候出去的,只是半路上差使我们回来拿东西,我们没找到……”答话的是皇后的婢女音希,她在皇后还未出嫁时就侍奉一旁,只是一直也摸不透那位的心思,不过若是她能摸透半点主子的心思,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下等婢女。 “她甩了你们,那她要去做什么?” 怒气一点点浮上表面,如同墨汁在水缸里,一点点扩散开来。 屋外的烟花不知疲倦,每一次的声响足以让人窒息。 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着一阵咳嗽,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走的很慢,她很瘦,一身白色的常服被风吹起,衬的她整个人弱不禁风。 太后寿宴,一身白衣,这皇后怕是疯了! 一头黑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只以一支玉簪挽着,巴掌大的小脸白的瘆人,那薄唇紧紧地抿着,如六月的柳叶,上扬的弧度显示了淡淡的嘲讽。 “你站住!” 那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干人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女子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又或者,跟这人说话她觉得恶心。 “瑶瑶,你我之间,非要这样吗?”皇上放下自己的姿态,走上前去,单手从背后环住了那人。 那人没动,不闪,不避,却也吝啬自己的目光,不肯回头看一眼:“放手!” 皇上听了这两个字,冷笑了一声,反而把那人环的更紧,埋首发间,一字一顿地说道:“瑶瑶。” 这两个词极尽温柔之能,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女子把头一偏,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叩在他的心门之上:“我去见他了,我们很愉快。” 皇上把那只染血的手插进她的发间,慢慢地自上而下梳着,快梳到发尾时,一把揪住了,面庞之上写满了狰狞,方才的温柔如水竟似错觉一扫而空。 女子吃痛,虽然病重却反应不慢,一抬手,银光从手腕流转出来,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将那缕头发割断,更直指皇上的面门而去。 一丝不快从他精致的眉目之间闪现,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杀意和苦痛的宠溺:“你去见他!” “不错!”女子将那匕首一扔,转而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半人高的长刀,不给面前之人喘息的机会,刀势裹挟着恨意,呼啸着划破夜空。 宫墙的那边热热闹闹,这头却冷清的要命。 音希抬起头看去:“这又不是第一次动手了,慌什么?一个个给我机灵点,别私底下嚼舌头根子!” 也都是刀尖上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什么不该说。刀剑碰撞,伴着一阵重重的撞击之声,胜负已出。 如果有心,一定会注意到那侍卫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又一个烟花绽放在夜空,照亮了她和他灿白的面庞。 温热的血液在石板上流淌着,她的手指垂在半空中,想要推开他,却办不到。 他将她拥在怀里,手上毫不犹豫将那长刀又刺进她身体一分,刀上传来血肉的阻挡,但他没有慢下来,眼底写满了疯狂,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嘴唇:“瑶瑶,你看,烟花多美!” 闻讯而来的御医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看着皇上和皇后两人浑身是血,不知是谁的血。 “把她治好。” 御医看了看情形,老实回答:“皇后娘娘本就大病未愈,这次又……” “你只管医,不要她活蹦乱跳,朕只要她活着!” 他笑了,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只要活着,吊着她一口气,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就好。” 他用手指勾勒出她眉骨的轮廓,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 只一眼,误了我这许多年,他忍不住再一次吻了上去。 你终于只能是我的了。 她不甘,用尽气力恶狠狠咬了回去。 谁也痛,可谁也不愿意放手。 几年前,谁也料不到这个时候的事情。 那时,智伯瑶还不是皇后,卫永昌也不是皇上。 正文 第二章桃李春风一杯酒 “公子,越过这座山就是未央国。” 卫永昌拿起扇子挡了阳光向远处看了一眼:“越过这座山吗?” “正是。” “不知你们是要往何处去?”远远地走来一商队,那领头的看着满脸横肉,身后大队的马匹扬起漫天飞尘。 卫永昌的侍卫下意识护在他身前,这个敌对的动作,惹得那商队领头哈哈大笑:“这位公子莫不是误会什么?我们是要往未央国去的,只是听说这附近常有匪徒出没,所以想着结伴而行。” “道隐,无妨。” 那被唤作道隐的男孩年轻瘦弱,一袭黑衣,却精明干练,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商队领头,最大程度地释放恶意,这才慢慢退至主人身后,想来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暗卫,有这样的配备,这位公子不是常人。 “你们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还往外跑?你这个家丁,看着很中用啊,”领头大哥抱拳道,“在下李九,做些木材买卖,不知你们?” “两国交战在即,我有一姐姐多年前远嫁,如今寡居,母亲挂心,叫我去跑一趟,既然前路凶险,结伴甚好。”卫永昌拱拱手,“李兄,在下姓常……” “你看着是个读书人,那我就称呼你常公子。” 彼此的试探,真真实实虚虚假假,互相称兄道弟,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两拨人一路聊着,来到了半山腰处的一个茶棚。 狭小的茶棚一时间挤满了人,嬉笑怒骂,背后是故土,前路无相识,一时间千愁万绪涌上心头。 歇没两下,李九却忽然掀翻了桌子。 “不对!这店家怎么光给你们倒茶,却要我们自己动手?” 这话一出,双方人马脸色都有些难看,真是茶棚小厮,断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说,你究竟是谁?”那李九动作极快,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抵在那伙计脖子上。 伙计浑身发抖,手中的茶壶掉在地上,跪了下去:“小的就是个卖茶的,怎么敢呢!” 看着没有异状,卫永昌打圆场道:“李兄太过紧张了,这小伙计也许是无心之举。” “跪下!”李九神色甚是紧张。 “客官,您别介啊,”店伙计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抱头求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话音未落,远处山林树影晃动,逐渐朝这边逼近,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多时,林中寒光闪现。 “不好,是那山贼来了!”店伙计大惊,满地滚爬,“我就说最近不太平的,不该开门做生意!” 距离太近了,跑是来不及了! “兄弟们抄家伙!”李九一声振臂高呼,商队里的汉子各个拔出佩刀,严阵以待。 卫永昌不急,他们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山贼也敢放肆? 只是,那店伙计为什么反而笑了,如同黑暗中的猫,眼中闪现着狡黠的光芒。 “不知何事让小兄弟你这么开心!”道隐眯眼问了一句。 卫永昌再仔细一看,那伙计半边胡子掉了下来,垂在嘴边,看上去颇为滑稽。 李九那波人在前方严阵以待,卫永昌这队把店伙计围了起来。 “我说大家都冷静一下。”店伙计镇静自若地把自己的胡子按了回去,“我又不是针对在座各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伙计拖长了尾音,只在一瞬间,扑通扑通李九那波十几条汉子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志在李九,你们别管闲事。” “那水里加了东西?” “只是给一些坏心肠的客人加了东西,各位安心便是。”这样的镇静自若,哪里还是刚才满地鼠窜的伙计! 远处那队从山林里窜出来的汉子也走到了此处。 “死了没?”匪首踹踹倒在地上的李九。 店伙计道:“没,也就是昏睡的剂量。” “动手!”一堆人上去把商队的马匹牵走,当真没正眼看卫永昌和他的手下。 卫永昌将那茶杯举到自己嘴边:“这光天化日,你们敢如此为非作歹?” “看你是个读书人,让着你。”那店伙计拍拍桌子瞪大眼睛恐吓道,“别多管闲事!” 这一瞪眼,又出问题了,道隐察觉这人不仅胡子是假的,脸皮也是假的。 “我若是偏要呢!”卫永昌正对上那店伙计的目光,有些奇怪,这样清澈无邪的眼波,是从一个男人身上流转出来的。 那店伙计也不怕,慢慢悠悠地把李九翻过来,摸出一把镶了宝石的匕首,揣到自己袖子里,开溜。 “道隐!”卫永昌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一个贼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两人缠斗起来,卫永昌也加入了战局,店伙计武力虽高一时分身乏术。 卫永昌主仆二人不断交换目光,确定战术,面前这人身法诡异,似女子一般轻灵,又有着超越女子的力道。 远处赶来一队官家人马,策马直奔这边而来。 “这下,你跑不掉了。”卫永昌成竹在胸地说,本来是为民除害的一件事,他莫名感到趣味,也许猫捉老鼠,困兽犹斗的击杀总是让人感到亢奋。 店伙计看着远处官家人马愈来愈近,突围心切,一时间乱了阵脚,攻击速度慢了下来,一念之间,身形迟滞,身上添了两道伤口。 “慢着。”店伙计突然停手,身体里发出本不属于男子的声音。 如山间流淌的清泉,一尘不染,缓缓地从岩石上拂过,裹挟着明月光而去,清冷,有力。 卫永昌愣神,抬手示意道隐停下。 面前那店伙计扬手,把整张面具揭下,露出一张精致面庞,别的没记住,一双眼睛很大,眼角上扬,很有些英气:“我名智伯瑶,请公子放我一马,来日定当报答!” 她说的那么笃定,简直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此后许多天,卫永昌一直彻夜难眠,又不是没见过女子,那时怎会鬼迷心窍就把人放跑了呢? “公子,您不必自责,是这匪徒过于狡猾。”道隐安慰。 卫永昌笑笑,是她过于狡猾?还是自己失了心智? 谁也不曾料到,只因这一次邂逅,早就铺垫下两人往后纠缠不清的悲剧。 “晦气!晦气!”这头智伯瑶逃出生天,换了身干净衣服往山上走,不知那个白脸公子什么来头,之前调查竟没有得到相关情报,害自己乱了阵脚,不过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只不过露一张脸就把他迷得七荤八素,果然这世上的男人,除了师父,都是废物。 还没登顶,智伯瑶老远就看到顶峰一袭白衣飘飘,提起自己的裙摆跑了过去。 那人是她的全部,是师长,是义父,她的一颦一笑如果不是对他,那么笑都是一件浪费体力的事情。 “师父!你怎么在这?” 风不大,连他的衣角也不曾吹起,方无隅只盯着自己手中的书页,并未抬头:“伯瑶,你又去哪里惹事了?” “哪有惹事,师父你总是这样,我已经十七岁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智伯瑶气鼓鼓地说道,世上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生气,除了一人,这人名叫师父。 “前两日,听说未央和成汉边界发生了一起劫案,不知伯瑶你知不知道?”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抵赖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邀功似的从袖中掏出那把花哨匕首:“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师父,听说这匕首两个凑做一对,等我把另一个拿到手,我们一人一柄。 方无隅摇摇头,重重地合上书本:“为非作歹打家劫舍?” 看着是真的动怒了,智伯瑶被吼的多了,反倒不害怕了,她大着胆子可怜巴巴站在一旁,小声辩解着:“那根本不是商队,那本就是一伙匪徒掩人耳目之举,我这叫大义凛然为民除害!” “胡闹。”方无隅抚摸着书脊,眼睛望向别处,不过三十出头,他看着很年轻,侧脸如同刀斧雕刻出来的一般俊朗,青色的胡茬给人以可靠的感觉,长眉入鬓,剑眉星目,只是眉头间堆出了一个川字,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 智伯瑶上前去,伸手,却又缩回来转而给他捏肩:“师父,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师父您说!” “去保护卫永昌,让他一路上免受不必要的麻烦。” 智伯瑶一张小脸拉了下来:“那个家伙?” “去吧。” 方无隅向来寡言,丢下这话,便负手离开了。 智伯瑶看着他离去,却只能用自己的目光追随,从记事以来,见到最多的,不是这个背影,让自己梦里哭了好几回的只有这个背影。 正文 第三章江湖夜雨十年灯“如果不去,师父就不会见我,只是此去,不知多久可以见到师父,”智伯瑶坐在山巅把玩着匕首,心中很是苦闷,“况且,那种家伙,也值得我出手吗?”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一个想法蹦了出来:“既然这人无足轻重,那我不如先解决了他,免他遭受将来的许多腥风血雨。” 人伦王法,在智伯瑶眼中算不得什么,她自幼长于山间,就算师父教导,性子中天然有一分漠然不受拘束,在师父之外的人,都不算人,在师父之外的命,都不算命。 只是被师父一眼看穿,就不好了。 “有桩交易,不知你做不做?”身后走来一人,熟人,做些刀头舔血的买卖,有时也负责牵线。 “看这是什么交易。”智伯瑶做事,只看是否足够趣味。 “杀卫永昌。” “金主?”智伯瑶有了些兴趣。 “不便透露,这是报酬。”中间人摸出东西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接着一瞧,是另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跟她前两天夺来的那把是一对。 “金主有心,出得起这样的价钱。”能杀皇室中人的,一般也是皇族出身,既然他有树敌,杀了他不会直接引火上身,智伯瑶决定,“这单,我接下了。” 她缓缓起身,足尖轻点,奔波在山间的繁花小路之上,不时触得花枝,引得满天花雨。 多年以后,她会知道,不把别人的命当命,那别人也只会同样对自己这样,刀尖舔血,哪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只是明白这个道理,智伯瑶用了很多年,付出了代价,很大的代价。 “你们说这李九不是木材商人?”卫永昌听着那官员的陈述,陷入深思。 “正是如此,那李九是臭名昭著的匪徒,数十年来集结了百十来人活动在沿海,靠打劫过往船只为生,前一阵子,他跑了,一直在抓他,没想到他不走陆路走水路,还是去往别国,要是翻过了这座山头,再要寻他真如大海捞针一般了!” 卫永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冷冰冰的面孔,那灵动的眼神,原来她算不得盗匪,甚至恰恰相反,算是有勇有谋,真是世间的奇女子! “至于打劫李九的那伙人,”县官也表示无可奈何,“那是本地一伙游匪,也可说是游侠,势力错综复杂,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伙游侠,领头的是个女人?”卫永昌追问,他只是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不知是否有缘结交这样的义士。 那县官摇摇头:“女子?未曾听闻。” “哦?”卫永昌收下了这回答,语气间充满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落寞。 “总算出发了,小爷我等了好久了!”智伯瑶躺在树杈上打着哈欠,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赶来了,她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这帮人才慢吞吞出发了,这速度,比乌龟还慢,你们是去打探情报的吗?你们是去搞笑的吧! 智伯瑶趴着,透过树冠之间的缝隙,仔细观察着马上的那人,之前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卫永昌眉目间有几分男子气概,身形高大,给人一种温和宽厚的感觉。 别说,这人长得有几分对智伯瑶的胃口。 智伯瑶追了几日,判断出这队人马的综合实力和每日脚程,最终拍板定下了伏击的计划,想到那卫永昌将死,智伯瑶蓦地生出几分不舍,却又反过来暗骂自己差点坏了大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朝廷正规军,智伯瑶虽轻蔑,却从不贸然出手,也没打算让江湖朋友插手其中,金主给了些人马,不如就用在这里。 “这样行事,只怕不得善终!”记忆中,一红衣女子对年幼的她说。 “若不得善终?”智伯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她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神魂夺魄,“便不得善终!” 能活下来是因为师父,这辈子除了见到师父,再没有别的心愿。 就算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师父,但我亦深知师父是何种人,他的全部,就是操控天下棋局,翻手云覆手雨,而我,只能想法子求得他关注,哪怕只有一眼。 正文 第四章红楼隔雨相望冷 “公子,她已经跟了我们四天了,您看……” 道隐欲言又止,他跟随卫永昌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公子这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还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道隐不知道是哪种情况,不敢胡乱猜测,也不想知道,身为护卫,要做的就是断情绝欲,生为他人矛,死为他人盾,这是教诲,终身不忘! “无妨!”卫永昌只示意道隐不要声张,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姑娘有意思,跟了他们四五天了,许是为了报恩,每日也是餐风露宿,能吃得了这种苦,想来也是可怜人家。 “公子这模样,怕是想要那女子常伴左右吧!” “瞎说!”道隐辩驳,“我家公子人中龙凤,怎么能娶那种俗物?” “俗物?”卫永昌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若这辈子真求一女子陪伴,那些终日诗词歌赋足不出户的大家女子绝不是他要的,不如,娶了这智伯瑶?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终究是一厢情愿,那姑娘可没说愿意。 “你们看,这主子想的什么,脸上清清楚楚,”因着是跟随卫永昌多年的老人,有些话还真有人敢讲,“那大家姑娘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哪里似这江湖儿女热情如火,真要是娶了那小野猫,这主子还不是日日度春宵?” “夜夜做新郎!” “哈哈哈!”都是些青壮年的汉子,这类荤话说起来口无遮拦,也算是解乏。 智伯瑶听了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姑奶奶身上的肉也是你敢盯上的?混账!下流! “动手!”一声令下,那事先埋伏好的队伍开始行动,他们本就占领高地,加上对地势的了解,可谓先机占尽。 智伯瑶冷冷看着巨大的石头从山坡滚落,将谷底那渺小如蝼蚁的人群碾压,所谓惨叫,如此动听,所谓炼狱,不过如此,红色在大地上绽放,那是她最熟悉的颜色,也是师父教给她的第一种颜色。 “公子,这边走!”道隐毕竟身经千锤百炼,这种阵仗,还不足以让他失了分寸,他的眼神如同老鹰一般锐利。 卫永昌并未撤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如此关头,不忘记自己的下属,更让他记挂的,是那尾随了他们一路的少女,她一个人,有没有被伏击? “蠢透了,巨石从来不在乎要面对的是一个还是一群,因为蝼蚁始终是蝼蚁。”智伯瑶伸长了脖子窥探。 近了,近了,八块石头同时滚落,渐成包围之势态,智伯瑶倒要看看他怎样能逃出生天。 “小心!”半空中爆出一声惊雷,两个身影似是天人不知从何处而来。 一个人身着白衣,翩然而至,如冬日飞雪,一尘不染,冷峻的面庞上面写满了波澜不惊。“师父!”智伯瑶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师父怎会出现在此?此地危险! 另外那人,是一女子,红衣黑靴,背上一把半人高的长刀,落地瞬间,长刀出鞘,银光乍现,呼啸着将一块巨石劈成两半!好身手! 智伯瑶打了信号,让埋伏的队伍速速离去,自己将一身夜行装束一脱,冲着战场急急而奔,加入了突围队伍。 这场突围,很是惨烈,毕竟智伯瑶带出来的队伍,撤退也要装成殊死一战不敌对方落荒而逃。 “好险。”说这话的时候,方无隅正拿着帕子把剑上的污血擦净,擦拭完毕,帕子被随手丢弃,“他们不配玷污我的剑。” 白衣上沾了两点血污,看着却有几分傲雪红梅的味道,在智伯瑶眼里,师父,怎么样也好看。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不知该怎么称呼?” 那头卫永昌清点了剩下的人马,把手上的人安置妥当了,跑过来抱拳拱手。 “这位呢,就是大名鼎鼎的……”智伯瑶正要隆重推出自己的师父,就被方无隅打断了。 “在下江湖草莽一个,不值一提。”方无隅淡淡地说道。 师父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谦虚? “这位是我的徒弟……”方无隅正欲介绍。 卫永昌瞥了她一眼,有情还似无意道:“是智伯瑶姑娘,之前见过了。” 方无隅看智伯瑶一眼,智伯瑶抬头望天,仿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这位是我的旧友,艳雪姑娘。”方无隅介绍着。 智伯瑶这才肯正眼去看这与师父一同出现的红衣女子,她讨厌这个穿红衣的艳雪。 艳雪抱拳,算是打了声招呼。 智伯瑶瞧见艳雪没什么变化,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雪白的脸上嘴唇红的像血。 智伯瑶很不服气地想着,也不算好看,凭什么让师父移不开眼! 艳雪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倒是跟师父像得很。 智伯瑶的敌意很是明显,毕竟十七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掩饰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流露出来。 结伴而行的路上,同样藏不住心事的还有卫永昌。 “新鲜的桂花糕,”卫永昌派手下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份,以示公正,唯独智伯瑶那一份,是他亲自经手的。 “不吃你的东西!”智伯瑶气鼓鼓把那糕点摔在地上,要不是师父看着,那捶着卫永昌胸口的拳头本来是要落在卫永昌的脸上。 “你瞧,像不像小夫妻闹别扭?” “像你个头!”智伯瑶生气,一晃匕首,那人坐着的椅子裂成了八段。 众人惊叹:“小姑娘好身手。” 他们不知,若是没有方无隅,裂成八段的肯定是他们。 “过了这里,就是未央都城,那里商业繁华,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如就送你们到这里吧。”方无隅拱手。 卫永昌到底是背负了使命出来的,分得清轻重,只道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两人摆了摆文人那套,你来我往,折柳相送。 智伯瑶才不管这些,内心只有窃喜,终于要把这超级无敌大包袱甩掉了,终于,师父能把目光分我一半了。 “你如今在做些什么?”是艳雪主动搭话的,要命的是艳雪声音很动人,如雪落无声一般润人心田,又似山野钟声,不可亵玩。 “跟师父在一起。”智伯瑶答道。 艳雪听到这个孩子气的回答,一手拍在智伯瑶肩上,两眼看着她,很郑重地说:“师徒情深,但我还要告诉你,别让情感蒙蔽双眼。” 一道寒光闪过,智伯瑶已经飘到方无隅身后,眼角余光瞟到艳雪,又把头扭过去,将那花哨匕首收进袖子里。 艳雪看了看还在自己指尖抓着的布料,知晓智伯瑶对自己的敌意,不再多言。 天色已晚,金黄色的晚霞也渐渐失去了神采,三人寻了住处歇下,那是江湖上的朋友开的客栈,立于山顶,主人很是雅致。 三人各住一间。 夜幕真正降临,山间只有蝉鸣。 智伯瑶爬到房顶上去吹笛子,若是赶上师父心情好的时候,会跟她合奏,但看起来今天,师父没听到她的笛声。 “我看他心情好得很!”智伯瑶想着白天师父跟那卫永昌分别的场面,很是气恼,“难道师父没有听到?这么早就歇息了?” 晚上气温骤降,极冷,智伯瑶抱臂缩着脖子,哈出的气化作白色的雾散落在空中,就像艳雪这个名字一样让人气恼,身冷,心更冷。 屋里点了油灯,小小的火苗在漆黑的夜里绽放着光彩。 两个人相拥纠缠的画面映照在窗户纸上。 这是师父的房间还是艳雪的房间? 智伯瑶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乌鸦从低空掠过头顶投射下一片阴影,清冷的月光如刺骨的溪水侵入人的五脏六腑。 眼前,是整个世界的轰然倒塌。正文 第五章珠箔飘灯独自归 为何,他们相拥许久却并不感到疲倦。 智伯瑶坐在屋顶,她却仿佛听到师父的轻叹。 他将艳雪拥入怀中,手指顺着发丝垂下。 在他怀里,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吗?能感受到师父呼出的气息在脸上拂过吗? 智伯瑶闭上眼睛,只感受到冷风刀割一般在身上拍打,无孔不入,孤立无援。 “若我也扑入那卫永昌的怀里,不知道师父会怎么想!”智伯瑶气鼓鼓地说道。 夜晚走的很快,不等一声鸡鸣,东方已经泛起了红色的微光。 只能听得艳雪骑着的那马踏在地面的声响。 只是不过几个弯道,艳雪拉了那马的缰绳,迫使它停了下来,扬起一片尘土。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智伯瑶无需回头也知道来得是何人。 “你在这里,专程等我?” 智伯瑶转身过来,浅浅一笑:“正是。” “怕不是你师父叫你来的!”艳雪的神色之间有了一些玩味。 “那你猜猜我为何而来?”智伯瑶说着,却早已经从袖剑抖出两柄匕首,目露寒意。 “你手里拿的,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那么华贵,本不该沦为行凶的凶器。 “你可能不知道,玩具也能杀人。”智伯瑶一言不合,冲上去要断了那马的两只前蹄。 艳雪一把长刀横在智伯瑶面前,虽未出鞘,刀势却凌厉,逼得智伯瑶后退几步。 艳雪横眉冷竖,越发衬得她容颜艳丽:“这么大的敌意,是为了你师父?” 智伯瑶笑笑,两柄匕首的寒光照射在她的脸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的女人提起他!” 说话间,智伯瑶发起凌厉攻势,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几招下来,招招直取艳雪面门。 但艳雪毕竟是方无隅师妹,也是行走江湖多年,从身法和经验都要略胜一筹,况且那长刀非等闲之物,一寸长一寸强,虽然看着笨重,到了艳雪手里,舞刀就像跳舞一般。 智伯瑶求胜心切,一刀取艳雪脖颈,被艳雪挡住,另一刀从手间滑落,刺向艳雪小腿。 艳雪两手持刀,智伯瑶吃定她无论如何长不出第三只手。 银光迫近艳雪,下一秒就是血溅当场之势。 艳雪不动,膝盖迎了上去,将那匕首顶了回去,反刺智伯瑶。 智伯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女人的眼睛怎会如此锐利,趁着匕首回旋,抓着那万分之一的时机,用膝盖顶了刀柄。 “你受伤了。”艳雪收刀回鞘,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智伯瑶,“看你年岁尚小,不愿跟你深究,今日放你一马!你只要记着一句话,艳雪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记下了。”智伯瑶一只膝盖点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坐在地上,眼底是无法书写的不甘心。 妥协不是她的风格,不择手段的取胜才是真本色。 道义不过虚名,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智伯瑶不动,看艳雪翻身上马,算好时机,一刀飞出砍断马的一只前蹄,另一只手将刺入身体的匕首拔出,直冲人体要穴。 “冥顽不灵!”艳雪也是怪了,那后背似乎长了眼睛,偏头侧身躲过了飞刀,一个反身,用刀结结实实拍了智伯瑶的腹部。 智伯瑶吃痛,狼狈地躺在地上,嘴角却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飞刀只是虚晃,后招这才出场,她倒要看看艳雪有多大能耐,她按着自己的腰带,只能听得无数锐利的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却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看来,你是决意要从我这里吃些苦头了!”艳雪眉头一拧,透出几分责备,好熟悉的神色,竟是有几分师父的影子。 智伯瑶没看得清对方如何出手,一条飘带将无数暴雨梨花针尽数打落。 “怎么可能,如此以柔克刚?”智伯瑶是真的开眼了,但是她认定了的事,就一定会达成,凡是教训过她的人都会知道本不该招惹她这条毒蛇,师父除外。 翻身去够地上的匕首,还差一寸,智伯瑶却再也前进不得。 她颤抖地朝着后面看去,那长刀已经刺穿她的腹部,刀尖已经没入土地,而她的血液正顺着刀锋滚落,掉在刀尖周围,凝成骇人的暗红色。 “一点教训,也希望你记得,我避开了要害,你不至于殒命,”艳雪所说每一个字,智伯瑶都听到了,“留命是因为我欣赏你,跟你师父没半点关系。这刀,叫‘非明’,你留着,算是警醒,我可不希望日后再用它杀你!” 吹了声口哨,不远处又一匹骏马奔腾而来。 艳雪终结了老马的痛苦,绝尘而去。 非明?非明?是非分明?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智伯瑶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带着渺茫的希望环顾了一周,若是师父在场,会站在谁这边呢? 检查了自己的伤势,智伯瑶便知艳雪所言不虚,内脏没有受损,但是此番受伤,不伤筋动骨也是要扒一层皮了。 这刀这么重,是要怎么爬起来还不牵动伤口?智伯瑶暗骂一声,对艳雪的记恨多了几分,下次,下次再见你,一定要用这把刀还在你身上。 虽然嘴上逞勇斗狠,但是这身体却是越来越冷,不及时处理,怕是要留下病根,智伯瑶撑着精神,只看到远处似乎有几重黑影正在迫近,此地常有盗贼出没,若是贼也就罢了,若是遇上盗,那有没有小命再见师父就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勉强够得着一把匕首,对方超出三人,这把握不是很大。 更要命的是,智伯瑶的头上冷汗越聚越多,那视线也最终完全模糊……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颠簸醒的。智伯瑶睁眼,看到了轿子顶,普通的深蓝色,看得出有尘土的痕迹,没一丝品味可言,看来,不是师父。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包扎的还算可以,至少小动作感受不到伤口被牵动的疼痛。 身侧,躺着那把给她带来噩梦的“非明刀”,智伯瑶抚摸刀鞘上的花纹,感受着每一分纹理。 身上穿的不是自己昏过去时的那套,但是款式符合她的心意,看得出来找这套衣服,也是花了心思的。 轿子帘被人掀开,放了光线进来,像是正午了,智伯瑶微微侧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容貌,帘子就被放了下去,只听到一声通报:“少爷,她醒了。” 遇上那个家伙了,智伯瑶第一时间闪出了这个念头。 正文 第六章一汀烟雨杏花寒 “你醒了?”说话间,卫永昌已然掀起了帘子,看样子倒是寸步不离守候得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智伯瑶眼珠子一转,把卫永昌的好意定义为贪图美色。 不跟他玩一玩怎么对得起他那点龌龊心思?不过救过她性命的,下手自然不能太狠。至于之前接下了金主的那桩买卖,日后有的是机会。 智伯瑶作势要拿起非明刀护在身前,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呻吟。 “姑娘,你已经安全了,大可放心,再有一天,越过这山头,就到达成汉了。”卫永昌上前,按住那刀,小心劝慰。 “我在回程的路上见到了你,身负重伤。”卫永昌继续解释道,“只你一人,不知你的同伴到哪里去了。” 当然我一人,你可能不知道我身上的窟窿就是同伴捅出来的,智伯瑶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那眼神依旧锐利:“我的衣服怎么回事?” 卫永昌咳嗽一声,试图解除她的敌意,“山穷水恶,人烟稀少,所以……还望姑娘莫怪!” “下流!”一声脆响,智伯瑶不由分说给了卫永昌一巴掌,打完,就继续背过身子躺着了,也不多说什么。 卫永昌放下轿帘,摸摸自己的脸颊,那一声“下流”不知为何如此中听。 “主子,这姑娘也太不领情了,咱们好心救她,为了给她包扎,误了行程,差点就让敌军追到,你还受了伤,她可倒好,醒来不仅不感谢你,还骂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智伯瑶装作睡下,那眼睛可是睁着呢,努力思索着,这个声音,应该是卫永昌身边那个名叫道隐的侍卫。 “嘘,让她好好休息,都是我成汉的子民,我怎能坐视不管?”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皇子,智伯瑶几乎要笑出声来,那我倒要试验一下,你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样心无杂念,若是被我发现口是心非,可是要受惩罚的。 道隐看着自家主子拂袖而去,忙不迭跟上前去,心里却在泛着嘀咕,您若真是心系成汉子民,怎么不见您把路上见到的成汉子民都装到车里带走?要不是因为这姑娘娘年轻貌美,您怎么舍得把自己的轿子也让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趟算是白跑,”卫永昌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着道隐说,“父皇急召,行动取消,难道是两国局势有所缓和?”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日暮西斜,一行人找了个落脚的客栈钻了进去。 此地地势偏远,虽然有过路商客,但也只是少数,所以客栈实在不多,那伙食什么的,也是不敢恭维,只是出门在外,已经领悟了外边不比家里的道理。 “姑娘,姑娘,醒醒。” 智伯瑶本就在假寐,自然听得到有人在喊自己,可是她偏不,偏偏就是不要应声。 轿外那人又喊了几声,似乎是慌了神,急匆匆走了,估摸着是去请人了。 “您看这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喊人都不醒。我一直都在外边看着呢,不应该有事儿啊,这要是主子怪罪下来,我可怎么办呢?” “我来看看。” 来的是道隐,不是卫永昌,智伯瑶在心里喊着没劲儿。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智伯瑶的手腕:“我看着脉象平稳,呼吸顺畅的,没什么毛病。” “那人怎么就不醒呢?主子那边怎么交待?” “不急,看我的,这根针,从脑袋这边扎进去,从下巴那头出来,死人都能被扎醒!”道隐的衣服窸窸窣窣地响着,估计是在找什么。 “这,这么长,会死人的吧?” 智伯瑶微微睁开眼睛,见到道隐的手里一根银针闪闪发亮,大概有人的小臂那么长。 “我从江湖术士那里学来的法子,看我妙手回春!”道隐说着,就上前要行医。 智伯瑶不动,看你敢不敢来真的!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过了十几招,那轿子顶都要被掀翻了。 “你还真敢!”智伯瑶气急败坏,方才她假寐时,觉得一阵力道直冲面门,愈来愈近,气势有增无减,危急时刻头一偏,看到那小臂长的针擦着自己的耳朵刺入木板,大半根针都没了进去,这人还真是下了死手。 “我看你鬼鬼祟祟,不怀什么好意!”道隐满不在乎,眼睛刀锋一般在智伯瑶身上划来划去。 智伯瑶把身子一挺,靠在道隐身上:“你说我怀的什么心思?” 道隐按着智伯瑶的肩膀:“那我打开你的脑袋一看便知。” 智伯瑶猛然出手,打落了道隐指缝间的刀片。 “不过是看你家主子像是出身大户之家,想着把自己嫁出去,没什么别的意思。”智伯瑶说,“再敢对我做什么,告诉你家主子你非礼我!” “最好是这样,别让我知道你耍什么花样!”道隐年纪不大,威胁起人来倒是很像模像样。 “怎么了?让你们请个人,半晌没个动静。”卫永昌踱步走过来。 智伯瑶冲道隐做个鬼脸,反正卫永昌看不到轿内的状况。“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道隐瞪她一眼,还是害怕她在主子面前告状。 “做了个噩梦,幸好有人赶过来了,不然可就真的自己把自己吓到了。”智伯瑶边说,边扶着轿门起身。她还没有那么蠢,道隐这种侍卫和主子之间过命的交情,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挑动的。 餐点很是精致,不费点心思真是办不到。 卫永昌啊卫永昌,你的手段只有这样?先是趁我失去了意识脱我衣服,现在又献些殷勤,以为有了些亲昵我就会倾心?智伯瑶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席间,道隐作为侍卫,自然是主人在吃,只能站着干瞪眼,不知这个瞪眼之中,是不是有几分警示的味道。 “道隐,你先下去吧。”卫永昌也不傻,道隐为他好他也清楚,只是此举着实多于,智伯瑶是侠义之士,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况且他对这姑娘很有些好感。 “这样做不妥吧?”智伯瑶放下了碗筷,碗里面的东西,她一点儿也没动过,“诸位站着,我却能坐着,实在是过意不去,大家过命的交情已然算是熟人,没那么多规矩,一起吃吧。” “坐吧。”卫永昌卖了个顺水人情,示意众人落座。 “怎么不吃?”卫永昌关切地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心意?” “不,只是没什么胃口。”智伯瑶摇摇头。 “这么挑?要不我让后厨给你重新做一份去?”道隐冷笑一声,作势要拔腿往后厨走,只是,步子一步也不曾迈出,视线就天旋地转起来。 卫永昌神色一惊,转瞬也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至于旁的人,剂量不会比这两人轻,一个个直接栽倒,脑袋直接敲在桌子上,脆生得很,跟敲木鱼似的。 智伯瑶配合着曲调,唱起了花腔。 “这是?”卫永昌试图靠自己的意念强撑,“怎么回事……” “你离我们家主子远些!”道隐也靠着意念强撑,不过看起来他比卫永昌要清醒一些,因为适才趁着还能动的时候,他朝着自己的大腿插了一把短刀,痛感刺激着他,他却不知流出来的血液刺激着智伯瑶,让她更加欢乐。 “别看了,是我下的药,这里里外外的人,都被迷晕了,不信,你看我喊他一声他答应吗?” 智伯瑶说着,翻进了柜台,揪起账房先生的领子:“有人来偷账本了!” “你看,没反应哎!”智伯瑶把晕了的账房摇来摇去,那老头像是残破的木偶被人随意摆弄着,花白的须发晃来晃去,看着也很遭罪。 他们都弄不懂一个问题,明明智伯瑶人在轿子里,怎么进入后厨下毒的。 “不可能是你,你一直在轿子里面昏睡着。”卫永昌还是不信。 “迂腐!”智伯瑶如一只灵巧的花蝴蝶跳上桌子,正欲解释,又把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若是告诉你,那就不好玩了。” “歹人!我家主子好心救你,你竟然恩将仇报!”道隐咬牙切齿,他曾试图用内力逼出药效,只是那药效着实霸道,越是逼得紧,反噬就越厉害,血液流动的越发快速。 “你?”卫永昌瞪大眼睛好久,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一转变,明明是救过自己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怎么转眼就成了吐着信子的毒蛇,“怎么会是你?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未央国的人?” “你放宽心了,我对你们那些权势地位不感兴趣,”智伯瑶拿着账房先生的毛笔,越过桌子,来到卫永昌身边,拍拍他的面颊,“只是病好了,所以就到了说再会的时候,你救过我这一件事我会记得。” 卫永昌依然执着于阴谋论:“未央国的探子!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还真是下了血本,但是我们是……” “很遗憾,你就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智伯瑶顺手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他的嘴巴里,“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皇子,就能怎么样?” “呜呜,呜呜呜呜……”卫永昌很执着于发出声音。 看他的表情,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智伯瑶一拍胸脯:“姑奶奶我厉不厉害?” “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别难为我们家主子!”道隐发怒了,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正文 第七章云散月明谁点缀 “小伙子很有担当啊!”智伯瑶扮作戏曲青衣行小碎步,捏起道隐的脸颊,“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这么个俊俏模样,不去做个小倌倒真是可惜了,你跟你家主子,我看你们两人眉目含情……” “你够了,住口,堂堂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怎容许你这番诋毁?” “这辈子最烦看到这幅场面。”智伯瑶不耐烦了,走到卫永昌身后,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拿了我的东西,却不还我,还敢说自己全无私心?” 卫永昌被呛声,却因着嘴巴堵上不能反驳。 “早知道这婆娘心思似虎狼一般歹毒,主人你就该听我一句劝的。”道隐说。 智伯瑶听了这话,佯怒道:“看你说话,没几句中听的,再说了,谁是婆娘?”说着便把匕首指在了道隐的脸上,道隐闭了眼睛,但是面色却是平静,静静等待着那刀锋与皮肤的交汇。 冰冷的触感,在皮肤上游走,从左眼到右眼,接着是下巴。 道隐睁眼,发现智伯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从这架势好像在雕琢一件玉器,差一分一毫都不叫完美。只是智伯瑶的眼睛暴露了一切,道隐在智伯瑶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左眼一圈黑,右眼一圈黑,下巴上潦潦草草画了几笔算是胡须。 “看,是不是很好看?”智伯瑶画完了,还邀功似地把镜子递到了道隐面前,“你看!” 道隐哑然,比起被刀锋划破面颊,被画花脸倒也没什么,但是他也哭笑不得,这小妮子,原以为有什么大阴谋,末了只为了画他脸逗乐? “还有你,差点忘记了。”智伯瑶端着砚台走过来,把那毛笔在里面狠狠涮了一把,绕着卫永昌走来走去,“画个什么好呢?每天装腔作势的板着一张脸,不如,画个乌龟?” 卫永昌身子一抖,如果他能动的话。 智伯瑶这边笔尖还没提起,就听到屋外马蹄声传来,听声音,数量可观。 卫永昌与道隐交换一个眼神,难道是敌军追来?现在大家都不能动,就这么团灭了吗? 智伯瑶眼皮一抬,有意思,大家今儿个都凑一块儿了。 道隐急火攻心,全力运功,却只能让自己的手指微微一动,唇边不知不觉流下鲜血。 “笨蛋!”智伯瑶拍了道隐一巴掌,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刀,不见了。卫永昌翻眼望天,乱刀砍死还是被秘密囚禁,哪一种都算不上一个皇子光荣的结局。 “啊!”屋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马的嘶鸣,混乱的脚步,金属叮当碰撞,几声咒骂,点亮的火把,瞬间掉落在地上。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消失。 风扫平了一切,寂静的如同坟墓。 远处传来几声乡野犬吠,对着不可知的神秘。 “这血的味道,难闻。” 门被砰的一声粗暴推开,走进来的却只有智伯瑶一人,她身材单薄,肩上却扛了一把大刀,刀尖往下淌血,正是非明刀。 “这刀真是顺手,怪不得,怪不得!”智伯瑶赞叹道。 一连两个怪不得,室内清醒的两人都不知这怪不得是什么意思。 该感激她吗?如果她的下一个目标在屋内,那这声谢就不用说出口了。 智伯瑶进屋,巡视了几圈,最终目光定格到了卫永昌的身上。 道隐问:“你要做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智伯瑶看着他却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滑稽?你一张嘴,一瞪眼,就像我见过的一条大黄狗。” 说话间,智伯瑶翻出匕首划破道隐的衣服。 道隐觉得后背发凉,刀锋在他脊背上游走,衣服一寸寸剥离,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这婆娘还是要动手? 智伯瑶掀起道隐的衣服摩挲着:“这料子太糙了!” 卫永昌觉得后背的衣服被割开,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背后游走,顺着他的脊梁骨。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卫永昌却莫名放松下来,那指尖的游走让他心安,也生出了许多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辈子求的,不就是有个体恤自己的人能够常伴入眠吗?若能有幸被这双手拥着入眠,也算是福气,这么想着,卫永昌只觉得浑身燥热,只恨不能立刻拥她入怀。 幸好智伯瑶不知道卫永昌脑子里现在想些什么,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卫永昌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智伯瑶在卫永昌身上割了一些布料,找了个板凳坐下,开始把刀上的污血擦干净。 到后来,卫永昌主仆二人也都睡去。 四处有光,金黄色的暖光,似乎是置身蒸笼,光线半明半昧,空中雾气浓郁,一个女子朗声笑着,四下望去,却遍寻不得,一双手似乎在身上游走,扼了咽喉,又在脸上猛扇几个巴掌,似有还无的疼痛,却莫名有些欣喜…… “主子,醒醒,醒醒!” 卫永昌是被自己的侍卫摇醒的,睁眼,有些模糊,眼前那人为什么一脸黑乎乎的东西?用力闭眼,再睁,终于看到,正是道隐。 “主子,你没事变好。”道隐松了一口气。 卫永昌觉得丢份,满面滑腻,伸手去摸,嘴里还衔着大半个包子,脸上沾了些黏腻的液体,仔细看了道隐一眼,却又侧过头去:“你的脸……” 被嘲弄的道隐递了一面镜子过去,卫永昌仔细一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脸红着,显示出木桌的纹路,鼻尖上一块三角形的墨迹,耳边却忽然冒出一句话“就像我见过的一条大黄狗”。 虽然嘴上不饶人,手上却留了情,她并不似面上那样无情,卫永昌笑着摇摇头,道隐看的糊涂了,主子傻了吧?被人这么戏弄还笑得出来? 桌上其他人,被道隐一掀桌子惊醒了。 方才卫永昌笑的有多痴,现在的他就有多呆。 “这墨水怎么会洗不掉?”卫永昌对着镜子里自己鼻尖那点黑简直是无可奈何,男人本不靠脸面吃饭,面丑无所谓,但是起码得体面,总不能顶着这张脸回去复命吧! “主子,我们该动身了,都准备妥当了。”道隐恭恭敬敬地说道,奉上一张人皮面具。 “也只好如此。”卫永昌叹口气,接受了道隐的提议。 “回主子的话,门口二十一具尸体已经全部查清,都是未央国内追踪我们的那帮人!” 卫永昌去看了,清一色的一刀毙命,没有挣扎痕迹,就算是他亲自动手,未必做得到这样的干净利落。那姑娘曾放翻他们一众人,最后只是为了在他们脸上画画,着实有趣! “要不要通报州府,全国通缉?”道隐请示,毕竟这女子身手不凡,出身不明,怕是个大隐患。 “不,不必。”卫永昌下意识否决了道隐的提议。 接连重复两次,道隐心觉不妙。 “此人危险之极!” “再做定论,眼下我们耽误了半日行程,还是先上路。”卫永昌拒绝了道隐的献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正文 第八章君不见满川红叶 “倒霉!每次看到这家伙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智伯瑶背着非明刀朝着山坡上走,晃了晃手上的匕首,耀眼的光线牵动她的心思,“多漂亮,可惜少了一把,本来想要给师父一把,我留一把,看来只能再等了。那个叫做卫永昌的家伙也真是可恨,把匕首偷偷藏了起来,要不是自己眼尖,这辛苦到手的尤物就这么飞了!” “气死了!两把匕首应该被一起寻到的,没道理他身上只有一把!”智伯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狠狠踢了一脚路旁的大石头,“死卫永昌,要不是急着回来找师父,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等我见了师父之后,要去找你,另外一把肯定在你那,大骗子!小偷!偷到你姑奶奶头上了!岂有此理!” 连日阴雨不断,泥土松动,加上智伯瑶使了蛮力,大石头骨碌骨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碾碎了一片小草和繁花,所过之处惊起一片鸟雀。 不止如此,智伯瑶抵达山巅之时,听得山下传来一片惨叫,响彻云霄凄惨至极。 “又不是师父!”她叹一口气,完全不觉得自己该为这事儿负任何责任。 这地方这么偏僻,被砸到的肯定不是大盗就是小偷,反正依照师父的身手,是断不会被这无脑的巨石砸中的,不管不管,与她无关。 上了山巅,捂着伤口,智伯瑶就往那小院窜去,推门的一瞬间,落了满手的灰尘。“应该是没有人。”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不甘心,她绕着院子里里外外转了三圈,最终承认寻到的那张纸就是师父留下的唯一线索。 “这一次是什么?我要等多久?三个月还是一年的光景?”鼓足了勇气,智伯瑶打开那纸条,把几个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目光终是聚到了通往山巅的唯一小路,按着师父的命令,等人。 一阵吵闹打破了短暂沉寂,正午的阳光愈发刺眼。 智伯瑶听着满耳的聒噪,恨不得即刻动手去拔非明刀,免得这群俗人玷污了清静之地,要不是师父那张字条,她早就…… “到了,到了!” 传来一阵喘气的声音,一群体弱气虚的家伙,师父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一顶艳红的轿子抬了上来。 为首的人冒出头来,智伯瑶瞟了一眼,干瘦蜡黄的一个小老头,说他是小老头,因为年岁不至于那么老,但是从衣着到仪态,都透着一阵迂腐之风,这老头腿上绑了木板,鲜红的颜色渗了出来,估摸着刚才被石头砸中的倒霉蛋就是他,眼圈微红,眼角还挂着泪水,真是委屈老人家了。 干瘦蜡黄小老头背后跟着一群人,叽叽喳喳乱叫,不安分。 “你是瑶瑶?”老头凑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背上负刀,目露凶光的少女。 不等智伯瑶回答,小老头带来的一群老头就凑上前来,盯着智伯瑶,连连点头:“像啊,实在是像!” 不知道像谁?反正智伯瑶一向自称无父无母只有师父。 “怎么着?我是智伯瑶。” “这里有一封你师父的书信。”小老头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没有片刻迟疑,立马接了过去。 展开书信只“勿杀”两个字跃然纸上。 师父,你护着他们,智伯瑶撇撇嘴。 还是方无隅了解智伯瑶的脾气,如果没有这张字条护身,面前这群人已经脑袋搬家了。 小老头泪流满面说了一通,智伯瑶了然,大意就是我是你的爹,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近日得到消息,听说你在这里,特地来接你回家。 我爹?我无父无母,只有师父,智伯瑶在心底冷笑。 长成这样也敢跑来她面前,智伯瑶看不下去了,打断他:“我没爹,没娘,师父把我养大的!” “瑶瑶,你就别跟爹爹置气了,当年你娘……”老头一愣,没料到自己要来接的女儿是这样的脾气。 “别跟我提这些,我又不认识她。”智伯瑶打断他的话,也不顾他的鼻涕正垂了一半下来。 “近日遇到一位隐士,他跟我提及此事,我一直觉得亏欠。”智老头一看苦情戏不管用,搬出了方无隅。 “别说了,回家啊,走啊!”智伯瑶最烦别人讲这些,她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爹娘,也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抹眼泪,既然这是师父留下来的线索,跟那智老头回家就是了,只有这样,才能再见师父,旁的什么她毫不关心。 “哦,哦……来人,轿夫,来来来!”智伯瑶变得很快,小老头说话总是慢了些,反应过来,忙不迭招呼轿夫,让智伯瑶坐进轿子里面去。 “老爷,可是您的腿……”旁边一管家模样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说给智伯瑶听,毕竟轿子只剩了一顶,而智老头看着实在是无法步行。 指望她让步?门儿都没有,智伯瑶掀起了帘子:“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了,瑶瑶你坐好了。”老头挤出微笑。 方才应该多放一些石头下去,砸中了脑袋可就称心如意了,反正被石头砸中的话就不是她杀的了!她的名字他也配喊?不过也好,下了山,去找那卫永昌更是方便一点,敢拿我的东西?要你十倍偿还! 轿子颠簸间,露出一些缝隙好让轿中人见到外面的光景,智伯瑶扫了一眼,小溪流水,红叶漫川,如此画一般的美景,竟是有些触目,看的人心内一沉。 “查到了这匕首的来头!” 卫永昌抬手:“讲!” “出自一位铸刀名家,那人现已故去,两把凑做一对。前些日子李九,您还记得吗?”道隐问。 “就是那扮作商队的贼人?” “正是,他得了一把,被智伯瑶拿了去,另外一把早些日子落入长阳王之手。” 卫永昌坐直了身子:“长阳?皇弟?怎么会也到了智伯瑶手里?” “听说长阳王这些年一直四处搜寻珍宝,据可靠消息,是为了结交一位名叫方无隅的隐士,属下猜测,这方无隅就是那日峡谷救我们的人。” 白衣男子,方无隅,他身边已经有一知己做伴。 “师徒,他们是师徒。”卫永昌抚掌,“那我要想办法见见这位隐士。” 这样,您就能见到那位姑娘了,道隐在心里补上了一句话。 目标从来不是方无隅,真名士自风流,这些年他们见过太多沽名钓誉之徒。 正文 第九章细雨骑驴入剑门 天空飘了小雨,大红色的轿子显得黯淡无光。 阴郁的红,喷薄的黑,越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越是让智伯瑶精神。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轿子停了,传来一声女人惊喜的声音,接着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是有人撑了伞跑了过来。 “您不就是去接个人吗?怎么这么长……”掀帘子那人话说了一半,看清轿中人之后愣住了。 智伯瑶瞧了一眼,庸脂俗粉,年轻时也许有几分灵动,如今老来像是鱼眼珠子一般毫无生气。 智伯瑶握着她的手腕,迫着那人撑伞把她送到府门前那片风雨吹打不到的地方。 一种小厮丫鬟似乎是愣着了,见到人也不知道问声好,不过,这也证明,这两口子并没有串通好。“老爷呢?”女人这才发问。 “后面。”智伯瑶努努嘴,府门前一干人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管家背着智老头,身后一家丁追着给两人打伞,这样滑稽的组合,苍天可曾饶过谁?该打湿的衣服一件不少。 都是因为他们两跑得慢,故而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位夫人,答案还满意吗? “这位就是瑶姐儿?”一旁立着的小姑娘开口讲话了,从她站位来看,是这夫人的女儿,年岁比智伯瑶小了些。 智伯瑶觉得这话刺耳,瑶姐儿,窑姐儿?是当真不谙世事还是话里有话,恐怕是后者。 看了那姑娘一眼,极力装出的谦卑却掩盖不住倨傲。 “叫我大小姐就成,你是?”智伯瑶温和地笑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大小姐是下人对主子的称呼,这小姑娘跟她算是姐妹,让小姑娘如此称呼,有几分看低,更算是示威,所以那夫人和小姑娘脸色都很难看。 “伯瑶,这是你小妹,智仲灵,”智老头上前解围,“那是你二娘,往后你就住在智府,爹好好待你。” “你们唤我瑶瑶,懂了吗?”智伯瑶只觉得“伯瑶”是师父喊的,这些人不配。 “好,那就唤你瑶瑶。”智老头看她松口,赶忙干笑了几声,回头看向自己的夫人和次女,“称呼她瑶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恐怕除了智老头,在场的没人真心发笑。 “瑶瑶,你这些年住哪,你母亲可还安好,念过书吗,看着小手糙的,平日里做女红吗,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智夫人上前来试图拉着智伯瑶的手嘘寒问暖,博一个好名声。 不过,连珠炮似的发问,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机会,这样的表演太过拙劣。 智伯瑶一眼看穿她眼中的敌意,反握了她的手,语气轻柔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随后智伯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玩吗?你女儿还真是个可人儿!”配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是让那智夫人有了几分忌惮。 智夫人哑声尖叫,那是驴叫一般的嘶吼:“好,正要开饭!” 智老头责备地看了一眼,嫌她丢人。 智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也都掩面笑了。 “娘,你怎么了?”智仲灵一脸的难堪之色,小步跟在她身侧问了一句。 智夫人望着智伯瑶离去的身影,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伸出手给自己的女儿看。 “也没什么呀。”智仲灵翻着她娘的手,忽然发现那葱段一般的手开始泛红,显示出了深深浅浅的印痕,“好大的手劲儿。” 给别人找不痛快,是她智伯瑶的乐趣,现在看来这智府,还是有吸引她的地方。 一顿午膳,智府又多了一个让智伯瑶留下来的原因。 “这点心不错。”智伯瑶又塞了一个进嘴巴,跟身边那端庄得不像话的智仲灵一比,显得像个男孩子家。 “我屋里的丫头做的,你要是觉得合心意,我吩咐她每日……”毕竟是大家里的夫人,能忍,似乎一点儿也不记仇,桌面下左手揉右手,桌面上两边脸扬起一样弧度的微笑。 “我要了。”智伯瑶把背上的长刀“啪”的一声摆在桌上,把这老实本分的一家人吓了一跳。 “什么?”智夫人娇嗔着看向智老头,仿佛是在寻求庇护,暗送了好久的秋波,这才转向智伯瑶,“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懂。” “那做甜点的丫头,我要了!”智伯瑶也学着智夫人看着智老头,死死地盯着他。 智夫人脸上表情变得很快,微不可查的怒变为人人可见的喜:“既然瑶瑶你开口了,我怎么能有不割爱的道理?” 上来就要抢人的确野蛮,但智夫人也就顺水推舟,安插眼线,何乐而不为? 智伯瑶微眯了眼睛,她十二岁的时候就抓过一只狐狸了,一只老狐狸,观察,是她的优点,通过一双眼睛直达人的心底,更是她所擅长,既然莫名其妙把她请了回来,那智府这坛死水,该照着她的心意搅动个天翻地覆才叫好! “这是你的院子。”智夫人领着智伯瑶去看,“都专程打扫过了,物件都是老爷亲自挑的……” 又把智老头搬出来了,明摆着是告诉她智伯瑶:你要是敢对院子不满意,那就是对老头子不满意,老头的面子你总要给吧! “我要那个。”智伯瑶指了旁边的院子,她天生有个毛病,凡是别人捧到眼前的东西都不稀得看一眼,一定要弄个出人意料。 智夫人也是累了,加上这是第一天相处,只好由着智伯瑶去了,再说了智伯瑶若是不骄纵,她拿什么去告状? “这是音希,做甜点的丫头。”管家把人领到智伯瑶眼前。 屋子不错,智伯瑶来回走了几圈,目光这才落到了音希的身上。 大音希声,大方无隅,区区一个做甜点的丫头,竟然取了个跟师父意境相同的名字,智伯瑶有些不舒服。 “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讲!”音希有些撑不住了,主子没发问,她倒先出声了。 管家先是责怪那丫头坏了规矩,随后心里也犯嘀咕:谁架得住面色阴沉的主子一直盯着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智伯瑶幽幽开口,面上也没个表情。 “我?我也不懂这些,”音希指了指自己,一脸为难,“爹娘逃难,遇上了贵人,贵人给我起的名字。” “哦?什么贵人?” “听爹娘说是个白衣隐士,我还真不清楚。” 智伯瑶满面的阴云这才散去,跟师父有缘,那我也不至于为难你:“去小厨房做些吃的来。” “要个什么花样子吗?”音希问。 “不用,做你拿手的……不,我画一张给你,你照着做,”智伯瑶找出纸笔,画了一张卫永昌,近看远看,最后在鼻尖上戳了一点墨迹,这才满意,“喏,照着这个样子。”音希捧着这画哭着去了小厨房,大小姐分明是在难为人,这么精细的样子,她可是要费些心神了。 出了门,音希就把智夫人给自己的一包泻药丢掉了,主子这样的个性,哪里敢得罪她。 “你说她画了一张永昌王?”智老头问管家。 “千真万确,大小姐提笔就画,那叫一个熟悉,我是见过永昌王的,错不了,老爷您的运气来了!”管家满面堆笑。 智老头眼神里闪耀着野心:“那隐士果真有两下子,我这个侍郎早就做腻了。这个丫头当年我丢了,还真是丢对了!竟不知今日还能派上大用!真是时来运转,老天开眼!看着点,好生招待着,要个什么就由着她去吧,别让我家那个傻婆娘坏了好事。” “这事儿您不打算让夫人知晓?”管家问。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别跟她说,免得旁生枝节。” “知道了。”管家点着头退下,心里不免想起当年,智伯瑶的母亲倒是强出现在的夫人百倍,只是最后落了那样一个下场。 “主子,有您的书信。” 卫永昌埋首书堆,头也不抬:“讲!” 回了京都,本该第一时间去找父皇复命,只是因为脸上那点墨迹,他只好藏在家里不敢出门,免得贻笑大方。 “信里面没有字。”道隐有些为难地说。 卫永昌这才放下自己手头的东西:“谁给的信?” “不知道,门童说是一个白衣人给的,里面有个小瓶子,”道隐递给卫永昌,“我检查过了无毒。” 卫永昌接过去看了,瓶身通透清雅,润泽如玉,不是凡品,对着道隐招招手:“你过来。” 道隐知趣地把瓶中的药水涂在脸上,命是主子的,区区一张脸又算什么? 药水果然洗去了墨迹,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 “这人是想要见您?”道隐问,“可是又不说来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已经说了来意,只是你不知道。”卫永昌把瓶子攥在手里,靠着椅子,指尖敲击着桌面,末了,只吩咐道隐,“备轿。” 卫永昌走出门去,天空铺满了红色晚霞,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脖子一疼,但也没在意。 这边,智伯瑶咔嚓一声咬下了那人形点心的脖子,很快吐在桌面上:“这味道,不对。” 一旁候着的音希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什么东西都没加,夫人给的东西我早就扔掉了!” 哦,这样啊,智伯瑶点头,可我没说你加了什么,是你自己承认的。 “罢了,里面的馅料换掉,换成这个东西。”智伯瑶说着,推了一张字条给音希。 音希低下脑袋:“奴婢不识字。” 不识字? “那算了。”智伯瑶递了一盒胭脂过去,“把这个做成馅。” “胭脂?这样,恐怕不能吃,会死人的……”音希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吩咐你的,只管去做。”智伯瑶把胭脂盒塞到音希手中,附带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要快。” “是。”音希垂了头下去,发现厨房有一麻袋的胭脂。 “卫永昌,我可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智伯瑶笑了一声,一个飞身取下墙壁上的非明,开始舞起刀来,心情不好吹笛子,心情好了要舞刀,呼呼的刀势隔着院墙也听得清楚。 在厨房做点心的音希越发勤快。 在院子外捧着纸鸢的智仲灵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住处,扑进智夫人的怀里:“娘,我不去了。” 正文 第十章横行青海夜带刀 “先生,不知大费周章请我来有何要事?”卫永昌入座。 “永昌王亲自前来,在下荣幸之至。”白衣人抬手亲自倒了一杯茶。 “方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只是不知小王何德何能?”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前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不知永昌王想过没有?”方无隅压低声音问。 卫永昌依旧端正了姿势,毫不避讳:“先生说的,可是我们在峡谷遇到埋伏,随后因为行动被人获悉而紧急撤离?” “正是。”方无隅说,“此行隐蔽,对方却早已经算好,处处先行一步,王可想过是何人泄密?” “听先生的意思,已经有了想法?”卫永昌端起茶盏,却又放了下去。 “长阳王。”方无隅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卫永昌的眼睛。 “如果先生是要诋毁我的皇弟,那我想你是找错了人,”卫永昌拂袖起身,“看在先生救过我的份上,不予追究,还望先生好自为之。” “看来王是误会什么了,那不如改日再谈,我那徒儿总是不让人省心,我也要去替她收拾一些烂摊子,这里,随时为您留着。”方无隅也不留他,只是那话里有话。 卫永昌只想着做个本分王爷,旁的一概不想。 道隐早就等在一边,看自家主子急匆匆出来,心里猜个八九分,怕是那隐士劝主子夺权,主子没兴致。只是这权势主子舍得,那姑娘,才是主子软肋。 卫永昌急匆匆钻进轿子里,回想起方才见面只觉得那白衣越发刺眼,这些年很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自抬身价故弄玄虚。方无隅名气大,但是谁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虫。 想要再见到那姑娘,怕是还要来寻这所谓的隐士。 茶楼外,小巷子里,有祖孙二人在聊天。 小姑娘正是好动年纪,对什么事物也都怀着好奇:“爷爷爷爷,你为什么要绑一根萝卜在驴的面前?它不就一直吃不到吗?”那老人家笑了,拍拍孙女的脑袋:“这驴是头好驴,可是不想干活,爷爷绑个吃的,它撵着这吃的就勤快了,反正咱家不缺这几个萝卜。” 天完全地黑了下去,街上行人也少了,出来的要么是卖苦力的,要么是喝花酒的,背着自家婆娘寻个乐子。 “主子,不对,有人来过。”道隐把卫永昌挡在身后,敏锐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天边闪着星光,灯笼亮起,只有守卫巡查的脚步声。 但卫永昌丝毫不怀疑道隐的判断,从这小子满身是血地被带到他面前起,他就一直相信他。 “您退后。”道隐转头嘱咐,从靴子里抽出短刀,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嗖”的一声,什么东西冲着道隐,他一低头,那东西堪堪蹭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屋子里一连串的声音响起,乒铃乓啷好一顿,一炷香的功夫才消停。 借着星光,卫永昌小心观察从屋内飞出来又撞到柱子上的东西,像是面食,但是还有些脂粉香气。 点了灯走进去,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屋子的怪玩意,跟刚才看到的一样,顾不上心疼满地的碎瓷片,他们只想弄懂那暗器究竟什么来头。 “主子,您看这个。”道隐找到了一个还算完整的,递给了卫永昌。 “这是?” “我看,有几分像您。”道隐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卫永昌本来气恼满目狼藉,此刻却笑出声来,面食捏的自己,摸着还烫手,鼻尖上一点墨迹,身后装了条尾巴,掰开来,熟悉的香气,“胭脂?” 道隐接过去,闻了闻:“很普通的脂粉,查不出由来。” 屋子里柜门大开,像是被人翻过了,墙壁上用脂粉留了一行字:“备好匕首,明日来取。” “肯定是那智伯瑶,”道隐眉头一皱,“守卫森严,她能带着东西进来布置许多机关还不被发现,此人身手不凡,要不要加强守卫?或者全国缉拿?” “不,当然不用,不要擅自行事。”卫永昌摆手,“她既然说了明天来,我张好网等她便是。” “那我先退下了。” “慢着。”卫永昌叫道。 “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卫永昌把手里掰成两半的人形面食递了出去。 “我马上叫人扔掉,把这些都打扫干净。” 卫永昌瞪着道隐:“谁让你扔掉了,捡起来,能修的都给补好了,好好保存。” “我只是觉得蛮有意思的,有几分精巧。”末了,卫永昌补上了一句。 “是。”道隐一边应着,一边狠狠踩了脚下的面食娃娃,谁看不出来您是念着那姑娘?主子您这是中了来自异域的巫蛊之术? 智伯瑶心满意足回到智府,音希那丫头还在厨房里忙活。 管家听得声响,去书房禀报智老头:“大小姐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刚回来。” 智老头问:“去哪了?去见永昌王?” “这个,”管家面露难色,“大小姐身手了得,我们哪里跟得上,怕被发现,也不敢追,您看要不要聘几个能人来?” “这事儿以后再说,你们只要告诉我她何时出门,何时回来,别派人去盯着她,就你们那两下子,铁定是要被发现的。”智老头吩咐。 “怎么,还没有弄好?”智伯瑶走进小厨房,斜倚在门框上。 音希垂手站在一旁,脸上沾了些面粉胭脂,很是委屈:“您一下子要蒸上千个,这小厨房也没有那么大。” “算了。”智伯瑶说道。 音希原以为主子不稀罕这些玩意儿了自己能歇着了,却听得智伯瑶又发话。 “慢慢弄,总是可以弄完的,”智伯瑶打个哈欠,“早上醒来,我要看到。” 毕竟别人房里的丫头,给她吃些苦头才好用。 神志不清地走到房门口,智伯瑶暗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算不留痕迹,她就是看得出师父来过,他那白衣,曾在这院子里飘摇,他曾经踏足这片土地,留下一些东西,她就是知道。 推门进去,空荡荡的,但是桌上放着一个瓶子,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光。 智伯瑶走上前去,把瓶子握在手中,捧在心上,仿佛那就是师父。 掀了盖子,里面压抑不住的香气便跑了出来,暗红的粉末,是极寒之地一种无名之花,百年沉寂,一朝盛放,大红色半人高的花瓣只有在全盛的时候被摘下来才能有用,错过盛开瞬间,花瓣迅速枯萎,凋零只在一瞬发生,散落进雪间,最终不见踪影。 采摘下来的花瓣制成香料,能让人安然入眠。 还是师父贴心,智伯瑶就那么立在原地,想象着师父也曾立在这里。 她自幼难以入眠,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从梦中惊醒,但每次醒来,都能见到师父坐在自己床边,轻轻合上被子问她:“又做噩梦了?”那双手很热,莫名让人心安。 说起家,有人挂念爹娘的唠叨,有人挂念家里一碗热面,智伯瑶对家,只认为该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无数个惊雷响起的夜里为她盖上薄被,拭去汗水。 “师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躲着不见我,但我肯定找得到你!”智伯瑶狡黠一笑,因为这瓶子,她认得,也知晓师父有在某个时辰喝一杯热茶的习惯。 甩脱了鞋子,智伯瑶一个翻身把被子盖好,明天,要见师父了! 皇帝召永昌王入宫,但这也不能耽误卫永昌设置陷阱的闲情逸致。 “把匕首放在桌子上,机关的布置就交给你了。”卫永昌看了道隐一眼,“务必要把人给我抓到。”正文 第十一章镜里朱颜原一瞬 “这个我拿手。”说话间,道隐拿了两个捕兽夹和几盒暴雨梨花针进门来。 “不可,伤了人不好。”卫永昌不依,借口这陷阱太霸道,万一误伤了自己人就不好,非要道隐想别的法子。 道隐叹口气,下次见了小师妹可一定要问问主子这样是不是中了巫蛊之术,有没有法子可解,放在往常,主子不会让这样的危险人物危害江山社稷,难道在鼻子上点墨迹能让人忠心? “宣永昌王觐见!” 伴随着老太监一声尖锐的喊叫,在原地站到麻木的卫永昌终于能挪动自己的脚步。 做皇帝太麻烦,圈在这一方笼子里过一生,卫永昌想着就难以忍受,宁可马革裹尸,不肯囿于一方。 皇帝老子大大表彰了他一番,许诺了不少赏赐,末了话锋一转:“你也该成家了吧。” “全凭父皇做主。”卫永昌说话间,脑海里却勾勒出一人的轮廓,那么的不端庄,那么的可恶,可脑海只能想到她,耳边甚至回响着她的嗤笑“好像一条大黄狗”。 “这件事,我看你母亲也很挂怀,你去找你母妃拿拿主意,她最近时常提起你,你们两个叙叙旧。”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最后朕拍板这件事。 “儿臣告退。”卫永昌出了御书房,宫人提了灯笼在前面走,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不得宠的皇子还是有好处的,能找个知心人相伴,无需考虑那许多利害。 卫永昌想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可他母妃不这么想。 “你也封了王,该成家了,”淑妃来回踱步,“一定要找个手握兵权的,不成,这样树大招风,但是这是我们最后的翻身机会!一定要谨慎思量!还是要兵权……” “母妃,这都许多年了,我们平安喜乐,衣食无虞足矣。”卫永昌到了自家娘亲面前,自然放开了许多,正拈了一块点心塞进嘴巴里。 “你呀!”淑妃叹气跺脚,恨不得把这儿子抓起来吊着打,“这话你说的轻巧,你是不知,道高易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矣!” “儿臣深知此理,所以一向低调处事,不争不抢,深谙无欲无求乃至刚之道也。” “你这小子,就知道顶嘴!”淑妃一根手指戳在卫永昌脑门上,“怎么不见你把这股子劲儿用在别处?” “我用了,只是不声张。”卫永昌含混不清地说道。 “山南赈灾,河东剿匪,知晓你出了大气力,可最后功劳都给别人抢了去!”淑妃气不过。 “桩桩都是得罪人的差使,功名让给他们,日后算起账来,怎么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淑妃出身卑微,知道儿子的顾虑不无道理,一时间也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说:“你怎么这样迂腐,都是那圣贤书读的多了,一点儿狠劲也没有。” “母妃,不是我不能,只是那浑水一沾身,哪里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你呀,说不过你,但这事儿,我看你也要放在心上,”淑妃遣散了下人,“当初他封你做永昌王,我就知道这长阳王的名号是要留给那贱人的儿子。” “她不是没斗过您吗?这许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耿耿于怀。”卫永昌瞥了自己母亲一眼,越发觉得心累。 “德嫔现在是不得势,当年她性子那么跋扈,把两个怀有身孕的侍妾弄死了,那么长的刀,连胎儿都掉出来了,这么出格,却只是由妃降嫔,你想过为什么吗?”淑妃压低声音,仿佛声音大一些那拿刀的德嫔便能凭空窜出来。 “这事儿我亦有耳闻,恐是以讹传讹吧,若真有这样剽悍的后妃,早就被拖去填了井吧?”卫永昌只当是笑话。 淑妃瞪大了眼睛:“此事千真万确,我在一旁亲眼目睹,那还有假?德妃善妒,性子也冷,仗着有人撑腰,那是一个目中无人,她进宫两年无子,妃位上只她一人,但是后宫的女人可不止她一人,两个美人接连有了身孕,这对于你父皇那是一件大喜事,遣了人来好生照看,甚至还封了名号,一时间,那两人也跋扈起来,本以为这德妃要跟两人好好斗上一番,众姐妹可都等着看好戏,没曾想,谁也没曾想那德妃竟然如此毒辣!” 屋外的风大了些,吹得窗子呼呼作响,淑妃下意识闭了嘴巴,拢了拢衣领,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母妃,不必担忧,只是风大了些。”卫永昌安慰着,还特意跑去开了窗户左右看了一眼,随后把窗子复原,“那德嫔的住处离这有几条巷子,几座宫殿,就是她趴在窗户底下,也听不清楚我们在讲些什么。” “如此,我便放心了。”淑妃喝了口热茶,这才继续讲下去,“当时,德妃宣那二人,说是有要事相商,毕竟她位份最高,那两个美人只能从命,我去送些物件,听到里面有动静,偷偷瞥了一眼,那德妃正把其中一人按在了窗户边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着脸上刺去,那人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剩下那人软了腿往门口爬,一边爬着一边喊人,丫头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顾不上她,自己先跑了,那德妃拖了这人的腿,也用簪子结果了她,两人咽气了,德妃还不肯罢手,不知哪里找来的家什,破开了肚子取出那已经成型的胎儿,作孽啊。” “那母妃您,”卫永昌看了她一眼,“您就不害怕吗?您见了那屠戮发生,丫头们都跑了,您怎么不跑?就算腿脚软了,跑不动,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淑妃愣神,“我还能编排这事儿不成?” “没有,怎么敢,只是好奇,因为听到了一些秘闻,说是当年在场的所有丫鬟,都被处理了干净,哪怕是只路过德妃宫门的,也一并处死。您运气不错,没人看得到。” 淑妃目光偏向一侧,不敢正眼瞧儿子:“我有我的苦衷,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我背负着足够了。你只要知道,生在皇家就注定了你的命,不争也得争!那德妃犯下这滔天罪行,只是降了嫔位,因为她是未央的公主,跟未央国主兄妹情深,所以你父皇供着她,捧着她,哪怕用不着未央国了,也只是先把她晾到一边。我们这样出身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也不能踏错,错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话间,淑妃握着了儿子的手,指甲深深嵌入卫永昌的皮肉。 “你记着了,永远也别想全身而退!” 卫永昌恍惚地走在路上,两侧高耸的宫墙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母妃守护着一个秘密,必定是拿出来可以把他们母子二人断送的秘事。 正文 第十二章十有九人堪白眼 “主子,风寒,小心。”道隐侯在宫门一侧,见着卫永昌心事重重地出来,忙拿了件披风披在卫永昌的身上。 卫永昌坐在轿中,看着脸色不是很好。 “主子,现在回王府?” “不,”卫永昌抬手,“去茶楼。” “是。” 茶楼地处偏远,白日里生意就稍显冷清,此时更是门庭冷清。 “你就在这候着。” 道隐应了一声,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过往行人,主子的脸色让他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客官,您来了,里边请。”跑堂熟络地引他上楼。 推门,上次去的那间雅座,里面有些响动。 门开了,卫永昌看到智伯瑶仓皇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小的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跑堂把毛巾朝肩上一搭,猫着腰下楼了。 “是你?”智伯瑶嘴角一撇,眼睛迅速移开,眼角的余光瞟着门外,透着一阵散漫的孩子气,她呆呆坐了下去,似乎被人抽离了魂魄。 “我也没料到在此处会见到你。”卫永昌看到智伯瑶,心头萦绕的烦心事莫名消散,他也不避讳,径直走到智伯瑶对面坐下。 “我的匕首,你要还给我。”智伯瑶一面玩弄着茶盏,一面气鼓鼓抬头瞪了卫永昌一眼。 她今日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衣着一如既往的明丽却不艳俗,上面有精致的刺绣,还有水墨画一般的图案,指甲上涂了大红色的蔻丹,越发衬的她的手指如葱段一般白,一头乌黑的秀发却只是简单地用了一条蓝色带子束在脑后。 她的神色如此轻慢,如此无礼,似乎在她眼里茶盏远比卫永昌要有趣的多。 就是这样随心的举止,让人感觉舒心。 “原来那匕首是你的?” “你这话我可不信!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小偷,大骗子!” 智伯瑶托腮,脑袋歪向一边,淡黄色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如同照着一尊象牙的雕塑,因为没有半点瑕疵,可她又不是雕塑,即使她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那双眼睛也像在说话一样,就像一只小猫,扬起她的猫尾巴弄得人心里痒痒。 你若是小猫,我就是大黄狗。 “哎,你怎么会在这?”智伯瑶问。 “寻人。” “我师父?”智伯瑶眼波流转,“你这样的人,也配?” 这话听着刺耳,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先生约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那匕首,现在不在我的身上,”卫永昌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放到鼻子下面晃了晃,“这茶,泡得不对。” “应该先来洗一道茶。”卫永昌抬手示范。 智伯瑶却抢过茶具,直接泡茶,并不洗茶,把泡出来的茶水直接倒入杯中,她向后靠了椅子,面色有些不悦。 “品茶之前,要先闻它的香味。”卫永昌拿起那杯子。 “丁零当啷”一阵响,那是智伯瑶抬手将杯子打翻在地,杯子在地上碎了个缺口,滚落到桌脚,茶水淋了卫永昌一身。 智伯瑶抱臂,神色疏离,冷眼看着卫永昌的窘态,随后拿起那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品上了,真真实实的牛饮,卫永昌的脸完全地黑了。 既然摆明了唱反调,摆明了找不痛快,摆明了立场,那就无话可讲。 方无隅该是不来了,卫永昌起身,要走,一句话也不说,他们本就无需客套。 起身时很干脆,手搭在门上,卫永昌却不舍得那么快离开了,该再说些什么呢? 于是卫永昌侧头,要问一句:“要不我遣了轿子送你?” 那句话是要问出来的,可惜没有机会,智伯瑶没有给他机会。 若卫永昌真的武力不弱,那就不用身旁跟这个道隐了。 等卫永昌察觉一道劲气朝自己扑来的时候,已经着了道。 很痛,但说不清痛在哪里,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的感知能力。 低头,明晃晃的刀锋钉在门上,刀上带血,那血是刺穿卫永昌的身体时带出来的。 往身后看,这刀很长,穿过他的身体还有好长一节,刀柄握在智伯瑶的手里。 智伯瑶拿刀在他腹部捅了个血窟窿出来! “你?”卫永昌皱眉,无处不在的疼痛使他皱眉,嘴里面充斥着铁锈的味道,因为内脏出血了,但他还是不信,虽然面前这女子几次三番使坏,可她怎么会拿刀杀人呢,他还想着娶她呢。 “怎么样?”智伯瑶红唇轻启。 卫永昌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只看得到两片红一张一合,智伯瑶的声音无处不在。 眼前的一切在旋转,智伯瑶反手握刀,将刀在卫永昌的体内旋转。 人身上每一块肉都恰到好处,不会多余,刀嵌入了肉里,它就待在那里,智伯瑶想要驱使它旋转,就要多花一些力气。 卫永昌似乎听到自己体内的肉被搅动的声音,他伸手捂住了伤口,什么东西掉在他掌心,也许是肉,也许是血,天旋地转,他倒在了地板上,血淌了出来。 刀从他的体内抽离了出来,是他看到的,而不是感觉到的。 一如从前,智伯瑶割了一片他的衣服,开始擦拭她的刀锋。 “你知道吗?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真让人讨厌!”智伯瑶的样子映照在刀身上,她的脸怎么还是那么美,依旧的人畜无害。 “我最讨厌别人烦我,你最聪明,你最懂茶,你什么都懂!但你不该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跟我说话。” “师父教过我泡茶,但是,你不配的,你只能喝洗茶的水。” “血液的味道,最是芳香动人,这是你唯一讨人喜欢的一点。” 智伯瑶走了,把他留在原地,弃如敝履,亏他心心念念都是她。 为何?道隐在走廊里与智伯瑶擦肩而过。 这个女人,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傻小子,跟你的主子一样,惹人生厌。 危险,不妙,道隐嗅到了血的味道,“你不能走!”一扬手,飞刀已出。“砰!”智伯瑶拔刀将飞刀击落。 她坐在地上,裙摆散开,如同暗夜盛开的鲜花:“你不如先去关心你家主子。” “或者,我们过两招?”智伯瑶有恃无恐。 听出话语里的肆无忌惮,道隐心叫不好,不理会智伯瑶,径直冲进那间雅座。 智伯瑶收刀入鞘,哼着唱腔融入无边夜色。 “主子,主子!”道隐唤了几声,察觉卫永昌还有反应,立马对伤口做了简单包扎,把人背上身,翻上房顶,直奔王府。 卫永昌到底身子骨不弱,就算失了血,还不至于直接昏迷。 恍惚间,他察觉道隐进屋来,背着他在房顶上跳着,为什么不走路呢,他迷迷糊糊地想,大概是屋顶没有杂人,跑起来更快。 只一瞥,卫永昌就辨出了街道上一窈窕身影,就是这样,她如疯狗一般,但他就是认得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眼找出来。 智伯瑶天生就是猎人,察觉到身后一抹锐利的目光,回头,对他浅笑。 “我会死吗?”卫永昌问道隐。 “不会,刀锋再偏一点,那才是没救了。”道隐说,“伤势看着恐怖,但不致命。” “我知道了,只有你从来不骗我。” 若不是他临出门前想关怀她身子偏了一点,只怕一刀要命了。 念着她,所以得了一刀穿腹,也是因为念着她,侥幸捡回一命,所以她究竟是仙还是鬼?念着她是对还是错? 卫永昌握紧了拳头,他做了什么?为何都来招惹他? 权势,婚姻,命运,都在逼着他低头,让他妥协,但是总是要抓住一样的。 不然活着也是了无趣味的一件事情。 正文 第十三章金屋无人萤火流 窗外飘了鹅毛大雪,在屋内依然感受得到阵阵寒意。 “主子,您身体还未痊愈,就别出去了。”道隐忧心。 “无妨,憋闷了许多天,要憋出毛病了。”卫永昌在道隐的帮助下,披上一件白狐裘。 自上次被捅了一刀,卫永昌就一直在家中休养生息,一晃眼,将近两个月过去了,脸上才渐渐有了些血色。 藏是藏不住的,对外就宣称参与围剿盗贼时受了伤,一直告假。 至于那伤人的猫,终究没有抖出去,出于什么原因?舍不得? “您小心些。”道隐搀着卫永昌。 “我自己能,歇了这许多天,早就养好了,又不是大姑娘,没那么娇气。”卫永昌推门,看了一眼旁边墙壁上挂着的匕首,走了出去。 道隐紧跟在后面,上次那事发生之后,他也不敢离主子太远,免得有变数,他注意到了主子出门前一瞬的迟疑,不就是一把匕首吗? 两个月前,那晚受伤回来,卫永昌捡回了半条命,第一句话是“向朝廷告假,说我围捕盗匪受伤”,第二句话是“陷阱都拆了,那匕首拿来”。 道隐急的想抽他,这都什么时候了,刚从鬼门关那里走了一遭,还是没有学到教训吗?但是想着他是病人,怕动怒伤了身体,只好顺着他的心意。 “悬在那边,我要天天看着。”卫永昌指了指进门处的墙壁。 道隐办好了这件事,依旧摸不清主子到底是睹物思人还是卧薪尝胆。 “这雪,下了多久?” “回您的话,昨儿个夜里就开始下雪了,能到人小腿那,您小心些。” “瑞雪兆丰年,来年,该是太平的一年。”卫永昌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搓搓手。 道隐见他今日难得多话,就跟在身后,应和着。 “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后该有许多事情。”卫永昌不明说,道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开春后,卫永昌的婚事该定下了,老皇帝身体越发差劲,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淑妃娘娘那边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卫永昌想法子在老头面前多争宠。 原本卫永昌的意思是做个闲散王爷,熬到有了封地就寄情山水,世事不由人,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也变了,不过母亲一句话,已经昭示了一切,他的命早就身不由己了。 “这飘摇一生,总该有什么是自己抓得住的。” 卫永昌走在漫天的飞雪之中,脚下发出雪片的求饶之声,院内一树梅花承接了不少雪花,压得枝干“嘎吱”响。 “皇兄,别来无恙?” 卫永昌主仆二人回头,来的可不是他的皇弟,诸位皇子中最受宠爱的卫长阳吗? “还好,养的差不多了。”卫永昌摸不准来人怀的什么心思,一笔带过了自己的伤情。 “听说是剿匪受的伤?”卫长阳自问自答,“不知是哪家的匪徒,这么霸道,人抓到了吗?怎么也没听到后续,要不要我借些人手给皇兄抓那恶匪?” “不必,此事我心里有数。”卫永昌看他一眼,“你来所为何事?” “这么快就转移话题,难不成这还是个偷心的匪徒?果真穷凶极恶,穷凶极恶!”卫长阳自问自答,抚掌大笑。 卫长阳生的俊美,却稍显刻薄,此时更是如此,招致了许多不喜。 “皇弟,你来可不只是打趣我吧?” “自然是有正事要办,年节将至,我母亲念着你受伤,特意嘱咐我备薄礼一份,前来探望。”卫长阳招呼下人们把东西抬进来,好几只大箱子。“皇弟费心了,礼已经送到,那就回去吧,一会儿雪积的多了,怕是不好走路。” 卫长阳却瞪大了眼睛:“皇兄,这是要赶我走?好不容易上你这一趟,不打算让我进屋坐坐喝杯热茶?” “这不是担心雪势不减吗?倒是我怠慢了,请进。”卫永昌邀卫长阳进了前厅。 卫长阳也不客气,袖子一甩,大步走进去了。 “这分明是来找事的!,前些年怎么不见他这么殷勤,怕是送礼是假,试探您的伤情是真。” “无妨,看茶。”卫永昌拍拍道隐,示意他去准备。 “皇兄这宅子小气了,都没些像样的物件,改日我差人来送一些。”卫长阳言语间甚是轻慢,却是发自肺腑之言,也好,如此直来直去好过当面调笑背后插刀。 “我常年在外,摆着也没什么大用处。” 茶水上来了,卫长阳摆在鼻子下面晃了晃,眉头一皱。 “怎么?不合你的心意?我让人换一换。”卫永昌问。 “不用,”卫长阳说,“汤色还算明亮,只是这么喝太俗了,还需配些梅花来。” “后院里有,我叫人……” “哎,”卫长阳摆摆手,打断了卫永昌,“这梅花也是有讲究的,我怕下人们不懂,我自己去就成。” 说完,不等主人家应允,卫长阳自己跑出去了。 “您看要不要派人跟着?总担心他心怀不轨。”道隐压低了声音。 “青天白日,他不敢作妖,派两个人打下手就成了。” 卫长阳去了大半天,回来时却双手空空,只带了一身的飘雪:“那花看着已经日薄西山,实在是不忍,就空着手回来了,我还有一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请。” 卫长阳钻进了轿子里,卫永昌目送着他离去。 大红色的轿子,这个颜色,让人心烦。 “他一进后院,找了许多借口,把宅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找花是假,找人才是真!”道隐想起什么,继续说,“送来的都是些珍稀药材,要不要收入库房?” “这可真是薄礼,”卫永昌眼里深不见底,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收着吧,也许日后他们会用得上。” “听说长阳王一直想要拉拢方无隅,这次来势汹汹,许是听到什么风声。” “知晓。” 紧挨着永昌王府的,是一座小宅,卫永昌推门进去,院中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方无隅坐在廊下,抬手接着一片雪花,那雪落很快消失不见。 “这天要变了。” “再怎么变,不还是卫家的天下吗?” “区别只在于谁能坐上那位子。” 卫永昌在坐在方无隅身旁,方无隅推了个火盆过去给他暖身。 “先生,如你所料,他们有些沉不住气了。” “毕竟元气大伤了一回,看着也谨慎了许多。” 说到这里卫长阳的元气大伤,还要提到智伯瑶那凌厉一刀。卫永昌被捅了没多久,山南那边传来消息,饥荒加匪患,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老皇帝本还想遣卫永昌去的,传旨太监都到府上了,一看这人确实半死不活,只好作罢。 那要派谁去呢?老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体,寻思了一把,还是决定把自己最爱的小儿子卫长阳派出去,毕竟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首选,但是年纪最小,不干点业绩出来恐怕难以服人。 就这么着,卫长阳被推到救灾第一线去了,原本他的皇帝老子已经交代一众老臣帮扶着他,卫长阳过去也就是走个过场,顺便博个好名声,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拨给卫长阳的后援军堵在了路上。 正文 第十四章谁家玉笛暗飞声 老皇帝急,德嫔也急,不改火爆脾气,径直冲进御书房当着官员的面扇了他一巴掌。 “成何体统,退下!” “呸!”这位惊世骇俗的德嫔狠狠啐了皇帝一脸,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我的儿子,我自己救!” 皇帝丢了面子又有什么法子,把气撒到了底下人的身上:“如果长阳王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提头来见!” 底下官员们也急,这是掉脑袋的事,这才一个个的放在了心上。 可怜的卫长阳遇到流民,又被山匪掳了去,最后把他救出来的,是一伙军队。 但这批人不是成汉的,而是未央国的。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皇帝把折子摆在德嫔面前,“说吧,怎么把未央的军队带进来的?” “你要问的就只有这个?”德嫔照例没有好脸色,“长阳遇险,做父亲的却只有这句话要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出力?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想他死对不对?你故意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对不对?” 皇帝气的一拍桌子:“长阳是我最宠爱的皇子,现在,我只要一个解释,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流言四起,都说你们母子是未央的探子,你让我……” “滚!”德嫔干脆利落地把一杯茶水泼到他的脸上,遣人把皇帝关在门外,一众宫女太监怎么敢,跪了满地。 “你们不,我自己来!”德嫔一把揪着龙袍把皇帝拎出门,自己关了门抵在门后,嘴上骂着,眼泪滚落下来,声音里也掺杂了颤抖。“我怎么会信了你的鬼话?你骗我,你从没有真心待过我,”德嫔流着泪碎碎念,宛若街头的疯婆子,“当初,我该听从哥哥的话,不该嫁过来的,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只我一人?真心待我?哈,哈……” 德嫔哭的跟泪人似的,一边哭,还咒骂着皇帝,放眼整个成汉,也只有她敢这么做了,毕竟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上面有个哥哥护着,从未经历过风雨,性子骄纵,到后来嫁入成汉为妃,也是被皇帝捧在心尖,不曾有丝毫轻慢,哪怕她恃宠行凶杀了人,也只是由妃降嫔,但在吃穿用度上,可是不曾有丝毫改变。 只是,公主要的当然不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这些她从小都有,她要的,是皇帝全部的爱,这个男人承诺过,但他没有做到,先是身子上沾染了别的女人,再是心里面住进了别的女人。 有时候皇帝召了德嫔,太监们去请了好久都不来,也有时,皇帝召了别人,太监们好久也不回来,一问,是路上被德嫔撞见了,一顿语言奚落算是轻的,动起手来才是家常便饭。 德嫔是敏感善变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念着两人情深,送个夜宵煲个汤,躺在皇帝腿上唱个曲,心情差的时候觉得皇帝骗了她,歇斯底里地冲进御书房收拾皇帝一顿算轻,有一次刀片几乎划断她的手腕可把皇帝吓个半死,连着半个月睡在她宫里才把人安抚好,德嫔想通了,不想死了,觉得皇帝碍事,一脚踹出房门,巡夜的太监遇上裸身的皇帝,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德嫔在那后宫就是皇后一般的存在,皇帝没有立后,但大家都默认那后位是德嫔的,只是因着大臣不允一位异族女子为后,所以皇帝不立后。 也因着德嫔的受宠,卫长阳自出生以来就被默认为帝位的继承者,不需要专门拉拢人心,有的是人向他献殷勤,即便如此,卫长阳深知自己的异国血统会成为继承大统的绊脚石,所以一直想方设法拉动成汉的名士给自己撑腰,方无隅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这两个月间,那卫长阳担惊受怕,宫里的两位闹得不可开交,卫永昌养精蓄锐顺便把方无隅给深入结交了一下。 “虽然那德嫔受宠,可是她竟有手段悄无声息把未央的军队召进成汉国土,天下人该怎么看?”方无隅看着眼前的永昌王,拍拍他的肩膀,“虽然他呼声高,却经不起推敲。” “先生这意思,”卫永昌悠悠道,“您觉得谁有戏?” “我看好的,若是也有心,这事就成了八成。” “只有八成?” “剩下的两成,一成在天。”方无隅给火盆里加了些柴火。 “那还有一成呢?” “以后,您自会知晓。”方无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卫永昌,“这里有些别的事情,王爷请看。” 卫永昌拆开一看,里面是各派势力表,以及可拉拢的官员:“我即刻着手去办,有劳先生费心。” “天下本是苍生的天下,我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 待卫永昌走后,方无隅用雪盖灭了那炭火:“只有寒冷,才不会麻痹人的知觉。” 一女子款款从屋内走了出来,红衣胜血,不怒自威,正是艳雪。 “师哥,下的好大一盘棋,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人生在世,如果不能多一点趣味,那就太过苍白了。”方无隅满不在乎,他的嘴唇是发紫的,眼睛却始终燃烧着光芒。 “那你何苦把她牵扯进来,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算作你的女儿。”艳雪指的是谁,不必明说。 “天下的名士那么多,不然你以为他为何选我,还不是因着那丫头的缘故。”方无隅抬眼看天,“这雪也不知会下到几时。” “因着智伯瑶的关系,你才接近那卫永昌,只能说师哥你不是真名士。”艳雪说完,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那卫永昌在皇帝心目中本就是储君人选,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却要平白把功劳算在你的头上,你不是雪中送炭,而是巧取豪夺,师哥,这不是君子所为。” “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也把我想的简单了,”方无隅起身,将艳雪拥入怀中,“权势的博弈,本来就是这样,那无数你所崇敬的先贤,也是踏着这样的路走过来的,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有居高位,才能不埋没于尘土之间。” 艳雪推开方无隅,却从背后抱了他,把头靠在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师哥,你变了。” “难道都不愿意看我的脸了吗?”方无隅把手覆在艳雪的手上,“我可能变了,但我对你不变。”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还是我的师哥。”艳雪说完这句话,要放手离去。 方无隅却紧握了她的手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何必逼我再说一次。” “你的刀呢?” “送给那女孩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方无隅嗤笑一声:“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从那时就下定了决心?” 艳雪说:“决心是从方才下定的,就当我变了。” 艳雪抽手,转身走入苍茫天地,一下也没有回头。 方无隅也愣在原地,不敢转身去看,害怕一转身,就动摇了。 雪停了,再回头地上一切痕迹早已抹去。 走在雪上,形单影只,退无可退。 “师妹,我让你失望了吗?” 这边智府,智伯瑶病了好些时日,可把智老头急坏了。 这病是从两月前开始的,从她一身血腥味回来开始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智伯瑶躺在床上眼睛几乎睁不开来,面色绯红,那体温高的吓人。 “还早,要不要吃些东西?”智老头一招手,旁边端着饭菜的佣人就窜出来。 “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智老头几乎急坏了,恨不得撕开她的嘴往里面灌东西,他觉得吧哪家男人会喜欢瘦的不成人形的柴火棍? “有人给我东西吗?” “也没有。” “你们走吧,都出去。”智伯瑶有气无力闭上了原本就是一条缝的眼睛。 “这饭?”智老头不死心。 “我不吃!出去!都出去!”智伯瑶抓起枕边的非明刀要扔出去,结果一个失手,拿不稳,砸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好好,我们出去,你别生气。”智老头很尴尬地被吓跑了。 出了门没多久,那智夫人开了腔:“我看她这病来的凶猛,别是撑不住了吧?” “不许瞎说。”智老头打断她。 “我是说她的病拖了这么久,起码有一半是饿出来的。”智夫人一边给女儿拢了拢披风,一边跟自家老爷抱怨。 智伯瑶听到了,内心觉得可笑,笑自己被自己的刀砸了一脸血,可悲,可笑。 正文 第十五章狐裘不暖锦衾薄 犯了什么错误,师父要对她这样狠心? 为什么不见她,不理她,不给她线索让她去找? 难道是因为那个家伙?难道是因为自己捅了他一刀? 智伯瑶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自幼跟在师父身边,师父要做什么她也八九不离十猜个大概,她从来都知道师父要的是卫永昌的信任,可她偏偏要跟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争一争宠爱,很明显,她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怎样才能再见到师父?很简单,讨好了卫永昌就能再见师父。 智伯瑶拿定了主意,挣扎着爬起来,找了身衣服化了个妆,他喜欢浓妆还是淡妆?该是上次茶楼见面的装束,他上次盯着看了许久,他该是喜欢的。去勾引,该怎么做?含蓄还是热情,要做到什么程度?过夜吗?不在乎的,只要师父再露面,这所有的筹谋都是值得的。 “瑶瑶,你的病好了?”智老头正急的在府门口来回踱步,却发现智伯瑶盛装打扮出了房门。 “不归你管。”智伯瑶拖着病体出门去,生病真是恼人,不仅拿不动刀,连腿也抬不起来,迈个门槛都让她出了一身的汗。 “你,你这……”智老头想拦着,但看到她凶狠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待智伯瑶走远之后,智老头叹息:“功亏一篑。” 智老头本听说最近卫永昌在京都里有些动作,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侍郎,差人去请他来府上做客应该不难,趁机撮合一下两个小年轻,等到卫永昌登上皇位,自己可就有大好的前途,再不济,卫永昌失败,家里还有个智仲灵可以嫁给长阳王。 “谁?” “智侍郎。” 卫永昌把手上的毛笔放下:“姓智?” “正是,”道隐犹豫一下,还是坦白,“智伯瑶是他的长女,听说一直流落在外,大概几个月前才被寻了回来。” “不去,告诉那智侍郎,约个日子在茶楼见吧,去府上,就没什么必要了。”卫永昌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道隐吃惊,主子这么干脆,暗暗叫了声好,反正离那姑娘远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好,我这就去转告。”道隐退下去。 屋里只他一人,卫永昌这才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描摹她的样子,越是说忘记,就越是忘不掉,似乎伤他越深,他就越是难以自拔。 气氛沉闷,卫永昌起身出了屋子。 他本该只在院子里走动,耳边却似有个声音在指引他走出门去,走出去。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 这大概就是宿命,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为什么要走出府门?他不是只要在院子里散散心吗?因为有人让他出来,这人是神。 她看着比两个月前瘦弱了很多,也虚弱了许多,走的很慢,喘息的声音很大,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身上穿的却还是单衣,在穿着狐裘、棉袄的人群里尤其扎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她确实是朝着这边走来,身上也没有背刀。 卫永昌看到她,她也看到了卫永昌,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清澈而绝望,一张巴掌大的惨白小脸上涂了红唇,大白天看着瘆人。 看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卫永昌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正赶上她晕厥,一伸手,就把人捞在怀里,真的瘦多了。 道隐这边忙活完了朝王府赶回去,正巧在街上遇到自家主子,傻不伶仃站在街的中央,怀里还揽着个扫把星,几乎要绝望,刚夸过主子你学机灵了,转头又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 “我叫人去通知智家。” “不用。” “那我叫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不用。” 卫永昌把人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卧室床上。 “叫个太医来,不,太慢了,你来看看这人怎么了?”卫永昌说。 道隐一百个不情愿也没法子,上前来仔细看了:“一般的风寒,只是拖了很长时间,只要好好调养就没有其他问题。” “隐哥儿,最近府上染了风寒的人这么多?”药店老板把捆扎好的药材递给道隐,问一句,毕竟道隐几乎把药铺搬空了。 “做好你的事,不要多问。”道隐提了药材,不多说什么。 早说了要离智伯瑶远一点,可架不住人家自己找上门来。 不过主子也真是的,一个风寒,瞧把你吓得,你忘了身上那窟窿怎么来的吗? “药煎好了,您看要不要把人喊起来?” 道隐忙前忙后,卫永昌却顾不上看他,只扫了一眼,道:“拿些蜜饯来,药苦。” “算了,我亲自去办。”卫永昌说着,就要起身。床上一直昏睡的那人却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卫永昌的衣袖:“别走。” 声音软绵绵的,这只小猫终究是剪掉了爪子上的指甲,听的人心都要软化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卫永昌摸她的手是冰冷的,额头却烫得吓人,“我叫人再加一床被子,你发发汗。” “不要,你别走。” 卫永昌无奈,内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这小猫,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心里,把别的东西都挤到一边去了。 “好好好,那我不走,你把药喝了。”卫永昌使了个眼色,道隐端药过来。 “不喝!”智伯瑶这话倒是很孩子气,“你陪着我。” 道隐登时就想把这小妮子从大门扔出去,可惜主子在场。 “好,那我陪着你。”卫永昌拍拍她的手背,坐在床沿。 “头很疼。” “哪里疼?”卫永昌弯了腰去听她说,冷不丁被环抱住了脖子。 “你陪我,好冷。”智伯瑶不撒手。 眼看主子连人带衣服要被拽上床去了,道隐忍不住要上前把这两人分开,万一主子再受了伤,自己可真的担待不起。 “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智伯瑶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让人不能拒绝。 “主子,这男女之大防……”道隐看不过去了,却被主子的眼神给警告了。 默默关上房门,从门缝看到主子和衣翻身上了床,智伯瑶那白藕一般的手臂明晃晃绕在他的脖子上。 原本只是打算躺在她身侧陪着,不料她掀起被子一角,把卫永昌裹了进去:“还是有点冷,你冷吗?” 再说什么道貌岸然的话都是假的,原本就想揽入怀中的人,就在身侧,一伸手,就抓得住。 两人依偎着,伴着屋外呼呼的风声,智伯瑶安然入眠。 卫永昌把她揽得更紧,这柔软身躯,全然地依附着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离。 智伯瑶恍惚间,身心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即便是最亲近的师父,也不曾这般,这令人温暖的身躯,让她想要更用力地抱紧。 “师父,师父……”无意识的呢喃,让卫永昌刚软下去的心被割掉了大半个,只能回应以更用力的怀抱,哪怕她咳嗽,也不松开半分。 “道隐,你去看下是不是添了什么病症。”卫永昌阴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应了一声,道隐不敢怠慢,难道主子太猴急,在房事方面不加克制,弄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进屋,那智伯瑶还是躺着,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发了许多汗,嘴角还挂着残留的血,面色绯红,额头布着细微的汗珠,看着也是粉团一般的人,从前怎么没有发现? 道隐为自己生出的绮念惊到了,赶忙收了心神。 “她突然咳血。” 道隐把了脉,心下有了定论:“莫急,只是心中郁结,加上久病不愈,身子弱了些。” 卫永昌专程托人找了太医问询,配了些补身的方子,只是却不肯再踏入房内半步,差人寸步不离候着。 书房内与大臣的来往书信堆了一案,卫永昌却只是拿起来翻看两下,心不在焉。 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屋内二人全神戒备,尤其是道隐。 进来的是散乱着头发的智伯瑶,还有手忙搅乱的丫鬟婆子。 “主子,这姑娘不听劝,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婆子一脸的惶恐。 “你们下去吧。” “药喝了吗?还有些补品。”卫永昌这时候却拿起了信函,头也不抬。 道隐不忍提醒主子,信,您拿反了! “让他出去。”智伯瑶一指道隐。 卫永昌还在装着看信:“这是我的府上,你要是醒了,就走吧,免得旁人说了闲话。” “那不如,把这闲话坐实。”智伯瑶脚步还不稳,直冲到书案前,将自己束发的带子拍在案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正文 第十六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眼见她动了真格,单薄的衣服挂在身上堪堪往下滑落,卫永昌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按住了那双不老实的手。 道隐见此情景,默默退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房门,抬眼望天,圆月当空,冷月融融,天地间仿佛只余一片寂静。 “你不要这么做!”卫永昌费力地把智伯瑶箍在怀里,使她不能乱动。 智伯瑶虽然在病中,力气却是颇大,两条手臂挣脱出来环在卫永昌的脖子上,逼得他低头,也逼他离自己近一些,凑上去了就要吻他。 这个吻,是毫无技巧性的,霸道,横冲直撞,与其说是表达爱意,不如说是力气的碰撞,两人弄了一嘴的血。 卫永昌只觉得屈辱,被当做替代品,怕是谁也会觉得不爽,对面前这女子生出来的怜惜之意早已经烟消云散,被横生的怒意取代。 智伯瑶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就势把他拉到了地上。 卫永昌一下一下掰开她的手指:“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放手吧。” 智伯瑶不说话,只是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衣服,说是解,不如说是撕,她颤抖的手根本解不开衣服,索性撕了个痛快。卫永昌气急,将她重重地压在地上,把她的手按在地上,按在头的两侧,红了眼问她:“既然不喜欢我,放过我不好吗?去找你的师父,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做什么?”智伯瑶轻蔑地笑了一声,笑的那样绝望,笑出了泪水,笑的带动整个身体乱颤,她仰头,衣服里面裹着的单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肩头的布料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平滑的锁骨。“跟你睡觉啊。” 不忍看她如此癫狂之态,卫永昌默默收回了手,打算离开。 智伯瑶却怎么肯依,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来呀,良宵苦短。”说完,依旧是伴随着一阵癫狂而又绝望的笑,轻笑,脸上挂着泪珠,眼神里流露出的柔软媚态。 “放手!”卫永昌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智伯瑶不仅不放,还故技重施,打蛇随棍一样缠了上来。 为了另一人而讨好献媚,这与施舍无异的爱他不需要,免得让自己成为一只可怜虫。 甩不掉,万般无奈,卫永昌心下一狠,狠狠地将她推开,只是她的手如同苍鹰的爪,怎么也不松开,反而把他的衣服揪出两个洞来。 “好好好,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个够!”卫永昌狠意也冒上心头,一边动手除了自己的衣服,一边把她的外套扔到一边,双手摩挲着她的肩头,发疯似地吻着她,让她喘不上气,“这样,你就满意了吗?这样,你就开心了吗?” 智伯瑶倒忽然安静了下来,两只大眼空洞无神地望着他。 “不是要跟我在一起吗?那这样你喜欢吗?”卫永昌一只手开始粗暴地抚摸着她,抚摸到她胸前,再向下一分,就能剥出那两座山丘。 “啪”的一声,智伯瑶反手给了卫永昌一个耳光。 两人都怔住了。 卫永昌嘴角扯向一边,升起的是对自己的无尽嘲讽。 智伯瑶浑身发抖,忽然就地一滚,捡起自己的衣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披。 就算是为了你的师父,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就算是为了师父,却不能,除了师父,别的人都无法靠近,她害怕,她生厌。 推门,她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仿佛在屋内再待一刻,都会让她窒息而亡,连鞋子都没有穿,光洁的脚踝就那么迈进了雪中,跌跌撞撞,一脚深一脚浅地逃离,哈出的气体化成白色的雾气,天地间仿佛只余她的喘息之声,如此仓皇逃跑,她也说不清怎么会这样,明明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却无法,做不到!胸口一阵刺痛,好像被什么贯穿,喉头也是这样,一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永昌捂了心口,很疼,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让他不能呼吸,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发声,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连从地上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屋外寒风凛冽,顺着大开的房门溜了进来,吹散了一树雪花,白色的雾气笨重地停滞在门口,由它带来的梅花和雪花,堆在了门前的空地上,白的苍白无趣,红的艳丽垂死。 “主子,风大,不如早些歇息。”道隐看不下去,进屋搀扶了主子起来,把卫永昌安置到了椅子上,查看了伤口,“还好,没有裂开。” 卫永昌瘫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书案上,却一封信也没有心思拆开看。 道隐思忖了一下,试探着说:“智姑娘大病未愈,外面天气也寒冷,要不要派人……” “住嘴!”卫永昌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浑身都是力气和火气,用袖子把书信拂到了地上,两只拳头捶着桌面,手上渐渐沁了血,仿佛伤害自己能好过一点。 道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劝说,退到一边去等着主子把火泻完了。 这场凶残的自虐,并没有持续很久。 末了,卫永昌嘱咐道隐拿些药来,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 那药效果很猛,皱下眉头也不损害他的男子气概,只是今天,很奇怪,似乎没有感觉,比起手上的刺痛,心口的疼痛覆盖了其他,那女孩,像是黑暗中的猫,她不动的时候,以为那里没有她,她一动,像只小猫那样,哪怕搞出一点点动静,他就知道他的心里她的分量有多重。 明明是爱,可是爱让他变成了疯子,变成了小人,变成了一个卑鄙下流的不是他的人。 “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了。”卫永昌似乎已经脱力,说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让他大口喘气。 “嗯。”道隐应了。 “还有,起草两封信,一封,给那智侍郎,约个见面的日子,这另一封……”卫永昌指间轻敲桌面,白色的纱布渗出了淡淡的红色。 “老爷,喜事,大喜事!” 智夫人眼尖,瞥见管家大步从前厅处走向书房,心下疑惑,在花园走廊处截下了他。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大喜事?”智夫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但是这眼睛却紧紧盯着管家手里的书信,“这是?” 说着,智夫人伸手要去夺。 管家向后退了几步,智夫人只好讪讪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这什么机密?这么神神秘秘的,我看一下都不行?”智夫人不满,拿出了自己当家女主人的派头。 “都是些官场上的事情,老爷吩咐过了……” “行了,行了,”智夫人把手一摆,“又是那套说辞,我都听腻了,反正你们男人家的事情我也不懂,你去忙吧。” “好嘞,夫人您先请。”管家闪身让路。 智夫人走过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那个她回来了吗?” 对于智伯瑶的出现,智夫人一直心怀不满,不明白十几年了不闻不问怎么突然把人找了回来,何况这丫头飞扬跋扈的,进府的第一天就要了她屋里的丫头,可算是狠狠杀了她的威风,因此,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智夫人连个“瑶瑶”也懒得喊,只用一个“她”算是称呼。 “刚回来,已经睡下了。”管家回答。 “这样啊。”智夫人一路走着,一路泛着嘀咕,大姑娘的,果真是从小养在山间,一点礼义廉耻也不知,一晚上的彻夜未归,让别的人听了去,该说什么闲话?其实要是说闲话,倒也正中了她的下怀,只是刚才见到管家怀里的书信,样式像是什么王府里的东西,难道这丫头攀上高枝了? “不行,我得去弄个明白。”智夫人说做就做,跺跺脚,朝着智伯瑶的小院走去。 “夫人。”音希在门口守着,见到了智夫人,忙行了礼。 智夫人看了屋里一眼,烛光还亮着,但是不听得响动,于是她神神秘秘把音希拉到一边,“我问你,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这,真不知。”音希摇摇头。“算了,看你这样也不知道。”智夫人戳戳音希的脑门,“你呀,你知道什么!” “奴婢,”音希噙着泪水,“奴婢不知。” “算了,算了,看你这样也问不出什么好歹。”智夫人撒了音希的手,快步走到智伯瑶门前,敲敲门,“瑶瑶,你睡了吗?” 正文 第十七章水阔鱼沉何处问 屋里没人搭话。 智夫人虽然害怕,但是好奇心作祟,自作主张:“那我进来了!” 推开门,智夫人见到智伯瑶背对着门坐着,身上只穿着单衣,竟有撕扯的痕迹。 “瑶瑶,你去哪了?你不知道老爷他有多担心你!”智夫人说着,绕到智伯瑶面前去,发现智伯瑶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一推,智伯瑶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啧啧,小浪蹄子,果然是没人教养,这没出阁的闺女,就已经学会夜不归宿了!”智夫人看到智伯瑶身上好像有些印痕,想着反正智伯瑶也昏过去了,一把撕开智伯瑶的衣服。 眼前的一切,让智夫人这嫁为人妇多年的人也羞红了脸。 智伯瑶白玉一般的身上遍布青紫的痕迹,脖子上最为密集,接着就是肩头,那浑圆的胸前似乎也有些红痕和人的指印。 这些伤痕怎么弄出来的,智夫人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下,我倒要看你怎么飞上枝头变凤凰!”智夫人窥探到了这些,得意洋洋地向着书房走去。 “夫人,要叫大夫吗?”音希追上来,小声问了一句。 “大夫?”智夫人冷哼一声,大夫一定要叫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智伯瑶不是横吗?我就让你多在地板上躺会儿吧,再顺便把大家伙都叫来,让他们看看你是个什么荡妇模样! “老爷,不好了!老爷!”智夫人还没走进书房呢,就开始哭天抢地,弄得鸡飞狗跳了。 智老头来不及把书信藏起来,只能先用一本书压着,随后对着闯进来的夫人怒斥道:“什么不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你看看你,大呼小叫的,哪里有一些夫人的样子!” “老爷,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这么神神秘秘的?”智夫人抬眼望着,却被智老爷阻断了好奇心。 智老头把书信完全地藏在书堆下面:“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情?说吧。” “哼,”智夫人略微表达了一下不满,随后开始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说上了,“瑶瑶回来了,只是……” “她怎么了?”智老头一听是关于智伯瑶的消息,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摇着自家夫人的肩膀,“你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老爷,你放手,你弄疼人家了,”智夫人假意嗔怒,“你要是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咱们灵灵就好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一码归一码,瑶瑶是瑶瑶,灵灵是灵灵,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老爷,您可要挺住了,”智夫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瑶瑶发烧还是很严重……” “那就赶快去叫大夫!” “重点不是这个,”智夫人眉毛一挑,“瑶瑶在外面偷人了!” “你说什么?”智老头捂着自家夫人的嘴巴,“这种事情,你可不能瞎说。” 智夫人挣脱开来,语调拔高了几分:“这怎么是我瞎说呢?我亲眼看到的,她的衣服,这边,这边,都被撕开了,身上,那都是被糟蹋了的痕迹,我仔细检查过的,还能有假?” “那,这?”智老头面上露着难色,背对着自家夫人时却暗自窃喜:我就说怎么今天王爷的书信来的这么迅速,原来是沾了这小妮子的光。不过能攀上永昌王这样的高枝,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我要不要去找个稳婆来?”智夫人试探着问。 “找稳婆做什么?” 智夫人似乎难以启齿:“当然是,让人检查一下瑶瑶有没有真的被坏了清白!要是没有,那也就罢了,要是有,那赶紧找到她的野汉子,把这门婚事给操办了呀!” “不行,这怎么可以?”智老头否决了方案,“这件事,先不声张,你呢,也不许再背后嚼舌头根子,我自有定夺。” “老爷,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件事要抓紧,你可要知道万一有了,三个月可就显怀了,到时候可真是藏也藏不住了!” “就你话多,我刚才说过什么,你到底记住了没?” 智夫人不满地绞着手帕:“知道了,这件事也关乎我们智府的声誉,我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去的。” “行了,你也早点睡吧。”智老头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智夫人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就把女儿从床上拎起来了:“灵灵,灵灵!” 智仲灵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娘,这才什么时辰,你就让我睡吧!” “灵灵,听娘说,”智夫人把女儿从床上拖下来,把她安置在板凳上,“那个智伯瑶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娘,咱们又打不过人家,还是消停一会儿吧。”智仲灵想起了那天自己被母亲遣着去智伯瑶的小院,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院子里呼呼的舞刀声,吓得她赶紧退了出来。 智夫人嫌弃地戳了戳女儿的脑袋:“猪脑袋,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要智取!这一次,你娘我可什么都没有做,是她自己给自己挖了陷阱。” “她还能自己发烧把自己烧死了不成?”智仲灵完全不信她娘的鬼话。 智夫人又是一脸嫌弃:“你呀,这回说对了一半,她不是发烧,她是发骚,就刚才回来的,昨天晚上不知道去哪里厮混了,刚才我去看的时候,那衣服都被人撕烂了。” “哦,那要不要报官?” 智夫人说:“报什么官?我们家不是官吗?这种事情,我看八成是她自己愿意的,出去找什么野汉子了,娘可跟你说啊,不许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听见了吗?” “娘,我哪有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就别瞎想了行吗?” 智夫人:“那就好,我跟你说,你将来可是要做长阳王妃的人,可不能学她那样,前些日子,我看你跟那卖胭脂水粉的货郎走得挺近的,那种人……” “娘,你说到哪里去了?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智仲灵撇撇小嘴,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边去了。“好好好,娘的乖女儿,睡吧,睡吧,娘跟你说的这一切可千万要记在心上。” 智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这才让女儿重新上床去。 “喂,你出来吧。”智仲灵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自己母亲走开好远,这才压低了声音冲着屋内喊道。 “你在哪啊?我看不到你。”智仲灵喊了几声,却没人应答,她有些着急了,摸索着向暗处走去。 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从背后抱住了她。 智仲灵被吓了一跳,几乎要喊了出来,身后那人捂了她的嘴巴:“灵儿别喊,是我。” 智仲灵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转身捶着那人的胸口:“吓死我了!都怪你,差点就要被我娘发现了!” “灵儿,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这十几天不见了,想得我心口都疼,不信,你摸摸看。”说完,那黑影攥了智仲灵的手就往他衣服里钻。 “你讨厌,放手了!”智仲灵羞红了脸,在手掌触碰到那结实的男性身躯时,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那黑影似乎就喜欢她这娇羞的模样,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智仲灵:“你觉得呢?” “我家灵儿办事,哪有不放心的道理,你发现了什么?快来跟我讲讲?” 智仲灵:“我爹最近跟永昌王来往的很频繁,看样子不是一时兴起。我爹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你说,他为什么不看好你呢?” “岳父大人,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灵儿,”黑影抱紧了智仲灵,“相信我,你不仅会是我的长阳王妃,我还会让你成为我的皇后。” “羞死了,还没娶我呢,就一口一个岳父大人了?”智仲灵挣脱了那人的怀抱,“长阳,时候不早了,你也先走吧,要是真让人看到了,对我的名声不好,对你那更是不好。” 卫长阳笑了:“灵儿,你当真舍得我走?你娘可都承认了,你是要做我的王妃的,不如,今晚我就留下来好了,你说呢?” 智仲灵也不知该怎么拒绝,但是当卫长阳真的打横抱着她把她放在床上时,她自己忽地害怕起来:“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的。”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终究是我的。”卫长阳不信,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走吧,这种事情不可以的……”智仲灵终究是年纪小,吓得六神无主,眼里似乎还有了泪花。 卫长阳闷哼了一声,开始把自己解开的衣服重新扣起来,上前捏了智仲灵的下巴:“灵儿,别忘了多去你爹的书房里看看。” “知道了。”智仲灵应了一声,看着对方摔门而去,他是不是生气了?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无边的夜色裹挟着寂静把智仲灵笼罩在内,她抱紧了被子,睡意全无,他来了,他又走了,而且有点生气,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让他留下来的? 正文 第十八章几回魂梦与君同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眠的智仲灵溜出房门,看着四下无人,进了书房。 她四下翻找着,一眼就瞥到两本书不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拿起来一看,书下面压着两封信。 智仲灵打开来,发现里面盖了永昌王的私章,看来应该是永昌王亲笔书信,一封是邀请智侍郎在茶楼共商大事,另一封上面写着“智伯瑶亲启”。 给她的?她什么时候跟永昌王攀上了关系?智仲灵犹豫着最后还是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个地址,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智仲灵把书信内容记在心里,瞅准机会,又从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智老头也忍不住,拆开那信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地址,但他还是记下了,差人着手去查。 “瑶瑶,”智老头拿着那封信,推门进去了,“你可算回来了,把爹爹走急坏了。” 智伯瑶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在发烧,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两只眼睁着,但是眼神却很涣散。 “只是永昌王给你的信,要不要拆开来看看?”智老头献宝一样把信拿出来。 但是智伯瑶连眼珠子也没有转一下。 智老头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这瑶瑶怎么听到有信,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管了,先放在这里,这种事情急也是急不来的。 “那爹爹先出去了,信呢就先放在这里,记得把药喝了。”智老头使了个眼色,音希赶忙端了药上前来。 智伯瑶也不知道愣了多久,总算是回过神来,把那信拆开来,看完之后,双手都在颤抖,在这里就能找到师父吗?师父,你把我养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一出现,这一切都变了,你扔下了我,就像当初我的亲生父母所做的那样,是吗? “你说,是不是假的?”智伯瑶自言自语。 一边端药端得手都麻了的音希以为是主子在问自己话,哪里敢不回答,可是主子这话也问的奇怪,音希只好支支吾吾回答了一句:“是不是假的,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问一问?”智伯瑶轻蔑地笑了,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也对,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问一问,把药给我。” 音希递上碗。 智伯瑶一口气就把药喝了个精光,要去见师父,肯定不能是这幅病殃殃的样子。 “主子,这茶都凉了,我再给您换换。”道隐立于卫永昌身旁,说了一句。 “哦,凉了吗?那你去换。”卫永昌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道隐心里升起了几分担心,主子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一连几天了能不让人担心吗?至于卫永昌为什么反常,道隐猜得出几分,不就是一个智伯瑶吗?主子你何须如此? 出了门,道隐越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但是又不好擅作主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你怎么看着如此心神不宁?”一个头从横梁上垂下来,正好对上道隐的眼神,道隐捂着心口倒退了一步。 “怀慕,你怎么回来了?” 巫怀慕从横梁上翻身下来,一头乌黑秀发被高高扎起,看着倒是很有精神:“执行完任务了,就回来了,主子他还好吗?”“你说主子?”道隐眼珠子一转,“这里有个任务要派给你……” “怎么去了这么久?”卫永昌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隐。 道隐恭敬地站在他一侧:“智姑娘看着已经好了很多,刚才她去找方无隅了,她……” “啪”的一声,茶盏碎了,是卫永昌扔出去的。 “我好像没有让你汇报她的行踪吧,你怎么敢擅作主张!” 道隐垂头跪倒:“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你……”卫永昌看他如此干脆利落地认错,倒也不好说什么了,道隐能这么做,也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吧。 “你看出来了?”卫永昌问。 “只是自从上次之后,您一直心神不宁,属下没办法,让师妹去跟着她。”道隐如实说。 “那方无隅那边呢?” 道隐:“他早些时辰已经离开了,说是为您处理一些事务。” “他这算无情吗?智伯瑶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 道隐:“属下不敢猜测。” 卫永昌眯了眼睛,道隐不敢猜,是因为心中有了定数,智伯瑶不过是方无隅手里的一枚棋子达到了目的就不再珍视,可智伯瑶却浑然不觉已成弃子,一心以为师父是对她最好的人。 “派人看紧她吧。” “是。” 智伯瑶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才终于有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陈设很雅致,看得出来是师父的风格。 智伯瑶缓缓走着,脚下的雪“嘎吱嘎吱”响着。 身后又走来一人,也踩出了一行脚印,来人紫袍高冠,一身狐裘,看着贵气逼人。 “姑娘也是来找方先生的吗?” 智伯瑶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认识吗?” 卫长阳:“从今天起,就算是认识了。” “我不喜欢不诚恳的人。”智伯瑶眯缝了眼睛,她看人,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那姑娘是怎么想的?”卫长阳不肯定,也不否定,静静等着智伯瑶的回答。 “长阳王,你的定金我会退给你的,那桩买卖,不干了。”智伯瑶说的自然是金主买凶杀卫永昌的那桩买卖。 “姑娘爽快,我也不多绕弯子了,”卫长阳走上前,“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反悔了?是我那皇兄令姑娘神魂颠倒了?春宵苦短……” “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智伯瑶瞪了他一眼。 卫长阳:“我知道,知道没有什么事姑娘你不敢做,只是有一句话,我要送给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借着你的关系接近我皇兄,现在你又不跟我皇兄好,你说方先生会不会想除掉你?” 智伯瑶怒视,手里已经握上了匕首。 “我知道姑娘什么性子,句句可都是肺腑之言,”卫长阳靠近,掸了掸智伯瑶的肩头,“雪落了,别着凉。” 智伯瑶愣住了,上一个这么温柔给自己掸雪的人还是师父,可惜,师父现在也不理自己了。 “要是想通了,跟我!”卫长阳说,“我能让那些欺骗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智伯瑶拍掉卫长阳的手,转身离开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动心了。 茶楼之上,智老头已经等候多时。 走廊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智老头探头看去,是一个穿了黑色皮袄,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立马起身迎了上去:“王爷,请。” 由着身边的人将皮袄褪下,将手靠近暖炉,卫永昌这才正眼看了智老头:“以侍郎的才华,在这位子上耽误了十几年,也真是可惜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无用书生,不值一提,倒是这多年为官,到底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想着要找个可靠的人才敢讲出来。” 卫永昌:“哦?那是什么人,让侍郎如此惧怕?难道连本王都收拾不动他?” “这事儿,说起来,倒也容易,就是一些长阳王和他的党羽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罢了……”智老头慢悠悠地说着,看到面前的卫长阳有兴趣,便继续讲了下去。 “想不到竟然有这种事情,我皇弟犯下的罪也真是不轻,难怪侍郎如此谨慎,本王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你说的这些,对本王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卫永昌特意加了一句,“日后大事若成,可要好好重用你。” “王爷言重了,”智老头嘿嘿一笑,“我年岁大了,也就图个安安稳稳,只是最近我那大女儿,染了风寒,久治不愈,实在让人担心。” 智老头语气之间是要结亲的意思,但是他太过着急了,惹得卫永昌有些反感,他仰头一笑,让身旁的人捉摸不透。 告别了智老头,卫永昌坐了轿子回府,脑子里想的只有智伯瑶,他恋慕她不假,他也真的是为她茶饭不思,可是人家摆明了不喜欢自己,有什么意思呢?倘若真能携手共度一生也是极好,但若是不能呢? 智老头也有些郁闷,王爷你看小女都跟了你,你还不认?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不过,智老头的眼底闪现一丝寒意,再等等看,若是智伯瑶让卫永昌忌惮,那就杀了她,若是两人真的是情比金坚,再提婚事倒也不算晚。 正文 第十九章妾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宫商 智夫人这两日一直难以入眠,想了许久,还是不妥。 智伯瑶跟人厮混,智夫人一直想要把这事儿传出去,只是转念一想,坏了智伯瑶的名声不要紧,就怕落一个家风不严的名声连累了灵儿,不能坐着等智伯瑶显怀了,自己要先行一步。 “你说这女子最怕什么呢?”智夫人一边坐着女红,一边自言自语。屋外传来了一阵女人凄厉的尖叫,就算智府高墙大院,那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去看看,出了什么岔子?驴叫一样,惹人心烦。”智夫人遣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前去查看。 不多时,那丫鬟回来了:“禀夫人,街角的刘二在打他家婆娘。” “刘二?每天来送菜的那个?” 丫鬟点点头:“是的。” “那小伙子看着老实本分,两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丫鬟压低了声音:“夫人你有所不知,刘二他婆娘偷汉子了!” “咦,这种事情可不能瞎说。” 丫鬟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我瞎说,姐妹们都知道的,以前就听人传过风言风语,我还不信,那刘二也不信啊,可这次不一样了,那婆娘跟她的野汉子正在炕上干那事儿呢,被刘二撞个正着,那婆娘衣服都没穿呢,就被刘二扔出来了,还有她那野汉子,两人赤条条的,被大伙儿围着打呢!” “被抓个正着啊!”智夫人喃喃自语,忽然计上心头,既然你智伯瑶的汉子不露面,那我就给你找个汉子来,捉奸拿双,到时候你可就是不走也的走,到时候看热闹的都是自家人,把嘴巴堵得严实点倒也容易。 “是啊,两人干的那动静,那叫一个荡,刘二还没进屋呢就听到了,一脚把门踹开,两人竟然还没发觉,您说说这荒不荒唐!” “行了,小小年纪的,嘴里说些什么呢,也不害臊。”智夫人一拍桌子,“我们智府,可跟外面那群粗人不一样,以后谁也不许说这件事了!” “知道了,夫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乏了。”智夫人遣散了下人,偷偷摸摸地从自己的头上扒下簪子,打开了床下一只箱子,里面装着些银票和碎银子。 “这些年我的积蓄可都全在这儿了,”智夫人抚摸着小金库,到底还是咬咬牙,狠下心来,“可要找个合适的人才好。” 大家夫人,再怎么足不出户,手上也总有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当年赶走智伯瑶她娘曾用过一次,没想到如今因为智伯瑶,还要再冒一次险。 智夫人特意嘱咐中间人:“找个身手好一点儿的,动作要利落。” 中间人不耐烦:“夫人若是信不过我,去找别家就是。” “哪里是信不过你,就是想要多提醒两句,”智夫人说,“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丫头习武,身边带着一把非明刀,那刀有半个人高,吓人的很,虽然她最近身子不舒服,可还是不能大意。” “放心,我这里绿林好汉、采花大盗,各个都是顶尖的高手,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得了中间人的再三保证,智夫人这才踏踏实实回家去。 “你过来,”智夫人对自己的丫头招招手,“把这些送给外面巡夜的家丁,让他们早些休息吧,今儿个天气又冷了些。” “是,夫人。”丫鬟抱着那坛酒退了下去,心里泛着嘀咕,夫人今天可真是善心大发啊。 智夫人趴在窗边,看着丫鬟办完事,这才放心下来,她的脸映照在铜镜之中,扯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智伯瑶,过了今天,我到要看你还怎么横着走路!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潮来临,关门关灯!” 智夫人听更夫打更,知晓已经是三更时分,于是吹灭了蜡烛,翻身上床。 吹灭蜡烛,这是提前约定好的信号,烛火一灭,意味着动手。 智夫人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仿佛已经听到采花贼踏在屋顶的瓦片上急急而来,她好像已经看到智伯瑶被人发现衣不蔽体地躺在地上,斗不过我的,终究是斗不过我的! 智伯瑶还未入睡,她烧退了些,却还是头疼的厉害,枕边摆着前些天师父留下的瓷瓶,里面装的是让人安眠的药粉,但是智伯瑶不舍得拿出来用,只是摩挲着瓶身,听着漫漫长夜一点点流逝。 不对,有人! 猎人终究是猎人,对危险的嗅觉从来都不会消失。 急促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虽然来人轻功了得,却还是不可避免发出声响。 来的是谁?智伯瑶不敢停留,拿起匕首翻身滚落到屋角,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那人从屋顶下来了,走到了窗前,从衣兜里掏出什么。 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一根香从破洞里面伸了进来,顶端还在烧着,那暗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智伯瑶也算是老江湖一个,她立马认出这是采花贼常用的伎俩,立即屏住了呼吸伺机而动。 过了一会儿,香灭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颗石子被扔了进来。 这是投石问路,试探屋内的人究竟有没有睡着。 智伯瑶在心里冷笑,这种技法,看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贼,敢动到姑奶奶头上来了,那你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投石,没有动静。 门被推开了更大的一条缝,一条黑影闪进来,把门关上了。 “什么,你说你是被人打伤了?”道隐看着受伤回来的师妹巫怀慕,心里闪过一丝阴云。 巫怀慕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我本来听从命令,暗中保护智姑娘,但是方才,一人潜入智府,直奔智姑娘的房间,我同他交手,被刺伤了。” “身手如何?” 巫怀慕:“武功不差。” 没有声张,是因为智府那些家丁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大肆张扬这事儿,对智伯瑶的声誉也是没有好处的。 “我去一趟,”道隐越发觉得事情严重,“你照顾好主子,让守夜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我可不希望看到主子有什么闪失。”“那这件事,要告诉主子吗?” 道隐说了一声“不必”,就闪身消失了。 这边,智伯瑶看着采花贼一点点靠近床边,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等待最好的时机。 还要三步,这采花贼再向前走三步,就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生病了就是麻烦,连教训一个小毛贼都要如此小心,真是对不起自己的一世英名,智伯瑶两只眼睛盯着那人的步伐,脑海里想着一会儿是要把这人开瓢还是直接阉了的好。 一步,两步,这第三步却迟迟不肯踏出。 智伯瑶盯着那条不肯落地的腿,觉得事情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抬头,正对上那采花贼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早就知道智伯瑶躲在一旁伺机而动,而他只是配合着智伯瑶出演了一场大戏。 被你发现也无所谓,那就正面对上吧! 智伯瑶要出手,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面前贼人。 “是不是发现你动不了了?”采花贼压低了声音,走到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身体好像被冻住了,越是要发力,浑身就越是乏力。 “这下可是阴沟里翻船了。”智伯瑶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这么美貌的姑娘,舞刀弄棒的是要做什么……”贼人把智伯瑶手中的武器夺下,“我这里可有更好玩的。” 一阵热气哈在智伯瑶的耳边,让她没由来地战栗。 “你是受雇于人?”智伯瑶问。 贼人不答,只是将智伯瑶抱上床去,抚摸着她的面庞:“这次我运气不错啊。” “对方出多少?我出双倍的价钱。”智伯瑶冷笑一声。 如果笑声能杀人,面前小贼早已经死过一万次了。 “出来混的,总是要讲究一些道德,你说呢?” 智伯瑶瞪他一眼:“做贼的讲道德,当婊子的跟我谈忠贞?放开我,然后你拿钱走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要是不,后半辈子,我会让你知道仇家满天下的滋味。” “哟,还敢威胁我,了不起,了不起,”采花贼嘴上说着害怕,可那双手却出卖了他最真实的想法,“以为你是方无隅的徒弟我就会怕你?” “不过是为了钱给人卖命卖身的小丑,你有什么资格……”智伯瑶轻蔑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中断了。 一记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还从来没有人能打我,从来没有…… “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本来是冲着钱来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不让你在我身子底下百般求饶,我就跪下来喊你奶奶!”采花贼开始动手脱衣服,自然是先脱智伯瑶的。 解开外面的单衣,那双蛇一样冰凉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不是为了取乐,单单是为了羞辱她。 智伯瑶盯着那人看,咬紧牙关,不露出一丝怯场,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在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之后,心底里的脆弱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她能打,她骂人,可她终究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她肩上扛得动偃月刀,她背上添了几道疤,她都能咬牙走下去,只要她知道有人在背后默默看着她。 现在呢?她背后的守护者还在吗? 师父,你还在吗?徒儿知错了,所以徒儿付出代价了,这代价还不够吗? “嘤咛”一声,从智伯瑶的嘴里发出来,她想咬紧牙关的,可是这身子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原来这样你就爽了?嘴上不是很硬的吗?这个地方是吗?”黑影一双大手,完全地覆盖过来,一开始是轻抚,渐渐地动作就粗暴起来,“当婊子的还跟我谈忠贞?你这小蹄子叫的可真浪。” 白日里强硬的盔甲已经出现了裂痕,在黑夜里,那个脆弱的灵魂失去了盔甲的庇护,完全地暴露出来自己的柔软。 原来终究是会感到害怕的。 原来自己始终是一个人,从前被生身父母抛弃,现在师父也不要自己了。 原来自己还是那个害怕黑夜的女孩,在落雪的冬日里光脚走一夜也不会有人理睬。 喧嚣是别人家的,灯火是别人家的,温暖也是别人家的。 “你可真是又大又白,”黑影贴着智伯瑶的耳朵说,“我给你揉揉,就更大了……” 这小贼还没有解开他的面罩,可即便是隔着面罩,智伯瑶都能感受到他皮肤的热度,他高涨的情欲。 正文 第二十章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你瞧你,不也是想我了吗?” 智伯瑶只觉得一阵无名热流自小腹涌起,在全身乱窜,“下流!” “不胜荣幸!”黑影翻身上来,将智伯瑶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身上衣服还是穿的好好的,只把裤子褪下一截。 智伯瑶身体一阵颤抖,因为药物作用,也因为害怕,一条蛇正抵着她,那么烫,那么丑陋,蛰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要把她吃掉,要把她毁掉,要把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撞击个粉碎。 “现在知道怕了?”小贼笑笑,“放心,我会好好疼爱你,让你软成一滩的。” 智伯瑶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能把那些丑恶隔绝在外,闭上眼睛,就不会看到自己被药物驱使着迎合这小贼的丑态,闭上眼睛,梦里她不是一个人。 “咚”的一声,屋外传来动静。 小贼敛了沉重的呼吸,趴到窗边去看。 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转身朝床走去,一只手忽然从窗子外面伸了进来,锁死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采花贼挣扎无果,被生生从窗户拖了出去。 两声闷响,一阵犬吠,然后就没了动静。智伯瑶睁开眼睛,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有人在敲门,小声问:“智姑娘,你还好吗?” 我很不好,非常不好,可是智伯瑶什么也不想说,于是就什么也没说。 那人似乎很担心,推门走了进来,走近床边。 这样的身法,来自道隐,那个总是跟在卫永昌身后像是一条狗的侍卫。 道隐看到面前一幕,虽然吃惊,但没有过分表现出来,他扯过被子,盖在了智伯瑶身上。 智伯瑶刚刚受了惊吓,心底对于男人的靠近到底是有几分抵触的。 道隐又是个不会伺候人的,笨手笨脚的,自小就是跟一群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盖被子时力道重了些。 智伯瑶被吓到了,失去理智一般尖叫着:“走开,不要靠近我,滚!” 道隐也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一边手忙脚乱把被子盖回去,一边说:“马上走,别喊,别喊。” 谁料他的安抚像是起了反作用,智伯瑶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道隐琢磨着点个穴道让她睡过去就清净了,但此时智伯瑶身体已经可以动弹了,怎容许道隐摆布自己。 两人缠斗起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好奇的人。 屋外一人翩然而至,推门而入。 “我倒要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贼,半夜闯入!”来的正是卫长阳。 道隐心叫不好,他不管怎么说,都只是自作主张出来替主子办事的,卫长阳是皇族,他打不得,自己若是被识破了身份,传出去也不好,能做的,只有狼狈逃跑。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皇兄的走狗。”卫长阳见道隐跑了,并没有追上去,既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身份,其余的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可真是热闹……”智伯瑶缩在地上,药效这时才见威力。 “那在下就得罪了。”卫长阳上前,把智伯瑶搀扶起来。 他长得雌雄莫辩,身材也不像寻常男子那样宽阔,智伯瑶对他的抵触,莫名少了几分。 站起来走了没两步,智伯瑶两腿发软,卫长阳伸手去捞,力气猛了些,把人按进了自己怀里,智伯瑶耳朵趴在他的胸腔上,听到里面一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 “我没料到你这么轻,适才手重了。” “你这个家伙,平日里惹人生厌,却是花丛老手,怪不得智仲灵那么迷恋你。” 卫长阳将她放在凳子上:“你可坐好了,要是再倒了,可没有人来扶你了。” 智伯瑶:“那你呢?你要去哪?” “跟佳人有约,若不是为你路见不平,我早就温香软玉在怀。” 智伯瑶:“那你怎么不留下来?一样的。” 卫长阳打量她一眼,见她双颊绯红,知她神志终究是有些不清:“留下来倒也可以,你在凳子上坐,把床让给我。” “就不能一起睡吗?” 卫长阳假装被吓到,后退一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再怎么犟,他还是被智伯瑶拉到了床上,两人盖了一床被子。 卫长阳拼命向床的一头缩去,智伯瑶把他拽了回来,拉着他的胳膊,抱在怀里。 “我看那个药效很快就过去了,要不你老人家把我放了得了。”卫长阳不从。 智伯瑶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你就没什么要做的吗?”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智伯瑶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说话了:“大概是希望你抱着我吧。” 卫长阳“哦”了一声,僵硬地张开手臂,把智伯瑶按在怀里。 没有情欲,没有杂念,两个人躺在床上。 “我总想着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卫长阳忽然笑了,“算了,有个妹妹也不该是你这样的。” “你有妹妹?” “我也说不清的,大概是没有的。” 智伯瑶:“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算是什么回答?” 卫长阳闭上眼睛,旧日记忆袭来,狂奔的马车,飘动的车帘,飞溅的鲜血,原以为可以忘记,但是怎么会忘记。 “感觉好点了吗?” 智伯瑶:“多谢,去陪你的佳人吧。” “之前那桩交易取消了。” 智伯瑶惊讶,转头看他:“你不要杀他了吗?” “自然是要的,不过该换人来做这件事。”智伯瑶:“你觉得我不能?” “你能,但是有人不希望你这么做。” 智伯瑶:“你说的是师父。” “他是怎样成为你师父的?” “大概也记不清了。” 卫长阳笑笑,也不再多话,每个人都有所保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 “我师父讨厌我吗?”智伯瑶把自己的心底话问出来了,平常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想要你师父像从前那样对你好,依我来看,两个法子,爱上我皇兄,或者爱上我。”卫长阳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告诉我,师父唯独不要我爱他。” 卫长阳:“爱上皇兄,他高兴了,自然也会给方无隅一个位子,然后大家都高兴了。爱上我,皇兄要杀我,方无隅帮着他来杀我,皇兄自然也会给方无隅一个位子。” “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在乎那些虚名。”智伯瑶不承认,也是因为她不愿意深入去想师父究竟为什么收养她。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卫长阳要做的就是等,等这些话在智伯瑶心里发酵。 “五更天了。” 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智伯瑶“蹭”地一声坐了起来:“不对!” 卫长阳被她吓了一跳,也坐了起来:“哪里不对?” 往常这时,音希早已经来服侍她洗漱了。 可今天,一切太过安静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灵儿?” 卫长阳被子一掀,就要夺门而出。 却又退了回来:“我不能这么出去。” 毕竟是大白天的,他一个外人,根本不方便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智府,还是从小姐闺房里走出来。 “别吓自己了,发生什么还不一定呢。”智伯瑶伸个懒腰,“趁着天色尚早,你走吧,有什么消息会告诉你的。” 卫长阳只能接受这个提议,咬咬牙走开了。 智伯瑶把屋内打斗痕迹收拾好,瞥向那床凌乱的被子,昨晚上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又或许,自己只是太寂寞了,而那人是唯一一个可以给予她纯粹温暖的人。 出门去,仆从们一个个行色匆匆不敢多言。 智伯瑶叫住其中一个:“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那丫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知,奴婢真的不知二小姐的屋里发生什么,还请大小姐不要再问了。” “行了,你们下去吧。”智伯瑶摆摆手让她们走开了。 难道真的是智仲灵出事了? 来到院外,老远就听到智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作孽啊!我可怜的灵灵。”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还不嫌事儿大吗?”这是智老头的震怒。 智伯瑶走进去,有家丁拦她,拦不住。 智伯瑶走进屋里去,扫了一眼,智老头站在桌边,智夫人抱着女儿坐在床上抹眼泪,智仲灵一双眼睛大而空洞,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智伯瑶心里明白了几分。 智夫人正在伤心处,也没空跟似乎是来看笑话的智伯瑶斗嘴。 智伯瑶抬脚要走来着,但转念一想,昨晚上是自己拉住了卫长阳,不然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关心一下智仲灵,还是有必要的。 智伯瑶也是个嘴笨的,快人快语怼人还成,安慰的话可就不怎么中听了。 “吃猪蹄吗?每次我心情不好都来一碗。” 智仲灵好像暂时灵魂附体,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但是转瞬即逝。 让她回神的不是猪蹄,而是智伯瑶身上那一股熟悉的香气。 智伯瑶却误会了:“吃吗?叫厨房给你做。” 智夫人放下女儿上来就要跟智伯瑶拼命,差点抓花她的脸:“你说谁是浪蹄子呢?” 智伯瑶差点气的当场掀了桌子,这都哪跟哪呀! 正文 第二十一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发生了这样的事?”卫长阳茶楼见智伯瑶。 智伯瑶:“是啊,你打算怎么办?” 卫长阳不说话,眉间挤出一座山丘,神色凝重。 “虽然封锁消息,到底是有了些闲言碎语,”智伯瑶说,“智老头已经在为她寻人家了。” “已经在查了,相信事情很快就有眉目。”智伯瑶:“最好是这样。” 卫长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样的语气,你是在怀疑我?” “我只是怀疑每一个人。” 卫长阳:“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师父?” 智伯瑶:“你总是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做什么?不能因为我师父看不上你而怀恨在心,是你自己入不得他的法眼。” “醒醒吧,都是沽名钓誉之人,谁比谁更干净不成?” 这一次会面,两人不欢而散。 看到卫长阳拂袖而去,卫永昌把目光从窗户那边收了回来:“先生今天换了地方,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方无隅笑着抿了一口茶:“王爷看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我看到,你的徒弟和我的皇弟,茶楼私会,有说有笑。” 方无隅放下手中的茶盏:“王爷,草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哦?那先生说来听听。” “长阳王爷腰间的佩剑,手上的扳指,头上的发冠,跟随他的护卫,他乘坐的轿子,您都看清了吗?” 卫永昌闭上眼睛,回想着这些细节:“佩剑是之前我送给将军的,扳指是我送给尚书的,发冠……这些东西,怎么都到了他那边去?” “这才是您要看清的东西!”方无隅盯着他的眼睛道,“王爷,您的身边不太平!” “那依先生的意思,该怎么办?” 方无隅:“利用这枚棋子。” “她不是您的好徒儿吗?”卫永昌问,“您怎么舍得?” “她既然做错了选择,那就不必留着,”方无隅说,“王爷您该不会心里还存着许多儿女情长的心思吧?” 卫永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生这话说的差了。” “王爷既然如此通透,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方无隅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按照这上面说的做,长阳王和他的党羽一定损伤惨重。” 送走方无隅,卫永昌坐着不动,指尖在桌面敲击着。 “主子,你看要不要找人盯着方无隅?”道隐试探着问。 “不用,道隐,”卫永昌抬头看他一眼,“你有事瞒着我?” 道隐扑通一声跪倒,将昨晚种种一五一十讲出来。 “属下因为不想打扰您,所以擅自做主,还请……” “下次,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卫永昌说,“收起你的自作主张。” “属下谨记在心。” “你说那个小贼在她屋里呆了多久?”卫永昌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一炷香的工夫,属下本来制服了那歹人,但被他溜掉了,后来,长阳王来了,他待到了五更天。” “我知道了,你先跪着吧。” 道隐跪在原地,不敢忤逆主人命令。 巫怀慕偷偷跑来看他:“师哥,你说你也真是的,毕竟是主子看上的人,你还自作主张的,这样多不好。我看主子八成是生你的气了,那姑娘的身子,你看了多少?” “怀慕,你够了!”道隐呵斥着,什么时候连小师妹也能在他的头上撒野了? “何况,那采花贼只是在她房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吗?师哥,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没有说谎。”巫怀慕声音虽小,每一个字无疑都针针见血。 “也许是我记错了。” 巫怀慕站在道隐背后,蹲下身来:“他待了一刻,足够做许多事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巫怀慕:“就是想提醒师哥,记住我们的身份,不该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万一那姑娘真嫁了主子,主子发现是个被人用过的,到时候谁也不好过。” “巫怀慕,几个月不见你,嘴巴越发管不住了。” “师哥,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几个月不见,你是不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精虫上脑了吗?” 室内气氛一时凝固,道隐无话可说。 “主子脾气越发坏了,师哥,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巫怀慕语调放缓,“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接受训练,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一步步错下去。” “我想是你思虑太多,对她,我只是朋友之意。”道隐这么说着,眼睛却没有抬起,“你来,还有别的话要讲吗?” 巫怀慕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主子让我告诉你,跪够了就可以回去了。这个给你,你可千万别搞砸了。” “这是什么?”道隐问。 “替你那位红粉出气的方法。” 道隐别过头去:“我已经说过了,我跟她毫无关系。搜集情报是你的强项,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巫怀慕把信插在他的衣服里:“这是主子的意思。”青石小巷,一个男人行色匆匆,他看着肩宽体阔,像是习武之人,一双眼睛不时向身后瞟去,脸上闪过一些不快。 “阁下跟了这么久,还请出来说话。” 道隐也就不再闪躲,径直走到了那男人面前:“前几日,智府上不太平,不知道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做我们这行,总是有些规矩,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了。” 道隐叹一口气,亮出自己的刀:“要么接受我开的价钱,要么跟它打个招呼。” 虽然只是拔刀一个起势,男子早已经看清道隐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恕我不能。”男子拔刀结果了自己。 一阵鲜血,喷簿而出,道隐手起刀落,割下那人的面皮,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春雨楼,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只要有钱,就算要皇帝的头颅他们也能办到。 就是这样一个组织,却能屹立三十年不倒。 因此,江湖传说春雨楼其实是朝廷势力的分支,背后的靠山也必定是当朝一等一的人物。 此刻,道隐顶着一张人皮面具,走进了这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每一步都走的万分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是有进无出。 “林哥,你可算来了,有人找。”道隐一进去,就被伙计叫住了。 原来这面皮的主人姓林,道隐运气改变自己的声音:“带我去见她。” “听说春雨楼从不失手。”一个蒙面女子背对着道隐,坐在椅子上。 听声音,应该是三十多岁的夫人,看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稳重,该是官宦人家出身。 “这话当然不假。” 蒙面女子声音骤然抬高:“那我倒要问问看,你们春雨楼就是这样办事的吗?我让你们去坏了智伯瑶的身子,你们却,却……” 蒙面女子气急,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谁接的这桩买卖?”道隐学着那林哥的口吻,“把人给我带到这里来。” “林哥,可是这不合规矩。”伙计提醒。 道隐摆摆手:“让你把人带过来,哪这么多废话!”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被伙计带了进来,年轻人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看着身体很差:“春十一见过林哥。” 道隐靠在椅子上,懒懒地说了一句:“十一是吧?有些事,我需要你告诉我。” 自称春十一的年轻人缓缓开口:“辱没了春雨楼的名声,我该死。” 说完,春十一应声倒地,道隐看得仔细,春十一七窍流血,不是自然死亡,看来这是算准了金主要来问罪,提前服了毒。 蒙面女人“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恨恨地说:“就这么死了吗?这算是什么交代?” 道隐看清楚了这人,正是平日里端庄贤淑的智夫人。 “您若是觉得不够,”道隐拔刀两下就把春十一的手剁了下来,“这两个小玩意儿送给您下饭。” 智夫人闭了眼睛,深呼吸几下,大概是觉得这个交代不能让她满意,但继续待下去,恐怕她自己也有性命之虞。 她咬牙道:“包起来吧。” 伙计恭恭敬敬把这位夫人送了出去。 街上的百姓看到这位出门坐轿子的夫人,眼神里满是羡慕。 “如果他们知道她手里提着的是什么东西,就不会是那种眼神了。” “林哥,十一这孩子一向稳重,怎么会走错房间弄错人呢?” 道隐:“去查查看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不必,这件事压下去,把十一埋了。” 房间里传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把道隐吓了一跳。这人功力可以说是相当深厚,方才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回头看去,墙壁开了一条缝,走出来一个白衣飘飘,恍若仙人下凡的男子。 道隐一眼认出这人来,有意思,方无隅竟然是春雨楼的主人。 方无隅走过春十一身侧:“把他厚葬了。” “属下明白。”道隐垂首听令。 “你说方无隅,是春雨楼的主人?”卫永昌听完了道隐的陈述,神色变得复杂了。 “属下亲眼所见。” “当天晚上,智府出现两个人,一个是春十一,那另外一个呢?是春雨楼派来的吗?” 道隐:“这属下就不知了。” 卫永昌:“你跟他动过手,自然对他的了解要多一点。” “身法诡异,看不出来路,多半是江湖上的旁门左道。” 卫永昌不说话,看向道隐,似乎不信他的话要把他看穿不可。 道隐以头抢地,额头上渗出鲜血:“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主子明察。”卫永昌敲击着桌面:“瞧瞧你,慌什么?许多年来,你一直忠心耿耿,我会不信你?” 道隐能做的,就是再一次叩首。 夜色无边,屋内灯火通明,将这一主一仆的身影映照在窗子上。 正文 第二十二章提携玉龙为君死 “出来吧。”智伯瑶见屋内没了别人,淡淡地说了一声,“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一身黑衣的巫怀慕从横梁上翻身下来,头发扎成一束,怀中抱着一把剑。 “谁让你来的?” 巫怀慕:“我家主子永昌王担心姑娘安危,特意嘱咐我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昨晚上一个小小的采花贼都搞不定,你不离有什么用?”智伯瑶轻笑一声,“我的身体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你可以离开了。” “抱歉,我只听从主子的命令,姑娘的要求,恕难从命。” 智伯瑶莞尔一笑:“暗卫,是不能爱上主子的,这个你都不懂吗?” “姑娘,不要做无端猜测。” “罢了,你就留下来吧,因为我也想看看,爱上主子的暗卫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巫怀慕急忙辩解:“不是那样。” 但是话一出口,巫怀慕就后悔了,越是急着辩解,越是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巫怀慕索性又藏入暗处,不再多言。 智伯瑶吹熄了烛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话说的可对?” “这话从何说起?”屋外响起一人的声音。 智伯瑶抬手就把非明刀从墙上摘下来,背在背上就一脚踹开了房门:“谁?出来!” “我。”卫永昌从暗处走出。 智伯瑶:“你们永昌王府的人可真有意思。” “这话怎么说?” 智伯瑶:“从你还有你派来的暗卫出现之后,我就平白惹上了许多麻烦。” “姑娘的意思是我亲手设计了这一切吗?” “正是这个意思。”智伯瑶拔刀朝着卫永昌走去。 卫永昌站着不动:“这许多天来,在下对姑娘的心意,姑娘敢说全然不知?” “你住口!谁稀罕你的心意,拿回去吧,带着你的人滚!”智伯瑶把刀横在卫永昌的脖子上。 卫永昌不退,把脖子靠近她的刀锋:“杀过我一次,你就能再杀我一次。” 智伯瑶把刀收入刀鞘:“我不会上当。杀你,只会让师父讨厌我。” “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不知你要不要听。” 智伯瑶:“不听,王八念经。” “昨天晚上那人是你师父派来的!”卫永昌说。 智伯瑶不乐意了,转身走到卫永昌面前抬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卫永昌抓住她的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就算是师父做的又怎么样,我……”智伯瑶痛苦地闭上眼,压下喉头的酸楚,“那是我师父,他把我养大,我只有他,无论怎样,我都会原谅他,都会原谅他……” “现在,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嫁我,这样,你的师父不会动你,你也可以每天见到你的师父。”卫永昌说。 智伯瑶嘲讽他:“我没听错吧?一个怎样的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喜欢别的人?” 卫永昌:“因为我喜欢你,想要保护你,这还不够?”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呼的风吹动院内的枯树。 “主子,两人都是春雨楼派来的吗?”道隐问。 卫永昌:“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那您方才……” 卫永昌:“大家都认为是,那就是。对我而言,那人是谁派来的,不重要,我要的,只是等……”等智伯瑶相信方无隅是幕后黑手,等智伯瑶嫁给自己,等卫永昌做完他能做的事情,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所以说到底,昨晚对智伯瑶下手的人是谁,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大家关心的,是怎样利用这件事…… “灵灵,娘给你报仇了!”智夫人走进女儿的房间,提了一个精美的点心盒。 智仲灵还缩在被子里,两眼空洞。 智夫人打开食盒,露出里面一双僵硬的手。 “娘,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智仲灵开口说话了。 智夫人一听,觉得蹊跷:“灵灵,你知道,你知道那贼人是谁派来的吗?”“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谁?怎样对你?”智夫人把女儿抱在怀里,“灵灵,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娘讲。” “卫长阳!” 智夫人也顾不上女儿直呼王爷名讳,追问:“灵灵,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那次去上香认识的。” 智夫人大概想起来一点:“你说那一次?” “嗯,”智仲灵点点头,“后来,他经常托人给我带些东西。” “就是那卖水粉的货郎?” 智仲灵:“那是他的下属。” “只是送些东西?” 智仲灵咬咬自己的嘴唇:“后来,一天夜里,他来到我房里,我们订了终身,他要我从了他,我不答应,我觉得他生气了……” “好女儿呀……”智夫人拉起女儿的手,有些后悔那夜跟女儿的长谈,若是女儿早就从了长阳王,后来也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了。 “本来,约好了昨晚再见面的,可是他没来,”智仲灵眼圈再一次红了,“早上,智伯瑶来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不会错的,那是他常用的香料,昨晚,他们在一起了……” 说着,智仲灵再一次放声大哭:“他定是记恨我,一定是他,他们要在一起了!” 智夫人帮女儿拭去了眼泪,心道:怪不得这几天老头都不怎么关心灵灵,原来是仗着有了智伯瑶攀上了高枝?好呀,你们这如意算盘打的漂亮,可惜,让我和灵灵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着好过! 不过智夫人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既然智仲灵一心以为是被长阳王算计了,那就让她这么想好了,免得女儿记恨她这个做娘的引狼入室,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几日,麻烦先生奔波了。”卫永昌抬手,示意仆从给方无隅看茶。 方无隅看着风尘仆仆,疲态尽显:“能为王爷分忧,草民愿肝脑涂地!” “只是,有件事,怕是要先生笑话了。” 方无隅:“王爷请讲。” “昨日,智府上闯入了两个采花贼,一个,是杀手组织的春十一,听说已经自裁谢罪了。” 方无隅神色不变,品了一口茶:“王爷消息灵通,连春雨楼这样的地方也有线索。那另一个贼人呢?可有眉目?” “没有,也正是因此,想委屈先生。”说完,卫永昌作势拜倒。 方无隅赶忙起身扶他起来:“王爷,使不得,还请明示。” 卫永昌:“这桩无头案,总该有人认领。说来难为情,先生对我给予厚望,我却因着这小儿女情态终日里魂不守舍,实在……” “王爷不必多说,草民愿为王爷分忧。” 自从卫永昌有心角逐帝王之位,他就新添了个夜里惊醒的毛病。 害怕他伤到自己,道隐看守的紧。 这夜,卫永昌又在发汗,止不住地梦呓。 道隐侍立一旁,小心伺候着。 “瑶瑶,瑶瑶……”卫永昌忽然开始高声喊着。 道隐回答他:“主子,智姑娘不在这里。” 可卫永昌还是一直喊着,道隐便知他不曾醒来,不知在梦中有何种境遇,才能让这样一个人失态至此。 主子真的太苦了,身边能用的人只一个方无隅,但方无隅目的不简单,若是身边有个知冷暖的女子也好,可是主子,只怕智伯瑶跟您不是一路人。 那智伯瑶跟谁是一路人呢?道隐想到了自己,却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可,不可。 “伯瑶,为师有件事要你去办。” “只要能再见到师父,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徒儿也万死不辞。” 方无隅语气放缓:“刀山火海,自然是舍不得你。” 智伯瑶伏在方无隅膝头,抬头看他,当这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到她面前时,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提不起精神了,连高兴的样子也是强装出来的,为什么?是自己变得太快了?还是师父一下子陌生了?又或者自己只是累了,再也玩不起这猫鼠游戏…… “嫁给卫永昌。” 又是短暂的谈话,方无隅走了。 智伯瑶揣摩这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把这件事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人生也第一次陷入迷茫,从前,永远跟在师父后面,听他的话,但现在,突然发现师父给自己指的路是悬崖,自己跳吗? “对不起,师父,”智伯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嫁给别人,就不能爱你,若是死了,也不能爱你。” 只有活着,从这个人的掌控之中逃跑,才能爱他。 逃跑,对智伯瑶来说一向是件轻易的事情。 智伯瑶蹭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把非明刀往背上一背,把匕首往袖子里一揣,抬脚就要走。 “你做什么?”房梁上垂下一个人来。 怎么把这厮给忘了?智伯瑶扫了巫怀慕一眼,有把握将她在三招之内放倒,但是如果只有一个巫怀慕,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嗖”的一声,匕首出鞘,智伯瑶趁巫怀慕闪躲之际,攻她下盘,将她放倒,手刀劈在她后颈,将她击晕,这还不够,智伯瑶想了想,把巫怀慕五花大绑堵上了嘴巴,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智伯瑶足尖轻点,跳上屋顶,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岗哨,直接冲着城门去了。 越过大街小巷,寒夜的冷风拍在脸上,相当刺骨,这是这种冷冽,让智伯瑶体味到了一种粗糙的自由,山野间的烂漫,这样御风起舞实在好过在那个华贵笼子里被人玩弄。 还有一个街区就能出城,智伯瑶心情不觉轻快起来。 没料到一个黑影闪身出来,身法凌厉,硬生生将她逼退。 智伯瑶几乎立不住,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维持了身形。 正文 第二十三章碎梦,十面埋伏 面前那黑影看上去是个中年男子,一身夜行衣看不出样貌,他单手持剑,横在身前。 只防守,却不进攻,看样子不是来要她小命的。 智伯瑶一手摸上了背上非明刀的刀柄,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人依旧不动,一双眼睛打探着她,那是强者对弱者的不屑,也是武力碾压的绝对自信。 智伯瑶咬咬牙,一跺脚,把手放下来。 不自量力这种事情做过一次就够了,硬拼不是明智之举。 智伯瑶退后,打算从另一个城门出去。 路途是有些漫长,她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打湿,天不再像刚才那样漆黑无光,再也耽误不得。 这一次,拦住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希望近在眼前,偏偏面前有这许多扫兴的人。 智伯瑶扫一眼过去,十个人,青年男子,身手还不好说。 赌一把吗? 一声鸡鸣让智伯瑶下了最后的决心,拔刀! 这一次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要突围都困难重重,若是错失了今天,下一次自己对上的恐怕不是十个人这么简单。 刀光剑影,武器碰撞之间,擦出了火星,格外显眼,这动静也惊得不知谁家的狗狂吠不止。 越是想要速战速决,却越是被牵制着脱身不得,好不容易劈开一个缺口,但那生路很快就被补上。 而且动手之间,智伯瑶感觉到面前这十人与自己招式很像,彼此都能猜出对方下一招是什么。 智伯瑶看他们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又豪赌了一把,她挥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那十人显然没料到智伯瑶对自己下手,提剑挡住了非明刀。 等的就是这个,智伯瑶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刀身一翻,把那十余人的剑尽数截断,一人抽手不及,被划伤了,血液从他手腕处喷溅出来,糊了智伯瑶一脸。 “晦气。”智伯瑶擦擦自己的眼睛,再睁眼,哪里还有黑衣人?被截断的武器也不见了。 若不是地上有两滴血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做梦,智伯瑶差点要疑心不过是在做梦。 奇怪,智伯瑶把刀收入刀鞘,抬头看天,这才明白了那伙不速之客离去的原因。 天已经亮了,守城的将士多了起来,想要这时候出去,不难,难的是众目睽睽之下跑出去如何不会引人注目? 带着一身疲惫,智伯瑶不知该去哪里,还是回到智府吗?那个已经让自己厌倦的地方? “大小姐,请吧。”不知何时,智府管家赶了过来,带了一对随从和一顶轿子,“老爷可是非常担心你!” “我不过是出来散心,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智伯瑶面不改色,“不用你们跟着,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的。” 管家带着轿子走了,但是那几十人的随从却留在原地。 智伯瑶走到哪里,随从们就跟到哪里。 她在街上游荡,后面就像跟了一条巨大的尾巴。 她进酒楼买酒,那些随从们也跟着进来,占据了酒楼空着的位置。 “滚!”智伯瑶生气了,瞪着他们。 随从们乖乖退了出去,可智伯瑶从酒楼的窗子望下去,那些人守在楼下,吓得没人敢进来。 她喝完酒,店家竟也没伸手找她要钱,原因,要么就是酒钱已经有人给了,要么就是这酒楼是智家的产业。 于是,智伯瑶伸手揪住了店家的衣领,几乎要把那肥硕的胖子从柜台后面揪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小人智荣。” 这个名字,起得很好,一听就是智家的走狗。 不过怎么这么巧?随便走进一家店,都是智府的产业?怕不是偶然。 智伯瑶晃到了一家脂粉店里面,随手挑了些,店家满面堆笑地给她包好。 “出来做买卖的,你不收钱?” 店家点头哈腰:“大小姐能来光顾,小人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智华。”又是智家的产业?接连两次,智伯瑶开始怀疑这不是什么巧合了。 走进一家布庄,店家是个女人。 “名字?” 店家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一脸笑容僵住了,回答:“智富,怎的了?若是大小姐觉得这名字不好听,我改便是。” “那智贵呢?智贵在哪里?”智伯瑶追问。 “大小姐您看。”智富走到窗前,抬手把窗子推开了。 智伯瑶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后从窗子望下去。 街道上跪了一排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都有。 “这是?” “您不是要找智贵吗?”店家努了努嘴,“喏,那都是,不知道您要找的是哪一个。” 智伯瑶惊骇,倒退了两步,险些撞倒布料架子。 智家不过是一个侍郎撑腰,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可能,他智老头不过就是一个小官,还能手眼通天了不成? 智伯瑶踉跄走在街道上,一个富家子弟跟她擦身而过。 “你等等。”智伯瑶拉着对方的袖子。 那小伙子也是摸不着头脑:“你扯着我做什么?” “啪”的一声,智伯瑶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得那富家子弟眼冒金星,鼻子里流出了鲜血。 “去报官吧,就说我动手打人了。”智伯瑶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狂热,这小子看起来家里也算殷实,智家总不会只手遮天到这种程度。 富家子弟却对这提议不怎么感兴趣:“大小姐,您就放过我吧,小的错了。” 没劲儿,智伯瑶一把撒开了他:“你走吧。” 如蒙大赦,那小子手脚并用感恩戴德。 抬头环顾,远处茶楼之上似乎坐着一人,在窥视着这一切。 原来逃跑也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整座城,都是一个无形的牢笼。 智伯瑶乏了,还能有什么地方去呢?只能乖乖回到了智府。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管家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激动的跳脚。 智伯瑶不理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小院,被吓了一跳。 小小的院子,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音希跪在最前面。 “这是?” “新增加的人手。”音希看着也有些蒙,估计是被这阵势吓到了,连智夫人都没有这么个待遇。 “滚吧!”智伯瑶今天不知把这话说了多少次,可是没有人听她的,就算听了,也不过只是离她远那么一点。 “智姑娘这是回来了?”智伯瑶推门,就看到巫怀慕躺在横梁上,懒懒地问了一句。 “是你通风报信的?” 巫怀慕揉揉自己的后颈:“这话就不对了,姑娘手劲儿好大,我刚刚清醒过来,姑娘可不要污蔑我。” “那为什么我一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巫怀慕:“想来是主子关怀,对姑娘上心。” “满大街都是智府的产业,你们家主子真够大方。” 巫怀慕:“这我就不知了,姑娘看着风尘仆仆,看来这一夜散步很是尽兴。” 智伯瑶咬牙切齿:“尽兴,如何能不尽兴!” 音希端来甜点,智伯瑶塞了一肚子,慢慢地才平静下来。 她眼前闪过种种,智府近来访客不断,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其中关系? 原来这京都早已不是以往的京都,当中暗流涌动局势不稳,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悔不该惹上卫永昌,当时玩弄了他一人,如今被一座城困住了。 但转机,也不是没有,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脑海里浮现一人,是皇族,也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若是他出马,事情该有七分把握。但目前这个状况,自己亲自去找人怕是不行,恐怕要托智仲灵来办这件事了。 “你来做什么?”智伯瑶毫不意外被智夫人在门口拦下了。 “我来看看她。”智伯瑶努努嘴,示意音希把食盒打开,“新做了些点心,一个人吃实在无聊。” “你会这么好心?”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智夫人再也装不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样子,消息虽然很快被封锁,但是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下去,不知她家灵灵最后能否寻得一个好人家。 “智夫人,我知道你为什么气恼我,”智伯瑶侧身在她耳边说,“是你自己害了你的女儿。” “你说什么?”智夫人狠狠瞪她一眼。 “夫人不要冲动,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智伯瑶仗着自己武功傍身,制住了智夫人迫使她听着自己的每一句话,“如果我猜的不错,她一定以为那采花贼是被卫长阳派来的,她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你,你亲手毁了她的清白,你断送了她的王妃之梦。” “你给我住嘴!”智夫人虽然气恼,说话声音却不大,因为她自己知道智伯瑶所说都是真的。“现在让我进去跟她聊聊,我保证她还能继续做她的王妃。”智伯瑶说。 智夫人不肯:“你这小浪蹄子会这么好心?你跟你娘一样!” “啪”的一声,智伯瑶收回了自己的手。 智夫人捂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 正文 第二十四章谋略,步步为营 智伯瑶揪着智夫人的衣领,很快觉得不妥放开了,但是一个转身又转回来继续扯着智夫人的领子,表情比方才还要生气:“别跟我提她,我没有娘,也没有爹,你听懂了吗?” 智夫人被她一双眼睛瞪得不敢说话,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点点头。 “没有,全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你明白吗?”智伯瑶放开智夫人,如同着了魔一样,反复念着,红了眼圈,却又自己把泪水憋回去了,“我要见她。” “好,好……”智夫人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你们别进来!我谁也不见!”智仲灵在屋子里尖叫着,“别进来!” 智夫人一脸为难趴在门缝那边:“灵灵,好好好,我们不进去,你别急,别急啊。” 说完,智夫人挡在门前,对智伯瑶说:“你还是走吧,她现在……” “让开。”智伯瑶也没了耐性,“我来。” 闪身进了屋,智伯瑶从里面反锁了门。 智夫人推门无果只好趴在门上偷听,屋内一开始还有响动,无非是些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智仲灵歇斯底里的喊叫,到后来就是寂静一片了。 难道智伯瑶还杀人灭口了不成?智夫人从门缝里偷窥着屋内的动静,却窥探不得,只好愤然离去。 “你来干什么?”智仲灵恶狠狠地回头盯着智伯瑶,“看我的笑话?” “没有人要看你的笑话,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才真的成了笑话。”智伯瑶押着智仲灵,手上力道放缓。 “装吧,遂了你的心意,什么你都要抢。”智仲灵知晓自己挣脱不过,倒也老实下来,只是泪水还在哗哗地流着,几乎要在脸上流出一条河道了。 智伯瑶捏起了智仲灵的下巴:“这小脸儿哭的,若是他看了一定要心疼的。” “反正他不会来了,自然也就看不到了。”说起卫长阳,智仲灵虽然一脸的不愿提及,但是从她骤然转缓的语气探听得出她还是不舍,还有情,纵使她认为他做了那样的事,可她无可抑制地喜欢着他,从白天到黑夜,从初遇到现在,那个人是她十几年来人生唯一遇到的不确定,这份不确定如同惊雷,让她完完全全地迷失,她想过很多次以后的人生,唯独没有想过没有他的人生,因为她早就认定了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会像他承诺的那样在一起。 “有句话我要说,虽然你不信,”智伯瑶却敢打赌,智仲灵会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那贼人,不是卫长阳派来的。” “不是他?”智仲灵一脸的“我不会信你”,可她微小的表情变化出卖了她。 “那天晚上,长阳王是在我房里不假,说来你是真的误会他了,”智伯瑶虽长在山间,却尤其擅长察言观色,心里早已经为卫长阳准备好了说辞,“那个混蛋,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我对你不好,找上门来威胁我,是觉得我大病未愈好欺负是吗?你喜欢这种人什么呢?只会用拳头跟人讲话……” “那是跟你,”智仲灵急忙为自家情郎辩解,“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 智伯瑶看智仲灵这个反应,心内暗喜,乘胜追击:“后来,听说他为了抓那个贼人,亲自上阵,贼人是杀了,可他自己也伤的不轻,你说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犯什么傻?” “你说他受伤了?”智仲灵心疼的眼泪掉下来,又开始哭。 果然爱的深沉,卫长阳倒真有些手段,智伯瑶叹口气,不动声色:“那家伙肯定要面子的很,躲在家里不敢见人。我也曾受过刀伤,疼起来整日整夜,白天强撑着一滴泪也不流,到了晚上,抱着被子在地上打滚……” 智仲灵蹙眉,这种事情对于养在深闺里的她来讲,稀奇又骇人:“我要去看他吗?” 对对对,就是要你去找他啊!智伯瑶在心底狂点头,但是脸上又不敢笑出来。 “不行,我不能去看他,我都……”智仲灵想到自己清白已毁,顿时觉得没有脸面。 听到智仲灵这样妄自菲薄,智伯瑶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智伯瑶抓紧智仲灵的手,力道很大,就是要这么大的力道!她盯着智仲灵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好妹妹,就知道你要这么想,别犯傻了,他肯为你杀那贼人,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他在乎的只有你,但是你这样整日闭门不出,天长日久恐怕他要以为你变心了。” “我当然没有变心,只是我不能……”智仲灵还是不愿意。 智伯瑶:“就因为这件事情,你就退缩了吗?曾经说过的山无陵天地合,说过的什么情比金坚,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鬼话?我看你就是变心了,罢了罢了,你这种女人我看错了,枉费他对你一片痴心。” 说完,智伯瑶一脚踹开房门走了出去,风一阵从小院里消失了,但她知道她说过的话就会像是风一样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在智仲灵心里发芽生根。 被人每时每刻监视着,那滋味并不好过,但幸好总有些好消息一扫心头阴霾。 “大小姐。”音希快步走了进来。 智伯瑶正瘫在床上享用着面前的点心,见音希进来了,抬手道:“讲!” “二小姐坐了顶轿子出门了。”音希报,这是智伯瑶吩咐的差使,她不敢不上心。 “好,这我就放心了。”智伯瑶拍拍衣服上的碎屑,从床上爬起来。 待音希退下,横梁上的巫怀慕忽然来了一句:“你怎么对她如此上心?” “我?”智伯瑶眼珠子飞转,想着如何回答才能不让对方起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她了?” “你让丫鬟盯紧了她的举动,颇让人怀疑你的用心。”巫怀慕一针见血。 智伯瑶:“难道她还能帮我逃出这里不成?” “你跟她们势同水火,说她会帮你我是不信的。” 智伯瑶:“若是你能把你主子给睡了,我就派人这么盯着你。” “你……”巫怀慕虽然也是江湖儿女,到底是家养的不比野生的,说话哪里像智伯瑶那样口无遮拦,说不过,也就不说了,乖乖翻身回到了横梁上。 “你说她去见谁了?”智伯瑶这边还在想方设法引导巫怀慕,“该不会觉得自己没有脸面要投河自尽了吧?”“不对,应该不是,现在那河面还冻着,除非她能钻两个冰窟窿出来,”智伯瑶自言自语,“或者,她是不是去找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要把破了的身子圆起来?” “你这人,嘴巴真毒。”巫怀慕忍不住回嘴。 “毒吗?”智伯瑶说,“觉得我毒,最好赶快报告给你家主子,转告他我是一个多么蛇蝎心肠的人,让他娶别人好不好?我看你就挺不错的,人又漂亮,还忠心耿耿,平时能为他做事,在床上还能……” 这下彻底把巫怀慕惹毛了,她翻身出去,估计是爬上了屋顶放哨。 虽说人是智伯瑶故意气跑的,但智伯瑶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一眨眼,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竟是连一个暗卫都不愿意跟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呆着吗? 幸好,智仲灵回来得不算慢,让智伯瑶不至于再想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音希,带点吃的,我们瞧瞧去,看看人死没死。”智伯瑶一声大喝,在小厨房难得清闲的音希立马浑身汗毛倒竖。 “行了行了,我进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到了智仲灵房门前,智伯瑶夺下食盒,并冲着音希晃了晃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可不许偷看,不然把你耳朵割下来做饭。” 音希吓得夺路而逃,在她心里智伯瑶这个扛着刀的大小姐就是绿林莽汉一般的存在,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她可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样?”智伯瑶冲进屋子,急吼吼地关上门,就拉着智仲灵问东问西。 “什么怎么样?”智仲灵虽然不明觉厉,但看着气色不错,“我去见他了,他真的受伤很严重……” 卫长阳也是情场老手,在智仲灵哭啼啼跑过来问他“伤的怎样”时,他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捂着自己的腹部,嘴上硬撑着“灵儿,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要信,都是瞎说的,我可没受伤”,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就这样?”智伯瑶有些失望,那不是她要听的。 “还有,”智仲灵说到这里害羞地低下头,“他说会娶我进门……” “啊,那还真是好消息,”智伯瑶说,“还有吗?” “他写了一封信给你。”智仲灵从怀里拿了出来。 智伯瑶满心欢喜接了过去,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信封没来得及打开,智伯瑶被院子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这是?” 智老头满脸堆笑:“瑶瑶,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我们去画像。” “画什么像?” 智老头:“选妃啊,永昌王……” “不去!”智伯瑶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她本以为会被强行拖着出门,没想到也只有智老头上前来拍了两下门,再无其他。 趁着这无人打扰的空档,智伯瑶拆开信件看了,心里顿时轻松不少,自己打开门上了轿子还催促智老头:“快点,怎么还不走?” 智老头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智伯瑶肯去,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 智伯瑶眼睛半阖着,时不时掀开轿帘看看行至何处。 终于,她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轿子外的水流声,连忙大喊:“停轿!” “瑶瑶,怎么了?”智老头在前一顶轿子里面坐着,听到智伯瑶一声大喊,以为她要反悔,急的连忙也让轿夫停了轿子。 “我的手帕掉了。” “手帕?哪有?”跟着轿子走的音希四下望去,“大小姐,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路上没有啊!” “怎么没有?”智伯瑶拔高了语调,“算了,你们怎么这般无用,我自己来找。” 智伯瑶跳下轿子,向来处一指:“那不是吗?你们一个个眼珠子长哪去了?” 众人顺着智伯瑶指的方向看去,哪里有什么帕子。 “大小姐,您说的帕子长什么样子?” 无人应答。 众人回头一看,桥上哪里还有智伯瑶的身影? “小姐呢?你们愣着做什么,倒是找啊!”智老头也是要气坏了。 眼尖的人往桥下一指:“那个,是不是?” 正文 第二十五章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莫相识 “什么,你说桥下?”智老头趴在栏杆上一瞧,可不是嘛。 湍急的水流里,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正在奋力前行。 “快,快下去救小姐!”音希喊着。 可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要动,这是送命的事! 这条河水流量大且湍急,即使在冬日里也从未结冰上冻,若是从此处跳下,再往前一百米,河床有一个大的纵坡裂点,形成瀑布,若是运气好,跌入深潭,随水流流过三道滩就可出京都,但若是运气不好,一头栽在暗礁之上,非要让脑袋开花不可。 往年出过不少这样的案子,有酒鬼从桥上经过,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在下游找到尸身时已经是断成两节,死状惨不忍睹,尤其是去年,人在京都掉下去的,几天后下游的居民在浅滩上发现一具白骨,身上皮肉被水流冲的一点儿没剩。 “这,这可……”智老头也慌了神,水流如此之大,熟谙水性的人尚不敢从这里跳下,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河水滔滔,如惊雷横空,溅起巨大水花,水落处形成一团白雾,根本不可见人的踪影。 智伯瑶方才只顾高兴,跳下水竟忘记把身上厚实的衣物脱掉。 入水就像被绑了大石头沉河,好不容易把身上的外套脱掉,已经耗费了大半气力。水流如同无形的巨人,她一介肉身妄图与自然抗衡,后果就是直接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 “冷……”智伯瑶不曾想过冬日水温竟是这般销魂,如同成千上万把刀子在她身上钻着,把她的肉刮掉,把她的骨头从中间劈开。 “卫长阳……”最好如同你说的那样毫无危险,会有人在下游接应我,不然,不然…… “大小姐,大小姐她……”音希虽然平日里有些记恨这飞扬跋扈的主子,到底只是一个被驯化的丫头,还是一心替她着急,哭的泣不成声。 “怎么了?”卫永昌看前路被人堵上了,让人落了轿子。 道隐一眼就认出那是智府的人:“主子,那边好像是智侍郎。” “他?”卫永昌出轿子,看了一眼。 “大小姐啊……”音希哭得梨花带雨,嗓子都哑了还止不住地叫唤。 “她说什么?”卫永昌不确定,转头问道隐。 因为此处水流声极大,卫永昌虽然听到了一句让他心神不宁的话,却也不敢直接表现。 “她说大小姐,应该是智伯瑶姑娘。” 卫永昌急了,三步并作两步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看了一眼干瘪的智老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子和干嚎的侍女,卫永昌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几时跳下去的?” “就在方才。” 卫永昌解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就往前走。 道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上前去挡在卫永昌身前:“主子,不可!” “你让开!”卫永昌也是毫不客气。 “恕属下不能从。”道隐知晓违抗命令的后果,但他的职责就是护卫永昌周全,这样凶险的情况,下水无异于死路一条,“属下愿替您前去。” “滚开!”卫永昌急了,眼见桥下那小小身影接近纵坡裂点,即将随水流落下!生死一瞬! “算了,算了,此处施救甚是困难,”卫永昌一转头似乎是改了主意,“道隐,带人去下游候着,决不能让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道隐得令,迅速布置。 只是走了没两步,道隐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似主子的作风。 “啊!”一众女眷开始尖叫,“又有人跳下去了!” 一回头,果然主子不见了!原地只留了一件斗篷。 道隐探头望去,水势似乎更大了,根本看不到人的身影。 他狠狠地在在栏杆上砸了一下拳头,鲜血四溅,可他不能停留,转身继续未完成的部署。 事情已经如此,只能寄希望于在下游拦截。 希望到时候拦截到的不是两具尸体,若最坏的情况发生,那他万死也不足! 找不到人,这让卫永昌无比恐慌,曾经有流匪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曾经有盗贼在他的府上留下恐吓书信,他几时怕过? 但此时,就是这样一条河流,让他真切地恐惧,她那样的柔弱,怎么禁得起水流的冲刷? 水流的力量似乎越来越不可抗拒,他知晓已经要随水流从高处坠落,可他不曾怕过,因为苦苦追寻的那人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智……瑶瑶……瑶瑶……”卫永昌张嘴喊她,被灌了一嘴的冷水,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那个人就是不应,那个敢爱敢恨连他都敢杀的女孩,此刻闭上了她凌厉的嘴巴,那双动人的眼睛也是紧闭着的。 扎进水里游了过去,刚触到智伯瑶的衣角,卫永昌惊觉身体不受控制,两人齐齐顺着水流跌落。 费尽心思才抓到她的衣角,就这样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从自己手中溜走。 每一个毛孔都在爆炸,头发发麻,体温骤降。 一瞬间如同魂灵脱离了肉体,卫永昌似乎游离在半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对被水冲散的男女,江湖侠女,皇亲国戚,这些头衔什么用也没有,如此无力,如此无奈…… 一阵冲击,从身体各处传来,好像要生生把人的五脏六腑从胸膛里震出来,耳边是水流的肆虐,这一下撞击,让卫永昌眼前一白,昏死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卫永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猛力地撕扯,要把上半截和下半截身子分开来。 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对危险由着非凡的警惕,摇了摇脑袋,他感觉清醒了不少。仔细一看,自己还在河流之中,不过是正巧卡在了一颗倒下的枯树枝丫上。 智伯瑶呢?卫永昌四下望去,最终在枯树的另一头发现了那倔强的小猫。 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头发因沾了水而结冰,变得硬邦邦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立在她的头上,她也看到了卫永昌,两人没由来地笑了,笑彼此的窘态,笑自己。 互相搀扶着从深陷的水中走出,智伯瑶一脚踩空,身旁的卫永昌搀扶了她一把,不料智伯瑶用力过猛,拽着卫永昌一起掉进水里。 幸好此处水不算太深,两人掉进去不过是轻飘飘地浮起来。 “不玩了。”大概是冷到受不了了,智伯瑶扯着卫永昌的袖子朝岸上走去,两人躺在地上,由着尘土沾身。 阳光很足,晒得地面也有些暖意,对于一个穿着狐裘的人来说,这点暖意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两个冻成冰一样的人来说,这点温暖已然是奢侈的享受。 “讨厌我?”卫永昌问。 智伯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盯着天空飘过来的云彩:“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喝醉了失足掉下水。” 没有人回答对方提出来的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很是明显了。“你为什么跳下来?” 卫永昌笑了,却不回答。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跳下来?”智伯瑶问。 卫永昌站起身来,从身上摸出一块坠子扔给她。 智伯瑶伸手接住了,一个寻常的金坠子:“什么意思?” “也值些钱,当了吧,看这里应该出了京都地界,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快追来,你换些银子,做一身衣服先,别着凉了,再买些吃的,桂花糕不错,再买些傍身的武器,以防遇上什么,回头智府的人还有你师父问起来,我就说没有寻到你,算了,智府那边这么说,你师父那边,我还是不……”卫永昌背对着智伯瑶,絮絮叨叨地说着。 忽然,卫永昌顿住了,一双瘦弱的臂膀,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一颗小小的头颅,靠在了他的后背上。 “还有呢?继续说。”智伯瑶靠在卫永昌的背上,让他继续说。 愣了两三秒,卫永昌慢慢推开了智伯瑶,对上那双水波流转的双眼,他只有心痛:“你走吧,以前是我妄想了,以为困住了人,就能遂了我的心意,是我痴愚。” “可是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智伯瑶仰头看他,上前张开双臂,要抱他。 卫永昌后退一步:“不必装了,真的。” 智伯瑶如同遭遇晴天霹雳,眼圈不由自主红了:“你以为,我骗你?” “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我做的过了,不然你也断不会走上这条路,这里水势如此湍急,跳下去九死一生,你还是跳下来了,我不知把你逼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知道我如此令人生厌。” 智伯瑶要急死了,平生第一次如此跟人表露心迹却还被误会了,她要做到何种程度,对方才会信她呢? “从前,我以为我的师父疼我,可是他让我从刀山火海里滚过去的时候,从未关心过我是否会受伤,从前,我以为卫长阳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可是他让我从桥上跳下来的时候,根本不曾告诉过我这么做的风险,现在,我拿出了我的诚意,你却……” 也许是上一次被伤的厉害了,卫永昌对她的真心吐露反而是一副轻飘飘的姿态:“你本来是无拘无束的性子,不必这样说着违心的话,走吧,现在天色还早。” 智伯瑶气的小脸通红,但她不知道如何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从来没有人教她怎样对一个人好,除了偶尔在客栈里听到的风月故事,她再没有别的法子。 “你要我证明是吗?”智伯瑶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看她如此举动,卫永昌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同样的花样一次就够了,对他的排斥和抗拒,他上一次已经看得清楚了,何况,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要的,只是春宵一度而不是共度一生呢? “别玩了,天冷,别着凉了。” 智伯瑶最见不得别人质疑她的决心,卫永昌冷淡的反应激怒了她,手指已经冻得直哆嗦,衣带也被冻得难以解开,衣服冻得也是硬邦邦的一片,解开是极慢的,撕裂却也是做不到的。 卫永昌狠狠心走了,他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要回头,不再上当。 但是,人心就是这样,如果能学会不爱,那以后就能少一些血泪,可惜人心学不会,人心要的,从来都是无休止的爱。 卫永昌转身,回去,智伯瑶动作不快但也不慢,衣裙松垮地挂在身上,敞开了一片,看得到里面的亵衣,还有亵衣下包裹的玲珑身段。 “你疯了?”卫永昌上前,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想要给她拉上衣服,但是眼神不自主被女孩柔美的躯体吸引,想要背过脸去,可她偏偏要走到他面前叫他看。 叫他看她的决心,她的底牌。 “嗯……”卫永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但他也听到了从自己喉头发出的低沉的喘息,越发急促的喘息,一只手在智伯瑶的带领下,踏入了那无人驻足的领地。 就算智伯瑶脑子里没有那些陈腐教条的束缚,到底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自己攥着的手,而后反而自己脸先红了,那是一双粗糙的大手,把她整个包了进去,完全不同的触感,滑过皮肤,激得一阵战栗,如同热流喷发迅速涌遍全身,如同什么东西,深深镌刻进她的生命,如同获得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心里面是甜的。 察觉那双大手似乎不安分,逗留片刻之后又在慢悠悠巡视自己的领地,她把头埋进他怀里,一双手臂箍牢了他的腰身。 “别,别看我。” 正文 第二十六章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有何看不得?”卫永昌将那头颅按进怀中,用手抚摸着她满头青丝。 “只是生平第一次嫁人,到底是怕了。” 卫永昌一怔,笑了:“自然也是最后一次嫁人。” 卫永昌为她拢了衣衫:“我们先回去,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小心着凉。” “就这样吗?” 卫永昌:“不然还需怎样?我聘你,你嫁我。” “说书人的故事里面,两个人儿应先将那红烛一吹,宽衣解裳,私定了终身才是。”智伯瑶眨眨眼睛,“你莫不是不愿同我欢好?” “自然不是,”卫永昌再次拥她入怀,轻声细语道,“我心悦你,这一世非你不可。我要用八抬大轿娶你进门,恋慕你,但是只恐怕这样的地方委屈了你。” “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听你的便是,”智伯瑶柔声说,“只是,有件事儿我需向你坦白。” “但说无妨。” 智伯瑶仰头望天:“我的师父是极有谋略的人,不可因为我的关系,而对他生出嫌隙。” “这件事便依你,”卫永昌允诺,“方先生有不世之材,理应重用。” “虽师父那样对我,但我终究是由他养大,”智伯瑶垂下眼帘,“我不追究。” “过往的事情我不计较,但若是以后他再有什么出格举动,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卫永昌说完,在智伯瑶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天晚上,贼人虽解我衣裳,但我并未失身于他……”智伯瑶小声说道。 卫永昌握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为何要同我说这些?你莫不是认为卫某人是那种道貌岸然之人?我在乎的是你我两个同心,旁的毫不相干。” “我只是想你出身皇室,礼教甚严,怕你内心不能接受妻子……”智伯瑶说不下去了。 卫永昌看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不能保护你,是我的过错。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只愿我两个白首不相离。” 解开了诸多心结,两人慢悠悠在河滩上走着,浑然不觉冬日严寒之侵袭。“皇兄和智姑娘相谈甚欢啊!”卫长阳带了一支队伍径直走上前来。 此地凶险,不是常路,若说卫长阳是恰好经过,那卫永昌是断然不信的。 “皇弟有心,在这等了许久。”卫永昌将智伯瑶护在身后,对着卫长阳说。 “看到皇兄安然无恙,我这做弟弟的心里一块大石头怎么也落不了地。”卫长阳闪光的眸子里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他的目的,和他对权势的渴望。 卫长阳身后那队人马,个个全副武装,看起来实力不凡。 智伯瑶观察着,心下已知若是动手,全无胜算。 “从你给了我那封信,就等在这里了吧。”智伯瑶狠狠瞪了卫长阳。 “不错,”卫长阳承认,“我只是没想到我皇兄也跳下来了,省了我不少气力。” “那原本你的计划呢?” 卫长阳:“拦截你或者你的尸身,再跟我皇兄好好聊聊。” “枉我错看你,竟当你是真心为我。” 卫长阳摆摆手:“话不可这么说,那夜我的关心是真,现在我的杀意也是真。” “我的人马上就会寻到这里,我们不如坐下来看看风景如何?” “那我为何要跟你们一起看风景,索性结果了你们不是更好?”卫长阳语气很是倨傲。 卫永昌点点头:“我一向佩服皇弟你的天真烂漫。” “你这意思是不相信?”卫长阳一抬手,身后人马尽数拔刀。 “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我的人马很快赶到,你这么做可是自谋死路。” 卫长阳:“你们两个若是咽气了,来再多的人也回天乏力。” 智伯瑶鼓掌:“你这话倒是不假,但我们若是咽气了,你觉得你活的了吗?” “道隐是我府上侍卫,只听令于我,你杀我,那我们黄泉路上好作伴!” 卫长阳哈哈一笑:“你们两个骗我我会上当?他能不能寻到此处还是未知。” “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卫长阳不回头,也知道卫永昌所言不虚。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来的数量还不少。 “十倍,”卫长阳闭眼,随后慢慢睁开,“十倍于我的人马,皇兄还真是走运。” “现在,你不该担心担心你自己了吗?”智伯瑶上前,“孙子兵法,五倍围之十倍歼之。” “智姑娘这是在威胁我?”卫长阳漂亮的眼角扫了一眼,讥笑道,“皇兄好手段,不消一刻的工夫,让这野猫服服帖帖,这驭人之术,我恐怕还要多向皇兄讨教才是。” 驭人之术,御人之术,卫永昌字里行间暗讽两人已经苟合。 卫永昌听不得:“如此咄咄逼人,怕是上次那伙流民没有给皇弟你一个教训。” “这是我的事情,”卫长阳想到上次被俘虏,也是不愿提及,“皇兄宅心仁厚,想来是不会手足相残,那我先走一步。” “当真不动手?”智伯瑶挽了卫永昌的手臂,低声说,“现在谷底可都是我们的人,杀他们绰绰有余,回头扔进水里,谁人查得出痕迹?” “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卫永昌到底是个软心肠的,“何况他背后牵连未央,不到万不得已,他这条小命仍要留着。” 年岁小的时候,那粉雕玉琢的卫长阳时常跟在卫永昌这个大哥哥后面,要他陪着骑马射箭,有次,卫长阳在马背上睡着了,末了还是卫永昌将他背回去的,手足之情,卫永昌还是念着。 送至智府门口,卫永昌将智伯瑶从马上抱了下来。 “从前私心藏了你的匕首,如今想来倒也算是我们定情信物。” 智伯瑶拿粉拳砸了一下卫永昌:“你倒这样有心机,我若是说我要反悔……” 卫永昌堵上了她的嘴巴,又立即分开:“早知你这样善变,今日就成了好事,叫你再也跑不掉。” “现在也不晚,”智伯瑶拉着他的手往府里跑,“我的床可是大得很,可就是不暖和。” “莫要开玩笑了,我对你是真心的,”卫永昌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事情发生的太快,到现在我如同在梦中,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智伯瑶把头倚在他脖子那边,张嘴咬了一口。 卫永昌吃痛,可是又舍不得推开。 智伯瑶咬了一嘴血腥,随后用舌头舔了个干净:“疼吗?” “不疼,还想你多咬几口,”卫永昌认真地说,“你就算将我拆穿入腹,也心甘情愿。” “这下不是在做梦了吧!”智伯瑶拍拍他的脸,“明日我去画像,你可千万只能选我一人。” “此事,我会告知母妃,她一定会的。” 卫永昌和智伯瑶两人又在府门惜别许久,这才分开。 “不害臊,小小年纪当众……”智夫人咬牙切齿。 智老头训斥她:“你也是当家主母,不维护自家人就算了,语气还如此刻薄。” “我说的不是事实嘛?”智夫人不满绞着手帕。智老头:“看看你的女儿,令我蒙羞。” “那件事,那是灵灵的错吗?”智夫人一听,就红了眼眶,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心虚,“你竟如此偏心,早知如此,何必将那贱人扫地出门娶我!” “你小声点!”智老头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是说好不提她了吗?” “你去吧,去找你的好女儿,”智夫人含恨拂袖而去,回头盯着智老头看了一眼,“不过,你最好保佑她不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不然别说你这个侍郎当不久,只怕你这条老命也不保!” “你你你!”智老头到底还是有些气力,一把上前揪住了智夫人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提了起来,一只手扬起来要打她,“你个疯婆子,住嘴!” 智夫人绝望地笑着,瞥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脸凑上去:“你来啊,打啊!你打死我,我和灵灵都打死好了!” 智老头愣了,把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智夫人倒是彪悍,反手揪着智老头的衣襟,“你若是敢随随便便把灵灵打发了,我会让你知道后悔的!” 智夫人说完便跑开了,回到她女儿的小院,推门却发现智仲灵正在对镜梳妆。 “娘,你来了。”智仲灵笑意盈盈回头看她一眼。 这一眼,让智夫人的心定了下来。 “灵灵,娘来帮你梳头吧。” 从智仲灵手里接过梳子,智夫人站起身来给女儿梳着满头青丝,却在梳子上面发现了几根白发,连忙扔在地上假装没有发生。 智仲灵却很平静地告诉她:“娘,没事儿的,我长出白头发了,我看到了你不用瞒我。” “灵灵,好孩子,苦了你了。”智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直微笑的智仲灵再也忍不住了,回头扑进智夫人的怀里抽泣起来:“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好灵灵,这不是你的错!” “娘,我脏,我嫁不出去了!”智仲灵泣不成声地说。 “灵灵,你胡说什么呢!”智夫人捂着女儿的嘴巴,逼她冷静下来,“错的不是你,你没有错,娘的好女儿。” “我没有错吗?那那个人为什么来找我?”智仲灵扯着自己的头发,“肯定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灵灵,灵灵!”智夫人按着女儿的手让她冷静,眼珠子一转,一条计策涌上心头,“听着,听着,不是你的错,都是你爹的错!” “爹?这关爹什么事?” 智夫人一股脑把包袱推到了智老头的身上:“你爹他一直都知道你和长阳王的事,但是他心里偏向永昌王,他恐你跟长阳王若是走到一起会让永昌王忌惮,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可是娘,他是我爹!他怎么可能!爹爹不是这样的人!”智仲灵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 “傻孩子,这种事,娘会骗你不成?”智夫人抱紧了自家女儿,“当年,你娘我本不愿嫁与他,只是他用计逼走了原配,还另我的父亲信了他,他是个怎样的人,娘会骗你?” “我不信,怎么能,他是爹爹。” 智夫人叹口气:“好孩子,这件事是他的过错。只要我们娘儿两个还有一口气,就断不能让他好过!” 智伯瑶回了自己屋里,破天荒跟音希说了声:“天寒,夜里你不用守着了。” 音希丫头平日虽不满智伯瑶的专横,见她平安回来到底是高兴的:“大小姐,没事儿的,我可以守着,你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我给你屋里多加一盆炭火。” 水很烫,看的出来音希一直在家中候着。 智伯瑶心内一暖,顺口问起了她:“你来智府多久了?” “回大小姐的话,该有七年了,跟父母逃荒过来之后,家里养不起,就进了智府。” 智伯瑶褪了衣衫,音希接过去。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音希垂下头:“不知道,从进了智府,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们。” “罢了,你早些歇着,这些东西你拿着。”智伯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拿了些首饰塞给她。 音希感恩戴德抹了眼泪退下去了。 智伯瑶在木桶里擦拭自己的身体,手指从自己的肩头滑过,一想到以后,将有另外一个人这样轻柔地抚摸自己,将自己视若珍宝,她的心就暖暖的,从今以后,虽无来处,但有归宿。 捞起木桶里一片红色花瓣,将它轻轻放置在自己的手心上,看着它入了神。 喜欢红色,不仅因为那是血的颜色,还有别的原因。 她在襁褓之中被丢弃的时候,有一方红帕子放置在她的身边,稍微长大一些,师父给她看过,她嘴上说着不看,烧了那帕子,却暗暗记下了帕子上两行诗句: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当真是一个豪爽女儿家 正文 第二十七章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智仲灵拦住音希,问她一句。 “回二小姐的话,今天不过是个寻常日子。”音希有些害怕,不知二小姐这么问自己是何意。 智仲灵久未出门,一头青丝如同秋日干枯的枝条,脸颊瘪了下去,眼底是乌黑的印记,嘴唇丝毫没有血色,看上去很是恐怖,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一双手如同粗糙的鹰爪,看了让人害怕。 “啪”的一声,音希捂着自己的脸,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招致二小姐如此记恨。 “跪下!”智仲灵呵斥道。 音希捂着半边脸跪了下去,抽泣着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要受到二小姐如此责罚,况且二小姐一向与人为善,怎么这般刁难人!“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智仲灵继续问。 “奴婢真的不知!”音希跪在地上打着哆嗦,生怕另一边脸再挨一巴掌。 “你头上的簪子,看着很是眼熟。”智仲灵绕到音希身后,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放在手中打量。 “回二小姐的话,是大小姐赏的。” 智仲灵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插到了音希头上,“那我的簪子,是怎么跑到你的头上的?” 这智仲灵摆明了是来挑事的,音希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一个劲儿的叩头:“奴婢不知。” 智仲灵不理她,只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自说自话:“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偷了我的东西。” “二小姐,奴婢没有,奴婢没有!”音希除了叩头,再无别的方法。 “你知道偷窃的家奴是什么下场吗?”智仲灵按着音希肩膀的手一点点收紧,“两条路,要么被送进官府,终生在漠北流放,要么被主家嫁出去,不论是瞎子、瘸子、哑巴还是老头,让你嫁谁,你就嫁谁,就算把你送进窑子里,也只是凭我的心情。” 音希慌了,爬起来抱着智仲灵的腿要二小姐给指条明路。 “路有,就看你要不要走。”智仲灵捏着音希的下巴,眼神里泛着冷冽的清光。 音希早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抱着智仲灵的腿:“都听二小姐的。” “你要这样……”智仲灵附耳,“听明白了吗?” 音希傻眼:“可是这么做,这么做,奴婢……” “记住了,你是我娘房里的丫头,要对付你,我们有的是办法,”智仲灵反手在音希完好的半边脸上又是一个巴掌,“别让我知道你想告诉智伯瑶,她舞刀还行,耍手段,她玩不过我们。” 音希低下头只是一直哭着,不敢答话。 “来,告诉我,这条阳关道你走还是不走?” 音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走,二小姐尽管放心。” “很好。”智仲灵转身离开。 音希喊住了她:“二小姐,你的簪子……” “这簪子,你留着,就当我赏你的。” 音希哪里敢收:“不成,不成,这太贵重了。” 光是簪子上一颗蓝宝石,已经够买下音希两辈子。 “让你留着,你就留着。”智仲灵的语气是绝对的命令,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音希跪在地上,咬紧了嘴唇,手上这簪子,就像是入腹的毒药,随时都可能发作,这也就意味着她从此处于二小姐的绝对掌控之下,二小姐什么时候要她死,她就要什么时候死,就算告诉了大小姐又能怎样,那卖身契又不在大小姐的手上,大小姐又是个一天到晚不着家的主,如何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 “今天去画像,”智伯瑶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一番,“音希,你说这样画出来好看吗?” 无人应答。 “音希,音希?”智伯瑶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音希这才回过神来:“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今儿个怎么魂不守舍的?看着心事重重。”智伯瑶扫了她一眼。 音希急忙摇头辩解:“奴婢哪有什么心事,大小姐今天这个装扮可真是好看!” 智伯瑶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拙劣的谎言,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智伯瑶不愿拆穿,想着这可怜的姑娘也许是因为什么小事慌了神,也就没有深究。 提起裙摆,在屋内转了两圈,智伯瑶三步并做两不出门去,坐一顶大红的轿子去画像。 巫怀慕看四下无人,从房梁上跳下来,心底愁云四起,智伯瑶穿那身淡粉色的衣裙在屋内转圈的样子印在她的心底,巫怀慕也不得不承认,智伯瑶很美,天真烂漫,至真至纯,可惜,暗卫出身,她生来与那些无缘,连粉色的衣衫,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她只能这样,孤独地行走着,暗夜的阴影,白日的影子,无头无脸无姓无名的利刃…… “画个画累死了,站了老半天。”智伯瑶捶着自己的胳膊,从画室走了出来。 音希跟在她身后走了没多久,突然一拍脑袋:“大小姐,我把您的东西落在画室里了,我很快回来!” 智伯瑶眯缝起眼睛,看着音希一溜烟跑掉了,又知她说的是谎话,方才画画,她见音希和那画师眉来眼去,想来也许是旧相识要么就是新情人,也就没理。 “这些心意,还请您收下,万不可推辞。”音希敞开了帕子,将里面的黄金显露于画师看。 “万万使不得,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这是要杀头的事。”画师是个清秀书生,一身书卷气,就算自己饿死也绝不敢偷着收下这些东西。 “我家小姐虽然貌美,可是天生有些……”音希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指了指脑子那边,“她不发病还好,发起病来又打又砸,我家老爷特意嘱咐我,请大人多多关照。” “一介书生,哪里是什么大人,”画师回想着方才智伯瑶画像时总是忍不住笑出声,心里也有几分信了音希的鬼话,“如此佳人,可惜了。” 音希把黄金塞给那画师时,凑得近了些,那白面书生登时红了脸,不敢作声。 音希平日里在府上也见不到这般男子,又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忍不住言语调戏那书生,更是拉住了那书生的袖口:“公子可有婚配?” “未曾。”那书生倒是老实回答。 音希大着胆子在那书生脸上啄了一口,飞快地逃走了。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前路感到绝望,今日才会如此大胆,音希捂着自己的脸,心里小鹿乱撞一般,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使劲地抹着,似乎亲吻会在她的嘴上留下痕迹叫别人看出来。 可过了没一会儿音希就开始后悔把刚才唇上的印记抹了去,也许那会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近那样一个长得好看的书生。 “你可算出来了,”智伯瑶看她面颊发烫,心里料想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再不出来,我可要疑心你跟别人去野合了!” “大小姐,您说什么呢!”音希一跺脚,自顾自背过身去了。智伯瑶起轿,音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在这里停下,你们先去四处逛会儿,我要见一个朋友。”智伯瑶在茶楼让人落轿,不许任何一人跟着她。 径直走向熟悉的那间雅座,智伯瑶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进去了。 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倒着茶,似乎在等人,但是他面前又没有多余的杯子,也不像在等人,一袭白衣被风吹起,岁月波澜不惊地从他的眉眼间溜走,昨日里那个她曾仰望的人,如今似乎跟她平起平坐了。 智伯瑶在背后攥紧了衣角,她不断告诫自己,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离开这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她将不必受他掌控。 只是这一次仍然是他先开的口,于是她在心内想好的那些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瑶瑶,你来了。”语气仍是那么淡薄,叫她的名字依然是理所当然。 智伯瑶心中腹诽道,在你生出毁了我的心思之后,你竟还如此轻松地喊出我的名字。 “师父,我来了。”到底是被他养了多年,对他不满,行为和语气却是殷勤,这是习惯。 伏在方无隅的膝头,方无隅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缓缓放下了茶盏:“一晃眼,你已经敢自己做主私定了终身。” “卫永昌他是个极好的人,他说会重用师父,是个惜才的人。”智伯瑶避重就轻,不谈与卫永昌的婚约,只向方无隅透露了卫永昌的保证。 从智伯瑶的话语里听出防备之意,方无隅也知智伯瑶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唯命是从,解释已经无用,这恶名他背了便是,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去吧。” 智伯瑶行了一个大礼,便从雅座里退了出来,她要的只是方无隅一个态度,承认了这桩婚事,也算是对过往的师徒情分有个交代,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在走廊上遇到卫长阳,他依旧高昂着下巴,睥睨众生:“怎么,跟你师父闹掰了?”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师父仍旧是师父,丈夫马上是丈夫,”智伯瑶对上他挑衅的目光,丝毫不露怯,“只是长阳王,仍旧是老样子。” “你这女子,我那日只以为你是个弱女子,谁料心肠歹毒起来,连我也甘拜下风。”卫长阳所指自然是那日智伯瑶歼杀他的提议。 “前儿个还能跟我躺在一张床上互诉衷肠,后一天就狠心骗我害我险些葬身浅滩,我们彼此彼此。”智伯瑶回敬他。 “你的丈夫,不知是否介意他的妻子跟我抱在一起。”卫长阳扬起嘴角,眉目间尽显风流。 “我若是杀了你,那他就不会知道了。”智伯瑶昂起头来,单手去摸腰间的暗器,她的眼神中是绝对的倨傲,更是无人能压制的霸气。 卫永昌俊秀的眉目中出现一丝轻蔑的笑意,那轻蔑不是对着智伯瑶,却是对着他自己,就算心比天高,他对自身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清楚认识,单独对上智伯瑶,他胜算全无。 “我来,可不是为了跟你逞这口舌之快,请。”卫长阳闪身让道,脸上挂着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 若不是智伯瑶知晓他的本来面目,恐怕也要被这皮囊骗过了去。 “你说那话,可是认真的?”智伯瑶经过他身边时,抬眼瞟他。 “什么话?”卫长阳吊儿郎当的劲气又上来了,一只手勾着智伯瑶的下巴,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根本不存在。 智伯瑶:“自然是娶智仲灵的事情,你该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卫长阳的手指在智伯瑶脸上勾画着轮廓:“你会这么好心?到让我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智伯瑶:“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我的事情,不必要你操心。”卫长阳自讨没趣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 智伯瑶猛然出手,将卫长阳的手指囚在手中,一点点弯曲。 “我此生最恨薄情寡性者,但愿那不是你的死因。”智伯瑶语毕,“咔嚓”一声将卫长阳的手指掰断。 卫永昌垂眼,不怒反笑,就这么细微的一个举动,一双丹凤眼流淌过不知多少风情。 两人错身离去,卫永昌用另外一只手把断了的指骨接了回来,巨大的痛苦他的眼睛却连眨都没有眨,超乎年纪的从容老练在这个少年的脸上闪现,却又很快被另外一幅天真稚气的面孔取代,生在帝王家,越长大,脸上戴着的面具就越厚。 智伯瑶坐上了轿子,只听得轿外的音希问:“大小姐,我们现在是回府去吗?” 智伯瑶抱臂思索,忽然被一阵桂花糕的味道迷住了,“去买一些来。” “大小姐您可是要自己吃?”音希问,“那奴婢给您做就是了,难道是我的手艺不好?让您吃腻味了?” “只是想买些过去送与他吃。”智伯瑶托着下巴说。 音希捂嘴笑了,大小姐还真是性情中人,亲事还没定下就这么大张旗鼓去送东西,还真是一点都不知羞。 “大小姐想送与他吃,不如自己亲手做,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心意,京里的大小姐们送给情郎东西,送手帕的有,送香囊的也有,只是像小姐你这样街上买了些吃的送与人,实在是没见过。”音希开始给智伯瑶支招。 智伯瑶歪着脑袋对音希招招手,音希凑过去听。 正文 第二十八章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 “我不擅长做那些,也不喜欢做那些。” 音希道:“大小姐您这话说的,还有谁生来就会?都是熟能生巧,您要是想学,哪里有学不会的道理?” “我自然跟她们不同,”智伯瑶晃了晃脑袋,“他身边过去不缺给他做点心的人,今后他身边也不缺这样的人,而我是唯一一个能够跟他比肩而立的人,过去他身边没有,以后,他也再遇不到。” “大小姐您这话奴婢听不明白了,”音希挠挠头,“日后嫁了人,您还能背着大刀到处跑不成?” “为何不能?”智伯瑶反问。 音希皱眉:“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事,嫁了人的姑娘都是要待在家里生娃娃的。” 智伯瑶知晓再没有同她讲下去的必要,只揉揉脑袋嘱咐她:“快去吧,不然一会儿那桂花糕要被人买完了。” 音希一路小跑着过去,虽然智伯瑶没有明说,可音希知道大小姐一定是嫌她愚钝才不愿意继续同她讲话的,大小姐怎么敢那么说话?大小姐怎么就知道她跟别的人不同呢?大小姐这样不讨好人的性子,以后永昌王怕是要娶好几个小的,到时候大小姐可就有的受了! 音希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但是又赶紧告诫自己这是主子们的事情,自己一个做奴婢的可不敢随意猜测。 只是不一会儿,音希空手回来了。智伯瑶:“东西呢?” 音希:“还真是让大小姐您说准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卖完了……” “只是这桂花的味道,还萦绕在这里。”智伯瑶坐在轿中,把帘子掀开了。 一个身影上前,跪倒在轿外,虽然是这样一种低伏的姿态,那人的脊背却依然笔直。 “这些桂花糕,是给我的?”智伯瑶认出了道隐。 “回智姑娘的话,是的。” 智伯瑶心里觉得好笑,见惯了道隐对她那副防备警戒的姿态,猛地被讨好反倒不习惯了。 音希上前去接了过来,拿给智伯瑶。 智伯瑶反倒摆摆手:“不了。” 音希奇怪:“大小姐,您不是说……” 智伯瑶放下轿帘:“只是方才想,现在却不想了,起轿。” 音希慌忙把点心塞进道隐的怀里,忙追着轿子走了:“大小姐,你等等我!” 道隐抱着怀里一大堆包好的糕点,有些失神,还是街上疾驰的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顺手把糕点分与沿路乞讨的孩童,自己终究是糊涂了。 “大小姐,您等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音希气喘吁吁追上了轿子。 不听智伯瑶回答,却听轿子里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音希心急,撩起帘子,只看到智伯瑶捂着腹部笑的前仰后合。 音希拍拍胸口:“您吓坏我了。” “只是觉得好笑,那小子今天终于被我摆了一道!”智伯瑶非常满意,等以后她真的嫁给卫永昌,非要好好戏弄那傻道隐,谁让他当初那小臂长的针要扎她来着! “那我们现在去哪?” 智伯瑶大手一挥:“当然是去永昌王府啦!” “要买些什么吗?” “我去这还不够?” 音希叹口气,自家大小姐还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拦着也没用。 轿子还没落稳,智伯瑶就察觉气氛不对。 从飘起的轿帘,智伯瑶看到了一件桃粉色滚边黄玫瑰纹衣,外面罩了一条逶迤拖地淡青色掐牙镶边长裙,穿这样的衣裙,不是普通百姓,不知是哪家的闺阁小姐。 落了轿,智伯瑶款款走出,只看得到粉色身影钻进了一顶轿中,轿子摇摇晃晃抬起,然后消失在街角,地上只留了一串从永昌王府蔓延出来的脚印。 智伯瑶越看,越觉得地上留下的轿子印刺眼。 永昌王府的门童见她来了忙上前招呼:“您来的可不巧,主子今儿个不在。” “不在?”智伯瑶拖长尾音,眯缝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足迹,似是不信。 门童也是为难:“您若是不信,我去把管家给您叫来。” 智伯瑶见门童进门去,一扭身就钻进了轿子,走了。 管家步履匆匆走来,数落那门童:“智姑娘这样的人物,直接请进来便是,你呀……” 门童一脸委屈:“可是,先前那位姑娘来的时候,您不是让我把人晾在外面的吗?” “那智姑娘跟旁的人一样吗?糊涂!”管家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一脚跨出门槛,正要拱手,忽然顿住了,“人呢?” 可不是吗?原地只有些散落的花瓣被踩进雪里半掩着,哪里有什么大活人。 “奇怪了,刚刚明明还在这边的。”门童摸摸头,揉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你们呢?都看到没有?”管家随手指了门口的一个护卫。 护卫答:“方才坐了轿子又急匆匆走了。” “那她留下什么话没有?”管家急的抓耳挠腮,“对了,她来的时候没有跟别的人撞上吧?” “没留话,但是智姑娘来的时候跟上一个访客打了个照面。” “坏事了!”管家捶着胸口,“这下误会可是闹大了。” 到了晚上,卫永昌才回到府上。 今日入宫见到了淑妃,母子两个又起了一顿争执。 卫永昌想到此处就觉得头疼,一旁的道隐颇有眼力劲为他解下身上的斗篷,遣了个丫头来捏肩捶背。 “我怎么看你黑着一张脸?”瘫在椅子上的卫永昌抬头看了道隐一眼。 道隐一怔,随后说:“是您有心事,才觉得属下有异。” “也是,”卫永昌闭上眼睛,“今日入宫,母妃拿了一张女子画像,非要我娶。” “那您怎么说?” 卫永昌闭了嘴,没有接话,眼前尽是自己生母以死相逼的场景,人前端庄显赫的淑妃,谁能想到她竟拔了头上的簪子如同疯妇一样对亲儿子以死相逼,口中只念叨着有个大秘密抖出来会让她们母子二人再无翻身机会,问她这个秘密,却又只是摇头不说。“一定要登上皇位,一定要踩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淑妃甚至不惜对着儿子下跪,满头珠翠散落一地,“只要你娶了水寒,手上握了兵权,一切便稳妥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母妃,儿臣相信,除了娶江水寒之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卫永昌不从。 淑妃紧握着儿子的手,眼泪汪汪,皱纹早已爬上她的眼角,她不再年轻了,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儿子一人:“永昌,听我说,不过是娶了水寒做一做样子,也好让那将军铁了心跟我们站在一条船上。你若是不喜欢她,日后多娶几个便是,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的?” 卫永昌道:“掌兵权的又不止他江家一个,此事儿臣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还请……” 淑妃“啪”的一声,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 卫永昌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想不通母妃情绪波动为何如此之大。 “跪下!”淑妃把手中的簪子一扔,坐在了椅子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颇为渗人。 卫永昌不情不愿,跪倒在母妃面前。 “你近来搞的那些动静我都知道,”淑妃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脸上那鲜红的巴掌印,语气也放缓了,“母妃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有这一件,你要依我,最后,是我把中选者的画像呈给你父皇,你可明白?” 卫永昌不说话,只把头侧过一边去,躲开淑妃的爱抚。 淑妃叹口气:“答应娶江水寒为正妃,我便把你喜欢的姑娘也一同呈上去,让她做个侧妃,可你若是不依,后果你很清楚,我不愿因为此事伤及我们母子二人的情分,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 卫永昌落寞走在路上,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句:“站住!” 深宫之内,如此喧哗是死罪,可也有例外。 能如此嚣张放肆的,除了德嫔卫永昌也想不到别的人。 卫永昌转过身去,低头行礼,侧立一旁,等着德嫔的步辇过去。 谁知,德嫔行至他的身边,却命人停下。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这本是不合礼法的,既然德嫔这么说了,卫永昌也不好推脱,他把头抬起。 德嫔见着他的脸,似乎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像,真像,难怪刚才我把你看成了他。是我糊涂了,他现在笨重成那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风姿!” 德嫔素日娇纵,吃穿用度无不是按着妃位供给,虽然年岁比淑妃还大,看上去却可以做卫永昌的姐姐,她一双眼睛瞳色比别人要淡,颇有些异域的风情。 卫永昌也摸不准德嫔的心思,简单寒暄几句。 从方才短暂会面,卫永昌虽不是大夫,却也看出德嫔全无精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想来应是连日卧床不起,才能让脸色如此苍白。 如此说来卫长阳也是可怜,自己拼命地在外掀起风浪,身后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母亲却半点要帮他的意思也没有。 是不是只有娶江水寒才能让母妃松口? 可这后宫中许多女子有哪一个是快乐的? 已经应了智伯瑶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能令她失望? 卫永昌心下想到了方无隅,是时候去考虑重用他了,诸葛在世的名号,希望不是虚名。 “主子。”道隐见自家主子想东西入神,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何事?”卫永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许久。 “今日听管家说,智姑娘来过了……”道隐小心提起。 “你说她在门口遇到了江水寒?”卫永昌一听,觉得这事儿有些难办了。 “是的,不过仅仅是打了个照面。” 卫永昌心里觉得智伯瑶怕是想多了,自己该去解释一番,披了斗篷孤身出门去。 门口的雪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一闪一闪,十分显眼。 卫永昌蹲下身去,拂去新落下去的雪花,发现一梅花步摇,已经断成两节,让他心头一颤,总不是一个好兆头。 卫永昌手里捧着这破碎的饰物,心头笼罩着阴云,施展轻功足尖轻点,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智伯瑶身边去,害怕她误会了什么。 智府的绝大多数灯光已经暗了。 智老头的书房还亮着,他还在为永昌王的前途奔波劳碌。 智夫人的房间还亮着,她抱着女儿,乞求上苍让一切应得到报应之人得到报应。 智伯瑶的房间也还亮着。 巫怀慕躺在横梁之上:“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莽夫,没想到也是有几分谋略的。” 智伯瑶道:“这话怎讲?” “明知智家两母女对你有敌意,你却偏偏为智仲灵与长阳王的婚事操心,若这事成了,显得你高风亮节,也算是拉拢了人心,这事不成,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无法嫁给长阳王的智仲灵料想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智伯瑶叹口气。 巫怀慕:“被人说中心事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你错了,你说的完完全全错了,”智伯瑶抬手挑了挑灯芯,跳跃的烛光将她的侧影勾勒在窗户纸上,“我愿意去关心这种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愿意对这个人好。我若是觉得这人让我不痛快,断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 “弄了半天,你不过是个无智的莽夫。” 智伯瑶:“莽夫未必无智,鲁莽是一种勇气,一种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的美好特质。” 两人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忽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她门前。巫怀慕一个警觉,翻身下来,向对方发射暗器,毕竟深更半夜不请自来,想也不是什么好人。 “砰”的一声,暗器被什么东西挡下,在暗夜中擦出火花。 “是我。” 巫怀慕辨认出这是谁的声音,立即单膝跪地行礼:“主人,属下不知是您,多有冒犯。” “无妨。”卫永昌摆摆手,也算是表达了对下属尽心尽力执行任务的肯定。 推门进去,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室内只一盏油灯亮着,智伯瑶坐在灯盏旁,双手托腮,一身粉色的衣裙,衬得她楚楚动人。 卫永昌在门口便看的入神,若不是智伯瑶提醒,他怕是要呆愣在那里站一个晚上了。 “呆子,你不进来,我可要把门关上了,风那么大,让你在外面吹风可好?” 卫永昌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把门合上,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这么晚了,我以为你该睡了。” “站在那儿做什么?”智伯瑶侧过头去看他,“我这里可没有人帮你把外套脱下来。” 不知为何,智伯瑶眼神迷离,看得卫永昌心神荡漾。 “我自己来,”卫永昌边解斗篷边要上前,“我来,是想……” “你别往前走,站住!”智伯瑶伸出一只手指,喝止了他。 “瑶瑶,你是生我的气?”卫永昌试探性地问。 智伯瑶转过头去,手在脸上一擦,似乎是在抹眼泪。 这下把卫永昌急坏了,他走上前去。 智伯瑶恨恨地说:“不是叫你站住吗?” 卫永昌站在她身后,揽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用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智伯瑶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来,也就认命地靠在他怀里,小嘴嘟起来,眼睛瞟向一边,一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 卫永昌凑在她耳边,又是“瑶瑶”,又是“心肝宝贝”地喊着,顺势在她脸上啄了几口,顺着她的脖子往下。 智伯瑶僵着的一张脸再也端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卫永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两个人脸挨着脸,依偎在一起。 智伯瑶笑过之后又马上板起脸,用手推了推卫永昌宽阔的胸膛:“走开!” 卫永昌一看这招不行,使出了最后一招,绕到智伯瑶正面去,放低自己的姿态,半跪在她面前,握紧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要望到她的心里去:“听我说,今天你见到的那女子,我本就不认识,我想我应该来告诉你,于是我就来了,我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小傻瓜,你真可爱。”智伯瑶把手从卫永昌的手里抽出来,捧着他的脸捏了捏,又把他的头发揉乱了。 “你,不生气了?”卫永昌只觉得智伯瑶态度转变发生的太快,语气有些迟滞。 “我本来就不生气,你跟那女子的关系我一猜便猜得出来,怎么可能无端吃醋?”智伯瑶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那你为何?”卫永昌从怀里摸出了断成两节的发簪,那簪子还带着他的体温,那簪子曾让他的一颗心几乎破碎。 “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智伯瑶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我是骗你的,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卫永昌听了,心下一凉。 “你的手怎么突然这么凉?还有你的脸也是,嘴唇都发紫了!”智伯瑶发觉卫永昌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卫永昌却无力地抓着她的手,放下来,落寞转身,拿起斗篷要走。 智伯瑶感受得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凝滞的氛围,堵着她的嘴,让一切的行为都好像受到了阻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卫永昌这一股无名火因她而起,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 “你站住!”智伯瑶也是个火爆脾气,“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你都不来,本来我准备了一壶酒,想着天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可是添了两回灯油了,你还不来,我就一个人把酒喝光了,喝得我都困了,要不是想着你要来,我早就睡着了,可你发什么疯?” 卫永昌在原地定住了,回过头去,语气冷得就像刀子:“你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你根本不曾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路上想着你,我几乎连脚步都踩不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把我的心血淋淋撕开来给你看,脑海里想的都是你,你要我怎么……你却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你还,你还不等我就把酒喝光了……” 说到最后,卫永昌也说不下去了,音量越发弱化,想笑却带着点哭腔,板起来的一张脸也绷不住了,哪里是一个王爷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分到零嘴的孩童在说着气话。 智伯瑶板着的一张脸也绷不住了,她气鼓鼓地挡在门前:“想喝酒是吧?” “我可不会舔那盛酒的杯子,”卫永昌说完,觉得语气还不够强烈,于是追加了一句,“那盛酒的酒壶,我也不要,别跟我说再去弄一壶来,我就要尝你喝过的那壶酒的味道。” “好。”智伯瑶发狠似地说着,一手揽过卫永昌的肩头,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后脑,踮起脚尖来,就要往他唇上凑。 卫永昌背一挺,脖子一扬,智伯瑶够得到的只有他上下窜动的喉结。 “你做什么?” “你又做什么?”卫永昌骨碌转动的眼珠将他内心暴露无余。 他知道她要亲他,却要她亲口讲出来。 一向满不在乎的智伯瑶此刻却有几分害羞了,她不知这强烈的羞耻伴随着无尽的甜蜜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凶猛,她只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身体是炽热的,眼神也是炽热的,在他面前,她仿佛是赤裸着的,她不想被人看光,可若是他,那又是例外了,他的肩膀是那么宽阔,够她把头枕上去,把她包裹在里面,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剧烈跳动至几乎无法承受的状态。 “你若是没什么要同我讲,那我就走了。” 正文 第三十章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智伯瑶羞红了脸,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卫永昌竟撇下她大步出门去。 智伯瑶狠了心不回头,感受着方才拥自己入怀的温暖渐行渐远。一片梅花瓣从枝头飘落了下来。 智伯瑶握紧了拳头:“卫永昌!你给我回来!” 花瓣飘落到地上,无人应答。 智伯瑶转身提起裙子大步跨出门槛:“你混蛋,还真的走了!” 话音未落,一只脚跨出门槛的智伯瑶就被人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小坏蛋,过了这么久才喊我的名字!” 智伯瑶觉得心中空缺的那部分又回来了,完好如初,甚至就像从未缺失过一样。 天空又飘起小雪,暗夜的幕布上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穿透重重的迷雾和漫天的雪花,它们发出的光芒直击智伯瑶的心脏,如此之近,好像触手可及,当智伯瑶真的伸出手去够时,却发现它们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 就像幸福一样,智伯瑶也曾以为自己触手可及,可是后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一次会与从前一样吗?智伯瑶心里升起了几分惶恐,害怕失去,这是她极少会有的感觉,卫永昌这个承诺让她幸福的人,是否也会如镜花水月最终成了一场春秋大梦? 这么想着,智伯瑶不禁用手抓紧了他的衣襟,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也如远处的星辰一样明亮。 不同的是,星辰不可及,而卫永昌就近在眼前。 “你为何流泪?”卫永昌坐在地上,就那么拥着智伯瑶,抚摸着她的脸颊,盯着她脸上发光的泪痕。 智伯瑶的心剧烈地抽搐着,她拼命地向这人的怀里缩着,告诉他:“心里有了在乎的事物,就会变得软弱。” 卫永昌吻着她的面颊,轻轻吮去她脸上的泪水,一只手抚摸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轻轻述说:“那并不是软弱,信我。” 两个抱着说了一宿的情话,直到天际鱼肚白的亮起,才将这两人分离。 巫怀慕看着卫永昌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将手握紧,直到那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血肉,有些事情,不该奢望的,有些念头,本不该出现的,一把合格的刀又怎么会眷恋握着刀柄的手? “主子,方先生那边传来进展。” 看到卫永昌天亮了才归来,道隐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我知道了,要同他见面,此事你去安排。”卫永昌无意间瞟了镜子一眼,发现自己两只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眼圈,但是那双眼睛之下却是被情爱点燃的欲念,经久不息。 “三个时辰,”智仲灵说,“他在她那里呆了三个时辰。” “灵灵,你在说什么?”智夫人爬起来,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却被吓了一跳,“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智仲灵推开母亲的手,“只是一夜无眠。” 智夫人站在窗边顺着智仲灵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智伯瑶小院里面那棵傲雪挺立的梅花树,她知道自家女儿心里不痛快,怕她想不开,关上了窗子:“这种人想她作甚?照顾好你的身子才最要紧,你看看你,都瘦了,这皮肤也糙了,与其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如像个法子趁早把长阳王拴紧了。” “娘,你这话,是说我被人糟蹋了,我也就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是吗?就像一个废物,没有用,没有用的。你是不是也想摆脱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有用?”智仲灵自从经历了那一场事之后,脾气非常暴躁,刚刚还很平静,转瞬就摔了两个瓷瓶。 智夫人连日陪伴女儿,也早已失去了耐性,火气一下子窜上心头,指着智仲灵的鼻子骂道:“难道你这腌臜身子还有别的出路?” “您当初不也一样吗?”智仲灵不甘心地反驳道,“您不也是未出阁先勾搭上了……” “你给我住口!”智夫人一个巴掌扇过去,“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联合这外人一起埋汰我,你个白眼狼!” 智仲灵被一巴掌掼到地上,捂了脸半天也坐不起来。 智夫人拂袖而去。 “方才那是什么动静?”智伯瑶这边正要睡下补觉,就被一阵声音惊醒。 声音不算大,去足以在清静的早上传入智伯瑶的耳朵。 “听着应该是从二小姐那屋传过来的。”音希回了一句。 “走,去看看。” 遣了音希去纠缠智夫人,智伯瑶飞身从窗户进去了。 你问她为何不走正门,这大概是她长于山野所培养的乐趣。 飞进去站定,把屋里的智仲灵吓了一跳,她正站在凳子上,用白绫打了个结要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我似乎差点错过什么。”智伯瑶说。 智仲灵原本都泪流满面把结套上自己的脖子了,见有人来,却又不哭了:“你怎么来了?” “大早上的被吵到了,就来看看,”智伯瑶抱臂靠墙站着,“你继续,不用理我,我不会救你的。” “原本以为我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去意已决,”智仲灵抹了眼泪从凳子上跳下来,“可看到你,我忽然发觉,我还是在乎的,我在意脸面,就算死,也不要被人耻笑了去,你既然已经看到了我这幅模样,也该知足了吧,请你离开。” “我其实真的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智伯瑶用脚尖碾碎了地上的瓷片,“自己轻贱自己,伤害自己却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赞赏,你错了!你所遭受的这些,你对你自己做的这些不是应当的,而是别人希望你做的,他们要你自己伤害自己,所以任何一个小丑都能说你是多么下贱!” “你够了,你够了!不要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是要死的,我也是该死的,”智仲灵捂着耳朵开始尖叫,“我的出生本来就是错误的。我的母亲因为有了我,才会嫁来,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她遭受了许多欺侮,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不过是他们养着的金丝雀,要让他们高兴,要让他们满意!” “所以这就是你轻生的理由?”智伯瑶冷眼看她。 “卫长阳说他喜欢我,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爹爹书房里有秘密要我打探,他就来的勤快,若是没有,他能连着几月没有音信,可我还是愿意为他做事,我要的是多么简单,他假装喜欢我,我假装不知道他的假,我失去了贞操,他还留着他的假,可我却再也假不下去了,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 智伯瑶冷笑一声:“口口声声的喜欢,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住嘴!你不许这么说。” 智伯瑶:“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无需多费口舌,告辞。” 智伯瑶袖子一甩,只恨智仲灵犹犹豫豫不堪大任。 “你站住,”智仲灵突然将她喊住,“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讲。” “如果你说的是差人换了我的画像,那么就不必多说了,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智仲灵握紧了拳头:“怎会?” 智伯瑶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不止有一双,下次再做事之前一定要想清楚代价。” 智伯瑶在这京都的势力还不足以渗入官府机构,可是卫永昌却可以,这是他的终身大事,怎么会不上心?那日音希的小动作早已经被人看了个明明白白。 “你身边那丫头,看着不忠,要不要将她处理了?”道隐传递的,就是他家主人的意思。 “不用,只是个被人拿捏在手里的丫头,费不着那样大动干戈,”智伯瑶摆摆手,“此事,我自有决断。” 这丫头对主子有了二心,是祸患也是好事,必要时用这样一颗棋子往往可以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几日。 智伯瑶大早上看到府上的丫鬟婆子里里外外忙活着,便叫住了一个:“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回大小姐的话,过一月便是年节,管家让我们先备起来。”婆子回答。 “年节?那是做什么的?”智伯瑶问。 一旁的音希抿嘴笑了:“大小姐怎个连年节不知道?年节时候可热闹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府上还会放鞭炮呢!” “放鞭炮有什么好稀奇的?”智伯瑶问,“平日里不也可以吗?照你这样说,那我放鞭炮岂不是天天都是年节?” “年节的时候家人聚在一起,意义当然不同!”音希嘴笨,说不过智伯瑶的歪理,急的是满脸通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智伯瑶捏捏音希这家伙的脸蛋,“随我去街上转转,我还从未体会过年节的气氛。” 主仆二人在街上走着,智伯瑶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看着什么新奇玩意都嚷嚷着要买,不一会儿音希整个人被她买下来的东西淹没了。 “你先把我买的东西送回去,我独自逛一会儿。” 音希巴不得自己能多休息一会儿呢,听了主子的命令,连连点头:“好,那我先回去,大小姐您逛的时候可小心些,别叫人顺走了您的钱袋。” “知道了,你去吧。” 支开了音希,智伯瑶朝着布庄走去。 方才买点心时,听到旁边的妇人说:“过几日天气又要转冷,也该给我家老爷添置一身衣裳。” 智伯瑶便想到了师父方无隅,虽然此前师父做过一些令她心寒之事。 可到头来师父仍旧是师父,不论他做过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养育了智伯瑶十几年的事实。 买了东西,第一个想要给的,仍旧是方无隅,而不是卫永昌。 布庄的老板娘智伯瑶是见过的,对方也还记得她。 挑好了衣服料子,那老板娘将智伯瑶送出门来:“大小姐往后有什么要做的衣裳,尽管差人吩咐,小的亲自上门便是。” “不必劳烦了。” “上次给您做的那件衣服,不知是否合身?” 智伯瑶被猛地这么一问,怔住了:“你说的可是一件桃粉色滚边黄玫瑰纹衣,还有一条逶迤拖地淡青色掐牙镶边长裙?” “正是那件衣服,王爷亲自嘱咐我做的,我怎么会不记得,那衣服姑娘可还满意?” 智伯瑶没有回答,二话不说大步离去。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因为老板娘口中那件衣服,那件王爷亲自嘱咐的衣裳,是穿在了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那个在永昌王府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智伯瑶的眼前。 正文 第三十一章浓睡不消残酒 抱着一身衣服料子,智伯瑶来了那茶楼。 “姑娘您要些什么?”店小二问她。 “我要一壶酒。最烈的女儿红。” “小店不卖酒。”店伙计略为难。 “我是谁你总该认得。”智伯瑶昂起自己的下巴。 整个茶楼都是方无隅的产业,茶楼也不过是一个幌子,若说这小二不认识智伯瑶,她是不信的。 “方先生近日不在京都,还请……” 话没说完,那店小二就哀嚎起来。 智伯瑶一只匕首插进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掌钉在桌子上:“我生平最讨厌人家撒谎,尤其是如此拙劣的谎言。我也不为难你,去把管事的找来。” 拔出那匕首,温热的血液溅了智伯瑶一脸。 店伙计用毛巾裹了伤口便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走进来了,他冲智伯瑶拱拱手:“底下人冲撞了贵人,我现在这里给您道个不是。” “那就不必了,”智伯瑶抬眼,“我师父呢?” “楼主他不在……” 智伯瑶抬手打断他:“那套说辞你就留着,两个选择,现在带我去见他,或者让我将你这茶楼大闹一通,选一个。” 那人斟酌片刻,他自然是了解智伯瑶的性子,大闹一场的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何况她还是方无隅的宝贝徒弟。“请吧。”那人最终还是带着智伯瑶来到一房间,按下开关,露出后面的密道,“楼主就在里面,姑娘若是见到了……” “我会说此事是我逼迫你的,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那人点点头:“有姑娘这句话,在下也就宽心了。” 密道很长,且没有光亮。 智伯瑶闭上眼睛,凭借自己的直觉摸索着前进。 她忽然想起从前,模糊的记忆,在大雪纷飞的野外度过的一年,似乎要被冻死了,她躺在雪地里蜷缩着,眼前逐渐发黑,如果活着就是在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里面行走,那么她情愿不要活着,生的希望渐渐渺茫,远处的烛火逐渐熄灭,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臂膀将她抱起,从此以后她便有了栖身之所。 前方有淡淡的血腥味,智伯瑶屏住了呼吸,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 “楼主,我看那卫长阳不是个可以追随的人。” “你知道些什么?我的心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脏活累活他都遣了您去做,死的是我们自家弟兄,上次,智姑娘那件事,还叫您顶包!” 听到“卫长阳”三个字,智伯瑶呼吸不由得一滞,胸口沉闷,有些喘不上气。 “有人来了,”方无隅听出来了。 “阁下请回吧,我家主人近来不见客。” 智伯瑶苦笑一声:“师父,是我。” 智伯瑶缓缓推门,内中之人一见是她,胡乱地将袍子披在方无隅的身上,而后将他搀扶着坐起。 “你怎的来了?”方无隅说话依然是那样的漠然,只是智伯瑶听着却暖洋洋的。 “师父,你受伤了?”智伯瑶一眼便瞥到床边一盆血水和带血的毛巾。 “无妨,你来何事?”方无隅说。 “挂念师父,便来了。”智伯瑶将手中的布料放下,挽起了衣袖,从下人手里接过毛巾,“我来吧。” “挂念我?”方无隅一怔,没料到从自己徒弟的嘴巴里听到这样一个词,“有这份心意就好,这些粗活不用你来沾手。” “师父就不要推脱了。”智伯瑶除了卫永昌身上的袍子,一眼便看到他前胸后背上狰狞的伤口。 “我说过了,你不要做这些!”方无隅一把将那毛巾从她手里扯下来。 智伯瑶没料到师父做出这样的举动,鼻子一酸,委屈的心思一下子涌上心头,眼泪登时就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方无隅也傻眼了,这个徒弟自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硬生生扛下来,几时如此流泪过?于是方无隅一把将智伯瑶按在自己的肩头,拍拍她的后脑勺:“别哭了。” 却不曾想,智伯瑶这下真的是被触及到了伤心处,开始放生大哭:“师父……我想跟你回山上去!” “是谁令你受委屈了?” 智伯瑶只是说:“我感觉好冷,就像一个人在路上走,没有尽头。” “往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方无隅,“过年节的时候,宫内大小宴会不断,各大世家女子都会进宫去赴宴,届时,你可要在淑妃面前好好表现才是。” “师父莫要提他,我此刻心有乱麻,如何也斩不断。”智伯瑶哭做个泪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方无隅只要不断轻抚她的脑袋:“以你的聪慧,又怎会被那些浮云遮住了眼?” “师父说的是。”智伯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从师父的肩头移开,发觉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朝堂上的事情过于凶险,你不要插手便是。” 智伯瑶明着点点头,心里却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她用那毛巾将师父身上的血迹擦拭完毕,仔细地上了药。 直到天黑,还是被方无隅赶了出来,智伯瑶这才不情愿地从茶楼退出来。 “还真是不巧,在哪里都能遇到你。” 智伯瑶一脸惊讶地看着正从烟花巷里面出来的卫长阳:“这还真是我的不幸。” “大晚上的在外面游荡,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卫长阳扫她一眼。 智伯瑶冷声道:“我看你温香软玉在怀,可是好得很。有这会儿的功夫,倒不如去想想看怎么去夺一下皇位吧!” “智姑娘,这话可要小声了说,”卫长阳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面,“皇兄他既有方先生助力,又有将军家千金在那里出力,做起事来自然比我顺风顺水。说起来,你见过那位江水寒姑娘吗?人长得很标致,你若是嫁了怕是只能做个侧室。” “堂堂男子汉,一天到晚胸中只有些宅院之事,可悲。” 卫长阳吃瘪,碰了一鼻子灰,他玩味地琢磨着智伯瑶的红眼圈,勾了勾嘴角。 智伯瑶明知卫长阳这话是故意的,她告诉自己不要听进心里去,却还是着了道,敞开心扉让人住进来,可结果却是朝着她没有铠甲保护的胸膛直直地刺了一刀,怪不得这么疼! “你跟着我来做什么?”智伯瑶看着身后甩不掉的包袱,又气又恼。 卫长阳狭长的眼睛一眯:“谁告诉你我是要跟着你,我是要去找我家灵儿。” “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敲开来看看,你这人是不是天生脑子有毛病,永远都是这幅潇洒的姿态,若是真的痴愚倒也让人羡慕。” “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若是有个妹妹,应该是你这样的,”卫长阳凑上前来,“十几年来,有个梦境一直困扰着我,一辆疾驰的马车,带血的白色衣裙,山路颠簸,身旁一直有个声音在哭泣。” “看不出来,长阳王拉拢女孩子颇有一手,说吧,凭着这套说辞,你认了多少个妹妹?” 卫长阳:“怎么不信?此梦千真万确,那个梦里哭泣的人是我,旁边有个女孩子却抱着我在安慰我,她的胸口有一颗红色的痣。” “不过是个梦境而已,长阳王你如此较真,”智伯瑶扯着他的衣襟,“不如今天晚上到我房里看个明白!看看我胸口究竟有没有一颗痣!” 卫长阳顺着她的手摸上她的面颊:“姑娘盛情难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滚!”智伯瑶甩开他的手臂,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 到了智府门口,智伯瑶冷眼看他:“你怎么还不从墙上翻过去?” “非也,”卫长阳正了正衣冠,“来提亲的,哪里有从墙上翻过去的道理!” “王爷这个位置上的,提亲哪有亲自上门的道理,何况,”智伯瑶轻哼了一声,“今天出门,你看了黄历吗?” “小爷我心情高兴的时候,每一天都是黄道吉日。”卫长阳说完便大步迈了进去。 管家没料到长阳王爷亲自上门,赶忙差人去喊智老头。 智伯瑶看他们亲切交谈的样子不禁冷笑一声:“明明就是敌人,脸上却还带着虚伪的笑容,让人作呕!” 永昌王府。 “她若是来,那就提前通报一声,好叫我有个准备。”卫永昌嘱咐道隐。 道隐看了自家主子的伤势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主子,下次这样凶险的事情,你就莫要参与了,就让属下为您解忧。” “事关重大,非我出手不可。”卫永昌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幸好伤势还算轻微,只是不敢让她看见,只怕她见了要为我担心。” 道隐腹诽,您心里惦记着她,可她未必惦记着您,您这么遮遮掩掩就怕她瞧见伤心,可是这几日智姑娘可都没来过,您怕是自作多情了。 心里想着一套,可是做人奴才的本分让道隐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套说辞:“这次行动,春雨楼出力不少,方无隅损失了几个得力干将,他自己也身负重伤。” “说起来,江姑娘那里,我也要想法子感谢才是。”卫永昌想到此处就莫名头疼。 那日卫永昌去取做好的衣裳,本打算送给智伯瑶做一个惊喜,不料突然有个小丫鬟半路出现拦住了他,说是:“我家姑娘还请楼上说话。” 卫永昌上楼,帘子后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递出一册子。 卫永昌接过去,只翻看几眼便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姑娘,这事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谋划造反这么重大的事情,兹事体大,是我一个小女子敢随口胡诌的吗?”帘子后面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随后正色道,“永昌王爷就这么信不过我?” 卫永昌想要上前去把躲在帘子后面的那人揪出来,帘子前面突然冒出来两个带刀的丫鬟,两人双刀交叉在帘子前面,看着也是练家子。 卫永昌只好作罢,拱手谢道:“不知……” 帘子后面女孩子轻声说了些什么,左边那个一身杏黄色衣衫的女子将卫永昌先前放在桌上的那衣物拿进帘子后面去。 卫永昌发现时已经太晚,他堂堂王爷也不好因为一件衣衫如此小气,只好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 “这衣服,我家主子很喜欢,她说时机到了就会相见,”那带刀女侍卫说,“请吧,王爷。” 卫永昌只好抱拳:“不胜感激。” “那姑娘的册子帮了我们大忙,要是真让那伙歹人成了气候,今年的年节怕是过不安稳了。”卫永昌心里很是感激,“后来才知道她是江家的千金,难怪有如此胆识,江家三代都是武将,只可惜到了她这辈,香火不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上不得战场。” “您对她?”道隐似乎从卫永昌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正文 第三十二章晚来风急 “这样的人,试问谁不欣赏?”卫永昌只是叹息,“可惜是个女儿身。” “一月之后,就是年节了,那伙人真敢在宫里的宴会上下手?” 卫永昌微微闭眼:“不确定,所以更要严加防范。” “那智姑娘那边,她会进宫吗?” 卫永昌:“智家不算大家族,祖上也没个爵位,要进去,恐怕还需我一封请柬。” “到时候万一真的有歹人作乱,那就危险了。” 卫永昌“嘶”地抽了一口凉气,吓得那上药的丫头忙跪下来自扇嘴巴:“是奴婢的过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无妨,你下去吧。”卫永昌摆摆手,那丫头这才感恩戴德退了下去。 “这些事情我听得乏了,说说她今天都去过哪里吧。”卫永昌揉揉太阳穴,要人把智伯瑶的行踪报给他。 听了手下人的汇报,卫永昌这边安心等着收到智伯瑶的礼物。 只是过了几日,卫永昌与方无隅在茶楼会面时,却平白生了一场闷气。 方无隅注意到卫永昌不住地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于是说:“天冷了,手下人帮我做了身衣裳,倒也暖和。” 卫永昌的心思登时就不在此处,议事完毕,便快马加鞭来到了智府门前。 到了门口,他反倒有几分退却了,自嘲地笑笑: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伙儿一样鲁莽。只为了一件衣服便斤斤计较。 联想到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卫永昌心里琢磨出来了个大概,这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智伯瑶是在心里记恨他。 于是卫永昌心里有了主意,一拉绳子让马调转了个头,绝尘而去。 “大小姐,大小姐!”音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 “慌什么?”智伯瑶正在院子里将一把刀舞得日月无光。 音希也不敢靠她太近,只是双手合拢了冲她喊着:“永昌王来了。” “是吗?”智伯瑶听得这个名字,心下越发郁结,一不留神,那刀就将院子里得到梅花树懒腰砍断了,“他若是敢来,就叫他见识见识我刀锋的厉害!” 音希哪里晓得主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惊骇:“这是结了多大的仇?前两日不还是浓情蜜意的吗?” 智伯瑶也不理她,刀势越发凌厉起来。过了一会儿,出了一身大汗,把院子里能扫荡的一切都扫了个干净。 里里外外,安静得很。 智伯瑶有些恍惚了:“人呢?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了?他不是来了吗?怎会?” 音希跑去探听消息,很快就提着裙子跑回来了:“回大小姐的话,永昌王刚才不曾进门,直接策马调头返回去了。” “哼,”智伯瑶将那长刀往地上一插,“老子不嫁了!” 说完,智伯瑶冲出院子,却被门口的阵仗吓到了。 之间院子门口,几十位随从一字排开,人人手里一大堆礼品盒子,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 “回智姑娘的话,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道隐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一招手,又是几十人鱼贯而入。 “谁稀罕要他的东西了!扔出去!”智伯瑶可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劈手夺过盒子一顿猛砸。 “这里还有,智姑娘不要客气,尽管砸。”道隐对于这样的场面倒是见怪不怪了,智伯瑶砸完这边的,道隐一招手示意后一排的补上。 终于人也砸累了,卫永昌瞅准这个时机才出现。 智伯瑶一双粉拳就往他胸口招呼:“老子不嫁了!不嫁了!” 一旁的道隐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智伯瑶狠狠瞪了一眼。 道隐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卫永昌笑着问:“你说翻脸就翻脸?可我不愿意放手。” “跟你那个江家姑娘出双入对去吧。”智伯瑶说完这话,头偏了一下,不愿意盯着卫永昌的眼睛,“对你的爱恋,已然让我成了一个无理的疯子,我便是再也受不得这种折磨了。” “我又何尝不是,”卫永昌将她拥入怀中,好一顿柔声蜜意,才将智伯瑶安抚好。 智伯瑶不肯将人放走,要卫永昌为她敲了一筐的核桃。 “喏,慢慢敲。”智伯瑶递给他一把精致的小锤子,“敲到我高兴为止。” “要什么锤子?”卫永昌说着,将那核桃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嘎嘣”一声,那核桃皮四分五裂,卫永昌小心地将壳去了,放到智伯瑶的嘴巴里。 智伯瑶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卫永昌将核桃仁递过来的时候就张开嘴巴:“啊。” 将这小祖宗伺候的舒舒服服,卫永昌拍拍她的肩膀:“我就先走了,过几日来看望你。” 智伯瑶一把按住他的手,卫永昌一怔,笑着半跪在她面前,亲吻着她的手:“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别的事了,”智伯瑶说,“只是想在分别的时候多看你一眼。” 卫永昌笑笑,将吻轻轻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智伯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终究是将那句“我们还是分开吧”咽了下去,那个小山一样的男人半跪在她面前轻吻她的手背时,她的心早就化作一汪水。 “智姑娘好手段,我家主子那样高傲的性子,在他母亲面前尚不会低伏至此。”巫怀慕阴阳怪气来了一句,语气中不无羡慕。 “瑶瑶姐在吗?”院外传来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在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边?”智伯瑶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冲着站在门口的智仲灵招手,“进来吧。” 智仲灵脸色依然是白的,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个脆弱的魂灵,一不小心就要消逝。 “吃核桃吗?”智伯瑶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核桃仁。 “姐姐好福气。”智仲灵垂下眼帘。 福气吗?智伯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迷惘,随后笑笑,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来找我何事?” “昨晚,长阳王来提亲了,”智仲灵说起来,面上浮现了一丝红晕,“他真的要娶我了。” “那真是一件好事。”智伯瑶不知为何,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她眼睛瞥见了智仲灵腕上的镯子,那玉成色不错,看上去应是皇室之物。 “年节时,去宫里的宴会,应该送上一些礼物,可我没有个主意,就想来找姐姐你商量。”智仲灵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封请柬递给智伯瑶过目。 智伯瑶接过来看了,刚被焐热的一颗心已然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 “这事我还在想着,以后再说吧。”智伯瑶起身,“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智伯瑶有些恼了,智仲灵虽不知道为何,却又不好继续留在这边,只好匆匆离去。 智伯瑶回到屋内,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礼品盒子,一个个拆开来看,想看看会不会有些意外发现。 “大小姐,您在找些什么?”音希在一旁看着着急,“您说说看,奴婢来帮你找。” “不必了,总有些事,是要亲自去做才有滋味。” 一屋子的礼品盒子,足足拆了一天,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被智伯瑶扔了一地。 满目狼藉,满心荒芜…… “大小姐,您就别找了,歇会儿吧。”音希端上一杯热茶好言劝着。 “给我做一盘点心来。”智伯瑶将音希支开,她知道此时巫怀慕正在跟她主子禀报事情,此刻,就是跑出去的最佳时机。 “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这次楼主是真的不在!”茶楼的人没能拦住智伯瑶。 她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密道。方无隅果然不在,智伯瑶送他的料子做出来的成衣孤零零地扔在床头。 智伯瑶开始翻找方无隅的东西,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文字书信什么的是找不到的,依照方无隅细心程度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留存下来。 智伯瑶翻找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副画像,被藏在深处,那卷轴上已经落满了灰,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了。 打开画卷,上面有一女子笑意盈盈,穿着华贵衣衫,站在如同神仙台一样的地方,四周烟雾缭绕。那眉目间竟能看出几分智伯瑶的影子,女子神色平静,目光却不知瞟向何处,左手拿着一本册子,右手正欲拔出腰间的宝剑。 “难道,这是我娘?” 嘴上说着不眷念,可有哪个孩子不想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 智伯瑶抚摸着那女子的面容,不自觉流下泪来。 画像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绢面有些发黄,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却因着年代已久,字迹模糊而无法辨认。 智伯瑶索性将这画卷揣进怀里,在远处胡乱塞了个空白画轴,伪装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退了出去。 春雨楼不是寻常百姓所能够知晓的,可在江湖上春雨楼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盯着他们动作的可不止一人。 在黑市上,智伯瑶用了一锭金子的代价买到了春雨楼楼主的去处,她又寻了熟人来帮她鉴定这画上的字迹。 这熟人算是黑市上的老人了,大风大浪什么不曾见过,在见到她这画像时,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这画从哪里得来的?” “这你便无需操心,只要告诉我这上面的字迹究竟是些什么。” 熟人将画收了起来:“此地人多眼杂,若被旁人见到了,怕是要惹祸上身。一月之后你再来吧,届时我将结果告知。” 智伯瑶放了一锭金子:“有劳。” 正文 第三十三章楼头曲宴仙人语 此刻,回到智府上的巫怀慕发觉智伯瑶不见了踪影,气的连连跺脚,一会儿的功夫怎么这人又不见了。 马车上的智伯瑶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只道:“不知谁人念我。” 她从那黑市出来之后,便直接动身前往情报中方无隅的所在地。 她生性要强,一天没有事做就让她浑身痒痒,何况看方无隅和卫永昌的样子分明就是有大事要做可都对她绝口不提,这让智伯瑶好生气恼,她可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她也可以是战场上的助力,她会叫他们后悔的。 山路着实颠簸,走了一天一夜之后,车夫说什么也不肯往前。 智伯瑶冷笑一声:“好大的胃口,一锭银子不够,那再加一锭如何?” 车夫赔笑:“这位贵人,这可不是钱的问题,不管您为了什么原因,且听我一句莫要向前了!” “为何?”智伯瑶不解。 车夫:“前面,就是春雨教的地盘,哪个敢进去送死?” “春雨教?”智伯瑶似乎想起些什么,“你说的难道就是二十年前那个一夜屠城的邪教?” “可不是嘛?”车夫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智伯瑶小声些,“祖宗哎,您可别这么大声说,小的心里堵得慌,怕得很。” “不是二十年前已经被灭了吗?”智伯瑶笑他,“你怎么怕成这幅样子。” “您要是执意往前,那小的可陪伴不起了。”车夫怕急了,驱车就要调头。 智伯瑶暗笑一声,随手赏了他一锭元宝:“这车算是我的了。” 车夫连谢都不说,一会儿功夫跑的没影儿了。 当真有这么邪乎?智伯瑶嘴上不信邪,可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虽然这地方偏僻,可是越往前走路段越是平整,看起来是有专人打理,此事颇让人起疑。 驱车走了一会儿,智伯瑶只觉得气氛越发诡异,只好弃车,由着那马哒哒地往前跑,自己在一旁的树林里运起轻功来。 马车跑了一段路,却自己停下了,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智伯瑶看着那马如同魔怔一般原地喘着粗气,四只马蹄哒哒作响可就是丝毫不前进半分如同受了惊吓。 智伯瑶正迟疑间,忽然见到空气中弥漫着淡粉色的雾气,她急忙闭气,那马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一下子不闹腾了,非常安静,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向前面走去。 不只是马,路上走来一众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清一色的目光呆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知要去往何方。 智伯瑶心一横,趁人不注意,走到了队伍的最后头,抓乱了头发,面上抹了灰土,也做出一副神志不清的呆样。 一路上见到不少居民,往来种作与外界无异,只是他们家家户户门前悬挂一面旗子,上面的图案与智伯瑶在方无隅房内找到的无异。 那画,这个地方,师父,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联系?智伯瑶越发不安。 “停下!”伴随一声大喝,人、牲畜全都停了下来。 智伯瑶不敢抬头只用眼角余光一瞟,他们来到一座壮丽宫殿面前,高处莲花台上坐着一女子,四周烟雾缭绕,故而看不清她的面貌。 见着周围人都跪了下去,智伯瑶纵有千千万万个不愿意,也只好有样学样,在地上三拜九叩,口中高呼:“福泽寓吉,神恩永驻!” 拜完之后,各自有人领着去往居所。 智伯瑶留心观察,只有青年貌美的女子才被留在这宫殿之中,其他人都被领到了别的居所。 全程无一人讲话,却井然有序,看得出来这个春雨教果真不是易于之辈,自己更该万分谨慎。 从屋子两侧走进十几个老妪,她们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一袭黑色的袍子拖地,表情同样木讷,浑浊的眼球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们一个个轮流从这些被选中的女孩子面前走过,智伯瑶定了心神,放空了脑子,免得被看出破绽来。 这老妪走了两三遭,最终停在大门两侧恭候着总管的到来。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身白衣,脑袋上顶了个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珠,不同于那些老妪,他的眼珠转动起来总算像个活着的人。 待那青年男子站定,智伯瑶才发现他没有手,宽大的袖子里面空荡荡的,越发衬托的他走路不稳。 老妪挨个上前去,对着男子耳语。 此时药力似乎散去,这五十人中有不少人已经清醒,一个个揉着眼睛,尖叫着想要退出门去。 “砰”的一声,一把短刀飞出,将最先接近门口的女子钉在了门板之上。 那女子白色的衣衫上很刺眼地扎了一把黝黑的匕首,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每次张合必定有大量的血液涌出,她的眼神里还在闪光,伸出手向着同伴呼救。 可没有见过血腥场面的这些女子见了此景一个个巴不得离她远点,还有那个敢施以援手。 大殿一时又安静了。 面具男开口讲话了,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如同毒舌用它黏腻的身子滑过粗糙的石面:“还有谁要跑吗?” 余下的四十九人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了主意。 老妪把鞭子一挥,众位哭天喊地的姑娘老实多了,站好了排成一排。 经过方才一乱,青年男子决计要她们吃些苦头,对着老妪们嘱咐几句便又晃着空荡荡的袖子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鞭子这时便毫无顾忌鞭笞着这些年轻的肉体,依照智伯瑶的性子早就要拔刀而起的。 可她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刀在方才落在了马车上,真是大意了,一毛钱难倒英雄好汉,巧妇难于无米之炊,随身只余一把匕首实在不利于大杀四方,智伯瑶于是咬咬牙,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倒要看看这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老妪看来是长于刑罚的,一鞭下去直教人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偏皮肤上丝毫不显。 见着那些弱女子们被鞭挞得左右闪躲,智伯瑶也只好将她不屈的脊梁稍微弯了一些,从小受过的伤太多,这样的痛楚她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于是也忘记了如何像平常人一样大声嚎叫。 做了太久的战士,就已经不知道如何再为蝼蚁。 该庆幸的是,那群老妪除了手劲儿大些,会使些鞭子,却是没有武功底子,看不出智伯瑶的伪装。 智伯瑶眼神一扫,却也发现这群女子并不全然是弱女子。当中十几个女子一直不断有眼神交汇,从身形来看,她们武功也不弱,只是若是跟智伯瑶单打独斗起来,胜负尚未可知。 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几股力量对这里虎视眈眈? 师父此刻究竟在何处? 智伯瑶嘴角上扬,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刑罚完毕,又被送入水牢之中。 智伯瑶打了个哈欠,是想玩些打一巴掌给颗糖吃的游戏吗?如果再不搞点新花样出来,那她可要厌倦了这里,而让她厌倦,后果是很严重的,毕竟那一顿鞭子不能白挨。 水牢很暗,却还是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外面的光景。从这个方位看去,正好能看到民众聚集在一起,对着一个莲花座上的女子三拜九叩,听她宣讲教义。 今日讲完教义,先前见过的那无臂面具男走上台去,向众人慷慨激昂地讲述春雨教目前最大的敌人:方无隅! 听到这三个字,智伯瑶更是打起精神,将无臂男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分外明白,于是她恍然大悟,应是这群教众谋划生事,于是师父奉命前来围剿。 江湖势力交由江湖处理,智伯瑶不得不承认对卫永昌有了几分敬佩,从前只知道他在自己面前是个呆子,现在知晓了他不是没有智谋的莽夫,出发前对他的抱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几分欣赏。 你已经亮出你的刀锋,而我也要你知道我有与你比肩而立的勇气和实力。智伯瑶眼珠子一转,决心靠自己的力量将这里攻破来个出其不意。 当天晚上,智伯瑶趁着众人熟睡,翻身上了房梁,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破开了梁木。 看到梁木是空心的时,智伯瑶露出欣慰一笑,看起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丝竹的声音曾传入她的耳朵,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面,恐怕也只有他们所谓的什么教主才有资格欣赏这样盛大的歌舞。 但愿我猜的不错,智伯瑶望着黑黝黝的洞口,深呼吸了一口气,翻身进去了。 虽然衣服浸湿了水,黏腻地粘在身上让人十分难受,好在智伯瑶行走江湖惯了,对于这样的处境早已习惯,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攀爬速度。 越是向上,智伯瑶越是确信,这屋子的建造者是有意为之,房子内中是空的,不知这宫殿是如何伫立许久而没有坍塌。 空的?想到此处,智伯瑶神色一变,忽然想到了少年时看过的一本书,那书还是师父珍藏,千叮咛万嘱咐却还是被智伯瑶得了手,偷书出来研读了个两三宿儿也没看出花来,于是便自讨没趣将那书还了回去。 那书也没什么特别,是由一位建造师所写,讲述了一些奇门巧技,智伯瑶记得书中曾详细描述过这类房屋内空而不倒,并且还可以随时改变屋子的格局,只有一样碰不得,那处便被称为“屋眼”。 躲过了巡夜的侍卫,智伯瑶按照书籍上的方法判断屋眼位置所在,正欲前往,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 智伯瑶握紧了匕首,藏在暗处,等身后那脚步声接近之时,来了个出其不意,将那人绊倒也钳制在自己怀中,匕首的寒锋抵在那人喉头:“不要轻举妄动。” 被她刀锋挟制的是一女子,正是先前在殿内交换眼神的女子之一,女子挣扎几下,发现实力悬殊于是点头算是表示顺从。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智伯瑶问话是假,取得信任是真,“此地凶险,还请诸位速速离去,出去之后,烦请转告一位方无隅义士,就说……” “原来姑娘也是受义士所托!”女子两眼放光紧紧抓住了智伯瑶的双手仿佛见到知己。 智伯瑶便明白自己猜的不错,方无隅在永昌王谋士、春雨楼楼主之外另外一个最广为人知的身份,便是名满天下的隐士,方隐士的大旗一出,号召力自然是有。 “你们来了多少人?” “一十三人!”女子说,“叫我流光便是。” 说话间,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智伯瑶问她们可有什么周全的计划,流光答:“近期他们强掳民女,依照情报来看,是他们那个假教主不成了,他们于是想照样子找个替代品。我们要做的就是当众杀了他们教主,戳穿春雨教的谎言!” 智伯瑶听到此处便觉得事有蹊跷,这十三人所谓的周密计划错漏百出:“那相关的守卫配备呢?你们了解吗?” “他们自诩极乐净土,守卫松懈的很,我看不消什么力气就能轻易拿下。” 智伯瑶依旧心有顾虑:“守卫松懈何以久攻不下?”“只是外强中干罢了。姑娘若是怕死,尽管一去,”流光说,“这情报是方先生给我们的,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吗?” 不待智伯瑶应答,一声金属撞击让众人回头。 原是个掉队的守卫,见到此处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身份不明之人,惊得将手上的盾牌掉在了地上。 十三人同时出手,那人瞬间被扎成刺猬。 只是没料到动静有些大了,啥时间宫殿警钟四起,脚步也越发密集。 顾不得智伯瑶了,这十三人开始向着宫殿内中跑去,估计是想要一举干掉那个只会坐在莲花台上神经兮兮的教主。 智伯瑶片刻也没有犹豫,转身向着偏殿跑去,那里应该是屋眼的所在。 这边智伯瑶深入龙潭虎穴要做个英雄好汉,她可没想过找不到她的卫永昌会急成个什么样子。 偏殿里面很暗,但是智伯瑶一只脚刚踏进去便有了光亮。 智伯瑶被晃得两眼暂时失明,等她视力恢复时,这才看清里面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正坐在茶桌前,不紧不慢地泡着茶。 是已经预料到她会来?还是无意之中撞上的? 智伯瑶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上的匕首。 宫殿外面传来侍卫的脚步声,但显然不是朝着偏殿的方向来的。 估计是流光一行人被发现了。 “姑娘若是肯坐下来,那就最好。”一个侍女打开房门,款款走了进来。 智伯瑶看着眼前的侍女,有几分难以置信。 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装束,可人的声音是无法骗人的。 面前的这个侍女正是方才领着一众女子大义凛然要灭了春雨教的流光。 智伯瑶嘴角一动,将握着匕首的刀放了下来,坐到茶桌前,流光将那杯茶水推到她面前。 期间黑衣男子一句话也不说。 面具遮住了他的面部曲线,袍子将他的身体也包了起来,即便如此,智伯瑶还是有着强烈的感觉,面前的这个人,自己认识。 “啪啪”流光拍了两下手,两排侍女鱼贯而入,将十二个食盒放在地上。 “打开。”流光吩咐了一句。 那些女子们便掀开食盒的盖子。 智伯瑶便看到了十二个食盒里面的十二个人头,如此美丽的头颅,前一刻还在脖子上说着热血誓言,如今却只能躺在血污之中。 “还请指教。”智伯瑶将茶水一饮而尽,空杯子交由流光去处置,她盯着面前那黑衣男子,“阁下就打算一直不说话吗?” “在辅君面前,还请姑娘注意自己的言辞。”流光语气中不无威慑。 “你的演技不错,险些将我也骗过了。” 流光只回答:“姑娘的演技也不差,险些将奴婢也骗过了。可惜了这茶。” 智伯瑶听完,笑容陡然僵住,怎会?自己刚才讲茶水吐出来的小把戏被流光识破了吗? “偏殿之中的雾气有毒,茶水里有解药,可惜姑娘选了另外一条。”流光答。 正文 第三十四章极乐地狱之端必有光明 智伯瑶身体僵硬倒地,她眼睛睁大,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被算计了。 要说她虽不算是用毒高手,却也算是老江湖,进殿来不曾闻到什么味道,难道是在智府待得久了连功力也减退了吗?当真是富贵安逸使人老。 她看到黑衣男子缓缓起身,足见轻点,从窗户飞了出去,好熟悉的身法。 这人究竟是谁? 身体被老妪们抬起,通身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一番沐浴洗漱,给她穿上了画中女子的衣服,画了一样的妆容,左手里塞了一本册子,右手塞了一柄长剑。 “像!实在是像!”无臂男子喃喃自语。 智伯瑶盯着镜中的自己,简直就是那画中女子走出来一般。一个大大的疑虑浮上心头,画中女子究竟是谁,流光已经被证明是春雨教的细作,而师父方无隅竟然委托这样的人前来偷袭春雨教吗?究竟是没看出来,还是刻意为之?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徒儿实在看不穿您的妙计,还请师父指点一二。智伯瑶闭上眼睛祈祷着,只可惜,祈祷无用,这件事她本该知道的。 天光一点点地渗入这仿若地狱的屋子,将房间照的通亮。 “起!”伴随着一声长啸,智伯瑶被人放到了一个莲花台上,抬走了。 周身雾气缭绕,不仔细追究还真有些仙境的味道。 只可惜,智伯瑶鼻子一闻,便知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把戏。 那边,巫怀慕终于把事情瞒不住了,跪在卫永昌面前。 “砰”的一声,那是卫永昌扔了一个茶盏出去,堪堪擦着巫怀慕的脸颊飞过,她也不敢闪避。 “主子,此事我也有责任。”道隐也跪下了替巫怀慕求情。 “你也有份?”卫永昌怒不可遏,“她不见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本以为智姑娘只是一时玩兴起,忘记归家,师妹来找我,是我让她压下去这件事的。”“你?”卫永昌问,“结果呢?” “属下率众人找了几日,一直也没有消息,只好……” 卫永昌握紧拳头:“罢罢罢,依照她的聪明悟性,这些日子里只怕是对我们的部署一清二楚,你们没有她的音信也可原谅。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要逃。” 这几日来商量京都布防、拉拢中立官员,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如今智伯瑶消失,对他更是致命一击。 “难道我便是这般令人讨厌?”卫永昌想到此处,眼前不禁浮现那较弱的身子躺在自己怀中的滋味,一时间千愁百感涌上心头,胸中悲愤难耐。 道隐见卫永昌紧紧按压着胸口,便知他内心郁结牵动了旧伤,连忙劝慰:“智姑娘失踪前曾去过茶楼一趟,属下猜测也许循着方先生的行踪便可见到她。” “他?”卫永昌想到了那日方无隅身上的新袍子,心里便一分分冷了下去。 “属下愿意前往……”巫怀慕自告奋勇要前去。 卫永昌猛地一拍,整张桌子都碎掉了,害的跪在地上那两人把头埋得更低不敢作声。 “不必找了,不必了!”卫永昌失声道,“假若她躲着我,那我又何必……” 话说到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卫永昌挥挥手,让巫怀慕退下去了。 道隐跪着上前:“主子,天寒,早些歇着吧。” 卫永昌恨恨地叹了口气,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低头看一眼这忠心耿耿的下属,只说了声:“今天的事,是我鲁莽了,你先起来吧。” 道隐哪里敢,把头叩得砰砰响:“能为主子分忧,是属下的职责。” “外面江姑娘来了,您看见还是不见?”管家敲敲门,因着知晓主子在发脾气,也就没敢推门上前,自从主子遇着这智姑娘,脾性大改,还是一贯的宽厚,只是常常阴晴不定,别看现在主子好像一点儿都不挂念了,管家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过不了两日,主子非要回心转意。 “她来了吗?”卫永昌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神色如常,仿若方才那个打砸东西的恶鬼根本不存在于他的体内,“那我们走吧。” 步入前厅,江水寒已经等在那边了,听到脚步声,她便笑意盈盈回头看,虽然丫头提醒她“永昌王那个呆子,小姐你对他笑的再多,可他眼里还是没有你”,但是江水寒不在乎,她认定的事情,岂是能轻易改变的。 不出所料,和猜测的一样,卫永昌没有注意到江水寒换了新的妆容,也没有注意到她换了新的耳坠,更不知道她腰间系着的荷包上面纹着的图案是什么寓意。 卫永昌只淡淡一句:“江小姐如此心系家国大事,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会做些从家里偷出名单的小事,跟你这样做实事的王爷比起来,终究还是差远了。”江水寒抿嘴笑了。 不知为何,卫永昌觉得江水寒的笑意是如此的拘谨,与眼前的一个笑影重叠,却又逊色许多。 “江姑娘请稍候片刻。”卫永昌冲道隐招手,“先前跟你交待的那件事,你去办。” 无需多问,道隐心下便明白卫永昌说的是那件事,应了声便退下去了,马不停蹄地调动部分人马赶往春雨教众聚集地。 从卫永昌的眼神里,江水寒何曾读不出什么,可是她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商讨许久,基本上确定下这次动乱的规格和叛军可能进攻的路线,并随之想好了应对的计策。 卫永昌亲自出门送了江水寒上轿:“江姑娘玲珑聪慧,江老将军若是知道……” “我爹爹若是知道我胡乱跑出来,背着他跟你见面,恐怕是要狠狠责罚我一顿。”江水寒反手握住了卫永昌的手腕,一双眼睛里的柔情化作春水要涌进卫永昌的心里去。 卫永昌只是低垂了眼帘:“姑娘帮了京都百姓一个大忙,避免了一场祸事,我替各位百姓谢过姑娘了。” 江水寒松手,只嗤嗤笑了:“替京都百姓道谢,王爷这话说的大了。” 看着江水寒的轿子离开了,卫永昌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王府。 “小姐你看那呆子,方才你同他讲话时,他都不正眼瞧你,”江家姑娘的丫头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替小姐不值得,“这永昌王有什么好?说起来我就生气,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位智姑娘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只会舞刀弄棒的,哪像小姐你,能帮王爷分担……” “你这小丫头,再胡说,我可就要把你的嘴巴缝上了。”轿子里的江水寒面上浮现了红晕,忙制止了多嘴的丫鬟。若说为什么喜欢永昌王,大概因为见他那一眼便误了一生。 江水寒曾随着母亲回外祖家,路上却遇到了流匪。 一家人出行时本为低调,也没有遣多少人跟着,一时间江水寒还以为再也无缘活着见到外祖。那地方偏远,知县又是个不管事的,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半路上杀出了一支军队将那流匪打得节节败退,江水寒撩起帘子想要瞥一眼,却被娘亲厉声喝止。 于是江水寒只能隔着帘子,隐约看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从马上跳下,少年的英气,便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要嫁人便当嫁这样的人才是。 智伯瑶这边,正忙着做傀儡,被人抬了出去。 殿前聚集了不少教众,见到智伯瑶仙气飘飘地出场。 教众们忙跪了下去,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福泽寓吉,神恩永驻!” 智伯瑶冷笑,却听得一声音从身旁无臂白衣男子的体内冒了出来:“起!” 这声音明显是女子之声,白衣男子原来会写腹语。 想来这春雨教的教主应该早就死透了,于是一伙人每年都要掳来与教主眉目相似的少女做傀儡。 可怜这教众,被人利用了却还一心以为是在执行教义。 讲完教义,三十五个白衣女子上前来。 她们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纱衣,头上戴了斗笠看不清面容。 但从她们迟滞的脚步来看,应该是被下了药才是。 “这些女子,都是外面那伙贼人的党羽!”无臂男这时讲话却是用了他的原声,那毒蛇一样沙哑的嗓音。 “但是,我们抓住了她们,我们教化了她们,这两日,教主亲自开导她们,她们已经幡然醒悟了,决心洗刷自己从前的罪孽。” 说完,那三十五名女子从衣袖里掏出明晃晃的匕首,猛地刺入自己的小腹。 智伯瑶想要制止面前这人间惨剧的发生,只是为时已晚,而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能动了。幸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三十五个白衣女子身上,并未注意到智伯瑶的异常。 智伯瑶试着让真气在全身游走了一次,发觉筋脉已经畅通无阻,那雾气的效力已经消失了。 面前的场景愈演愈烈,彷如人间炼狱。 白衣女子们听从指令,用匕首在自己的肚皮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徒手将内脏拽了出来…… 鲜血流了一地,就算是智伯瑶这样的杀手,也忍不住要吐了,从前她动手都是快刀子,动手的人不沾血腥,被屠杀的人也了无知觉。这春雨教果真处处透露着一股邪气。 白衣男子继续说话了,大意就是这是教主的恩赐,请诸位享用。 智伯瑶还没弄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面前的教众疯了一般扑到还未死去的女子身边,用手举起了还温热的内脏,一阵感恩戴德,然后生吞进了腹内。 再也受不了这血腥残暴的场景了。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一声惨叫,长剑贯穿了白衣男子的胸口,他紧紧地握住了剑锋,似乎还想要粉饰太平,还想要保持冷静,他一手聚力,想要将智伯瑶击倒。 只是吃过一次亏的智伯瑶根本不可能给他出手的机会,两剑毙命,走的很痛快。 这边的骚乱自然将那些茹毛饮血的教众吓住了,他们手上捧着还没有吃完的内脏,血液湿哒哒淋了一脚。 如果这些人都做过这样的罪行,大概也都不会值得原谅了,智伯瑶面不改色,将长剑从无臂男的肉体里拔了出来。 怪,只怪你自己穿的白衣服吧,鲜红的血液在伤口周遭晕染开来,如同几朵鲜艳的花。 智伯瑶缓缓站起身来,将带着血液的剑举过头顶,口中说道:“以身殉道,神恩永泽!” 教众们“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不是教主的失手,而是要带领他们永登极乐。 一个个拿出匕首,虔诚的跪倒:“以身殉道,神恩永泽。” 智伯瑶大步从莲花台上走下来,所过之处,两耳都是血肉撕裂之声。 缓缓踏着血液前行,左手捧着册子,开始战栗,自己做错了吗? 右手的长剑在地上划出火星,随后又掉落在血泊里消失不见。 上万人,用这样狂热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前一刻还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现在已经满地只有一个活人了。 智伯瑶转过身来,看了满地横七竖八的人,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狂热的微笑。 “但愿真有神恩可以洗清你们的罪责。”智伯瑶笑笑,只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倒地的无臂男,似乎还在挣扎,用嘴从衣领里叼起什么东西,一束烟花升上天空,如春雨一般散落四方。 因着是白天,烟花的光芒不甚猛烈,只是声音确实惊人。 看来那孙子是叫了外围的力量来支援。这么说来,在外围抵抗的那一群人八成是不信教的,智伯瑶想着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来把这身衣服换了,不然一会儿撞见大军可没有地方说理。 走之前,智伯瑶搜了那无臂男的身,想着也许能发现些有用的线索,不料却在无臂男的胸口处发现了春雨楼的标志。 难道春雨教也是方无隅一手建立?智伯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这时再想走,已经有些困难了。 一把剑抵在了智伯瑶的脑后,她不敢轻举妄动:“阁下是何人,有什么指教?” “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何指教?”流光站在那人身后,“苦心积累的事业被姑娘毁于一旦,姑娘真是好手段。” “这话说的插了,你们若是放我走,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只可惜,是你们先招惹上的我!”智伯瑶缓缓转过身来。 “站着别动!”流光呵斥道。 智伯瑶不听,还是转身。 而那剑就在智伯瑶身上也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血液从智伯瑶的胳膊上流淌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我想师父你是不会杀我的,对吗?”智伯瑶说完这句话,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衣人,虽然只能看到面具下的两只眼睛,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可智伯瑶就是相信,面前这人自己认识。 “你说什么呢?”流丹辩驳道,“好好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你的师父!” “师父,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地上躺着的那个,难道不是春雨楼的杀手吗?”智伯瑶说,“师父,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同我说,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知道春雨楼的杀手绝不会背叛,所以,这个所谓的春雨教……” 话音未落,智伯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把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虽然身经百战,但受这样的重伤,还是少数,智伯瑶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师父,师父……”智伯瑶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是冷的,可是身体却靠着一处热源,于是也没有多想,本能地朝着那热源的怀里钻了进去。 “还以为你死了,看现在这样子,八成是阎王不收你。”周围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男声。 正文 第三十五章云雾皆散心中唯有明月 智伯瑶微微睁开眼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最终还是因为双眼模糊又直接闭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全部力量压在那人身上,另一只手默默地去摸腰间的匕首。 没料到,被识破了,那人按住了智伯瑶那只不老师的手,在她耳边说着:“救了你,你却要忘恩负义,真是令人害怕。” 智伯瑶一丝气力也没有,只能打打嘴炮:“救我?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她的嘱托,我还真不会来救你。”“谁?什么人?”智伯瑶头痛欲裂,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呆呆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没有人说话了,四周鼻子闻到了一阵香粉的味道,眼前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儿光亮再次被黑暗吞噬,智伯瑶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驾!”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暴喝。 颠簸,林间有光散落成碎片洒下来。 嗓子很干,如同着了火。 身后那人胸脯硬得很,咯的人难受急了。 头疼,发烧,如同有一颗钉子往脑袋里面钻。 “这是哪里?”智伯瑶说出半句话,这才发觉嗓音已经沙哑了,变得不像自己。 身后那人把缰绳一拉,马停了下来。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智姑娘,你醒了?” “这是哪?”智伯瑶问。 “你受了重伤,我带你去求医。” “你是谁?”智伯瑶又问了。 “属下道隐,受王爷命令前来。” “道隐?”智伯瑶仔细打量,果真是他,“昨天晚上是你?” “昨晚?”道隐抬起头来,“属下来迟,今天早上赶到的。” “哦?”智伯瑶喃喃,“当然不是你。” “智姑娘智勇无双,一人攻破了春雨教,属下……” 智伯瑶打断他:“你在哪里找到的我?” “在宫殿外,姑娘身中一剑的情况下,还能手刃贼人百余人,真是……” “我师父呢?” “属下赶到的时候,方先生也在与贼人拼杀,此刻该在清剿余孽。” 智伯瑶心说,幸好你来的早,不然看到的就不是方先生在与贼人拼杀了,而是方先生杀了我。不过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受永昌王的指使吗?派道隐前来,说明杀她不是卫永昌的主意,那春雨教是谁的计谋?是师父一人策划,又或者卫永昌也参与其中呢? “咳”智伯瑶吐出了一口老血,思虑过重,果然是会折寿的。 “智姑娘,我寻到你的时候,发现你的伤口已经做过了简单的处理,只是……” “我自己处理的,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只好将就一下了。”智伯瑶抢先说。 道隐眼底闪过一丝怀疑,“龙脑香”这样的金疮药,这地方可是没有,智姑娘,这谎言说的不好。 只是道隐说到底不过是替主子来执行命令的,也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他垂下眼帘:“伤口创面过大,恐怕有继续恶化的风险,我们应尽快赶回去,找个大夫……” “不去!”智伯瑶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有气无力仰着脑袋,“这里是哪里?” “从这里到京都不消半日,姑娘莫要忧心。” “我不回去了,”智伯瑶翻身要下马,“我不回去了。” “恕难从命。”道隐的语气里透露着强硬。 智伯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智伯瑶颤颤巍巍要将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以此威胁道隐。 道隐却轻笑一声:“以姑娘现在的状态,您绝对快不过我,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我只是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无牵挂了,”智伯瑶冲他笑笑,“你为你的主子办事,我也不必难为你,只是,我想要在地上坐坐,这样一个要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道隐犹豫片刻,他向来只听令于永昌王,王爷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智伯瑶寻回来,一抬头,对上智伯瑶苍白无力的笑容,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内心,那双手先于脑子,伸出手去把智伯瑶从马上抱了下来。 她好像瘦了,他在脑海中稀里糊涂地想着。 这个地方不错,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前方是一片碧绿的湖水,微风吹过,吹皱了一池春水,林间树影斑驳,阳光照得人有了暖意。 智伯瑶身子有些单薄,没有道隐的搀扶几乎是站立不住。 道隐将自己的斗篷铺开了在地上,缓缓扶她坐下。 “你开心吗?”智伯瑶忽然开口问他。 道隐一怔,没料到智伯瑶会这样问自己,只是把目光移向别处,沉声道:“影子,是主人的影子。” “哈,”智伯瑶笑了,“这样吗?你敢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些许别的想法?你敢说你的心里从未有过其他烦忧吗?难道世间真的有人能麻木不堪至此?” 智伯瑶抚着他的胸口,像是要把他的心抓出来拷问:“人,真的能不在乎吗?” 道隐觉得她这动作太过亲昵了,可是见她体弱又不好推开,只能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咆哮了一会儿,智伯瑶也累了,伏在道隐的膝头睡着了。 道隐捧起她的头颅,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一张小脸此刻才有了些血色不再那么惨白。 用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了两下,道隐心中如惊雷闪过,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破裂,再也藏不住了,对于他们这样的影子来说,有些错绝对不能犯……“她的额头怎么烫成这个样子?”卫永昌问。 “属下赶到时,智姑娘身负重伤,许是伤势恶化。”道隐答。 “从那里到京都,只要两日的功夫,”卫永昌声音一沉,“可你却足足用了三日。” “属下无能!”道隐跪下请罪,“智姑娘沿途说要看风景,属下拗不过,只好答应,谁料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伤口恶化得如此迅速。” “幸好你还知道先把她送来神医这里治疗……”卫永昌闭上眼睛。 周围的人都知晓了他的习惯,闭上眼睛代表火气正旺,要么在酝酿,要么在化解,故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的。 道隐垂头等着责罚。 过了半晌,责罚没有等到,卫永昌将手放在道隐的肩头:“你起来罢,这件事罪责不在你。我还要嘉奖你,判断准确,没有将人带回都城,而是将她直接送到神医这边来,既让她及时得到救治,也免去舟车劳顿之苦。” 道隐没有起身,卫永昌也不勉强。 巫怀慕趁着卫永昌走远,站到了道隐的身边。 “你该去陪着主子,以免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道隐提醒她。 巫怀慕用鼻子闷哼一声:“这里,里里外外我都已经检查过了。” “那你也该跟着。” 巫怀慕:“师兄,这时候你知道为主子担忧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巫怀慕蹲下来,轻声说:“只听从主子的命令,那就该直接将智姑娘送入京都,你此举,表面上得到了主子的嘉奖,可实际上你把自己置于火炉之中。” “你这话,我不是很明白。”道隐说。 巫怀慕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装:“师哥,影子只该追随主人,这话你要往心里去。” 道隐闭上眼睛,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残酷的选拔,触目惊心的死亡,心有旁骛的代价…… “她的伤势如何?”卫永昌进屋询问神医老先生。 “这人的伤口,先生已经做过了简单的处理,还请你们带回去吧。”一旁侍立的药童说话了。 卫永昌:“先生这是何意?” “我们家先生有三个不医。”药童开始掰着手指细数,“第一,作奸犯科者不医,第二,轻身重财折不医……” “她人很好,没有做过坏事……”如果将他画成一条大黄狗不算是坏事,那她应该没有做过坏人,卫永昌在心里苦笑。 “第三不医嘛,就是,”药童正色道,“姓卫的不医!” 卫永昌沉吟:“小童,你可知道这话轻易说不得?” “你何必去压一个孩子,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我教他去说的。”神医面无惧色,袖子一甩,“送客!我知道阁下必定不凡,若是怀恨在心,尽管差人上门来教训我!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卫永昌不知道这老先生跟“卫”有什么过节,但智伯瑶的伤势在那里摆着,容不得半丝的犹豫。 “先生误会了,我与这姑娘并无半点关系,这姑娘与卫家毫无关系。”卫永昌咬咬牙,说出这样一番话。 “人是你的家奴送过来的,你说这话,当我老头是傻不成?” 卫永昌咬牙:“是我误伤这位姑娘,神医你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罔顾了一条姓名。” “救人,倒也不是不可以,”神医说,“只是有个条件,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我。” “什么条件?”卫永昌心急,“您尽管开口。” “我要你的心头热血。”神医抓了抓自己的胡须,让药童捧出一杯茶,“喝了这杯茶,我便救他。” 卫永昌顾不得许多,抓过杯子就要仰头一饮而尽。 药童按住他的手:“这药效力很强,喝下去,会使人折寿。可要考虑清楚。” “不错,喝下去之后,血脉倒行逆施,这才能逼得出心头热血,只是至于你能不能挺得过去,这件事还要看你的造化。”神医捻着胡须说道。 巫怀慕站了出来,半跪:“主子不可!” 卫永昌也犹豫了,杯中不知是何物,看去隐隐有血浪翻滚。 “她只不过与你萍水相逢,你当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神医问,“听说阁下最忌在京都可是甚为活跃,若是折损了身子骨,别说皇位了,就算是保住这条小命也难。” “主子,智姑娘这病还未深入骨髓,就算现在动身进城,也绝对没有问题,还请主子三思!”巫怀慕誓死劝慰。 “砰”的一声,茶杯碎了。 卫永昌一口饮尽那杯中茶水,竟是连把茶杯放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腹内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如同十把钢刀穿入心腹来回搅动。 耳边是巫怀慕的尖叫“主子!” “你可有后悔?” “为何要悔?” “因为你可能命不久矣。” “那全是我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干……”卫永昌倒地,地面是那样冰凉,他想他的智伯瑶,前几日也是这般孤独无助躺倒在地上吧,原本她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可自从遇见他,她的笑容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明媚,而她也因为他遭受了许多无妄之灾,他带给她的苦痛已经够多了……“若是她醒来了,便放她走吧,叫她再也不要回来……” “便算作,是我负了她……” 正文 第三十六章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 “我看他要醒了,快倒一杯热茶来。” 恍惚间,有一女子坐在床头,一身粉色衣衫,说话声音是那样动听。 一只手拿了帕子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珠。 卫永昌从半梦半醒之间一下子坠入现实,抓着那人手腕,唤了一声“瑶瑶?” “嗯哼?”女子浅笑一声,把手缩了回去,“王爷,看错了。” 卫永昌的眼睛这才看清,面前坐着的哪里是朝思暮想的智伯瑶,分明就是江水寒。 “是我冒昧了。”卫永昌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被江水寒按住了。 “你还是歇着吧,我这就走了。” “今天是?” “明儿个便是年节大典,”江水寒道,“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担心。” “明天?”卫永昌回顾,揉揉自己发蒙的脑袋,“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吗?晕了六七天,吓死人了。”江水寒说。 卫永昌神色有些落寞,江水寒猜出他的心思:“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卫永昌抿了嘴唇不讲话,江水寒又道:“她无碍。听说已经走了有几日。你要是想,快马加鞭或许还来得及。” 卫永昌一阵猛烈地咳嗽,可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无妨,”卫永昌摆摆手,“比这更凶险的场景我都经历过,瞧你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书生。” “既然永昌王醒了,那明天,一切还是按照计划进行?”江水寒将话题引向别处。 “自然应当如此,”卫永昌握紧拳头,“明日,就要将那伙贼人一举拿下!” 一轮橘黄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道隐为卫永昌披上衣服:“主子,时辰尚早。” “我知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太早了,所以太阳的光还是那样的微弱,那样的柔和,一点儿也没有将一切阴冷黑暗扫荡的气势。 卫永昌伸出手来,这样看,太阳仿佛就在他的掌心,可是用力去握,才知道是握不住的,只能眼睁睁看它升空,看它一点点蜕变,将那抹慵懒的橘黄换成了映照四方的金黄,扫荡四方。 如同他的瑶瑶,从此以后,应该是幸福的吧。 卫永昌上了马车,最后看了屋内悬挂的匕首一眼,今天若是回不来了,将是最后一次看它。 皇家的典礼,仪式向来繁琐。 恢弘盛大的乐章奏起,殿前跪满了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在为国祈福。 卫永昌冷冷扫了一眼,其中的许多毒虫,他就要在今天将他们连根拔起! 卫长阳看他一眼:“皇兄脸色不好啊。” “最近染了风寒。” “我看皇兄是要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掀起一场风浪呢。” 卫永昌瞥了自己皇弟一眼:“若是污泥不沾身,那你也没有什么必要惶恐。” “皇兄这话,可是指桑骂槐?” 卫永昌闭上了眼睛专心为国祈福。 卫长阳讨了个没趣,也只好闭上眼睛不做声,只是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国宴开始,殿内坐满了人。 皇帝看着满堂青年才俊,异常高兴高兴,捧杯道:“天佑我成汉!” 在座众人纷纷起身:“天佑成汉!天佑成汉!” 只有一人未动,那就是德嫔。 一个嫔位上的人却坐在皇帝的侧席。 就连淑妃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屈居下位。 有第一年来参加这样盛世的人,不知轻重,嘴上也没个遮拦,悄悄问身边的人:“那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昔日未央的公主,曾经的德妃,皇上宠爱她宠爱的不得了,所以她直接坐在皇帝侧席,那淑妃都不敢说什么。” “你们瞧见那位粉衣姑娘了吗?” “那不就是智侍郎家的庶女吗?她怎么会来?又不是什么世家长女,她来做什么?” “听说呀,几月前,智家翻墙进了一个……” “这种事情可不好瞎说。”“怎么能是瞎说,绝对属实。”一伙儿世家小姐嗤嗤笑起来。 盯得对面的智仲灵浑身不自在,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裙,将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将众位宾客的礼品呈上挨个过目,也算是年节时必不可少的仪式。 向来只是走个过场,只是没曾想,一件小玩意儿却是让这场盛事闹了个不痛快。 “这是?”皇帝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串手链。 大殿里瞬间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到。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力劲儿的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是谁的?”老皇帝隐隐开始发怒了。 殿内众人谁还能吃得下饭去,一个个四肢伏地恐触怒圣意。 “给我一个一个地查!”老皇帝砰的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了,吓得众人都是一个激灵。 就算他老了,依然是许多年前掀起腥风血雨的皇帝,再老,心肠和手段还是一样的狠毒。 德嫔闷哼一声,笑了,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一步步走下台阶去,沉声问了:“是谁?” “哦?没有人敢站出来是吗?”老皇帝眯起了眼睛,“不说,被朕查出来,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哎呦”一声,一个女子惊惶地扑倒。 众人望去,这才发觉,座位末端一个看起来缩手缩脚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跌倒在大殿之上。 “你?起来。”老皇帝勾勾手指。 那小姑娘吓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于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宫人上前抓住了她。 “这是谁家的女儿?” “智侍郎家里的次女。” “这是你带来的贺礼?”老皇帝很不快地把手链丢在地面上。 力道之大,丝线断开,珠子四散奔逃,一时之间奏起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卫长阳哪里不急,却被自家母上一个眼神牢牢地按在座位上不敢动弹,这老皇帝的暴脾气,谁不害怕呢? “回圣上的话,这是臣女长姐的……” “那她人呢?” “长姐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智仲灵在心里埋怨母亲,明明智伯瑶已经不见了,却还擅自以她的名义准备了一份礼品,早知道皇上是这样一个脾气,自己打死都不会答应的。 “身体抱恙?好一个身体抱恙,”老皇帝说这话阴森森的,智仲灵赶紧低下了头去,不敢回应。 “既然如此,传我的旨意,”老皇帝冷笑一声,“将智府上下全部拖出去斩了。” “是!” 禁军领了命,便顺手将殿上那软做一团的小女子也拖了下去。 智仲灵慌得眼泪落下来,只怪娘亲,大殿之上妄图污了圣上视听,现在可好了,弄了这么个下场。 卫长阳紧咬嘴唇,不敢作声,一张脸阴沉着,眼神犀利的好像要杀人。 众人不敢作声,老皇帝已经十几年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这下好了,终于清静了。”老皇帝信步迈回,“现在,歌舞继续。” 一阵烟雾散开,一个女子曼妙身姿从雾中走来。 只见她身穿红色纱衣,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缓缓绽放于大殿中央。 虽然歌舞不错,可又有几人能看到心里去。 乐章奏到一半,忽然之间转了曲调。 从绵软无力转为慷慨激昂。 一转眼那红色纱衣变换成了褐色盔甲,一众舞姬举刀做拼杀状,配上激烈的鼓点,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祝我成汉国泰昌盛,圣上万寿无疆。”最后那女子捧着一方地图,款款从舞台上走下,跪拜在殿前。 “呈上来。”老皇帝看着对这年轻人颇为欣赏。 地图并没使用什么贵重材料,只是特意标注的几个地点让皇帝眼前一亮,“这两个地方,什么时候也纳入我成汉的疆土了?” “回圣上的话,家父昨日传来捷报,”小女子抿嘴一笑,“于是斗胆瞒下,给圣上一个惊喜。” “这么说,你是江家的女儿?”老皇帝问她。 江水寒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极为澄澈:“臣女江水寒,拜见陛下!” 一番嘉奖,皇帝也赏赐了不少礼物,几个娘娘也起了心思,若是能把江水寒笼络到手,皇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可有婚配?” 江水寒怔住了,随后面色一红:“臣女已经有意中人了。”“你只管讲,朕为你主婚便是。” 江水寒抿了嘴,眼神快速地扫了一下卫永昌的位子,又迅速低下了头。 她的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皇帝哈哈一笑:“永昌王,朕便为你们两个做主了!” 淑妃连忙跪拜,代替儿子叩谢圣恩。 卫永昌却觉得如鲠在喉,接旨是违了自己的心,抗旨,怕是要打了江姑娘的脸。 “永昌这孩子,怕是高兴得糊涂了。”淑妃替自家儿子打着掩护。 卫永昌不知为何,心口撕裂一般疼痛,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跪了下来:“儿臣叩谢圣恩。” 这一跪,满朝文武心里也有了个概数,皇帝心里的天平偏向谁,那便要做好看风使舵的本事。 “你父亲骁勇善战,此番更该好好奖赏一番。” 江水寒拜倒:“此次父亲出征顺利,全靠有一高人相助。” “哦?”皇帝来了兴致,“你说的又是何方神圣?” “是一位名叫智伯瑶的侠女,她孤身一人,前往春雨教余孽所在之地。靠着一己之力,歼灭教众数万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谁不知道江将军的骁勇,那地方他久攻不下,就凭一小小的女子,便能势如破竹? 可见这女子来头不小! “真如你这般所说?” 江水寒拜倒:“家父不敢居功,那姑娘现在就在外面候着。” “宣!” “宣智伯瑶觐见!” 于是,智伯瑶就那样盯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款款迈入殿内。 她身上穿着极为朴素,头发扎起做男儿打扮,一双眼睛尤其好看,浑身的英气盖也盖不住。 “你同那智家是什么关系?” “智侍郎是臣女的父亲。” 老皇帝叹息道:“这样的女英雄,倒是朕错怪了!来人,宣我的旨意,把智府一家人赦了。” 传令太监是急急跑了出去,可就是不知能从刀下救下几人。 卫长阳看着大殿之上的智伯瑶,全明白了,单凭智夫人的见识,怎么会知道那串手链的存在,应该真是智伯瑶自己的意思。 “这串手链,是你的贺礼?” 智伯瑶朗声:“听闻春雨教一直是圣上的心头祸患,臣女仗着武艺傍身,行事有些鲁莽,还请圣上不要责罚。” “以你一人之力,倒是个有智谋的孩子。”老皇帝看着她,“你这孩子,我看着也欢喜,不如将你指给长阳这孩子怎样?” 卫永昌和卫长阳脸色皆是一白。 卫长阳起身道:“父皇的美意儿臣自是心领,只是儿臣却也不愿拆散别人的美事。” “哦?智家姑娘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吗?” 卫长阳瞥了一眼自家皇兄:“前些日子,皇兄四下里跑得勤快,听说跟智府的大小姐走的很近,儿臣不愿坏了别人的好事。” 这话一出,可真是大打了皇帝的脸。 “朕还活着!”一个巴掌拍下去,满桌的瓷器都被震翻了。 没料到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程咬金,江水寒握紧了拳头,观察着朝堂上的一切,打算随机应变。 “这事儿,听那姑娘的主意便是,在这里争什么?”德嫔不紧不慢地说话了。 就算打了他的脸,皇帝也是要给德嫔一些颜面的,于是他冷冷地转向智伯瑶:“这么说,你是中意我家永昌?” “臣女只是见过几次永昌王爷,说起来,长阳王爷去臣女家走动的次数倒也不少,说起来,还是跟长阳王更加亲昵些……” 智伯瑶一席话,直接让老皇帝气的眼白上翻晕过去了:“你们这些不孝子,是想气死朕吗?” 赶得不巧,门外太监急急来报:“有流寇打进来了!” 这边宫娥们忙着宣太医将皇帝扶到内室去。 那边朝臣乱作一团。 有心人看的出来,这天就要变了。 老皇帝病重,叛军围城,禁军此刻又有部分兵力调离,谁能在这个时候掌控了全局,那离登上大典也算不远。 众人的眼睛在两位皇子身上流连,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卫长阳看向自己的皇兄:“我看这次,皇兄志在必得。” “哪里哪里,国难当头,还是别说这些风凉话的好。” 一干文臣,坐在殿里惶惶不可终日。一干武将,苦于手下无兵,只好坐着唉声叹气。 忽然听得墙外状况有所转变,胆大的派出太监去探听情况。 那小太监去了不多久便赶来回报:“来了一支军队,不知隶属于谁的麾下。” “自然是小爷我的。”卫长阳不紧不慢站出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父皇许我养了一支军队,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有几个没头脑的,上去就是一顿夸奖,什么誓死相随之类的。 卫永昌冷笑一声,现在站队,站的太早了! 遥遥地撞上了智伯瑶的目光,卫永昌也只当做没有看到,把头转向别处,她不是走了吗?怎么的回来了? “不去见见她吗?”江水寒站在他身旁,“你们……” “国难当头,哪里来的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卫永昌沉思,“虽然我们做了十足的把握,但是仍然不能保证全盘的胜利,我要出去亲自观战。” 不顾众人和淑妃的苦苦阻拦,卫永昌上了城门。 如情报所说,这次匪徒来势汹汹,虽然提前铲除了一些,但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在那个巨大的集团才显露出它庞大的全貌。 很快,卫长阳私人的军团已经撑不住了,按照事先的部署,卫永昌召唤了他的一支军团。 那军团是临时组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启用的。因为他的父皇可没有给他组建军团的权力。 眼见局势逆转,方才一些提前表了忠心的人自然是悔不当初。 城下又是一阵激烈厮杀,眼见卫永昌方面的人马占据上风,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却有眼尖的宫人朝着远方一指:“那是什么?” 之间远处又是一支,从武器配备方面来看,只怕又是趁乱来搅动失态的流寇。 卫永昌定了定心神,拔出腰间的长剑:“诸位大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 话中的意思很是明显,武将们一个个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算作拼死一搏。 有文官却是向后退去:“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难以,难以……” 话没有说完,那人就被卫长阳一刀穿心给刺死了。 “身为堂堂男子汉,保家卫国的事情你不出手,难道要白白等到家中妻儿受辱才算?” 卫长阳态度一贯轻佻,这话从他嘴里面说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文 第三十七章雨过天青云破 “是男儿,便随我出去杀个痛快!”卫长阳举刀站在兄长身前。 卫永昌笑笑,平日里小看了他,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血性男儿。 准备的人手到底是不足,禁军也有些乏力。 眼见那朱红宫门要被一下下撞击开来,卫长阳举刀又杀了一两个才把这盘散沙拧成一股。 依照江水寒的献计,先在宫门处布置了大大小小许多机关。 宫门终究是被撞破了,流寇们冲了进来,见到不远处的华美宫殿,领头的大喝一声:“抢吃的!抢票子!抢女人!” 一听到领头的这话,流寇们果然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上来,毫无章法。 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进攻方式。 卫永昌差人将先前准备好的滚石放了出来,那滚石原先在御花园里做观赏之用,不想今儿个派上了用场。 流寇们冲的势头被那两米多高的滚石吓着,前面的要往后面退,可是后面的人摸不清是怎么个情况,一个个急着往前面挤。 两个滚石已经把道路铺满了。 流寇们踩踏严重,自己把自己吓了个不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等滚石对上血肉之躯,那才真正叫一个惨烈。 首战算是大获全胜。 可是真正领兵打过仗的人却知道这一胜并不值得高兴。 因为滚石数量实在有限,对方人数去众多,就算占了一时的风头,也不能太过大意。 果然,对方再不敢大意了,接连派出两小股人马试探虚实,察觉没有大石块之后,这才又一拥而上。 这一次,他们领队的也不过比先前殒命之人多走五十步,等待他们的是密密麻麻的火羽箭。 一时间又把流寇的势头压了下去。 本想着能够松一口气,可是那伙贼人竟然推来了投石机,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不下。 火羽箭虽然充足,可人手到底是不够的,比不上外面成千上万有备而来的敌人。 眼见最后一道防线要被攻破了。 卫永昌扫了身后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大丈夫,死得其所,今生便也无憾。” 生死关头,倒是让人放下了许多别的挂念,平日里互相不对付的官员们竟也亲如一家,交心开始说了些体己话。 卫永昌第一个带头杀了出去,卫长阳也不甘落于人后。虽然士气十足,但到底有过沙场经验的不过那么几人。 眼见战局陷入颓势,忽然听得城楼上江水寒大喊了一声“爹爹!” 随后,那江家小姐亲自撸起来袖子击起鼓来。 “有援兵了!” “我们的救兵到了!” 两边夹击,何况江家训练出来的士兵自是不俗,很快就扭转事态,控制了全盘的局面。 江将军快步走入大殿之中,跪在屏风之前:“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许久,却没有人回应。 末了,德嫔淡淡地答了一句:“圣上崩了!” 这消息如惊雷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底炸开来,若是皇上崩了,那这残局…… “朕还没有死,你骗他们做什么?” 淑妃她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凡是德嫔在的地方,别的后宫女眷不敢贸然往圣上面前凑,一是因着知道圣上的心思都在德嫔身上,恐怕讨一个没趣,二是因为德嫔从前恃宠而骄的名声还在那里放着,谁也不想被当胸一刀插了去。 一阵咳嗽的声音,德嫔慢慢把老皇帝扶起来,淡淡说了一句:“你怎的还不死?” 也只有德嫔敢说出这样的话而不会受到惩戒。 皇帝听她咒自己早死,却也不恼怒,旁若无人地两个说起了情话:“我若是死了,也是放心不下你的,迟早要从那陵墓里蹦出来找你。” 德嫔抽手:“年少时,我听信了你的鬼话,以后我再没有信过你。你若是死了,我抬脚就回未央去了,谁也不欠谁的。” “那我们的儿子可怎么办?” 德嫔:“我们未央地大物博,还能少他什么?” “不如,我便将这长阳立为皇储。” 淑妃心里直骂老皇帝拎不清轻重,国家于危难之间,是我儿苦心经营,这才免得江山社稷毁于一旦,你怎的这样偏心,不过,老皇帝已经日薄西山,若是我多拉拢几个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卫永昌看向自己的母亲,知道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是摇了摇头,叫母亲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落人口实。 立储一事终究没能成。 卫永昌从殿内走出来,正看到一个人单薄的背影在风中凌乱。 去,还是不去? 还没等他心里想明白,那日思夜想的人儿早已经笑意盈盈向他走来。 往日里脸儿相依,彻夜说着情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日见面,却彼此都是有意疏离。 智伯瑶喊他:“永昌王爷。” 他便应了声,回敬:“智姑娘。” “王爷果真是国家栋梁。” 卫永昌垂眼:“姑娘谬赞。” “你瘦了。”智伯瑶将话题一转,有些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卫永昌一个愣神,看着面前人儿凹陷下去的面颊:“你又何尝不是?” “今日你怎么会来?”卫永昌问。 智伯瑶:“怎么的,不想要看到我?” 卫永昌沉声:“这件事凶险,自然是不希望你来的。” “本来,姑娘我病好之后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没曾想,你派了一条尾巴跟在我身后我很是烦恼……” “你说的可是巫怀慕?”卫永昌说,“你孤身在外,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知晓你喜欢打抱不平事,却又担心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还望莫怪,巫怀莫是自幼养在府里的,为人是靠得住的……” 智伯瑶目光移向别处:“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卫永昌道,“没曾想还能再见到你,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我去找你了,遇到了江姑娘,正巧,你们那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出了纰漏,我就去凑了个数,朝堂上面的事,还真是不好玩,不如乡野之间来的自在。” 卫永昌:“那今后……”说到一半,却是支支吾吾不肯多言。 智伯瑶:“今后什么,你倒是说。” “今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正文 第三十八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这话,是不想见到我了?”智伯瑶昂起下巴倔强地问。 卫永昌越看她的样子越觉得欢喜,如远山一样深邃的眼眸,如山脊一样高耸的鼻子,柳叶一般的细眉,他想要用手抚摸面前的可人儿,可是末了还是把手放了下去,攥紧了衣袖:“是的,我不想再见你了。” 智伯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这话,你再说一遍。” “我欢喜的是江家小姐。”卫永昌深呼吸了几口,“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见你。” “啪!”智伯瑶又是一个巴掌:“你再说一遍。”她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荡漾浅浅笑意,可这话语听到卫永昌的心里面就像刀割一样。 “我稀罕的是江家的兵权。”卫永昌说,“从前,就当我卫某对不住小姐,有什么需要,金银财宝,卫某一定不吝啬。” “哦?”智伯瑶伸手去摸他红肿的面颊,“刚才是不是打得重了?” “不重,卫某人应该的。”卫永昌语气之间生分得很。 那天淑妃正与江水寒一路走着说些交心的话。 “水寒,你这孩子,有勇有谋的,我看着就喜欢。” 江水寒抿嘴笑了:“淑妃娘娘言重了,臣女不过是……” 话还没有说完,江水寒便怔住了。 淑妃本还好奇为何她这样一个大家小姐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顺着江水寒的目光,正看到智伯瑶在卫永昌的脸上结结实实抽了两个耳光。 淑妃暗地里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到底在深宫多年,早就练就一身不喜形于色的本事:“那位智姑娘现在是原形毕露了,早些日子,我叫永昌那孩子去断了那智姑娘的念想,偏偏那孩子心软,怕伤着人家。现在我可算是见识了智姑娘的手段,这样的人,我是不认的,她也休想高攀!” 江水寒不好说什么,只淡淡地垂下眼帘:“宫里刚遭遇变故,我可随着父亲做个帮手。” “好孩子,你去吧。”淑妃摘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赏给江水寒,“这镯子对我意义重大……” “这万万使不得!”江水寒推脱。 淑妃板起面孔佯装生气:“把手伸出来。” 江水寒再也无法推辞,乖乖将手伸了出来。 淑妃亲自将镯子为她戴上,面色这才缓和许多,拍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你是皇上亲自指婚给永昌的,板上钉钉的事情。” 江水寒羞的满脸通红,淑妃打趣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人离开。 那边,智伯瑶摸着卫永昌瘦削的面颊:“我等你的答案。” 卫永昌看她一个人走在风中,忍不住起了上前陪伴的心思,却又为了她好,把心思压下:“朝堂上的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我不能牵连你。” 智伯瑶回到智府,却发现全府上下什么也不剩了,圣上一道旨意,智府落了个满门抄斩,智老头和智夫人的尸身已经被拉去乱葬岗扔了,如果是个孝顺的子女,也许还会冒着风险花重金请人把尸身背回来,可惜,智伯瑶对那两人原本也就没什么感觉,草草在院子里敬了两炷香也算是仁至义尽。 禁军把披头散发的智仲灵扔在了智家大门口,智伯瑶出去扶起她才知道她是被一句“刀下留人”救了下来。 智家的丫鬟婆子怕是早就被官府捉去,年轻貌美的等着被安排进教坊司,婆子们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府上的房间都被翻找过了,从痕迹来看,已经被扫荡过五六遍了。 安慰人实在不是智伯瑶所擅长的,威逼利诱让智仲灵睡了,智伯瑶吩咐巫怀慕:“看住她。” “你要去哪里?”巫怀慕显然是不满意智伯瑶给她安排的差使,“主子叫我护你周全,旁的人我可管不着。” 智伯瑶原本是想要去赴黑市朋友之约,看看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来头,不曾想巫怀慕这家伙真是难缠,经过上次一事,巫怀慕的警惕性提高很多,害的智伯瑶想要背着她做些什么都不太方便。 “姐姐不必管我!”智仲灵那小祖宗原来未曾入睡,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我知道我是个拖累,劳烦姐姐费心了。” “你怎么还不睡?祖宗?我花了多长时间哄你?”智伯瑶生气道。 巫怀慕冷笑一声:“哪个正常人经此变故能睡得着,也就只有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做得出来这件事。再说了,智二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你拿哄小孩子那一套,能做什么用?” “冷心冷情?”智伯瑶说,“若论冷心冷情,只怕你那主人才是一等一的高手。” 巫怀慕不容别人污蔑抹黑主子,辩驳道:“主子那是担心你跟着他会遇到危险,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收拾一番。”智伯瑶不再理会巫怀慕,她指了指缩在床头的智仲灵,“去你的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的。” “你要带我去哪?”智仲灵摇摇头,“我哪里也不去,我也不会想不开的!” “带你去哪?当然是长阳王府。”智伯瑶说。 智仲灵咬嘴唇:“我去他家作甚?留在这里,守着这空宅院便是。” “这么大的院子,”智伯瑶冷笑一声,“你可有学过如何当家?现在府上可还有一个丫鬟婆子?可还有一个家丁?你手上又有多少私房钱说来听听!” “大不了,将这宅子买了,我投奔外祖家!”智仲灵撅起嘴巴。 “外祖?”智伯瑶问她,“离京都多远?” “也就几千里……”智仲灵的声音小了下去。 “你往后做些什么谋生?” 智仲灵:“我……” “看你的样子,只是想找个人家嫁了,”智伯瑶冷笑,“那你想要嫁个什么人?贩夫走卒还是寒酸秀才?” “有外祖,我总是不愁的……” 智伯瑶:“你说话的气势为何弱了下去?恐怕你自己也清楚你外祖家里现在没有多少人是向着你的,尤其是遭遇了这等祸事。姑且不论这漫漫长路你是否挺得过去,就算你活着回去了,你能谋得多大的利益?” “我……”智仲灵一时语塞。 智伯瑶嫌她麻烦,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 智仲灵哼也不哼就晕过去了。 智伯瑶遣巫怀慕去找了一辆马车,连夜把智仲灵扔在长阳王府的门口。 因着宫中变故,长阳王府巡视的人手增加了一倍,见到智伯瑶的马车停下来,便拦住了她,拔刀严阵以待。“去叫你们主子出来,就说我有个大礼要给他。”智伯瑶说。 门口的小厮冷哼一声:“你算是哪根葱,想见我们主子?呸!” 智伯瑶拿出怀中的镯子把玩:“见,还是不见?” 那镯子是智伯瑶从智仲灵的手上扒下来的。 小厮一见,也知不是凡品,还是去派人唤了卫长阳。 卫长阳人在内室,都懒得出来迎接,一切让管家出来代劳。 “所以这么个大箱子,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卫长阳只穿了中衣,光着脚就在内室里接见了智伯瑶。 “长阳王还真是不拘一格。”智伯瑶瞟他一眼。 卫长阳笑的越发得意,室内点了火盆,一摆就是十几盆,热的人浑身冒汗,卫长阳也索性把衣服敞开了些:“智姑娘深夜来访,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向皇兄交待,不如床上请?今日父皇说了要立我做储君,姑娘莫不是因为这句话心动了吧?” “等你登上皇位再说这话不迟。”智伯瑶道。 “那这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卫长阳一笑,踹了箱子一脚,“该不会是你杀了皇兄向我表忠心的吧?”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智伯瑶说,“这是在你的府上,我还能耍什么花招?” 卫长阳便小心翼翼开了那大箱子,却见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人,“这是,灵儿!” 只一瞬间,卫长阳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只是晕过去了,”智伯瑶说,“看你对她上心,我也是了却一桩心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智伯瑶:“智府没落,她年纪尚小,没有忠仆陪伴,也没有钱财傍身,更没有一技之长。” “那你就能这样对她吗?”卫长阳怒道,“她是我认定的人,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就送了过来,让人看轻了去!” “你等得起,她却等不起了。”智伯瑶站起身来,“如今时局动荡,我自身难保,何谈照应她。想你对她也算是用心,这才把人放在你这里。往后生死不论,也别来找我,你若是玩腻了,扔了便是,也不用过问我的意见!” 卫长阳面色不悦:“有你这样的人做姐姐,她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 “这话,我可不认,”智伯瑶笑了,“她最后信任之人,只你一个。” 卫长阳将智仲灵搬上了床榻,站立一旁,看她许久都不移开眼睛。 “你这样子,今儿个晚上是不打算在这里睡了?” 卫长阳一边为智仲灵盖上被子,一边狠狠瞪她:“灵儿信任我,我可不能趁人之危。” “我若是你,今晚上就在这里歇下了,不仅要在这里歇下,还要与她坦诚相见才是。”智伯瑶说。 卫永昌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言论震了一震:“想不到智姑娘的手段,也是如此龌龊不堪。” 智伯瑶挺起了腰杆:“手段哪里有龌龊不龌龊的,她心悦你,只是因着心里有许多牵绊不敢与你太亲近。你一贯无耻,不如无耻到底,让她断了旁的心思。” “你倒是敢说。我看是皇兄没有用这等手段降服姑娘,姑娘难耐了。早知道我该对姑娘下手,好让姑娘服服帖帖,断了旁的心思。” 智伯瑶:“我这个人脾气坏得很,要是谁敢这样对我,就是亲丈夫也剁掉他的血肉。智仲灵和我终究是不同,不要把我和她相提并论!” “你是田里的野草,她是娇弱的兰花,”卫长阳点点头,“自然是不同。” “懒得与你争辩!”智伯瑶甩手走人了。 卫长阳看向智伯瑶的背影,就那样慢慢隐入黑暗之中,不像是走入暗夜,倒像是被暗夜吞噬了。 室内的智仲灵“嘤咛”一声,似乎清醒过来。 卫长阳连忙回了屋内照看。 智伯瑶出了长阳王府,巫怀慕迎了上来:“智姑娘,主子有请。” 智伯瑶觉得这一请来的突然:“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巫怀慕语气十分坚定。 智伯瑶:“白日里他对我说过那许多的混账话,怎么突然就转了心性?” “主子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巫怀慕指了个方向,请吧。 智伯瑶一向能识人,巫怀慕在说谎,但是哪句话在扯谎,智伯瑶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知道有些蹊跷,但智伯瑶还是跟了巫怀慕往那边小巷走去。 一进入小巷,智伯瑶便知道气氛不对,她急急后撤,却发现退路已经被人堵死了。 小巷极深,月光不能照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马。 身后大约十来个黑衣人各个手持寒刀,目露凶光。 巫怀慕看了智伯瑶一眼,什么话也不说,渐渐退后,神色上很有几分颓唐。 被人给卖了!智伯瑶心叫大事不好,上了巫怀慕的当。 黑衣人出手,智伯瑶只得拔出匕首与对方以命相搏。 巫怀慕是训练出来的暗卫,却也有死士的觉悟,智伯瑶心想,那真相只有一个,就是能让巫怀慕听命之人下了这个命令。 是卫永昌!智伯瑶惨笑一声,一个分神,不小心后背被人划伤一刀。 好在她及时调整刀势,匕首这武器一寸短一寸险,智伯瑶激进猛攻,让那伙黑衣人一时不敢贸然下手,智伯瑶知道自己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血战不是长久之计。一刀下去,又一个黑衣人殒命,智伯瑶也就试探出了这伙人的武力,其实不在智伯瑶之上,单打独斗智伯瑶不夸口二十招内便可取敌人首级,可如今很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自己若是再这么恋战,恐怕局势会对自己不利。 智伯瑶抬眼望去,恐怕只有从上面逃走方才有一条生路。 敌方很显然也识破了智伯瑶的意图,攻势更加猛烈。 智伯瑶也顾不得许多,杀招一出,顷刻间取了两人的姓名,她足尖轻点,眼看就要从小巷突出重围,这时却见一把剑横劈下来,智伯瑶用匕首招架,又被压到了地面之上。 那剑的主人,正是巫怀慕。 智伯瑶冷冷一笑,她的匕首带血,她的衣袖已经被血水浸染,她的眼睛里也泛着血光。 她用匕首指着巫怀慕:“这,是你主子的意思?” 血从刀尖滴落。 巫怀慕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比冰霜更冷的寒光,一拧身,与智伯瑶正面过招。 突然,头顶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过。 正在酣战的几人顾不得抬眼看,却发觉空气中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智伯瑶对这香气很熟悉,那几个黑衣人觉得不对劲儿,急忙闭气,却还是晚了。 智伯瑶听得身边“乒铃乓啷”一阵刀剑触地的声音,自己也眼前一花,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隐隐看到一双男人的鞋子出现在视线之中。 正文 第三十九章花市灯如昼 醒来时,躺在一间木屋里面。 室内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凳子,再无其他。 倒是生了火炉,所以才不觉寒冷。 智伯瑶警惕地从床上坐起来,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房梁上睡了一个人,掩头盖面,一身黑衣。 “喂,你是谁?”智伯瑶问他。 见那人不理会,智伯瑶随手抓了一颗石子扔过去。 那人手一伸,抓住了石子,翻个身继续睡。 “喂,我在问你话!” 那人终于不耐烦了:“我都救过你两次了,你不打算说声谢吗?” “两次?”智伯瑶算了一下,在春雨教的地盘那时算一次,这次便是第二次,“可我为什么要感激你?” “不该吗?” 智伯瑶:“你就是那天晚上闯入我房间的人!” 两次出手相救,智伯瑶都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那味道智伯瑶怎么会忘记,那个半夜闯入自己房间,麻醉了自己,甚至还登堂入室的登徒浪子! “是又如何?”那人依旧在房梁上侧卧,“你这样的人,我闯入你的房间,没杀你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与你无冤无仇,”智伯瑶,“如果没有那天晚上你那样对我,我如何会卷入后面的纷争?明明就是你拉我入泥潭,我为何要感激你?” “冥顽不灵,姐姐没有杀你,不代表我不会那么做。” 智伯瑶:“既然有心杀我,又何必救我?还有,你口中的姐姐是谁?” 无人回应,智伯瑶抬头看去,房梁上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追出门去,大雪纷飞,雪已经积了半尺多高,可雪地上却没有半个脚印! “这样的轻功,”智伯瑶想着,“不知是哪个小贼,待我日后打探清楚。” 回到屋内,智伯瑶烤着火,身上是热的,一颗心却是冷的,天地之间,她又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什么属于她,一个人,躲在荒野的小屋里面,身上无一物,身边无一人。 如果巫怀慕对她下杀手,智伯瑶想来想去,都只能是受卫永昌指使。 所谓山盟海誓,不过如此,如海市蜃楼,如镜花水月,可笑至此。 智伯瑶闭着眼睛,想着自己今后的去向,也许可以去天下第一险峰一游,从前疲于奔波,一直没能成行,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雪地上忽然响起了马蹄声,数量众多。 智伯瑶叹一口气,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开了门,只见小小的木屋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之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那个是道隐,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来,在智伯瑶面前跪了下去:“奉主子之命,来接智姑娘,请您上马!” “上马?怕是上路吧!”智伯瑶冷笑一声,后退了半步。 道隐抬起头来,看着神色很紧张:“方才知道您遇袭,主子马上派我来保护姑娘。现在追兵已经在路上了,还请姑娘不要延误时机。” “那人不就是你们主子派出的吗?你要来杀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智伯瑶将匕首横在道隐的脖子上,“让你的人马滚!” “恕难从命,这当中应该有什么误会!”道隐执拗地要求智伯瑶上马。 智伯瑶不肯,道隐便把自己的脖子往刀上凑:“若是我真的有心动手,怕姑娘已经不能完好站在这里了。” 智伯瑶冷笑:“是吗?不如我们让刀剑来见个分晓!”智伯瑶抽刀要刺,忽然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火羽箭落在了小木屋之上。 另一拨人马也在往木屋的方向赶来,不断地向这边发起攻击。 火羽箭射在屋子上,很快便燃烧起来。 道隐见局势危急,道一声得罪,便把智伯瑶打横抱起来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智伯瑶听得身后的马嘶声,又狐疑地看了道隐一眼:“那杀我的人,当真不是你家主子派来的?暗卫总不会倒戈吧?” “师妹她也是迫不得已,”道隐说,“我们听令于主子,但不止是主子的命令。” “你言下之意,是淑妃喽?”智伯瑶追问。 道隐:“主子的事情,不敢妄加揣测。” 智伯瑶哼了一声:“不敢回应,那就是了!我想通了,不再喜欢你们家主子了,这下那位淑妃娘娘该满意了?” 道隐不做声。 智伯瑶便知淑妃想要的,不是一句“不再相见”的承诺,淑妃要的是她智伯瑶的性命! 鹅毛大的雪花在智伯瑶的眼前飘过,远处天边挂着的一轮明月不知为何似乎到了强弩之末,已经不再皎洁,山林里的树木就像是面目可憎的怪物,一个个张开手臂要将她吞噬,身后是道隐急促的呼吸和他温热的身体。再远一点,就是滔天的火光和正在缠斗的两拨人马。 智伯瑶回头看了一眼,那火舌慢慢地将屋子吞没,火焰仿佛能窜到天上。 奔波了一夜,道隐将她带到一处山间的别院藏了起来。 “这都五日了,你到底要我怎样?”智伯瑶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道隐淡淡地说:“以后,自然会放你走。” “我自己可以走路,又不是没有长腿!” 道隐:“主子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智伯瑶把茶盏一摔:“只要他离我远远的,我敢保证我是不会遭受这些乱七八糟的祸事。” 一旁的音希连忙把破碎的茶盏清理掉,这都是第四十五个茶盏了。 “主子他事务缠身,不便前来,所以他特意把您的丫鬟赎了出来,好跟您作伴。”道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这事儿,您也别埋怨主子。放您在外行走,那伙人怕是不肯消停,他只好把您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那伙人,是什么人?”智伯瑶狠狠地掀翻了桌子,“要我等,又是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和那位江姑娘成亲?等到他登上皇位?等到他母亲死了?这才肯放我走吗?” 道隐默默地看着她砸,也不做声,主子也不想这样,完全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毕竟淑妃娘娘的性子,不达目的,恐怕是不肯罢休。 “大小姐,这是奴婢新做的点心,你尝尝看!”音希走了进来。 智伯瑶冲她招招手:“外面的侍卫有没有变少?” 音希摇摇头:“没有,这几日还多了。”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边。 道隐抓住那只鸽子,将绑在它腿上的纸条拆开来看。 看完之后,道隐的神色紧张起来。 智伯瑶去抓那张纸条,道隐哪里肯依她,早就一把火烧尽了。 “智姑娘,主子那边遇到麻烦了,急召我回去。”道隐神色严肃,“您就安心待在此处,属下会尽快回来!” “去吧!去吧!”智伯瑶巴不得道隐赶紧走,她好找个法子脱身,但是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情绪外露太过明显,连忙收住了,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还好吗?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吗?” 道隐严肃地说:“这您就不必忧心,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便是。” 智伯瑶拧着眉好一阵子。 音希走上前来附耳:“大小姐,那个侍卫走了,您不用再装了。” 智伯瑶一秒恢复到生龙活虎的状态,音希拉住智伯瑶的胳膊:“大小姐,您要走?” “你好好待在这里,你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智伯瑶拍拍音希的肩膀,“你一个丫鬟,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他们要的,不过是我。” 音希不肯撒手:“请您带上我。” 智伯瑶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这小丫头怎么就讲不明白呢:“你要是跟在我身边,那才是真的要倒霉了!” 前不久经历过的抄家之乱,已经是音希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波折了,她哪里受得了半点惊吓,一点点的风吹草动足以让她成为惊弓之鸟。 “大小姐,请不要丢下我!”音希如同蛇一样缠在智伯瑶身上,怎么也扯不下来。 主仆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忽然智伯瑶听到外面一丝异动。 一手刀劈在音希的脑后,她便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智伯瑶打开窗子小心地向外看,寻常站岗的侍卫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阵风吹过,将檐角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风带过来的,还有人的血液的味道。 智伯瑶便知道来的人不是善茬,她闭上眼睛快速地思考了一番,院子几百号侍卫,且个个是一等的高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那只能说明跟对方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 眼珠子一转,智伯瑶迅速找了一身音希的衣服出来换上,把人皮面具戴在脸上,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将血液画在自己嘴角,做好准备之后,智伯瑶一个倒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大小姐,你带上我!大小姐!” 果然,下一秒,一对人马破门而入,他们约莫几十人,进屋见到两个小丫鬟倒在地上,一个已经昏迷,另一个重伤倒地。 见到他们进来,那重伤的小丫鬟被吓坏了,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为首的快步走上前将小丫鬟踩在脚下:“你家小姐呢!”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指了指那半开的窗户:“走,走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那为首的上前去推开窗户,在窗子边发现了一根被木头挂住的头发。 于是首领大手一挥:“你们两个留下灭口,其余人跟我走!” 一眨眼功夫,室内只剩余了两名入侵者。他们把音希和智伯瑶装扮成的小丫鬟踩在脚底下,挥刀就冲着脖子砍去。 只有两个人,那就不成问题了。 智伯瑶一个灵巧的转身,一刀划破了两个人的喉咙,他们的气管迅速被血液充满,于是只能捂着脖子缓缓倒下去,一要讲话,那伤口边上就冒起了气泡,看起来异常痛苦。 智伯瑶把音希藏在床下,迅速扒下其中一个入侵者的衣裳套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把那人的面皮割下,快速给自己做了个易容术,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自己学艺不精,但勉强糊弄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智伯瑶闪身追上其他的侵入者。 看起来她的装扮很成功没有引起怀疑,只是那首领却疑心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不等智伯瑶开口说话,旁边有人抢着答:“那小子,八成是去白嫖了!” “也是,我看刚才那个小丫鬟长得水灵灵的!” 首领面色不悦:“胡闹!抓不到那个智伯瑶,这让我回去怎么跟娘娘交差!” “我们再找找便是。” “你们几个去这个方向,你们去那边,你,”首领指了指智伯瑶,“去把他叫回来,像个什么样子!” “是!”智伯瑶领命,返回那屋去,趁着无人注意,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了。 入侵者们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只是带来的人手却少了两个。 “不对!”首领这才回过神来,“快回去看看!” 返回屋子里,首领看着地上两具尸体,一具衣冠完整,另一具失去了衣服还有脸皮,这才懊悔地跺脚:“好狡猾的女子,追!” 智伯瑶出了门,直接把身上那行头一脱,面皮一扔,跨步骑上了高头大马就策马奔腾在乡间小路上。 往里跑,这成了一个大难题。 若是再往京都的更边缘处去,恐怕地广人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成。 于是智伯瑶打定了主意往京都城里面跑,跑进去,去哪,找谁,这些个问题,智伯瑶都没有想过,眼下,保住一条命才是最要紧的。 一路策马狂奔,将那些追踪者都远远甩在身后。 智伯瑶在城门前,解开了那马的缰绳,拍拍它的屁股:“去吧!” 那马却并不跑,哪怕它身体上的束缚已经被全部解开,可它还是不跑。 智伯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马,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定不能成为他人的玩物。 城里面倒是很热闹,街上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门前悬挂起了灯笼。 毫不费力地挤入人群之中,智伯瑶消失于茫茫人海。 好不容易赶到城内的那伙人看到这幅情景,一个个只能干跺脚却无可奈何:“这么多的人,以我们的人手怕是无能为力!” 那首领阴沉着一张脸:“空手回去,那交给淑妃娘娘的只能是我们的人头!”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首领吩咐手下:“去找京都府衙门的黄大人。” 一手下哭丧着脸:“京都府是什么地方?还能听我们的不成?” 首领狠狠瞪他一眼,那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闭上了嘴巴。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京都府不是永昌王的,但是这天下却可能是永昌王的。 京都府的黄大人正在家里佳人美酒,妙不可言之时,却被人登门打扰,多少是有些不悦的,见来人只是从属于后宫力量,面上虽然还是恭敬的,可心里早就不拿他们当回事。 那首领如何看不出黄大人的心思,只是将象征着自己身份的令牌往桌子上一丢,说了句:“听闻圣上最近身体有恙。” 言下之意就是要逼黄大人做个选择。 黄大人毕竟为官一方,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哪里能轻易受到他人的指使,只是起身,捻了捻胡须:“阁下可知道,私下议论朝政是什么样的罪名?” “听说大人的儿子,在宫里某了个侍卫的官职。”首领前言不搭后语,撂下了这么一句话。 黄大人听出了话里面威胁的意思,但好歹也是个地方官,怎么肯轻易就范:“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最近,您儿子负责抓捕叛军余孽,如果处理得当,恐怕今后是要平步青云的。” 黄大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么一想,算是明白了,这负责清理叛军余孽的,是永昌王,淑妃娘娘一个深宫妇人做不了什么,可是永昌王不一样,永昌王和淑妃他们母子一心,若是有意陷害,那后果…… 于是黄大人到底还是低了头,让家中小厮给那不速之客上茶:“敢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找人,”那首领从怀中摸出一幅画像,“我知道今夜你京都府大部分的人手都在街上巡查,我只要你们找到这人,剩下的交给我们。” 智伯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走来的,三个两个有说有笑,她抬头望了一眼茶楼的方向,到底是劝住了自己,没有去。 遇上一个少妇正牵着孩子的手猜灯谜。粉色的灯罩将母子二人的面庞映照,做母亲的笑意盈盈看着孩子,做孩子的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一字一顿地认着灯罩上面的字:“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娘亲,你猜得出谜底吗?” 做母亲的显然是没有上过学堂,被孩子问住了,面露难色地摇摇头。 智伯瑶上前道:“谜底应该是,日。” 店家笑着将灯笼解下,递给了智伯瑶。 那母亲拉着孩子正要离去,却见到智伯瑶将灯笼递给他。 “快,谢谢姐姐!” 那孩子于是眨着眼睛,甜甜地说了声:“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智伯瑶绵延的愁绪被这孩子的天真可爱冲的一扫而空。 “姑娘可真厉害,可以去街角碰碰运气。” 智伯瑶问:“那边有什么?” “当铺的李掌柜搭了一个花梯,顶上藏了谜题,答得出来的人可有千金的奖励!” 智伯瑶与这对母子拜别,一个人向前走着,她对于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一向没有兴趣,只是她的直觉发现她已经被盯上了。 对方是京都府的人,智伯瑶知道近日由于叛军事件,京都府的人手增加了不少,逃,怕是难,不如趁机去出个风头。 智伯瑶这样想着,脚步已转,来到了妇人所说的街角,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此地。 怪不得有千金的奖励,那花梯又高又险,看的人多,敢上去一展身手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智伯瑶足见轻点,飞身上去了,开始向着高处攀爬。 那边听说智伯瑶已经现身,首领一行人急忙赶来,却发现此地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一个动手的好地方。 “大哥,要不,我们也上去,趁机跟她交手?” “不,”首领这时却不着急了,“我们等着便是,每年因为夺金,都会有不少人殒命,我看上面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智伯瑶也发觉,随着自己攀爬速度的加快,身旁那几个络腮胡子的敌意也越来越明显。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出来抛头露面作甚,不如乖乖在底下等着,一会儿哥哥夺了金,聘你做我的小娘子如何?” 智伯瑶不理会那人,只是专注看着花梯顶上的卷轴。 络腮胡子被气坏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从怀里拿出来晃了晃智伯瑶的眼睛。 智伯瑶一个没有防备,便失手滑落下去。 底下围观的百姓之中爆发出惊呼:“不好了!” 正带领着手下人马从城外返回的卫永昌听到街角一阵骚动就策马前往查看。 跟在卫永昌身后的道隐不敢懈怠,四处观察是否有可疑人物的出现。 “我要放她走,母妃要她的性命,我把人藏起来,母妃仍然追着不放,”卫永昌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智伯瑶是否成功逃走,脸色煞白,“终究我对不住她。” 卫永昌正是满心的自责,一抬头,却见到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花梯上最接近卷轴的青衫少女,身手如此不凡,应该是她。 智伯瑶一心拿到卷轴,根本来不及往下看。 “皇兄好兴致。”卫长阳真是阴魂不散,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能看到他。 卫永昌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女,于是那少女便红着脸出来给他行礼。 卫永昌认出这是智府的二小姐,智仲灵,说实话他没料到父皇发起疯来竟然将智侍郎一家满门抄斩,不知道那该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才能让一串手链就激起他的杀心。 “可不要盯着她看,这是我的人。”卫长阳挡在智仲灵身前为她挡住许多非议的目光。 “此事,”卫永昌皱起了眉头,“不合礼制。” “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卫长阳目光一瞟,“还是管好你母妃的爪牙!” 那边,首领见到永昌王到来,急着在他面前立功,于是暗器出手,试图打中智伯瑶的脚踝令她当众身亡。 卫永昌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暗器的声音,他耳朵一动,眼睛不看,手上将玉扳指轻轻弹出。 智伯瑶察觉暗处一阵劲风来袭,急忙闪离了原来的位置,于是两个暗器交锋的情景就映入她的眼睛,一个是宫廷高手惯用的银针,另一个则是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难道他也来了?智伯瑶自然认得那玉扳指,他用戴着这玉扳指的手拥抱过自己,他也用戴着玉扳指的手给自己捏过核桃,她该是认得的。 不管之前几次行动是不是卫永昌策划的,智伯瑶知道此刻的卫永昌心里一定还是有自己的,心里莫名发酸,眼泪要涌出眼眶,她不肯,急忙抬了头继续向高处行进,一伸手,就拿到了那高处的卷轴。 卫长阳知道智仲灵不习惯与过往的熟人打照面,于是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智仲灵憋红了脸,要甩开他的手:“长阳王,这怕是不合适。” 卫长阳听着如此生疏的称呼,不退反进,将智仲灵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之下:“要叫我长阳。” “那样,不合礼制。”智仲灵别过头去,“您是王爷。” “叫我长阳,”卫长阳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笑容,“你若是不,我就亲你,在这里。” 智仲灵低头嗫嚅:“长阳。” 那声音低低的,就算他们靠的这么近,卫长阳也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到。 卫长阳有心与她调笑,但见她连耳根都是红的,也便不为难她。 两人在随从的拥簇下离开,留下卫永昌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痴痴望着心上人。围观的百姓一阵拍手叫好“我看这位姑娘身手确实不凡!” “也许能跟近日风头无几的江姑娘抗衡。” “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江姑娘雄才伟略,怎么能相提并论?” …… 人多,嘴杂。 智伯瑶却觉得自己的耳朵仿佛被人堵上了,只能看到,只能听到和卫永昌相关的一切,她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于是故意不去看他。 当铺的李掌柜见夺魁的是一位姑娘,有些惊讶地过来了,请智伯瑶打开卷轴。 卷轴上面倒不是谜题,是一个上联“眼前人是心上人”。 智伯瑶苦笑一声,她知道卫永昌正竖起耳朵在听,于是,她故意说“海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海中月是天上月,”卫永昌念着,自然是体会到了其中深意。 “这,”李掌柜觉得对的不算工整,却还是勉强说得过去,于是令伙计将允诺好的奖金搬了出来,放到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看着面前整整一抬的银票,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她要这废纸做什么?不如分发给众人,一起享这尘世的荤腥。 于是智伯瑶夹着那箱子,飞身爬上花梯高处,将银票分发给众人。 如同鹅毛大雪一般的银票从半空缓缓飘落,却比飞雪更能暖心。 “嗖”,半空中什么东西飞了过去,刺破长夜。 卫永昌认得那是一支箭,难道有叛军就潜藏在百姓之中? 他回过头去,见到不止一人,他们张弓搭箭,朝着花梯上的智伯瑶射了过去,一时间箭如细雨,密密麻麻。 不对,若是叛军,冲着智伯瑶去作甚?卫永昌心下冒出一个大胆的答案,这些人是母妃的手下,好大的胆子,指使侍从扮作敌军,不管怎样,众目睽睽之下射杀成汉子民那都是死罪! 卫永昌体谅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不愿为难,于是他便趁着智伯瑶落地的时候,挡在她的身前。 “我自己可以应付!”智伯瑶推他,一推,不动,再推,还是不动。 卫永昌转过身来,便将她拥入怀中。 “放开,你若是不放,我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不放!” 智伯瑶咬牙:“你还要怎样?我差点丢掉性命,你还要怎样?过往的那些,都忘……” “我娶你!”卫永昌突然蹦出一句。 智伯瑶盯着他,仿佛盯着一个怪物:“你胆敢说出这样的话?” “我娶你,将你放在我的身边,这样,母妃就没有机会下手了,而且,因为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她也不会为难你。”卫永昌紧紧地拥着她。 智伯瑶方才在卫永昌说要娶她之时,心里还有过一丝悸动,但听到他的目的之后,感觉受到了侮辱,受到了轻视。 “你听着,现在里里外外都有我母妃的眼线,跟着我走,你才不会受伤。” 智伯瑶冷眼看着面前这人,一颗心,冷月无辉。 正文 第四十章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智伯瑶与卫永昌同骑,就那样招摇地过街。 “虽然很是气恼,但你的提议,我接受,”智伯瑶冷声道,“我一人之力,实在无法与庞大的朝廷势力抗衡。” “我只觉得对不住你。” 智伯瑶打断他的话:“所以,现在告诉我,那天你对我说过的,都是谎话,你对我说不再爱我,都是谎话。” 卫永昌到这个时候,依然不能说出实话,他害怕说出实话会动摇智伯瑶冰冷的心,于是,他只能回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智伯瑶反手摸上他的面颊,语气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从前,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曾想,如此的胆小怕事,虚伪造作,光是想到要与你挂着夫妻的头衔,都令我蒙羞!” 到了永昌王府,智伯瑶率先下了马,卫永昌看出她逃跑的意图,一声令下,便将她结结实实围了起来。 “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智伯瑶轻笑,“反正我们两个毫无瓜葛,你少来管我!” 卫永昌语气决绝,不带一丝犹豫:“将她拿下!” 于是道隐和巫怀慕两个人上去与智伯瑶缠斗,花了很大的力气,最终将她绑成了一个粽子,送到了卫永昌的卧房里。 绑住了她的人,却没有塞住她的嘴。 但是智伯瑶也累了,只好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恋慕我?杀我?救我?你们主仆二人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巫怀慕就在房梁之上,但是巫怀慕自知理亏,也就不敢同她争辩,只默默听着。 有婆子进来送些吃食,被智伯瑶一脚踢翻了碗筷:“滚!” 于是那婆子便连滚带爬地出门去,不敢多说什么。 半夜,智伯瑶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已然清醒,但是依然装睡。 黑暗中那高大身影蹲在她身前,帮她脱了鞋子,松了绑她的绳子,给她盖上被子。 智伯瑶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假装睡着,她应该跳起来暴怒如雷,理应如此。她突然有些同情面前这人,满嘴的谎言,满脸的无奈。 那黑影轻轻关上房门,责问婆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婆子们什么也不敢说,唯唯诺诺低头。 不一会儿,卫永昌走了,那两个婆子进屋来。 “你说她到底能不能嫁进来啊!”一个婆子嘟囔着。 “谁知道呢,不是说圣上在殿上把江姑娘指给王爷了吗?” “我看那江姑娘人也不错,家世又好,王爷应该娶她。” “什么叫应该,那是必须娶,不娶就是抗旨不遵!” “可是这位智姑娘又算怎么回事?” “也许爷可怜她吧。” “可怜她,给些银子不就打发了吗?有必要把人接回府上来吗?” “那你觉得是怎样?” “我看,是王爷怕这姑娘妒忌,四处乱说,才把她放到府上的。” “你的意思是,爷是要把她关起来?” “我觉得是,不管怎样,肯定要等跟江姑娘大婚之后才能把她放出来吧。” 智伯瑶听着婆子们的议论,心里很是不悦,明明是他强行把人留下,怎么到了下人们嘴里,却成了她不要脸地倒贴。 天还不亮,智伯瑶就起来了,她蹑手蹑脚下了床,两个婆子在床边睡得很熟。 轻轻开了门,智伯瑶就见到两支巡逻队在房门前交叉巡视,她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了下来:“智姑娘,请您在房间里待着。” 智伯瑶将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拦我吗?”她吃准了卫永昌口是心非,她吃准了卫永昌吩咐过这些人要好生款待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主子,智姑娘醒了。”道隐恭敬地向卫永昌汇报。 也许,像他这样的皇室中人,本就不该给出承诺,因为他的承诺,牵连到她,就算他有心顺着她的心意随她而去,却偏偏有旁的人,不肯善罢甘休,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决心要尽力挽回自己的过失,要保住她的性命,要冷了她的心肠,等到以后,等到以后和离也好,总有办法还她自由,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对自己死心。 所以,当智伯瑶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踹门进来的时候,卫永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放我走,不然,就……” 卫永昌说:“不然就死给我看是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无所谓,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智伯瑶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将匕首抵得更近了。 “你若是想结果了你自己,请便。”卫永昌说,“如果你死在外面,死在别人的手上,我怕是心里过意不去,但你若是自己非要去寻死,那怨不得别人!” 智伯瑶知道这是卫永昌故意做出来的疏离状态,气的不轻:“你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你为什么就不能正视你的内心!你这个懦夫!” 卫永昌站起身来,道隐为他披上大氅:“你若是以为我在故意疏远你,那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你……”智伯瑶没料到他狠心至此,自己再闹下去,怕是也自讨没趣,“随意,我要出去走走。” “在我大婚之前,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卫永昌冷冷说道,“换句话,你不得外出!” 智伯瑶懒得与他争辩,在一群侍卫的包围下被遣送回了屋子。 “你留在府上,”卫永昌沉声对道隐说。 “可是您的安危……” “让怀慕跟着便是。” 道隐答了声:“好。” 年节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折子,朝臣无关痛痒地发表了一通言论,不知怎的,就把话题扯到了卫永昌身上。 “儿臣有一事要奏。”卫永昌出列跪拜。 “哦,婚事有礼部操办,你就不必费心了。” 卫永昌面色严肃:“儿臣要说的,正是此事。” “既然你坚持,那就说来听听。” 卫永昌拜倒:“儿臣该死!” “何事如此惊惶?”皇帝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是关于儿臣的婚事。智侍郎曾将其长女托付与儿臣,虽没有通报礼部,但智家长女因为儿臣,推掉了……”卫永昌一席话,说的就是智伯瑶跟他之间有过婚约,现在智侍郎死了,自己理应担负起照顾她的职责,免得被别人说了寡情凉薄,但是皇上又亲自指了一门婚事,这…… “那便两个姑娘都娶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礼部有人站出来问了:“只是正妃只能有一个,不知……” “江将军为朕半世奔波劳碌,他的女儿理应做正妃,只是,”老皇帝话锋一转,“智侍郎一家如今阴阳相隔,朕于心不忍,想……” 名为爱护智氏遗孤,但朝臣们都知道皇帝心里揣的是个什么心思,江将军功高震主,皇上这是要敲山震虎。 “蒙皇上错爱,小女能嫁与王爷已经是今生修来的福分,”事已至此,江将军只能顺水推舟,“做个侧妃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如此甚好,”老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那礼部可要尽心操办此事!”将军府上,江将军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家中。 江夫人迎上去,夫妻两个谈了许久,去遣小厮:“把小姐喊过来。” 江水寒一直关注前厅的动静,时不时在屋里踱步。 “小姐,那个永昌王当真值得您这样挂怀?” “我看小姐这样的学识,做个皇后也不吃亏!” “你们两个,”江水寒急忙呵斥道,“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让我听到。” “知道了,小姐,”那侍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下次,奴婢不会乱说话的。” “其实,那个永昌王爷人也不坏,小姐您嫁过去了做个王妃,也是一对璧人。” “就你们多嘴!”江水寒听了倒也无意去追究这两个聒噪的侍女。 “小姐,老爷,夫人让您过去。” 江水寒急忙整了整衣衫,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慢慢走出门去。 “见过爹爹,见过娘亲。”她颔首行礼,抬头却看到红着眼眶的母亲在抹眼泪。 “娘亲?”江水寒心下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苦命的儿呀!”江夫人上前搂住了江水寒。 “难道……”难道那婚约不作数了?那可是皇上亲自指婚,江水寒心里七上八下的。 “本该为你寻个好人家的,”江夫人摸着女儿的面庞,“如今却要委屈你了。” “嫁给长阳王,女儿心里是欢喜的,何来委屈之说?” 江将军便把早朝上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江水寒听了。 江水寒心里说不上是忧是喜:“爹爹做的对,您立下赫赫战功,皇族对您很是忌惮,以后,我嫁入永昌王府做一个侧妃,爹爹膝下又无男丁,如此也可打消他们的疑虑,保我们一家周全。” “水寒……”江将军这个铁血男儿,眼里竟也噙着泪花,他看着自己俏丽的女儿,心中酸楚自不必说。 “若那智姑娘是个大度的也就罢了,若是个小肚鸡肠的,那我的女儿可就命苦。” 江将军叹口气:“说这些作甚,日子还长着呢,都别自己吓自己了。” 回到房中,江水寒的丫头一个个都不敢作声,害怕说出什么惹小姐伤心的话。 江水寒倒是察觉了两个小丫头的异样:“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小姐……” 江水寒知道她们为何犹豫,率先挑明了:“他多娶一个,我倒也不在乎。” “您真的不在乎?” “爹娘伉俪情深,那是百年修来的缘分,我不能做他唯一的妻子,只能说明我福分浅薄。”江水寒说,“但是,一想到要嫁的人是他,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容忍。” “可是小姐,您不知道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可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恐怖,”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宅院之中怎么会比战场更为可怕呢?不都是运筹帷幄吗?我相信,学识和才情超过我的人天下难以再找到第二个!”江水寒全无忧虑。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知该嘲笑主子的天真,还是该相信主子的话,但她们知道夫妻相处相处可不仅仅是学识和才情就能决定的,看主子这么淡然,她们也就不愿将这真相告诉她。 被江水寒羡慕的智伯瑶,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过。 水是冷的,饭菜也是冷的。 不能自由出入,身边音希倒是又被送了过来,只是那丫头看向智伯瑶的眼神多少是有了些怨念。 智伯瑶把桌子一掀:“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婆子们学乖了,任凭智伯瑶撒泼也不去理她,害的智伯瑶饥肠辘辘一整天。 遣了音希那丫头去做点心,对上了音希冰冷的目光,智伯瑶便连吃点心的兴趣也没了,她丢下音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连累到音希,可是那丫头是真的不懂事,记恨上了她。 道隐那家伙只知道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根本不知道被“好生招待”的智伯瑶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忙了一天的卫永昌回到府上,管家忙迎了上去。 “她呢?”第一句话,卫永昌就是在关系她。 “您说智姑娘啊?”管家以为主子真的不喜欢她了,也就没怎么在意,被这么一问,反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今天都在房里呢。” 卫永昌见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便直接朝着卧房走去,但是转念一想,不应该如此殷切关怀,既然下决心要冷了她的心肠,就要干脆利落。 于是方向一转,卫永昌去了书房处理与各路官员的书信。 方无隅一反常态,来了两封信,一封汇报了最近官员势力表,另一封却是在告诫他不可与智伯瑶成亲。 “这个方无隅,他还不放手吗?”卫永昌气的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将巫怀慕吓了一跳。 他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去了卧房,一进门,就被室内的狼藉给惊住了。 茶盏碎了一地,饭菜撒了一地,桌子椅子倒在地上没有人扶起来,智伯瑶早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睡着了。 这群捧高踩低的奴才!卫永昌很是不满轻轻走过去,帮智伯瑶盖好被子。 “咕……”的一声巨响,从被子里面发了出来。卫永昌急忙从床沿跳起,板着脸站在床边,看着智伯瑶一点一点把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和头都缩进被子里面去了。 太可爱了,卫永昌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堂堂一个永昌王府,还把你智姑娘给饿到了?” 过了半晌,被子里弱弱地传来一声“嗯,饿坏了”。 智伯瑶的肚子很争气地配合着发出一声“咕”。 卫永昌:…… “谁让你不好好吃饭的?”卫永昌大声呵斥。 在道隐听起来,这不像是责怪,倒像是小两口拌嘴。 “冷的水,冷的饭,换成王爷你吃不吃?”智伯瑶很委屈闷在被子里。 卫永昌道:“你等着,去把厨娘叫起来,你堂堂智小姐饿死在我府上,那也说不过去。” “不必了。”智伯瑶急忙跳下床来揪住卫永昌的衣袖,“我这样一个早就该死在雪地上的人,得上天的垂爱苟活十余年,不敢要求什么了,王爷府上的仆人我不敢使唤,饿死我算了。” “谁让你这么自怨自艾的?”卫永昌听着智伯瑶作践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不表现出担忧,“堂堂智家小姐,若真的饿死在我府上,那我岂不是辱没斯文了?” 智伯瑶看着卫永昌远去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打滚,小样,我不是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智伯瑶知道道隐在这附近,于是她说:“你可不许把这件事讲出去,告诉你主子,对他没什么好处。” 道隐哑然,不知该作何回应。 不一会儿,十几个厨娘,几十个下人,端了几百盘饭菜放到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看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桌子,正色道:“我这样一个孤女,何德何能吃到这样的饭菜?这些都是给贵人吃的。” 说完,智伯瑶端起了一碗白米饭,那神色,仿佛白米饭就是天底下最可口的东西。 “难道智府都是这样苛待你的?”卫永昌问。 智伯瑶:“承蒙王爷关怀,小女子在家里也是这般吃食。” 如今智伯瑶与他说话都用敬语,卫永昌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的疏离,可是没办法,这个头是自己开的,何况,让她疏远自己,不就是本意吗?可不知道为什么,卫永昌的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让人无法呼吸。 眼见智伯瑶就要这样干巴巴地吃一碗白米饭,卫永昌看在心里很是心疼,拿起筷子,却又板着脸对音希说:“你,去给你家主子夹菜。” 音希“喏”了一声,就夹了些青菜放到智伯瑶的碗里。 智伯瑶立马站起身来,夺下音希的筷子:“使不得,使不得,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让别人伺候我,我只觉得不值当。” 音希受宠若惊,不知道自家大小姐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卫永昌对音希摆摆手:“你下去吧。” 拿起筷子,卫永昌将些荤菜放在她碗里:“快吃!” “不敢,不敢,”智伯瑶放下碗筷,“已经吃了半碗米饭,不敢多吃。” “你,”卫永昌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被她气到语塞。 “还有,”智伯瑶垂下眼帘,“住进府上,占用了您的卧房,真是不应该,罪大恶极,以后,我睡柴房就好了,也可以帮着府上干活,不至于被人嫌恶。” “还有人敢嫌恶你?”卫永昌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她们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作声,“智大小姐,永远都千金小姐,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轻慢你,别传出去说我一个王爷跟你这个小女子过不去。” “没有人嫌恶我,诸位姐姐都待我极好,”智伯瑶垂手站在一旁,“是我不值得大家这样对我。” “你究竟是怎么了?”卫永昌拍了拍桌子,“你我二人之间非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吗?” 智伯瑶如同惊弓之鸟,方才卫永昌一拍桌子她几乎要跳起来。 “不敢,不敢,王爷您想让小的怎么做,小的就怎么做。” 卫永昌见她还是刻意疏离自己,跟她讲道理她也不听,便甩了甩袖子走人了。 走没两步,便听到屋里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 卫永昌脚步想要快步走到她身边安慰她,他的理智却不能,他就透过窗户纸看她,看到她缩在床头,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哗啦”一声,卫永昌把书房里的书架给推倒了。 巫怀慕连忙现身,跪倒在地:“主子您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下去罢。”卫永昌摆摆手。 巫怀慕只好不依:“您受伤了?” 方才推到书架的时候,他的眉角不小心被一本书砸到了,流出了鲜血。 “无碍,你下去吧。” 巫怀慕不肯:“主子,我来给您包扎。” “不是说了让你下去吗?”卫永昌又推倒了一个书架。 巫怀慕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些书砸在她身上,她也不闪躲。 拿她没办法,卫永昌只好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由着巫怀慕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妥当。 正文 第四十一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先生,您说那永昌王真的会听您的吗?”春雨楼里面,流光在为方无隅磨墨,“智伯瑶和永昌王当真是兄妹?”方无隅道:“这件事,我有九成的把握。但是在完全弄明白之前,我是不会对王爷说出来他们不能成亲的原因。” “今日,朝堂那边传来消息,皇上给他们指婚了,”流丹答道,“智伯瑶做正妃,江水寒做侧妃。” 方无隅:“有这种事?” “先生您也不必忧心,”流光说,“永昌王府那边传来消息,两人不合,我看永昌王要娶她,不过是为了让淑妃停手。” 方无隅:“若事情真的这般进展,便好了。智伯瑶那个孩子,卫永昌是无论如何也关不住她的。” “淑妃她为何要对智伯瑶痛下杀手?”流光说,“她是擅使阴谋的深宫妇人,想尽办法拉拢智伯瑶,避免母子离心,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吧?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假如,永昌王不是她的亲生子呢?”方无隅笑道。 “流光不信,那是皇宫,堂堂一个淑妃,怎么可能弄错自己的孩子……”流光说着说着,声音是越来越小,“不过,生永昌王的时候,淑妃还只是一个宫女……” 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雄鸡一声天下白。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卫永昌的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淑妃娘娘给您的信。”道隐把那只白鸽放走,将密信呈到卫永昌的面前。 卫永昌打开看完,立即吩咐道隐:“服侍我更衣,母妃有要事相商。” 去看望了他的父皇,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好像真的病重了,躺在床上,说话也有气无力,眼皮半睁,脸色似乎有些发青,含混不清地交待他:“以后就是成了家的人……要有担当……长阳还小,很多事你要助他……” 等回到淑妃自己的寝宫里,淑妃这才敢发作:“你听听你父皇说的是些什么话!什么叫要你助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他还想着立长阳王为储?” “我想恐怕是的。”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淑妃瞟了一眼自家儿子,“我们做了很多事情,不能功亏一篑吧!” “就算我们拉拢官员,制造舆论,可最后的决定权还在父皇手里不是吗?”卫永昌说,“他既然敢把江将军的女儿指给我,我就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永昌,你有这样的能耐就肯屈居人下吗?”淑妃一头步摇叮当作响,“那个长阳王,论学识论能耐,哪一样比得过你?凭什么我们辛苦匡扶社稷,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您想逼宫吗?” 卫永昌此言一出,淑妃被吓了一跳,左右一看,幸好宫人都被遣散了。 “您不想吗?” 淑妃捧着儿子的脸:“好样的,为娘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您以为这是儿戏吗?”卫永昌拍拍淑妃的手,“您不会真的天真至此吧!” “这怎么是我天真?”淑妃盯着儿子的眼睛,激动地摇着他,“怎么是我天真?” “逼宫,要的是军队和各方势力的支持,”卫永昌缓缓说道。 “可百官之中你的支持者并不在少数!”淑妃越发急切,“还有军队,军队,你手上一支军队,我还有近卫军,在加上江将军的……” “母妃,你可真是糊涂了!”卫永昌喝止住了她,“先不说逼宫这事是遗臭万年的恶名,再者说了,你我手上的人马加起来怕是还没有禁军的数量多,至于江将军的人马,我看您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 “怎么不能?那江水寒喜欢你,等她嫁给你那就是你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起势,江将军还能坐视不管?” 卫永昌摇摇头:“且不说那江家几代英烈,忠名在外,就算我能够说服江将军,您要知道重兵不得近京,一旦江将军有所动作,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了吗?” “近来不是叛军乱京吗?”淑妃不死心,“江将军勤王带来的人马还没有完全撤离,就趁着这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卫永昌不说话了,他低头喝茶,脑海里飞速旋转着母妃所说的,其实淑妃所言卫永昌不是没有想过,但逼宫这种事情,一个弄不好可是遗臭万年,被人唾弃。 仿佛看穿了卫永昌的心事,淑妃情真意切地说着:“你父皇,他当年怎么拿下这宝座的,你可能还不清楚吧!他本来不是王储,王储是他的皇兄,当初两国关系紧张,他被送到未央做质子,被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德嫔招了驸马,而后他们一起回到成汉。” “那他回来之后,是应该去自己的封地,怎么会当上皇帝?” 淑妃又说:“怪就怪在这里!他踏入成汉边境之前,一个名为春雨教的组织如雨后春笋,迅速爆发,他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几乎占据了我成汉的大半江山,他皇兄搞什么御驾亲征,结果死在了征战之中,而他轻轻松松带领部下打退春雨教众,永昌郡就是他首战告捷的地方,而后他一路势如破竹,春雨教节节败退,终于在长阳郡,他将最后一股大的教众势力消灭。” “就算他卫国有功,那皇位也轮不到他。” 淑妃闷哼一声:“这就是你父皇的高明之处,在长阳郡最后一战告捷之时,天空中突然红光闪现,云中有金龙出没,于是他的部下纷纷跪拜他拥戴他为皇,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那前一位皇帝,就不曾留下子嗣吗?”卫永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据说,他皇兄离世之时膝下已经有一双儿女,只是战火纷飞,谁还有心思去管他们,等到平定祸乱的时候,再去找,已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淑妃说,“谁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不过依照你父皇缜密冷血的性格来看,那两个孩子怕是已经遭受了毒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没有君的样子,父没有父的样子,”卫永昌叹口气,“那我就一定要学着他,成为奸臣,成为不孝子?” “傻孩子,”淑妃坐在卫永昌身旁,“如果你不这样做,让那卫长阳登上皇位,你、我还有你那红粉知己,都要死!” “母妃,究竟是什么秘密,我们是母子,就不能……”卫永昌十分好奇。 “不能!”淑妃一口咬定,语气十分坚决,“等你登基之后,我就把这个秘密原原本本告诉你,但是现在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容儿臣考虑考虑。” 淑妃抓着他的袖子:“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要知道,机会转瞬即逝!”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淑妃大喜道:“你同意了!” 卫永昌把自己的袖子从母妃手中拽出来:“儿臣心中自有定夺。” “你若是真的分得清孰轻孰重,我何必这么操心?”淑妃冷笑一声,“可别为了红颜误了江山。”“母妃,父皇已经下旨了,她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望您高抬贵手。” 淑妃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也罢,既然皇帝金口玉言,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要她安安分分,我也就不会为难她。” “有母妃的这句话,儿臣便宽心了。” 出了淑妃的宫殿,卫永昌已经出了一头的汗,他擦擦汗珠,阔步朝着宫门走去。 在路上,一个老嬷嬷拦住了卫永昌。 卫永昌认得这是德嫔身边的老嬷嬷,于是便问:“不知德嫔娘娘找儿臣有什么要事?” “王爷好眼力,老奴受宠若惊。娘娘找您只是叙叙旧,请吧。” 卫永昌自认为与德嫔只是一面之缘,不知两人有什么好叙的,但还是跟着走了。 德嫔早就等在了御花园的亭子里面,见到卫永昌,淡淡地笑着:“坐吧。” 德嫔捏起鱼食,扔到池塘里,水面下于是就有许多若有若无的金色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多么可悲,因为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就这样抢夺,简直是可笑、可怜。”德嫔叹了口气,她的眉头皱起,让人生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卫永昌感叹于德嫔的不老容颜,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虽然他对于后宫的事知道的不多,但他多少也清楚德嫔是个非常随性而为的人,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城府,喜怒哀乐全部挂在脸上,所以德嫔把他叫到这里,绝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喜欢权力吗?” 卫永昌不知道为何德嫔要这么直接问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儿臣不解。”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直是个天性纯良的好孩子,你教长阳骑射,你们小时候一直玩的很好,我只希望,你们日后也能像从前那般。” 卫永昌说:“娘娘言重了。我与长阳,感情一向不错。”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德嫔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卫长阳不知为什么,还是听从命令走了过去。 德嫔抚摸着他的头:“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卫永昌受宠若惊,心中莫名涌起一个念头,这德嫔好似比他母妃更亲近他。 “母妃,我四处寻你不得,你怎么在这!”卫长阳突然现身,因着御花园高大树木的遮挡,他走进了才发现卫永昌也在此处。 “皇兄,好巧。”卫长阳嘴上是打着招呼,面色却是有几分不悦。 “长阳,不得无礼。”德嫔喝止他。 卫长阳凑到自家母妃面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香囊:“送给您的。” “这是你那位心上人做的?” 卫长阳点点头:“我这次来,就是想让您挑个日子,我们商量一下婚事的流程。” “那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臣先告退了。”卫永昌见别人母子说话,自己不愿意打扰。 “去吧,往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才好。” 卫永昌在自家母妃那里受了一肚子气不说,还被别人家的母子情深一顿暴击,若是他的母妃也能容许他选择自己的妻子,那该有多好。 回到府上,又是傍晚了。 因着礼部已经将他成婚的日子定了下来,永昌王府上下都在忙碌着。 去他的卧房看望智伯瑶,却发现房间空荡荡的,被子衣服都还在屋里,但是却没有见到人影。 “她人呢!”卫永昌责问。 “回主子的话,智姑娘搬到柴房里面去了。” “柴房?”卫永昌被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击中了心脏,急忙召唤道隐,“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搬到柴房里面去?你们就由着她胡闹?” 道隐跪倒:“主子,昨天晚上,是您亲口答应了她。” “我何曾答应过,就算有,那也是戏言,别的人不懂,就连你也听不出来吗?” 卫永昌大步流星走进柴房,一开门就闻到一阵呛鼻的味道,他后退了两步,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观察到室内的全貌。 黑暗,狭小,四面堆满了柴草,地上扑了一张草席,一个人就那么睡在上面,她身上只披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柴房里一股腐败的气味,很冷,哈出的气都能瞬间看到变化成白色的雾。 柴房中央生了一小团火,冒着浓浓的黑烟。 草席上躺着的那个人被呛得直咳嗽。 卫永昌怒了,他上前去要把智伯瑶推醒,走近了才看到她旁边放着一只破旧的碗,里面还盛着半碗冷米饭。 卫永昌于是改了主意,用鞋面碰了碰碗:“你还真是为本王着想,吃完了,就扔了吧。” “不成,”智伯瑶半睁着眼睛,“留着,明天吃,一碗饭可以吃三天,免得被人说我大小姐脾气……” 不等智伯瑶说完,她一声惊呼,发现自己被卫永昌扛在了肩头。 “你要做什么?放我下来!”智伯瑶说。 卫永昌不理会她,径直扛了她朝着卧房走去。 智伯瑶一只手开始在腰间摸索。 “你是在找这个吗?”卫永昌手上银光一闪。智伯瑶:“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东西?” 卫永昌闷哼一声,对“偷”一个字表示不屑。 智伯瑶立马改口:“王爷您要什么尽管拿去就好了,我住在柴房里面挺好的,贵府的米饭也很合我的胃口,感谢您的……” “你就不能住嘴?” 智伯瑶说:“好,住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您要我不说话,那我就不说话。” 卫永昌彻底被她逼疯了,一把将她抛到床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许去柴房。” 刚刚才答应卫永昌不说话的智伯瑶立马顶嘴:“不了,不麻烦您了,我一个孤女,住在柴房就可以了,这件卧房保温效果最好,您原先就住在这里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您要是嫌弃我用过被子,那就给我扔到柴房里……” “唔……”智伯瑶还要再多说两句,却发现卫永昌欺身覆盖住了双唇。 “你……走……唔……”智伯瑶一双眼睛瞪大了,想要推他下去却又推不动。 这个男人的身躯像小山一样厚重,像火炉一样烫手,他那样深情地撬开她的牙关,霸道地吻着她,扫荡一切的障碍,非要与她的舌头纠缠不清。 智伯瑶羞红了脸,只觉得口腔中不属于自己身体的部分涌入,要侵入她的身体,与她浑然一体。 卫永昌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是那么的僵硬,两个人明明相隔得这么近,却像是有万水千山那么遥远,于是更加深情,更加痛苦,想要从身体到达她的灵魂深处。 正文 第四十二章手可摘星辰 智伯瑶推不开,挣不脱,大脑里紧绷的一根弦突然就断了。 这个热情吻着她的人,是她爱着的人。 这个冷面呆子,终于不再口是心非了。 这一切,不就是自己曾经期待过的一切吗? 于是,智伯瑶这座冰山,终于在火热的攻势之下,逐渐放松了自己,她的肢体不再僵硬,她的牙关不再紧闭,她不再用手试图推开正亲吻她的人。 她攀附着他的脊背,抚摸他的头发,追随着他的唇舌。 两人吻到动情之处,早已经软做一团,在床上缠抱着。 突然之间,智伯瑶猛地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卫永昌竟被她推到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您……”智伯瑶娇笑着,有心戏弄他,“草民这样的身份,得到您的青眼已经是莫大的福分……” “什么草民,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太阳,我的一切……”卫永昌顾不得刚才那一摔失去了自己的皇家体面,立即站起身来,继续按着智伯瑶长吻,“我恋慕你,从第一次见面,从你救我于危难之间,从你在我脸上用墨汁作画,从此以后,我见到你,我便欢喜……” “唔……那你……之前……” “对不起,我曾想过……但是我发现若是真的让你离开,恐怕我一半的心都要被你带走了,日后夜夜不得安寝,悔恨今生……” “这话还算中听。”智伯瑶手指灵巧挑开他的腰带,手真正放在他赤着的脊背之上,摸着他的脊梁骨,他身上的曲线。 卫永昌也情难自持,解开她的衣带,抚摸她光滑的皮肤,平坦的小腹。 智伯瑶引导着他的手向上。 触摸到那柔软,卫永昌恨不得将所有碍事的衣物都撕裂,让两颗悸动的心真正靠到一处。 只是,智伯瑶察觉,那手却退缩了。 从她的衣裳里面退出去。 “你……怎么了?”智伯瑶娇喘着问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喘息如此沉重,浑身酥麻,触碰一下都是令人战栗的快感,如同温泉水在她的体内激荡,如同真气在她体内乱窜,她轻飘飘的,似乎要被送上云端再缓缓降落。 “我只是害怕你害怕。” 智伯瑶躺在他怀里:“我不怕,你……”她不知接下来的邀请该怎样从嘴巴里面蹦出来。 “可是我怕,我爱你,我敬你,我爱慕你,我不愿意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占有你,总觉得这样太过轻浮。” 智伯瑶在他胸前画圈:“那你是说我太轻浮了吗?” “不,不是的,”卫永昌笑着亲吻她的头发,“我是怕将你吓跑。” “你有这么天赋异禀?”智伯瑶扫了一眼他的胯部,“你要不让我掌掌眼?” “什么……”卫永昌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看什么?” 智伯瑶趴在床上,像一只灵巧的小豹子,慢慢地移动着优雅的步伐向他走来:“就是那个。” “不成,不成,这怎么成?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卫永昌没料到自己,这样一个硬汉,打过土匪,平过叛军,在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举手投降,面色绯红。 “从前,不是没有去过窑子,每次都只是听个声音,看不到情景,”智伯瑶说,“我还真的很好奇那玩意儿到底长什么样子。” “什么,你还去过窑子!”卫永昌发觉面前这智伯瑶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不仅胆大妄为,小小年纪还学人家去逛窑子。 “师父经常下山,我一个人在山上打猎,打猎之后去捕鱼,捕鱼之后去看书,看完书去练字,练完字去习武,习武之后就好无聊,所以,山下一到晚上,就特别安静,只有一间怡红阁每日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门口那老板常常自夸那是最好玩的地方……” “所以你就拿了银子去学人家逛窑子?” 智伯瑶说:“哪来的银子,当然没有,所以只好偷偷趁着夜色,用轻功飞进去,藏在房梁上,不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嗯嗯啊啊一整夜,床板都在震……” “羞死人了,咱能不说了吗?”卫永昌要堵住她的嘴巴。 “不让我说,也行啊!”智伯瑶侧着脑袋扑过来,“那就给我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子!”卫永昌护着自己的裤子,避免被智伯瑶扒下来,哭笑不得地求饶:“不成,不成。” “就看一下,”智伯瑶开始同他讨价还价,“就一下。” “这件事,绝对没有商量。”卫永昌坚决地说道。 智伯瑶撅起嘴巴,眸光之中闪过一丝狡黠。 卫永昌便知道这丫头心里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卫永昌双手护着自己的衣衫:“你在想什么?” “哎,”智伯瑶突然就想吃了瘪的小豹子,一脸的沉重,“你不会是有隐疾吧?” 卫永昌敲了智伯瑶的脑袋:“一天到晚瞎想什么呢!” “难道是长得不好?” 卫永昌几乎要被气炸了,侧着耳朵听,知道道隐不在附近。 道隐:从你们进屋开始调笑,我就溜到一边放风去了……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 智伯瑶笑嘻嘻:“给看,不就让流言不攻自破了吗?” “不给。” 智伯瑶昂着脑袋:“不给,那就是……” 卫永昌哭笑不得,却没料到趁他低头扶着额头之际,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放了过来。 被人偷袭了……卫永昌的脑海中飘过这么几个字。 智伯瑶还来不及缩回去的手被卫永昌抓了个人赃并获。 智伯瑶嘴巴大张,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它好像软绵绵的……” “你够了!” 道隐听到卧房里传来自家主子惊天动地的咆哮,于是悲催地又远离那屋子一些,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巫怀慕站在地上,向师兄举杯:“师兄,你冷不冷,要不要下来喝一杯?” 道隐忙下去,劈手夺了她手中的酒坛子:“你喝了多少?怎么一身的酒气!” “怎么了?你也想管我?”巫怀慕跌跌撞撞,脚步也不稳。 道隐责怪地看着她:“胡闹,若是有刺客来了,你喝的这样醉醺醺的,是要出大事的。” “已经出大事了。”巫怀慕冲着师兄傻笑,“他要成亲了。” 道隐知道自家师妹的心思,只是捂住她的嘴巴:“就算是喝醉了,这种话也绝对不能讲出来!” 将巫怀慕送回房里休息,道隐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月光永远是那样的皎洁无暇,不会被尘世的喧嚣所沾染。 卫永昌将智伯瑶紧紧地锢在怀里:“睡吧,天色不早了。” 智伯瑶嘟囔:“我不,我不,把我关在这里这么久了,你认个错就算完了?” “以后补偿你好不好?”卫永昌在她耳畔说道,“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既然皇上都给我们指婚了,那我可以自由行动了吧!”智伯瑶问。 卫永昌心里“咯噔”一下,抱住她:“母妃的心思,我一向摸不准,她的手段,我也扛不住,在我们大婚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不然出了危险怎么办?” “啊!”智伯瑶哀嚎一声,在床上打滚。 卫永昌用腿夹住她的腰身,“祖宗,快睡吧。” “好吧,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智伯瑶说。 卫永昌问:“什么条件,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都可以答应你。” “呐,”智伯瑶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卫永昌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用手指着自己面颊是个什么暗语。 “我是要你亲我啊!”智伯瑶嫌弃地说了声,自己凑上来,把脸颊按在卫永昌的嘴唇上,“笨蛋,一点都不像师父那样聪明!” 两人调笑一番,智伯瑶安然入梦,手臂挂在卫永昌的脖子上,安然入梦。 卫永昌却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脑袋里充斥的都是智伯瑶那句无心之言“一点儿都不像我师父那样聪明”,难道方无隅曾这样亲吻她,哄她入眠?一想到这里,卫永昌就如同百爪挠心一样,不得安眠。 晨起,卫永昌睁眼,发现智伯瑶已经醒来了,直勾勾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智伯瑶眨眨眼睛:“没有,只是你长得太俊俏了,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在下还真是不胜荣幸。” 智伯瑶翻身,趴在卫永昌的身上:“那以后,我们,你在下。” “为什么我总是难以明白你的话语呢?”卫永昌是个愣头青,实在不明白智伯瑶说话为何断断续续。 “就是,你在下边,我在上边,”智伯瑶捶捶他的胸口,“就是我们圆房的时候呀!”卫永昌一张脸刷地就红了。 “你到底去过窑子几趟!” 智伯瑶看着落荒而逃的卫永昌,笑的前仰后合:“我不管,我们说好了,你可要记着!” 去上早朝,意外地没有在群臣的身影里面看到卫长阳,卫永昌心里不免有些疑虑。 皇帝似乎病的不轻,现在连早朝都要躺着,隔着一层帘子与百官说话。 德嫔就侍候在一旁,她无双的容颜似乎一下子黯淡了。 禀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早朝就这么散了。 不知为何,好似有一朵阴云,笼罩在宫里头,让人一踏入这大殿就感受到压迫、沉郁。 官员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可卫永昌知道他们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他们都看到这棵大树要倒,急着另寻明主。 “不知王爷有没有听闻最近京都里面的传闻?”一个阁老走过来与卫永昌寒暄之余,有意提了一句。 卫永昌抬眼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不知大人说的是?” “就是要反了,”那阁老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上的太阳,“您可有听过?” “好久不见了,本王在酒楼设下宴席,还请您不要推辞。” 阁老明白了:“一定,一定。” 两人出了宫门,分头走了,最后兜了一个圈子,在酒楼包厢见了面。 正推杯换盏之际,突然有一个醉汉闯入,见到里面有人,慌忙退了出去。 “王爷您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试探!”阁老冲他拱拱手。 卫永昌道:“事关重大,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说完,卫永昌招了招手,两个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是按照他们的样子弄得。 阁老看了看扮演自己的那个小厮,不免惊叹:“不止是身形,就连面容也与老夫有几分相似。” 按下机关,打开暗门,卫永昌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走进去,那暗门自己合上了。 包厢里,那两个替身有模有样地喝酒谈天,掩人耳目。 经过暗门,来到茶楼的暗室,一众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见到卫永昌前来,忙冲他拱手。 “不必多礼,大家急着会面,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长阳王要反了!” 卫永昌道:“可有依据?” 有人递上一本册子:“这是近来长阳王兵团的动向,还有他结交官员的动向。” 卫永昌拿过来,仔细看了:“他果真是有谋反之心。” “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阁老说:“不如,我们上报皇上,说长阳王有异,到时候把证据摆出来,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逃不掉!” “这样不妥,”卫永昌说,“皇上宠爱长阳,别说长阳背着他密谋造反,就算他知晓了这件事,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不如,我们逼他先反,等他闹腾出动静人尽皆知的时候,一举拿下,到时候皇上有心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卫永昌说:“是个不错的法子,可关键在于,他虽年幼却也不是莽夫,如何才能逼他动手?” 一堆人捻着胡须苦思冥想,倒不是没有计策,都被卫永昌否决了,风险太大,而且卫长阳不吃那一套。 “江将军为何不在此地?” 卫永昌苦笑:“素闻将军刚正不阿,不敢擅自开口,虽然我与江姑娘婚约在身。” 一番苦思,却没有什么结果,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众人的心上。 待其他人散去,卫永昌问方无隅:“先生一向多谋,怎么今天倒是一言不发?” 方无隅道:“心中有了计策,却不好当着他人的面说出来。” “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什么不能同他们说的?” 方无隅笑他天真:“王爷可曾想过群臣为什么会选择追随您吗?” “大概是认为我夺嫡有望。” 方无隅摇头:“非也,非也。他们追随您,不过是因为您是皇子。我追随您,也是因为您的皇子,不过我的追随与他们并不一样。” “先生这话,说的古怪。”卫永昌觉得方无隅话中有话。 “倘若长阳王不是皇子呢?” 正文 第四十三章身与世俱忘 “你说什么?”卫永昌心中惊起波澜,“我看先生宿醉未醒。” “王爷若是不想知道,那就不必知道。”卫永昌“嗖”的一声长剑出鞘,抵在方无隅的脖子上:“你到底是谁?” “草民不过是一介读书人。” 卫永昌道:“既然只是一个读书人,又怎么敢口出狂言!” “家父却不是。” 卫永昌放下手中的剑,盯着方无隅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多少,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春雨楼曾经是春雨教的一部分,不过江湖上的人大多以为春雨楼是春雨教的对立,是在春雨教没落之后才出现的,他们错了。” “你的意思是,春雨楼本来就是春雨教的一部分?” 方无隅点头:“正是。当年皇上回到成汉,春雨教恰好兴风作乱,您不觉得蹊跷吗?” “难道春雨教也是父皇的人马?派出自己的人作乱,又站出来收服作乱的人?他就是这样当上皇帝的?” “春雨教本是一位深闺妇人创建的,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派,家父令其发扬光大,并为圣上所用。我们攻占了大半个国境,还射杀了前任皇帝,这才有您父皇现在的江山。” 卫永昌:“只是,这跟我,跟长阳又有什么关系?” “前任皇帝,死时膝下已经有一双儿女,只是战后,并没有人找到他们!王爷您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卫永昌说:“按照父皇的冷酷性格,怕是在劫难逃。” “可惜,你父皇心爱的女人可不这么想,她觉得你父皇变了,变得冷酷无情,于是她暗中将皇子公主藏了起来,并且给了他们可以重见日光的身份。” 卫永昌问:“这个女人,是现在的德嫔?” 方无隅点头:“王爷果然聪慧。” “那被德嫔藏起来的皇子和公主呢?” “那时,德嫔已经生育,而您的母妃,那时生的孩子却恰好夭折了。” “你说什么!”卫永昌几乎要站立不住,“你说我不是母妃的亲生子?” “德嫔才是您的亲生母亲,她托淑妃抚育您,而前朝的皇子,就被她抱在手上,充作自家孩子教养,”方无隅拜倒在地,“您才是正宗的皇室血脉,那个长阳王不过是前朝余孽!” “这,太荒谬了。”卫永昌缓过神来,开始分析,“这根本不可能,父皇多疑,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再说了德嫔、淑妃,为什么要大费周章?” “连年战事不断,皇上在外征战,不能注意到这些也不算稀奇。”方无隅缓缓地说,“至于淑妃娘娘,她本来就是德嫔娘娘身边的丫鬟,德嫔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可能,我母妃和德嫔向来就不合,绝不可能!”卫永昌依然认为这一切不过是方无隅的胡言乱语。 “当年的淑妃可没有现在的野心,当年她们主仆二人约定好了,要联手蒙蔽皇上,要让卫长阳这个前朝余孽坐上宝座,可惜,德嫔娘娘没有料到,她的侍女背叛了她,”方无隅叹口气,“淑妃娘娘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她慢慢地同德嫔背道而驰。” “我的亲生母亲,却要扶持别人坐上皇位?我的养母,要利用我来稳固她的地位?”卫永昌哈哈一笑,突然间走到方无隅面前揪着他的领子,“你可知道你在讲什么!” “草民知道。” 卫永昌吼道:“证据呢!你拿出证据!” “草民没有证据,”方无隅很坦然地说,“恐怕等您登基之后,淑妃娘娘会告诉您。又或者,淑妃娘娘会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长阳王不知从哪里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一旦登基,就会想尽办法摧毁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包括淑妃!” 这样一来,他母妃非要他登基的原因就找到了,卫永昌心想,因为母妃害怕卫长阳对她下杀手! “我很想知道,先生坐拥春雨楼已经富可敌国,又何必插手这件事。” 方无隅笑道:“春雨楼不管怎么说,只是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就算赚的再多,在别人看来始终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皇帝对我们也很是忌惮,他登基之后除去了他曾经的助力、所有的幕僚,我们也是因为躲在暗处才免去一劫。” “你觉得春雨楼不该东躲西藏,应该被所有人知道,应该站在日光之下,所以你要同我合作?”卫永昌抬眼问他。 方无隅正色道:“合作谈不上,草民愿意追随王爷,只求春雨楼得到见光的机会,家父若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为何从前你不跟我说这些?” 方无隅说:“交浅忌讳言深,从前若是草民说出这些,只怕王爷您会觉得唐突、荒谬!” “你方才说,前朝还有一位公主?”卫永昌问,“那位公主又在何处?” “这个,草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方无隅说,“不过草民心中有一计策。您大婚当日,我让人给长阳王放出风声,就说智伯瑶就是那位前朝公主,如此一来,长阳王势必要阻止婚事,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要用她来做诱饵?” 方无隅说:“不错。智伯瑶是草民从小养在身边的,外人以为她的身世成谜,我看长阳王也经常试探她,怕是以为她就是自己的妹妹,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逼他出手!” “长阳会出手吗?” 方无隅笃定地说:“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着大婚。” 日子过得很慢,每一天都非常难熬。 卫长阳的兵马依旧在不断壮大,并且调动频繁。 而卫永昌这边却是没什么动静,一些追随他的官员,心中不免慌乱。 婚事终究是来了,铺天盖地的红色,卫永昌初看觉得喜庆,再看便能从中看到血的颜色。 智伯瑶因为没有了父母,便被接到长公主府上,从长公主府上起轿。 江水寒的轿子同一时刻,从江家起。 百姓都觉得这永昌王艳福不浅,一娶就是两个。 只有卫永昌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和辛酸。 出门前,智伯瑶曾拉着他的手,非要问他:“我这个妆怎么样?”卫永昌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可以的,新婚前不可以见面。” “你是不是要说不合礼制?” 卫永昌想说:听人说,婚前见了面,这婚事便不得长久,而他想与她天长地久。 智伯瑶上前掰开他的手指:“有什么不合的,你都抱着我睡过觉了,早就不合礼制了。” 卫永昌盯着她看了许久,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呆子,”智伯瑶踮起脚尖按着他的后脑勺,两个人的唇就这么轻轻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等着娶我!” 卫永昌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被抬到长公主府上,心中提前对她说声抱歉,怕是新婚之夜,要让她失望了。 “你说今天我该过去给姐姐送些新婚贺礼吗?”智仲灵托着下巴问道。 卫长阳拍拍她的脑袋:“你想便去,不想,就遣人把东西送过去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是担心。”智仲灵握住了卫长阳的手。 卫长阳惊讶:“灵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智仲灵心烦意乱,要把手从卫长阳手里抽出来,卫长阳不许。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智仲灵双眼噙着泪花:“我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呢?我不是在这里吗?”卫长阳拥她入怀。 智仲灵说:“今日,一个道士从府门前经过,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能吓死我。” “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智仲灵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我也只是听他这么说的。” “灵儿,别害怕,我永远会待在你的身边。” 智仲灵说:“那人说,前朝的公主,要弑君夺位了,大婚的当天,新郎就要身亡……” “等等,这话,”卫长阳眉头一皱,“那个道士在哪?” “方才还在府门前面,现在我就不知道了。”智仲灵,“等等,你要去哪?” 卫长阳飞奔出去:“灵儿,你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出了府门,左顾右盼,哪里也看不到什么道士的影子。 卫长阳正自责之际,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无量天尊,这位……” 那道士还没有把话说完,就发觉自己双脚已经离地了。 卫长阳单手将这人扼住咽喉揪了起来:“谁派你来装神弄鬼的!” “无量……”道士一张脸被憋得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哼!”卫长阳闷哼一声,将那人掼到地上,“我要你把你刚刚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若是少一个字,我就要你的命!” “是,是,”那道士爬起来之后把话复述了一遍,跟智仲灵所说完全一致。 “谁让你来的?” 道士一脸不解:“贫道云游四方,恰好路过此地!” “哦?看一眼天象,你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卫长阳挑眉。 道士说:“贫道师从终南山云鹤道长,道行自然是高深。” “你道行这么高,倒是说说我的命格,”卫长阳瞟了他一眼,“说的准了有赏,说的不好,小心你的狗头。” 道士忌惮他手上的凶器,不得已算了一算:“公子您可真是贵人的命格,生于京都,衣食无忧,此后也一直是……” 卫长阳打断他:“你这个牛鼻子道士,算错了,公子我可不是在京都出生的!” 道士又抬眼算了算:“没错呀!公子您生于京都,只是出生之后没多久,您的双亲就去世了,所幸,您遇上了贵人……” “算得真准,你可以走了。”卫长阳冷冷地说了一声。 那道士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不敢置信,“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一身蓝色粗布道袍被鲜血浸染。 “埋了他!”卫长阳喊了几个心腹过来。 “是!”这些侍卫也不是第一次替主子收拾残局,早就驾轻就熟了,方才不幸有人路过此地目睹凶案,于是也被一并结果了。 “怎么你出去一趟,满脸的不高兴?”智仲灵迎上来,却闻到卫长阳身上一阵血腥的气味,卫长阳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似乎绝了情爱,只有杀意,智仲灵于是倒退了几步,不敢同他亲近。 “灵儿,”卫长阳艰难地开口,“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 卫长阳不回答她,只是叮嘱她:“若是我回不来,有人搜到府上,你就一口咬定是我监禁了你。” “你要去哪?为什么会回不来?”智仲灵大着胆子上前,从背后抱着他,“我现在没有家了,只有你。” 卫长阳不回头,只是慢慢地掰开她的手指:“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得。” 智仲灵流泪,看着卫长阳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红日如血,红的触目惊心。 人的身影,如此渺小。 智仲灵看他一步步踏出去,仿佛是要迈向修罗地狱。 “你若是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 藏了一把剪刀在袖子里,智仲灵坐在桌边,看着灯油一点点燃尽。 正文 第四十四章满城尽带黄金甲 “报!” 一声大喝划破长空。 如同惊雷,在金龙殿里面响起。 “慌什么?”老皇帝很不满地呵斥,“朕还没有死!” “启禀圣上,长阳王……” 老皇帝急忙坐起身来:“你慢慢讲,长阳他怎么了?” 德嫔也很心忧:“到底怎么了?” “长阳王他,他反了!” “宣太医!” 一群太医院的老学究神色匆匆地跟在管事公公身后踏入大殿。 “他若是不能醒来,你们都要死。”德嫔艳红的蔻丹在室内很是显眼。 “是,是!”太医们一个个俯首称臣,大气也不敢出。 宫里面不太平,宫外面也是同样。 整齐划一的步伐,传遍了大街小巷。 家家户户闭了们,不敢张望,只有无知的野狗还在长吠。 此刻卫长阳正在宫门前,急着要面圣:“我要见父皇,让我进去!” “没有圣上通传,王爷,您还是回去吧!” “你们不肯?”卫长阳眼神一扫。 一轮太阳的烟花图案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远处,是闪闪发光的铠甲,慢慢迫近。 “王爷您这是……”不等他说完,卫长阳用他手中的刀结果了拦他的人。 因着对守卫力量的了解,卫长阳带着他的兵团,很快就一路冲到了金龙殿前面。 身后,是闻讯而来的禁军。 翻身下马,卫长阳高声道:“父皇,儿臣求见!” 德嫔从殿内出来就给了他一巴掌:“胡闹!” “母妃,儿臣真的有要事与父皇相商!” 禁军在后,德嫔不得不先把卫长阳拉入金龙殿。 “你可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卫长阳道:“我要面见父皇,让他下旨撤了智伯瑶和皇兄的婚事!” “现在,你操心的,只有这个吗?”德嫔冷眼看他,“你带兵入宫,意欲为何!我知道你不是要逼宫,可旁的人会怎么想!” “父皇又不会降罪于我,怕什么!” 德嫔恨恨地叹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等着你犯错!你一动身,就已经落入圈套了!” 卫长阳还想辩驳:“我只要父皇一道旨意,拿到手之后,马上离去。” 不等卫长阳说完,夜色中有一支军队急行而来。 听数量是禁军的十倍,更别提小小的卫长阳自己养的军团。 步调整齐划一,军号嘹亮。 “是江家军!”卫长阳多少了解一二,“重兵不得近京,他原本驻扎在京都的军队没有这么多才是,他们什么时候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了进来!” “我原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可是你没有。” 卫长阳满不在乎:“父皇呢?只要父皇出来说一句,是他召我来的,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你父皇身体不适,太医正在极力救治,”德嫔抓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耳语,“若是他就不过来,三人成虎,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皇弟,你好好地突然带兵进宫,意欲何为?”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卫永昌率兵出现。 卫长阳拍手:“佩服。” “长阳,父皇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卫永昌一脸心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卫长阳被冲上来的侍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看着自己的皇兄,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陌生,既然卫永昌准备这么周全,想必都城里面现在关于他逼宫的留言已经四起。“一切等父皇醒了在做定夺!”卫永昌拿起的刀在长阳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却又慢慢放下去了,“我念手足情深,不愿动手,也希望你在天牢里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失!” “如今皇上病重,长阳王作乱,宫中总需要一个做主的人才好!”一个阁老拜倒在卫永昌面前,“还请王爷不要推辞!” 其余众人见尘埃已经落定,纷纷顺水推舟:“还请王爷不要推辞!” 卫永昌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却是德嫔一锤定音。 “皇上听闻长阳带兵入宫,因此昏厥,但是在昏厥之前,他曾说要将你立为太子,”德嫔差人取了大印,“请吧。” 卫永昌看了德嫔一眼,这是在他从方无隅那边听闻自己的身世之后,第一次与德嫔见面,她是那么的平静,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卫永昌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母子,为何要成为今天这样子,若不是母子,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 “下去吧,本宫乏了。” 在自己宫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淑妃,一不留神把自己的花瓶都打碎了,她摇着那进门的小宫女:“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只是听在金龙殿当差的姐妹们说起……” 淑妃一颗心又冷下去,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急切了:“不过是个小宫女的话,本宫怎么能当真呢?”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偷偷派了自己宫里的小太监去打听情况。 那小太监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愁眉苦脸地说:“戒严,各宫都不许有人员出入。” 戒严?淑妃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可是不能确保事情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怀着激动的心情,淑妃彻夜难眠,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的双手紧紧握拳,好像不这样做的话,就抓不住权力,权力就会悄悄从她手上溜走,终于要翻身了吗?终于不再受制与人了吗?终于能够在德嫔面前站着讲话了吗? 权力来的如此突然,她措手不及。 野心在她体内迅速膨胀,让她全身酸痛。 可就算这样,她也回不去了,她的青春容颜不在,而她心心念念的人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枕边人。 凭什么她德嫔一生顺风顺水,含着金钥匙出生在帝王家,嫁给心爱的人,一生享受荣华富贵! 淑妃不甘心,她实在是不甘心!她恨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己,她抚摸着自己眼角的皱纹,那个男人的身影就这样走进梦中,她的眼角滑下泪水…… 永昌王府,夜半三更。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掀盖头!”智伯瑶气不过,自己把盖头掀开了。 凤冠霞帔又重又厚,旁人不让她脱下来。 她便把那些人轰走,自己把那十几层衣料脱下来,这才觉得不再那么笨拙。 她在屋里来回走动,心里更多的是几分担心。 “小姐,”音希做贼一样从外面跑回来,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音希凑到智伯瑶耳边:“我去看过了,王爷也不在江姑娘的房里,管家说王爷傍晚出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 “是吗?”智伯瑶绞了绞手帕,咬咬嘴唇,想到最近他早出晚归,还有卫长阳频繁的调动人马,心里涌上几分不安,“我不会嫁过来第一天就当寡妇吧!” “大小姐,你说什么呢!”音希赶忙“呸呸”,“大婚之日说这样的话可不吉利。” “算了,算了,你出去看着,我要准备一下。” 音希问:“大小姐,您要准备什么?您可别是要出去找王爷,王爷那么厉害,您一个女孩子出去有什么用呢!” “瞎想什么呢,你先去睡觉吧,我看明天才能见到他,我也早点睡了,困死了。” 音希歪着脑袋:“要不奴婢打个地铺陪着您?” 智伯瑶道:“别,你最好能给我弄点吃的来。” “可是,新娘子不能吃东西,不然不吉利……” 智伯瑶摆摆手:“你还是下去吧……” 音希退下之后,智伯瑶掀开床褥,从下面拿了许多花生、桂圆,剥了壳就塞到自己的嘴巴里面。 “你还真是心大,看来为你担心真是没有必要。”房梁上趴着一个人。 不是道隐,也不是巫怀慕。 有那人的地方,总是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吃过几次亏的智伯瑶怎么不提高警惕。 “别白费力气了,我若有心害你,你现在闭气已经来不及了。” 智伯瑶瞥他一眼:“你们这些做暗卫的,怎么总喜欢趴在房梁上面讲话?” “我可不是什么暗卫,别拿我跟那些粗人比。” 智伯瑶翻了个白眼:“好吧,你这个细人,有什么指教?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缠着我?” “不过是捉弄过你一次,姐姐非不依不饶,说我这个玩笑开得大了,一定要我护你周全好补偿你。”那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然,我还真不会来。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倒是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让我来猜猜,不是暗卫,却喜欢趴在别人的房梁上,只怕是个梁上君子。” 那人嗤笑了一声,却并不作答。 “看来我猜对了,”智伯瑶一边剥壳,一边转着眼珠,“你这个姐姐,一定是我所认识的人。”“你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那人说,“不然,姐姐也不会这么看重你。” “藏着,掩着,有什么意思,不妨把你那位姐姐的名字讲出来,我也好谢过她。” 那人笑道:“在下李不言,幸会。” “智伯瑶,想必你也知道了,”智伯瑶说,“我想知道的却不是你的名字。” “你这人好不知趣,能知道我的名字的,世上可没有几人。” “梁上君子,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不言,这个名字很是雅致。” 李不言问:“只是名字雅致?难道言外之意是我这个人上不得台面了?” “我可没有这么讲。做盗贼的,有的是因为家境窘迫,有的是因为以此为乐,不知你属于哪一种?” 李不言从房梁上跳下来,他的身法很是轻巧,竟然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智伯瑶这才看清李不言,一袭夜行衣将他腰身收紧,显得他修长健硕,一头黑发用了一根细细的麻绳束在脑后,面色黝黑发红,一双眼睛竟然像初生的婴孩那样澄澈,似乎还能闪现光芒,他面容周正却仍然带着稚气,嘴角似乎永远挂着笑容,五官组合在一起,便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华贵且不容侵犯。 智伯瑶很奇怪,自己竟然用“华贵”一词来形容一个男子的长相,可是这个词就那样从她的脑海里面蹦了出来,似乎这个词从诞生之日起,就是在等待一个匹配它的人出现。 “看来,你还是一个渔民。只有渔民,才会有这样的肤色。” 李不言不做回应,只是走到她的梳妆台前,指尖在瓶瓶罐罐上敲打:“东西的放置,比一个人的嘴巴更加诚实,所以我不从一个人的嘴巴里面了解他。” “你潜入别人的房间,偷窥他们的生活,自以为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他人评判。” 李不言说:“不是自以为。无牵无挂的人,本来就手握一切。” “我真是越发喜欢你了,”智伯瑶说,“你口中那位姐姐,可是艳雪?” 艳雪,方无隅的师妹,师兄妹两个往昔有些纠葛,最终背道而驰,智伯瑶第一次吃瘪就是在艳雪的手上。 “聪慧,”李不言点头,“那我便长话短说,上次救你出去,本以为你逃出生天了,却不曾想还是要跟这小子成亲吗?” “我成不成亲,跟谁成亲,好像不需要你操心。” 李不言故意蹙眉:“瑶瑶你说的是,可惜,我这里探听到了两个消息,想来想去,觉得不告诉你又于心不忍。” “什么消息这么要紧?你说来听听!” “其一,那天晚上戏弄你是我一人的主意,可是卫永昌是不是跟你说这一切是你师父策划?他是不是告诉你你的师父要害你?” 智伯瑶紧紧地抿住嘴唇。 “那第二,淑妃早在你进入永昌王府那天起,就不再追杀你了,可是那卫永昌是不是告诉你,淑妃娘娘一直穷追不舍要下杀手?” 智伯瑶再也忍不住了:“你梁上君子的本事如何我是不知道,你听墙角的本事倒是一流!” “行走江湖,自然是要有几分过人的本事傍身。”李不言不以此为耻,反而很是得意。 一次,听到了两个如雷贯耳的“好消息”。 就算是没心没肺如智伯瑶,也是愣在那里半天没有作声。他是喜欢她的,可他却为了留下她,对她撒谎。 智伯瑶的嘴唇在忍不住微微颤动,脸色有些发白,为什么这个卫永昌好像有点陌生呢?李不言口中的卫永昌和她眼中的卫永昌,为何是如此的不同? “外面有人来了,你若是想走,现在我还可以带你离开。”李不言坐在桌子上,一双澄澈的眼睛含笑看着智伯瑶,等待她的回答。 正文 第四十五章兰麝细香闻喘息 智伯瑶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我是要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原以为姑娘心智坚定,不想也被这金玉的外表迷了眼。” 智伯瑶叹口气:“随你怎么说,我现在不能走。” “瑶瑶……”屋外传来卫永昌的声音。 智伯瑶左右一回顾,李不言已经消失了,不惊动两个暗卫,甚至连卫永昌也毫无察觉,李不言的身手果真是不一般。 “瑶瑶,我回来了。”卫永昌推门而入,他身上大红的喜服已经是皱巴巴的了,看得出来他这一天可是忙得很,“看到烛光,便知道你没有睡。今日有许多事务处理,所以才这样晚。” “看到烛光,自然也能看到人的影子,你方才有没有见到这里站着一个野男人?”智伯瑶调笑道。 卫永昌半蹲在她身前,将她的手压在掌心里面:“不许胡说。” 看来,是真的没有发现李不言,智伯瑶眼珠子一转:“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要去偷汉子了。” 卫永昌哈哈一笑,封住了她的唇,两人纠缠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你这句话,也是在窑子里学到的?不害臊!” 智伯瑶揉揉卫永昌的头:“真心实意,你情我愿,何愧之有?” 智伯瑶放开卫永昌,向后退,退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开始把束发的红玉髓扒下,一头青丝倾泻下来,越发衬的她明艳动人。 她面颊绯红,虽然行动是很敏捷,可微微颤动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就算有教导嬷嬷向她讲述房中事,到底也是第一次上战场。 “我……”卫永昌这时却也扭捏起来,“一路奔波,出了一身的汗,我去沐浴更衣。” 喊小厮在木桶里面倒了足够的热水,卫永昌边钻到屏风后面开始脱衣服。 智伯瑶很是紧张,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烛火把她的身影映照在窗户纸上,所以让卫永昌知道了她是有多紧张。 “瑶瑶,你若是觉得不便,那我去别的屋子。”智伯瑶恶狠狠地说:“不许去!你还想去找那个江姑娘快活不成?” “瑶瑶,你想到哪里去了?” 智伯瑶恶声恶行地说:“不许去,往后你们两个鸳鸯交颈翡翠合欢的日子多了去了,错过了今晚,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卫永昌在屏风后,停下手上动作:“成亲哪里只是为了欢好。成了夫妻,是为了往后一心,相互扶持。再说了什么叫往后我和她欢好的日子多了去了,难道你要离我而去不成?” “哪里这么多的废话,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 智伯瑶冲到屏风后面去,那大义凛然的样子,简直是要慷慨赴死。 卫永昌察觉了她情绪的异常,顾不上脱到一般的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抱紧了她:“你今日是怎么了?不会真的要离我而去吧?” “你这人怎么半天都没有把衣裳脱完,真是太磨蹭了。”智伯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了头,为他解开了衣裳,终于窥见他身体的全貌。 智伯瑶羞红了脸,却用手挡住卫永昌的眼睛:“你不许看我。” “不看,不看。”卫永昌越发觉得她烂漫可爱,由着她将一根布条胡乱地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一阵窸窸窣窣,智伯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卫永昌能感受到一只手在自己的眼前晃。 “你能看得到吗?”智伯瑶低声问他。 “自然是看不到你的手在我面前摇晃。” “好你个登徒浪子,”智伯瑶粉拳捶在他的肩上,“我方才没有将你眼睛蒙好,你怎的也不提醒我?” 卫永昌笑着将那粉拳包进自己的掌心:“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这里。” 说完,卫永昌将智伯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的心跳的好快!”智伯瑶憋出这么一句。 “你若是能亲亲我,那它会跳的更快。” 智伯瑶将手整个地摊开,抚摸着他的皮肉:“害怕你心裂至死,我还是不亲了。” 智伯瑶的手顺着他胸膛上一道蜿蜒的刀疤游走:“怎么弄得?” “在山南平定匪患,一个土匪朝着我的兄弟冲过来,我便为他挡了一刀。” 智伯瑶心疼:“那一定很疼。” “刀砍到我身上的时候,其实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卫永昌说,“我满脑子都是高兴,因为我救下了同我出生入死的伙伴,倒是下了战场之后,才觉得伤口疼的厉害,半夜里疼的直叫人在地上打滚。” 正文 第四十六章羞颤双眸闭 智伯瑶不再说话,卫永昌却能感受到她的眼泪轻轻掉落。 樱桃小嘴,在他的伤口上吻着。 记不清两个人是怎么双双相拥着掉进那木桶里面。 智伯瑶挨着他,两个人的面色俱是一红。 “现在,应该合乎礼制了吧?”智伯瑶拉着那蜷缩的手,笑着问他。 卫永昌笑着,智伯瑶要从他的臂弯里面逃跑。 卫永昌手臂一伸就把她捞了回来:“姑娘若是不喜欢,那在下也就不勉强。” 智伯瑶仰着脖子咬住他的耳垂,轻轻地含着:“若我说不喜欢这样呢?” 撩人的情话,却有致命的魔力。 被抛上云端,却又急速坠落人间。 智伯瑶问他:“平日里看着你一本正经,想不到原来也是这般轻浮?” 卫永昌却不给她这个逃离的机会,他一把扯下自己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个登徒子,”智伯瑶嘴上这样说,一双迷离的眼却早已经出卖了她。 “你不是想看看我是什么样子吗?”卫永昌的喘息十分沉重,“现在,你可以看了。” 智伯瑶自诩侠女,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可实在是难为情。 “你不是缠着我非要扒了我的衣裳吗?”卫永昌在她耳边哈气,“怎么这样的口是心非?” “瑶瑶,瑶瑶……”卫永昌趴在她肩头。 一桶水越来越凉,可两人却没有因此而冷却。 “你为何流泪?”卫永昌一睁眼,猛然瞥到她脸上的泪水。 “你为何要这样为难我?”智伯瑶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 “我怎么为难你了?”卫永昌哪里忍心见到她流泪,慌忙哄道。 智伯瑶说:“我稀罕你,恋慕你,想要与你好,你却这样羞辱我。” 卫永昌听她这么一说,又惊又喜:“瑶瑶,盼来今日,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羞辱你?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智伯瑶撅起嘴巴,压抑住自己的叹息:“我想要与你结百年之好,你却言语戏弄我,逼我向你告饶。我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方才是我不对,我全都听你的,”卫永昌慌忙去吻着她的面颊,握住了她的手,“你说怎样,我便怎样。” “要做便做,哪里来的这么多婆婆妈妈的废话。”智伯瑶娇嗔着,“你无非仗着你懂的多一些,便这样戏弄我,若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该让我看看,逼得我在你面前丑态百出,算什么好儿郎!” “还真是不知羞,”卫永昌将她打横从水里面抱出来,“像你这样泼辣的新嫁娘,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应该说,你是头一次见到新嫁娘!”智伯瑶佯装掐着他的脖子纠正道,“难不成你之前还有过别的妻子?” “我发誓绝没有别的人。”卫永昌信誓旦旦。 两人手忙脚乱擦干了彼此身体上的水珠。 卫永昌将她往喜床上一放,智伯瑶抱紧了他。 卫永昌本想取笑她怎么这么心急,想起智伯瑶是个脸皮薄的,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倒是智伯瑶自己脸上挂不住了,嗫嚅道:“床褥下面,好多花生、桂圆还有红枣,硌得人生疼!” “要不然,我们先把床褥下面的东西给拿出来?”卫永昌很认真地回答。 智伯瑶张嘴就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真是让人心焦,我的身体如同着火一样难受,你提着水却在那里说风凉话。等等,你方才说你从前没有跟人好过?” “自然没有。” 智伯瑶咬咬嘴唇,却还是试探性地开口了:“我听人说军中不禁止男风,你们随行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唇红齿白的男孩子入了你的眼……” “军中各式各样的老爷们都有,膀大腰圆的有,面容清秀的也有,可独独没有入我眼的人。” 智伯瑶又问:“听说皇族男子成婚之前,会有教习宫女?事后便收做侍妾,怎么不见你的侍妾?” “我自幼年起便被打发到军中去了,我母妃在宫里如履薄冰,我自己在军营里面整日操练,父皇视我为可有可无之人,哪有人为我操心这种事。”卫永昌将自己不受重视的过往悉数道来,本以为智伯瑶会心疼他,却不想从智伯瑶眼里看到一丝担忧。 “你要不要现在去找个教习宫女?”智伯瑶认真说道。 卫永昌没料到自己一席掏心窝子的话起到了这样的效果,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把自己爷们儿往外边推?” “我是担心,怕你不会怎么办?”智伯瑶搂着他的脖子,“现在,我有些害怕了。” “瑶瑶,你的想法还真是与常人不同,”卫永昌冲她笑笑,“我现在就要你看看,我是不是个男子汉。” “瑶瑶,你别害怕,我不会伤你的。”卫永昌不断安抚她。 “肯定是你弄错了,”智伯瑶伸胳膊蹬腿,“我看那些红牌们在床上都不是我这个反应,肯定是你弄错了。” “瑶瑶,你相信我还不好吗?”卫永昌不知该如何同这只伤人的小野猫讲道理。 “我不信你,你只不过是纸上谈兵,”智伯瑶推他,“你方才,像是要将我撕裂一般。” 见她说不通,卫永昌便决心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智伯瑶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肺都要碎掉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被扎一刀,都没有这么疼……唔……你混蛋……唔……”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沁出,将她的碎发粘在面颊之上。 娇眼斜回帐底, 衣褪半含羞, 匆匆归去五更天, 小胆怯谁瞧见, 臂枕余香犹腻, 口脂微印方鲜, 云踪雨迹故依然, 掉下一床花片。 两人终究都是初上战场,一次犹觉不满。 智伯瑶咬着他的耳垂:“能再战否?” “百战不殆……”卫永昌笑着回应,再一次向美娇娘证明了他的男子气概。 智伯瑶攀着他问道:“还敢说你从前没有过?” “怎敢骗你?” 智伯瑶说:“我见你倒是驾轻就熟。” “面对着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哪里还需要什么教导,”卫永昌答道,“发乎情,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正是笑吐丁香,羞颤双眸闭。 娇无那,搅乱香堆里。 “天怎么已经要亮了。” “不知不觉,你我胡天胡地已经闹了一整夜了。” 智伯瑶媚眼如丝:“将军百战死……” “更上一层楼……”卫永昌笑着将她拥入怀中。 “不算不算,你对的不工整……不给亲……” “就亲一口……”“不是就一口吗……你的手……” “这天就要亮了,我们可要抓紧时间……” 转面流花雪, 登床抱绮丛, 眉黛羞频聚, 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 正文 第四十七章芳踪何处觅 “小姐,您还是歇息去吧。”侍女对江水寒说,“这天都要亮了,姑爷也许……” “不,我要等他。”江水寒倔强地说,她头上的红盖头甚至不曾掀起过。 “那我帮您去看看?” “不要,等等,”江水寒问道,“几更天了?” 侍女不敢大声回答,只是含糊其辞地说:“约莫天要亮了。” “是吗?”江水寒自己掀了盖头,被天光刺到了眼睛,“果然。” “昨晚姑爷夜半三更回来的,在她的房里待了一宿……” 江水寒脸色有些发白:“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先服侍我沐浴更衣吧。” “早知道当初就拦着小姐了,”那侍女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我听着那边胡天胡地闹了一夜,可新姑爷连个盖头都不给小姐掀起,这样一个人……” “这种话,以后不要提起。”江水寒平静地说,“我既然嫁为他的妻子,自然要懂得他的难处。” “江侧妃!”屋外一个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江水寒的侍女连忙把刚换下的衣服藏起来,免得他人知道主子空等一夜而取笑她。 进门的人,是智伯瑶的侍女,音希。 “这样慌张,成什么样子?果然是家风不严!” 江水寒忙回头给侍女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胡说,随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让您梳洗打扮,随他一起进宫去拜见圣上。” “我知道了,去吧。” 音希便退下了。 “小姐,我看姑爷心里是有您的,”侍女喜笑颜开,“不然,怎么会特意嘱咐您呢?不对,以后可不能再叫您小姐了,要叫您夫人!” “死丫头,说什么呢,”江水寒脸色一红,“快过来给我梳头。” 挽了个夫人的发髻,淡淡地画了个妆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服,江水寒出门去,马车已经候着了。 卫永昌见到她,却不说什么,只是把她扶上了马车,江水寒察觉他的一双手是凉的。 江水寒有些失望,他没有注意到她的新发髻,也没有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是他母妃送的。 等了一会儿,卫永昌还站在外面,没有上马车。 于是江水寒便掀起了帘子看他。 卫永昌一脸的焦急,神色紧张地跟下人们交待些什么,满府的侍卫也都一个个形色匆匆,不知在担心什么。 车身一摇晃,卫永昌便上来了。 只是呆呆坐着,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 马车缓缓向前移动,一阵轻微的颠簸。 江水寒握着他的一双手,卫永昌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手怎么这般凉?”江水寒问道,“还有姐姐呢?怎么不见到姐姐?” “无碍,她,”卫永昌欲言又止道,“昨夜冷落你了。” 既然卫永昌不愿在她面前提起智伯瑶,还故意岔开话题,那正好。 江水寒栽进卫永昌的怀里,抱紧了他的腰身。 卫永昌迟疑几分,最终也紧紧地拥着她:“她不见了。” “您是说姐姐?”江水寒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着他。 卫永昌点点头,似乎这个动作就要用尽他全身的气力。 江水寒抚上他的面庞,自己的心倒是先悸动了一下,毕竟两人从未这般亲昵过。 “也许姐姐只是去散散心。”江水寒出了这个理由也想不到别的。 卫永昌轻笑一声,不赞同她的猜想,可他心里却希望事情真是如此。 两人昨夜恩爱缠绵了一宿,他不过是困了眯着眼睡了会。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他一个人了,床上滴滴血迹,地上被撕扯过的衣服都在印证着昨晚那些确实发生过。 可屋子里面只有她的气味,却没有她。 当时卫永昌还未觉得异常,低声唤道:“瑶瑶,瑶瑶。” 如此几次都没有人应答,卫永昌这才觉得事情不妙。 他光着脚,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这才呆呆坐着,想起了昨晚智伯瑶提到过“我们两人只有这么一夜”,心里便发起慌来,为何?为何?她是决心要抛下自己吗? 他的心隐隐作痛,竟是比从前在战场上受过的那些伤还要令人难以承受,他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心口,眼眶竟是红了,她怎么能这样?她凭什么这样!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原地等着,可是她自己却先跑掉了,她怎么能这样! “王爷,”江水寒见他出身,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皇宫到了。” 魂不守舍的卫永昌下了马车,将江水寒扶下来。 江水寒心下一动,便为他整了整衣服领子,却瞥见他脖子上的欢爱红痕,面色绯红,却也有些尴尬。 卫永昌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然是没有注意到。 “王爷王妃可真是伉俪情深!”一旁的大太监打趣道,他因着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自然有了些揶揄皇子们的资本。 江水寒急忙站好了,双手垂在身前:“公公,我只是一个侧妃……” “哦?”那大太监急忙赔笑问道,“那王妃呢?” “我们走。”卫永昌拉起江水寒的手,就大步流星往前走着,根本不理会那大太监。 大太监在原地发愣,合着自己是被人甩脸子了,这永昌王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人,真是怪事。 “一会儿父皇若是问起来,你就说她身体不适。”卫永昌交待。 江水寒点点头:“妾身记下了。” 皇上是在金龙殿接见的他们,他的身体越发差劲了。 德嫔出奇地没有侍奉在一侧,在侍候皇帝的是淑妃。 皇上听到太监来传,挣扎着坐起,拍拍卫永昌的手背:“长阳那孩子我了解他,不是个怀有谋逆之心的人……” 卫永昌的心凉了半截,来之前,他想过父皇会出怎样的问题,自己又该怎样解释王妃的不知所踪,如今,父皇不问,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却偏偏让人心里不舒服。 明明是他卫永昌大婚的喜庆日子,他的父皇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替卫长阳求情,偏心至此,实在令人心寒。 “父皇,”卫永昌半跪在他身前,轻声说道,“这件事,众人有目视,有耳闻,岂是儿臣所能做的了主的?儿臣也相信长阳不是作奸犯科的人……” 听他这样说,老皇帝把眼睛睁开了,打量着他,似乎他是一个陌生人。 卫永昌就那样面带微笑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暴君如同世间所有的小老头一样在风中颤颤巍巍。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遣散了众人,“朕有些话想同永昌单独说说。” “皇上,臣妾可以留在这里照料您。”淑妃请命,她可不想被轰出去,再说了,万一皇帝是在交待什么东西,自己也好尽力为儿子争取一些。 “朕不是说过了吗?只要留永昌一个人。”皇帝发怒了。 于是其他人只好乖乖退了出去。 “父皇,您有什么要嘱托儿臣的?”卫永昌跪拜着。 “朕是偏爱长阳,所以忽略了你们。”老皇帝缓缓开口。 卫永昌急忙说:“父皇的恩泽我们都……” “那些话,你就收着吧,朕听得多了,”老皇帝摆摆手,“朕偏爱长阳这件事不假,可有一样事情你要明白,朕是绝对不会把皇位传给长阳的。” “父皇?”卫永昌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长阳身上,一半的成汉血脉,一半的未央血脉,朕要如何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一个外人?”老皇帝浑浊的眼珠瞟了卫永昌一眼,“朕只能给他宠爱,却不能给他江山。而你,永昌……” 卫永昌连忙把手递过去,老皇帝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 “虽然你的母妃地位低微,但是你是朕诸多皇儿里面最能干的一个,唯有把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朕才能放心!”老皇帝意味深长地说。 卫永昌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可叹天意,造化弄人,他的生身母亲一门心思要让前朝皇子登基,可最终该在自己手里的,终究要被自己握在手里。 卫永昌不敢表露出大喜之意,只是推脱道:“父皇您身强体壮,莫要说这样的话……” “这里就我们父子二人,没有旁的人,那套说辞就说起来吧,试问哪一个人面对这万里江山会不动心呢?”老皇帝笑笑,似乎是想到了从前。 “江山虽好,可是却不能有人比肩而立。”卫永昌幽幽叹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手握权力,自然收服人心。”老皇帝对于儿子的犹疑软弱嗤笑一声,“你呀,就是太过宽厚,以后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儿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老皇帝点点头:“这样才对。朕唯有一件事还放心不下,那就是长阳。他做了什么,朕心里明镜一样。朕只望你能念在手足之情,放他一马,把他发落到长阳郡去,让他做个外封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他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儿臣记下了。”卫永昌颔首。 “德嫔呢?”老皇帝突然开始转头,“德嫔呢?她怎么没来?” “父皇,德嫔娘娘在她宫里。” “德嫔,德嫔。”老皇帝似乎没有听到卫永昌的话,他掀起身上的被子,光着脚就下床了。 卫永昌觉得他父皇状态不对,上前搀扶住了他,转头高喊“御医”。 于是在殿外候着的一群人也都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皇帝目光迷离,口中念叨着什么。 “皇上,鞋……”大太监忙提了鞋子出来,老皇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是谁呀?” 这话一出,众人都傻眼了,难道老皇帝已经不能认人了吗? 淑妃扑过来,抓着他的袖子:“皇上,臣妾是谁您还记得吗?” 正文 第四十八章凝恨对残晖 “你?”老皇帝把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你是谁呀!” 淑妃被皇帝的力道推到一边去,撞在了桌子角上。 江水寒忙上前将她扶起。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老皇帝蹒跚着要走出门去。 “皇上,您要找谁?叫他们去通传便是。”淑妃拦着不要他走。 “我要找满满,你不是满满……” 满满是德嫔的小字,淑妃咬牙切齿,攥紧了他的袖子,冲着一边的大太监使眼色:“皇上病重了,你们几个看不到吗?快把圣上扶到床上去!太医!” “朕不许!谁能拦着朕!”皇帝拔剑,吓得太医院那群白胡子老头谁也不敢上去。 淑妃急忙给卫永昌使眼色,要他拦着他。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时日不多,回光返照了。 卫永昌却说:“母妃,父皇要做什么,你便由着他去就是了。” 淑妃急的直跺脚,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若是拦着皇帝,那么就能确保所有的东西都在自己掌控之下,到头来就算皇帝临终不是把皇位交给卫永昌,也好做手脚,可惜卫永昌怎么这样的不懂事? “差人把红毯铺上,免得父皇受了寒。” 有卫永昌的话,也就没人再敢拦着皇帝,他光着脚在宫里头乱窜,他前面就挤了一群小太监手忙脚乱地给他铺路。 就算神识不清楚了,可他竟然还记得去往德嫔宫里头的路。 卫永昌搀扶着他,他却甩开他的手:“朕不用人扶!” 卫永昌只好跟随着他的脚步,随时候着。 “满满,满满……” 卫永昌差人去通报了德嫔。 不一会儿那负责通传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叫你去通传,人呢?” 小太监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娘娘说她不来,才不会被圣上的鬼把戏骗到。” 淑妃大喜,只是脸上做出很着急的模样:“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这样推三阻四!” 淑妃装模作样遣了个小宫女又去请德嫔,只是那小宫女是淑妃宫里的人,自然晓得自家娘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之后并没有径直前往德嫔的宫里,而是绕着周遭建筑慢慢地走着。 老皇帝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缓缓移动着,口中叫嚷着德嫔的小字。 “母妃,父皇早就决意将皇位传给我了,”卫永昌趁着无人注意,对自家的母妃解释道,“既然父皇想要在临终时见到德嫔最后一面,您也就不要阻拦了。” “此事当真?”淑妃不信,“他那样宠爱长阳王,会把位子让给你?” “千真万确,日后再跟您解释。”卫永昌说完,一眼就瞥到皇帝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急忙上前搀扶。 口水、泪水,从这位一生雷厉风行的君王口中、眼中流了出来,他如同还不会走路的孩童,只是摇着别人的袖子,指着远处。 “轿子,快拿轿子来!”大太监回过神来。 “来不及了,父皇,我背着您去。”说完,卫永昌就要将老皇帝背在身上。 淑妃走过来帮忙,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 卫永昌知道母妃的心思,他明白自家母妃为什么要狠狠掐自己的胳膊。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母妃要阻止父皇与德嫔最后见一面,人都要死了,也不能妨碍她,夫妻一场,君臣一场,为何母妃如此决绝?难道对父皇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爱吗?卫永昌的心有些寒了。 他不顾淑妃的劝阻,执意背着父皇前行。 “满满,朕对你从无半分虚假,朕要与你生同衾死同穴……朕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遇到你……满满,希望你不要怪朕,朕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和长阳,只是这万里江山,朕不能,否则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卫永昌一面应和着,一面宽慰:“父皇,您说的都对,德嫔娘娘肯定知道您的心意,您撑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终于要到德嫔的宫门了,老皇帝突然又不安分了,明明方才虚弱的要命,现在却有大力气挣扎:“放朕下来!朕要自己走过去。” 拗不过他,卫永昌将他放下来,一众小太监急忙用红毯铺地。 老皇帝慢慢走着,眼看就要半只脚踏进门里面去,却一头栽倒。 卫永昌要上前搀扶,却见到门里面已经有一人将他扶住。 是德嫔。 德嫔依旧盛装,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漠,她只是扶住了他,随后立即放开,缓缓退后,打量着他:“你终于要死了是吗?”如此大逆不道,竟无一人敢阻拦德嫔。 “你去死吧!”德嫔艳丽的蔻丹是那样明媚,就像几十年前那样,在他面前一晃,就夺去了他的心魄,“你死了,我要拍手称快!我要回到未央去,告诉哥哥,你负了我!” “满满,满满……”再也撑不住了,一代帝王,光着脚扑倒在鲜艳的红毯之上,他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眼前只有那一张趋于模糊的面孔,不甘心,如何能叫人甘心! 他死了,死的时候,身边有两位妃子,一个皇子,上百名内侍,明明是人世间最高傲的人,死的时候却像是被众人的目光活活刺死。 卫永昌心下一凉,一阵说不出的忧伤。 “他死了,你们瞧见没有?”德嫔仿若遇到了什么大喜事,对着随从淡淡一笑,“他死了。” “喂,你起来呀!”德嫔慢慢走上前,用鞋子踢了踢还没有凉透的尸体,“你倒是起来呀!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不是许我一世无忧吗?不是白首不相离吗?你倒是给你起来,扪心自问你给过我什么!” 侮辱皇帝,践踏尸体,两大重罪,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却心知如果尸体能够说话,皇帝是不会责怪她的,不会责怪满满,不会责怪这个随他回国征战一方见他登基为王为他生儿育女的未央公主。 “你们看,他老成什么样子了,”德嫔继续笑道,“他真的不中用了。” 德嫔蹲下身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面庞:“你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一开始德嫔只是用手指摩挲,到了后来直接在皇帝的脸上拍:“你倒是醒来啊,你怎么不醒!” 卫永昌感叹德嫔的心肠是如此硬,等德嫔抬头之后,却发现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相比于自己母妃的嚎啕大哭,卫永昌却觉得德嫔才是真正的肝肠寸断。 “传下去,皇上薨了!”德嫔抱着皇帝的尸身,平静地说。 一众内侍这才回过神来,掩面而泣,奔走相告。 淑妃的哀嚎响彻云霄,惊动了树上的寒鸦。 卫永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与他的两个女人的告别。 冬日的太阳,即使在正午也不怎么有威力。 那淡淡的橘黄,冷到人的骨子里面。 淑妃上前去,要为死去的皇帝逝去眼角的泪水。 德嫔却伸手将淑妃拦住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是我的人,你不要碰。” 皇帝已死,未央国远在千里之外,长阳王被关在狱中,再无人为德嫔撑腰了,淑妃哪里肯退让,这正是她立威的时候,于是她不顾德嫔的阻拦,场面一时僵持。 江水寒上前去扶住淑妃:“娘娘节哀。” 这尴尬的场面才算掀过一页。 卫永昌觉得身处权力中心的自己,显得是那么可笑和荒唐,就算为皇,也不过是势力碰撞之中捧上去的傀儡,空心的皇,他多么希望现在智伯瑶在他的身边,陪同他度过这艰难的人生。 皇帝在位期间,虽然有偶尔的不当言行,追根到底成汉在他的手上才算是真正的风调雨顺国富民强,所以他的丧事盛大隆重。 “父皇他走的安心吗?”卫长阳因为卫永昌传旨,被放了出来,不过是要面对这被外封的命运,毫发无伤。 “我看不是父皇不安心,是你不甘心吧。”一身缟素的卫永昌跪在皇帝的灵前,目视前方。 所有皇子都在这里跪着,不过因为自幼年起便被送进军营,卫永昌所熟悉的不过也只有卫长阳。 “算起来,上次我们这么跪着,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卫长阳说。 卫永昌回应:“你说的是哪一次?” “就是我们在太傅的茶杯里面倒墨水,然后被罚跪。” “你只记得这么一桩吗?”卫永昌都不用回忆,“在御花园放火,把皇祖母养的鹦鹉烤熟了来吃,在御马的食槽里撒石头,这些,你通通都忘了?” “说起来,我们两个小时候也算亲近,”卫长阳笑笑,“怎么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哪般田地?”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卫永昌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吗?” “听皇兄的意思,我能活着到我的封地了?”卫长阳笑了。 “既然我在父皇的病榻前答应了他,那就不会食言。”卫永昌说,“只要你安分守己,那我还是会念着往日旧情的。” “在去往封地之前,我想在京中与灵儿完婚,”卫长阳说,“也好了却母妃一桩心事。” “父皇尸骨未寒,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令人寒心?”卫永昌说。 卫长阳笑笑:“我想父皇在天之灵,一定也想看到我早日成家。算起来,我是着了你的道,上了你的当。输的真是不甘心。” 卫永昌说:“我也是侥幸。” 卫长阳忽然收敛了笑容:“用智伯瑶来做幌子,称她是我妹妹,你好手段,她知道你这样利用她吗?” 卫永昌说:“我自然有方式护她周全。” 卫长阳哼了一声:“你这样的人,终究会失掉人心,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在灵前要跪满三日,有些皇子年岁尚小撑不住,卫永昌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于是最后一晚,灵前只有他们二人。 “怎么不见王妃?”卫长阳突然问了一句。 卫永昌只淡淡说:“我的事情,你还用不着操心。” 卫长阳大笑:“皇兄呀,皇兄,身居高位,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几人能真心待你!”卫永昌语气不悦:“瑶瑶与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皇兄不曾想过吗?也许那智姑娘根本就不爱你,她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注定要孤家寡人一个!” 卫永昌转身就把卫长阳按倒在地,“你知道她在哪里?” “原来王妃真的不见了,看来我猜的不错呀!”卫长阳脸上的得意更为明显。 卫永昌一个没忍住,拳头砸在卫长阳的脸上:“说,她在哪里!” “哈哈哈……”卫长阳身子骨一向弱,又没有什么上战场的经验,对上久经沙场的卫永昌自然只有乖乖挨打的份,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怕,反而笑得越发得意,笑得卫永昌心里发虚。 “你们两个,打打闹闹的,像什么样子?”门外传来一女子温柔的斥责。 两人慌忙起身,恭敬道:“德嫔娘娘。” “母妃,您怎么来了?天寒。” “我知道灵前向来只许皇子守着,可是我想来,我就来了。”德嫔是一个人来的,手上提着大红的宫灯,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凤冠霞帔,朱唇娇艳欲滴,让人如何相信这样一个人不是少女。 “好看吗?”德嫔转了一圈,“当年我出嫁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好看。” 好看是好看,却着实有些诡异。 “长阳,我知道你对智家二小姐的心意,娶了她,往后不许娶别的女人了。” 卫长阳不知为何德嫔跟他说这些,却还是点点头:“母妃,您放心吧,我不会负了灵儿。” “至于你,”德嫔转向卫永昌,“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德嫔娘娘好狠的心。”卫永昌说,“对皇弟那么多嘱托,换到我这里,却什么也没有。” “你已经知道了?”德嫔似乎并不惊讶,“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您竟然没有半分愧疚之心吗?”卫永昌问她,责问一个做母亲的如何忍心将亲生子丢弃,却对别人的孩子那样好。 “愧疚?”德嫔轻笑一声,“这辈子不曾感受到愧疚,只有悔恨,悔不当初,一恨落入他的陷阱,二恨生下他的骨血。” “德嫔你逾矩了。”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的淑妃不知何时率人出现,“你对我儿说了些什么?” “不该说的,我不曾吐露半个字。”德嫔回答。 德嫔确实没有说谎,那些不该说的卫永昌早就知道了,她确实没有说半个字。 淑妃松了口气,她以为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其实事情飞速发展早就脱离了轨迹。 “该送圣上走了,至于你,”淑妃扫了德嫔一眼,“本该随着长阳王一同前往封地……” “母妃真的可以随我前往封地吗?”卫长阳大喜,“那我便不要再京中完婚了……” “住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淑妃呵斥道。 卫永昌听他母妃讲话的架势,心中已然升起了一股凉意,权势是最好的易容术,让人面目全非,六亲不认。 “但是长阳王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放你母子二人归去,实在不能令人安心,所以本宫决定让德嫔留在此处守灵。还有,德嫔,你可知现在在办国丧,一身红衣怕是要落人话柄,你还是换了吧。” 随从已经捧出了一件素服:“娘娘,请吧。” “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负责国丧的礼部官员急着催促。 “我不换。”德嫔倨傲地回答。 “你不换?”淑妃轻笑一声,“那这国丧你便不要参加了。” 德嫔不理她,径直走到最前面,对随从们使了个眼色。 随从们便抬起皇帝的棺,开始行动。 德嫔抬起下巴,与淑妃对视。 就算她位份不高,照样在气势上把淑妃压得死死的。 淑妃不饶,卫永昌拉住她,唤了声:“母妃……” 听出儿子语气中的不满,淑妃虽不甘心,也只好先依他。 一袭红衣的德嫔走在最前面,她脸上全无血色,却天然散发着王者的气场,让人不敢小瞧。 安置好皇帝的棺材,德嫔突然要求开棺。 “我有先皇手谕,按照我说的办。”德嫔拿出一道圣旨,见者都只能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正文 第四十九章相思似海深 淑妃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惹恼了德嫔,不然儿子是当上皇帝了,自己就没有太后的命了。 德嫔有圣旨在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开棺。 一礼部老头气的当场吐血:“此事不合礼法!哪有天子的尸身要遭受这番折辱的道理?” 德嫔不理,只是看着棺中死去之人,嗤嗤笑了。 忽然,只听得众人一声惊呼,德嫔一头栽倒下去,与那皇帝的尸体一同挤在棺材里面。 卫长阳扑上去检查,却发现德嫔早已经断气了,他一双拳头紧紧握着,却早已经知道了权力从身上摘去,笑容就要挂在脸上,他虽然笑不出来,至少没有对淑妃发难。雪上又加霜,虽然德嫔素日跋扈,见到她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众人皆卸下往日心防。 “父皇留有遗诏,德嫔娘娘死后可与他合葬一处,”卫永昌说,“如今,也算了却父皇一桩心事。” “这怎么行,就算合葬,也是要让德嫔单独放一个棺材。”淑妃不肯,凭什么他们生前快活死后也如是这般恩爱,“来人啊……” 一旁的侍从们都跪倒在地,那是圣上的遗体,那是娘娘的尸身,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冒犯。 这次国丧,接连发生状况,新晋的一些礼部官员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吓得浑身冒汗,只后悔往日少读了史书。 “依陈阁老的看法呢?”淑妃指尖一指,揪出了一人。 “老臣以为,德嫔此举不合规矩。” “诸位都听到了吧!”淑妃环视群臣,不可一世。 “儿臣以为,既然父皇生前留有遗诏,那么我们当让他老人家走的放心才是。”卫长阳不满淑妃一日登上枝头就如此张扬。 一时间,庄严肃穆的国丧,变成了乱哄哄的菜场。 这个人说可以,那个人说不行,身披缟素的臣子们,老学究和激进派,缠在一起,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既然是圣上的旨意,那我们这些做人臣子的照办就是了。”说话的人是江将军。 他有重兵在手,有军功在身,三代人赫赫战功,他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江水寒十分诧异,自己的爹爹向来懂得明哲保身,怎么今日要做那出头鸟? 更奇怪的是,那嚣张的淑妃竟然听了,她迟疑片刻,叹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按江将军说的办。” 接下来的丧葬流程,也都没出什么差错,众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谁也不曾注意江将军的头一直偏向一侧,不知在躲避着谁的目光。 在京都城里,一处不起眼的街道,两方人正在对峙。 一群人追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青年男子,将他逼入小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青年男子朗声道,“永昌王府的侍卫就能这样罔顾王法?” “若是王妃您愿意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了,也就省去这诸多麻烦。”道隐走上前来。 智伯瑶愤愤地把脸上人皮面具揭了下来:“追了我五日,你到底是要怎样!” “这话该我问王妃才是,”道隐说,“王爷可是在府上盼着您回去。” “我要走便走,休想拦住我!”智伯瑶将身上的非明刀取下来,“除非,你们要跟我动手!” “我们带来的人手确实不足,”道隐很清楚智伯瑶的实力,“但是您要走,那就从我们的尸身上踏过去。更何况京都戒严,过的了我们这关,您还要应付大大小小的盘查,惊动了京都府,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智伯瑶心一横,飞出一刀,道隐闪躲,在抬头却发现智伯瑶足见一点,已经飞出小巷,在屋顶上急急而行。 “追!”道隐抬手,让部下跟紧。 只是站到屋顶上的时候,道隐才发现智伯瑶还没走出两步,就已经被围住了。 远处琴声响起,传到此处。 道隐心里明白对方是个高手,不然琴音不会这样浑厚。 一拨弦,那包围圈缩小。 二拨弦,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三拨弦,智伯瑶捂着自己心口,吐了一口血。 道隐这才辨认出来,这是春雨楼的噬魂曲,唯有历任楼主,才能学的此曲,看来是方无隅出手了。 智伯瑶不甘心,那手臂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浑身真气凝滞,不能运气,她问道:“师父,为何要拦我?” 方无隅不回答,却拨出了第四弦。 道隐挡在智伯瑶身前,生生为她抗下这一招。 智伯瑶见已是天罗地网,心知徒然挣扎也是无用,便扶起道隐:“跟你回去便是。” 方无隅的人一直跟到智伯瑶进入王府,这才离去。 流光向方无隅禀报,方无隅点头:“只愿她不要再生事端。” 流光提起智伯瑶,语气里不免有所不满:“为何不给她些教训,也好让她记着。” 方无隅摆手道:“她是个祸患,可惜若是我真的动了手,那与君王可就离了心。” 流光拨弄着烛火,对方无隅说道:“先生也有算错的时候?” “我本以为他们两个长久不了,可惜我太过自信。”方无隅又说,“也因我与之前的教主渊源颇深,杀她到底是于心不忍。” “我探听到两个消息,想着先生一定有兴致听。”流光道。 “能让你这么说的,恐怕不是寻常消息。”方无隅说,“那就说说看,是怎样的坏消息。” “智伯瑶在您这里拿走了一幅画,她也去过黑市,从包打听那里知道了春雨教的由来。” 方无隅眉头一皱:“看来真的是我大意了。” “不过包打听那样的人,所知道的不过是皮毛,先生何须忧心?” 方无隅说:“她天资聪颖,想必很快就能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看来我要抓紧时间了。”“我看她对您死心塌地,就算得知当年的真相,也不会对您下手。” 方无隅说:“她心里有我,这已经足以招致君王对我的不满。既然我不能动手,那只好另想个法子。” 屋子里不知何时闯进来一只飞蛾,流光嫌它碍眼,可不能流光动手,那飞蛾冲着烛火扑了过来,它自己葬送了自己。 方无隅看向那飞蛾燃烧的残骸,流光就知道方无隅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希望智伯瑶在深宫争斗之中落败,也免得他手上沾满爱徒的鲜血。 永昌王府内,气氛也是阴暗奇诡。 智伯瑶心里对于当初没有跟着李不言走十分后悔,可惜李不言神出鬼没,她无法联络。 卫永昌想过无数次假如智伯瑶一去不复返,她可能去做什么。 可惜卫永昌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智伯瑶的归来,是该狠狠地斥责她,看紧她,还是应该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但只有一点,卫永昌是肯定的,他不会再将她放走。 德嫔与他父皇明明该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恩爱,却偏偏弄到了墓穴才能表露心迹的地步。 他母妃表面上看着温柔贤淑,唯有在他父皇弥留之际表现出来的狠辣才是她深宫几十载最真诚的面孔。 他父皇一世枭雄,可能至死都没有想到,两个他挚爱的女人联手要将他的皇位让给别人。 居高位者,身边的东西总会一样接一样的变质。 而卫永昌深信,智伯瑶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守着誓言,走过一辈子。 道隐来报智伯瑶回到府上的消息时,江水寒正在为卫永昌磨墨。 听到她会来,江水寒的手抖了一下,她分明看到卫永昌的眼睛里有光闪过,那是她不曾见过的。 卫永昌却没有立即跳起来,他只责问道隐:“看不到我这边在忙吗?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就不用来跟我汇报。” 道隐心知自家主子是在心里生闷气,也就识相地退出去。 卫永昌便继续与江水寒商谈朝堂的局势以及不日登上大殿之后所能采取的措施。 他以为自己很投入,却被江水寒一句话戳中了。 “王爷您要是心思不在这,我们改日商谈也不迟。”江水寒慢慢夺过他手中的笔,为他捏着肩膀。 卫永昌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今晚,我便歇在你那里。” 正文 第五十章男儿重意气 红罗帐,怯春寒,香雾云薄,铜雀影阑珊。 卫永昌立于江水寒的房内,拘谨得仍似一个外人。 “呀!”一声娇呼,江水寒几乎要摔在地上。 卫永昌一个上前去将人搂在怀里。 江水寒娇嗔着责怪自己的侍女:“她们竟敢推我,冲撞了王爷,真是不该!” 那两个闯祸的小侍女便叽叽喳喳雀跃着掩面跑掉了。 “你说这次夫人和王爷能成了好事吗?” “要不我们去偷听墙角?” “我看,我们还是迟一些再去吧,也许能看上好戏……” 两个没有嫁人的小侍女叽叽喳喳说着,不知不觉两人都羞红了面庞。 “王爷……”江水寒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卫永昌却不许,抱紧了她:“我们也是夫妻,不该如此生分。” 江水寒面色微红,以为今晚要春风一度。 两个人和衣在床上躺着,相拥着。 江水寒的额头蹭到了他的下巴,她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背后是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窝在他结实的臂弯里,直教人觉得安心。 江水寒见卫永昌迟迟没有动静,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歇息吧。” “你说得对。”卫永昌答道,于是他下床吹熄了烛火,对江水寒说,“早点歇息。” 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面,江水寒起初还有些害羞。 只是见到卫永昌神色如常,江水寒便知是自己太急了,哪有这样的女儿家? “王爷怎么睡不着觉?”江水寒将脑袋枕在卫永昌的身上,问着。 “你怎知我没有入眠?” 江水寒的指尖便顺着卫永昌的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滑动:“哪有人睡着了还绷着全身的?” 猝不及防的抚摸,细腻的肌肤,皆让卫永昌心头一惊,他的喉头不住地颤动了一下,翻身便将江水寒压着。 “王爷……”江水寒轻声唤他,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庞,她只觉得卫永昌身体似乎有千斤重,如同九月的日光那样火热。 他微微喘着,似乎身体中什么东西得不到平息。 卫永昌越是强迫自己专注,他的神识反而越不能专注。 他的眼前浮现往日与智伯瑶在一起的情景,他的耳边似乎回荡着曾经对智伯瑶说过的情话“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自己今晚当真对江水寒做些什么,那可真是一个败类。 于是卫永昌蹭的一声从床上坐起,穿上鞋子要推门而出。 “王爷……”再次遭受冷遇的江水寒终于顾不得羞怯,问了出来,“可是水寒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出来,我改便是。” “不是你的过错。”卫永昌虽然觉得这话可能伤人,却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我的过失,我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本不该再将你牵连进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水寒也跳下床来,挡在门前,横在卫永昌的身前,“王爷您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当初是父皇的一道旨意,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卫永昌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十足的混蛋,可他没有法子,“我对姑娘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却阴差阳错走到了这般地步。若是继续错下去,恐怕要误了姑娘一生。” “所以您要同我和离?”江水寒无力地倚靠在门上,哀怨地看着他。 “一切听任姑娘发落。”卫永昌这个时候倒是敢作敢当了,“卫某人品行不端,忘恩负义,自当天打雷劈……” 江水寒捂住了他的嘴巴:“王爷莫要这样说。” “那这又算什么?”江水寒捂着自己脖子上方才卫永昌啃咬的痕迹,目光飘向一侧。 卫永昌不敢看她,只是把头低着。 “我要什么,您都答应?”江水寒问。 “但说无妨。” 江水寒笑他:“你就不怕我要你将王妃杀了?” “我相信姑娘不是这样的为人。” 江水寒便把身子从门前挪开了:“喜欢上你,真是一个错误。” “承蒙姑娘看得起,卫永昌不值得姑娘如此,你会找到良配的。” 两个听墙脚的小侍女很是着急:“小姐就这么把姑爷让出去了?” “我倒觉得小姐做得对,这个姓卫的,哪里配得上小姐!” “就是我们小姐这样的,还怕找不着好的?” 等卫永昌走出去好久,两个侍女才敢偷偷溜了进来。 江水寒已经背对着她们睡下了。 “你去看看小姐睡着了没有!” “我?”那侍女后退,“怎么不是你!”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江水寒坐了起来很是不满。 “小姐,”侍女们挤出微笑,“您还没有睡?” “你们都听到了?”江水寒问。 两个侍女沉闷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听到一点点。” “他可真是个好人,不是吗?”江水寒突然笑了。 吓得侍女们以为她精神出了异常,忙上前搂住她:“小姐,您别害怕,您还有我们。” “你们两个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无碍,”江水寒说道,“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免得我在他身上徒然浪费时间。” “虽然新婚没几天就要和离,是有点没面子,可是小姐你这样的好,总会寻到良人的。” 江水寒叹息一声:“可我却已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卫永昌在智伯瑶房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实在不知该如何进去面对她。 夜深了,可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在等自己吧! 卫永昌鼓足勇气推开门,却发现智伯瑶已经睡着了。 这下可把卫永昌气的不轻,他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他想过她吃醋,她生气,她要揍他,她不让他进门,可是他完全没有想过她一丁点儿也不在乎。 于是卫永昌就去把趴在木桶里面睡着的智伯瑶晃醒了:“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智伯瑶被人打搅好梦,十分不爽,推开那人:“别烦,睡觉呢!” 卫永昌把手探进水里,凉的,于是只好撸起袖子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把湿漉漉的智伯瑶从水里面捞了出来。 “你做什么?”智伯瑶经过这么一折腾,却是清醒了,她从卫永昌臂弯里跳下来,扯了块布料捂在自己身上,跑到了屏风后面去。 “你这是做什么?”卫永昌本来一肚子的火气,见到她的模样,火气烟消云散,室内灯光虽暗,却足以让卫永昌看清她光洁的背影。 “我还什么都没有穿呢,你怎么就闯进来了?”从智伯瑶的声音听来,她是真的恼了。 卫永昌问:“你我已经成婚,不是早就坦诚相对了吗?” “那是从前,今后再也不会了,”智伯瑶在屏风后面斥责他,“以后你不要来我房里,就当我们……” 卫永昌心里念着她,想着她,盼着她回来,可是等她真回来之后却又自己先羞怯了,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受累受冻,可不曾想对方这样轻贱他,压根没在乎过他。 这可真正惹恼了他,心爱的人触手可及,却要藏在屏风后面,他再也受不了这样蚀骨思念的折磨,于是便也走到屏风后面要跟智伯瑶争辩:“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丢下我了,那我们那天晚上算什么?” “不是跟你这人说过了吗?你怎么还敢进来……”智伯瑶气恼那块布料太小,捂不住全身,挡得了上挡不住下,怎么挡也不能阻止卫永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你这人……” 卫永昌将她逼至退无可退,她的腰肢碰到了冰凉的桌子边缘。 怕冷趋热,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卫永昌倒去,理智却阻止她这么做。况且两人这样贴近,实在令人无限遐想。 “你敢说你没有想过我?”卫永昌急于让她回忆起两人往日的甜蜜,于是捧着她的脸亲着。 智伯瑶强烈挣扎,她的反应,更让卫永昌受伤。 “难道与我好,就这样让你觉得恶心?”卫永昌究竟是力气大一些,他牢牢占据上风,一只手在智伯瑶的身上点火,“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想我?” “你滚!”智伯瑶看准时机,从他怀中逃跑,却被他从背后抱住了,那只手越发地胡作非为。 从卫永昌口中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中听了:“你看,你的身体不是很诚实吗?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就是这样抚摸彼此的身体……” 智伯瑶也面红心跳,身子忍不住颤动起来,她不想再与他有什么过深的纠葛了,可是她的身体是那样的诚实,牢牢地记着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咬着她的耳垂,她的身体就忍不住战栗,他亲吻她的脖子,她就忍不住要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你看,你这不是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智伯瑶的抵抗越发激起卫永昌的好斗之心,“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就像一条狗一样在等你,可是你呢,却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凭什么!凭什么!” 智伯瑶在外奔逃了几天,很是困倦,哪里是他的对手,便被他按在冰凉的桌上。 察觉他毫不留情地进攻,她吃痛,几乎要站立不住。 两人的手在桌面上交缠着,她的手贴着冰凉的桌面,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与她的手指交叉着,占据指缝间的空隙。 她要抽手,可是却挣脱不得。 两人都在这场并不欢愉的纠缠之中互不让步。 卫永昌那天晚上体谅智伯瑶,于是多少是有所克制,不像现在的他,每一次都像是在对待仇人。 智伯瑶终究是受不住了,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再也支撑不住。 她察觉自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重重地丢在床上,随后一个高大的身躯便覆盖上来,接着吻她。 智伯瑶双手撑在他身前,不住地告饶,她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怎样破碎的语句,只记得卫永昌在她耳边哈着热气,咬她的耳垂,向她倾述这几日来对她的思念,而他的谷欠望却远比他的情话要刚硬的多。 她被弯折成骇人的角度,抗拒不得,只能全盘的承受,由着泪水、汗水一次次沁出。 不记得这一夜疯狂过几次,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狼盯上的猎物,一旦入眼,就再也无那逃脱的可能。 那野狼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莹莹的光泽。 “瑶瑶,不要离开我……”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挥洒过汗水之后,他如是呢喃。 正文 第五十一章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豪华的宫殿,昂贵的香料在殿内氤氲。 那是智伯瑶醒来时的第一反应。 她睁眼,看到几个梳着垂挂髻的小姑娘凑在自己面前,音希靠的尤其近。 音希转头对着一个小姑娘吩咐几句,那小姑娘点点头飞快地转身跑出去了。 大概是睡了太久,智伯瑶花了好长的时间,眼前依然有些模糊,听觉也还是有些迟钝的。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间,美轮美奂,雕梁画壁,金碧辉煌,不像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规格。 “这是哪里?”智伯瑶艰难地张开嘴,吐出这么几个字。 音希张嘴要回答她,却注意到有人来了,于是便闪身让开了。 智伯瑶瞥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匆匆走了进来,而一双黑色缎面方头靴从帘子下面露出来,想要往前走,但终究没有往前迈。 那个家伙是谁呢?智伯瑶在心里胡乱猜测,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完全记不起来自己之前究竟在做什么。 白胡子老头为她把过脉之后,便毕恭毕敬转向方头靴所在的方向:“回圣上的话,娘娘已经无碍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如此,甚好。” 智伯瑶听得出来,那是卫永昌的声音。 “好,那你下去开几个调养的方子。”卫永昌的声音很是疲惫,“还有别的要说吗?” “这……”白胡子老头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娘娘她身子骨虽然强健,但在房事方面,还是要有所克制……” 智伯瑶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想起自己之前在做什么了,他非要按着她一夜几个来回,后来她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帘子后面的人也有些难为情了,顿了顿:“朕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退了下去,智伯瑶能听到那人在缓缓走近自己。 于是智伯瑶便缩进了锦被底下。 那人就站在床边,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为什么要叫我娘娘?”智伯瑶闷在被子里问他。 “朕前几日登基,你是我的王妃,自然要随我一起住在这宫里。”卫永昌拍拍被子,轻声说着。 “可是我不想要做娘娘……”智伯瑶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头顶一凉,被子被人掀去了。 卫永昌不由分说把她抱在怀里,抢先堵上了她的嘴巴:“瑶瑶,以后不要再说那样子的话了。我爱你,我心悦你,我只有你一个人……” 智伯瑶娇嗔,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嘴巴前面:“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卫永昌这才察觉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抱紧她,于是赶忙松了手,坐在床边,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智伯瑶觉得他太过殷勤,可是她只轻轻一动,就能牵动浑身筋肉一起疼,于是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她撩起袖子看了一眼,发现上面青青紫紫的印痕,甚至还有两个不算新的牙印子。 智伯瑶于是朝着那罪魁祸首看了一眼,怒骂道:“禽兽!” 卫永昌就像是被先生训斥了的学童,竟也垂下眼去不敢看她,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脖子处:“瑶瑶,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以后会轻些……” 智伯瑶拳头在他胸口捶了捶:“没有以后了,不会有下次了。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 卫永昌不要看她的眼睛,生怕按照她所说的做了之后,满足了她的要求,合乎了她的心意,她就会再次离开。 智伯瑶抬起他的头颅,迫使他看着自己:“你对我说过谎,你也迫使我的师父对我说谎……” 卫永昌抓着她的一只手:“那是因为我爱你,我不得不这样做,你倘若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你就能体谅我因为恐惧而蒙蔽的双眼。” “现在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智伯瑶毫不避讳地说,“对你的爱,早就死了。你若是强留着我,恐怕结果只能适得其反,你有你的朝堂,我有我的江湖,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爱过了。” “你是决意要走了吗?” 智伯瑶清楚地感知到卫永昌的面颊在微微颤动着,难道他是在发抖吗? “我想回到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 卫永昌急切地说:“想回去看,随时都可以去,只要你愿意,把那座山搬过来我都能办得到!” “放弃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智伯瑶轻声说,既然决意要分开了,那就好聚好散吧,她不愿意伤他太深,可她更不愿意委屈自己。 “那你出了宫要做什么?” “大概是游山玩水吧。” “待在我的身边,你也同样可以,我可以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只要你愿意,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摘下来给你!” 智伯瑶勾勾嘴角:“天上的星星固然稀有,可是我却不需要,你捧到我的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方无隅这样恳求你,你大概是会心软吧,”卫永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为什么换成是我,就不可以?” “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智伯瑶说,“我对你的爱,跟对师父的不同,你不要妄自揣度。” “如果我用方无隅的命来跟你交换你的自由呢?”卫永昌这一句话极其阴狠。 智伯瑶一怔,定定地看着他:“你果真变了。” “瑶瑶,你听我说,方才那句话不是我的本意,你的师父现在很好,朕重用他,依仗他,朕怎么会害他……” 智伯瑶不理会,只是玩味地把那一个“朕”翻来覆去咀嚼着:“好一个朕,我长于乡野之间,草莽一个,规矩不大会,礼数也不懂,恐冲撞了圣仪……” “瑶瑶,是我不好,以后你还是唤我的名字,我也还是唤你瑶瑶!”卫永昌卑微地乞求着她。 智伯瑶抽出手来,不顾全身的酸痛站了起来:“我怜悯你,只是我的心意无可逆转,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多的人。” 卫永昌从背后抱住了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别走。” “我睡了几日?” “两日。” “我要去吃些东西,饿坏了。”智伯瑶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戳戳身后的卫永昌,“你难不成要将我活活饿死?” “瑶瑶,你想吃什么,只管说,我叫人给你做。”卫永昌非要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我给你端来好不好?” 还不等智伯瑶说些什么,就听到屋外一众人跪倒。 “太后驾到!” 卫永昌还未起身,太后就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与智伯瑶对上了。 “儿臣见过太后!”就算是皇帝,膝盖也不是白长的,总是要跪的。 “得了,起来吧,”太后摆摆手,随后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堂堂一个皇上,跪在自己的妃子面前,像个什么样子?” 卫永昌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智伯瑶冷笑一声。 智伯瑶只记得前个把月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还是淑妃,一脸的贤良淑德温柔敦厚,不过短短一些时日未见,这女人的鼻孔都要朝天了,真是可笑。 “大胆!”太后拍了拍桌子,“御前失仪,宸妃好家教!” 宸妃?智伯瑶把这两个字琢磨了一会儿,有意思,她这样的人能被人视若星辰,还真是抬举她了。 “你笑什么!”太后见智伯瑶不仅不跪,反而面露不屑之神色,活脱脱就是德嫔的翻版,可把太后气得心肝都在颤,你德嫔活着的时候我惹不起,你死了我哪里有被一个乡野丫头压着的道理! “母后,她……” 见到卫永昌还要为智伯瑶讲话,可把淑太后气坏了,她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老嬷嬷上前来就要给智伯瑶几分颜色看看。 智伯瑶歪着脑袋看他们,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翻着玩。 那老嬷嬷不敢上前,气的太后直哆嗦:“就是为了这种女人,你要跟水寒和离?” “什么?”智伯瑶心下一惊,她本以为卫永昌有了江水寒就会将她这个乡野丫头忘在脑后,没想到她却是低估了卫永昌,他竟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母后,儿臣心意已决,您就放江姑娘走吧!”卫永昌道。 “什么叫我不放她走!”太后看看儿子,“那是先皇亲自指的一门婚事,你要是跟水寒和离了,让她日后怎么过?何况我成汉哪有驱逐妃子的先例,你莫要辱没了皇家的脸面!” 智伯瑶跳下床来:“要说辱没皇家脸面,我算是吧,你们这趟浑水我绝对没有兴趣,放我出去,你们要争论什么尽管去争。还有你,江姑娘对你那样好,你该珍惜才是,不像我,就算在你身上捅几个血窟窿出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瑶瑶,你就少说两句吧……”卫永昌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头痛欲裂。太后却在此时让了一步:“罢了,哀家何苦与她计较,至于你与水寒和离,这件事过两天再说。” 智伯瑶看得出来太后为什么会让步,她知道淑太后想要借助她来撮合江水寒和卫永昌,这深墙大院要是没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出手,智伯瑶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所以她心下还是很愿意跟淑太后合作的。 送走了太后,确切来说,是把太后给气走了。 智伯瑶抬眼望天,心里祈祷,希望淑太后越早找上她约好。 转头一看卫永昌已经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智伯瑶打了个响指,就听到一人从房梁上窜下来。 “道隐,”智伯瑶拨了拨他发冠上的珠子,“几天不见,没想到还有几分想你。” 智伯瑶从前也没发觉道隐长得这样唇红齿白,永远抿着的嘴巴,永远向下瞟的眼神,看上去倒像个秀气的书生,智伯瑶起了玩心想要捏捏他的面颊,道隐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把头埋了下去。 “不过是逗你玩而已,你家主子睡了,把他放到床上去吧。”智伯瑶拍拍道隐的肩膀,披了一件斗篷就迈出了自己的宫门。 道隐抬起头来,他自己知道,他脸上的皮肤下面似乎有火炉在烧。 大概是她太随性了,大大咧咧地走在路上,远远看到她的人都要指责她这是哪个宫里的下人这么不守规矩,待那些人看清楚她的长相之后,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以头抢地。 智伯瑶也不拦着他们,她经过的地方,跪了一路的宫女、太监。 幸好她对于做什么娘娘没有兴趣,不然待在这种地方不被闷死就怪了。 路上瞧见两个宫女捧着食盒,智伯瑶唤住了她们:“过来。” 那两个宫女以为犯了什么大错,双腿打颤,跪在原地起不来了。 智伯瑶没法子,走过去掀开盒子:“这是什么点心?看着不错。” 说完不等那两人阻止她,智伯瑶就已经抬手往嘴巴里面放了一个:“还不错。” 那两个小宫女看上去是被吓坏了,磕磕绊绊地说:“这是太后点名要的……” “这样子啊,那就让我给太后送去吧,不劳二位费心了。”智伯瑶提起食盒,打发她们两人滚蛋了。 看到那两个小姑娘虽瘦弱却十分规矩,十分得体的走路姿势,智伯瑶摇摇头,她是天生的野物,要是谁敢在她的脖子上栓链子,除非她死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夜深前殿按歌声 智伯瑶没想到,就算是自诩聪慧的自己,也有丢脸的时候。 提着那两个食盒,智伯瑶发现自己迷路了。 本想抓个宫女来问路,不曾想她自己走的路太偏,压根连个人影也没有。 罢了罢了,那么匆匆,何必呢? 那件事,想必淑太后应比她更着急才是。 当下,还是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智伯瑶坐在假山上,把食盒打开了,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天已经渐渐转暖,可她的身子骨实在是弱,不过是些许的凉意在她感受来就是刺骨的寒冷。 都怪那个家伙胡天胡地闹腾了一夜,想到那天他们两个如何纠缠,智伯瑶的心还是怦怦乱跳,怪不得古往今来许多人要沉迷在那温柔乡里,鱼水之欢的滋味,果真是刻骨铭心,直钻到人的骨头里,叫人整个的都酥麻了。 突然智伯瑶见着门被打开了,一个宫女在探头探脑。 “喂,你在做什么?”智伯瑶觉得一个人有些寂寞,于是大声唤她。 那宫女忙示意她闭上嘴巴,悄悄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来到智伯瑶这边:“你小声些,别被人发现了!” 那宫女长得十分标致,看着十分可人,于是智伯瑶也愿意同她讲话。 “被发现了又怎么样?”智伯瑶笑道。 “你先下来,下来我就跟你说。” 于是智伯瑶便跳下来,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是哪个宫里的?新来的?”宫女问她。 智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确实不像样子,怪不得人家以为她是宫女,于是点点头:“新来的,怎么了?” “别穿成这个样子,还有你的头发怎么能散下来呢?”宫女语重心长地劝她,“若是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人这么少?” 那宫女叹口气:“说了你也不知道,殉葬的那个德嫔,这里就是她的住处。太后不喜欢她,连带着讨厌这地方,所以大家宁愿绕些远路也不要从这里经过。” “那姐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智伯瑶笑她,“你可别告诉我你手上的镯子是主子赏你的!” “这,就是主子赏我的,你还敢不信?” 智伯瑶作势转身要走:“我还真不信了,我要去告诉……” 那宫女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可别污蔑了好人。” 智伯瑶反握她的手腕,举到眼前,借着月光细细甄别了一番:“这样的成色,你是哪个宫里的,你家主子出手还真够大方,不如带我去见见?嘴上不诚实的人,我最讨厌!” 那宫女急忙捂着她的嘴巴:“算我倒霉还不成吗?我就是戴戴看,没想过要拿走。” “是从德嫔屋子里拿的?”智伯瑶问,“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儿吗?”那宫女见她也有兴趣,于是对她说:“那你还要告发我吗?” “我们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哪里能把姐姐你供出去?”智伯瑶说。 于是两人就蹑手蹑脚又进了屋,智伯瑶是真正被眼前的华贵震慑到了。 就连门栓子都是纯银打造的,上面雕刻了繁复的花纹还有德嫔的小字,窥一斑可见全豹,细节处做到这种程度,看来德嫔的受宠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那宫女把智伯瑶拉到一口大箱子面前:“来挑挑,你觉得哪件舞服好看?” “你是要穿出去?”智伯瑶眉头一皱,“既然太后讨厌德嫔,你穿去会被认出来吧?” “这个箱子里面,都是德嫔娘娘进宫前用过的,娘娘进宫以后就把这些都藏起来了,太后她压根都见不着!”宫女冲着智伯瑶狡黠地一笑。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藏起来,这样好看。”智伯瑶捧起一件舞服,抚摸它,华贵的外表,细腻的针脚,价值不菲的宝石就镶在上面,果然是公主,吃穿用度讲究! “大概是失望了吧,听说先皇给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后来,后宫有那么多女人,德嫔差点就要跟先皇拼命。”宫女摇摇头,“我没见过这种傻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践自己,她要是乖乖听话,怎么会被贬为嫔!” “听姐姐这话,是有些了旁的心思?”智伯瑶看出这宫女的野心,故意试探她。 宫女反驳道:“难道你没有?新皇上任,宫里头冷冷清清的,一个王妃从住进来那天我就没见她出过门,还只是被封了个妃,又没有封为后,这说明她在圣上心里那分量还不重,圣上打算将那后位留给别的人呢!” “不是还有一个江氏吗?你看她怎么样?” 宫女说:“江侧妃就更怪了,进来几日了,还没有听到她封了个什么,听说太后想要立她为后,皇上坚决不从,还差点闹翻了。” “唉,宫里还真是可怕,为了一个男人而已,争得头破血流。” 宫女说了:“可我宁愿待在宫里也不要出宫去,出去了不过是嫁给贩夫走卒,可若是能留在这里,哪怕是个答应,那也是圣上的人!” “姐姐不妨跟我说说,圣上是个怎样的人?”智伯瑶拉着她的袖子,“我也想知道。” 宫女仰着脑袋说:“圣上呢,他人看着很精神,高高大大的,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采,对人也很宽厚,登基以来,每天都在书房处理政务,听说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合眼了,是个好皇上呢。” “他登基不过几天而已,你就能看出这么多?”智伯瑶用指尖触碰宫女的脸,“姐姐的脸可是烫得很!” “讨厌!”宫女被她戳中了心事,一时也是满面红霞。 智伯瑶却不怎么能笑的出来,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宽厚,不管是那个女人在他怀里,也许都会亲自剥核桃吧,他对自己并没有不同,只是自己执意要走他也许觉得失了面子。 “你怎的红了眼?”宫女用手在她面前晃着。 智伯瑶辩解道:“被沙子迷了眼而已。姐姐看舞服,想必舞姿一定出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见到?” “可惜没有人打拍子,干巴巴跳有什么趣味?”宫女叹口气。 “我略通一些音律,”智伯瑶四下望去,却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会吹笛子,可惜这里没有,不如就唱首歌吧。” “好呀,我已经排练很久了,就等着哪一天趁着圣上路过的时候跳呢,也许就能入得了圣上的法眼,不过,总担心会出岔子,你看完了可要跟我说说有什么地方不好。” “一定,一定,不过,会不会有人经过发现我们呀?” “你小声些,不会有人寻来的,她们八成会以为闹鬼了!” 两人嗤嗤笑着,趁着兴致上来了,撺掇那宫女换上舞服,智伯瑶就开始轻声吟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宫女确实有足以匹配她野心的资本,舞姿那样轻盈优美,仿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足以让人忽略她的外貌,她的出身,伴随着智伯瑶音调上扬,她的动作也越发轻快。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卫永昌立于墙外,听着她的歌声,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未主动为他唱过歌,他也不知她有这样出色的歌喉,直唱到人的心里去。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智伯瑶调子一转,后面紧接着一句戏腔,“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男儿重义气,何用刀钱为!何用刀钱为!” 宫女停下来问她:“前面你唱的我都听过,最后那句是何意呢?” 智伯瑶说:“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女孩子跟着喜欢他的人私奔了,到头来却发现那男人骗了她,只能给她金银财宝却不能交付真心。” “你懂的可真多,从前上过学堂吗?”宫女一脸羡慕。 智伯瑶说:“从前跟着先生读书,我常常唱歌给先生听,先生是很好的人。” “我看你怕不是喜欢他吧?”宫女问。 智伯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墙外有人轻咳了一声。 吓得两人花容失色,智伯瑶自告奋勇:“姐姐你先走,我待在这里,反正我刚进宫来,最多也就是两句责罚。” 那宫女谢过智伯瑶,就从另一侧的窗子翻出去了。 卫永昌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发出咳嗽声的道隐,责怪他惊动佳人。 正文 第五十三章空闻子夜鬼悲歌 智伯瑶走出院子,发现道隐立在墙边。 “只有你一个人?”智伯瑶问。 “不然,姑娘还在期待有谁?”道隐问。 智伯瑶说:“方才一定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卫永昌。还真是条忠心的狗,怕从我嘴里出来的话伤了你家主子的心,才故意咳嗽了一声。” “姑娘的一番猜测很合理。”道隐垂着头回答。 智伯瑶走到他身边,突然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道隐后退一步,脸上并无丝毫的表情波动:“我给您引路,夜深了。”“我跟你家主子已经成婚了,你却还一口一个姑娘,不知道是口头的称呼一时间没有改过来,还是……” “宸妃娘娘,”道隐慌忙跪倒,“是卑职的疏忽,甘愿受罚。” “我还没说完,你这么着急受什么刑罚?”智伯瑶走过去揪着他发冠上垂下来的珠子,“不知道你是疏忽,还是对我怀有不该有的想法?” “宸妃娘娘,确实是卑职的疏忽。” 智伯瑶知道做暗卫的,把命都卖给了主子,活着已经是不易,也就不取笑他了:“带路吧,我要去见太后。” 道隐于是一言不发超前走着,领着智伯瑶,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您请吧。”道隐侧身站在宫门边上。 智伯瑶抬脚要走进去,回头对道隐说了一句:“拙劣的谎言,你的脸早已经出卖了你,你看看你耳朵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刚才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别往心里去。告诉你家主子,别以为躲着不见我就能让我留下来,他对所有女人都跟对我那样好,我对你不过跟对其他男人一样,你可别……” 话没有说完,智伯瑶就看到道隐消失在夜色中,不听完主子的话就敢走人,智伯瑶笑了一声,自己猜的不错。 “师哥,你做什么这样着急?”巫怀慕站在檐角,怀中抱着自己的剑。 巫怀慕是得了卫永昌的命令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智伯瑶。 道隐心中一动,也许方才发生的一切,巫怀慕全都看在了眼里。 水面波光粼粼,道隐不由得低头去看,水中自己的脸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破绽…… “智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淑太后看样子早就等候多时了,“你比我想象的来的要快!” 智伯瑶不是傻子,她知道淑太后也不傻,称呼她为“姑娘”,用意显而易见。 “你需要我做什么?”智伯瑶也不磨蹭,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过两日就是长阳王的婚期,”淑太后说,“是个好时机,酒席上,你把这个放到他的杯子里,剩下的,就交给我。” 淑太后说着,就把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推了过来。 智伯瑶打开瓶塞闻了闻,“情丝绕?想不到你有这种东西?” “此事与你无关,照我说的办就好了。” 智伯瑶说:“好处呢?” “我帮你逃出去,”淑太后说,“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听起来是个合理的交易,你是个明事理的,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对这后宫里的位份没什么兴趣,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帮我,如果被我发现你以助我的名义暗中要杀我,我保证你会后悔。” 淑太后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威胁,脸上十分不悦,但她知道若是没有智伯瑶的配合,这件事想必是做不成的,只好不计较智伯瑶言语间的冲撞:“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你就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说说你的打算,我才能决定用什么语气跟你说话。”智伯瑶把鞋子翘在桌上,把淑太后气得不轻。 “酒宴上,会有人失手打翻酒杯弄脏你的衣裙,你由那人引着去客房换衣服。” 智伯瑶说:“然后我跟那个人互换衣服,我乘着她的马车到她府上?” “对,到了她府上,自然会有人接应,送你出城。出了城门就全都靠你了,你最好走的远远的,一刻也不要歇息。” 智伯瑶瞥了淑太后一眼:“有个暗卫在暗处紧盯着我,你觉得换了衣服她就看不出来了吗?那个接应我的人又是谁?你当真信任她?” “暗卫,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掩住她的耳目。”淑太后说,“你要做的,只是把药放到他酒杯里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智伯瑶问,“你就不怕我换成毒药,毒死你儿子?” “他连我都不信,恐怕只有你端给他的酒他才会不起疑心,”淑太后说,“你可以毒死他,可你也要想好毒死他的后果,全天下都会追杀你,你的师父方无隅,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别拿他来要挟我,师父他你可以试着对他下手,我也很想知道春雨楼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能不能扳倒当朝的太后。”智伯瑶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方无隅,她相信师父不会一点儿后手也不留。 “请吧,这几天你最好哄得皇上开心一点,让他完全地相信你。”淑太后说,“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智伯瑶把那小瓶子藏好,在宫人的指引下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内。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音希急忙迎接上来,“可把奴婢急坏了!” 智伯瑶打量了这丫头一眼:“耳坠子成色不错。” 成色不错,完全不像应该出现在一个婢女身上的配饰。 音希摸了摸那耳坠子说道:“进宫那天圣上赏的,您宫里头每个人都有,看来这圣上还真是对您宠爱有加呢!” 智伯瑶不想在说什么,音希耳朵上的坠子简直就是在说:“奴婢已经被圣上给收买了,主子您有什么动静,我都会告诉圣上。” 智伯瑶看到她心里就堵得慌:“你下去吧。” “可是圣上这会儿在屋里候着,奴婢担心人手不够,再说了,您还没睡,奴婢怎么敢?” 智伯瑶冷笑一声:你怕不是担心人手不够,我看你是担心卫永昌给什么赏赐没有你的份! “既然你执意这样,那就准备一些点心吧,我要跟圣上去游湖。” “可是,这大晚上的,您……”音希还有几分犹豫,但是在智伯瑶犀利的眼神之下,也就不得不照办了。 进了屋,智伯瑶一眼就瞥到卫永昌躺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 因为太了解他了,智伯瑶一眼就看出他是在装睡。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话,只能在别人听不到的时候讲,这样别人才会越发觉得那是真心话。 “这几日你最好哄得皇上相信你”淑太后的话在智伯瑶耳边回荡,智伯瑶勾勾嘴角,装模作样,虚情假意,操弄人心,那是她最讨厌的样子,而今她却为了自由,一定要变成那个样子!智伯瑶走上前去,发现卫永昌的眼睛闭得更紧了,连那呼吸都紊乱了不少。 智伯瑶轻轻蹲下身子,用手在卫永昌脸上发狠地捏了几下,把周围的侍女吓得不轻,那可是圣颜! 智伯瑶手上的力道很重,她心里很清楚,可是看着卫永昌忍痛不醒的样子,她内心却突然对他多了几分怜悯,两人原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只可惜她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 智伯瑶松开了,将头枕在卫永昌的胸膛之上,静静地感受那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却立即把头移开了,让那具肉体留恋短暂的温暖。 “更衣,我要去游湖!”智伯瑶这句话说的很大声,为了确保装睡中的卫永昌也能听得到。 “可是娘娘,这天都黑了。”内侍提醒她。 智伯瑶冷笑一声:“我说了我要去游湖,听明白了吗?” 内侍毕竟只是个奴才,被智伯瑶的气势唬住了,只好点头称是,下去准备了。 “您看您要穿哪一件?”小宫女问她。 智伯瑶看了一圈,都不满意,她忽然指着内侍身上的衣服:“就这件了,你脱下来!” 那内侍以为娘娘玩他呢,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使不得!” “我看数你这身衣服请便,脱!” 于是那内侍万般无奈、万般委屈地把外套脱下来,羞得一众宫女捂住了眼睛。 于是做小太监打扮的智伯瑶领了几个贴身的宫女,就这么大摇大摆去游湖了。 卫永昌躺在哪里不敢动,过了半晌才认清现实,智伯瑶真的把他撇在一边大大咧咧去游湖了。 想到那个温暖却又浅尝辄止的依靠,想到她今日心碎的唱曲,想到她突然要去游湖,想到她说内侍的衣服穿着轻便,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难道智伯瑶要做傻事? “道隐!”卫永昌一声大喝,主仆二人便急急前往游船坐在的方位。 原本他们身后跟了几十人的仪仗,只是他们两人走的飞快,远远地把那些人甩开了。 赶到湖边,卫永昌老远就听到智伯瑶的欢笑,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拨开树枝,卫永昌看到月光下,智伯瑶脱去鞋袜,赤足嬉水,眉头不禁舒展开来,智伯瑶还是一如既往的敢想敢做,如从前那般烂漫可爱,前些日子智伯瑶待在他身边一直愁眉不展,他都要恨死自己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重新展笑颜。 于是他只能这般远远看着她,却触碰不得。 花弄影,月流辉。 水晶宫殿五云飞。 她的笑似乎有种魔力连日操劳的疲倦一扫而空。 “我们回去罢。”卫永昌终究不敢上前,害怕智伯瑶再次提出那些荒谬的要求。 道隐“喏”了一声,主仆二人脚步刚要挪开。 就听到一尖锐的女声划破长空“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去看看,那边什么动静,大半夜扰得人不安生!”淑太后原本已经睡下了,却听到远远的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喧嚣害得她睡意全无。 不一会儿,淑太后身边的嬷嬷来报:“是那宸妃落水了!” “哦?”淑太后挑眉道,“救过来了吗?” “圣上亲自把人抱上来的,应该没事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淑太后笑笑:“我还真是低估了她的手段,这种人要真的有心作妖,那还真是难以招架。哀家乏了,就先歇着。” “太后娘娘,还有一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嬷嬷附耳说。 “当真有这种丫头?” 嬷嬷说:“那丫头,一看就是个狐媚子,穿着薄薄的舞衣扭着腰,幸亏圣上没看到,不然我还真担心她把圣上的魂给勾走呢!” “你知道该怎么处理。”淑太后不需要明说,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那个夜晚,谁也没有听到湖畔还有一声“噗通”…… 正文 第五十四章欢娱在今夕 “瑶瑶,瑶瑶!”卫永昌将人抱到岸上,帮她逼出腹中的水。 那一船的人也慌了,忙将船摇到岸边去,跪了一地。 “师哥,别看了。”巫怀慕拍拍道隐的肩膀,低头看了看他湿掉的鞋袜。 道隐抿着嘴唇,跟着巫怀慕走得远了些。 “方才谢谢你。” 巫怀慕:“谢我什么?” “谢你拉住我。” 巫怀慕:“不谢,主子要去救人,你最好不要表现得比主人要着急。” “我没有。”道隐非要嘴硬。 巫怀慕笑笑,看他一脸的挫败,也就不再揶揄他了。 “我看你最近心情也不怎么好。”道隐对巫怀慕说。 巫怀慕低头笑了:“做别人影子的,哪里有心情可言。”“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道隐说。 有了情感的刀,就不再锋利。 “那是你,不是我。”巫怀慕很冷静,“如果你能像我一样把所有的东西藏在心底,那你也许能跟我活的一样长。” 道隐幽幽叹一口气,便不再讲话了,恪尽职责,做一个合格的暗卫。 “你总算醒了!”看到智伯瑶睁开眼睛,卫永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故意跳下去的吗?” 智伯瑶腹诽:若是你游的再慢一些,我可就真的死了,湖水真冷啊!啊! 要让感情增进,那必须是经过大起大落,生死离别,智伯瑶还记得方无隅跟自己这样说过,唯有经历过生死的残酷,才能把从前的芥蒂全都放下。 经历了生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逃生的喜悦占据他的心,蒙蔽他的眼。 于是智伯瑶睁开眼之后,不回答他,只是哭泣着,将头迈进他的怀里。 卫永昌不好再责备她,只能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为何如此不让人省心,好像一个不小心回头一看,她都会随时凭空消失。 智伯瑶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想去船上。” 卫永昌低声喝道:“去游什么湖!再这样胡闹下去,非要染了风寒。” “染了又如何!”智伯瑶满不在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若是染了病,我要心疼的。”卫永昌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智伯瑶心下一动。 “我要去船上!”智伯瑶说出这话时,声音都变了调子,满腔的委屈和不知名的颤抖。 卫永昌对上她炙热的眸子,也是无计可施,取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两人登船。 一众侍从也要登船。 智伯瑶大喊:“不许你们上来!” “好好好,”卫永昌冲他们使眼色,“只我们两人,就我们两个。” 小船被推离岸边,卫永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智伯瑶勾住了脖子,两人双双倒在船板上。 “瑶瑶,你的声音怎么了,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是身体不适吗?” 智伯瑶真是被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气疯了,她勾住卫永昌。 随后一只手按着卫永昌的手在自己的心口:“你摸摸看,可不止是额头烫。” 卫永昌恍然大悟,闷哼一声,发现智伯瑶的手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动作。 “不知姑娘哪里不舒服?在下略通医术,可以帮姑娘诊治一二。”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智伯瑶喘着粗气,“哎呀,你这人这么这样急性子……” 刺啦刺啦,智伯瑶身上的衣物不是被脱下的,而是尽数被撕碎了。 “姑娘心急,小生也只好得罪了。” “你……给我好好的治……唔……要是治不好……” “在下一身的绝学,怎么会治不好呢……若是姑娘觉得药力不够,在下多诊治几次就是了……” “想的倒是美……若是不让我开心,哪里还有下次……” “那在下只好让姑娘信服了……”于是两人纠缠在一起。 “你还真是……一身的绝学!”智伯瑶狠狠地在卫永昌肩头胡乱地咬着。 卫永昌瞥见她眼角的泪痕,急忙安抚她:“不哭,不哭,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你怎么这般扫兴……”智伯瑶虽然吃痛,却不肯接受他的提议,“我感觉才刚刚来,不许停!” “什么样的感觉?”卫永昌咬着她的耳垂问,虽然没有停,动作却是迟缓了不少。 智伯瑶轻轻捶着他:“你不要停,我就告诉你……” 看她一脸的不高兴,卫永昌只好按照她的意思来,听着身下压抑的喘息和闷哼,他的心犹如受到了冰和火的夹击,情欲如翻滚的海浪让他要失去理智,可身下之人瘦弱的身板又将他的理智唤回。 慢慢地,智伯瑶的身体被完全地打开,她一只手插进他的头发里,要他再狠一些。 “我舍不得……” “哼……”智伯瑶轻笑一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很快那狼崽子就舍得了。 两人裹着一条毯子,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卫永昌拍拍智伯瑶的肩膀:“我恋慕你……” “我怎么不知道?” 卫永昌急了,将她压制在底下:“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方才是怎么说的?” 卫永昌自然记得,他几乎张口就要来,可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智伯瑶的话语,每每回想起来都能让他浑身燥热,一股方刚的血涌上额头。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智伯瑶在他脖子上画圈,“再来几次?” 卫永昌取笑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样不知羞?”“是我过分了,一点儿也不合乎礼制,没羞没臊的像个什么样子,”智伯瑶站起身来,“你就是想要我什么都听你的,不敢提出自己的看法,你只想着你自己,却从未想过我!” “既然如此,”智伯瑶就那样赤着身子站起来,“我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人怎么能跟你同船!” 卫永昌上前抱着她躺下,借着月光,她白玉一样的身体惹得人移不开眼。 撕开虚伪的面具,两人身心合到了一处。 沉溺于情欲,卫永昌从前是看不起那样的人,可是却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与心爱的人身心合一是何等的愉悦。 智伯瑶察觉他皱起的眉头,轻轻为他抚平了去。 “瑶瑶,”卫永昌痛苦地说,“你我现在与禽兽无异……” “是人都有生老病死,不抓住现在,往后你也许连做禽兽的机会也没有了……”智伯瑶笑他,“往后,我看到你腹部几圈的肥肉,也许都不会有这样的兴致了……” “不会的,为你,我不会变成那样子。”两人发疯似的拥吻。 又没羞没臊地胡闹了几次。 “大概是五次……” “不,是六次!” “怎么会是六次?我记得很清楚,是五次!” “不,还有时间,抓紧了,就是六次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弄妆梳洗迟 真心还是假意? 虚凰还是假凤? 那都不重要。 身体上的欢愉滋味如同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叫人神清气爽。 智伯瑶用手指描摹他的眉角,心里越发地不确定了,这个人,自己究竟只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喜欢他呢? “早。”卫永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智伯瑶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手。 船舱外,已经是艳阳高照,金光洒满湖面。 “遭了!”卫永昌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了?”智伯瑶问。 “早朝怕是误了!”卫永昌急匆匆起身。 智伯瑶也忙着给他找衣服。 卫永昌握着一条腰带:“朕,这是要如何走在路上?” 智伯瑶:“许是昨晚玩的大发了,把衣服扔进水里去了。” 智伯瑶于是从船舱探头出去:“岸上都是大臣,你叫几个人来帮你取衣服便是。” “什么?”卫永昌于是急忙把智伯瑶拖回船舱里,用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你待在这里。”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智伯瑶很是不满卫永昌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卫永昌一脸严肃:“不是你见不得人,是你太讨人喜欢了,我怕他们将你抢了去!” 智伯瑶心下一动,却告诉自己,离成功只差一步了,绝对不能心软。 卫永昌探出头去,发现方才不过是智伯瑶在骗自己,哪里有什么大臣,不过就是一群内侍。 两人这么一折腾,大半个上午过去了,才有说有笑回到了住处。 淑太后早就等在智伯瑶宫里了,很是不满地瞥了二人一眼:“我跟大臣说你身体抱恙,让他们先回去了。” “有劳母后费心。” 淑太后摆摆手:“你这才登基几日,就怠慢了朝堂,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卫永昌正色道。 可智伯瑶却察觉卫永昌轻轻用手指剐蹭她的掌心,想不到他也会有阳奉阴违的时候,智伯瑶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淑太后虽然跟智伯瑶达成一致,但这不代表她会容忍智伯瑶一次又一次的发笑:“宸妃,皇上误了早朝,你也该好好反省才是,就罚你抄《女诫》一百次!” 智伯瑶只想快点打发她走,便一口应了下来。 答应的时候容易,做起来可真的难。 智伯瑶翻着那本书,一边看一边抱怨:“这都写的是些什么东西,‘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这都是哪里的歪理!” “既然应了母后,也不好耍赖皮……” 智伯瑶趴在他背上:“哎呦,我的手疼……” 卫永昌吹了吹:“现在不疼啦!” “哎呦,我的眼睛花……” 卫永昌于是抱着她亲了亲她的眼睛:“现在眼睛不花了!” 一众宫女羞红了脸,捂着嘴巴偷笑起来。“我可以帮你抄一些,不过得让我先批完奏章才行。” 智伯瑶大力地在他脸上亲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皇上,我们打捞衣物,却发现……” 卫永昌要智伯瑶在自己宫里等着,智伯瑶却不要,非要跟卫永昌一起去看。 “启禀皇上,卑职打捞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尸。” 智伯瑶瞥到白布下舞服的衣角,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件衣裳。 卫永昌脸色阴沉下来,他跟智伯瑶的关系才缓和不少,宫里头却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把他的瑶瑶吓得嚷嚷要出宫可怎么好! “掀开来看看!”智伯瑶要他们把白布掀起来。 卫永昌不好阻止她,只能站在她身侧,时刻准备着安抚她的情绪。 真的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偷了舞服的宫女,智伯瑶心里感到悲伤,却害怕破坏了昨晚的努力,于是只能淡淡地说:“也许是失足落水了,埋了吧。” “依卑职来看,这女子不是乐坊的却穿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有所图谋,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智伯瑶腹诽:就算犯了错,也没有必要这样对她,罪不至死,何况,她的死状很明显是先被掐死然后扔到水中的。 但是智伯瑶没有说什么,昨晚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抹去过往,淡化过往。 卫永昌却察觉智伯瑶对于情感的克制,心下不免起疑。 去到御书房处理政务,智伯瑶嫌太过乏味便回宫去补觉了。 “道隐!” “卑职在!” “这两天宫内加派人手巡视,密切注意跟宸妃接触的人,她跟什么人见面,说过什么话,你都要告诉我。”卫永昌说,“还有,让音希随时跟你汇报。” “主子,您这是怀疑宸妃娘娘?” 卫永昌说:“只是不想让美好转瞬即逝,你立刻着手去办!” 智伯瑶这边虽然躺在床上,可她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着,对那个宫女下杀手的,若不是卫永昌,那便是淑太后,此人阴险狡诈,不可全然相信,看来还要另做打算。 “音希!音希!”智伯瑶喊她。 另一个小宫女出现了:“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音希呢?” “回娘娘的话,音希姐姐出去了。” “她出去了?”智伯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出去做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智伯瑶觉得不对,音希是她贴身的婢女,有什么小事,音希绝对不会亲自去做,一定会指示资历比她小的宫女去做,这说明音希要去见的人,一定不是个寻常人。 音希也是跟智伯瑶一同经历过智府动荡的,她肯定也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就是说音希去见的人权力极大,让她不得不去,甚至去过之后都敢不对智伯瑶禀报。 这样一个人,恐怕只能是卫永昌! 智伯瑶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面对尸体时太过平静,让卫永昌起了疑心,所以卫永昌一定会密切关注自己的动向,所以淑太后的逃跑计划,现在可以说并不可靠。 那么还有谁能帮助她从这深宫之中逃脱呢? 方无隅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智伯瑶知道师父正忙着借助皇权的力量将春雨楼壮大伺机浮出水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既有足够的权力,又想跟卫永昌对着干。 那就是即将成婚的长阳王! 有时候,天运还是眷顾智伯瑶的,她正想着,就听宫人们说起“长阳王又来宫里闹事了”! 长阳王来宫里闹事?他就不怕淑太后摆他一道让他不能活着出去吗? 智伯瑶于是决定邀长阳王来自己宫里叙叙旧。 差人去请,长阳王来得比她想得要快。 “长阳王这一身风尘仆仆,不知道要去哪里?”智伯瑶请人上茶。 卫长阳拍拍桌子:“撤了吧,不喝茶,没心情。” “大婚将至,你怎么没心情?你要是敢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我就替灵儿结果了你!” 卫长阳说:“怎么以前没见你姐妹情深,现在倒是不一样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说说吧,在宫里闷得很!都没有人斗嘴!” 卫长阳说:“母妃已死,我不想在京都成婚,想带着灵儿去封地再操办婚事,可是淑妃那老妖婆不许,一定要我在这边办完婚事,气得我不轻!” “有什么不同吗?”智伯瑶说。 卫长阳瞪大眼睛:“自然不一样。我母妃就是因为她才受气的!我不想见到她。” “你还真敢!就不怕闹僵了到时候没命了怎么办?” 卫长阳轻笑一声:“她?她不会!”从卫长阳笃定的语气里,智伯瑶听出一丝恃宠而骄,隐隐觉得淑太后对于卫长阳有种不一般的情感,但是既然卫长阳不明说,那她更不便问了,何况,窗外还有一个音希在偷听。 “只是灵儿叫我放心不下!”卫长阳叹口气,“就算到了如今,你听听她满嘴说的是什么话‘自觉身子已污,只愿为奴为婢’,我真的不在乎,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可她偏偏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我看,肯定是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招蜂引蝶,害的灵儿以为你不喜欢她。” 卫长阳叹道:“我真是冤枉啊!自从上门提过亲之后,我再也没有多看旁的女人一眼!” “我看,是你表现得不够坚定,”智伯瑶挑眉,“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有效!” “你?”卫长阳想了一下,“反正我这边没招了,你有什么招数,尽管说来听听。” “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对吧?”智伯瑶问。 “对!”卫永昌点点头。 “你就说自己身中奇毒,需要跟一个女子那啥,让灵儿跟你那个,然后呢,你就跟她说,这个毒暂时解不完,需要长久的努力!” “可是这种话能骗她一辈子吗?何况这是欺骗!” 智伯瑶说:“这种话当然不能骗她一辈子,你加把劲儿,最后让她婚后尽快生下孩子,这样一来,她舍不得你,又舍不得孩子,自然就不会萌生出离开你的想法!” “可这是欺骗!” 智伯瑶说:“想不到你这个平时坑蒙拐骗的家伙用情这么深!你要知道她如果不喜欢你,你用这招,那就是登徒浪子厚颜无耻,可是,她是喜欢你的,只是她不能正视自己,所以才需要想办法!” 卫长阳跳起来,抓住智伯瑶的袖子:“就按娘娘说的办!若是不成,让灵儿恨我,那你就等着吧!” 智伯瑶笑笑:“绝对百试百灵,百发百中!” 卫永昌黑了脸:“我欣赏你的心直口快,能委婉一些吗?” “还不快点回家找灵儿?” “可现在是白天啊,难道你还想让我白日宣淫不成?” “就是要在白天,你要非常着急地回到家,这样她才回信!” 说走,卫长阳还真的急匆匆就出门了。 智伯瑶看他一路走出去都不曾受阻,这才放心下来。 卫长阳上了马车,摊开自己的手掌,一张字条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正文 第五十六章恩爱两不疑 “哦?今天她跟长阳见面了?”卫永昌听着道隐的禀报,手上一颤,把纸张晕染出一个墨迹来。 “是的,”道隐说,“宸妃娘娘与长阳王聊了三炷香的功夫。” “他们说什么了?” 道隐于是将音希的话如实禀报。 卫永昌摇摇头笑了:“这种话,还真的是只有她才能讲出来的。山南知府进贡的那些药材,都运到宸妃的宫里。” “圣上,这样怕是不妥。”道隐小声提醒。 卫永昌放下笔靠在椅子上:“也对,让人先往母后宫里送一些,至于宸妃和江姑娘,剩下的各分一半好了。真不知道母后拖着不准江姑娘离宫是在打什么主意,慈宁宫那边有消息吗?” 道隐说:“这两日只有江夫人来过,江夫人就是江姑娘的生母。” “我知晓了,”卫永昌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希望,母后不要再打歪主意才是。” 另一边,智伯瑶的宫里,她打发其他宫人离开,唯独留下音希。 音希有些紧张,以为主子要跟自己问话。 智伯瑶冲她招招手:“你过来,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音希走过去,这才看到智伯瑶将首饰盒子摊开来摆在桌上。 每一件首饰都熠熠生辉,既有价值不菲的宝石,还是经过内务府里工匠的打磨,自然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音希哪里敢伸手去拿,她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娘娘,这些都是圣上对您的宠爱,我怎么敢拿呢?” 智伯瑶见她不拿,随便挑了几件塞到她手上:“往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有点东西傍身才好。” “呸呸呸,娘娘您瞎说什么呢!”音希急忙摇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当然会长命百岁的,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不会留在宫里了,你的路还要你自己走。”智伯瑶说。 音希一听,觉得智伯瑶有大事瞒着她,于是她按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小心试探:“您要去哪?奴婢从您进府就留在您的身边,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只求您不要丢下奴婢一个人在这深宫大院之中。” “音希,”智伯瑶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如果能,我也愿意带你一起走,可惜太后的计划里,她只让我一个人走,走的人多了,会起疑心的。” “太后?”音希窃喜,以为自己抓到了大鱼,急忙追问,“此事跟太后有什么关联呢?” 于是智伯瑶就把淑太后的计划对她和盘托出了,最后还问了一句:“你不会把这件事对别人说吧?” “奴婢当然不会,娘娘放心好了。”音希乖巧地答应着。 后脚音希就把道隐找来,将智伯瑶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您看,我家娘娘会不会被圣上关起来呀?”音希有些焦急。 在深宫之中,主子就是大树,奴才们就是攀附在大树上面的藤蔓,藤蔓希望大树长得好,同时也要长得高。 “这件事,只有你我几个人知道,你若是敢同别的人讲,小心你的小命。”道隐害怕她将这件事讲出去,打草惊蛇。“怎么敢,当然不敢。”音希说的是实话,她能在宫里被人称一声“姐姐”,还不是依仗圣上对她家娘娘的宠爱!若是她家娘娘计划逃跑的消息泄露出去,她也连带着要被别的宫人们轻视了去。 “此话当真?”刚和大臣会晤结束的卫永昌就从道隐的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千真万确。” “她为什么不让朕省心!”卫永昌气的把砚台都摔了,“朕处理国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她为什么一定要给朕找不痛快!朕对她,能把一颗心都掏出啦!可她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朕的真心!” 道隐跪着不敢作声,等卫永昌气消了之后,道隐献策:“宸妃娘娘也许只是心性野,担心这深宫大院会关住她,卑职想起了从前驯服幼狼的情景。” “你说来听听。”卫永昌准许他继续说下去。 “狼性野,若是直接捉一只成年狼,怕是不好驯化,但是幼狼就不同了,”道隐说,“先设陷阱令幼狼深陷其中,连续饿那么十几天,等到幼狼奄奄一息的时候,就维它一些吃食,如果它表现出一丝不服从,那就用皮鞭使它驯服,同时也要让它继续挨饿,如此反复,不到一月的时间,就可以将狼性磨灭。” “你的意思是要朕恩威并施?”卫永昌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朕怎么狠得下心肠?” 这话,道隐自然没法接,得由卫永昌自己去领悟。 卫永昌爱她,可是光有一颗真心她却是不领情的。 想着想着,卫永昌就下定决心,要想让她死了离开自己的心,不掉落一层皮看来是难以办到的。 只是,卫永昌不明白,自己可以给她足够的自由,可以带她巡游四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娘娘,皇上来了。” 智伯瑶于是盛装迎了出来,甚至还为他行礼。 卫永昌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宸妃近来真是光彩照人,让朕都移不开眼!” 智伯瑶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说:“都是圣上精心耕耘的结果……” 一番话,说的卫永昌面红耳赤。 “旁的人都瞧着呢!”卫永昌在她耳边说。 “圣上脱我衣服的时候,可是一丁点儿都不害羞呢。”智伯瑶回他。 这一句话,听得卫永昌心里痒痒。 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许多年来又一直禁欲,开了荤腥,哪里收得住。 用晚膳的事情被两人忘到脑后,还没有进门就开始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 卫永昌感受着她的身体在自己手中真实的颤抖,智伯瑶迷离的双眼,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唔……你今天怎么这样猛……”智伯瑶在他身下“咯咯”笑了起来。 “难道……为夫以往的表现不够勇猛……”卫永昌咬着她圆润的肩头,身下可是一刻也不停地往她身体里面送。 “只是觉得……你多了一股狠劲儿……”智伯瑶仰头,细细的汗水在她头上渗了出来。 卫永昌不回答她,只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从前是有多克制自己。 智伯瑶只觉得身上如同有千万只蚂蚁一起朝着一个地方跑去,直教人失了心神。 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在四处乱窜,叫嚣着要找到出口。 而卫永昌没入她身体的部分,就是这异样感受的解药。 于是智伯瑶打开了自己的身体,更加包容地接纳他。 “你……永昌……我受不住了……你停下吧……我受不住了……”智伯瑶终究身体差一些,哭着叫饶。 卫永昌却似乎充耳不闻,她越是告饶,他越是发狠地要狠狠弄她。 最后两人齐齐攀上了那虚无缥缈的巅峰,脑子里是空空的,可身体却紧紧地拥在一起,似乎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卫永昌在她汗湿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瘦弱的身体锢在怀里。 智伯瑶哈欠连天:“自从来到这宫里头,跟你缠斗,就是我唯一的活动,算起来,我都好久没有练功了。” 卫永昌说:“与我练完,保准你没有力气再去练别的了。” “可是我的刀法是师父传给我的。”智伯瑶嘟起嘴巴。 “可我的枪法只为你一人看到。”卫永昌说起荤话来,连智伯瑶都要红了脸。 “讨厌!”智伯瑶这娇羞的模样总算是有了些女儿样子。 “刚刚是我太急了,往后我不会那样子对你了。”卫永昌对自己方才狠狠地弄智伯瑶感到抱歉,妻子是用来尊,用来敬的,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心中不快就这样子发泄怒火呢? 智伯瑶却在他耳边哈气:“往后,都要按照方才那次,只准更狠。” 卫永昌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怪我?” “那样子才叫酣畅淋漓嘛,人生这样短,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每一次都要竭尽全力。”智伯瑶一只手伸进被子里覆在那温暖上面,“除非,那枪你舞不动了。” “只要蓬门为我开,”卫永昌回她,“就算老到头发花白也要提枪一战。” 智伯瑶羞的钻进他怀里打滚:“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都是夫人教导的好。”卫永昌说着,手上还得寸进尺起来了,“长夜漫漫,我们不如……” 智伯瑶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两人皆是一怔。卫永昌将她塞进被窝:“你等我,我去传膳。” 智伯瑶拉住他的一只手:“这种事,你吩咐别人做就可以了。” “可是,别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卫永昌笑着走出门去。 “主子,有什么吩咐?”道隐很快出现。 卫永昌说:“准备些吃食,还有,去熬些滋补的汤药来。” “这个卑职还真的不知,不如从太医院找太医来问问?”道隐说。 “不必了……不,你还是叫一个来,越快越好。” 那太医被道隐一路催着狂奔,以为遇到什么要紧的事了。 可等他到了宸妃宫里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没什么紧急的事情。 “若想让女子尽快受孕,有什么调理的方子吗?”卫永昌问。 太医没料到圣上问这样简单的问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宸妃娘娘身子不错,不需要喝药,可以每日进食一些滋补的食材。” “你把那些都写下来,一会儿交给宸妃的小厨房。” “微臣知晓。” 卫永昌特意嘱咐:“此事,不可以让宸妃知晓,不然,你就提头来见。” 那太医擦擦满头的汗,点头称是。 “果然还是你知晓我的喜好。”智伯瑶看着一桌子的菜肴,筷子不住地飞舞。 两人原本隔着桌子吃饭,吃着吃着不知道怎的智伯瑶就躺在了卫永昌的怀里。 “还饿吗?”卫永昌对她说,“张嘴,这个枸杞红枣乌鸡汤再来一口。” “不喝了,不喝了,”智伯瑶摸摸自己的肚子,“方才被你灌了一肚子,现在又被你灌了一肚子,你欺负人。你看看我的肚子都要被撑破了!” “我来看看,”卫永昌将自己的手放在智伯瑶的肚子上,摸了摸,圆滚滚的,“瑶瑶。” “嗯?”智伯瑶抬头看他。 “你说以后我们生几个孩子好呢?” 正文 第五十七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智伯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做了个鬼脸,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身体这么好,生个几十个怕是不成问题。” 卫永昌听出智伯瑶心里的潜台词:你卫永昌自然会有很多孩子,只是没有一个是我和你生出来的。 卫永昌只是笑笑,为智伯瑶揉着肚子,想着以后他要她给他生两个,三个……能生几个就生几个吧。 “圣上,陈阁老连夜求见!”有内侍通传。 卫永昌虽然不忍心被打扰,但他还是知晓国事的轻重:“传下去,让他在御书房候着。” “你要走了吗?”智伯瑶揽着他窄窄的腰身,眨眨眼睛。 “早点休息,”卫永昌捏了捏她的脸颊,“陈阁老连夜赶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智伯瑶说,“明天,就是长阳王大婚的日子,我是灵儿的长姐,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若是说不呢?”卫永昌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回应。 “什么,你说你答应了!好的,我知道了!”智伯瑶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声地回答他。 卫永昌宠溺地笑笑,可他的心却被智伯瑶的笑容刺痛了。 是因为要离开他了,所以这样开心?这两日的欢愉,这两日的情话,难道一并是假的? 智伯瑶知晓现在在她屋外巡视的是道隐,而不是巫怀慕,便知道音希那丫头还真是嘴快。 “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贸贸然行动。”道隐竟然跟她这么说。 智伯瑶笑笑:“你竟然敢把这件事告诉我,你是想提醒我不要妄为?”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全然听从淑太后的摆布,你一定还给自己留了后手!” 智伯瑶说:“背着你的主子,跟我说这些,你是想激我,让我露出破绽吗?” “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有些好奇罢了。” 智伯瑶说:“能这么做,一般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急着在你主子面前立功,要么,你喜欢我?所以不忍心看着我阴谋败露!” “娘娘这个离间计用的不好。”道隐说。 智伯瑶轻笑一声:“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你问问你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其实很好奇,你在屋外,但是你却知道我和你主子在做什么,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想知道。” 道隐不回答,似乎闪身离开了很远。 原本智伯瑶还不能确定道隐真的恋慕自己,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闪,让道隐的心暴露无遗。 “我真是退步了,”智伯瑶在心中叹息,“从前,我能从一个人的眼神之中,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现在,却好像有些迟钝了。” 也许,只有心性纯洁的人,才具有洞穿别人的能力。 当一颗心被蒙尘之后,那种辨别是非的能力,就渐渐消失了。 “最后一天,今天一定是最后一天了,”智伯瑶留恋卫永昌的体温,可她却更想念无拘无束的感觉。何况智伯瑶一直有件事情压在心头,自从她知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春雨教的创始人之后,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上她的心头,她从前自诩无父无母,可她终究是自欺欺人,生父让她失望,可生身母亲,她依旧怀有情感。 她原本就打算从春雨教的发源地一路游历到长阳郡的,只是因为卫永昌的阻拦一直没能成行,过了明天,就是真正自由的时候。 原本长阳王成婚,应该在第二日早上与新妇一起进宫面圣的。 只是长阳王执意要在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作为皇上的卫永昌又不愿为难他,所以就定下了亲自驾临长阳王府。 “姐姐,我有些害怕。”智仲灵握住了智伯瑶的手。 张灯结彩,宾客往来,这热热闹闹的一切,智仲灵却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会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智伯瑶对这个没有主见又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一开始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但是想着好歹也是姐妹一场,况且智仲灵往后的幸福全都寄托在了长阳王的身上,多少是有些靠不住的。 都说人心易变。 智伯瑶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走南闯北也活的好好的,根本就不怕变心。 可智仲灵不一样,她从前是懵懂千金,今后嫁出去了,背后又没有娘家撑腰,若是卫长阳真的胡来,娶个三妻四妾,那智仲灵的日子可就真的不怎么好过了。 智伯瑶劝她:“卫长阳对你,是真心的,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你有我给你做主,以后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看我会不会把你个兔崽子的狗腿给打断!” “可他现在说的话,往后可不一定记得,”智仲灵说,“他要是纳妾,我也不好拦着,以后年老色衰,被扫地出门怎么办?” “那就尽快生个孩子。”智伯瑶对她说。 “生个孩子就能挽回他的心吗?” 智伯瑶摇摇头:“不能。若是人心真的变了,生多少也没有用。让你生孩子,只是为了让你自己不是太过寂寞,就算他变心了,不来看你了。你好歹有个孩子陪在身边说说话,那时候那个孩子就是你最亲的人,她身上会有你一半的血。” “听姐姐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不怕了,”智仲灵抹抹眼泪,“若是他真的不爱我了,我还有个孩子可以指望。” “记住了,永远不要想着让一个变心的人回心转意,那只会让自己难堪。”智伯瑶还想再嘱托些什么。 却听得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宸妃娘娘,你在我夫人面前瞎说什么!什么三妻四妾的,看看你把我夫人吓哭了都。” 来的是卫长阳,他孩子气的面庞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总算有了几分男子汉的味道。 卫长阳进屋来握着智仲灵的手:“灵儿,我是喜欢你的。母妃临终前,我也答应过她了,绝不会娶第二个妻子,也不会纳妾,根本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宫里头的老嬷嬷见卫长阳不知什么时候窜了进来,忙撵他走,“还不到掀盖头的时候,你可不能进来!” 卫长阳被撵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跟智仲灵嚎了一嗓子:“夫人,信我!” “你看看他,跟个孩子一样。”智仲灵被他逗笑了。 智伯瑶突然记起一件事:“你和他有没有成了好事?” “你……你怎么知道?”智仲灵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这家伙还真是说一不二,”智伯瑶摇着智仲灵的胳膊,“怎么样?跟我讲讲?” “这种事情怎么好拿出去说,羞死人了!” 智伯瑶不干,偏要听。 智仲灵只好粗粗地讲了一遍:“那天他进宫去面见太后,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 “别停呀!”智伯瑶对她说,“继续讲,吊人的胃口!” 智仲灵只好继续说下去了:“他回来之后就关起门脱衣服,说是好热……我就帮他脱衣服……我看他那么热,也顾不得什么……” “然后呢?” 智仲灵:“然后,不知怎么的,就……” “嘿嘿,接下来呢?” 智仲灵说:“后来我就觉得好疼。” “没有了?” “没有了。” 智伯瑶要被气死了:“你跟我说说,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大不大,厉不厉害……” 智仲灵捂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娇嗔着:“姐姐……” 智伯瑶摸摸她的头:“我会转告卫长阳的,他好像太差劲儿,你除了疼就没有别的感觉这怎么行!他要注意……” 智仲灵捂住智伯瑶的嘴巴:“姐姐,你要是真敢去找他,我就,我就跳河给你看!羞死人了!” 智伯瑶哈哈大笑:“我就是嘴上说书而已,你们小夫妻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 “灵儿,往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记得不要轻言放弃!”智伯瑶嘱咐她,“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是呀,姐姐你进了宫,可就出不去了。” 智伯瑶在心里想:你这话说错了,我很快就能出去,如同脱缰的野马,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酒席很快就开始了。 智伯瑶依约,将情丝绕洒在酒杯里,递给卫长阳:“永昌,这一杯,你可不能推辞。”下药这一桩,智伯瑶不曾对音希透露过,也希望卫永昌不要起了疑心才好。 “娘娘,慢着,”站在一旁的内侍说话了,“圣上所有的吃食,都要经过我们的检查。” 智伯瑶心里咯噔一下,情丝绕不算毒药,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娘娘,把杯子交给卑职吧。” 那内侍走过来,不由分说就要抢走杯子。 正文 第五十八章卦卜将来绝对空 智伯瑶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若是在此时出现纰漏,那后面的计划,也都是空谈。 眼看内侍就要将杯子拿走,智伯瑶在想要不自己装作失手洒了这杯酒好了。 卫永昌对那内侍摆摆手:“糊涂,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心意。” 说完,卫永昌接过那杯酒来,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智伯瑶见他的样子,便知他没有对这杯酒起疑心。 虽然她已经做好不再见面的打算,虽然她自诩果断决绝,但一想到面前这人将渐渐在自己脑海里淡去,心中仍然不免酸楚。 将唇在他面颊轻轻拂过,卫永昌紧紧握住她的手:“瑶瑶,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智伯瑶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圣上,您醉了,当着群臣的面,这样不好。” “我竟不知你也这般害羞。” “圣上,我想再去跟灵儿说说话,往后她随着长阳王到了封地,那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 卫永昌问:“非要走不可吗?往后我也可以带你出去巡游,不会让你闷在宫里的。” “圣上,这不一样。”智伯瑶没有听从挽留,笑着起身了。 她确实是要去找智仲灵的,不料路上却跟人撞了个满怀,酒水弄湿了她的衣裙。 于是那人急忙陪着笑脸:“原来是宸妃娘娘,臣妇失礼了。” 智伯瑶抬头一看:“原来是江夫人……” 怎么会是江夫人?江家三代,军功赫赫,却能屹立不倒,除了帝王的信赖,还因为江家人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不参与朝中争斗,不论何时都保持绝对的中立,可现在,江夫人却打破了这一条。 虽然不是正面插手朝廷之事,可能迈出这一步,也绝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仅仅因为江水寒入了宫,江家就这么急着为女儿谋出路吗? 但江水寒跟卫永昌要和离的事情,智伯瑶也多少听过,江家人宠溺女儿不该支持女儿的决定吗?为何要蹚浑水? 但智伯瑶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往往就会触及别人的利益,也意味着很难全身而退了。 “宸妃娘娘这边请,快把这身衣裙换下来,免得受了风寒。”江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暗中观察的音希见接头人已经出现,慌慌张张跑回去禀告圣上去了。 江夫人从房中出来,对侍女们说:“宸妃娘娘倦了,在里面歇着,你们都不要打扰。” 侍女们应了声,也就只站在门口守着。 “主子,江夫人回府去了。”道隐告诉卫永昌。 卫永昌点点头:“我知晓了,你继续盯着。” 江夫人带着自己的两个仆从上了马车,卫永昌在猜测他的瑶瑶究竟装扮成了谁?是左边的那个丫头?右边的?也有可能智伯瑶用易容术化妆成为江夫人的模样,谁知道呢?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要在马车送人出去的时候拦住便好了。 他只是想要瑶瑶知道只要他不同意,她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江夫人回到府上了,却还没有任何动作。” “派人盯紧了,如果出了差错,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卫永昌嘱咐道隐,“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城门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卫永昌说:“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知怎么的,我的头昏昏沉沉的。” “也许是连日操劳,耗费了心神,”道隐答,“圣上您先回宫歇着,这边有我。” 卫永昌便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皇城,他原本是要在御书房歇下的,却听到有内侍通传:“江侧妃求见过您,奴才告诉她圣上不在,就让她先回去了。” “罢了,这会儿朕倒是不乏了,先去江姑娘的宫里。”卫永昌嘴上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困的很,脑袋也昏沉沉的,可是他害怕寂寞,害怕这无边的黑暗将他吞噬。 他发誓不要成为他父皇那个样子,身边的两个最亲近的女人联手瞒着他要将前朝皇子送上龙椅,这一蒙蔽,就是一辈子。 他想要被人真心对待,就像他用真心对待别人那样。 生平第一次觉得权力是个好东西,因为权力可以把心爱之人带回他的身边。 “圣上。”江水寒欠身向他请安。 “不必多礼。”卫永昌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消瘦的面颊,内心不免自责,“都是朕的不好,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皇上不必自责,此事本来就是先皇乱点鸳鸯谱,”江水寒说,“太后要我明日去找她,商讨出宫的事宜。” “方才内侍说,你来找过朕?”江水寒转身捧出一沓纸张:“听说宸妃娘娘被罚抄,圣上您国事繁忙,我终日也没有事情好做,便擅自代劳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卫永昌接过那一沓纸,仔细地翻看,上面的字迹娟秀清晰,看得出来书写之人是用了心的。 一股内疚涌上心头,卫永昌看看江水寒,不过几日,眼窝似乎都下陷了。 “圣上为何这样看着民女?”江水寒见他愣神,就试探着问道。 卫永昌捂着脸,身体一抖,却是流下泪来。 江水寒见过运筹帷幄的他,见过杀伐决断的他,见过手足无措的他,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敏感脆弱的他。 “你们都出去吧,圣上有我来照看。”江水寒不愿让内侍宫女们也见到他痛哭的一面,便打发闲杂人等都在门外候着。 “圣上,您怎么了?”江水寒蹲在他身侧,小心地问着。 卫永昌只是说:“好冷,外面下雪了吗?” 卫永昌不像在撒谎,他死死地抱着自己,身体却在颤抖。 江水寒觉得奇怪,已经开春了,室内还生了炭火,怎么会冷,于是她伸手去试探卫永昌的额头,被烫的立即缩了回来:“怎会这样!圣上,您先躺着,我去喊太医过来。” 江水寒要让他躺在床上,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带上床去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啼笑梦初皆非哉 江水寒只知道卫永昌在害怕,在发抖,她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他,不住地在耳边安慰他。 她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已经权倾天下,却依然能够哭的像个孩子。 他既然能够在她面前袒露心迹,她又如何能狠心弃他而去。 位高权重者,大抵很少有人可以说真心话。 江水寒知道她与卫永昌是没有未来的,可只要他需要,她永远会侧耳倾听。 “冷,好冷,雪落之后梅花散尽,渺茫的天地之间只有苍鹰飞过……”卫永昌眼前似乎出现幻象,不知在胡言乱语一些什么。 江水寒伸出手臂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冰雪消融早春总会到来,奔流的溪水裹挟着阳光会流进你的心里。” 江水寒从他身上闻到了酒的味道,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想着哄他睡下还是要找太医来看看。 谁料江水寒刚起身,又被拽倒了:“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江水寒不傻,她知道卫永昌这句话是想要对谁说,她只是代替那个人来回答这句话。 半梦半醒之间,江水寒察觉卫永昌在她面颊上轻啄。 “圣上,你醉了。”江水寒推他,可他如小山一样不能被推开。 “你给我好不好。”卫永昌含糊不清地讲话,手上在脱她的衣服。 江水寒是如此爱他,不知该如何拒绝他。 他在受苦,她心疼却无可奈何。 “如果我的身体能让你感到欢愉,那么尽管拿去吧。” 她本来就挣脱不得,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挣脱,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东西。 如果他要,她把命献出来又何妨? 她闭上眼睛,听他浅啜,听他哈出的热气拂过耳边。 如同献祭的羔羊,渴求被索取得更多。 他让她不再是个女孩子,成为一个真正的妇人。 前半夜被折来叠去无度索取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后半夜的四目相对。 他酒意醒了一大半,看清怀中软成一滩水的人究竟是谁,悔意在他心头升起。 “天就快亮了,圣上早些休息,”江水寒将自己环在卫永昌脖子上的手臂缩回去,“民女,天亮之后就动身。” 江水寒这话是真心的,付出是她自愿的付出,躺平是她自愿的躺平,她虽然是个女子,可也讨厌背后耍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既然卫永昌喜欢的不是她,那她不必留下来。 “你这话,让我羞愧,”卫永昌说,“是我犯浑,牵连你受苦。” 说完,江水寒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上,抱着自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有的只是你了。”卫永昌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就算众人尊称他为一声“皇”,可他到底是个肉身的人,害怕寂寞和孤独。 两人便默认了不去想这件事,躺平,听着彼此平静的呼吸,这一夜过得如此安稳。 天终究是亮了,卫永昌起床,江水寒犹豫再三,也挣扎着起床服侍他穿衣。 “你不如就留下来罢。”卫永昌让她在床上多睡会。 方才他起床瞥到床上的狼藉和血迹,便知道昨夜自己用了怎样的蛮力来对付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江水寒不是智伯瑶,她从未令他烦心,智伯瑶又是智伯瑶,为什么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她的影子…… 江水寒不说话,乖乖躺好,只是等卫永昌一出门去,她便爬起来,招呼自己的侍女:“该收拾东西了。” 那侍女不解:“昨夜,主子您不是跟圣上有了夫妻之实吗?怎么还要走?难道是一招欲擒故纵?” “有些东西,强求不得,不过是给自己留些回忆罢了,走吧,别耽误太多时间。”江水寒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去见太后了。“怎回事?”本该上早朝的卫永昌此时却在御书房里用剑指着道隐。 随后卫永昌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把那闪着寒光的凶器丢掉,脱力地坐在凳子上:“朕这是怎么了?不是你的过错,你起来说。” 道隐不敢起来,只是跪着说:“昨晚江府一直都没有有人出入,直到今天早上,天亮的时候,江府的一个婢女坐了马车要离开的时候我们把马车拦下来,却发现车上的人不是宸妃娘娘。” “那江府呢?搜过了吗?”卫永昌问。 “未曾,江家是朝中重臣,卑职不敢轻举妄动。”道隐说,“不过江夫人被太后叫进宫里头来了。” “传下去,就说朕身体抱恙,早朝先免了,”卫永昌说,“朕倒要看看,太后到底要跟朕玩什么把戏。” 在太后的宫门口,卫永昌见到了江水寒,还有她收拾好的东西。 她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她以为昨晚之后,两人就再不能见面了。 她躬身向他行礼,可他看得出她的行动为何迟缓。 难道发生了一切,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开口:“你留下来吧。” 他不能开口,江水寒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她有她的主见,她也有她的坚持。 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 但她大概什么要求也不会提。 “皇上,这个时候你该在上早朝才是,”淑太后瞥了儿子一样,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新皇登基才几天,就想让人抓了话柄?” “母后,那不如把你和江夫人的打算说出来,也好让儿臣放心,”卫永昌环视一周,“朕也许该提醒母后,又或许朕不该给母后太多的权力。” “放肆!你怎么敢这么讲话!”淑太后气得摔了茶盏。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看来臣妇来的不是时候,”江夫人起身道,“那臣妇就先领着女儿出宫。” “朕一直好奇,江将军这样手握重兵的人,是不是从未起过一些不该起的想法,”卫永昌冷冷地喷出了一个鼻音,“也许朕该让人去好好查一查,毕竟朕新上任,该清理一下怀有异心的人。” “太后,臣妇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可为什么您和圣上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将军呢?将军他忠心耿耿,为何圣上和太后要这样为难将军!”江夫人这话是指责,指责位高权重者鸟尽弓藏。 “哦?”卫永昌瞥了太后一眼,“太后可没有调动御史的能力,朕倒想知道太后手中又有什么样的底牌能让江夫人听从调遣。” “我说,我全都说,宸妃娘娘昨晚做了什么,我都说出来,”江夫人急忙打断卫永昌的话,很明显不想让卫永昌对太后手中的底牌产生一点点的兴趣,“原本计划让宸妃娘娘化装成婢女,连夜送出城去,可是娘娘跟我说计划变了……” 卫永昌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宸妃根本就没有上了你江府的马车,而是一直留在长阳王府?” “正是如此。”江夫人拜倒。 卫永昌慌慌张张跑出去,道隐见他这幅样子,忙追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长阳王呢?他人呢!” “回主子的话,一大早,王爷就和王妃启程出发了……” “走了多久?若是现在拦截,拦得住吗?” “这……”道隐思索一会儿答道,“能,如果让骑兵营追,那能在城外十多里的地方拦住他们。” 正文 第六十章一场大梦谁先觉 “启禀圣上,长阳王被追上了。” 半日之后,骑兵营的急先锋来报。 “那人呢?”卫永昌问,“可有发现宸妃的踪迹?” “未曾,不过长阳王已经被押解回京,到时……” 卫永昌说:“到时,朕要亲自审讯他!” “是!”骑兵营的人退下去,外面有一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圣上,江侧妃一定要闯进来,奴才都拦不住……” 卫永昌对那些没用的内侍摆摆手:“下去吧,这次饶了你,下次再不通传就闯进来,直接提头来见。” 江水寒闯进来之后,也没有多说话,只是跪下重重地给卫长阳叩首。 昨夜欢爱情景犹在眼前,卫永昌是不好责备这个一心为他的弱女子的,上前扶起江水寒:“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江水寒看着瘦弱,却坚持跪地不起:“请圣上救家母一命……” “江夫人有诰命在身,有谁能轻易动她?”卫永昌说。 “家母一心求死,还请圣上救她……”江水寒话说的隐晦,可卫永昌无需多想也知道是自家母后做的好事。 自从之前知晓淑太后并不是自己的生母之后,卫永昌心里对她原本就淡薄的情感更加寡淡,不过是打着母子的名义偶尔去请个安,连多看她一眼,卫永昌都觉得反胃。 何况,淑太后在朝中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势力,卫永昌早就想把淑太后的势力给打散,如今淑太后协助智伯瑶出逃更成了压垮卫永昌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付淑太后,总是要师出有名的,比如私涉朝政逼死诰命夫人,就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卫永昌头一次体会到了新皇登基狡兔死走狗烹的原因,过往的助力往往会成为新皇施政的阻碍,让他处处受制,所以淑太后、方无隅这些人,总是要一个个处理的。 “请您救救家母。”江水寒察觉出卫永昌的犹豫,于是再次叩首。 卫永昌知道江水寒是何等聪明,假意答应她一定会露出破绽,何况卫永昌也没有什么力气再对她说假话了,于是卫永昌伸手招来了道隐:“把贤妃带回她宫里,加派人手好生照看。” 贤妃?御书房里只跪着一个江水寒,哪来的贤妃?原来被丈夫承认,成为贤妃,是要用亲人的命来换取的。 “民女知道圣上的心思,”江水寒不愧聪慧,虽然身形不稳坐到了地上,可说话却还是铿锵有力不卑不亢的,“民女知道圣上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民女知道这件事对圣上有多重要,民女知道了……” 江水寒没有用过往她为卫永昌所做的一切压卫永昌,没有提到过往她为他的付出,甚至连他半句不好也没有说过,她只是说她知道了,贤妃的头衔,她不稀罕。 看着面前这柔弱的小女子,卫永昌不敢去想自己的话是不是像一把尖刀在她心里戳了几个洞。 为何他遇上的都是这样的女人,自己将她们伤的遍体鳞伤却偏偏还被温柔对待。 如果可以,卫永昌宁愿江水寒像当初的智伯瑶一样,刀子插进他肚子里来回磨。 “看着点,”卫永昌有了智伯瑶的前车之鉴,也是怕了,他叮嘱道隐,“别让她寻了短见,不然朕于良心不安。” “卑职明白。”道隐总是这样,卫永昌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台面上的事情做得,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做得。 江水寒很平静,她知道道隐在暗处看着她,于是她只说:“承蒙圣上挂心,民女深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当爱惜,不会轻易寻短见的,还请隐侍卫回去吧。” 道隐自然不会听她的,只是暗自感叹自家主子前院不稳,后院失火,两个女人,一个过于刚强一个又太柔顺,都像棉花里的针让人猜不透心思。不过,江水寒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隐”字,他可真是不胜感激,毕竟他这样的影子,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却连他的名字也不屑知道。 卫长阳和他的新妇被押解回京了,这事儿自然也惊动了朝中众臣。 卫长阳被关进天牢的时候,前殿也跪了一地的老臣要求面圣。 “依先皇遗诏,长阳王该去封地,没有由头将王爷打入天牢,会让百姓对圣上不满!” “长阳王是陛下手足,先皇尸骨未寒,圣上这是要残害手足落人口实吗?” “诸位都是朝中重臣,应该知道口无遮拦的后果,”方无隅说,“皇上是圣明的人,必然事出有因,各位不妨等等,再下结论不迟。” 方无隅虽然入朝资历浅,可他早就盛名在外,何况卫永昌登基他算是头等功臣,新皇面前的红人,方无隅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于是众臣子只是跪着在心里做各种揣测,不再乱做一团。 天牢里面,潮湿、阴暗。 卫长阳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立在牢房中央,似乎是怕牢房角落什么酸腐的气息玷污了他华美的紫色衣袍。 “卫永昌,你是不怕天下百姓议论你吗?” 听到有人走进来,卫长阳朗声骂道,他就敢直呼卫永昌的名讳,他还如少年一样张狂。 卫永昌羡慕卫长阳天真烂漫不染尘的性格,却也决意让卫长阳直面自己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力。 “将我的妃嫔掳走,你就不怕天下的百姓议论你吗?”卫永昌把同样的问题还给他。 卫长阳朗声笑了:“如果百姓知道你的妃嫔跟我走了,他们会怎么看你?” “百姓不会有兴趣知道一个死人的事,”卫永昌丝毫不甘落于下风,“未央的老皇帝死了,终于死了!” “舅舅死了!”卫长阳多少有些难过,终究是没来得及见舅舅最后一面,虽然卫长阳心知自己不是德嫔的亲生子,可他是在德嫔的养育下长大,未央皇与德嫔兄妹情深对卫长阳不可谓不大方。 “新皇是从前的太子,朕听说他对你和德嫔可是一直看不惯,你受难,他不会出手。” 卫长阳摇摇头:“你不敢动我。” “这么自信?” 卫长阳说:“就算新皇不喜欢我,你对我下手却可以成为未央对成汉出兵的借口,重则导致两国交战,我不信你能承担起挑动战火的责任,何况,你把我关押至此,太后她知道吗?” “太后已经没有理由保你了,你何故如此猖狂?”卫永昌对自家皇弟如此淡然心中也有了些疑虑,为什么卫长阳如此笃定太后会护着他? 正文 第六十一章落梅横笛寻旧梦 话音未落,道隐就上前禀报卫永昌:“太后亲临。” 卫永昌心里疑虑更重,他曾特意吩咐后宫封锁消息,可太后来的如此迅速,看样子她收到消息绝不会比朝中大臣迟,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太后,实在是不得不让人防范。 “皇上,长阳王做错什么事儿了?你私自将他收押,怕是不合适吧!” 淑太后来势汹汹,满腔的责备,越发让卫永昌不舒服。 “宸妃失踪,朕十分难过,任何将她从朕身边夺走的人,朕都不会放过。” 就算卫永昌把威胁的话说的如此明白,淑太后根本不在乎,她还以为卫永昌是那个任凭她左右的傀儡呢,可惜,卫永昌会让她知道的。 “宸妃江湖草莽出身,一向与那些绿林好汉有所来往,她走了正好,后宫这才有后宫的样子。” “看来母后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卫永昌说。 “皇上,你跪下!你就是这么跟哀家说话的吗?”淑太后用母子之情来压卫永昌了。 卫永昌不跪:“母后,后宫不得干政,你若是执意不听,休要怪儿臣心狠!” “好,很好,”淑太后后退了一步,心里明白了卫永昌羽翼渐丰,怕是不肯受自己摆布了,姿态只好放软了几分,“哀家没有干政。只是你对长阳问完话了,就该放了他,毕竟是个王爷,他去了封地也不会做什么。你若是不放他,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母后一番话说的滴水不露,想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卫永昌拍拍手,“朕只想知道母后为何对长阳这么上心?” 如果卫长阳只是前朝皇子,淑太后没有理由护着他。 既然在之前的夺位之争中,淑太后没有站在他卫长阳一边,到了如今尘埃落定,淑太后就更没有理由护着他了。 淑太后一嘴的“仁义道德”,卫永昌压根不信。 又听到内侍说:“江将军求见。”卫永昌更加烦躁。 “既然今天都赶在一起了,那母后不如跟朕一起听听江将军有什么想说的。”淑太后似乎是有所犹豫了,卫永昌抓着她的胳膊:“母后害怕了?” 他力道之大,宛如疯子,淑太后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哀家问心无愧!” 卫长阳如何看不出卫永昌心性的转变,他方才的自信也有所动摇。 卫永昌瞥他一眼:“给你些时间考虑考虑,若是还不肯透露宸妃的行踪,那朕想让长阳王妃也来这天牢之内尝尝皮肉之苦的滋味。” “你!你敢!”卫长阳指着卫永昌,“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便好,不要对灵儿耍手段!” “她会不会受苦,全都由你决定。”卫永昌说。 江将军找卫永昌,是因为未央最近有所动作。 卫永昌喝着茶,听江将军述说边线的紧迫,却只字不提自己夫人入宫生死未卜一事。 “臣请命率领将士驻守边关!”江将军重重地一叩首。 卫永昌察觉淑太后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江将军是国之重器,怎能轻易出战?何况将军大病未愈,还是在京休养,由旁人领兵前去就是。”淑太后说。 “这怎么行?”卫永昌偏偏不要遂了淑太后的心意,“朕新登基,未央就派兵来犯,显然是要看看朕的胆识,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成汉的实力,让他们不敢轻易起了冒犯之心。” “圣上所言极是!”江将军叩头,“臣愿老死边关,为国马革裹尸!” 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对,卫永昌冷笑。若只是为国出战,江将军何必许下“老死边关”的承诺,他这是在对淑太后示弱,他要淑太后知道他会离京远远的,要淑太后放过他夫人。 “既然江将军执意如此,朕也不好阻拦,那将军收拾收拾行囊,今日便启程吧。”卫永昌说。 看着江将军走出殿外的身影,淑太后对卫永昌服了软:“皇上是非要跟哀家过不去吗?” “母后哪里的话,江将军自愿为国肝脑涂地,儿臣怎敢拦着?” “江夫人,我已经放她离去了。”淑太后说,“你是因为水寒跟哀家较劲儿吗?” “太后永远是太后,儿臣尊您敬您,也希望您能安分守己,不要逾矩。”卫永昌说,“长阳的命可就攥在您的手上了。” 淑太后不说话,便是默认接受了这威胁。 把卫永昌气的不轻,要方无隅去查淑太后、卫长阳、江将军三者的联系,他深信一定有个巨大的秘密埋在水下。 卫长阳把智伯瑶的动向和盘托出:“出京之后她一路往东去了,但她没有透露具体的行踪给我。” 卫永昌将卫长阳放出天牢,可并不准许他离京:“朕看太后对长阳王挂怀得很,不如长阳王暂且留在京中。” 卫长阳对于留在京中一事十分抗拒,但卫永昌死死盯着他,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微臣查访旧事,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线索。”方无隅为卫永昌带来一些十分令人吃惊的消息,“只是事关淑太后名誉,微臣不敢轻言。” 卫永昌说:“此处就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淑太后原是德嫔娘娘的婢女,那时,德嫔娘娘随先皇回到成汉,但淑太后在战火之中被与德嫔冲散,是江将军寻得淑太后的。”方无隅说。 卫永昌隐隐嗅得出方无隅语气中的意思,当时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是怀春少女,战火纷飞的时候发生点什么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了什么?” “微臣能找到的,只有一个当年江将军的旧部,江将军受命于当朝皇帝,也就是您父皇的皇兄,所以江将军不会把人交与德嫔身边。”方无隅说,“直到平定春雨教之乱,淑太后才重回德嫔身边。” “淑太后在江将军身边待了多长时间?” 方无隅迟疑了一会儿,说道:“约莫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够两人心生情愫,珠胎暗结甚至足够生下一个孩子。 “淑太后返回的时候,怀中可有孩子?” 方无隅摇摇头:“当年的旧人都已经找不到了,无从查证。” “那长阳生于何时?” 正文 第六十二章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按着年岁推算,该是同年。”方无隅这话说的隐晦,却也足以让卫永昌领会方无隅言下之意。 眼下最直接的猜测,就是淑太后与江将军诞下卫长阳,但淑太后与江将军那时迫不得已分离甚至遭遇到了某种危险,所以淑太后将卫长阳抱于德嫔,谎称那是前朝皇子,于是德嫔将自己的亲生子交与淑太后抚养,将卫长阳认作自己的儿子。 只是淑太后没想到,江将军活着,活的很好,甚至还娶妻生子了,所以她嫉恨,她要将江将军的家给拆散,所以江夫人才说淑太后手中有把柄威胁着将军。 如果事情真的这般发展,那就有趣了,前朝真正的皇子和公主呢?他们是死是活? 卫长阳是否知道淑太后就是他的生身母亲?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只是无端的猜测。 “朕要你彻查此事,”卫永昌对方无隅说,“要的不是猜测,是证据。”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方无隅说。 卫永昌追加一句:“方先生身上的官职,暂且先辞了吧,朕觉得事务太多,会令先生力不从心……” 方无隅听得出来卫永昌这是不满自己,要自己藏在暗处而不是浮在水面上。 可方无隅辅佐他卫永昌,为的不就是浮在水面之上吗?新君这是要飞鸟尽良弓藏! “微臣近日发现了宸妃娘娘的踪迹,若是没有官职在身,很多事情只靠春雨楼的势力怕是无法完成。”方无隅也不是软柿子,他退让,却也要露出獠牙。 “哦?”卫永昌说,“宸妃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朕也很好奇是不是方先生念在过往师徒旧情,将人给放走了?” “是微臣教导无妨,才让她如此无法无天,”方无隅推得很干净,表示并无师徒之情,“微臣当年受人所托,只是将她抚养大,却从未深入了解其人,她对微臣向来没有师徒之情。”“没有师徒之情?”卫永昌咄咄逼人,“那就是有男女私情了?” 方无隅知道这个罪名是什么分量,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卫永昌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由着他在地上跪了半晌,才缓缓道:“方爱卿真是胆子小,朕方才几句戏言而已,起来吧。” “谢主隆恩。”方无隅这才擦擦满头的冷汗爬起来,“宸妃、淑太后的事情,微臣会尽快查个仔细。” 没有了可信的忠臣。 没有了能把酒言欢的兄弟。 没有了能为他着想的淑太后。 也没有了能在黑夜里拥着入怀的意中人。 明明开春了,可卫永昌却觉得冷的要命。 只是心冷,身子却是火热的,有一种发泄不出来的力量横冲直撞,逼得他退无可退。 “道隐!道隐!”卫永昌能想到的人,却只有那个影子一样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侍卫。 “回主子的话,师兄在长阳王府探听消息。”巫怀慕跪在卫永昌面前答。 卫永昌这才想起是自己的命令:“真是糊涂了。贤妃那边可有动静?” “回圣上的话,按照您的吩咐,贤妃娘娘宫里被封锁,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娘娘整日在屋子里绣花,并没有什么异常。” “好生看着。”卫永昌可不想某天早上醒来听到江水寒也出了什么事,对于江水寒,卫永昌心里充满着内疚。 卫永昌真的累了,他不过就是靠在椅子上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恍惚中,一双手在为他按着肩膀,时不时问他:“这样舒服吗?” “再重一些。”卫永昌回答完之后,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一个激灵握住了那双手,“瑶瑶!” “啊,主子……”巫怀慕挣脱不得,不敢正眼看他。 卫永昌看到身后为自己按摩之人不是心中所想之人,失望的神色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他松开巫怀慕的手:“你走吧!这不是你分内的事。” 巫怀慕也知自己逾越了,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退下。 卫永昌将巫怀慕撵走之后,身体却十分贪恋那种感觉,被抚摸,全身得到放松,于是他叫来了宫人为他按肩。 可宫人的手上力道太小,始终不能令他满意。 于是当巫怀慕晚上出现为他报告完宫里面的动向之后,卫永昌说了一句:“你留下来罢。” “什么?”巫怀慕经历了之前那一场惊魂,怎敢多做非分之想,只以为是自己误解了圣上的意思。 “朕说,你过来为朕捏肩,朕乏了。” 巫怀慕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终于有一天,只在梦中出现过的情景竟然成真了。 巫怀慕用心的为他捶着酸痛的肌肉,却听得他闭上眼,喃喃道:“瑶瑶,你要躲我……可我不想让你走……你会留下来的……朕要留你,做朕的皇后……” 巫怀慕知道卫永昌喜欢的是智伯瑶,可巫怀慕并不奢求太多,像现在,能正大光明为主子捏肩已经令她心满意足,她如此欢喜,以至于不知不觉之间泪水滑下面颊…… “你流泪了?”卫永昌突然睁开眼睛,粗糙的指腹在巫怀慕的眼角滑过,“湿湿的,是泪吧。” 巫怀慕不知自己为何失态至此,还不等她下跪认错,就听到卫永昌突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将书桌上的东西“乒铃乓啷”摔了一地。 “朕就这么惹人生厌吗?”卫永昌说,“就连你……你有什么资格……”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巫怀慕要跪下,却在跪下之前被卫永昌一把推倒,捏着她的下颌骨。 “你是暗卫,让你为我做这些事情,是不是委屈你了?”卫永昌声音不高,却散发着阵阵寒意,“你是不是母后派来的奸细?是不是你为她通风报信!” “不是的,不是的……”巫怀慕身为暗卫,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默默承受主子的斥责,可是她出言反驳了,这更让卫永昌疑心病加重。 “我早该想到的,宸妃出逃,你是不是也有份?是不是你?”卫永昌咆哮,“朕受够了你们,动不动就跪下,可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当朕不知道?” 此时,门外却传来道隐平静如水的声音:“主子,长阳王府一切正常。” 卫永昌看了看地上的巫怀慕,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在做什么,松开了她,对道隐说:“进来说话。” 道隐径直走进来,对地上的巫怀慕看都不看一样,只是告诉卫永昌:“江将军已经启程出发了。” “哦?太后那边可有动作?” 道隐说:“江将军出城时,太后曾站在城墙上目送,只是……” 卫永昌心烦:“有话就讲,朕不喜欢你欲言又止。你就是告诉朕太后当众流下眼泪也好,朕不会觉得无足轻重。” “太后不止是泪流满面,还喊了一声‘玉关’,声音不大,但是她身旁的侍女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玉关?”卫永昌说,“江将军可不是叫这个名字。” 道隐不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卫永昌看了看跪在巫怀慕:“你就先歇息两天吧,什么时候复职,朕会让道隐通知你的。” 谢了恩,巫怀慕和道隐走出殿外。 “师妹,你无须自责,”道隐拍拍巫怀慕的肩膀,“圣上最近看来要有所动作,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他们师兄妹向来听从淑太后和卫永昌的命令,只是随着母子反目,他们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了,犹豫不决或是保持中立,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师兄,你怎么想?” “我自然是站在圣上这一边。”道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圣上有的是野心,而太后干政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巫怀慕不说话,只是一路跟道隐走着。 “你伤心吗?”巫怀慕忽然问道。 正文 第六十三章春风得意马蹄疾 “为何要伤心?” 巫怀慕说:“因为她走了,所以你要伤心。” “师妹,一切都只是你的揣测,忘了吧。” 巫怀慕笑了:“师兄好本事,怪不得没有许多愁。” “师妹,你我当谨言慎行。”道隐正色,“圣上越发喜怒无常,日后他除掉那些阻碍,可就真的毫无顾忌了,你我不过如水中浮萍,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巫怀慕走开了,道隐知道她又去买酒了,也不拦着,因为巫怀慕心里苦他又何尝不是? 一阵呜咽的笛声不知从谁的院子里响起。 惹得道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便飞身出去查看。 “隐侍卫好兴致。” “卑职只是闻声而来,不想惊动了贤妃娘娘,真是罪该万死!”道隐跪倒,心中却十分疑惑,贤妃全无内力,是如何知晓他的存在。 “隐侍卫不要太惊讶,民女只是猜测,”江水寒放下手中的笛子,“民女的婢女身手不错,是她们告诉我有人在附近,既然来了却不现身,除了隐侍卫,民女想不到别人了。” “贤妃娘娘该自称‘臣妾’。”道隐提醒道。 “哪里来的贤妃?”江水寒说,“不提这件事了,我的母亲不知道怎么样了,隐侍卫可否透露一二?” “娘娘恕罪,卑职无能。”道隐自然不能说。 江水寒也不为难他:“这首曲子,从前我听宸妃娘娘哼过,便记在心里了,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圣上。” “圣上政务繁忙……”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江水寒拿出来一方手帕递给道隐,“这件小物,劳烦您交给圣上,算是以后的念想。” 道隐便接了过来,不该问的,没有多问一个字。 御书房内。 “她有说什么吗?” “贤妃娘娘说算作以后的念想。” “以后?念想?”卫永昌越想越觉得这像是临别的交待,害怕江水寒做傻事。 “圣上您宽心,贤妃娘娘近日并无异常。” “最好是这样。” 卫永昌批折子批到半夜,这才和衣卧在床上。 夜是如此寂静,耳畔除了轻微的风声,再没有其他。 卫永昌觉得心里好像有了一个无底洞,在拼命地塌陷,要把他整个吞噬。 枕侧空荡荡的,一伸手好像能摸到往日令他迷恋的青丝,真正伸出手之后才发现一切不过幻象。 身体渴望被爱抚,渴望被亲吻。 渴望如同从前那般,她吻遍他的全身。 可身旁那人可耻地丢下他,留他一人在深宫内与整个的黑暗对抗。 能缓解思念的,只有那与她成一对的匕首,还有这几日她穿过的衣物。 “不要洗,都不要洗,洗了之后,就没有她的味道。”卫永昌不要内侍将智伯瑶的衣物清洗,不然他害怕自己很快会忘记她是什么滋味。 此刻,他堂堂的帝王,却只能抱着意中人的衣物排遣落寞。 更要命的是往日欢好的情景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回放,让血气方刚的他更加难熬。 最终在智伯瑶的衣物上,他发泄出来。 却只有无尽的空虚和羞耻。 他沉沉地入梦了,梦中他还走在京都的街头,忽然见到前面一个粉衣女子从背影看来很像她,他于是追上去,追到了巷子里,可那女子像是凭空蒸发一样。他发疯一样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可当他最终踹开房门的时候,却看到那粉衣女子正与别的男子赤身裸体缠在一起。那女子抬起头来,她面色潮红,香汗淋漓,卫永昌大惊:“瑶瑶!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卫永昌却无法不去想那个梦,智伯瑶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难道智伯瑶早已经爱上了别人?不,不可能,可,有什么不可能!不管,不管怎样,智伯瑶是他的人,他的女人,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待在他的身边! 总算又恢复了早朝,朝臣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宫中走失宸妃娘娘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臣们从皇帝郁郁的神色也猜出了八九分。 “臣以为,圣上年少,应早日扩充后宫,尽快诞下子嗣。”有礼部的官员上奏。 卫永昌知道这是要让他选秀,选吗?选秀一般声势浩大,消息传出去,智伯瑶会听到吧。 一想到昨夜做的那个梦,卫永昌就无端生气,他一想到智伯瑶现在可能在别的男子身下,与别人厮混,他心里就极其不舒服。 “那此事就交给陈卿去办。”那礼部的官员大喜:“臣领旨!” “圣上,还有一事,长阳王按照先皇遗诏,该尽快前往封地……” 卫永昌就知道会有人来这套,早就想好了说辞:“昨日母后因为思念长阳,突然倒地,朕不得已,只好急召长阳回来,让他留在京中多陪伴母后几日。” 卫永昌都这么说了,自然没有人傻到提出异议。 下了早朝,方无隅早早候着卫永昌。 “臣有宸妃娘娘的消息了。” 卫永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身形:“讲。” “宸妃娘娘离京前去找过黑市人打听春雨教的事情,她出京之后又一路向东,依微臣愚见,宸妃娘娘是想要了解春雨教,也想知晓她母亲的生平,依臣的看法,不如就由着她先去做完想做的事,她自然就会想明白了回到您身边。” “派人跟紧一点,动用你春雨楼最好的人马,不要打草惊蛇。”卫永昌吩咐完之后,猛然想起了什么,“她是一个人动身吗?她的身边可还跟着别人?” “圣上为何要问这个?”方无隅不直接回答,却反问他。 “朕要知道事实,不需要请示你吧?” “宸妃娘娘身边有一人随行。” 卫永昌一听方无隅这么讨巧的说法,便知道有些事情他在瞒着自己。 “是男是女,他们从什么时候结伴而行的?你知道多少,朕全部都要知道。” 方无隅也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是一个青年男子,从京中出来,两人便一路结伴而行,但是这男子的身份,微臣还在查。” “青年男子?” 昨夜那个诡异梦境,再次击中卫永昌的心。 正文 第六十四章胜日寻芳泗水滨 小地方自然比不上京都繁华,可处处有欢声笑语,这让人心安。 “你怎么会料到我要扮成长阳王的小厮?”智伯瑶昂首问李不言。 李不言说:“我一直都跟在你身边,不过看你一直没有离开,还以为你跟那个男人睡出瘾了,不愿离开。” “我对他的触碰,确实念念不忘。”智伯瑶说,“但是比起自由,他不算什么。” “那件事真有那么好玩?”李不言低声问了一句,他目视前方,神色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智伯瑶看他的模样,便知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还是个雏儿,可你喜欢的人却跟旁的人在一起了?” 李不言说:“不要妄自揣测我,因为我自己都看不清我的心。” 智伯瑶感谢他讲自己救出来,也不愿为难他,话锋一转:“你会陪在我身边多久?” “不好说,姐姐叫我来救你,我看你倒是毫发无伤,”李不言说,“近日我也乏了,跟你一起去游山玩水倒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智伯瑶说,“我们一路向东,从永昌郡一路玩到长阳郡!” “你在调查春雨教的事情?”李不言一句话,就戳在了点子上。 “不错,你怕了?”智伯瑶笑道。 李不言说:“正好我也有兴趣,这一趟我去定了。顺便跟你提一句,激将法对我没用,一路上探听消息,你用到我的地方还多,不考虑考虑讨好我?你……” “先把那些苦大仇深的事放一边儿去……”智伯瑶的声音突然转了个不正经的调子,“我们上那儿去玩玩如何?” 李不言抬头一看:“秦楼楚馆,智姑娘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是在开玩笑吗?”智伯瑶问他,“烟花之地,向来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何况这里有小倌、佳人,让你移不开眼。”李不言轻笑一声,看着身边做男子打扮的智伯瑶,“易容术学的不错。” “客气了,走吧。”智伯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拖着李不言走进去。 老鸨也许是被智伯瑶不凡的气度和华贵的衣衫迷了眼,急忙迎上去:“两位客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 智伯瑶什么都不说,先往那老鸨怀里丢了一锭银子。 老鸨便知道这位客人的脾性了:“您二位楼上请,姑娘们马上到。” 智伯瑶和李不言于是坐在包厢里等,看着进来的莺莺燕燕一波又一波。 可智伯瑶总是摇摇头:“只有这些庸脂俗粉了吗?那大爷我还真没有雅兴继续待这儿了。” “别呀,”老鸨拉住她,“客官,您可要知道,好的不是没有,不过……” 很明显就是要钱呗,智伯瑶于是又把袖子里两锭银子甩出去了:“够吗?” 老鸨满面堆笑,一双肥硕的手去拿那两锭银子:“够了,够了……” 只是智伯瑶一只脚却突然踩在那两锭银子上。 老鸨的笑容僵住了:“客官,您这是……” “要是带过来的货色还是跟之前的一样,那我岂不就亏大了?”智伯瑶问。 老鸨看了看面前这文弱的公子哥和他身边站着的黑面小厮,觉得应该不是小人物,因此也赔上了十足的耐心:“绝对值,楚清歌的艳名,可不知您有没有听过?” “楚清歌?”李不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是失了神。智伯瑶察觉到李不言的失态,于是她拍板定下了:“行,就把这个叫楚清歌的妞儿给我喊过来吧!” “大爷,您有所不知呀,楚清歌是我们这儿的红牌小倌……”老鸨用极快的速度将银子揣进怀里,跟智伯瑶解释。 智伯瑶不乐意了,别看她抛出银子的时候满不在乎,可她刚才扔出去的是全部的身家了,她是来看姑娘的,又不是来看男人的:“老子来喝花酒是来找姑娘的,又不是来找带把儿的!” “少爷,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让老爷发现您跑出来就不好勒。”李不言低眉顺眼的样子,别说还真有小厮的架势。 智伯瑶顺着李不言的话说下去了:“你说的也对,再这么耽误时间,我爹就要寻过来了,那就楚清歌吧。” 老鸨笑嘻嘻地说:“客官,您不知,要见楚清歌,交钱只能让老身把您带到他院子里,可您能不能入了楚清歌的眼,做他的入幕之宾,那就看您和他的眼缘了。” 智伯瑶于是很不满地跟在老鸨身后,还不住地骂骂咧咧。 智伯瑶越骂,李不言的脸色越难看。 看来这个姓李的跟小倌有些联系,智伯瑶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狡黠一笑。 大凡艳名在外的,一定要摆出一副拒人于三尺之外的清高架势。 不知为何,智伯瑶突然想起了方无隅,她跟在方无隅身边这么些年,一开始将方无隅试做仙人一般的人物,到后来发现他不过也是凡夫俗子而已,心理上有些落差,却仍然是记挂这方无隅的抚养之恩。 与智伯瑶一同等候在院子里的还有两人。 一人肥头大耳,衣衫华贵,身边跟了一众打手,简直就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标配。 另一人年岁尚小,看着唯唯诺诺,一想就是哪家的小公子偷了钱出来喝花酒。 肥头大耳的那人率先说话了:“楚清歌今儿个大爷我是要定了,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 小公子看着怯懦,却也不甘示弱:“都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要让着你!” 胖公子于是叫了人揪住小公子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你说凭什么!” 智伯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可她最讨厌喧闹:“最后还不是楚清歌说了算,你们两个在这里吵吵个什么劲儿!” 那两人见着屏风后面似乎是坐了人,也都一个个收敛了行径。 智伯瑶看那人步履轻盈,应该也是练家子,而且有来头,不然怎么解释李不言的手上青筋暴起。 那绝不是恨意,智伯瑶感受得出来。 “所以,今天是你们三个人吗?”幕后那人说话了。 智伯瑶只觉得这男人生的孱弱,连声音都似比女子娇媚。 正文 第六十五章疑是楚宫歌舞伎 智伯瑶忍不住轻笑一声,她却觉得幕后那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如果猜的不错,那人不仅身怀武学,而且内力深厚。 楚清歌一句话不说,便开始抚琴。 拨动琴弦的第一声,就缭乱人的心绪。 智伯瑶从他音韵之间听出了一些宫廷乐曲的味道。 “帮我拿支笛子来。”智伯瑶笑笑。 笛音和着琴音,毫无违和之感,不久智伯瑶调子一转,竟是将琴音也带跑偏了去,迫使琴音附和她降调。 “这位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显然楚清歌对她怀有极大的兴趣。 智伯瑶笑笑:“叫我智公子便好。” 李不言看她一眼,叹口气,智伯瑶看来是打算用真姓名行走江湖。 智伯瑶却觉得没有什么,宫中走失了宸妃,皇室顾及脸面肯定不会声张的,她才不要用别的名字。 “请智公子上楼一叙。”琴童邀她。 “承让,承让。”智伯瑶冲着其余二人拱拱手。 那胖公子不乐意了,横在智伯瑶面前:“你可知我是谁!” 智伯瑶摇摇头。 那小公子也来凑热闹:“你以为你是谁,一天到晚横行霸道……” 也许是看着小公子一人是个软包子,胖公子指使小厮去揍他。 智伯瑶使了个眼色,李不言只能动手将那些家丁打到。 十几个人,瞬间龇牙咧嘴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智伯瑶说:“何必为难这位小兄弟?” 胖公子虽跋扈却也知道遇上了硬骨头,只好甩甩袖子愤愤走了。 那小公子也狼狈地出去了。 智伯瑶于是整了整衣衫,上楼去会美人。 就在智伯瑶上楼之后,两个同样的生面孔在这烟花之地现身,他们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只是他们的眼神却不像是来找乐子的。 闭上门,打发姑娘们出去,其中一人写了些什么,绑在了鸽子腿上,让它飞走。 那鸽子飞到京都之后,便被呈到了方无隅的手上。流光道:“主子,智姑娘这么查下去,怕是要查出些什么。” 方无隅说:“她早晚要查出是我杀害了她母亲。一个智伯瑶我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担心圣上那边会降罪于我。” “这次圣上私自派出人手,想来也是对主子您产生了怀疑。”流光说,“主子您看我们要不要有所动作?” 方无隅说:“先不用。智伯瑶要是自己惹事生非断送了性命也好。她若是真能平安无事,那时我借刀杀人也不迟。这信鸽你先放走吧,我们拦截它太长时间会被人发现的。” 流光于是将那密信按照原来的样子绑好,放走了鸽子。 朱墙之内,卫永昌窝在御书房里。 道隐走了进来:“主子,我们派出去的人探听到消息了。” “讲。” 道隐说:“智姑娘和那男子现身青楼听小曲去了。” “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抓回来。”卫永昌握紧了拳头,可惜他不能,他要让狼骨子里面的野性彻底磨灭了再把她捉回来。 “还有,我们的信鸽有被拦截的痕迹。”道隐将密信在火上烤了烤,显示出两个手印,一个是女子的,另一个是男子的。 “这样的掌纹除了方无隅,我还真的没有见到过第二个。”卫永昌说,“此等手相,为皇为霸,只是不知道他的命够不够硬。” “对了,今日贤妃宫里传了一封信说是要给圣上。”道隐从怀中将那封信拿出来。 卫永昌看完之后,连叫大事不好,直奔太后的寝宫去了。 淑太后自从上次因为卫长阳的事情跟卫永昌闹僵,也想缓和两人关系,见到卫永昌主动前来,忙差遣下人备些卫永昌爱吃的点心。 “不必了!”卫永昌进来之后也不跪安,也不问好,冷声道,“贤妃呢?” 淑太后被问的蒙了:“贤妃不是在她宫里待着吗?” 很快淑太后便回过神来,知道皇帝火急火燎来许是听了什么风声,找自己兴师问罪。 “哀家自问对贤妃这孩子也是极好,今日还差人送些点心给她,不知圣上是有什么地方不满?” “点心?”卫永昌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不妙,起身冲出门去直奔贤妃的宫殿去了。 冲进贤妃的宫殿,宫人们见到他纷纷跪下不敢作声。 一切似乎都很安静,没有什么一样。 “江姑娘,江姑娘……”卫永昌进屋去就到处寻人,忽然想起两人之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于是改口,“贤妃,贤妃……” 江水寒从门外走进来,她似乎刚刚礼佛回来,一身的香火味道。 见江水寒无事,卫永昌有些生气了,他觉得自己相当可笑,并不是对待所有人他都能耗得起时间。 江水寒知道他气恼,只是请他入座,随后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卫永昌将茶水推到一边去:“贤妃可知欺君之罪要承担何等后果?” 江水寒拜倒在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膝行,伏在卫永昌的膝头:“臣妾本想……” “你本想死在母后宫里,好让朕有拔除母后势力的机会,对吗?”卫永昌问。 江水寒点点头:“臣妾不是莽撞之人,一切思量都是经过了缜密考虑的。妾身原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并不是有意戏弄圣上的。” “你呀,”卫永昌气的说不出话来,就算他对江水寒并无多深的情感,可到底两人有了夫妻之实,用自己的女人作为权力的牺牲品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是觉得朕无能吗?需要牺牲你的性命来铲除那些势力?” “臣妾不敢,只是发生了一件事,妾身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江水寒伏在他膝头,“把那封信交给隐侍卫之后,才发生的变化。” 卫永昌摆摆手:“朕也不想知道,你快起来,以后不要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江水寒却跪地不起:“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妾身一定要告知圣上。” 卫永昌去扶她起来之后,甩甩袖子要走。 江水寒抢先一步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似乎有话要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卫永昌意识到自己对江水寒确实太过残忍,将她扔在宫里面不闻不问的,心也是渐渐软了:“贤妃有什么事情?” 江水寒走到卫永昌面前,犹豫片刻,抱住了他。 卫永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这个柔弱的女子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妾身有孕了。”江水寒在他耳边说。 卫永昌身子一颤,犹豫了半晌,最后才将手放在江水寒的脊背上:“朕……” 初为人父,应该是欢喜的,可不知为何,卫永昌心中隐隐有些不甘,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应该从智伯瑶的腹中生出来,可难道江水寒怀的就不是他的孩子了吗?卫永昌嘲讽自己不该如此偏心,如此狠心。 于是卫永昌轻轻拥住了她:“简直像是做梦……” 江水寒察觉出来卫永昌在此前的犹豫,内心终究是有些酸楚。 不过,很快卫永昌便搬进了江水寒的寝宫,日常吃穿用度无不亲力亲为。 多少让江水寒心中有些感动,她躺在这个男人怀中,看他撇下一堆的奏折亲手喂自己喝滋养汤,她心中忽然失落:是不是智伯瑶回来之后,这些恩宠都将不再? 正文 第六十六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公子姓智?”楚清歌依然藏在幕后。 智伯瑶懒洋洋地翘着腿:“怎么,大爷这个姓让你不满了?”“怎么敢?”楚清歌轻笑一声,“只是大爷有所不知,在长阳郡没有人姓智。” “智姓是小姓,这里没有很正常。”智伯瑶说。 楚清歌终于从幕后走出来了,智伯瑶才认清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个头与智伯瑶平齐,简简单单的素净衣服,长发束在脑后,脸上脂粉不施,只是肤白胜雪,一双桃花眼大却时常对人翻白,下颌骨窄,惹得人人忍不住将手凑上去摸一把。 这男人说他妩媚不为过,他走路袅袅婷婷,柔弱无骨,可说他女子气又不全然对,他总是冷冷地看人,不是阴柔,而是透着一种阴狠。 “客官不是要摸?”楚清歌将他的脸凑在智伯瑶的手边蹭了蹭,“怎的将手收回去了?” “如此佳人,不忍心将我这一双糙手放上去。”智伯瑶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楚清歌跪在她身旁,一只手从她裙摆下伸进去抓着她脚踝,一双眼睛好像蛇一样在人的身上爬,看的智伯瑶一个女人心都有些痒痒了。 “美好的东西就是用来毁坏的,”楚清歌说,“而我生来就是要被你粗暴对待的。” 智伯瑶伪装出来的豪放气息全然不见,只想要将自己的脚踝从他手中抽出来:“一般的雅伎,哪有上来就扒人裤子的道理?” “不妨让你的手下出去,我们再来探讨这个问题。”楚清歌说。 李不言不去正眼看他,却只是叹口气:“清歌,不过几年的光景,你就将自己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与你何干?”楚清歌捧起智伯瑶的手细细啃咬,“或者你跟我一起我也不介意。” 李不言抿住了嘴唇不说话,推门走出去。 楚清歌笑了,对智伯瑶说:“我猜他一定跑去我的房间翻箱倒柜去了,我这个朋友就是有个怪癖,你对他说话他仿佛听不见,一定要去翻你的东西才肯罢休。罢了,让他找吧,他会发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荡货。” 楚清歌的笑容,仿佛带着致命的魔力,妖艳却又清纯。 智伯瑶不知为何,脑袋里却浮现出卫永昌,她摇摇头,想他作甚,他可没有眼前这个美人更有吸引力:“我们不如接着刚才的话题,来探讨一下姓氏,如何?” 楚清歌说:“好呀!” 只是楚清歌的手却不肯从她裙摆下伸出来,在她的小腿上画地图。 “永昌郡不大,可是你要知道,在二十年前,从这里,到这里,”楚清歌的手在智伯瑶皮肤上滑过,“都是智家的地盘,智家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农户,至于他们究竟怎么发家的,众说纷纭,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可靠的说法。” 智伯瑶说:“那在下对于你口中这个可靠的说法还是有些兴趣的。” “可是知道这个说法的人,大都横死,”楚清歌眨眨眼睛,“客官还想听吗?难道这件事,比我还重要?” “你把它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有价值。”智伯瑶说。 楚清歌于是继续往下讲,而他的手却伸到了智伯瑶的膝盖处:“智家那个家主是个读书人,考取了个功名,做了知府。可比起他,百姓知道的大多是知府夫人。” “那这知府夫人又是什么人?” 楚清歌说:“这个知府夫人厉害了,她无父无母,自小长在道观之中,靠着给人做法事,勉强认得了字。” “那她姓甚名谁?”智伯瑶追问,如果不出差错,这个女人就是她的生母,师父令她寒心,如果说人世间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恋,那大概就是带她来世上的这个人了。 楚清歌指尖在她膝头打转:“不是说了吗?她无父无母,百姓都叫她知府夫人。” “既然她的能为比知府要大,没道理……” 楚清歌说:“谁在乎她是谁呢?她做的事,那就是知府大人做的事,她能干,那就是知府大人能干,谁要知道她是谁。” “那,真是可惜了,”智伯瑶觉得惋惜,“她做过什么事,才被冠上能干的名号?” “无非就是在大荒之年缓解了饥荒,而这仅仅是开始……” 楚清歌说的轻描淡写,但智伯瑶知道救灾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永昌郡地处偏僻,朝廷上拨下钱粮,经过一层一层官僚之手,能不能到达永昌郡还不好说。 “如果是公子,公子会怎么做?”楚清歌的手顺着她的腿越发不老实了。 智伯瑶按着他的手,冷声说:“是我出钱睡你,还是你要睡我?” 再不拦着楚清歌的手可就真正触到底了,虽然智伯瑶自诩已经将卫永昌忘在脑后,可还是受不了他之外的男人触碰。 “姑娘既然来找乐子,就不该辜负你花出去的银子,”楚清歌毫不掩饰他早已认出智伯瑶是女儿身,“从前我还没有接过女客,客官你真是赚到了。” “可我不愿意赚这个便宜呢?”智伯瑶攥着他的手腕,似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出钱找乐子的是我,你只要把我要的告诉我。” 楚清歌脸上的笑容敛住了,他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装:“现在是客官有求于我,不该认清现实吗?” “你的意思是要多少钱?代价你尽管开,只要我出得起。”智伯瑶说。 楚清歌哼了一声:“我要睡你,这个答案你就能知道了。” 一阵风声,将不远处的靡靡之音传来,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笑声,让氛围变得不堪。 智伯瑶的火爆脾气也算是上来了:“平日里接的客人是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我原以为入青楼入南风馆的,都是不得已,不曾想有人自甘如此,只为满足无底洞一样的欲望。” 楚清歌盯着她:“你错了,我只是觉得我楚家已经坠入泥潭,你姓智的也该付出代价才是,用我这肮脏的身躯让你也染上污秽,那我们就真正地扯平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破帽遮颜过闹市 智伯瑶正在犹豫这代价到底值不值得,忽然听得有小厮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没看到我正在和客官议事吗?”楚清歌脸色不悦。 小厮赔笑:“您接客,我们哪敢捣乱,只是那蔡老爷来闹事了!” “他!他怎么来了!”楚清歌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 “蔡老爷是什么分量,小的,哪敢……”楚清歌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智伯瑶白了他一眼:“我原以为楚先生天不怕地不怕,也是一位有风骨的小倌儿,而今一看,却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过空有一副好壳子。” 就像方无隅一样,扒下光鲜的衣服才能发现原来名满天下的大名士不过如此。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光身一个,烂命一条,”楚清歌笑了,“我是在为你着急。” “为我着急?”智伯瑶反问,“我为什么要关心你?” “因为我若是进了蔡老爷的府上,你猜猜你还能不能从我口中听到你想知道的故事?”楚清歌狡黠一笑,“这样想来,陪那个老东西玩倒也没有太过委屈自己。” “你……”智伯瑶还想在说什么,李不言从窗外翻进来了。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李不言说,“姓蔡的是刚从朝里退下来的,见过你!” 智伯瑶不慌:“我这不是改了容貌吗?我不信他还认得出我。” “可他很明显是要让某人吃些苦头的,若是某人愿意吃,那么也就无所谓,但若是某人不愿意吃苦头,在退下来的朝廷命官前把他的家丁打个人仰马翻,你说说会不会招来什么?” 智伯瑶不得不听从李不言的话,从窗口闪身出去,临走前,智伯瑶告诉楚清歌:“问题的答案我会猜到的,故事我也要一字不落地听完。” 李不言看了看楚清歌,知道对方是决意不会跟自己走的,只好拉着智伯瑶先行离开。 “你不是常说没有你偷不到的东西吗?”楚清歌看向李不言远去的身影勾勾嘴角,“那我拭目以待。”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个退休的官就把你吓成这副模样?”智伯瑶问李不言。 李不言回答:“若只有我一个人,那就算天王老子在我面前我都不用跑,不过多了一个你,让我不得不全神戒备。” “喏,换上这个。”智伯瑶提过两件破布来,要李不言穿上。 李不言不肯:“这是乞丐都不会穿的腌臜货。” “不然呢,你还想要大摇大摆从闹市出去吗?”智伯瑶说,“烟花之地,消息最是灵通,恐怕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都在找我们两个,这个时候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就听你的,只这一回。”李不言只好按照智伯瑶的吩咐换上衣服。 两人一人手中托着一个破碗就出去了,果然如智伯瑶猜想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仔细地找什么,过往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全都不放过,全都要细细盘查,唯独乞丐除外。 智伯瑶拉着李不言大大方方要接受盘查,那些人皱起了眉头轰他们:“臭死了!快走快走!”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悠。 “你不是梁上君子吗?怎么对衣着这么讲究?”智伯瑶看李不言不住地皱着眉头,便问他。 李不言说:“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忌惮,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不需要穿成这样子被人呼来喝去。” “那有空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你的能为。”智伯瑶说。 街上来往的人不多,可每个人都在下意识地左右看着,看看是不是有闲杂人等出没。 “不就是个退下来的官吗?怎么整个郡的百姓都在为他做事一样?”智伯瑶皱起眉头。 李不言看到前面街角有人凑上去,于是也拉着智伯瑶过去。 “那边不是贴着告示吗?你怎么不让我去看?” 李不言说:“乞丐不识字。” 智伯瑶:…… 于是智伯瑶只好蹲在那里,听百姓怎么议论这件事。 “寻找两个生面孔,一个白面公子还有他的黑面家丁……” “赏银五百两、粮食五十担……” “这蔡老爷不愧是当朝太后的哥哥,出手就是阔绰!” 智伯瑶听到这里就想笑了,五百两也叫阔绰,那她岂不是在这里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吗?话说回来,当朝太后的哥哥又是什么意思?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淑太后有一个哥哥。 若事情属实,那智伯瑶觉得自己还是离这人远一些比较好,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 “二位,我家主人看你们可怜,想送你们些吃食,不如你们跟着我过去?” 智伯瑶正用破碗在地上画圆,忽然看到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智伯瑶和李不言对视一眼:“去吗?” 李不言说:“你不是轻车熟路吗?这要问你。” 智伯瑶一想,自己身上银两全没了,是时候找个大户人家下手了,不如就跟着这管家去踩点。 于是智伯瑶拉起李不言,两人就跟在管家后面去了。 “二位请进。”管家请他们进屋去。 智伯瑶这时觉得事情不对了,她装作局促地把手在衣服上摸了摸:“俺们身上脏,就不进去了。” “我请二位来,是想感谢方才你们替愚弟解围。”说话的该是这家主人。 智伯瑶问:“俺们不曾记得有什么人。” 那人拍拍手,于是管家和下人们就退下去。 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男子走出来:“在下高景行,方才二位在青楼替我弟弟解围,特意答谢二位,这里没有外人,两位还请随意。”智伯瑶看对方是聪明人,认出了他们,也不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毫不客气地坐下:“不客气,只是你家那位小兄弟看着年岁尚小,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如此放纵他!” 李不言感叹智伯瑶对人心拿捏之到位,上来不但占了人家便宜,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指责旁人。 “这位兄台教训的是,在下也是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呀……”高景行摇摇头,“近来多灾,许多乡民都没了吃食,是以在下忧心忡忡。” 智伯瑶轻笑:“你是一方官员?” 高景行摇摇头:“不是。” 智伯瑶问他:“他们与你交往甚密?” 高景行摇摇头:“不熟。” 智伯瑶抚掌大笑:“与你无关,你管的倒是宽泛。” 高景行似乎很是惊讶智伯瑶说出这样的话:“公子怎么能这样说,百姓的安危就是江山社稷的安危……” 智伯瑶明白了,高景行和她所认识的那人还是不一样的,那人是伪君子,可高景行从现在来看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真君子了。 “你若是心烦,在下倒是有一计策,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智伯瑶说,这是方才她想到的,本来要对楚清歌说,现在虽然换了一个人,不过也没差别。 “愿闻其详!”高景行却是是虚心在求教。 正文 第六十八章人意我意恐非天意 “我从西边一路过来,看到永昌郡周边几个地方可不缺粮。” 高景行正色道:“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向周边郡县求助,可他们一个个吝啬的很,实在如同一盘散沙,根本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智伯瑶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人是不会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的。你妄想空手套白狼不成?” 高景行摇摇头:“我可没有这么想过,空手套白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长阳郡就没有些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吗?” 高景行犹豫了一下说:“长阳郡多的就是铁矿,可盐铁的售卖权都在官府手上。” “既要救人的性命,还要追求道义上的圆满,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智伯瑶说,“阁下未免太过天真了,你敢说此地没有人私售盐铁?” “有是有……”高景行知道,号称皇亲国戚的蔡老爷就是最大的私铁贩子,“但是百姓们绝对不会信我。” “要不怎么说你迂腐,”智伯瑶说,“他们不信你,那他们信什么?天降灾祸,他们怎么说?” “无非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天神不满。” 智伯瑶说:“他们相信神,可你要让他们相信你,那你直接造一个神出来不就好了吗?借神的口,说出你要让他们做的事。” “公子真是糊涂了,这话不能再提!”高景行似乎是被触怒了,急忙打住了智伯瑶。 智伯瑶翻了一个白眼:“我看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才肯将这法子告诉你的,你该不会前脚送我出门,后脚就出卖了我吧?” 李不言立即对智伯瑶说:“我们走!这人不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高景行急忙拦住他们:“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公子误会了。只是公子提出的这法子太过凶险,而且与多年前一个邪教组织的扩散十分相似,所以我才说公子这话不能再提了。” “哦?”智伯瑶听他的意思也是知道一些内幕,于是想从他这里多捞一些消息出来,“那你保证不会出卖我们?” “当然不会,公子心系苍生,已经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太多了,公子若是不嫌弃,就暂且在我府上住下来,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倒是投缘的很。”高景行这话正中智伯瑶下怀。 智伯瑶和李不言对视一眼,算是交流了一下。 “我看公子是个正义的人,”智伯瑶冲他拱手,“那就给公子添麻烦了。” 高府不怎么大,高景行想着两人既是主仆应该没什么顾忌,所以将两人安排在了一间房里。 智伯瑶沐浴结束之后,便看到一个黑影从屋外窜了进来。 “你的身法慢了,被我看到了。”智伯瑶穿上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李不言躺在横梁之上:“不是我慢了,我知晓你沐浴结束,动作慢了些好让你知道我回来了。” “我不信,除非你能当着我的面拿走我手上这跟头发。”智伯瑶正说话间,忽然发现李不言人已经消失了。 “我这不是拿到了?” 智伯瑶心下一惊回头看去,竟发现李不言早已站在她身后,手中把玩着那跟头发。 就算是老江湖如智伯瑶也要拍手称赞:“有你这样的功夫,怕是摸进皇宫也不在话下。” 李不言哼了一声:“皇宫那地方我早就去过好多次了。” 智伯瑶白了他一眼:“空口无凭。” “不信你瞧!”李不言伸手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拿到智伯瑶面前晃了晃,“你没料到吧,你出宫那天晚上,我还溜进去一趟。” 智伯瑶看了看那把失而复得的匕首,浸湿不敢伸手去接:“你偷什么不好,偏要拿它。” “我见那个新君一直将它揣在怀里,爱不释手,时常拿出来擦拭把玩,以为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费尽心思偷出来之后发现不过也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李不言叹口气,“早知道就拿些别的东西出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别说了。”智伯瑶说,“将它卖了也好,扔了也好,就是不要放在我面前。” 李不言笑笑:“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 李不言说:“你还是放不下他。” 智伯瑶知道他观察人心的本事,也不好在他面前否认:“是又如何?”“若你真的挂念他,我倒是有个法子,”李不言说,“什么时候你要是想他了,我就给他下点药,帮你进去,放你们成其好事,等到天亮之前,再把你送出去。这样既解了你的相思之苦,皇帝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梦,你意下如何?” “我看你不像个梁上君子,倒像个老鸨,”智伯瑶笑他,“不过不知道你收费多少,我能不能付得起。” “只要我高兴,不会收费。”李不言说,“这匕首先放在你这边吧,免得某人后悔。” 智伯瑶接过来放好:“可我总觉得它就像一个诅咒,好像只要有它在我身边,就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你这样思念他,费尽心思逃出来只是玩玩吗?” 智伯瑶说:“当然不是,我绝不会回去,我与他终究不是一类人。”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刚才你若是说了别的答案,我能直接打晕你把你扔到皇宫门口去,”李不言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从前驯养过飞鹰,也有几只逃走,可逃走之后没几天,它们就都乖乖地回来了。” “是因为贪慕在你身边生活的安逸吗?” 李不言说:“大概是想念张嘴有肉的日子,可是背叛过我一次的,你觉得我还能留吗?” “你把它们怎样了?” 李不言说:“杀了它们,以儆效尤。” 智伯瑶笑笑:“何必总说些我的事情,说说你的,你和那个绝色小倌儿又是什么关系?” 李不言说:“不过是从前的旧相识,听闻他家发生变故之后,我曾去找过他,只是他不知所踪,再见面,不想他成了这个样子。” “他从前也是这般的美艳动人吗?”智伯瑶问。 李不言说:“如果你还想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最好不要夸赞他的美貌。” 智伯瑶听出了李不言不愿回答,也不勉强,只问:“刚刚你出去转了一圈,可有收获?” 李不言说:“去了两个地方,蔡府和高府的一些房间,不知你想听哪一个?” “先说蔡府吧,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皇亲国戚。” 李不言说:“永昌郡是个穷地方,可蔡府倒是一点儿都不比长阳王府差。光是歌舞姬就养了三班。今天我们在青楼见到的胖公子就是蔡老爷的外甥。” “外甥?姓蔡的原来是个什么官儿?连外甥在青楼争风吃醋都要管,他是没有自己孩子要去约束?”智伯瑶不明白。 李不言扑哧一声笑了:“那姓蔡的哪里是个什么大官儿,不过是个退下来的太监。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得了宫里娘娘的赏赐,这才看着风光。” “赏赐?是淑太后赏的?” 李不言说:“淑太后也有赏过,不过德嫔赏的多一些就是了。” 智伯瑶不信:“银子是谁家的你都看的出来?” “银子长得一样,可人的心思长得不一样。” 正文 第六十九章世人心眼最无常 “我说过,从日常物件的摆放,才能窥探进一个人的内心,”李不言说,“蔡老爷供奉德嫔的灵位用的什么规格,一看便知在他心中孰轻孰重。”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能被太后的德嫔记挂。” 李不言说:“能够将当朝太后和德嫔联系起来的,不过只有一件事,就是当年的换子疑云。” “想不到这种深宫旧事连你这种江湖草莽都知道!”智伯瑶有些惊讶。 李不言说:“我这种靠天吃饭的,不多关注关注怎么行?蔡太监从前朝起就在宫里当差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家伙当年把皇子和公主抱了出来交给了淑太后?” 李不言说:“这是最能令我信服的猜测。” 智伯瑶:“我想知道确切的答案。” “他能活着被放出宫来,想来他的嘴巴应该很难被撬动。” 智伯瑶说:“等楚清歌肚子里的秘密都倒出来之后,我们就去收拾他,把他和他的外甥绑在一起,他不怕死,就威胁说要弄死他外甥,他怕死就最好了。”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阴他,就不怕为你招来祸患吗?” 智伯瑶说:“他说出去之后,我想他这样的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高府呢?高府上你又发现了什么?” 李不言说:“发现了他家的灵堂,摆了他父母还有两个姐妹的灵位,他父母怎么死的不知道,但是他的姐妹之死都跟蔡太监脱不了关系。” “我就说他这样迂腐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帮我们躲避姓蔡的搜捕,原来两人也是有过节的。” 李不言说:“高家是一个蛮大的家族,高景行是父亲是家族长子,他是家族长孙,可以说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这几年正琢磨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难怪那家伙对民生如此上心,原来也不仅仅如他嘴上说的那般冠冕堂皇!”智伯瑶忍不住啐了一口。 李不言看着她,突然说:“我看你对他似乎有莫名的怒气。怕不是他让你想起了什么人吧?” “很明显是方无隅,不是吗?喜欢穿白衣服,说话总是苦大仇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智伯瑶说,“那个人他是我师父,也是我曾经认定的今生唯一的亲人。” “可后来呢?”李不言问,“他为什么不是了?” “他利用我,甚至想要我的性命我都不会介意,”智伯瑶说,“我会理解为时势造英雄,无毒不丈夫,可我不能接受从头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如果最后你发现从一开始他收养你的时候就已经是有预谋要利用你了呢?” 智伯瑶说:“那我大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你打得过他吗?”李不言闷哼了一声。“你好像已经认定他从开始就没有付出真心,是你的艳雪姐姐告诉你的吗?” 李不言摇头:“只是猜测,当我没说。艳雪姐姐不会提起他,从不提起他。” 两人睡下了,还没睡安稳,就听到屋外传来响动。 一颗小石头被扔了进来。 看到这里,李不言差点笑出声来,贼祖宗在这里,不知道哪个不入流的小贼敢来打他们的主意。 两人心有默契地相约不动,智伯瑶甚至还夸张地打起了呼噜。 “嘎吱”一声,门开了。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来,蹑手蹑脚把门关好。 是白日里在青楼见到的那个小公子。 他来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高景行的主意? 智伯瑶于是不动,倒要看看他玩的是什么花样。 小公子进门之后,便开始动两人的包裹,翻来翻去,没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起身要走。 只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早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位小兄弟,我今日才救过你的性命,你就如此报答我,怕是不合适吧!” 小公子战战兢兢,登时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哥!” 智伯瑶哼了一声:“你应该先寻求我的谅解。” 看来这小子是个怕哥哥的货色,智伯瑶想他好歹也是本地人,也许能从他嘴巴里捞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于是让他说说为什么要行窃。 “明日,蔡老爷要设赈灾宴,出钱多者坐上座。” 智伯瑶问:“坐上座有什么好处?” “楚清歌在蔡老爷府上脱身不得,我只有如此,才能离佳人更近!” 智伯瑶说:“还真是个痴情种。” “今天想公子也领会了楚清歌的销魂吧,”小公子说着,就抱上了智伯瑶的大腿,“求公子给我一些钱,好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你的相思之苦,我为什么要帮你?”智伯瑶问他。 小公子想说什么,但终究是说不出来。 智伯瑶说:“为了钱,你什么都愿意做?” 小公子犹豫一下:“只要公子不要我杀人放火,我都做得!” “我若是要你在我身下躺平呢?”智伯瑶问。 小公子似乎有些惊诧:“可我,可我是男儿身……” “那楚清歌还是男儿身的……”智伯瑶用匕首挑着小公子的下巴,“怎么换成我你就不肯了……” 小公子急的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或者,我要你写一封陈情书,我怎么说,你怎么写,如何?”智伯瑶说,“写好了,一千两银子就归你。” “好,我写,我写……”小公子说着便挽起了袖子。 智伯瑶说:“我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横行乡里……吃喝嫖赌……” 小公子擦擦头上的汗:“这样真的可以吗?” “教你写,你就写,废话那么多!”智伯瑶清了清嗓子继续,“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曾与南风馆的两个小倌有过……” “写完了,您看看?”小公子呈过来。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是个读书人。”智伯瑶说着便按住了他的手指,用匕首划出一道口子,让他在上面画了押。 “不,这……”小公子明白过来智伯瑶是要拿捏他,“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李不言早就跳下来将那张纸藏好了。 智伯瑶说:“现在安心回到你房间去等吧,一千两银子会准时送到你手上的,但是这张纸在我们手上,我猜想你应该不希望被你哥看到吧?嗯?” 小公子想要去抢回来,但他哪里是智伯瑶和李不言的对手。 智伯瑶说:“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这张纸不会被你兄长看到。” 正文 第七十章日月无根天不老(上) 李不言说:“如此玩弄他,你的良心安吗?” 智伯瑶说:“只要他稍稍动些脑子,就会知道就算我把这东西给他哥看了,他哥会明白他是迫于无奈写下这所谓的陈情书的。” “可他根本不会意识到。”李不言说。 智伯瑶笑笑:“所以这就是他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原因。”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心肠狠,就像方无隅一样,你和你所厌恶的人一模一样。” 智伯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是吗?大概这就是我一无所有的原因吧,你,会离开我吗?” 李不言正欲回答,却被智伯瑶拦住了:“你不用回答,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必为难你。” 智伯瑶换上一袭夜行衣出去了。李不言追上她问:“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拿银子,难道许诺给高家小公子的银子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智伯瑶说,“放心好了,又不是龙潭虎穴,你安心等天亮我回来就好。” 趁着夜色潜入蔡府,蔡府并不安静,因为里里外外都在筹办赈灾宴的事情。 人多其实也不错,大户人家遇上紧急事情总是会临时从乡里征召人手,这也就是为什么智伯瑶敢把面具一摘换上一身丫鬟衣服就走进人群之中。 “你,去库房搬些凳子来。”蔡府的主管见人手不够,便把智伯瑶也喊了去。 智伯瑶应了一声,随着那群人向库房走去。 她怎么可能真去搬凳子,不过装模作样顺走了两颗宝石,窜进后院之中,找到了正在调试琴弦的楚清歌。 楚清歌:“哦,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 “我也没想到,还以为像你这种家伙应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 楚清歌说:“我爱惜自己的羽翼,想要保证每一次的演出都顺利。” “真爱惜羽翼又何必深陷泥潭?”智伯瑶说。 楚清歌笑笑:“给你一个机会,探听到我口中全部的秘密,代价不变。” 智伯瑶说:“费尽力气,只是为了让我出丑吗?” 楚清歌说:“最后的机会,你要是不抓住,我就只好跟你动手,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胜你一筹。” 智伯瑶不满,但只好咬咬牙把自己束发的带子解开来。 楚清歌很满意,于是接回上次的话:“之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大荒之年。” “对,大荒之年,知府夫人想让百姓用家里囤积的棉花去换吃的,可是百姓们不同意,他们害怕官府卷跑他们仅存的身家,他们宁愿抱着棉花等死,也不要听从知府夫人的话。” 智伯瑶问:“所以春雨教就出现了吗?” “不错,有一日,知府夫人醒来之后,说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到有金光从一座破庙中闪现,从这一日起,她就病了,知府遍寻良医不得,只好转而去找知府夫人说的那个庙。”楚清歌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智伯瑶于是把两只绣花鞋甩掉了:“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自然,”楚清歌说,“那天下雨了,去的人都看到那座庙里面出现了大佛,于是纷纷跪倒,从此知府夫人就成为了神与人之间的信使。她说神要大家把棉花都放在庙里,第二天就能变出粮食,于是百姓都照做了。” “其实,是那位知府夫人连夜派人去用棉花交换了粮食吧?” “正是,”楚清歌说,“经此一事,大家对春雨教深信不疑,春雨教的名声不胫而走,信徒越来越多。”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知府大人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于是他一次次要求夫人借神之口,传递他想要百姓做的事情。” “比如呢?堂堂知府,他的俸禄还不够塞他的野心吗?” 楚清歌说:“野心?他还没有,他不过是愚蠢,随着春雨教的扩大,知府为他招了两个师爷,一个姓楚,另外一个姓……” “姓方?”智伯瑶问,“是不是姓方?” “方?”楚清歌哈哈一笑,“不是姓方的。” “那是何人?” 楚清歌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脱吧,再脱一件,就能再知道一点。” 智伯瑶愤愤地把罗袜扯下:“现在,你可以继续了。” 楚清歌托着智伯瑶的下巴:“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自己身上的罪孽有多深重。” “你不跟我讲,我怎么知道我身上还有罪?”智伯瑶回敬他,正对上他的双眼。 “卫,”楚清歌说了,“另一个师爷姓卫,这个姓你应该很熟悉。” 智伯瑶问:“与我何干?”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不重要,”楚清歌叹口气,“楚师爷认为春雨教的发展早已经超出预期的状态,应该就此打住了。可卫师爷却好像有不一样的想法。” “楚师爷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春雨教既然已经发展为一个庞然大物,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会别控制的吧?”智伯瑶眼睛一转,“也不对,有个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杀死神的信使,断了信徒的念想。” “不错,果然聪慧。”楚清歌拍手,“如果当年家父的计划能够成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事端了。” “你们只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来!”智伯瑶很愤怒,“这件事,那个知府大人也默许了吗?” “知府大人当时正用卑劣的手段把钦差大人的女儿弄到了手,正想着该如何把这个不体面的妻子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你说他会不会赞成我父亲的提议?”楚清歌说。 智伯瑶摇摇头:“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你也别这么说,你的母亲,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当时她有了你,也许这才是她誓死反抗的原因吧!” 智伯瑶说:“我现在非常想知道你的父亲是如何惨死的。” “就请继续脱下你的衣服吧,”楚清歌说,“不要犹豫太久,不然一会儿天亮了,我就不说了。” 智伯瑶于是解了上衣,上面只剩一件抹胸。 楚清歌的指尖在她肩头打转:“杀掉知府夫人,这件事非常重大,于是他们做了周密的计划。” “他们是谁?”“楚师爷,智知府。”楚清歌说,“可惜,知府夫人早已经勾结了卫师爷,他们将那天晚上动手的人杀的一个不剩,比如我的父亲,可她唯独放过了那个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男人,你说这女人是不是很有趣?” “她是很傻,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楚清歌说:“不过知府夫人也为她的决定,付出了代价,卫师爷从来都不是什么师爷,他的野心,大得很。” “所以知府夫人就沦为了傀儡,沦为了摆设。” “她的小女儿就成了卫家人勒索她,逼迫她的筹码,在她所谓的神谕之下,多少无辜的农户放弃了自己的土地,转而投入那支注定要被消灭的队伍。” “后来呢?她死于疾病?方家又是怎么冒出来的?”智伯瑶知道楚清歌为什么停下来看着自己,于是她心一横,把裙子也脱了,浑身上下只余亵衣。 然而楚清歌依旧不开口。 智伯瑶气急,背对着楚清歌将抹胸解开了,她双手环在身前,挡住自己:“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说?”楚清歌的手攀上她的脊背,他忽然笑了,“你要我说什么?后面发生的我可都不知道。” “你!”智伯瑶气恼地咬咬嘴唇,一张脸羞红了。 “我并没有说我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你自己在我面前脱了衣裳。” 智伯瑶问他:“你要报复的是知府夫人,可她已经死了,有些事她身不由己,我除了是她的女儿,为什么要报复在我身上,何况你这种报复,伤害得了谁?” “我有没有真的与你发生夫妻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看到你在我面前脱了衣服,这就足够了。”楚清歌眼神一扫。 屋顶上传来几声瓦片掉落之声。 智伯瑶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屋顶某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掀开了,能看到深蓝色的夜空。 正文 第七十一章日月无根天不老(下) “你走吧。”楚清歌对她说。 智伯瑶快速穿好衣服,一边愤愤地想着匕首从哪个角度划破他的喉咙才是最省力的方式。 “咚”的一声,智伯瑶似乎看到楚清歌出手,但他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她除了看到金属撞击闪现出来的火花别的竟是什么也看不到。 智伯瑶只觉得什么东西裹挟着巨大的力道从自己的脖子处飞过去,她伸手一摸,血。 那东西嵌在后面的柱子上,智伯瑶侧头一看,是两把飞刀,一把正好钉在另一把的刀面上。 “你救了我?”智伯瑶不敢相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不想你死在我这里,不然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楚清歌继续调弄琴弦,“看到你树敌这么多,我的心倒是十分宽慰。想不到姓方的这么能憋得住气,这许多年了才对你动手。” “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师父做的?” 楚清歌说:“现在还叫他师父?真是愚蠢,你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智伯瑶听到屋外传来响动,便知有人来寻他了,没办法只好离开了。 智伯瑶返回来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高景行。 高景行也许是起得早,在院子里练剑,见头顶一黑影闪过,立马追了上去。 智伯瑶从前练功也算刻苦,只是身法不足,被高景行穷追不舍怎么也甩不开。 没办法智伯瑶咬牙正面与他开战,天还是暗的,她现在是以真面目示人,就是不知道高景行会不会记下她的样子。 匕首锋利,适合近战,一寸短一寸险。 高景行显然是没有占到便宜,只是他在与对方交手的时候,闻到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 最终智伯瑶略胜一筹,将高景行逼退半步,她趁机窜入后院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不言还在酣睡,听到有动静,瞬间惊醒,察觉是智伯瑶之后,他懒懒地躺下:“不过是个蔡府,你怎的这么迟才回来?” “蔡府并不难进,难搞定的是你那旧友。”智伯瑶气急败坏,“你跟他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几年前,有人出高价要买楚家的传家宝,我为了那笔银子,就揽下了这笔生意。” 智伯瑶问:“楚家的传家宝?是怎样的稀世珍宝?” “出价的人只说要楚家祠堂顶上的一个盒子,我打开看了看,不过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手链。”李不言说,“当时我还疑惑,这种东西为什么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买。” “难道那人意不在手链,意在楚家?” 李不言点点头:“不错,我后来才明白,出价的人要的是楚家的行踪。我前脚刚得手,后脚就有一群人包围了楚家。” “你就是这样与楚清歌相识的吗?” 李不言说:“正是。我良心不安,正见到他,就顺手救出来了。” “如此说来,他欠你一个人情。” 李不言摇摇头:“你错了,是我欠他的。我拼死将他救出,那时我早已经身负重伤,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了我的性命,可是他没有,将我带到艳雪姐姐那里,救下我的性命,为我疗伤,躲避方无隅的追杀,说起来我救他一命,他救了我两命。” 智伯瑶问:“如果他要你杀我,你会怎么选?” “他不会的。” 智伯瑶问:“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他不屑于这样动手。” 智伯瑶手中的匕首突然动了一下:“我在想,我们一路上选择的路线,突然觉得你好像带我绕了远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智伯瑶举起匕首,对着李不言全神戒备:“我的意思就是我怀疑你,怀疑我们遇到楚清歌根本就不是巧合。虽然窑子是我自己要去逛的,红牌是我自己要去看的,但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摸清我的心思,预测我的行动,怕是不难。” 李不言沉默了一会儿,干笑两声:“我承认,我跟楚清歌一直有书信来往,这次我也确实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将你带到他的面前。” “很好,那么,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还楚清歌的人情是吗?根本就不是什么艳雪的叮嘱?从第一次你潜入智府要毁我名节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想法了吗?”智伯瑶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 李不言自觉理亏:“你听我说,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确实是受了楚清歌之托,但其后几次,也有艳雪姐姐的托付,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智伯瑶觉得自己像个天下第一大傻蛋,师父养她是为了杀,李不言这个朋友接近她是为了骗,她觉得自己跟那个倒霉娘亲还是挺像的。 她那个倒霉娘亲,被丈夫骗,被师爷骗,生前无名,死后无姓,无人知晓。 她自己无父无母,无师无友,大概也是死后不会有人记得的。 不过,娘亲,智伯瑶在心里说,至少还有一个我,,你为了保护你的小女儿,为她付出了生命,而她将要把这一切都记起来,一样一样地还回去! “你去哪?”李不言看她换上男儿衣服,变换容貌,像是要出门去。 “自然是去赴宴。”智伯瑶说。 李不言按住她的手:“你以为楚清歌费尽心思引你过来只是为了羞辱你吗?蔡太监根本就不是后宫嫔妃的人,他是春雨楼的人!再不走,方无隅就真的杀过来了!” “你已经还了了楚清歌的人情了,走吧。”智伯瑶说,“何必再假惺惺地作态?我想知道蔡太监都知道些什么,我要他全都告诉我。” “你别傻了,”李不言说,“你只有一个人,可他们却已经张了一张大网在等你。” “你这是出于什么?同情?”智伯瑶问,“还是你喜欢上了我?” 李不言说:“不曾对你有过绮念,只是出于道义。” 智伯瑶不理会他这一套,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僵住了,动弹不得。 “你给我下药?”智伯瑶问。 李不言说:“得罪了。” 一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很容易,但是身边多了一个人之后,就会困难一点。 尤其是一开门,就发现高景行率领了一众家丁护卫站在他们门前。 “高公子这是?”李不言凝神,背后的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刀。 正文 第七十二章绣屏晓梦鸳鸯侣 高景行说:“昨夜我见到一个女刺客,不知智兄有没有受惊?” 李不言正好顺水推舟:“我家主子昨夜遇袭,人已经晕过去了,我想此地不宜久留。” 高景行上前查看:“我在智兄身上闻到了那女刺客的味道。这蔡老爷果真歹毒,竟然追查到了这里。” “给高兄带来了诸多麻烦,我们先告辞了。”李不言将背后的兵器重新藏了起来。 “我跟你们一起走!”高景行非常坚定地说,“既然刺客都已经找到了这里,我想我也应尽快离开,投靠我的远方表亲才好。” 李不言问:“敢问阁下的远方表亲在何处?” “居于长阳郡。” 李不言一听,好像顺路,只好答应下来:“那我们还是尽快撤离比较好。” 车马早已经等在了府门外,一行人急匆匆就出发了。 皇宫之内,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只是谁也不知道新君的一颗心越来越冷。 “啪”的一声,卫永昌将书信扔到了地上,气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道隐捡起那信件,看了一眼,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上面写的什么?”卫永昌冷笑,“念给我听。” “这……”道隐有所犹豫。 卫永昌说:“是我叫你念的,不会怪罪于你,念!” “宸妃娘娘与一小倌独处室内,赤身露体,坦诚相见……”道隐念不下去了。 卫永昌握紧了拳头:“她怎么会蠢成这个样子?我原以为就算没了我,她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可我现在是明白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对她那样好,我要动身,前往永昌郡。” 道隐抬起头来说:“主子,这恐怕不成,不如让卑职去吧。” “朕下定决心了,不要再说。”卫永昌说,“这几日如何在太后和朝臣面前掩饰过去,看来还要依仗贤妃。” 江水寒正坐在屋外晒太阳,她手上捧了一本书,似乎睡着了。 卫永昌将她抱起来,她却又被惊醒了。 “真是让圣上见笑了,”江水寒满脸通红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书本,“妾身有孕以来,时常感到乏力,这不,竟然又睡着了。” 卫永昌将她抱回屋里去,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摸上她渐渐凸起的腹部:“他怎么没动静呢?” “圣上真是的,”江水寒低下头,“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哪里会有什么动静,妾身只希望他不要调皮才好。” “贤妃,这几日,你好好养胎,朕有件事要嘱咐你。”卫永昌靠在她的肩头,对她说。 江水寒浅笑:“圣上但说无妨。” 卫永昌于是将计划和盘托出。江水寒听完之后,神色严肃起来。 她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圣上,这件事太过重大,臣妾……” “朕相信你,这几日就对外称朕在你这里陪你。”卫永昌说。 江水寒说:“此事,先不说众大臣信不信,就单单是太后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 “朕又何尝不知道?”卫永昌叹口气。 “此行非去不可吗?”江水寒问。 卫永昌点点头:“非去不可。” “可长阳王滞留在京都之内,圣上您有什么动静,想必能立刻被知晓。” “长阳,长阳……”说到卫长阳,卫永昌只觉得头疼,怎么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只要长阳王还在京中一日,圣上就不能有高枕无忧的时候,”江水寒说,“妾身不明白为何,为何圣上一定要留他在京都。” “无非是想着放在眼皮子底下。”卫永昌说。 “可他到了封地,不也一样?” 卫永昌叹口气:“你都逼朕逼到这个份上了,朕的心思,想必你也猜到了。” “圣上想要动他?”江水寒说,“向来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是长阳王自己露出马脚您将他贬为庶人,要么,您寻个由头给他安个罪名,但无论哪一种,您都务必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此事需从长计议。” 卫永昌便说:“既然如此,那朕不如放他去封地,至于他能不能到了封地,这就看他的运气。” 江水寒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终究没能说出来,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卫永昌是如此陌生,在他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的命是重要的,其他人的命都可以是棋子,都是用来为他铺路的,太可怕了,但究竟他从前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是他因为别人才变了脾性? 卫永昌没有注意到江水寒的异常,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多休息,朕很快回来看你。” 从贤妃宫里面出去,卫永昌就发了一道圣旨:准许长阳王前往封地,即刻启程。 一直在家中等消息的长阳王突然接到圣旨,一时有些犹疑。 “他将我扣在京都,想来也是要摆我一道的,但是我毫发无伤,这道圣旨又下的匆忙,我恐怕有诈。”卫长阳说。 智仲灵只是伏在他膝头:“我都听你的,王爷去哪,妾身就去哪。” “若我下地狱滚油锅你也去吗?傻丫头。”卫长阳轻轻吻她。 智仲灵道:“王爷不要乌鸦嘴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灵儿,这次,我要你听话,我先动身,如果确认封地安全,我再将你接去。” 智仲灵听到此处,猛地抬起头来:“王爷不打算带妾身走吗?” “你是我在世上最后在乎的人,所以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 智仲灵心里没有了主意,她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跟着也只是添麻烦,可她想说若是卫长阳出了意外,她不想独活,她多想现在身边有个人给她出出主意。 “王爷……”智仲灵情不自禁搂住卫长阳的脖子。 “你真是越发调皮了。”卫长阳喘着粗气,要智仲灵从自己身上下来。 智仲灵不依:“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你便再与我温存一次……” 春宵苦短日高起。 暮霭沉沉楚天阔。 出了京城,卫长阳才发现一路护送自己的都是些生面孔。 他神色如常,向城楼上的妻子最后挥挥手,随后头也不回地夹着马肚子离去。 行到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间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卫长阳闷哼一声:“这里离京都尚不远,我那皇兄就这样急着动手?” “跪下!”一军士重重地踢向卫长阳的小腿,迫使他低头。 卫长阳于是见到自己熟悉的一人,缓缓从队伍之中走出。 “我的好皇兄,你为何做这幅打扮?”卫长阳看了看普通士兵装扮的卫永昌,讥笑一声。 “脱衣服。”卫永昌对他说。 正文 第七十三章陌上红尘常扰扰 “你这是什么意思?”卫长阳眯缝起眼睛,不太肯配合。 “就是你所听到的意思。”卫永昌跟他说。 看他不肯,卫永昌摆摆手,道隐走上前来,打算采取一些别的强硬措施。 “我自己有手。”卫长阳看逃不过,索性自己来动手。 卫长阳大大咧咧把衣服一脱,卫永昌看到他身上似乎有一些抓痕,就知道他再出发前一页干过些什么好事情。 “长阳王艳福不浅。” “不过是有个体恤我的妻子。”卫长阳故意气他。 卫永昌闷哼一声,不再多说。 卫永昌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卫长阳一身侍卫的衣裳被夹在行进队伍之中。“原来皇兄打得是这个主意,”卫长阳明白过来,“你对智姑娘可谓是一往情深呐,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我想你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当这里是京都?”卫永昌瞥他一眼。 “哦,皇兄你可真是可怕,”卫长阳语气之间甚是轻佻,根本不把卫永昌的威胁当一回事儿,“要杀我就动手,我只想知道到了长阳郡你拿什么人出来交待!” “我有心让你活着到长阳郡,你不要逼我改变主意。” 卫长阳也乏了,想到还在京中的娇妻,也就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另一边,在出了永昌郡之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疾驰在大路之上。 “药效什么时候能解?”智伯瑶问同车的李不言。 “我想解的时候,自然会解开。” 智伯瑶说:“我恨你。” “可我救了你不是吗?”李不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答道,“蔡老爷的宴会,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里面钻。” “那你的知心好友呢?楚清歌,”智伯瑶说,“你就不担心他吗?” 李不言身形滞了一下:“他一向都很有主意。” “你跟他关系看起来很不错。”智伯瑶说。 “我们有过命的交情。”李不言说。 “他生的雌雄莫辩,你敢说你没有动了别的心思?”智伯瑶冷笑,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人一向很准。” 李不言目光移向一侧,突然显示出与年纪不符的老成:“随缘吧。”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智伯瑶问。 李不言说:“你又何必在套我的话呢?” “我只是觉得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这样子令我不能放心。” 李不言说:“从这里到长阳郡并不算太远,前人走的慢,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路上有许多阻碍。” “我师父他虽然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坦荡荡,但他运筹帷幄,我恐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智伯瑶话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炸裂,马儿似乎受惊了,嘶声拉得长远。 “火器!”智伯瑶皱皱眉头,她闻到了那种味道。 马儿脱离束缚,车厢翻倒在地滑行了好远。 智伯瑶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看到同车的李不言也如自己这般,想来他之前也遇到过此类埋伏。 等车厢稳住了,李不言探出脑袋来一看。 “怎样,来了多少人?是什么人?”智伯瑶问。 李不言脸色很难看:“你先不要动,等我出去。” 李不言身形灵活翻身出了车厢,递出一只手给智伯瑶:“我拉你出来。” “小心!”智伯瑶却瞥见他身后密林之中有火光飞来。 是火羽箭,李不言闪身一躲,没受伤。 但密密麻麻的火羽箭却让他们暂时都无法动作。 智伯瑶察觉车厢有微微下滑的趋势,于是透过马车缝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 她的车厢,在悬崖边上,大半个车厢已经悬空。 智伯瑶不敢乱动,她靠着车厢,保持姿势。 但她不动,外面那些人不一只有所动作。 一支箭嗖地一声射进来,钉在了智伯瑶的袖口,她终究是受惊了,忍不住一动。 紧接着,就是急速坠落,如长了翅膀的鸟雀,她终究是实现了从前的梦想飞了起来,不过这个梦想实现的不是时候。 “喂!”李不言的喊声传到智伯瑶的耳朵里,但终究是渐渐远了。 我要死了吗?智伯瑶想到了许多,可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倔强的背影,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这个人是谁呢? “砰”的一声,车厢砸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智伯瑶浑身跟着震颤一下,顿时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一般。 水,不算刺骨的水缓缓灌了进来。 智伯瑶急忙从车厢中钻了出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住她的腿。 她回头一看,不过是被车厢碎下来的一块木头贯穿了。 摸到匕首,智伯瑶将那根木头砍断,拖着一条断腿,浮到水面之上。 智伯瑶浮上水面,却看到半空中一个白色身影朝着水面俯冲下来。 智伯瑶急忙闪躲。“啪”的一声,那白色身影落到了水面之上,脑袋却好像在车厢一角狠狠磕了一下。 一身白色衣服在智伯瑶的血水之中被染成了淡红色,他的白净脸庞被自己的血染了颜色。 “高公子,高公子!”智伯瑶拍拍他的脸,发现唤他不醒,但他还有鼻息。 智伯瑶自己水性不好,扔下高景行急忙爬上岸。 智伯瑶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倒抽一口冷气,那腿伤势惨重,而且腿骨也断裂了。 要她自己走出困境,实在是太难了。 智伯瑶于是再次扫到了高景行,虽然他人现在看着半死不活,万一救过来了,也许还能帮帮自己。 咬着牙把人拖到岸上,智伯瑶一头的冷汗已经是下来了。 “喂,醒醒,醒醒。”智伯瑶又喊了半天,得,这人还是半死不活。 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智伯瑶才发觉他伤的不重,只是血流的太多了,瘆人。 智伯瑶生了一堆火,暖暖身子,顺便找来了一些草药给高景行敷上。 她的腿疼的厉害,但她自己不敢动手,总是要让别的人来帮忙。 高景行看起来身子骨确实是英朗,天色刚刚暗了下去,智伯瑶就发现人已经醒了。 “嗯……”高景行坐起来,摸着自己的额头,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还活着,放心吧。”智伯瑶跟他说,“清醒了?” “大概吧。”高景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智伯瑶问:“你怎么也掉下来了?你弟弟呢?” 说起这个话题,高景行一脸对的悲痛:“他死了,很不幸。” 就算心狠如智伯瑶也要因为他的反应微微一怔。 智伯瑶虽然平日里无牵无挂,但她知道生活在尘世中的一般人是如何将“情”字放在心尖的。 高景行说这话的语气,举重如轻,说他弟弟死了,简直就像是说他家门口一条大黄狗死了那样平静。 “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吗?”智伯瑶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将匕首握紧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风中捉刀 “他是我手足,”高景行眼眶虽然红了也有些悲痛的样子,但实在不该是一个失去亲人的人应该有的反应,“他死去这件事令我难过,但我又能做什么?” “比如,你可以为他报仇!” “他,一直骄纵不肯用功读书,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高景行叹一口气,“于国于家无望。” “因为他没有,所以他死了,你也不惋惜。”智伯瑶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智公子真是一语中的!”高景行附和,“天地生人生一人当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他是我手足,我从前不过是因为父母遗言而对他多加照扶,如今天降灾祸,只能说天意如此。” 智伯瑶看着面前的高景行,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人比方无隅蠢,比方无隅弱,动机比方无隅磊落,可他奉行的一套处世原则,令人发指。 他不贪图享乐,也没有一己私欲,可对他而言,只有他认为有价值的生命才值得活下去。 比方无隅更无情百倍。 但他也可能只是一个书读多了,但没有读通透的书呆子,自以为是匡扶正义,殊不知已经渐渐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那你又怎么会下来?我的小厮呢?” 高景行说:“在下看到公子落崖,情急之下没有多想就跟着跳了。您的侍从说是要去救人,朝着我们来的方向折返回去了。” 既然这个高景行能主动跳下来救自己,那说明自己在他心中是个有用之人吧,智伯瑶暗想,不过李不言这人可真是太靠不住了,一转头回去找楚清歌了。 “你愿意救我,是为什么?”智伯瑶问。 高景行说:“智兄好谋略,想来是个人才,将来一定能……” 智伯瑶在心里冷笑两声承蒙你看得起我,我不过一介草莽,腹内空空。 借着火光智伯瑶拿出匕首照了照自己的容颜,很好,面具还贴在脸上没有掉下来。 “不知道智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高景行问。 智伯瑶说:“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先上去再说。” “智兄错了,沿着水脉一直走,同样可以到长阳郡,不过是路途艰险一点儿而已。” 智伯瑶庆幸自己把人救下来了,不然靠着自己还真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难说。 “拿着。”智伯瑶把匕首递给高景行。 高景行摇摇头:“这小玩意儿如此贵重,我不能收……” “谁让你收了?”智伯瑶瞪他一眼,把自己的一条腿伸出来,“喏,看到了吗?” “我背你去找大夫!” 智伯瑶白了他一眼:“你告诉我要多久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地方?” 高景行一时语塞:“大概……原本快的话不到半个月,只是如今我们徒步,怕是要慢上许多……” “开始吧,先把皮肉划开,取出木头,至于固定断骨,我自己会来。”智伯瑶在自己口中塞了两条手帕,“来吧。”高景行看智伯瑶心意已决,也不好推脱,只是一刀刚碰到智伯瑶的皮肤,智伯瑶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却让木头又在皮肉之中深陷,牵扯了伤口。 “智兄,你为何生的如此娇弱?”高景行一只手摸着智伯瑶的脚踝问她。 “我就这样,你管得着?”智伯瑶说,“你若是再不动手,我就成了瘸腿的,还怎么匡扶正义为天下苍生做事!” “那就得罪了!”高景行说完,一个手刀劈在智伯瑶后颈。 智伯瑶还没同意呢,就只觉得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山洞里面,身下铺了些枯叶,不远处有篝火。 断腿已经被固定好了,智伯瑶觉得身后软软的,一看,自己正躺在高景行的怀中。 对方的手还正扶在自己的腰上。 智伯瑶器气坏了,推了推高景行:“走开!” 高景行揉揉自己的眼睛:“怎的?” “你去那边休息。”智伯瑶指了指暗处。 高景行看了看两人:“请问智兄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抱在一起睡呢!”其实智伯瑶倒没有对高景行的触碰感到反感,她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哪里讲究什么男女之大防,高景行身上还暖和抱着正合智伯瑶的心意,只是担心她身上还有些脂粉气味,怕引起怀疑,所以智伯瑶才不肯。 “我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睡怎么不行!又不是姑娘。”高景行揉揉睡眼,“智兄怕我有龙阳之癖?” “没错!”智伯瑶理直气壮地说,“谁知道你对小爷我存了什么心思?” “既然智兄执意,那在下去那边就是了。”高景行神色如常,走到暗处歇息下。 智伯瑶原以为要经历一番唇枪舌剑,却没料到对方这么轻易妥协,也是一愣。 想到若是高景行生病了自己还要照顾他很不划算,于是智伯瑶改变了心意。 “算了算了,方才是我多想了,高兄不要往心里去,山里晚上冷,你我还是一起睡,好御寒。”智伯瑶对高景行勾勾手。 高景行于是又乖乖回来,正襟危坐:“智兄,我不是淫邪的小人。” 智伯瑶恨不得将他一头按倒,然后冲他吼道:“知道你不是,说那么多废话,虚头巴脑的,烦死老子了。” 然而,智伯瑶很清楚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于是她忍住了,礼貌地跟对方说:“方才是我的不对,我给高兄陪个不是,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景行和智伯瑶按照原来的姿势躺下来,但这次高景行的手老实地缩在他袖子里面。 智伯瑶对他说:“如果你闻到我身上的脂粉气,觉得呛鼻就说,前两天去过几次花楼,高兄你不会觉得我品行不端吧?” 高景行凑上去闻了一下:“好像有味道。但是智兄人中龙凤,这点儿风流韵事不损你兰芝之姿。” 智伯瑶心中暗笑这人,他若是觉得对方好,那纵是有污点也瑕不掩瑜,他若是觉得对方不好,那就是天降灾祸死了也是天意。 看来自己要好好装一下名士了,不然被他瞧出来肚子里没有什么才学就完了,智伯瑶叹口气,装名士,这件事对她而言好像不是特别的困难,毕竟这许多年跟在方无隅身边,对于名士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她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智伯瑶忽然想起自己坠崖之时,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个背影,那究竟是谁?为什么自己在生死关头竟然会想到他? 不是方无隅,方无隅一向穿着仙风道骨的素色衣服。 不是卫永昌,卫永昌从前做王爷,而今做皇帝,衣服都不会是那种普通的料子。 更不是卫长阳,他一向招摇,怎么会一身黑衣,紫色才是他的最爱。 想来想去,智伯瑶不能从衣服上判断那人,却又很明白那人不是自己的臆想出来的,因为那人走路的姿态,甚至跟活的一样在她面前闪现。 那样微微佝偻着的脊背,似乎被什么压着却又无法阻止挺立。 克制。 隐忍。 道隐…… 这个想法从智伯瑶脑袋里蹦出来之后智伯瑶哈哈一笑,差点抽自己一个嘴巴,想什么呢,自己跟他都没有多少交集,真是异想天开。 何况道隐那样苦大仇深的一条走狗,并不是智伯瑶心仪的样子。 她喜欢的人该像她一样,不拘礼法,自在洒脱才是。 不成,不成! 智伯瑶急忙摇摇自己的脑袋,要把那个人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正文 第七十五章漫漫修罗路 “冒充我有意思吗?”卫长阳问卫永昌。 卫永昌头都不转一下:“自然没有意思。” “若一路上只经过些穷乡僻壤也就罢了。”卫长阳冷笑,“但一路上会经过不少繁华都市,我有不少旧友,就想知道到时皇兄要如何敷衍过去。” “你说的很有道理。”卫永昌说。 于是在道隐的安排下,卫永昌和卫长阳坐进了马车。 “这下如你的意了?”卫永昌说,“跟朕同车。” “我却一点儿都不想有这样的殊荣。”卫永昌说:“那你下车罢。” “若是遇到了旧友,长阳王不下车就算了,讲话总是要讲两句的,你不让我在车上,那可不行,会被旁的人听出来。”卫长阳打了个呵欠,在车内躺下了,“昨晚走了一路,脚都要磨起了血泡。” “对了!”刚躺下的卫长阳似乎想起什么,又突然坐起来,“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御前失仪,我可不听。” 卫永昌闷哼了一声,黑着脸却还是给他腾出了许多地方。 看着卫长阳熟睡的侧脸,卫永昌突然对他生出了许多羡慕。 儿时,卫永昌在冬日里也要早早起床,去跟着太傅读书,那个被他称为父皇的男人,他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偶尔父皇亲自来看皇子们的读书情况,满心满眼都是卫长阳。 父皇平日阴晴不定,时常突然暴戾,是以卫永昌不敢与父皇亲近。 但是卫长阳却不一样,不管何时他都能爬上父皇的膝头,他用巴掌蘸着墨水往父皇脸上拍打,拍得一国之君满脸都是黑印子,可就算是这样父皇依然是满脸笑容,不曾对他动过怒。 卫永昌好想也像卫长阳那样子,可是看到父皇那身衣服,他就生起了退缩之意。 对卫永昌而言,父皇就是一个背影,在幽深而不见底长廊之中,永远都背对他,永远都是冰冷地半隐在黑暗之中。 有一次,父皇生了气,御书房门外跪了一地的朝臣,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还被父皇扔出来的砚台砸了一脸的血。 有人去请了德嫔,德嫔甩手说不去。 只是不知道卫长阳什么时候走到了御书房那里,他人小小的,胖嘟嘟地裹在衣服里面,连门槛都迈不过去,只能先抬一条腿,跨坐在门槛上,嘴里面发出“驾!驾!”的声音。 一脸阴云的父皇出来了,看到卫长阳,因着他发火,也将火一并撒在了卫长阳身上。 父皇冲着卫长阳说:“一边玩儿去!” 那睚眦欲裂,青筋暴起,活脱脱一个黑面阎罗。 可卫长阳偏偏不怕,爬过去扯着他父皇的衣角说是要骑马。 众臣只为皇子捏了一把汗,害怕盛怒之下的国君会将皇子一脚踢飞了去。 不料父皇只是将卫长阳抱人屋内,一时间没了响动。 大臣们面面相觑,担心皇子安危,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最后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阁老走到门前,发现屋子里面传出来一阵欢声笑语。 堂堂国君屈身做马,甘愿给卫长阳骑。 卫长阳拍着父皇的屁股,喊着“驾!” 那皇帝于是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笑的开怀。 不久之后,内侍说:“皇上让诸位进去议事。” 朝臣们进去,发现皇上怀中抱着幼子,正侧着头看孩子的睡颜。 后来,卫长阳就被送入军营里面去了。 他被封王之前,也回来过几次。 父皇总是老样子,母妃眼底的忧虑总是一天比一天深重,卫长阳一天天长大,一如既往的骄纵,随着他一天天长大,那所谓的骄纵就变成跋扈。 十几岁的少年看人总是带着几分轻蔑之意。 是以卫永昌再与卫长阳见面的时候,便被他看轻了去。 但凭借秋日围猎场上出色的表现,卫永昌又重被这个幼弟喜爱。 “喂,你能带我骑马吗?”卫长阳想要靠近卫永昌,却又拉不下脸来,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卫永昌不擅长拒绝,只好带着他骑了几个来回。 “永昌哥哥,你好厉害!能骑得再快一些吗?” 卫永昌因为纵马的乐趣也将这少年对自己的敌意抛在脑后:“还能更快!坐稳了!” 卫永昌在军营里过了他小半生,在马背上耍些什么更是得心应手。 卫长阳没有见过他这般的人,也因此特别愿意与他亲近,一整天“永昌哥哥”,“永昌哥哥”围在他身边打转。 可惜后来人总是要分别的。 任凭离别时如何情深依依,都不过是当时自欺欺人的把戏。 该变的终究会变,两人的命运早就走在了不同的轨迹之上。 弄成现在这幅样子,卫永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要心上人赶快回到他身边,免得生了变故。 他要日子还像从前那样,可惜他也知道不过是妄想。 马车行进,路途崎岖,车厢颠了又颠,可卫长阳睡的安稳,时不时发出孩子般的梦呓。 “哎,真羡慕你这家伙没心没肺,终日无忧。”卫永昌叹口气,取了斗篷给卫长阳盖在身上。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卫长阳瞬间清醒。 卫永昌给他盖斗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去就被抓个现行。 “还真是劳烦皇兄费心了。”卫长阳挑眉笑笑,嘴角却有几分轻蔑,似乎是在嘲笑卫永昌的虚情假意。卫永昌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就由着他去了,只是问车外的道隐:“什么情况?” 道隐告诉他说:“有一位蔡大人,说是从前受了王爷的照拂,如今听到王爷路过此地,请王爷去他府上歇息。” “蔡大人?哪位蔡大人?”卫永昌盯着卫长阳,“好好想想,从前你勾结了些什么官员。” “皇兄真是有趣,我结交官员就是勾结,你结交官员就是识才,有意思。” 卫永昌说:“因为我赢了,这个回答,长阳你可满意?” “正合我意。”卫长阳点点头。 “那你就好好想想,这个姓蔡的是个什么来头。”卫永昌对他说。 卫长阳摸着下巴想了想:“朝中姓蔡的大臣本来就不多,能入我眼的更没有几个。” “朕没有?” 卫长阳说:“骗你做什么,我们现在不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吗?” “你去问问什么来头。”卫永昌让道隐去问了。 道隐不多时回来禀报:“是一个蔡姓的老太监。是传话的人误传了,方才我还以为是朝中哪位退下来的大人。” “太监?”卫永昌听到这个词就容易联想起后宫里女人们那些勾心斗角,不由得眉头一皱。 “看吧,我都说了我不认识。” 卫永昌却觉得此人既然敢邀请长阳王,那也一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去传下去,见他。” 卫长阳伸了个懒腰:“那一会儿见了面怎么说?长阳王的身份你是不是要还给我?” “见机行事,如果你不配合,想想你在京中的小娇妻。” 卫长阳说:“皇兄只带了这么些人就贸然跑出来,想想在京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我都在替你忧心忡忡。”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正文 第七十六章人生弱丧自迷方 随从们抬着轿子进了蔡老爷府上。 卫永昌和卫长阳谁也没有出轿子,也都没有出声,一切由道隐代为传达。 “草民从先皇那个时候就在宫里面当差了,是看着您长大的……”蔡老爷拜倒在轿子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他从记事起就在宫里面当差了。 卫永昌从轿子缝隙里面瞥了好久,都不觉得这人眼熟,于是低声问卫长阳:“你呢,认识吗?” “不曾见过面。”卫长阳很肯定。 “我们家主子问怎么不曾见过你!”道隐代为传达。 “草民后来因为触怒圣颜,在冷宫里面当差,二十多年都一直待在那里,王爷不识得也在情理之中。”蔡老爷说完,便向道隐深深一拜,“王爷,草民今日总算见到王爷风姿了。” 这一拜,让道隐傻眼了,这位蔡老爷怎么会以为自己是长阳王呢! 道隐急忙扶他起来:“老人家,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家主子在轿子里面,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王爷您说笑了,我怎么会认错您呢!草民就算眼拙,也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蔡老爷说,“轿子里那是掩人耳目的吧,王爷您这些年来处处如履薄冰,草民如何不知,此次前往封地,小心是应该的。” 道隐真的不知该如何解决,便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轿中之人,希望主子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老先生如此关怀,倒是让王爷受宠若惊了。”不等卫永昌阻止,卫长阳一脸不爽地踢开轿门,“那不如来看看,谁才是王爷。” 卫永昌这下没招了,只好按下卫长阳,阔步走出:“我才是长阳王,你为何这样眼拙,将我的侍卫当成我,令人气恼!” 蔡老爷一看来人,器宇轩昂,身上有一种王霸之气,再看看自己手上抓着的这个年轻人,畏畏缩缩,不像是个发号施令的,方才觉得自己可能认错了,忙跪下赔不是,只是他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怎么会认错! 弄出了个大乌龙,这让卫永昌心里很不爽,不过连日赶路他也是厌倦,正好有个地方歇歇脚也好。 “这么大的宅子都是你自己盖的?”卫永昌心里泛起了嘀咕,虽然他知道老太监出宫会有一笔银钱,但绝不够买这样的大宅院。 “出宫前得了些德嫔娘娘和淑妃娘娘的赏赐。”蔡老爷点头哈腰。 “哦?”卫永昌心里的疑惑更重,“每个内侍,她们都这样慷慨?” “只是因为草民在宫里头的日子比较长吧。”蔡老爷现在话不如方才那样多了,也许是因为之前闹了个大笑话,觉得丢脸。 卫永昌却在心底里对这个回答不屑一顾,多么明显的敷衍之词,从二十年前就在冷宫里当差,对于身处后宫的德嫔和淑妃来说,这个蔡太监绝对帮不上她们什么,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优待他! 对了!二十年前!正是卫永昌他父亲从未央回来那段时期。 可惜,由于他父亲下令修改史书,所以对于那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卫永昌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这个蔡太监可能知道些前朝的事,卫永昌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该在这里多待几天,把秘密从他嘴巴里套出来才好。 突然外面有了些骚动,一个家丁过来在蔡老爷耳边说了些什么。 蔡老爷冲他们拱拱手:“请先随意走动,我府上有些要事处理。” “请。” 看着蔡老爷远去的背影。 卫长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个太监应该大有来头才是,不然那二位怎么会如此重视,许给他大量的财物。”“我更关心,为什么他那个家丁身上有火药的味道,很重的火药味。”卫永昌说。 “像是军队使用的火器。”道隐说出自己的判断。 “一个老太监,有这样的财力,甚至有不算单薄的武装,真是有意思。”卫长阳说,“不过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一看咬定道隐就是长阳王,这让我心里很是不满。” “王爷您兰芝之姿,是那老太监眼拙。”道隐忙垂下头,不欲与卫长阳起了冲突。 “你紧张什么,我说那老太监眼睛不好,又没有说你。” 卫永昌抬头看了一眼,晴日当空,可他的心,却一直悬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 府外,那家丁小心翼翼告诉老爷:“人逃了。” “宸妃逃了?”蔡老爷眯起眼睛,动了怒意,他原本是春雨楼的人,多年前自从进了冷宫,他还以为自己成了一枚弃子,可没曾想,就在他告老出宫之后,发现收到了现任春雨楼楼主给他的一张画像,要他务必除掉画上的人。 能让方无隅盯上的人,想来不是凡品,蔡老爷叹口气,一入春雨,再无宁日,他若是不能完成任务是死,完成了怕也是死,唯一的宽慰就是能见到长阳王,只是情形似乎与他所想大有不同。 “姓智的掉下悬崖落入水中,她的小厮不知所踪,高家的小公子被炸死,高景行本人也跳下悬崖。” “给我派人搜,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蔡老爷说。 “是!”家丁快步走远了,去执行蔡老爷的命令。 “蔡老爷,我家主人有事叫你进去商量。”道隐来请他。 蔡老爷看四下无人,一把抓住了道隐:“让我好好看看你!” 道隐不解,但也只能站好了让他端详。 “像!实在是像!”蔡老爷盯着看了半天,眼泪突然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随后自己用袖子擦去了,“让你见笑了,真是为难。” “无妨。” 蔡老爷看起来对道隐很感兴趣,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 “你父母是何人,现在多大年岁了?” 道隐老实回答,无父无母,做人家侍卫的,年岁和长阳王相当。 “哦,这样子啊,那是谁接你到主子身边的?” 道隐说是淑妃娘娘安排的。 “那总该知道父亲的姓氏吧?” 道隐摇摇头,说他不知。 “我有个外甥跟你差不多的年岁,只是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让我恨铁不成钢!”蔡老爷跟道隐说,“如果他有你一半的才干就好了。” 道隐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蔡老爷,对他似乎殷勤的过头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小鬼傍观失笑 “方才遣你去请他,怎么好半天光景才回来?”卫永昌生疑。 道隐不敢隐瞒:“蔡老爷问了我一些问题。” “说来听听。”卫永昌说。 道隐便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你不该全盘托出,终究会引火上身,”趁着卫永昌不注意,卫长阳跟道隐说,“皇兄他早已转了性子,对人时好时坏的。” “主子问我,我不该有所隐瞒。”道隐如是回答。 “你会后悔的,”卫长阳冷笑一声,“虽然不知道这个蔡老爷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但是他的行为足以让人对你起疑。” “我不过是一个侍卫,没有什么好掩藏的。”道隐说。 “你没有,可是生你的人未必没有,”卫长阳轻笑一声,“事情好像突然有了意思。” 卫长阳凑近道隐,捏着他的下巴:“从前没有仔细看过你,如今一看,到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 “王爷您……”道隐正要低下头去,就听到卫长阳咬着牙说话。 “把头抬起来!” 卫长阳看着道隐,看他的五官,看他闪躲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卫长阳忽然觉得这个人的长相不太一般。 成汉国卫姓皇室,不论男子女子,向来生的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像卫永昌这种后天在沙场上晒黑了的另当别论。 道隐好像很符合皇室男子的标准,卫长阳仔细看了道隐,越看越觉得似乎能跟自己父皇某一部分有所重叠。 “那是我的侍卫。”卫永昌提醒道,“皇弟你什么时候有了断袖之癖?” “也就刚刚,看到道隐生的貌美,突然起了心思,若我向皇兄你讨要,不知你肯不肯给。”卫长阳语气之中很是轻佻。 “若是你休了京中的发妻,一个道隐我怎么不能送到你的床上?”卫永昌说。 卫长阳松开了手,摸摸自己的下巴:“那还是算了,道隐身段子这么硬,我还是抱着我家灵儿入睡的好。” 道隐低下头不说话,只是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酒席上,蔡老板请了楚清歌助兴。 “想不到这种小地方竟有这样的高人。”卫永昌看着薄纱后面的身影,不由惊讶。 “大爷谬赞了。”楚清歌说。“你叫什么名字?”卫永昌问他。 “小人贱名,不敢说恐污了大爷的耳朵。” 卫永昌方才听他的琴声,还以为是个怎样的高人,不料楚清歌一开口都是那种黏腻嗓音,比女人还要惺惺作态,便顿时没了兴致,让他下去了。 只是卫长阳盯着薄纱后面的那个身影,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从前同他认识?”卫永昌觉得不妙,卫长阳是个爱玩的,若是两人从前就已经结交,自己冒名顶替这么一出在他面前不就如同耍猴戏吗? “不曾认识。”卫长阳说。 “是吗?”卫永昌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你说话的语气,真是和父皇越来越像了。”卫长阳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知道你暗中还有些人手,不如去查查看我有没有撒谎。” “为你浪费精力,不值得。”卫永昌说。 虽然卫永昌这话说的坦荡荡,可一转眼,在无他人的角落里,卫永昌拉着道隐的衣领:“去查!我不信!” “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还有,之前……”卫永昌犹豫一下,似乎不好意思讲出口,“之前跟着宸妃的两个探子,把他们叫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要问他们,宸妃是和哪个小倌不清不楚。 要问他们,宸妃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身边又有怎样的男人围着她。 一想到智伯瑶出宫没有几天,就跟好几个不同的男人厮混在一起。 卫永昌就要发疯。 他妒忌的要疯掉。 京中没有他坐镇怕是早晚要出乱子,他必须速战速决! 一晃眼又过去了半天的光景。 屋外夜色如墨。 道隐正在自己屋里换衣服。 突然听得外面似乎有人的脚步声。 “公子,您在吗?” 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道隐于是把举起的匕首放下:“进来罢。” “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您。”小丫头说着就把手上的水盆放在地上,挽起了袖子要道隐脱去鞋袜。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吧,还有,”道隐黑着脸说,“记住,我不是什么公子。” “好吧,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丫头眨着眼睛问。 她人看着年岁不大,矮矮的,不算胖,却有一张包子脸,显得特别可爱。 面对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道隐也不好再说重话,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这不重要,你出去罢。” “是不是小兰做错了什么?”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两颗豆大的泪珠嗖嗖就落了下来。 “小兰,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习惯自己来。” “啪”的一声,小兰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随后直直地冲着道隐跪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道隐去扶她。 小兰不起来,只是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抽巴掌:“都是我不好,惹得公子生气了。” 道隐只觉得古怪,这小丫头来得古怪,行为也古怪,很明显是要给他下套,但是他一个侍卫而已,真不知道蔡老爷要玩什么把戏。 就算看穿了一切,道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自己打自己巴掌。 “你们家主子要你做什么,就说吧。”道隐按住了小兰的手,要她不要再打了。 “公子,老爷只说看您舟车劳顿,要我来服侍您洗脚。” 道隐无奈:“是不是洗完了,你就可以走了?你家老爷会不会再罚你?” “不会的,公子,您真是太好了。” 小兰欢呼着将道隐按在床边让他坐好了,随后一脸欢欣鼓舞地给他脱去鞋袜。 道隐叹口气,明知是圈套,可他偏偏还要往里面跳,可没办法,他也是听人命令看人眼色做事的,自然知道做下人的难处,要他为难小姑娘,他做不到。 “公子,这样舒服吗?”小兰一边洗,一边问道隐。 道隐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却察觉出许多方才没有注意的细节。 小兰虽然看着童真,可她虎口有老茧,这是多年练刀练出来的。 道隐自恃武艺高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和尚、道士、女人、小孩,往往是习武之人最容易吃亏的对手。 只是道隐一直紧绷着,直到洗完脚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公子,您人真好。”小兰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你不是说洗完之后就可以走了吗?” 道隐将她连人带盆一起推出门去。 察觉小兰走远之后,道隐才静下心来细想,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道隐看了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异常,除了脚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 他觉得不对劲儿,于是暗中跟在了小兰后面。 小兰四下望去无人,推门走进柴房,蔡老爷也已经待在那里了。 “老爷,都看清楚了。”小兰说,“他脚上是有……” 只可惜小兰说话声音太低,道隐没有听到,这让他好生懊恼。 待小兰走后,蔡老爷忽然瞥了一眼道隐藏身之处:“出来吧,公子。” 道隐于是跳下去:“你是怎么察觉我在的?” 蔡老爷说:“猜的,我本没有什么武力傍身,一切全靠猜测。” “那蔡老爷您不妨跟我讲讲到底有什么企图!” 道隐问他。 身为一个暗卫,要做的本该是发现情况及时向主子汇报,可是道隐这次没有。 蔡老爷看向道隐的眼神,里面流露出的不是杀意,不是怀疑,而是毫无保留的一种情感,道隐觉得陌生的一种情感,那种东西叫做爱意。 正文 第七十八章追魂贴前来 “我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听。”蔡老爷说,“杀我的人随时都会出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故事讲完,你只要别插嘴,耐心听就好。” 暗卫,本不该与主子离心。 道隐,原本就应该是主子的倒影。 可是这一次,影子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有两个兄弟,夙是哥哥,夜是弟弟。” 道隐听到这个两个字,心里想到些什么,夜,德嫔曾经这么称呼过先皇,当然只是在她高兴的时候。 “夙和夜当时的妻子都有了孩子,夜去杀夙,夙死了,但是夙的妻子却把孩子平安生了下来。”蔡老爷说,“夙的妻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忠心的仆人决心将孩子救出来,但是路上遇到了追兵。” 道隐对于蔡老爷话语中暗指的那段时光不是全然不知的,做暗卫的消息灵通,却只是碎片的,要把那碎片一般的故事穿起来,就需要有一条线,而今,蔡老爷就是那条线。 “仆人要想不被追兵抓住,就要舍弃一个,所以仆人把那小女婴给扔在一边,追兵果然没有再追上来。夜的妻子痛恨夜杀害自己的胞兄,于是将夙的孩子认作自己的孩子接到身边,决心让他继承家业。” 蔡老爷看着道隐叹了一口气:“仆人以为自己做到了,所以他心甘情愿待在暗处做一条狗。可没想到多年后他才发现,当年,夙的孩子被人掉包了,至于是谁做的手脚,只有一种可能。” 道隐这时才开始感觉到秘密的可憎,他心下一凉:“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您当真不愿意听?”蔡老爷眼里似乎含了泪水。 “我……”道隐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婆婆妈妈迟疑的一天,他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分量有多么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起这个重量,甚至他痛恨自己轻易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也许是骗术极高明的骗子呢? “也许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蔡老爷拍拍道隐的肩膀,“你同你母亲长得一样,像她。” 说完这话,蔡老爷就开门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住了,回过头来对道隐说:“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如果我令你不痛快,那便把方才讲的事忘了吧,不过是个久远的故事。” 看着蔡老爷离去的身影,道隐猛地回过神来,他不应该在这里停留太久。 等道隐回到卫永昌屋子里的时候,两个收集情报的刚刚才到。 “跟宸妃娘娘有染的,就是那个叫楚清歌的小倌,这个蔡老爷是春雨楼的人,他早在几日之前就接到了方无隅的命令,等待击杀宸妃娘娘。” “哦?”卫永昌冷笑一下,“这个方无隅,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快就有所动作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 “那您看……”那两人小心试探。 “永昌郡的州府都通知过了吗?” “回圣上的话,护送长阳王的大军就跟在我们后面,州府那边也已经打过招呼了。” “怎么跟他说的?” “我们就说长阳王奉圣上旨意要来处理,绝没有将您在此地的事情讲出去。” “很好,那开始行动吧,我倒要看看这个蔡老爷有几分本事。” 暗夜难掩盔甲的反光,步履声慢慢迫近。 蔡老爷府上的人马都已经被控制了,有人撞开蔡老爷的门,看到了骇人一幕。 “死了?”卫永昌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亲自跑过来查看。 蔡老爷先是杀了自家外甥,随后用三尺白绫了结了生命。 “怎么会!”卫永昌气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柱子,“那个楚清歌人呢?” “回王爷的话,他应该是先得了消息,我们去找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废物!”卫永昌冲着他们发火。 “王爷,您这是怎的了?”卫长阳人前倒是依约毕恭毕敬地喊卫永昌一声王爷,但语气里显而易见的冷嘲热讽,听了让卫永昌非常的不舒服。“是不是你,给他们通传了消息?” 卫长阳一脸的莫名其妙:“皇兄,我可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有你的侍卫作证,你咬人,也不能咬到我的身上。” 卫永昌没有证据,无可奈何地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发脾气,要那两个搜集情报的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之前宸妃娘娘暂住在本地一家高姓人家之中,只是在前几日夜里,坐着马车连夜逃出去了。” 另一人很惊讶:“这事儿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起过!坏了!也是在前几日夜里,蔡老爷府上有好些人手趁着夜色出去了,手上还拿着火器……” “所以,你们现在才想到要告诉朕,宸妃在前路上很可能遇到了埋伏,哦,还有,她住在一个陌生男子家中!”卫永昌没料到自己的属下会送给自己这样惊喜的消息。 “主子,我已经让人去盘问蔡老爷府上的人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要不您先歇息会儿?”道隐上前来。 卫永昌一把攥住了道隐的袖子:“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蔡老爷通风报信的!” 道隐心下一惊,面上平静安抚着卫永昌:“主子,您乏了。” “也对,你怎么可能背叛我!”卫永昌说着讪讪地松开手,“你是我的影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绝不可能背叛我!” 道隐挤不出笑容来,只是安抚主子:“您先睡着,有消息了我通知您。” 卫永昌原本都已经睡下了,但是刚盖上被子突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道隐!” “主子,我在这里。”道隐急忙走到他面前。 “长阳呢?长阳还在吗?” “回主子的话,长阳王跑不了,他被我们重兵看守着,您就放心吧。” “长阳这里就算我能放心,可方无隅那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卫永昌的汗水突然就从额头上冒出来了,“方无隅明知道我要找活的宸妃,可他竟敢阳奉阴违,他敢杀她,那说不准他对我敢不敢下手!” “前些日子您交给方无隅事情去做,将他春雨楼的势力牢牢地牵制住了,您忘记了?” “看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卫永昌终于能擦擦头上的冷汗睡下了,交给方无隅事情做,明着是器重他,暗里却分割他的势力,这一计,还是江水寒献策。 躺在床上,卫永昌忽然痛恨起这个样子的自己:“贤妃是个多么贤良淑德的女子,她腹内甚至还有了你的骨肉。可你,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来,冒着赔上江山社稷和性命的风险,去找寻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在这里担惊受怕,可她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同不同的男人快活!” 越想,就越是难以入睡,越想,就越恨不得将她抓到了撕成碎片。 可是当脑海里真的闪过她的容颜时,卫永昌的心又软了。 他还记得当初,她在他鼻子上用墨水作画,说他像一条大黄狗。 当时他的心就软了,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做她的狗,做一辈子。 只是,她如今在哪里? “阿嚏!”智伯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正文 第七十九章如有意,慕娉婷 “智兄你怎的了?可是连日赶路身体不舒服?”高景行急忙问她。 “无妨,只是一个喷嚏而已。”智伯瑶没料到对方会那样大惊小怪,不由得抿嘴笑了。 “这几日与智兄交谈,只觉茅塞顿开,从前的书都白读了。”高景行不由得感叹。 “高兄这是谬赞了,我可担不起,初见面我只觉得高兄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呆子,经过这几日相处,我才发现是我愚昧。”智伯瑶这一番话,说的是她的心里话,这几日经过交谈,她才发现高景行不过是想法偏激,并不是个书呆子。 “日后,智兄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如果不嫌弃,不妨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师爷……”高景行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 智伯瑶哈哈一笑:“金鳞怎是池中物,高兄尚无功名在身,倒是敢夸下海口。” “这,”高景行面露难色,随后又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智兄此言差矣,我今年会参加秋试,凭我的才学,我想不会让智兄失望。” “那就等你考取了功名再来跟我商量这件事吧。”智伯瑶如此回答。 “智兄……”高景行突然蚊子一样哼了一声。 “怎么了?”智伯瑶问他。 “哦……无事。”高景行盯着智伯瑶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一定要去参加秋试。” “你在朝中有熟识的官员?”智伯瑶问。 高景行摇摇头:“巴结别人,是我不愿意的。只是宫里头有位娘娘走丢了,这件事,你可听说过?” 智伯瑶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高兄不是心系苍生吗?怎的对这种宫闱之事也有了兴趣?” “我对深宫之中的事情,原本也没什么兴致打听,只是前些日子,我的手下截住了一封密信。你猜猜是谁的?”高景行凑到智伯瑶面前,要她猜。 火光映照着高景行白玉一般的面庞,少年人的野心和自信,在他眼中显露无疑。 这样的气定神闲,这样的运筹帷幄,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像极了智伯瑶所熟悉的一个人。 只是智伯瑶从来没有同那人这样亲近过,她也向来只敢躲在一边远远地观望那个人。 如今,面前虽然是高景行,但智伯瑶盯着他出了神,竟不由地将他的身影和方无隅的影子叠合在一起。 一只手摸上了高景行的面颊。 “智兄,你这是……”高景行面露惊讶看着智伯瑶摸着他面庞的手,只是他虽然讶异,却并没有往后退。 “你别说话,求你……”智伯瑶专心地盯着高景行的面庞,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面庞,做了一件她想了许多年却一直没有成的事情。 她在高景行脸上轻轻留下一个吻。高景行傻眼了,反手握住她的手:“智兄,你这是……” “我?”智伯瑶敢作敢当敢承认,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亲了一口吗,调戏书呆子是一种乐趣,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对,就是你智兄我亲了你!” “可是……我们……不成的……两个男人……这怎么行!”高景行嘴上这么说,却不松开攥着智伯瑶的手。 智伯瑶装出了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就是小爷我亲的你。” “你为什么……为什么……可我……” 智伯瑶叹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不瞒着高兄你了……” “我们都同吃同住这么多天了,你还有什么什么瞒着我的?”高景行问。 智伯瑶说:“其实,是我!是我有龙阳之癖!高兄,你……” 高景行眼中也很是惊讶,但他还是没有放开攥着智伯瑶的手。 智伯瑶决心要好好作弄他一把,不然途中真是太无聊了:“高兄,我不想对你……可是你如此俊朗,又有才学,令我不由得……可我知道你拿我当兄弟,所以我也会那你当兄弟的,你日后,我们还能像从前那般做朋友吗?” 高景行没有说话。 智伯瑶接着说:“我知道了,好的,以后我自己走,不劳烦高兄费心……” 说着智伯瑶就将手从高景行手中抽走,转身跑远了。 跑远之后,智伯瑶才觉得后悔。 山里的夜冷的很,方才在篝火堆边还不觉得什么。 如今远离了篝火堆,从身到心都在冷。 若是高景行那个呆子真的不来把自己寻回去,自己又是个薄脸皮的,怎么好回头去找? 智伯瑶脑海里正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就听到后面传来高景行的呼声。 “不好!” 智伯瑶急急忙忙回去查看,发现高景行被一只野物盯上了。 看到智伯瑶回来,高景行很着急:“你回来做什么!快走!这里有我顶着!” 智伯瑶向远林之中看去,发现无数绿莹莹的目光:“狼群!” “智兄,你先走,这里交给我!”高景行一番话说的是慷慨动人。 可是智伯瑶知道高景行的底子,他不过是粗粗学了些外门功夫,连智伯瑶的一半都不如。 “你退后,还是我来!”智伯瑶走过去,察觉狼群暂时没有进攻的意向,便要高景行去拾些木柴来,将火焰堆得更高。 智伯瑶紧握匕首,盯着那绿光不敢有一丝懈怠。 火光越来越大,智伯瑶头上的虚汗也越来越多。 “不是都跟你说了走吗?怎么还过来!”高景行拿了一根很长的火把,过来与智伯瑶并肩。 “我们不是兄弟的吗?丢下你一个人,我于心难安。”智伯瑶说,“现在就不是追究前事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那些丛林之中的猎食者。” “我们该怎么对付他们?”高景行问。 智伯瑶说:“你先不要动作,以免激怒它们。我们有火,它们不一定敢靠近。希望我们不是它们唯一能见到的肉。” 两个人,一群狼,对峙了一夜。 期间狼群首领不时发出咆哮,将智伯瑶吓得半死。 所幸都不是进攻的命令。 天色渐明,狼王领着一群随从离去。 树林里那绿莹莹的光终究是散去了。 “呼,累死我了。”智伯瑶早就支撑不住了,瘫坐在地上,“这种野物遇上了还真是不好对付,我倒宁愿遇上的是几十个土匪。” “智兄,我连累你了。”高景行与她并肩坐着。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吃完你就吃我,我除了帮你还有别的选择?”智伯瑶反问。 “智兄,之前,我……”高景行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身边传来鼾声,仔细一看,智伯瑶已经累得倒头就睡。 高景行笑笑,解下自己的外套为他盖上,犹豫一下,最终抱着她进入睡梦之中。 智伯瑶梦到了一个软软的胸膛给自己依靠,于是她便朝着那火热身躯靠了过去。 熟悉的味道,是男人的味道,跟女人是不一样的感觉,一入手就察觉得出来。 智伯瑶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卫永昌现在怎么样了。 正文 第八十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身边有个热源,智伯瑶毫不见外地凑上去。 只是她没有料到醒来时候的场面会变得分外尴尬。 天大亮。 智伯瑶察觉自己与高景行脸贴着脸,四目相对,自己抱着人家,一条腿搭在人家的腿上。 可是好暖和啊,舍不得放手!智伯瑶和高景行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高景行轻咳一声:“智兄,你醒了!” “是的,昨天可把我累坏了!”智伯瑶这才把人放开,伸了个懒腰,看着高景行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的。 “昨晚上是我犯浑,高兄你不要介意,我想过了,以后我们可能会一起共事,还是关系简单一点的好。”智伯瑶拍拍高景行的脑袋,“该出发了。” “好。”高景行跟上去,小声地对智伯瑶说,“如果智兄不嫌弃……” “如果我不嫌弃,你就怎样?”智伯瑶笑他,“平日里你坦荡荡的,怎么今天婆婆妈妈的!” “如果智兄真的,对我……我不会拒绝,能跟智兄……虽然我没有这样的癖好,但如果智兄你憋得慌,我……”高景行说话断断续续的,连正眼都不敢看着智伯瑶。 智伯瑶瞥了一眼他从脖子一路红到额头的窘态,哈哈一笑:“我何德何能,走吧!” 没想到高景行为了结交她,连自荐枕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智伯瑶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说他无情,他昨晚上却能够置生死与度外,让智伯瑶先走。 说他有情,谁能保证昨晚他做的一切就是发自肺腑而不是笃定了智伯瑶会来救他! 人呀,太过复杂了。 智伯瑶摇摇头,随着内心愁绪的增加,她好像正在失去原来的那种能力。 那种一眼看到人心底的能力。 “智兄在想什么?”高景行问。 智伯瑶急忙扯了个谎:“想着昨晚你问我的问题,那密信里面究竟有什么。” “说来你绝对猜不到,那密信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势力,春雨楼发出来的!” “哦,有这么厉害!”智伯瑶挑挑眉,她从来不知在世人眼中春雨楼是个什么所在,她只知道春雨楼是在师父的手上。 “春雨楼之后再说,先不提它。”高景行说,“先说这密信,是春雨楼楼主发给蔡老爷的,信上说宫里走失了宸妃娘娘,宸妃会途径此地,要蔡老爷杀她。” 听到这里,智伯瑶心内咯噔一下:“那你怎么看?” “我托京都中的朋友打探过,当今圣上对宸妃恩宠有加,我在想,若是我能从蔡老爷手上把宸妃救下来,那这仕途恐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那你知道宸妃长什么样子吗?”智伯瑶问。 高景行摇摇头:“密信之中有画像,但画像用了火漆密封,我若是打开了,恐怕是要打草惊蛇。” 听到这里,智伯瑶便放下心来,笑着问他:“既然看不到,那你的仕途又从何处说起?”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盯着蔡老爷的动态,总会发现他的目标的。”高景行说,“智兄,他因为你跟他外甥在花楼里起了冲突就这样对你,看来老家伙的手段还真是毒辣!” 智伯瑶:“……” 她只能点点头,赞叹高景行的神机妙算:“还要多谢高兄,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恐怕连渣子也不剩了。” “宸妃娘娘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承受得住这些手段!”高景行说,“所以我们要尽快赶到长阳郡。” “是因为我,你才会去长阳郡的吧?耽误你的仕途了。”智伯瑶说。 高景行却摆摆手:“智兄你真是见外了,我就是见不得有才学的人得不到赏识。至于宸妃这件事,只是我的一部分计划,我不会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上面的,毕竟我没有她的画像,只靠盯着蔡老爷的动作,未必能够真的把人救下。” “高兄,你老成得让我讶异。”智伯瑶说,“虽然我也认识不少大家公子,可他们一个个都只是井底之蛙,要么忙着埋头读圣贤书,要么大字都不识一个整日花天酒地,你可是例外。” “毕竟我是高家长孙,”高景行淡淡地说,“从小,族中长辈就告诉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虽然高景行说的轻巧,可智伯瑶却听出了许多辛酸。 大家族最是麻烦,尤其是身为长孙却没有了父母撑腰。 “别想了,事情会好起来的。”智伯瑶告诉他。 高景行只是扯扯嘴角,不回答。 智伯瑶便知道高景行已经将那当成了他人生全部的追求。 但智伯瑶还是好奇:“每日里,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可那件事却不是你自己想要去做的事,难道没有想过放弃吗?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 高景行的回答,如同他之前的表现一样,在情理之中的冷血却又出人意料地正直:“快乐是一种没有用处的情感,不能为国做事,不能为百姓解忧,要快乐做什么?” “你……”智伯瑶哑口无言。 “快乐不过是一种俗世的追求,是平庸者的情感,要功成名就,就要与它为敌,是以景行一日不敢松懈。” 智伯瑶只觉得他可怜,小小年纪,苦大仇深,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清贫日子,去追求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为了虚无缥缈的信念,付出全部,这种人很可怕,要是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智兄你呢?” 智伯瑶说:“小爷我就没有高兄你这样远大的志向,我不过想要有个一亩三分田,然后整日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若我有智兄这样的学识,也就罢了。”高景行感叹。 智伯瑶看向前路:“还有多远就到了?我们这样走不是办法,得找匹马,哪怕一头驴也好,高兄你不会打算真的徒步走吧?” “我看看,前些年,我来过这里,知道这里附近住着一个猎户,但不知道他是否还住着。”高景行说着,便瞥到不远处一幢小木屋,正冒出炊烟,隐隐飘来饭菜的香味。 “看来你那位老友,应该是在的。”智伯瑶说。 两人在坡上,要从山坡上下去,智伯瑶拄着拐杖就犯了难。 平日里高景行说要背她,她不肯,勉强用拐杖支撑着,可如今这个地势,怕是不得不麻烦高景行了。“那就麻烦景行兄了!”智伯瑶冲他笑笑。 “哪里的话,上来。”高景行蹲下身子,于是智伯瑶就爬到他的脊背上去。 高景行虽然也粗粗练过一些,到底比不上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卫永昌。 高景行的脊背是窄窄的。 智伯瑶爬上去,觉得高景行有些撑不住。 正文 第八十一章巴人能唱本乡歌 “还行吗?不然我还是下来走路算了。”智伯瑶有些担忧地问。 “你抱紧我就好。”高景行坚称自己可以。 智伯瑶于是用胳膊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摔下来。 抱着高景行,跟抱着卫永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卫永昌永远是坚定的,独当一面的,就算不能,也要在智伯瑶面前抗下所有的灾祸。 高景行,却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臂膀有力却依然摇摇欲坠。 “智兄你一路上不让我背你,是不是因为怕……” 智伯瑶摇摇头:“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担心的人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背你?” 智伯瑶说:“从记事起就是两条腿走路,猛地断了一条,这感觉是怪异的,却也是好玩。” “你认为这件事情有趣吗?”高景行很惊讶,“你苦中作乐,真是让我佩服。”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不知道何为苦,哪里来的什么苦中作乐。这种日子我早就习惯了。” 高景行说:“智兄的心性,在下万万学不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算了,反正我也不明白你,你不明白我也说得通。”智伯瑶告诉他。 高景行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智伯瑶捂住了嘴巴:“嘘……” “怎么?有敌人?” “不是,有歌声。” 高景行背着智伯瑶也不再多言,只是用心去捕捉风中传来的歌声。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木屋,他终于也听清楚了那歌声正是从小屋里面传出来的。 “春雨不肯晴,春云与地平。柯山数椽屋,昼夜倾檐声。” “花时不得出,风雨掩柴荆。自我学道来,万事一羽轻。” 熟悉的歌声,熟悉的调子。 智伯瑶情不自禁接上最后一句:“润多宜土脉,落久验溪流。往日虽莫挽,来日岂无程。” 她哼唱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内的人听到了。 “谁!” 高景行听到屋内似乎有人翻身而起,传来一声警惕的问。 “是我,景行小弟。”高景行答道。 “原来是你呀,快进屋,快进屋!”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虬髯大汉出门来。 智伯瑶看他已过须发花白,却依然中气十足。 “这位是?”虬髯大汉问高景行。 “我的结拜兄弟,姓智。”高景行说。 “姓智?”虬髯大汉倒退几步,眯缝起眼睛打量智伯瑶。 智伯瑶从高景行背上爬下来,站定了,让那虬髯大汉看个仔细:“有什么不妥吗?” “一切都很妥当从,除了你的姓!”虬髯大汉拎起了剥皮刀,“我这里不欢迎你,滚!” “孙叔你这是何意!”高景行也不明白出了什么岔子。 “景行小弟,我愿意做你的忘年交,却不代表我能让你的朋友也踏入这间屋子。” 高景行急忙说:“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并不是孙叔你所恨的那个智家后人。” “我不管,姓智,就是不能!”虬髯大汉一生气,他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看上起颇为瘆人。 “给我个理由,”智伯瑶站定,“我自问清清白白做人,平日不敢有一丝懈怠,你赶我走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姓智的都是忘恩负义之人。”虬髯大汉怒道。 “天底下姓智的人多了去了,负你之人又不是我。”智伯瑶说,“你这样偏执,又住在山里,我看你是缩头乌龟,被人骗了一次,就缩在山里不敢出去了。” “智兄,你别多话,我来说服他。”高景行一听智伯瑶不善的语气,害怕惹恼了孙叔,叫智伯瑶打住。 虬髯大汉说:“住在山里,不过是为了躲避俗世纷争,可不是你所说的害怕,我若是害怕,就不会在当年……” 说到一半,虬髯大汉打住了摆摆手:“罢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智伯瑶一听,觉得这老伯可能知道些什么,自己必须露出点真本事要这老伯看看自己和他也可以做忘年交。 “老伯,你方才唱的,可是跟几十年前一个春雨教有关?”智伯瑶说。 高景行想要捂住智伯瑶的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要知道春雨教这三个字都已经是禁忌,智兄怎么敢光明正大地讲出来! “小弟本来不姓智,但是听说了春雨教教主和智家的渊源之后,就钦佩不已,所以在外行走,都称自己姓智!”智伯瑶想到了一招,叫做欲擒故纵。 “钦佩?”虬髯大汉不解,“智家主那样的人品,你说钦佩?” “从我听到的故事当中,智家主都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智伯瑶说。 “一派胡言,那种家伙!”虬髯大汉一想到那个人就头疼。 “难道传言有误?”智伯瑶捂住了嘴巴,“孙叔,你不会在框我吧?” “你进来,我倒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虬髯大汉闷哼一声,“外面那帮家伙,总是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我最看不惯,不知道在那些文人墨客笔下,姓智的揽了多少功劳。” 高景行看到此处,方才明白他这孙叔中计了。 他扶着智伯瑶进屋,小声说:“智兄果然足智多谋,技高一筹!” “哪里哪里,不过是些骗人的话术练得好,不是什么能摆得上台面的东西。”智伯瑶说。 在孙叔的屋子里,智伯瑶看到了那张自己熟悉的画像,一个女子一手拿书,一手持剑。 “这位是春雨教教主?”智伯瑶问。 孙叔点头:“看来小兄弟你确实知道一些往事,但不知你为何这样感兴趣。” “前些日子,听说朝廷和一个叫做春雨楼的势力,联手剿灭一个叫做春雨教的组织,我好奇而已,就去看了不少野史,可惜那野史也都是些碎片,七零八落的把事情讲不明白。” 孙叔说:“春雨楼?你没有听错?怎么可能!” “绝对没错,我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春雨楼所为。”高景行插嘴道。 “奇了奇了,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孙叔哈哈一笑,翻出烧酒来倒在碗里喝。 “我觉得这两个势力名字很像,只是不知二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孙叔问:“春雨楼主,是姓卫的?” “不,听说是个姓方的。新帝登基,听说方先生出了不少力气,是以得到新帝的倚重。”智伯瑶说。 孙叔眼神一下子暗了:“是吗?看来我是老了,躲在山里,什么也不知道了,由着那群孙子胡来。” 正文 第八十二章有幸再饮一杯无? “那您不妨说说看,那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儿。”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世人想的复杂而已。”孙叔说,“春雨教里面最杰出的教众,就能进入春雨楼。” “可二者又是从何时走向割裂?”智伯瑶追问。 “原本是不会出现那种状况的,可惜卫姓师爷野心大得很。他竟唆使教主对抗朝廷军,惹得一时之间战乱四起,连皇上都来御驾亲征,”孙叔叹口气,“春雨楼直接听卫师爷调遣。长阳郡一役,春雨教普通教众损伤惨重,其后卫师爷率领春雨楼倒戈……” 说到此处,孙叔握紧了拳头。 智伯瑶便印证心中猜测,春雨教从来都是别人手中一步棋,她的母亲何曾真正挑起过大梁,可惜,骂名全叫她背了去。 “那你知道教主去了什么地方吗?” 孙叔说:“跟着其余教众退进深山之中。不过,你们之前说到,朝廷军和春雨楼围剿,那现在教主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那现任楼主方无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孙叔说:“你说姓方的?这就有意思了,本来不过是路边的叫花子,被教主救活之后就跟在教主身边做事了,不过后来听说这家伙见风使舵,归到了卫师爷的麾下。” “战火平定之后,也不知道春雨楼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孙叔说:“这你还不明白吗?江湖帮派,有时也是朝廷遗弃的势力。因为朝廷是要变得清白,就必须剪掉它黑暗的羽翼。八成是姓方的表现不错,卫师爷后来舍弃他,但是把春雨楼交给她打理,也算是补偿。” 智伯瑶原来以为事情会有多么复杂,可后来才发现,真相其实太简单了。 “说起姓方的,我就忍不住笑话他。”孙叔说,“从前就是个叫花子,大家都知道。可他摇身一变向上爬之后,死活不承认自己的出身,非要说自己是名门之后,假模假式的,看着就令人作呕,还有他那儿子,从小就受了他灌输,一心以为自己是书香世家,骗人骗的自己都相信了,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教主可有留下一儿半女?”智伯瑶追问,“我听人说过,她当时已有身孕。” “那孩子的生死,我不知。”孙叔说,“当年一战,我落入悬崖,等我找到出路之后,早就尘埃落定了。真要追究的话,得去问问姓方的,毕竟后来事情一多,卫师爷也不能每样事情都亲自去做,很多东西都放给了方乞丐。” “您在这里,寂寞吗?”智伯瑶问。 孙叔被问的一怔:“我都习惯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了。只是我在想,教主那样一个女子,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我从前受了她的恩惠,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那真是可惜了。” 孙叔说:“教主她虽是女子,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还记得从前春雨教还是个小教派的时候,她与我们一起干杯痛饮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若能再跟教主围炉夜话,那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智伯瑶也拿了一只碗来,要孙叔给他满上:“孙叔我敬你!” “干了!” 两个原本针锋相对的人,因为多年前一个神秘教派联系在了一起。 智伯瑶只体会到抽丝剥茧的痛快,就算过了几十年,她也要历史的烟尘在她面前一点点散去,不肯叫那谣言蒙蔽了她的眼睛。 若最后真让她查到母亲死因与方无隅有关,那她绝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这匹老马,恐怕时日也不多了。”孙叔走到屋后,牵了一匹马枣红色的马,“他还是一匹小马驹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本来我是不愿意让它再出远门了,但我们如此投缘,也就将它送给你了。” “那我先谢过孙叔了。”智伯瑶把马牵了过来,“是匹好马。” “可惜老了。”孙叔说,“它若是死了,烦请二位将它葬了,别叫歹人偷了去吃。” “我们一定会好好对待它的,就像对待亲人一样。” 只有一匹马,却有两个人。 反正都是男的,大家就一起骑在马上。 “别看它老,精力倒是旺盛,是匹难得的好马。”智伯瑶说。 “智兄还懂得相马!”高景行语气之中掩盖不住的敬佩,“智兄什么都懂,让我惭愧了。” “哪里哪里,不过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智伯瑶心想,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是拜方无隅所赐,可知道这么多东西,也是方无隅所赐。 她还记得幼年时第一次见到马,她虽胆大,却只敢远看,不敢走近。 “想要骑马吗?”方无隅问她。 智伯瑶点点头。 于是方无隅就将她捞起来,放在马背上。 那个时候,方无隅就是她的全部。 方无隅是她最最崇拜的人。 只可惜现实最是无情,若最后证实了方无隅对她的好不过是利用,那又该如何是好,智伯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在蔡府的卫永昌也早就动身了。 “报!在山崖下找到了车厢的残骸。” 卫永昌问:“那人呢?” “没有见到人,但是在不远处的山洞里找到了生活的痕迹,看着不会太远。” 卫永昌的心经历了大起大落,让他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人没事儿就好。” “我们在山洞里发现的痕迹表明应该有两个人,但是不能证实这两人之中有宸妃娘娘。”说着,探子从怀中取出几根白色布条呈上前去。 “听说郡中有一个高姓的年轻人,喜欢穿白色衣裳,而且他也在那天之后神秘消失了。”卫长阳加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地看着卫永昌,“听见过的人都说,高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是个女子见了都想要嫁给他!” 几天几夜,孤男寡女,想到智伯瑶又是那样一个热情主动之人,卫永昌心中的不安隐隐加重几分。 “我看智姑娘也许早就睡……”卫长阳本来还想再说一些什么激怒卫永昌,却发觉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愤怒得红了眼的卫永昌握着剑的手正不住地抖动,在卫长阳的脖子上拉开了几道血口子。 正文 第八十三章风柳摇丝花缠枝 “瑶瑶,瑶瑶……”卫永昌欺身压上来,咬着她的耳垂,“你有没有想我?” “你怎么又来了?”智伯瑶笑着摸上他的面颊,是热的。 “因为我想你。”卫永昌两只手在她身上点火。 “你总是这样,让我痴缠你。”智伯瑶躺平了放松四肢。 “你喜欢我这样吗?”卫永昌啃咬着她的脖子问她。 “如何不喜欢,你这么威风,让我连连求饶!”智伯瑶在他耳边哈着热气。 “既然这样喜欢我,那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卫永昌问,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梦里,为什么还要想这样子的问题?”智伯瑶说,“做梦,不该是最自在快活的吗?为什么要逼着我回答这种问题?抱我吧,像从前那样做,你都不知你的身体有多让我着迷。” “你也不知我是多么迷恋你的身体。”卫永昌说着,就开始了他的柔情似水,随后是疾风骤雨。 一下一下的撞击,智伯瑶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羞成了一滩水。 她迷迷糊糊想着若是这个绮梦能一直做下去就好了。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家长里短,没有江山社稷。 若是连饭都不用吃,每时每刻都沉溺在这无边的温柔乡之中该有多好! 一刻不停!昼夜不歇! 她要他的肉体。 精致的,粗糙的。 温柔的,粗暴的。 要他情意绵绵,也要他翻脸无情。 要他撕破她的衣裙,也要他主动宽衣解带。 要他狠狠地对待她,也要他将她视若珍宝。 早上醒来,一缕晨光洒在智伯瑶的脸上。 “昨夜的窗子又没有关好吗?”智伯瑶起身坐起,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 自从随着高景行来到他长阳郡的远亲家里,接连几日,智伯瑶都在做着同样的梦境。那样真实,那样让人战栗的快感,如潮水一般要她溺死其中。 智伯瑶暗骂了自己一声只会浪费时间。 她知道卫永昌一定会有所动作,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动作。 她知道长阳王将要来到封地,但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卫长阳的人。 她要抓紧时间了。 智伯瑶起身,咒骂这个梦境怎么这样逼真,她再一次弄脏了床单,还不叫人家小厮笑死? 趁着无人进来,智伯瑶迅速使用易容术,让自己成为“智公子”。 “你今天也起的这样早。”李不言推门走进来。 智伯瑶闷哼一声,对他爱答不理。 自从李不言在悬崖边丢下她回去找楚清歌之后,智伯瑶心中一直对他有所芥蒂,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智伯瑶也明白,李不言对她并无义务,是她自己一脚踏入陷阱。 虽然智伯瑶心中也明白,论羁绊,李不言和楚清歌关系更好,可她不能原谅,从前被她视为知己的李不言,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在捉弄她,让她无法容忍。 “还在生气?” 智伯瑶笑笑:“我有什么好气的。你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我同你不过萍水相逢。” “我发现这个高景行的远房表亲还真是不简单呢。”李不言眼珠子一转,“你不想知道吗?求着我,我就告诉你。” “好吧,那求你。”智伯瑶最是放得下身段,自恃清高不愿求人而浪费时间,那是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错误。 “你还真是没有诚意,不过,谁让我们认识呢?我告诉你也无妨……”李不言正要开口。 忽然高景行推门进来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智伯瑶:呵呵,我的屋子是有甜味吗?你们一个个趋之若鹜! “你在这里做什么?”高景行问李不言,这话有明显的敌意。 “我是他的小厮,我当然在公子房间里了,你这人真逗!”李不言回敬他,不知道高景行抽哪门子风。 “你既然已经背叛了他,他就不再需要你了。”高景行说着,就把李不言拉着赶出屋子去了。 “你说的对,我该换个小厮才行,他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太危险了。”智伯瑶说,“但是,这是我的事,高公子恐怕不好插手罢。” “我只是有件事要同你讲。”高景行说。 “讲。” 高景行我了握拳头:“我家二太爷,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这是好事儿呀,为什么不应?”智伯瑶问,“是那姑娘长得不好看?” “不是,那姑娘长得很好看。”高景行说,“也知书达理的。” “那你……”智伯瑶心想这是什么毛病,你要成婚了跑来跟我说什么?不懂。 “我不能娶她。”高景行说。 “兄弟,难不成你不行?会让人家姑娘守活寡?”智伯瑶仗着自己已经一身的男儿装扮,高景行也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于是智伯瑶走到高景行身前,来了一把猴子捞月。 没想到调戏不成,一张脸刷地一下也就红了:“你对着我这个男人你都立的起来,你还敢说自己没有龙阳之癖?” “不,不是的,智兄,你听我说。”高景行看样子是要讲道理的,可是却直接上手把智伯瑶压在了床上。 “高兄,难道你对我?”智伯瑶问,“是因为我,你不能娶那个姑娘了吗?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身软声娇易推倒的!” “不是的,不是的,智兄,你就帮我一次忙,来不及解释了。”高景行说着就开始解智伯瑶的衣服。 正文 第八十四章人生最怕风流 智伯瑶不过是脸上做了伪装,身上也不过就是在身前绑了一块铁板。 若是被扒开了衣服,那还不全都露馅了! 智伯瑶反手就卸了他的胳膊,骑在他身上要他老实交代:“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想上我!” “兄弟二字,我知道该怎么写,只是请智兄先小小地配合我一下,我一会儿一定解释清楚!” “你不用解释了!”智伯瑶说,“兄弟嘛,你需要女人可以理解,可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男人,不能乱来的。” 还不等高景行解释,智伯瑶就听到屋子外面“啪啦”一声,水盆翻了。 搬水盆的丫头跑了,一边跑,一边喊:“不得了了!公子喜欢男人!” “好了,这就是我要向你解释的,智兄你现在可以放手了。”高景行说。 智伯瑶这下明白了:“你不要娶妻,所以要拿出一个无法让你长辈拒绝的理由。” “智兄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就通。” 智伯瑶放开高景行:“你怎么不提前与我商量?我也好准备一下。” 智伯瑶心想:你若是提前与我商量了,小爷我要穿上一身假皮肉,这样在外人看来就是赤身裸体跟你在床上纠缠不清,这样子才够刺激不是吗?“时间仓促,我也想提前跟智兄你商量的,只是没有来得及。” 智伯瑶问:“可你还没有讲清楚你为什么不要娶妻。” “因为,因为那个姑娘她身世不够清白。”高景行一席话说的是理直气壮,“她家远亲之中有一个罪臣,与这样的人结亲,我不能。” 智伯瑶听到他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恨不能把石头拍在高景行的脑门上。 “你嫌弃人家,你又比人家干净多少?”智伯瑶问。 “智兄,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理解,但是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绝不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智伯瑶知道这个人唯我独尊,刚愎自用,跟他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也就不理会了。 可高景行还在絮絮叨叨:“而且,我发现我可能,我可能生病了。” “你生病了去找大夫,跟我在这里哭诉作甚?” “我好像喜欢男人了!”高景行说,“自从跟智兄你一路相处之后,我内心竟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将你拥入怀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智伯瑶肚子还饿的咕咕叫呢,可是高景行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直在智伯瑶耳边唠叨,说自己德行不好,愧对列祖列宗。 智伯瑶听得烦了,索性把面具揭了下来:“现在看清楚了吗?” “你……”高景行吓得倒退了几步。 “你没有病,我是女人,你喜欢的还是女人,以后你可以放心地娶妻生子了。” 智伯瑶说这话说的轻巧。 可是一向自诩清高的高景行,却像是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 两人一路作伴,一起睡觉,一起吃饭。 这让恪守礼法的高公子不敢相信:“我一向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没想到我早就不是一个君子了,而是一个小人……” “你不是小人,是我。”智伯瑶把面具按回去,“你也没有病,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本公子要去吃饭了,你去吗?” 高景行飞也似地逃出门去。 智伯瑶笑笑,她料定高景行不敢将这件事与外人说。 饭桌上也不见到高景行的身影,看来智伯瑶那一招真是把他吓到了。 “方才你跟我说的探听到什么,你就同我讲讲。”智伯瑶对李不言说。 “我在来的路上,听人们说起街边有一个疯了的老妇人。”李不言说,“她很老了,满嘴的胡言乱语,可我却发现她的胡言乱语,似乎可以串成一个故事。” “有能耐蹲在墙角听老妇人神神道道的讲话,也只有你这种人做的出来了吧?” 李不言说:“非也非也,不是蹲在墙角,而是躺在屋顶上。那老妇人说,大约二十年前,有一对小夫妻住进了她的家里。男的是个当兵的,女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女的肚子大起来了,但是当女的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却把孩子藏起来,告诉那男人孩子已经夭折了。” 智伯瑶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猜测,这究竟指的是谁。 “男人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离开。离开之后,有一个太监来找这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太监将那婴儿托付给女人。可是等太监离开之后,女人却将两个婴儿的被子换了,她将自己的亲生子抱走了,却将太监托付她照料的婴儿扔在了外面。” “所以老妇人就抚养那孩子吗?”智伯瑶问。 “老妇人那时是要这么做的,可是她已经年老体弱,养不起这个孩子。有一天,走镖的经过,问老妇人愿不愿意将孩子交给他们照顾,老妇人以为那孩子从此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她答应了。” “但那群人不是走镖的?” 李不言点头:“他们不过是一群江湖骗子,骗了小孩之后做乞讨之用。听说会把人弄残,然后放在路边乞讨。老妇人日夜担忧,因此就疯掉了。” “很精彩的一个故事,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智伯瑶问。 “看事情,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李不言说,“好吧,其实这个故事真的跟你要知道的你母亲的死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离奇吗?先记下来,万一哪一天就突然用的上了呢?” “你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智伯瑶无奈,“有什么用,不过只是茶余饭后无聊谈资。” “那女的叫那个男的是‘玉关’,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不一般?” 智伯瑶很生气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要听的,不是你这种无聊的故事。你以为一个故事就能把我哄得开开心心的?” 正文 第八十五章久住青山无白眼 “智姑娘,我与你不过也是萍水相逢,”李不言轻笑一声,“在断崖边我丢下你于理不合,但救你也不是我的义务,我费尽心思寻了你母亲的线索给你听,你不要也就罢了,不带这样作弄人的!” “你想说什么就继续好了,”智伯瑶才不会因为跟李不言置气就放着面前的佳肴不吃让自己饿肚子,“反正,我有求着你让你跟在我身边吗?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楚清歌而已,我智伯瑶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李不言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智伯瑶的恶意,他少年人的天真烂漫以及他闲散的个性让他对于智伯瑶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他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根本不需要理由。 于是李不言继续了那个故事。 “那太监报过来的婴儿,有只脚上有六个脚趾,”李不言说,“而当年前皇帝,好像叫什么夙,他的孩子据说出生时就有六个脚趾!” “就算如你所说,前朝太子被人扔掉了,我们又能做什么?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一个六趾的人,那人是生是死我们尚且不知道,何况,前朝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不言说:“世上很多事都微妙,有些时候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碎片,但是慢慢地将碎片捡起来拼合在一起之后,这才会发觉原来真相从来就在我们面前而我们不曾知晓。”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告诉我那个寄宿在老妇人家中的小夫妻不简单?” “正是!当年兵荒马乱,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不是被杀了充饥,就是被乱兵俘虏了去做营中消遣,如果她的情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断没有能力留她活下来,甚至还有了孩子。” 智伯瑶向来喜欢猜谜,尤其是在谜底近在眼前的时候,她更乐于参与其中:“当年长阳郡的混乱野史上有记载,有个副将将小妾献出分杀给兵士充饥,那名叫玉关的男子,官职定要比副将高,而长阳郡兵变之后,他还能活着抽身,难道……” “往大了猜测!”李不言冲她挤眉弄眼“很接近答案了!” “军中之人,要职在身,历经两朝,”智伯瑶犹犹豫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江将军!”“聪明!”李不言抚掌大笑,“我曾差人去查过,玉关正是江将军的字!” “那这位女子又是谁?”智伯瑶问。 “给你个提示,她本来不是成汉之人。”李不言说。 “非成汉之人,那便是德嫔……不,也不对,”智伯瑶摇摇头,“德嫔她深得皇帝的宠幸,皇帝不可能放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那便只有……淑太后!” “不错,这个秘密是不是很令人吃惊!”李不言说,“淑太后将自己与江将军的孩子充作前朝太子交给德嫔抚养,淑太后自己抚养德嫔的孩子,不想到世事无常,到了最后,还是德嫔的儿子得了天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淑太后总是偏袒卫长阳的原因!”智伯瑶将脑海里许多线索那么一串联,便是都想明白了,“卫长阳早就知道淑太后是自己的生母,而他不能容忍这样的真相,所以他夺位的时候很卖力,而且一旦他上位了,淑太后对他而言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做儿子的舍得杀害生母,做母亲的却无时无刻不牵挂自己的儿子,所以,夺位之争,淑太后一定要卫永昌登基,尘埃落定之后,淑太后又能放任卫长阳而没有使用手段让卫长阳元气大伤!” “只是不知道那位夙的儿子,如今流落到什么地方,”智伯瑶惋惜道,“人心还真是复杂,我曾见过江将军,他是个极其温和的男人。” “江将军,温和?”李不言侧过头来问智伯瑶,“你确定?战场杀神,你竟然说他是温和的?” “他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可我见过他和他夫人相处的模样,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真是羡煞旁人,他与夫人的姻缘可是京中的一段佳话,”智伯瑶说,“也只有这样的家,才能养出江水寒这样的女子。” “谁还没有一点儿往事?”李不言翘起脚来,“我倒希望看看江将军和淑太后单独相处的模样,不知道两人会不会余情未了!” “我该庆幸自己早已经抽身离开那算计人心之地吗?”智伯瑶笑笑,慨叹自己运气真好,从那样的宫闱之中全身而退。 “离开当然是好事,我只怕那人不似你这样决绝,怕他还要跟你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说起来,这两日我竟然梦到了他,”智伯瑶只是提到梦,自然不可能告诉李不言自己做的是一个春梦,“我又何曾是冷酷无情的。与他相处这么些时日,早就有了情感,哪里能说断就断!” “我原以为你的心肠是铁石一样坚硬,没想到也不是。” “但总会是的,”智伯瑶说,“记忆是会骗人的,久久地不提他,以后自然就能忘个干净。我只想知道,在长阳郡兵变的时候,春雨教又做了什么,教主又是怎样殒命的。” “要知道这件事,我想恐怕高景行这位远亲会知道一些。”李不言说。 “你怎的知道这样多的事情?”智伯瑶心里不是没有怀疑,“是去黑市上花了多少银子才打听到这些消息?” “花的不是银子,花的是力气,卖家说要什么,我就去取什么,”李不言说,“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石头,皇帝老儿宫里面的枕头,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我拿不到的。” “好了,别贫了,”智伯瑶问他,“快跟我说说看,为什么你认为要去问高家的老太爷!” “你注意到门口的上马石了吗?” “上马石?”智伯瑶来此地之后踩过两次,只觉得那块石头打磨的真是精细,没有发觉这块石头有什么不同。 正文 第八十六章水落石出摹难工 “那石头朝地下的一面有字。”李不言说。 “你这人可真奇怪,这你都能知道!”智伯瑶感到惊奇,“难道你见了别人家的桌子椅子什么的都要搬起来查看一下?” “不过是直觉,”李不言笑笑,“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是人花了心思的,你只要仔细去琢磨,看得久了自然知道些门道。” “我只看得出高家这远亲虽然穷的叮当响,倒是屋子大得很,除了这点异常,倒是没发现别的。” 李不言说:“这就是重点,你竟然抓到细节所在。从这宅院木头的老化程度还有他们所用的碗筷,我就看得出虽然东西精巧,却已经很久没有添置过新的,说明建造屋子的时候,就是高家起势的时候。” “这房子大概有二十年?”智伯瑶问。 李不言点点头:“不错,而且高家那个二太爷一天到晚神神道道的,你猜他信的是哪门子神仙?” “要么佛,要么道,还有别的吗?”智伯瑶这句话一出,瞬间想到了什么,“难道你说的是……” “那家伙案台上摆着一尊观音像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智伯瑶摇摇头:“我又不像你,不会随便走进别人的屋子,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就让我告诉你罢,那观音像有蹊跷,观音的面容跟我们平日所见有所不同,甚至,”李不言顿了顿,“甚至有几分像你。” “不过是木头雕刻出来的,单凭这一点,不可信。” “那上马石下面刻着‘春雨不肯晴,春云与地平’什么的,太长了,我也记不住,”李不言说,“那雕像下面也有字……” “是不是‘往日虽莫挽,来日岂无程’?”智伯瑶揪住了李不言的衣领。 “你怎么知道?”李不言惊奇道。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点是现在我们可以去找高家二太爷问个明白。” 李不言拉住智伯瑶:“你也别冲动,虽然我认为高家二太爷是春雨教的信徒,可现在是卫家的天下,春雨教早已经成了禁忌,你这样冒冒失失去找他,他未必会信任你。” “那就想个办法喽,”智伯瑶说,“不如我扮成观音的样子,来问他问题,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可如果高家二太爷是春雨教创始初期的成员,那他肯定知道所谓的天神一说不过是障眼法,你这样贸贸然扮成观音,反倒是露馅了。” 智伯瑶问李不言:“你这么擅长观察人心,那你肯定看得出高家二太爷供奉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恨意,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出于真心供奉,你是要向他暴露自己的身份?”李不言问。 智伯瑶点点头:“有问题吗?” “你不担心这个二太爷跟高景行讲了这件事?”李不言说,“高景行那家伙一根筋,我怕不好处理。” “高景行见过我的脸了,”智伯瑶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让他知道我就是当年春雨教的余孽又怎样,只要不告诉他我就是宸妃,我想我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虞。” “你把脸给高景行看了!”李不言气的拍了桌子。 “那又怎样,我问过了,”智伯瑶说,“那家伙手上没有宸妃的画像,他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宸妃,他不会难为我的。”“但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李不言说,“他现在没看到,那他以后呢?万一呢?不行,我们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现在!” “我不!”智伯瑶不肯,“我离开宫闱只是为了一个真相,现在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你要我半途而废?我做不到!” “可是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凶险吗?”李不言厉声道,“高景行一心入仕,要是被他发现了,岂能错过你这条大鱼?” “你说的不错,我赞成,可我不想活的像你那样累,每日思前想后的,我决定了的事情,撞到南墙头破血流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劝说都是没有用的。”智伯瑶摆摆手。 “智公子……”门口传来高景行的声音。 智伯瑶放下手中碗筷,冲高景行打了个招呼:“哟,高兄,怎么也不见你吃饭?快坐下,我们一起。” “我二太爷有事找你……”高景行只是站在门口,也不敢走上前来。 智伯瑶只以为高景行是害羞,所以才会表现得这样异常。 “你二太爷找我有什么事儿?”智伯瑶问,“莫不成是要给你我二人说亲?” “智兄莫要胡闹了,”高景行扶着门框,脸色惨白,仔细看去,他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你没事儿吧?”智伯瑶好心走到高景行身前,伸手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没想到高景行反应过于激烈,一伸手就把智伯瑶向后推,智伯瑶一个站不稳,差点踉跄倒地。 “我说高兄,你没必要这样针对我吧?”智伯瑶故意拖长语调逗弄他,“万一二太爷真要把你许配给我,你这样的蛮汉子我可不要。” “智兄就莫要挖苦我了,”高景行不止为何,言语间都是和智伯瑶的疏离,“太爷有什么事情要找你我也不知,但既然他老人家开口,那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儿。”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见见他老人家,我来了好久,都没有跟他老人家好好聊聊天。” “你在此等候,二太爷马上就到。”高景行说,“我先去看看他老人家,你们待着不要动。” 看着高景行走远的身影,李不言眯起眼睛:“你觉不觉得他今天有点异常?” “我知道他有些异常,”智伯瑶点头附和,“毕竟这样一个要做柳下惠的人忽然得知跟自己同行了一路的人是个女子,他自然是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不言还要再说些什么,智伯瑶打断他:“好了好了,一切等二太爷来了不就能知道了吗?比我们在这里瞎操心要强的多。” “你竟然还在这里。”楚清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发觉智伯瑶正大摇大摆坐在屋里喝茶,楚清歌的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叫竟然还在这里?”智伯瑶听出他话中有话。 正文 第八十七章泣尽风檐夜雨铃 “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好像很不恭敬。”楚清歌轻蔑地用鼻子闷哼一声。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恭敬!”智伯瑶说。 “你该知道这不是方无隅的地盘,也不是皇帝老儿的地盘,我要想杀了你,绝对易如反掌。”楚清歌说。 “你这话说的要笑掉我的大牙,”智伯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自己的匕首,“你可以试试。”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未必不能赢你。”楚清歌瞟了李不言一眼,随后转向智伯瑶,“你这样的性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这么活下来的。”智伯瑶看了楚清歌一眼,告诉他,“脖子。” “什么?”楚清歌没料到智伯瑶将话题一转,“什么脖子?” “我说你的脖子上有痕迹……”智伯瑶这么一提醒,楚清歌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个细微的红痕。 “不用你管!”楚清歌气的拔腿就走。 “我以为他是个清倌?”智伯瑶问李不言。 李不言眼里只剩下心疼,却好像习以为常:“你还是住口!他要那样子,我有什么办法……” “他要哪样子?”智伯瑶问。 李不言张嘴,却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楚清歌自甘作践自己,成为千人骑万人跨,千人捧万人骂的那种人,不过是为了填补心中的那份愧疚。 “他原本可以有不一样的出路,论才学,他绝不在高景行之下,至少要比高景行正常得多。”李不言说。 “你这话,差点儿让我笑掉大牙不是,正常?两个人都不正常。” 李不言不理会智伯瑶的冷嘲热讽,继续说:“过慧易夭情深不寿,他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想得太多了。得知他父亲曾参与过春雨教不知罔顾了多少人的性命,楚清歌从那时就有了梦魇,他试过皈依佛门,但不论何种方法他夜夜不得安寝。” “所以他就作践自己,自甘沉沦,用别人来惩罚自己,用自轻来对抗内疚,他成功了吗?” 李不言摇摇头:“我不知晓,与他分别之后,他就不愿意再见我,我也无从了解他。” “你不是号称梁上君子?你不是跟我说东西的摆放可以看得出一个人的心境?”智伯瑶笑道,“怎么到了楚清歌这儿就不行了?” “你不懂……”李不言只是这样回应。 智伯瑶怎么会不懂,绝对之中的例外,就像她自称无情无义无法无天,不还是许多年来一直对方无隅忠心耿耿,就算到了现在,方无隅仍然是她心中一个温暖的角落。 “我方才的话,太过伤人,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去就回。”智伯瑶去找楚清歌了。 还没有进门,智伯瑶就听到屋里面传来压抑的声音,她推门走进去。 楚清歌没料到有人会来,心下一惊,把枕头扔向智伯瑶:“给我滚出去!” “好烈的性子!”智伯瑶拍手道,“可惜,李不言没来,不能看到你这幅模样。” 楚清歌握紧了拳头不说话,压抑着喉头不发出声来。“一瓶的情丝绕?”智伯瑶捡起楚清歌手边的瓷瓶,“你的胃口还真是大。”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此时,楚清歌的嗓音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说不出的魅惑。 “情丝绕是什么东西,你用这么大的量!不要命了?”智伯瑶问他,“你这么喜欢折磨自己?看到你丑陋的样子,宛如坠入深渊,将你心里的愧疚之源牢牢地堵上?” “你住嘴……” “你是不是靠着这种方法排解了许多忧愁?是不是什么人你都接?”智伯瑶摸着楚清歌战栗的脸庞,“是不是这样?” “滚……” “可我不忍心看着你这样难受,你不是喝了情丝绕吗?”智伯瑶对楚清歌说,“如果我说我想帮你呢?” “疯子!”楚清歌从牙关里面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是疯子,你又何尝不是!” “你想要跟我好,来减轻你自己身上的罪孽吗?你做梦!”楚清歌冷笑一声。 “做孽的不是我,我哪里来的罪孽要减轻?”智伯瑶反问。 “那你这句话,说的古怪。” “那孽也不是你做的,你这样折磨自己有意思吗?”智伯瑶说,“刚才我同你讲的,仍然有效,我就在这里,你没有必要扛着情丝绕的药效折磨自己。我看你可怜,所以我同情你。” “你倒是随便!” “我?随便?”智伯瑶哈哈一笑,“我的母亲倒是检点,守着一个人的承诺过了一辈子,可她又怎样了?别拿你那套迂腐的说辞来评判我,只准男人三妻四妾,不准女人左拥右抱,哪里的道理?” “你觉得我会动你吗?”楚清歌白了智伯瑶一眼。 “就像人无法把自己饿死,我就在这里我不信你能把你自己旱死。”智伯瑶说,“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在这里。” 楚清歌沉默一会儿,开口说话:“从前,是我过分了,你走吧。我不该把上一代人做的牵扯在你身上。” “你不要我?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智伯瑶说。 “我若是碰了你,跟那些人何异?”楚清歌说,“我有两个秘密,可是我不甘心看你那么一帆风顺,所以你只能听到一个,你想听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一个也不想听。”智伯瑶说,“拿出一块肉骨头来,还真当我是那摇尾乞怜的大黄狗不成?” “你真是奇怪,有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可有的时候,又不知你是哪里惯的臭毛病,又臭又硬!” “不求人,这辈子的烦恼就会少一大半。”智伯瑶说,“不管我知道第一个还是第二个,我都会想知道另外一个,所以我要求你,可我这个人天生不愿意有烦恼,为了杜绝这种烦恼,所以我决定两个秘密,一个也不要听。” “不乱说话,是你最大的优点,可不听人说话,是你最大的缺点,”楚清歌摇摇头,“那我为了让你不安,只好主动告诉你其中一个秘密。高景行刚刚知晓了你的身份,他已经去通知州府了。” “什么!”智伯瑶很吃惊,“这小子不是没有宸妃的画像吗?” “从前没有,但是他手下刚刚得到了来自京都的线报,而你,又主动把脸露给他看,蠢到家了!”楚清歌说。 “真是谢谢你的好意。”智伯瑶说。 “你不打算逃走了吗?” 正文 第八十八章包羞忍耻是男儿 “逃什么?”智伯瑶说,“高景行既然敢把我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出门去,想必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我在他回来之前轻举妄动,怕是他布置的人手一定会有动作,若他只是想要生擒我那就罢了,若他不论死活只是要留下我,那我不就凶险了?” “你不是自恃武艺高强?”楚清歌拿话呛智伯瑶,“怎的对自己没有这点信心,小小的宅院你还怕你闯不出去?” “那只是原因之一,”智伯瑶说,“我要了解的东西,靠我自己,靠李不言来发掘,都太慢了,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令人信服的势力来帮我。” “所以你现在就在等高景行带人来?你期望他会带谁来?” “宫里走失了娘娘,这种消息不可能大范围张扬,他们还是要顾及皇家脸面的,来的一定不是小官,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看在我的身份上,他们会听我的,我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楚清歌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他会带什么人来?” 楚清歌问:“想知道?” 不等智伯瑶说完话,楚清歌就将智伯瑶扯在地上,伏在她身上,扯了她半个的面具。 察觉楚清歌的手并没有不安分,智伯瑶怪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们都很喜欢假上床,还要拖着我一起演戏?你要给谁看?李不言?” “你要挣扎,要喊叫……”楚清歌说,“认识你还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就像当年楚师爷认识了知府夫人,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智伯瑶一边推着楚清歌,一边用拳头砸他:“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不等楚清歌说话,智伯瑶就看到剑锋,直指自己的心口。 那剑锋是从楚清歌的身体里面穿透出来的,剑锋上还在滴血。 一滴滴的热血洒下,浸染了智伯瑶的衣裳,让她的衣服上有了点点红梅。 智伯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楚清歌就这样死去了。 紧接着一双脚粗暴地把楚清歌踢翻在一侧。 智伯瑶看到楚清歌嘴巴里都是血,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流,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一只手把智伯瑶脸上余下的一半面具扯下,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熟悉的体温,宽阔的胸膛。 是卫永昌!智伯瑶心下一冷,突然明白了方才楚清歌为什么要拼死做一场戏。 楚清歌人死了,可他不能白死,智伯瑶不能罔顾他的一番心意。 于是智伯瑶也紧紧地搂住卫永昌,眼圈一红,流下两行泪来。 抱够了之后,卫永昌突然将智伯瑶从自己身前推开,用右手捏紧她的下颌骨:“说……你跟他……” 智伯瑶盯着卫永昌,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是王爷服饰,他皮肤黑了不少,想来一路风餐露宿甚是艰苦,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就连卫永昌身上的袍子,也散发冷冷的寒意。 智伯瑶仿佛吓傻一般,眼里又是流下两行泪水,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不说话。 卫永昌看到她这幅模样,心里只道她心性纯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便不好责备她,将她拥在怀里,屏退其他人。 智伯瑶往卫永昌的怀里钻,可当卫永昌抱住她时,智伯瑶又受惊一样拍掉卫永昌的手:“不要碰我!走开!” 卫永昌好言劝道:“瑶瑶没事儿了,那人已经死了。” “你走吧,我不要见你。”智伯瑶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脸。 卫永昌只道她受惊了,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你家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儿?”卫长阳很不高兴了,“我都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主子的意思,我不敢揣测。” 于是众人都盯着那间阁楼看去,不知道卫永昌和他失而复得的娘娘在耍些什么把戏。 “哟,他不会把智姑娘打死吧?”卫长阳摸摸自己的下巴。 “王爷,还请您稍安勿躁,不要妄自揣度。”道隐低声提醒他。 卫长阳不耐烦地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眼角扫过阁楼,很平静,没有任何动静,从刚才智伯瑶那两行泪一下来,卫长阳就知道智伯瑶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丫头,出来没两天,也学人家,狡诈!”卫长阳说到这里,一颗心就冷了下来,也不知道灵儿在京中过得怎么样,过两天看看卫永昌怎么处置他,到时候再为灵儿打算。 卫长阳看了一眼侯在外面的那年轻人,叫高景行是吧,出卖了智伯瑶,也不知道智伯瑶会怎么对付他,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我只是想知道母亲怎么死的……”智伯瑶不听卫永昌讲话,不跟他对话,只是自说自话。 卫永昌来之前,有一肚子的怒火,有一肚子的不满,他想过要狠狠地拷问智伯瑶,要在她的身上戴上镣铐让她离不开自己,可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卫永昌登时就没了脾气,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 不过,既然智伯瑶一直提到她母亲的死因,卫永昌便也只能从这里下手。 “高景行?”卫永昌走到前厅去接见了高景行。 高景行还以为面前这个只是长阳王,于是跪下说:“草民在。” “那位姑娘是一个人来到此地的吗?” 高景行说:“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厮。” “把人给我叫来!”卫永昌听高景行这么一说,才想到智伯瑶一出京身边确实是有个男子,火气又上来了。 差人找了好一会儿,高景行战战兢兢地向卫永昌回报:“回王爷的话,人,不见了!” 高景行自己心里也纳闷,明明都安排好了足够的人手,可是那小厮竟然直接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看来往日里倒是自己小看了他。 “不见了?”卫永昌的眼神骤然一暗。 正文 第八十九章有事难言只自知 “回王爷的话,人确实不知怎的消失了,草民原本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那人想来本事不差。”高景行战战兢兢地低头。 “哼,”卫永昌闷哼一声,“罢了,你起来,这不是你的过错。我且有一事要问你,你只需老老实实作答。” “是。” “那宸妃说是要打探消息,”卫永昌问他,“你可知她要找的是什么人?” “许是我的二太爷,只是……” “那就把他老人家传来,宸妃娘娘有几句话要问他。” “不巧的是,太爷在今日病故了!”高景行拜倒在地。 卫永昌不信,派人去查。 信使回来禀报:“高家太爷确实是今日过世的。” “怎么死的?” “不慎滑倒,头磕到了台阶,就这么去了。” 卫永昌不满这个消息,要道隐去查看。 道隐去勘察现场,只觉得高家太爷那一跤摔得蹊跷,从痕迹来看,不像是自己摔倒的,倒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道隐不敢隐瞒,转身便要将事情告诉卫永昌。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老妪,见了道隐之后,神色大惊:“皇上!” 道隐见她嗓门洪亮,便按紧了她的肩膀:“老人家,你休要胡说!” “皇上!我不是,我们是跟您一条心的,不是跟那卫师爷一边的……”老妪说话颠三倒四,似乎是精神已经失常。 道隐看着她浑浊的眼球,告诉她:“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什么皇上,你也好生安分待着!” 老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着道隐的裤腿不肯撒手:“求皇上不要杀我家老爷,我们跟您是一边的,要杀,就杀那个卫师爷,他才是幕后的主使,还有那个方乞丐,他瞒着师爷杀了春雨教的头头,他才是罪魁祸首!”“你在说什么?一派胡言!”道隐劝说不成,眼见自己的裤子都要被这无理取闹的老妪扒下来了,便一个手刀劈晕了她,将她平放在地面上,回去请示卫永昌了。 “高家老太爷的死因,你查的怎样?怎么去了这么久!” 道隐刚刚出了花园,卫永昌已经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找了。 卫永昌确实变了,连道隐也不在是那样的信任。 “卑职遇到一个胡言乱语的老妪,因此耽搁了一会儿。”道隐答。 “那老妪说什么了?” “这……请王爷恕罪,卑职无能,没有听清!”道隐跪下来,不敢看卫永昌。 他是怀了自己的私心,是以才没有说,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诡异,指向一个个谜团,那都是他无法触及的。 “没有听清?”卫永昌的目光在道隐身上扫了好几眼,“你不说,那我亲自去问!” 道隐随着卫永昌走进花园之中,却只见到地上空空,墙头似乎有人影闪动。 “快追!”卫永昌要道隐去追还不够,自己也提刀去了,他直觉那人是一路上跟智伯瑶作伴的人,所以他不肯放过。 “这里都没有人了,你就别哭了。” 智伯瑶正坐在阁楼上抹眼泪,听到李不言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 “你倒是脚底抹油跑得快!”智伯瑶闷哼一声。 “清歌,他……”李不言这才看清楚清歌已经死去,用那种痛彻心扉的方式死去,可他只能远远地望着,连触碰他的尸体都不敢,怕留下痕迹被人发现了。 “他用殒命为我换来了一时安宁,也为他自己换来了心内的平静。”智伯瑶扫了李不言一眼,“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落,可真是好兄弟。” “痛哭,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把戏,真正诚心的吊唁,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了。”李不言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想他该是高兴的。” “我会记住他的,说说你吧,你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李不言说:“高家太爷被高景行失手推倒,死了。我发现他家有一老妪,似乎知道内情。”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卫永昌在,他会把人带到我的面前。”智伯瑶说。 李不言笑她:“你倒是对他,十分的信任。” “我信任他,还有他所信任的权势。” 李不言告诉她:“但如果真的是方无隅所做,你猜他会让你动朝廷命官吗?在不老实的美人和有野心的臣子之间,你猜他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你这话说的,已经十分笃定了似的。” 李不言说:“那老妪亲口说的,就是方乞丐杀了春雨教头头,你觉得这话有假?” “老妪是什么人,和她说出来的话同样值得怀疑。”智伯瑶说,“但凭你的一面之词,我不可能相信你。” “那不妨你亲自来问问老妪,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李不言说。 智伯瑶说:“我可以跟你走,但不是现在。你先走吧,过两日我有机会脱身,便再找你。” “现在他们可都去追人了,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卫长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阁楼外的,想必偷听他们的对话也有好一会儿了。 “你早知道他在?”智伯瑶瞪了李不言一眼,李不言做的是梁上君子的生意,察觉周围异动本来就比智伯瑶棋高一着。 “反正他不是什么能威胁我们的人,姑且让他听。”李不言满不在乎,“何况,正如他所说,你现在不走,以后去哪里寻找机会离开!” “可我不傻,等他回来,发觉我又逃走了,那才是真的触怒他,到时候追杀我的,可就不止这么几个人了。”智伯瑶说,“你们两个这个一唱一和的,是不是提前……” “女人,就是麻烦!”卫长阳看了看被李不言劈晕的智伯瑶,叹了一口气,“早这样不就好了?”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麻烦。”李不言将智伯瑶扛在自己肩头,“一会儿皇帝老儿回来,你就跟他说可以去找我,但是只能一个人去,若是被我发现他带了士兵,让他小心宸妃的头。” “智姑娘若是知道你一直以来陪在她身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接近皇帝,她会伤心的。” 李不言沉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把我所说的如实转达就好。” 说完这话,李不言朝着卫长阳脸上撒了一把粉末,卫长阳应声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被阳光晒暖的阁楼木板再一次变得冰冷,一盆冷水从卫长阳头顶浇下,激的他浑身一颤爬了起来。 “宸妃去哪了?”卫永昌揪着卫长阳的衣领问。 正文 第九十章风枝露叶亦惊疑 “她?”卫长阳揉了揉眼睛,提了提湿哒哒的衣服,很不满,“皇兄你对我可真是……” “啪”的一声,卫永昌给了卫长阳一记耳光:“我不要听你废话,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里。” “哼,”卫长阳摸了摸面颊上的红印子,“天子之尊,好不威风!” 卫永昌没有心思与他扯皮,但就刚才那一巴掌,平心而论,卫永昌是后悔了的,他没想过要打卫长阳,尤其是当卫长阳脸上流露出跟智伯瑶一样受伤的表情时,卫永昌便真的后悔了。 “若我不肯说,你会杀我?”卫长阳问他,语气中是满不在乎。 “你是朕的弟弟,朕于心何忍,不过是能杀了智家那位二小姐!” “你!卑鄙!” “如果因为你,让我最后见到了瑶瑶的尸体,那我让你体会同样的悲伤,不算过分吧?” 卫长阳用手指了个方向:“有人劫持了智伯瑶,但他只要你一个人去找,他说如果被他发现你带了帮手,小心宸妃的脑袋。”“主子,属下愿意带兵搜……”道隐请命。 “搜?”卫永昌看向道隐,眼神是如此陌生,“你难道没有听清楚?被发现了,瑶瑶的性命恐怕不保。朕是怎么了!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一屋子的人跪倒在地上,不敢作声。 卫长阳的嘴角,滑过一丝若有如无的笑容。 “圣上,不可!”道隐拦着正在整装的卫永昌。 “你敢拦我?”卫永昌用剑指着道隐。 道隐垂下眼帘,只是为卫永昌分析:“圣上您离京多日,京中本来就已经起了些流言蜚语,您如今还要孤身上山去,只怕不妥。” 卫永昌对于道隐的劝告,多少也听进去一些,他明白道隐所说不假,他放不下智伯瑶,可江山社稷同样不舍。 卫永昌跌坐在椅子上冲众人摆摆手:“让朕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就先出去罢。” 卫永昌一个人坐在屋里,他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烛火,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原来,产生了背弃诺言的心思那一刻起,早已经是背弃了诺言。 是智伯瑶不要他在先,如今,就算他背弃了誓言,也不是过错的一方。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一手破坏了我们原有的一切!都是你将我一个人丢在原地!”卫永昌气的拍碎了桌子,可没了智伯瑶他还有别的人,他还有江水寒,江水寒甚至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他的血脉。 可江水寒的笑颜浮现在卫永昌的面前时,终究是感觉不对,卫永昌对她只有责任,没有喜欢。 就在卫永昌头痛欲裂的时候,一只银白色的飞镖钉在了他手边的桌子上。 力道大一分,那飞镖就会钉在他手上。 力道小一分,那飞镖就会落地。 屋外还有重重守卫。 掷飞镖的人看来不是寻常武夫,能避开道隐而不被发现,真是罕见。 卫永昌看到那飞镖下还有一张字条,便拿起来细细读了。 纸条是出自女子之手,上面的字体娟秀非常。 “回京,待方无隅卒。”只有这么几个字。 卫永昌心中狐疑,写这字条的究竟是什么人。 等卫永昌仔细看那字条,便察觉出端倪,书写者有一个笑笑的习惯,下笔以勾代点,这样的书写习惯,他似乎在方无隅的奏章上见到过。 对方应该与方无隅师出同宗,但方无隅身边的得力干将卫永昌都是见到过的,所以这人该与方无隅相识,但算不上朋友。 卫永昌在烛火边愣了许久,最后还是一咬牙:“道隐!” “卑职在!”道隐听到声音之后,推门进来。 “回京!” “那长阳王呢?” “长阳,长阳,”卫永昌把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好一会儿,最后定音,“让他留在这做个快活的外封王。” “我该感谢圣上的宽宏大量,不过,”卫长阳话锋一转,“您不去找宸妃了吗?万一她死了怎么办?” “找是要找,但这是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闭好你的嘴巴,不要多言。”卫永昌扫了卫长阳一眼。 卫长阳打了个哆嗦:“你看人的眼神,如今跟父皇一样冷了。” “这可惜他吃你那一套,我却不吃,所以你最好老实一些。”卫永昌冷笑。 卫长阳说:“你也没打算不老实,对着父皇我能与他胡闹,可对着你,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撇下卫长阳,卫永昌一行人迅速回京。 “圣上,我们真的不回去找宸妃娘娘?”道隐按捺不住,旁敲侧击问他。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道隐,你僭越了。”卫永昌看了道隐一眼,“这一路上,你的表现,都让朕失望。” 道隐忙要跪倒,卫永昌抬抬手:“散了吧,一个个都只知道跪,看的朕心烦。” “圣上,还有一事,”道隐说,“高景行那边该如何处置?” “他?”卫永昌抬头思量,“是个有几分迂腐的读书人,可他竟也会耍些阴谋手段,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物,不知为何,朕总觉得他假以时日,就能成为第二个方无隅。” “那您看……” “先记着,回京之后给他个官职做做,我倒要看看这人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正文 第九十一章和风撼瑶竹 智伯瑶早在李不言赶路的途中就被他颠簸醒了。 “还有多远?你把一个老妪藏的够深!” “我原以为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狗命……” “你自作主张,真是让人气恼,可现在回去,怕是也于事无补,还不如信你一回。” “到了,就在前面的破庙里。”李不言说。 他将智伯瑶放下,智伯瑶先窜了进去。“人呢?你不是在骗我?”智伯瑶问。 “人不是在……”李不言正说话之间,也愣住了,原来安放老妪的地方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智伯瑶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一片梅花瓣,可当她用手指去摩挲梅花瓣的时候,才惊觉那不是梅花,而是飞血。 “艳雪姐姐!”李不言喃喃道,“她怎么会知道?” “你是说人被艳雪接走了?”智伯瑶问。 李不言面露难堪之色:“怎么会,怎么会……” “算了,只有何难,我们就去找她,你与她不是好的很?” 李不言点点头:“话是不假,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带路便好。” 李不言只好顺从。 两人连夜赶了十几里路,终于来到悬崖边一小楼前。 那楼宇有三层高,屋檐角上缀有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想不到这样的荒山野岭,能有这样雅致的阁楼,”智伯瑶惊讶,“这艳雪倒也是个有些天真烂漫气的。” “艳雪姐姐,不是我等能追的上的。”李不言语气中毫不掩饰对艳雪的尊崇。 屋子里亮了一盏油灯,将一个女子的身影勾勒在窗户纸上。 “我们进去吧。”智伯瑶拉着李不言走进屋里时,艳雪正背对着他们拨弄烛火。 “你们来了?”艳雪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点惊讶。 等她转过身子来的时候,智伯瑶不由在心里又是大大夸赞一番艳雪的美貌,她佛像一般的面庞比例,无尽的慈悲,可精致的五官却反其道而行,说不出的妖气、傲气、锐利、妩媚,配上卓绝的红色,她真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艳雪姐姐,你这么会知道我把人藏在那里?你跟踪我们?” 艳雪不回答李不言的话,只是告诉他:“在门前那颗柳树下,我埋了一坛桃花酒,你现在去把它取出来罢。” 能被艳雪使唤着做事,李不言是心也甘,情也愿,扛了锄头就出门去,心里也没有其他疑问。 “你有话要单独同我说?”智伯瑶扫了艳雪一眼。 “我要你想办法支开李不言,让他走的远远的,至少十天之内,不能回来。”艳雪说,“至于用什么方法,那就是你的事情。” “你这话古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能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也能帮你。” “艳雪姐姐,酒来了!”李不言把那坛子桃花酒搬了回来,“你对我可真好。” “难得你能来看我一回,我不准备些美酒怎么行?” “可惜,清歌他……” “清歌他走进了死胡同里,我也很惋惜,”艳雪准备了四只碗,其中一个是为楚清歌留的,“敬清歌!” 李不言喝到酣处对智伯瑶说:“等你找到你要的真相,我就带你去我的小屋看看,它也在悬崖边上,不过没有艳雪姐姐这样的雅致就是了。” “可我不愿意跟你走,这里挺好的,我就想住下了。” 李不言紧张了,可他面上不显:“怎么,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倒也不是不行,若你能把南海珍珠给我,我就肯走这一趟。”智伯瑶说。 李不言笑:“怎么忽然想起这一茬了?” “可不是忽然起兴,我早就想要了,不过因为自己懒,实在不愿意跑到旁的地方去,你若是能给我,我就勉强赏个脸跟你走了,不然,我待在艳雪这里,有酒有美人,为什么要跟你走?” “不过是区区的南海珍珠而已,你等着,我现在就能给你拿出来。” 智伯瑶说:“哎,我要的可不是一般的珍珠,是南海珠王,金珍珠,你听过没有?” “怎么没听过,还经过我的手,”李不言说,“你稀罕它怎么不早说,早知道的话前些日子我就不把它送出去了,害的现在还要将它拿回来。” “你还能拿回来?我听说你将它送到天下第一楼拍卖了,出价者多的不得了,现在你要反悔,就算天下第一楼的人答应,那些买家怕也不会答应。” 艳雪也笑了。 李不言将碗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怎的,你们不信?我这就去拿来给你们看!” “山路湿滑,你不如明天早上再动身?” 李不言的声音从夜幕之中传来:“艳雪姐姐,你还信不过我?我去去就回,最多十天,十天肯定把珍珠带回来叫你们开开眼!” “现在他走了,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智伯瑶问。 “你觉得李不言为什么要跟在你身边?” 智伯瑶说:“无非是因为楚清歌的缘故,所以李不言要接近我,把我拐到永昌郡去。” “那清歌死了,他为什么还要跟着你?”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艳雪笑了:“师哥把你养得天真烂漫,我也很是佩服。”“你的意思是李不言还有第二个接近我的原因?”智伯瑶忽然想起楚清歌死前说的第二个秘密,不由得心中一动,“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李不言有亲人被卫永昌杀了,所以李不言要找卫永昌报仇。”艳雪说。 “这不可能!”智伯瑶说,“我的意思是李不言轻功很好,进个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他本可以在皇宫之内就解决卫永昌,何必绕这么一个弯路,先把我骗出来,再用我当诱饵引诱卫永昌,这不合理。” 正文 第九十二章云开远山绿 “皇城之中,他悄无声息地动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他若不愿悄无声息地处理这件事呢?若他要与卫永昌兵刃相见,你觉得他逃出来的几率会有多大?”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是,李不言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他要用我引卫永昌落单?”智伯瑶恍然大悟,原来事情还有这样一层,真是精妙,可她却笑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艳雪说:“他的兄长,名叫李九,你也许会记得,也许早就将他忘了。” “不,你让我想想,这个名字,我很熟悉,我一定在哪里听过,”智伯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思索起来,最后,她的记忆回到了午后,那是个炎热的午后,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卫永昌,卫永昌与商队的头领称兄道弟。 “原来是他。”智伯瑶喃喃道。 “我不能让李不言犯傻。”艳雪说,“他赢不了的,就算能赢,我也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为何?” “杀了天子,免不了一场战乱,那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智伯瑶说:“怪不得你要支开李不言,那我呢,你又当怎么处理我?” “我给卫永昌写了字条,他不会来找你的,也就不会落入李不言的陷阱。” 智伯瑶听到艳雪这话,不知该作何考量,卫永昌没有纠缠,竟然就这样干脆地离开了,智伯瑶很欣喜,可是卫永昌干脆的令人心寒,智伯瑶真失去他的时候又有些不舍。 “只要我在外一天,卫永昌都有离宫寻我的可能,”智伯瑶说,“想来李不言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我要让你安心回去。” “你这话,未免夸下海口。” 艳雪说:“帮你了结心愿,你可有想过之后。” “那你不如先帮我了结我的心愿再说。” “是师哥的父亲杀了你的母亲,”艳雪说,“你还想听到什么?” “你一张嘴说出来的,空口无凭,我不信!” 艳雪说:“可我有什么理由对你说谎?说起来,我与师哥自小一起长大,我与他的情分可比我与你要深得多。” “既然你与他情深,怎么忍心转头就将他抛弃?” 艳雪眼神偏到别处:“师哥的野心太大了,他要让春雨楼浮在水面之上,他不该。” “只是因为这样?因为你的判断?” 艳雪说:“他为了实现他的宏图霸业,做了太多我不能再眼睁睁看他错下去了。” “所以你要杀他?”智伯瑶想要大笑,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身边有这许多的卫道士,满嘴的仁义道德,可是嘴皮子一动,就要将最亲密的人送入地狱,高景行、艳雪、方无隅,这世界是怎么了!究竟是世界变化太快,还是她不能追的上人心的变化。 艳雪平静地说:“不是来自我个人的判断,你对于师哥所作所为根本一无所知。我也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你要杀师父,所以你来拉上我,你不肯一个人背负这个罪名,所以你要找我来为你分担这个罪恶。” 艳雪说:“奇了,要找出秘密的是你,要为母亲报仇的也是你,怎么这个时候你倒站在他那边来指责我?你眷恋了,因为那些年他对你的好而有所不舍,可你却只记住了他的好,没有记住他的恶。” 没有记住方无隅编造智伯瑶的出身,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有记住方无隅用智伯瑶做诱饵,来接近卫永昌; 没有记住方无隅设计要她嫁给卫永昌; 没有记住方无隅刺她一剑,几乎让她当场死去。 “让我好好想想。”智伯瑶到了临门一脚,却最终犹豫不决。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艳雪说,“一炷香过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这么短的时间?” “还有半柱香……” 艳雪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刀,正在擦拭刀身。 “非明刀!”智伯瑶心虚地低下头,“我原以为把它弄丢了,怎么到了你这里?” “这不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非杀他不可吗?”智伯瑶试探性地问。 艳雪点点头:“你会知道他做了什么,让我非要杀他不可。” “我自知武力胜不过他,只求你把最后一刀,留给我。” “可以。” 两人就背了一把刀,这就收拾上路了。 山间的风极冷,拍打在人的脸上凉飕飕的,刀子一样往心窝里扎。 “你能告诉我,我娘怎么死的吗?我要听全部,每一个细节,你所知道的都要告诉我。” 艳雪迟疑一下:“你确定要听?”“我说了,我受得住,你只管告诉我。” “长阳郡一役,夙帝殒命。卫师爷已经达到了目的,春雨教对他再无用处,但卫师爷的夫人和你娘亲交好,所以她叫卫师爷放过你们母女。” 智伯瑶问:“那姓卫的答应了?” “他向来最宠爱德嫔,自然是应了,不只如此,他还叫方楼主护送你们母女离开。” 智伯瑶说:“那姓卫的真有这般好心?” “凡是德嫔提出来的,他都会应,这一点不用怀疑。” “那姓卫的当真不知道方乞丐的野心?他就能放心地交给方乞丐?” 艳雪说:“你要说卫师爷不知道方楼主的野心,我也是不信的。卫师爷只不过不要自己的手上染血,至于方楼主怎么处理,那就是方楼主的问题。” “虽然姓卫的可恶,但我娘亲之死,却还真怪不到他的头上。”智伯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九十三章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我娘亲死的时候,可有痛苦?” 艳雪摇摇头:“这个,恐怕你要问师哥了。” “杀他,你当真不心痛?” 艳雪只抿了嘴唇不说话。 借着月光,智伯瑶似乎看到艳雪有些分神。 落梅横笛寻旧梦,平生但愿未识卿。 连夜策马赶往京都,在马背上的快乐将智伯瑶抛到云端,可是越是靠近京都,智伯瑶越是惆怅起来。 她心知,艳雪是铁了心要方无隅的命,那卫永昌呢,他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是打得什么主意。 往日里智伯瑶笑别人优柔寡断,可真正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知道优柔寡断是常态。 “我越来越像个人了。”智伯瑶喃喃。 “难道从前你不是?”艳雪被智伯瑶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了。 “从前,我离这些远远的,所以我能一眼就看清楚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我永远置身事外,”智伯瑶笑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被卷入其中,我已经看不清每个人都在想些什么了。” “这对你,未必不是好事。”艳雪说,“你若是动摇了杀他的决心,那一会儿你便不要随我进京去,你等我的消息便好。”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艳雪有把握进入朝廷命官的家里取人首级而不担心后果,背后若是没有一方势力的支持,绝对不会说的这样轻易,那么这个背后的势力,除了卫永昌,智伯瑶想不到别的人。 如果要救方无隅于一念之间,那么最后的致命一刀必须由自己来完成。 想到这里,智伯瑶哼了一声:“我当然没有退缩,最后一刀我来。” 说完这句话,智伯瑶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 她向来最讨厌婆婆妈妈的,做事就是做事,下定决心就不许回头。 可她后来才发现,一个“情”字,真是百转千回,说不清,道不明。 那些发生在娘亲身上的血海深仇,说到底智伯瑶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她亲身经历的,是有方无隅陪伴的岁月,不管那时方无隅怀的是什么心思,他确实在智伯瑶身上付出了时间和心血; 智伯瑶整个的人生都建立在方无隅的陪伴之上,她不能想象自己亲手动摇了那根基; 可智伯瑶心里也很清楚,方无隅前两次对自己的杀意,不是假的,那都是致命的刀伤; 何况方无隅今日不死,明日卫永昌也会想法子夺了他的权势,对于方无隅那样心高气傲之人,夺去名声,夺去权力,那就是夺去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智伯瑶便有了主意。 趁着夜色,两人从城墙上翻过去,不费多大的气力,就摸到了方无隅的家里。 智伯瑶一开始没进去,让艳雪先去了。 方无隅正凑在一盏油灯下面,批阅着帮派最近一月的事务,突然间,风起,送来了他熟悉的酒香。 方无隅合上手中的纸张,抬头看去:“雪儿,你怎么来了?” “师哥,这么晚了,你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艳雪背着非明刀,她的身影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冷冽。 “雪儿,”方无隅坐着,目光捶下来,“我记得你说过,再见面,就是刀剑相向的时候。” “师哥最近生意做得很大,大到我不得不前来问候一声。” 方无隅摊开手:“没什么好问的,正如你想的一样,为了让春雨教尽快浮上水面,我杀了几个阁老,灭了他们全家,这就是答案。” “那就无需多说,拔剑!”艳雪伸手去拿背上的非明刀。 “师妹,你赢不了我。”方无隅抖了抖袖子,一双眼睛有道不尽的愁绪。 “我喜欢知难而上。”艳雪说着,就一刀朝着方无隅那边劈了过去。 方无隅应声而动,两人身影交错,瞬间位置转换。 刀剑碰撞出来的火花在黑暗之中迸发着耀眼的光芒,随后默默隐去,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方无隅与艳雪背对着彼此。艳雪半跪在书案上。 方无隅站在门前。 只有虫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他们两个的呼吸。 “师哥,你的剑快了。”艳雪笑着,忽然捂着自己的腹部,喷出一口血来。 “师妹,你要练刀就练刀,融合了剑法你以为就能无往不胜?”方无隅轻笑一声。 “可惜,你的剑终究不够快!” 艳雪说完这句话,方无隅突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小腹上一道血痕突然晕染开来,血液如同珍珠,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方无隅伸出手来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雪儿,你可真是狠心。” “比不上师哥你,”艳雪说,“你不该用从前的眼光看我,轻敌,是你最大的败笔。” “不过区区一道伤口,”方无隅甩了甩袖子,“还真当我赢不了你?” “不敢,只是,我来只是为了重伤你,真正的后手,不是我来做。” 智伯瑶推门,走了进来。 方无隅见到智伯瑶,面色一冷:“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让师父失望了吗?”智伯瑶问,“师父以为我死了?” “姓蔡的果然是不中用了,”方无隅说,“那么多人抓不住一个人。” “原本我还在心中念及我们师徒情分,可师父,你让伯瑶失望了。”智伯瑶从艳雪手中接过非明刀,“这里交给我了。” 艳雪出门前,最后看了方无隅一眼,嘱咐智伯瑶:“刀子磨得很快,你也要有些准头。” 刀快,有准头,那是为了让死亡的过程不漫长,也不痛苦。 艳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冷的月光拉长她的背影,她知道方才一招,方无隅让她了。 十年师兄妹,一朝成仇敌。 无悔今生,剑锋有情。 堕入了魔道,踏入了朝堂。 正文 第九十四章无声落叶无声悲 “艳雪她有胆识也就罢了,我不曾知晓什么跳梁小丑都能来我面前威胁我。”方无隅说得轻描淡写,“真以为从这里你能安然脱身?” “你把手下的人都派出去了,唯一的一次,却也成为了我唯一的机会。”智伯瑶说。 “想不到我的伯瑶终有一日,与我为敌。”方无隅说。 “我只想知道我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方无隅说:“不重要。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忘记她。” “师父,你就料定了我对你心怀感激,不敢动你?” 方无隅闷哼一声:“要动我,你要有那个本事。就算我告诉你,你的娘亲被按进水中活活溺死,你会杀我吗?” 智伯瑶举刀的手不住地颤抖,随后又缓缓放下了刀,一滴眼泪从她眼眶里面滑落:“我做不到。师父,我做不到。” 方无隅抚摸着智伯瑶的头颅,轻笑一声。 那样子好像在抚摸一种宠物,一种卑微到骨子里面的宠物。 “卫永昌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师父你走吧,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无隅叹一口气,看着智伯瑶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判断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智伯瑶没有回避方无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我信你,我的好徒儿。”方无隅说完,就扶着门要做打算。 突然,银光一闪,如同林中惊起的飞鸟,嗖的一声不见了。 方无隅低头看着贯穿自己的非明刀,不敢相信。 “师父,这次我也骗到了你!”智伯瑶甜甜地笑,如同她第一次对方无隅绽放笑容那样澄澈,可爱,但说到底,智伯瑶已经是个快到双十年华的姑娘,还做如此小儿情态,让人觉得诡异万分。 “你……”方无隅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 “师父,一直以来,你只把我当无脑的木偶,现在你该知道了,我不是。”智伯瑶说着,眼圈便红了,“你愚弄我可以,但你该有对逝者的尊敬。” 方无隅自己试探了一下伤口,自知是活不了了,便也不打算逃走:“我想来可笑,那么周密的计划,这许多年的积累,毁在两个女人的手里。” “一点点的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我想让师父也尝尝那种滋味,”智伯瑶说,“原先我是想象不到的,但我看到了师父你的痛苦,我便能想象到我娘亲的痛苦,她费尽心思保护她的孩子,可最后,就差那么一点儿。”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说那些做什么,”方无隅笑了,“伯瑶,我一手拉扯你长大,我最清楚你的个性,杀了我,以后你永无宁日。” “你以为春雨楼教众会替你报仇?” “自然是会的,”方无隅说,“而且,你自己会噩梦缠身,相信我的。杀了我,你一时都不会快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你的人生都是建立在我的基础之上,杀了我,就是动摇了你的根基,你要自我否定,你会不断质疑,你这藤蔓失去了依附的大树,再找不到合适的树木攀附了。” “那我们就来赌一把!”智伯瑶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离了你,我照样活得好。” “那你来地狱向我证明吧!” 方无隅说完,就启动了藏在屋子里的机关,刺鼻的油覆盖了整个的房屋,一点小小的火星,便有了燎原之势。方才,是方无隅推了智伯瑶一把,所以智伯瑶才没有被困在房屋之中。 方无隅此举不是好意,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他就是要活生生死在智伯瑶面前,要她噩梦缠身。 火燃烧了起来,智伯瑶被火舌逼退了几步。 府外来了水龙队灭火。 还来了一队禁军,为首的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气度不凡,一把将智伯瑶捞起来抱上马背:“瑶瑶,我们回去罢。” 智伯瑶的眼睛似乎不能从那火焰之中移开。 她看到了火焰之中扭曲的面庞,烧红的人肉,不绝于耳的方无隅最后的哀嚎。 “我有一把刀落在里面了。”智伯瑶说。 卫永昌亲吻了她的额头:“好,我会让他们留意。” “我累了。” “那我们便回去罢。”智伯瑶向后靠了靠,躺在卫永昌温暖的胸膛之中。 “好,我们一起回去。” 无边的夜色,并不能将金色的火焰从智伯瑶脑海中抹去,她的母亲,似乎蠢到家了,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她自己也是一样,方无隅敢当面作弄她,楚清歌骗她,李不言更是一骗再骗!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对她的好,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这瘦弱的藤萝终究是落到了举目无亲,风中飘零的下场。 奇怪,有什么好怕的,从前她年纪更小的时候就能一个人独自生活了,怎么现在就不能? 因为,从前,她身是一个人,心里却知道始终有个人,可现在那个人死了。 “你冷?”卫永昌察觉智伯瑶缩成了一团,于是抱紧了她。 “我只是害怕,往后一个人。” “傻丫头,我们一直在一起。”卫永昌抱紧她,十指交叉着,将智伯瑶的指缝填满。 卫永昌掌心传来的热度,让智伯瑶也心头一热,热烈回应了他。 “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卫永昌说。 智伯瑶说:“皇后只有一个对不对?” “当然只有一个,只有你一个。” 智伯瑶说:“皇后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吗?” “整个国库都是你的。”卫永昌说,“你就是要酒池肉林,我也能想办法给你造出来。” “那样,你就成了昏君。”智伯瑶撇撇嘴,“说书的先生第一个要拿你开刀。” “那就拿我开刀。” 智伯瑶不知为何,一下子泪如泉涌,在马背上掉了个个,正面抱着卫永昌。 “这样子进宫门去,被人看到了是要笑话的。” 智伯瑶说:“皇帝抱着皇后,有什么好笑话的?” “不成体统。” 智伯瑶说:“那今晚,本宫决定端着体统。皇上自己去金龙殿里歇着吧!” 话没有说完,智伯瑶就察觉某人已经不老实起来,在她耳边哈着热气。 “那体统还是不要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痛痛痛,轻把郎推 两人小别胜新婚,又都不是羞怯的人。 在外奔波了这些时日,方才知道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是多么妥帖的一件事。 有情人,便不用担心背后捅刀子。 “永昌,以后,我们会有……”智伯瑶谈到这个话题,反而羞怯起来。 卫永昌把手覆盖在她的小腹:“我们会有孩子的,不论男女,我都会待他好。” “那就赶紧的!”智伯瑶说,“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此言得之!” 两人把灯一吹,真是账摆流苏被翻红浪,做了一夜快活风流事。 直到天边亮起白色,智伯瑶都不肯放卫永昌走。 “瑶瑶,我要去上早朝了。” “那你早点回来。”智伯瑶拉过卫永昌的手,吻从他的手背落到他的眉角。 “我会的。” 两人不过只是要短暂分别一些时日,都弄得依依不舍,让满屋子的内侍宫女都捂嘴笑。智伯瑶睡到日上三竿,正接到卫永昌传下来的旨意,封她为后。 算一算卫永昌多久上的朝,智伯瑶便知卫永昌为了给她争来这个身份没有少磨嘴皮子。 “娘娘,接旨吧!”传旨老太监恭贺道。 智伯瑶也不跪下接旨,一把夺了过去,眉眼间都是甜蜜。 不多时,宫里便送来了太后打赏的东西。 智伯瑶看淑太后出手也是不凡,只是不知道淑太后在背地里是不是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了骂她。 “这些都替我分了罢!”智伯瑶招招手,要音希过来,“你都分与宫里的姊妹们。” 音希一张苦瓜脸瞬间喜笑颜开:“是!” “我再回去躺会儿。”智伯瑶说着又翻身上了床。 音希遣了几个内侍将箱子搬到屋外,几个听到智伯瑶话的小宫女便伸手上来了。 音希狠狠瞪她们一样:“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有动手,你们怎么敢,是不是要坏了规矩!” 小宫女们被她训斥的不敢抬头。 音希挑了许多贵重的抱在自己怀里,这才让那些小宫女们去拿。 等到音希走远了,那些小宫女们才敢小声在背后议论。 “当初娘娘出宫去,音希姐姐她骂娘娘骂的最毒。” “不止如此,我还看到她屋里有个小人,她玩巫蛊那一套……” “啊!怎么有这样歹毒的人……” “算了,你我都是身份卑微之人,遇事不如少说两句,明哲保身才好,”有个小宫女说,“音希她就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毕竟她待在娘娘的身边最久,娘娘信她,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为好。” 智伯瑶不过在眯眼休息,这些人说的话可都清清楚楚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睁眼看了那小宫女一眼,步履轻快,像是习武之人,只是不知道听命于谁,但智伯瑶还是好奇,于是差人把那小宫女叫来。 “流光,我没记错吧?”智伯瑶突然见到师父身边的熟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动作很快,昨晚方无隅才死,今天就混进了我的宫里,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那些小姑娘唯你马首是瞻!” “娘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奴婢听着。”流光很坦然跪在智伯瑶面前。 “你要为方无隅报仇?” “娘娘这话说的奇怪,不然呢?我进来是平白受气的吗?” 智伯瑶说:“你这样坦然,害我在重新考虑要不要将你发配到暴室之中。” “悉听尊便。” “你在等时机,要摧毁我,”智伯瑶说,“那我只好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 “摧毁?不敢说,我只是要见证,见证你的崩溃。” “你才多大,比我还小了几岁,大好的年华浪费在这里,不曾觉得惋惜吗?” 流光只是笑了,那是轻蔑的笑意,笑智伯瑶做事都要思前想后,多加顾虑。 智伯瑶看着流光,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还是鲁莽的少年人,做事不知道什么叫值不值得,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去做,这人我爱了,这事儿我管了,这命我不要了。 “你下去罢。”智伯瑶摆摆手,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容颜没有多大改变在,只是眼神温和了不少,不像过去鹰眼一样的锐利,山间溪水一样的清澈。 不过这些烦心的小插曲都不重要,她现在是一国之后,能用最大的财力满足她最为绮丽的梦。 “我需要建一座楼,要有九层那么高,每层屋檐角上,都要悬挂着风铃,每一层风铃的样式都要不一样。”智伯瑶将自己画在图纸上的建筑样子给卫永昌看。 “每层楼都要用薄纱裹了,有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能随风而动,在每一层,也要悬挂上银质的帘子,让你每一次触碰它们,都能听到声响。” “我还要在楼前种满梅花树,就像从前在你府上那样子,每年都要在树下埋一坛美酒,等到我们老了以后,就能挖出来把它们一饮而尽。”智伯瑶挠挠卫永昌的下巴,“昏君,你愿意为我造这样的楼吗?” “为你,背负昏君的骂名又何妨?”卫永昌拥住她,两人躺在卧榻上,由着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午后阳光的热度,沉寂的风,都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可以永驻在这一刻。 “要不要为你建造酒池肉林,还要叫赤条条的宫人们在林间嬉戏?” 智伯瑶捏了捏卫永昌的鼻子:“那也太便宜你了。要你真想用昏君的法子讨好我,就叫许多年轻貌美的少年来,他们一个个肯定都把你比下去!” “那朕就要好好地表一表忠心,让你没有旁的力气去跟别人说笑。” 说着,卫永昌又将智伯瑶压在身下。 “太后娘娘到!”门外的内侍拉长了语调在重传太后的到来。 卫永昌叹一口气坐起身来:“晚上再收拾你这勾人的小野猫。” 智伯瑶笑笑,也坐了起来整理整理衣装。 淑太后来,无非是要跟智伯瑶交待如何打理后宫中的事务。 “宫里面只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学的?”智伯瑶说,“这些有内务府来忙就好了。” “你……”淑太后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卫永昌面上一沉,淑太后就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下去了。 “你也该收拾打扮一下,好有个中宫的样子。”淑太后说,“我给你带来了几本书,你好好看,过几日我来考考你。”智伯瑶心不在焉应了下来。 淑太后见智伯瑶是这幅样子,不肯留在她宫中,甩甩袖子走人了。 “我来看看这是什么,”智伯瑶伏在卫永昌的胸膛上,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淑太后带来的“几本书”,“这叫几本书?这应该叫几箱子书吧!” “书上说的是些什么?”卫永昌以手指做梳子,来梳理智伯瑶的青丝。 “无非是教女人低眉顺眼的把戏。”智伯瑶把书扔到一边去,“可我偏偏气不过。” “那你想要怎样?” 正文 第九十六章三千宠爱在一身 “我想要这偌大的皇宫都是我的勾栏小院。” 卫永昌笑她:“我该庆幸你是女儿身,不然只怕全天下的美人都难逃一劫。” “说起美人,我只认为德嫔算一个。”智伯瑶说,“我见过她的舞服,真是美到惊为天人。” “你要是愿意,我要宫人们都穿上未央的衣服,没日没夜地起舞吟唱。” “我倒是想,只怕你不肯。”智伯瑶说,“那太后肯定不会同意的。” “后宫不得干政。”卫永昌说,“太后不会过问的。” “还是算了。”智伯瑶说,“要我背负上‘妖妇’的骂名我无所谓,只是我不忍让旁人来指责你。” 这一次对话,智伯瑶原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卫永昌却放在了心上。 隔了几天起床之后,智伯瑶发现自己的宫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巨幅的未央风情卷帘呈现在她眼前,地上铺满了毛茸茸的地毯,仿佛置身草原。 智伯瑶伸出一只脚去踩在地摊上,只觉得软绵绵的好像踩在云端之上。 她宫里的宫人内侍都换上了成汉的服侍,也为她准备了一套红色的骑装,上面用金线绣着游龙戏凤,只是图案却别出心裁换个方向看去,像极了一只鼻子上有块黑板斑的大黄狗。 智伯瑶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侍女为自己画了新的妆容。 “好看吗?”智伯瑶左右照着镜子,打量镜中的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娘娘您花容月貌,若是被圣上瞧见了,指不定要丢掉几个魂魄!” “讨厌!”智伯瑶也不知怎么的,年纪是一天天见长,只是这脸皮却是一天天变薄。 “今儿个究竟是什么日子?”智伯瑶问,“皇上呢,他在哪里?” “娘娘,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位小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倒是严实的很,谁也不说。 “你们不说,那我便自己去看!”智伯瑶跑出屋外。 一出屋子,她整个人都要呆住了。 面前是无尽的花海,数不清的蝴蝶展着翅膀正在空中稍作停留。 智伯瑶走上前去,欢喜的不得了。 正在这时,智伯瑶又见半空中忽然有了一道红色身影,从远处缓缓飘来,倒像是神仙下凡一般。 她定睛一看,原是巨型的秋千,因为绳索颜色的缘故,所以方才她才没有认出来。 秋千上站着一个的那人,等他飘近了,智伯瑶才看清楚,正是她的卫永昌。 卫永昌荡至她的身边,忽然一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耳边是风的呼啸,智伯瑶只睁眼一看,又缩到卫永昌的怀中。 “瑶瑶,你倒是睁眼看看,下面的风景可真不是一般的秀丽。” 智伯瑶紧紧揪着卫永昌的衣服,随后探头向下望去,目光所及都是无穷无尽的花海,铺天盖地的蝴蝶,而自己就和卫永昌快活的好似神仙眷侣,没有旁的俗人俗世来打扰他们。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智伯瑶捏着卫永昌的鼻子,将头靠在他的怀里,“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难道不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就不能想我的意中人倾诉相思之情?”卫永昌看向智伯瑶,趁她一不留神,索要了一个绵长深入的吻。 “我可不信你,你跟我说实话。” 卫永昌说:“今日是我的生辰。” “啊……”智伯瑶语气之间满是懊恼,“你怎的也不说,害的我白白失了礼数。” “你我之间,讲什么礼数!” “那为了赔罪,今晚我将自己献给陛下!”智伯瑶眼神仿佛游蛇一样,钻进卫永昌的心里去了,“今晚,你想玩什么新的花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瑶瑶,这话当真?”卫永昌看着智伯瑶红了的脸庞,面上是春风得意,“你可不能再哭着叫饶了。” “这个嘛,我也不想叫饶的,可谁叫你那样子霸道,总是欺负我。”智伯瑶说。 “你若是不喜欢我欺负你,那我便不欺负你了。” “不行!我要你欺负我,还要你再无赖一些!”智伯瑶把脸埋到卫永昌胸前,不敢看卫永昌那炙热的双眼。 “好,那我今晚上,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卫永昌在智伯瑶头上吻了一下,“不过,现在,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哟看完。” “还有什么?”智伯瑶不敢相信,花海和蝴蝶之海已经是浩大的工程了,卫永昌还有些什么花样。“那你可要抱紧我了!”卫永昌说着,突然抱着智伯瑶,向后一倒。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两人怕是要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毕竟是从这样的高空落下。 可智伯瑶相信卫永昌,相信他不会拿两人的姓名开玩笑,相信他。 所以智伯瑶抱紧了卫永昌,却不闭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仿佛要落到地面上摔一个粉身碎骨。 临落地的时候,卫永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稳稳地落在了一艘小船上,两人毫发无伤。 察觉船体上增加了重量,负责摇桨的内侍急忙开始动作。 小船缓缓前行,沿岸的宫人们手上都提着篮子,篮子里装了各色花瓣,朝着小船撒。 智伯瑶只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仿佛万物都只为自己一人存在。 她只记得两人紧紧握着的手,沉沦在眼前的欢声笑语这种。 船行至一拱桥处,智伯瑶忽然觉得小船似乎倾斜了。 “要倒了!”智伯瑶惊呼着钻进卫永昌怀里。 正文 第九十七章仙乐风飘处处闻 两人站在船翘起的那一头,一路向低处滑行去了。 “要掉进水里了。”智伯瑶抓紧了卫永昌的衣服。 “怕吗?” “我不太会游水。”智伯瑶说,“不过我信你。” 两人眼看就要掉进河水里去,忽然从河水里面冒出来一个大红色的球形物,将两人弹到岸上去。 智伯瑶静静地看着那大红色的球状物一点一点绽开,如同花骨朵绽放,从里面冒出了烟雾,走出来十几个穿着舞衣的妙龄少女,少女们笑着为两人引路,卫永昌攥着智伯瑶的手,随她一起坐到椅子上去。 远处的山轰然倒塌,仔细看去,原来那山也不过只是障眼法。 随着“山体”的崩塌,一张巨大的画布徐徐展开,舞姬们慢慢走上前,从袖中滑出两支木棒开始敲打地面发出震天的鼓声,原来那地面也有蹊跷。 智伯瑶也是懂些音律的,自然知晓准备这样一台节目要花费的心神,于是她同卫永昌咬耳朵问:“这些都是你这几日弄出来的?” “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点子,这次不过是把从前的想法付诸行动。” “我怎么这样喜欢你?”智伯瑶叹口气。 “你不开心?” “我开心的很,都不知道该怎么样用言语来形容我的欢喜。”智伯瑶说。 卫永昌轻笑一声:“那就用你诚实的身体来告诉我。不过,你先别急着欢喜,后面的节目,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绝对天上有地上无,你这一辈子,也许只能看到这么一次了。” “什么呀,这么神秘!”智伯瑶盯紧了舞台,发现几十名眉目清秀的少年穿着素色的袍子,提剑来舞。 少年人本就让人喜欢,何况是这样清一色的美少年。 每一次舞剑,内中都蕴含了牵动人心的力量,每一次跃起,素色的袍子总是吸引了人的目光。 “喜欢吗?”卫永昌问。 “当然喜欢,可,”智伯瑶面露难色,“为何你说我只能看到这么一次?” “往后你我的孩儿长大了,要是见到他们的娘亲还在垂涎台上的美少年,那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置?” “你若是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一起老去。”智伯瑶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她从没有被这样认真对待过。 这铺天盖地的盛况,都只是为她一人而存在。 “可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这岂不是喧宾夺主了?”智伯瑶嘟起嘴巴。 “夫妻本一体,你开心,那我也是欢喜的。”卫永昌将智伯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瑶瑶,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这万里江山有何用!我愿意把全天下的美景,全天下的美食,还有各色的奇珍异宝,全都捧到你的面前,我的心也要挖出来放在你的手边,我要你看看,因为你,它跳的有多厉害!” “傻瓜!”智伯瑶说,“记住今天你说的话,你若是变了心,我要挖出它来,油烹水煮,将它囫囵个吞下去。” “那一天永远不会有。”卫永昌冲她笑笑,那笑容,让智伯瑶的心都化了。 “圣上,娘娘,未央的使者到了。”内侍来通传,顺便也微微提醒一下自己的皇注意仪态。 “未央的使者?”智伯瑶问,“他们来做什么?” “两边都是新君上任,总是要互相摸一摸底线的。”卫永昌转过头去,告诉内侍,“宣!” 未央的使者团这次来了不少人,从规格看,未央的新皇对于与卫永昌交好这件事是下了工夫的,只是不知道是表面工夫还是真心实意。 未央使者,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是他们的国师。 国师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身上纹满了各色图腾,乍一眼看过去,十分的吓人。 别看国师外表粗犷,可他却是个真正的谋士,听说未央新皇能上任全靠国师背后出主意,因此对于这个人,卫永昌不敢小瞧了去。 跟在国师后面的,是某位皇亲国戚的女儿,被封为公主,二八年华,肌肤胜雪,生的极美,只是下巴高高昂起,看上去是个泼辣的主儿。 至于后面几位,官职也有,爵位也有,只是不怎么有实权,可以忽略不计。 国师为卫永昌送上贺礼,同时表明了他国皇与成汉交好的意愿。 姑且不论真假,对方既然愿意做表面功夫,至少卫永昌也给予了同样虚伪的笑容。只是国师来也就罢了,带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来硬塞给卫永昌一个和亲公主?智伯瑶心下一惊,但她面上不动声色。 “这位是鹤庆公主,此次出访,小姑娘非要跟着,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了,若是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莫怪。”国师说。 丝毫没有提到“和亲”之类的字眼,智伯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节目看完,又到了俗套的地方,酒宴。 男人们聚在一起,用华丽的谎言你来我往,这是政治。 女人们聚在一起,只是因着卫永昌只智伯瑶一个女人,所以女人们的饭桌上,就显得异常冷清。 “我也想去和他们谈论天下大事,只可惜那群老夫子一定不肯要我‘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智伯瑶叹息道。 旁边的宫人给智伯瑶倒了一杯甜酒,智伯瑶摆摆手:“我要最烈的酒。” 随后智伯瑶转向鹤庆公主:“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样的酒,只管和我说。” “我喜欢你,你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诚恳。”鹤庆公主扬起的下巴总算是有所收敛。 “喜欢我?何解?” “你有野心,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正文 第九十八章宝刀聊用酬知己 智伯瑶笑笑:“那你有什么样的野心?” “策马江湖,快意恩仇!”鹤庆公主抚掌说。 智伯瑶摇摇头。 鹤庆公主急了:“怎么你不信?不过,像你这种深宫妇人,怎么会懂得我的志向!” “你可能不知,自小在江湖之中飘零,已经是受够了那餐风露宿的日子。” “我不信!你这说话的口气,一定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智伯瑶差人:“去把我的非明刀取来。” “你还有刀?”鹤庆公主将缠绕在腰上的鞭子抖出,“我也有武器,不如我们对战一局?” “你若是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鹤庆公主昂起下巴:“我在未央,一个人能单挑一群侍卫!” “那我拭目以待。” 等侍女把智伯瑶的非明刀取来了,鹤庆公主便是傻眼了:“你这刀有半人那么高,舞得起来吗?” 智伯瑶今日穿着轻便骑装,在鹤庆公主面前也起了炫耀的心思:“你们离我远一些,我给你们看!” 鹤庆公主不信,偏要站的离智伯瑶近一些。 智伯瑶笑笑,起手把刀拔了出来,刀身反射午后的阳光,耀眼的光芒让太阳为之色变。 智伯瑶用刀本就轻车熟路,又在刀势之中加了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架子,舞起来好看的不得了。 那鹤庆公主张大了嘴巴,智伯瑶一把刀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去。 吓得鹤庆公主急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智伯瑶将刀收回刀鞘,鹤庆公主已经是对智伯瑶崇拜有加。 “我很喜欢你的耳坠子,不如将那你有三颗珍珠的右耳坠赠与我?”智伯瑶说。 鹤庆公主说:“我与娘娘一见如故,一个耳坠子有什么舍不得。” 说着鹤庆公主便把耳坠子摘下来了,只是她却攥在手里不肯拿出来:“不过,娘娘也有眼拙的时候,这上面的珠子不是三颗,而是四颗。” “你再看看。”智伯瑶要鹤庆公主仔细瞧。 鹤庆公主摊开手,发现有一颗珠子碎了,先是从一整个,碎成两半,而后是四半,层层碎片掉落,最后第四颗珠子变成粉末,随风飘去了。 “娘娘原来是高人!” 智伯瑶摆摆手:“我不过大你几岁而已,喊娘娘显得太过,况且我又这样子喜欢你,你就喊我姐姐好了。” 鹤庆公主养在深宫之中,对于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自带一种敬仰。 她要听什么,智伯瑶便给她讲什么。 “我若是也能像姐姐这样就好了。” “别怪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智伯瑶说,“你喜欢的不过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真实的江湖,比朝堂还要卑劣。” “我读过一话本,里面讲了一位名叫春雨夫人的奇女子的故事,”鹤庆公主托着下巴说,“她一个弱女子创建了一流的帮派,还险些推翻了朝堂。” “那后来呢?”智伯瑶只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耳熟,恐怕出自有心人之手,没想到在成汉的一段禁忌往事到了未央倒是成了一段传奇。 “后来的故事我不喜欢,”鹤庆公主说,“后来,春雨夫人被情郎背叛,失去了对教派的掌控,她生气起来可真是凶险,手刃了情人,摔死与情人的孩子,从此四海为家,逍遥快活去了。” “哦?”智伯瑶暗暗吃了一惊,不知道编纂这书的人怀的是些什么心思。 “姐姐好像特别喜欢这个故事!”鹤庆公主问,“不如我将这本书赠与你。” 原本智伯瑶还很喜欢鹤庆的,可鹤庆竟然随身带着这样一本书,那她的用意,可能就没那样单纯了。“你出门来还随身带着书?”智伯瑶对她起了疑心,全然没有方才的热乎劲儿了。 “姐姐,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了?”鹤庆果真是孩子气息,心里有些什么就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们成汉的人出门都带着书?还是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智伯瑶黑着脸,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鹤庆公主突然明白了:“姐姐,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我是那别有用心的人,特意编了个故事来骗你?” “不然呢?” 鹤庆公主说:“可,那春雨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跟姐姐你八竿子也打不着,我实在不明白。” “骗你的,”智伯瑶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你把书拿来给我看看。” 鹤庆于是让身边的侍女回去取。 好半天,才看到那侍女抱了一匣子的书。 “这个呆子,要她拿一本,她都拿来做什么?” 小侍女战战兢兢跪倒:“回公主的话,小的不识字,只好全都拿来了。” “算了算了,不怪你。”鹤庆将那匣子书放在桌上,打开来给智伯瑶展示她的藏书,如数家珍。 “喏,最上面这本就是。”鹤庆拿出来给智伯瑶看。 智伯瑶伸手接过去,那书已经很旧了,旧到已经有些书页掉落。 “不知出自何人的笔下?”智伯瑶问,“值得公主你这样珍藏,一定出自一位大才子之手。” “说来惭愧,”鹤庆公主说,“我并不知道。” 智伯瑶看了看,有些难为情地问:“这些书若我全都向你讨要了,你肯给我吗?” “这……”鹤庆公主有些为难。 “你若是肯给我,”智伯瑶冲她眨眨眼,“我就带着你微服出宫,四处玩耍,保证不会有人拦着,要你过足了江湖侠客的瘾。” “成交!”鹤庆公主说,“其实,我本该给你更贵重的礼物的。” “我要你割舍它们已经是很过分了,哪里要……” “不是的!”鹤庆公主辩驳说,“我只是觉得姐姐这样一个有趣的人,我不该来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鹤庆公主说:“封号是临行前,皇赐给我的,鹤庆,不就是和亲吗?我自己是不愿意的。姐姐,你能帮我想个法子吗?” “好说,我让永昌他先一步认你做妹妹,这下你就肯定嫁不成了。” 鹤庆公主一脸的艳羡:“姐姐夫妻两个琴瑟和谐,是我们皇学不来的。” “难道你们的新皇不好?” 鹤庆公主悄悄冲智伯瑶勾勾手,要她把耳朵凑过来:“新皇刚上位就拼命娶妻,后宫里都已经有两百多个了,临行前听说又抬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儿到妃位。” “两百多个……”智伯瑶不信,“许是你听了流言,两百多个,那每日睡一个都要睡上大半年呢!” 两个人捂着嘴巴偷笑。 鹤庆正色道:“是真的,我常听宫里的嬷嬷说,皇夜御数女……” 智伯瑶听得是瞠目结舌,她这时才意识到卫永昌对她竟也算是专心专情。 正文 第九十九章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个妹妹本宫收下了。”智伯瑶不顾大臣异样眼神,拉着鹤庆窜入宴席之中。 卫永昌何等聪明之人,立即反应过来,不等那未央的国师说些什么,就大手一挥:“那朕便也是要认下这个干妹妹的。” 智伯瑶冲他笑笑,转身行了个礼:“那妾身便先谢过陛下了。” 卫永昌上前扶起她,两人当众十分亲昵,让老臣面红耳赤直呼不合体统,倒是年轻一代的新人被新皇的柔情所打动。 “我要带着这新认下来妹妹去京城里面走一圈。”智伯瑶怕卫永昌多心,便急忙补充一句,“绝对不跑,本宫绝对会乖乖回来的。” “朕信你,不过要道隐暗中跟着你,你可愿意?” “那圣上可要嘱咐他带够了银子。”智伯瑶笑笑。 卫永昌刮了刮她的鼻子:“去吧。” 要宫女把那匣子书抱回自己的宫里,智伯瑶就在国师的怒视之下有恃无恐地拉着鹤庆出去了。 两人换上了男子的装束,鹤庆毕竟孩子心性,高兴又紧张的不得了:“姐姐,我这样子能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你等等,看我妙手回春。”智伯瑶将鹤庆推到镜子面前,在她脸上画了几笔,英气便一下子出来了。 “你再把这颗药丸吞下去,保你这一天声音都是粗粗的。” 鹤庆对智伯瑶更是钦佩有加,握着她的手直嚷嚷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智伯瑶如今是经历过事儿的,听到“一辈子”这个词就害怕,只是鹤庆还是孩子,她不应太过残忍,所以智伯瑶只是拍了拍鹤庆的手背不说话。 为自己做了易容,智伯瑶拉起鹤庆:“我们走吧。” “姐姐不要吃那小药丸?”变声对智伯瑶不是难事,她一开口,声音就变了:“小娘子,还不快快跟本大爷回家去!” 鹤庆被智伯瑶逗得咯咯笑:“姐姐你这样有趣,难怪那皇对姐姐宠爱有加。不过说起来,怎么今日没有见到太后娘娘?” “太后跟我不对付,肯定是怕见了我头疼的厉害便躲着我了。” 两人坐在轿子上,被一路抬到宫门口。 途径一处宫殿,鹤庆问:“为何独独那宫殿看起来好像没有人烟?” 智伯瑶探头望去,原来鹤庆说的是从前江水寒住过的地方。 “皇后宫只我一人,可不仅仅那宫殿没有人烟,”智伯瑶说这话,语气不免欢快起来。 鹤庆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既然智伯瑶这样说了,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出了宫门,智伯瑶化身官家公子哥,带着自己小弟一路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姐姐带的银子可够用?” 智伯瑶努努嘴:“那边的屋顶上,趴着我的侍卫,不知你看到没有,他带够了银子。” “姐姐,我真是好生羡慕你。”鹤庆公主叹口气。 “年纪轻轻的,你做什么这样愁眉不展?”智伯瑶举杯敬她,“十年的女儿红,可不能浪费。” “未央国内又没有我瞧得上的官家子弟,他们要么不学无术,要么长得一言难尽,往后我该怎么办?” 智伯瑶说:“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大权在握,又有财富傍身,谁能难为你。” “那姐姐有什么打算?可否说来给我听听看。我自幼丧母,身边也没个像姐姐这样的风流人物。”鹤庆公主说这话,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绝对的依靠,智伯瑶也便不遗余力传授自己的处世智慧。 “他们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所以我就要像个别的法子,明着是低头,暗着却是要把做决定的权力给握在手上,这样旁的人都不敢看轻了我。”智伯瑶说。 “可我还是不明白该怎样做。” “财富,是第一道护身符,”智伯瑶说,“你买些铺子,置办田产。” “这个容易。”鹤庆点点头记到心里去。 “权力,能保全你的财富。”智伯瑶说,“若是能结交一位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那便是极好的。只是你莫要选那些风头正盛的重臣,小心卷入庙堂之争。” “姐姐果然深谋远虑。” 智伯瑶说:“武力,是最后一道护身符,所以你要有一批对你忠心耿耿的护卫。我从前拜入一位名士门下,只是前些日子,那名士死了,所以我在想法子接手他留下来的门派。” “那姐姐你一定很伤心了吧?”鹤庆问。 “伤心?”智伯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干笑两声,“他是我师父,也是我义父,可我……” “姐姐你喜欢他对不对?”鹤庆抢着说,“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讲的,女徒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 “你呀,莫要胡说。”智伯瑶虽然跟鹤庆嘴上逗趣,可她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正文 第一百章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姐姐,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圣上这样对你,举办了春日花都宴,你定是爱他的。”鹤庆说。 酒楼来往的人很多,消息也灵通。 有一商人坐在桌上与他的同伴吹牛,偶然间提到近日京都的戒严。 “我看是因为那伙未央来的人,圣上怕他们行刺,所以这样戒备。” “我看未必,我们成汉国力与日俱增,那伙蛮子怕是怕了,来向我们低头求饶!” “近来应该是圣上诞辰,不知道圣上玩出了些什么花样。” “先皇在的时候,那叫一个穷酸,听宫里面的老嬷嬷说,先皇面前摆碗面,就算是过寿。” “这可未必是寒酸,听说那面是德嫔亲手做的,可实在跟寒酸沾不上边。” “今年我可听说了,新皇在他的诞辰上,为皇后准备了好多奇珍异宝哄她开心,就那皇后绣鞋上的珠子,有这么大!”说话的人用手比划了一个碗口那样大的珠子。 “你这样说,我信。今日里京都有名的杂耍班子一个也见不着了,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愿意?” “你倒是说呀,也好让哥几个长长见识。” “是被皇上招到宫里,去哄娘娘开心。” “听说今儿个宫里面可是热闹,圣上精心准备的春日花都宴,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就是太祖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份气魄!” “这春日花都宴,实在是高,往日里先皇和德嫔的佳话都被比下去了。” “这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圣上这样费心思?” “若是能让我见皇后一面,我倒是愿意倾家荡产。” “若是个丑妇,那你可就亏了!” “这话不对,能叫新皇只她一人,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隔壁桌上的吹牛皮传到了智伯瑶与鹤庆的耳朵里,着实叫人脸红。 “姐姐,他们都说姐姐是百年一遇的美人,圣上是万年一遇的痴情种!”鹤庆与智伯瑶耳语。 智伯瑶只是把酒喝下去,两只耳朵火烧一样滚烫:“说这些做什么,真叫人难为情,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大开眼界。”智伯瑶口中的好地方,自然不一般。 道隐尾随她们一路,看到智伯瑶在花楼前面停下,心里顿时一惊:“娘娘,不可,这三教九流之地……” “我偏要。”智伯瑶拉着鹤庆便进去了,两锭银子扔进老鸨怀里,十几个貌美女子便站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 “这不好吧?”鹤庆脸上发红,那些女子的拉拉扯扯让她十分不适。 “来京都,不喝花酒,不从风流胡同里面走一遭,那就不算来过。” 丝竹渐起,歌声曼妙,鹤庆这才自在一些,不过她看着左拥右抱的智伯瑶,眼珠子依然是要掉下来。 两人脸上印满了红印子,这才心满意足朝楼下走着。 下楼时,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撞在智伯瑶身上,智伯瑶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那醉汉推倒在地上:“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的?” 那醉汉抬起头来看她:“智兄?” 智伯瑶一怔,仔细一看,谁能料到这不修边幅的醉汉竟然是往日里对自己严格要求,洁身自好的高景行,他的一身白衣已经沾染了污秽,看上去有好些日子没有清洗,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让高景行自甘堕落。 醉汉随后摇摇头,突然趴在地上,叩拜。 将智伯瑶吓了一跳,她冲周围人赔笑:“这位兄台许是喝醉了。” 鹤庆觉得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便问智伯瑶:“这是谁?” 智伯瑶看了看高景行一眼,答道:“一个不值得做朋友的人。” 高景行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智伯瑶不理他,拉着鹤庆便往外走。 “这花酒也喝了,这长街也逛了,”智伯瑶挠头,“接下来去哪里玩?” “全听姐姐的。” “我有一个妹妹,她暂居在京中,不如你随我一块儿去拜访她?”智伯瑶问。 鹤庆便说:“那是极好的,我也想结识结识姐姐的姊妹。” 智仲灵住的地方不大,里面下人也很少。 但是智伯瑶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的人很多,都是些商铺的老板,来跟智仲灵报告经营状况的。 智仲灵见智伯瑶来了,便要那些人先回去,改日再商量。 “妹妹这里倒是很热闹。” 智仲灵说:“不过是按照姐姐之前说的,找些事情做做,忙起来,也就没有那样思念长阳了。” 几个女孩子便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磕了一地瓜子皮的时候,道隐又冒出来:“娘娘,该回宫了,天都黑了。” 智伯瑶见智仲灵也乏了,便起身告辞,还对她说:“长阳的事,你就包在我身上。” “那灵儿先谢过姐姐了。” 回宫的路上,鹤庆告诉智伯瑶:“她的夫君卫长阳听起来不像个男子汉,把妻子一人丢在京都,自己先跑到封地花天酒地去了。” 智伯瑶摇摇头:“这样想他,你可就错了,他这人虽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可他心里却念着我的妹妹。” 鹤庆也不是愚钝的人,仔细一想,便明白卫长阳为何一人先行,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没有人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冒险。 这样一想来,鹤庆又觉得卫长阳似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鹤庆便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见一下这位长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夜深了,在路上撞见了淑太后。 淑太后本来就因为今日盛大的花都宴对智伯瑶有所不满,只是碍于鹤庆在场,不好拂了智伯瑶的面子,只是嘱咐她要保持一国之后应该有的样子。 智伯瑶明面上点头称是,等淑太后一转身便朝她做鬼脸。 回到自己的宫内,智伯瑶找出那书匣子来,看了有关春雨夫人的那一本。 大致故事,跟智伯瑶所了解的春雨教有惊人的相似,不过故事的最后,春雨夫人没有死,而是逃走了。 是什么人写下这本书,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智伯瑶不知道,但鹤庆也一定不知道。 难道她的娘亲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未央? 把这本书倒扣过来,书封底上的一首诗句吸引了智伯瑶的目光: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鲁且愚? 只有因为自己的过分聪明而吃到苦头的母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智伯瑶想的是那样入神,以至于卫永昌从身后抱住她时,她都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卫永昌的眼神瞥到桌子上的那本老旧书籍。智伯瑶迅速寻了个话头:“今日我去见了灵儿,她什么都好,不过是想长阳王想的紧。”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人皆养子望聪明 “那我便一道圣旨召长阳回京就是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微微皱起眉头说:“这样恐怕不好,你应该派人护送灵儿到长阳郡便是了。” 卫长阳好不容易从京都这龙潭虎穴逃了出去,如今再叫他回来,他如何肯依? “长阳这样宝贝他的妻子,若是我护送的时候有了什么闪失,那他不会全都记恨在我的头上?”卫永昌一席话说的也在理。 “你真的不是想要对长阳王下手?”智伯瑶看他一眼,语气之中有所怀疑。 “瑶瑶,我累了,早些休息吧。”卫永昌似乎真的累了,连跟智伯瑶拌嘴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松开了她,翻身上了床。 智伯瑶虽然生气,却也体恤他。 上床之后,智伯瑶伸出胳膊揽住了卫永昌:“你的身子,为何这样僵硬,可是有什么心事?” “瑶瑶,你不要离开我。”卫永昌不回答智伯瑶的问题,只是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怎么离开你?我们会很开心的。”智伯瑶轻声安慰卫永昌,只是不知为何,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有半边身子像是掉进冰库一样寒冷,那时智伯瑶只以为是身体出了异常,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从那个时候起,命运就开始作弄她了。 鹤庆又在宫中逗留了三四日的光景,快活得都不想回去了。 “姐姐,”鹤庆冲智伯瑶眨眨眼,“你可不知道,我们国师气坏了,胡子都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他在气恼什么?” 鹤庆说:“自然是气恼不能将我作为和亲公主嫁出去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 鹤庆说:“我这样的女子,本来婚姻大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是圣上要我嫁谁,我就嫁谁罢了,若不是看姐姐你二人郎情妾意,我还真也许就要横刀夺爱了。” “莫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智伯瑶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慰。 两人正说话间,听到有人来报:“长阳王回京了!” “怎么这样快?”智伯瑶也吃了一惊。 从卫永昌下旨的那天起,若是坐轿子来,也要半个月的光景,就算是骑马也要约莫十天,怎么这样快就到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智伯瑶向卫永昌提起这事之前几天,卫永昌已经命令卫长阳回京了。 智伯瑶的心,没由来开始慌张。 但偏偏这时候淑太后找她,说是有要事相商,智伯瑶只好先让鹤庆一个人待在宫里由着侍女领着四处走动走动。 鹤庆也快要回国了,想在走之前了结自己的心愿,看看这长阳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寻了个由头屏退左右,鹤庆蹑手蹑脚来到前殿,她不敢径直走上前去,只是趴在墙上,以一棵木棉树作为掩护,张望着。 她见到一个穿着紫色骑装的男人,那人看着也不会比她大了多少,只是一身的风霜,腰间别了一把长剑,整个人如同冬日的寒冰一样长在院子里,叫人觉得寒冷,却移不开眼。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有目光正在窥视自己,锐利的眼神一扫,叫鹤庆失了心魂,从墙上落了下去,惊动一树的花瓣纷纷坠落。 后来,鹤庆在写给智伯瑶的书信中,是这样说的:“那人速度极快,伸手抱住了我,我抬眼看他,漫天的红色花朵都好像静止在空中一样,可比起他,那些大红色的花庸俗得都失了颜色。他的眼角向上斜飞,自有少年人的一段风流,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深不见底,摄我的魂魄在里面沉沦却一直不见底。” 当然,那都是后话。 卫永昌懒懒地把鹤庆公主放下来:“不会爬墙便不要爬,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救你的。” 鹤庆公主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两人说起来,只见过这一面,只看过彼此一眼。 很快卫永昌便来了,看向鹤庆,眉头微微一皱:“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未央的国师领着鹤庆,向卫永昌辞行:“在贵国叨扰多日,多谢款待。” 他们走得也不算匆忙,鹤庆可以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同智伯瑶道别,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成汉,怎么也找不回来。 后来,鹤庆明白了,她把一半的心丢在了成汉,那个木棉树下救她的男子。 淑太后去找智伯瑶也只是一些琐事,处理完之后,智伯瑶便赶往前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卫永昌要对卫长阳不利。 等她赶到的时候,卫长阳还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同她打招呼,这下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智伯瑶陪卫长阳走了一路,陪他慢慢走到宫门口。 “你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智伯瑶问。 “我半月前,收到了皇兄的信,他要我回去,否则,灵儿就有危险。”卫长阳说。 智伯瑶说:“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都不知晓这件事,他应该同我商量的。” “智姑娘,你太天真了,皇兄已经不是那个你喜欢过的人了,权势腐蚀了他,他早就变了。”卫长阳说。 “知道可能有危险,你还回来做什么?” 卫长阳说:“我不能放灵儿在这里不管。” 智伯瑶不说话,目送卫长阳出去了。 她心里有种预感,卫长阳此行,怕是凶多吉少,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可他又确实不蠢,只是情深而已。 除了对卫长阳的担心,智伯瑶心里,渐渐开始不能确定卫永昌是否如从前一样。卫永昌对她好,玩命地对她好,举国之力对她好,宠着她,由着她胡闹。 可卫永昌又那样威胁卫长阳,就像是所有玩弄权势的阴谋家一样,要把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在她面前温情脉脉的是卫永昌,在卫长阳面前凶神恶煞的也是卫永昌。 智伯瑶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看透卫永昌了,他就好像有两面。 卫永昌现在,就像包裹着棉被的匕首,任他如何温暖,终究是要露出寒光一面。 智伯瑶裹紧了衣服,天气明明转热,她却突然觉得寒冷。 方无隅死前所说,一字不差一刻不歇地钻进智伯瑶的耳朵里。 经过从前江水寒居住的宫殿,智伯瑶暗想,江姑娘现在应该已经出宫了,自己该寻个机会去拜访她。 只是正当智伯瑶沉思之际,屋子里似乎传出女人的梦呓。 智伯瑶开始害怕,害怕那如影随形的孤寂和宿命一般的悲剧又缠身,她开始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直到自己的身体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怀抱将她紧紧地包裹,告诉她:“没事儿的,这是怎么了?” 智伯瑶不回答,只是从那温热身躯上汲取温暖,直到自己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对方这样站了多久,只是等她松手的时候,那人还如松柏一般笔挺地站着。 “道隐,是你……”智伯瑶的神色之中有难掩的失望。 “娘娘,天色晚了,该回宫去歇息了。”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智伯瑶口中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卫永昌。 “不是,是卑职自作主张。” 智伯瑶终于知道自己这种彻骨寒的感觉从何处来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卫永昌对她的好,越来越流于表面了。 所谓盛大的春日花都宴,多少有些做样子的意味。 说起来,两人之间,不知有多久没有相拥着说情话了。 卫永昌所给予的不过是温饱和敷衍一样的爱,那不是出于真心的。 天黑了,知道来寻她的人,却只有道隐。 “罢了,他忙,我该体恤他。”智伯瑶说,“我们回去。” 道隐跟在智伯瑶身后,如同幽灵,不紧不慢,不跟的太紧,却又始终让智伯瑶落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要的太多了?”智伯瑶问,“我要他的爱,也要他的陪伴,我是不是无理取闹?” 道隐当然不会说什么,卫永昌是他的主子,智伯瑶是主子的女人,他能有什么好说的。 智伯瑶回了自己的宫殿,音希急忙迎了上来:“主子,您去哪里了?我可担心死您了!” 嘴上的担心,却又不出去找,言语上的客套,智伯瑶听得出来,她摆摆手,要音希下去了。 流光那丫头也躲在暗中窥视,但是她的举动如何不被智伯瑶知晓? 好冷,入宫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冷。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她犯错,而她却只有自己的影子可以依靠。 拿了一瓶酒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借着月光,智伯瑶将那书匣子抱了出来,翻看有没有其他有趣的话本。 “娘娘,圣上说他今晚就不过来了,要您早些休息。” “知道了,下去吧。”智伯瑶说。 她该怎样做?应该去体恤他吧? 智伯瑶于是洗手做羹汤,手艺虽然一般,但至少是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等智伯瑶提着汤出现在卫永昌的面前时,卫永昌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有了几碗,各色各样的,什么都有。 智伯瑶的心凉了,自己所能给予他的,别人也能,他不需要。 “瑶瑶,你怎的来了?”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卫永昌见到智伯瑶依然是放下了手上的事务去迎接她。 “永昌,之前有件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可记得?”智伯瑶问。 “何事?” “就是让我收编春雨楼还有一部分宫规的制定。”智伯瑶央求道。 “瑶瑶,我不愿意你这样操劳。”卫永昌说。 智伯瑶为他按着肩膀:“可我愿意为你分忧。” “那我便允了你。”卫永昌吻着她的手背,“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你别光顾着操劳,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不然,我会担心的。”智伯瑶同他告别。 竟然卫永昌没有留下她的打算,那智伯瑶也不好自己提出来。 方才进门前,屋内传来的异动,智伯瑶没有问卫永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的心里已经起了疑心。 “对了,巫怀慕呢?我有两句话要同她讲。”智伯瑶做了要求,卫永昌咳嗽一声,便要巫怀慕现身:“娘娘找你,你务必安全把她送回寝宫之内。” 智伯瑶走在前面,巫怀慕便跟在后面。 “如今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圣上的安危?”智伯瑶问? 巫怀慕答:“我和师哥有时一起,有时单个。”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智伯瑶说着,便抓起了巫怀慕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 随后,智伯瑶将巫怀慕松开,冷冷道:“你走吧,本宫一个人可以回去。” 智伯瑶对于以往熟识的人,并不自称本宫,只是这一天,她刻意将“本宫”二字狠狠在舌尖上转了好几次。 巫怀慕不知哪里触怒了她,只好悻悻告退。 智伯瑶此时,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些多余了。 为他煲汤,可已经有别的人抢占了先机。 为他捏肩,却不想巫怀慕早就为他做过了。 说起巫怀慕,智伯瑶又想着,巫怀慕和卫永昌终日形影不离,若是这主仆二人把门一关,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旁的人也都瞧不见。 智伯瑶越想越荒唐,摇了摇头,把那些可笑的念头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她要相信卫永昌对她的忠贞,也要相信巫怀慕对卫永昌的忠心。 现在,一切都有了,有权有势,衣食无忧,师父死了,灵儿嫁了,一切都四平八稳。 可智伯瑶总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真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起。 智伯瑶回到寝宫之内,拿了最烈的酒,脱了鞋子走在冰凉的台阶上,跳着台阶玩。 很久以前,她这样做过,因为要等师父回来。 师父说:“你跳够一万次,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可智伯瑶做到了,师父却从来不能兑现他的诺言。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师父哄骗小孩的把戏,因为嫌自己吵,嫌自己闹。 “娘娘,更深露重。” 不用怀疑,又是道隐。 一个出于职责而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从前,我经常冬日的夜里赤足行走,盼望自己生病,生病了,他们都心疼我,也许师父也会跟着回来。” 道隐出声提醒:“娘娘,方先生死了。” “是呀,他死了,被我这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儿害死了。”智伯瑶惨然一笑,“他该恨我。” “江湖上有诸多身不由己,卑职见过太多,拔刀相向未必就是针锋相对。” 智伯瑶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作践自己是这样傻,她在期盼什么呢?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如果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人会照顾她的。 师父死了,而卫永昌有他的皇图霸业。 智伯瑶坐在台阶上,道隐不知何时从暗处出来,帮她穿上鞋子。 智伯瑶不配合,故意将脚丫子乱蹬。 道隐无奈,劝她:“娘娘莫要乱动。” 智伯瑶不听,道隐便握住了她的足踝,为她穿好鞋子。 突然,道隐丢下另外一只还没有穿好的鞋子,消失不见了。 智伯瑶四下张望,发现暗处有一个小宫女的身影探出又隐去。 无奈,她自己动手穿上另外一只鞋子,回了房间。 道隐不过是一把刀,一条狗,智伯瑶反复劝诫自己,不要爱上工具。 打开书匣子,智伯瑶翻到另外一本奇书。 为什么说它是奇书? 不仅因为它在首页写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本书,用笔记的口吻,讲述了一段乱世之中的荡气回肠。 细节之逼真,让人不由怀疑,这本书所说真实发生过。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往事(一) 我是成汉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原本有个别的名字,可是公主不喜欢。 “你们的名字我都不喜欢,不如,你叫小米,至于你,你就叫大米。” 两者相比较而言,我真希望我是“小米”。 可偏偏,公主指着我,叫我“大米”。一个女孩子,起个奇怪的名字本来就是难为情的一件事,可偏偏,还要在“米”之前加个“大”字,更显得粗鄙不堪。 可是谁在乎呢?谁也不在乎。 公主是长公主,成汉皇最宠爱的妹妹,她要下人们叫什么名字,那就要叫什么名字。 反正我一个下人是不重要的,没有人会在乎一块垫脚的石头是叫做“大米”还是“小米”。 我原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是我的父给我取的,他是读书人,很有才学,不过也因为他,我们家遭受了无端祸患,我便进宫做了宫女。 我从前的姓名我不会再提,免得辱没了家门。 公主虽然脾气坏,经常想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来折磨我们,好在她出手很大方,所以她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天,成汉的质子来到了都城,便把他称为夜。 夜是少女们都会喜欢的类型,他聪明,机敏,除了是质子这一点外,样样都好。 我们做下人的,闲暇时便说起夜。 偶然间叫公主听了去,她便好奇,乔装打扮出了门,也想要看看这个被众口称赞的夜是个什么模样。 公主见夜的时候,他正被关在斗兽场中,为贵人取乐,要他同棕熊搏斗。 棕熊失控了,这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眼看公主就要丧生在熊爪之下,我老早就逃得远远的,一边是对她的牵挂,一边是世上最恶毒的猜测,我希望她能逃出,却也希望她葬身熊爪之下,我邪恶的欲念,总是时不时就冒了出来,公主的日子过得太一帆风顺了,让我期待这种美好被打破。 可惜,大概她是公主的原因吧,所以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是那个夜,那个被贵人们拿来取乐的少年,他不知从何处拿了刀,成功激怒了棕熊。 “走啊!”夜冲着公主喊,公主这个呆子,这时候才知道连滚带爬跑远一些。 棕熊的眼睛盯着夜这个挑衅它的人,它要把夜撕成碎片。 一个巴掌过去,那少年便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公主的侍卫赶到的时候,夜已经挨了好多重击。 大家都说夜挨不过去了。 皇很忧心,毕竟是成汉来的质子,若是死了不好交代。 公主更忧心,毕竟是她的恩人,她又是个没有经过事儿的,别人很难有机会对她好,可别人一旦对她好了,她就会掏心窝子去报答对方。 有御医寸步不离地守在夜的身边还不算,公主也要去凑那个热闹。 皇心疼她:“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便好。朕是怕污了你的手叫你半夜里做噩梦。” “我不,我就要照顾他。”公主坚持,皇也拿她没有办法。 此后,每次看到公主,我的眼神总是虚的,因为我没有在危急关头救她。 可公主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责罚我们。 公主的心,都扑在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好在夜的身体底子不错,用的药又好,不多时,他便醒了过来,不过是身子骨还非常虚弱。 公主要皇将夜安置在她的宫殿旁。 皇不同意,哪有这样子的,随便留一个敌国的质子在身边不安全,何况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夜又是个男子。 可公主的脾气一上来,也是寸步不让的。 这样荒唐的事,皇竟然也允了她。 夜就住进了公主的宫殿里面,房间还靠着公主的闺房。 我们都心说不妙,可公主心性天真,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发现,公主要吃了夜这个小子的亏。 那天是我去给公主服侍公主睡觉的,可我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公主就没了,我那叫一个心急如焚,一拍大腿,想着公主可能在夜那里。 我被自己这个出格的想法吓到了,可我没有猜错。 我蹑手蹑脚来到夜的房间前,蹲下身子偷听。 公主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你想要什么赏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 可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我急忙抬起脑袋,从窗户缝里偷看,只见公主被夜抵在墙上,两人唇齿相依。 公主的样子分明是不愿意的,她用手推着夜的胸膛。 可夜是裸着上身的,公主的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合适的。 她的手一触碰到夜的胸膛,便想碰着火一样缩了回来。 她拼命地向后退去,可是她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她晃着脑袋不给夜得逞的机会,可夜却按着她的肩膀,牢牢地制住了她。 我该去叫人吗? 我没有,她是这样骄纵的人,我打心眼里想叫她吃些苦头。 夜的眼神总是朝我这边扫来,他似乎是发现我了,我急忙低下脑袋,蹑手蹑脚跑回了公主的寝宫里。不多时,公主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她梨花带雨,像是哭过了,衣衫有些凌乱。 但这个时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做些什么。 夜放过她,两种可能,一是不敢做下去,二是不能做下去。 若是第一种,那夜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的贼子,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第二种,不能做下去,那原因就有很多,比如因为是真心喜欢,所以不能吓到她。 我情愿是第一种,我嫉妒,我愤恨,所以我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为她构建未来。 可事实证明,是第二种。 第二天起来,公主什么也没有说,跟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没心没肺,只是没有亲自去探望夜罢了。 我不敢戳穿,却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我装作“无意间”发现公主手腕的淤青,佯装要去找御医来看看。 公主急了,一把拖住我,要我不要声张,还摘下她手上的玛瑙手镯要我保密。 我暗自冷笑,我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这手镯虽然贵重,可我并不稀罕,我要的,不过是试探,试探公主心中的真实想法。 她偏袒他,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在他做出那样的出格举动之后没有声张而是选择原谅。 某一日,侍女们又聚到一起,谈到夜。 公主不许我们谈他:“那小子,虽然眉目也是俊秀的,骨子里却有几分阴狠,我不许你们再提他。” 我暗自冷笑,她的不许,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独占欲在作祟。 就在公主说完这话之后,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瞪了一眼公主。 向来无法无天的公主竟然缩了一下脖子,她害怕了。 夜似乎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这是公主您的侍女?”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往事(二) “大米,你去给我喂马。”公主是故意使唤我的,她以为夜对我有些特别的想法。 我知道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她是故意在夜的面前奚落我的。 “大米是吗?我记住你了。”夜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拉住我,做出亲昵的样子,害的远处的公主看我的眼神都要变了。 我去喂马,喂了很久才回来。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察觉气氛有一丝微妙。 公主含羞带怯看着夜,似乎两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 夜坐在椅子上摆弄扇子,他的神色不像是做质子的,倒像是做主人的。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公主宫殿里面的侍女,发生了很大的调动,她只用很少的人手,并且大多数人是不许靠近她的主殿的。 倒是夜,他出入公主的房里,方便了不少。 连我一个下人都能察觉到,那皇自然也不是傻子。 某个晚上,皇来探视公主,他来自然是不需要通报的。 看着皇走进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我期待看到皇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期待看到公主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 事实证明,现实只会比我的想象更加精彩。 我远远地听到屋子里面,女人的尖叫声,摔破凳子的声音,还有皇拔剑的声音。 别的人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说些什么,可我,胆子一向很大,尤其是当这样一出好戏开场,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摸到暗处,我看到夜的怀敞着,将同样衣衫不整的公主护在身后。 皇的剑锋指着夜的咽喉。 夜说:“是我强迫了公主,罪责都在我。” 公主眼见皇的剑锋要划过夜的喉头便护在夜的前面:“皇兄,是我主动的,与他无关。” “满满,你……”皇愤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朕的过错,没有照看好你,让这无耻小人对你……” “皇兄,他不是无耻的小人,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看着公主竭力争辩的模样,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是一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傻子,别人骗她上床,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两情相悦?”皇瞪了夜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满满单纯无知,上了你这腌臜小人的当!” “我自问不算光明磊落的人,但是对于满满,我的真心,问心无愧。”夜这话说的坦荡荡,想来他在床上也是这般哄骗公主吧! 结果就是,皇把夜关进了大牢里,让公主禁足。 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这不仅仅是出于爱护妹妹的考虑,更因为这是皇家的脸面。 “大米,你说皇兄不会对他怎样吧?”公主喃喃。 我是不喜欢她跋扈的样子,但我也不忍心再在这可人儿的心上扎一把刀:“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为公主安排了一门亲事。 所有人都道这次皇是真的狠下心肠。 我却知道,依照皇对公主的宠爱程度,只要公主抵死不从,皇就一定会改变主意。 果然,公主绝食了没有几天,皇便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地把夜送回到她的身边。 夜再次出现在公主门前的那天,公主上前去抱他,可夜却推开了公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流着眼泪问他,“你只是想骗我的身子?” “我对你是真心的,可你我身份悬殊。往后,我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身如一叶浮萍,哪里敢牵连公主?”夜说。 “这不过是你冠冕堂皇的说辞吧?你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你只是为了玩弄我?” “我只是不想连累公主。” 公主流着眼泪拿出了一把匕首:“从来没有人能骗我,从来没有人这样彻头彻尾地骗过我,很厉害,成汉来的贼人,你偷了我的身子,你还偷了我的心。” “公主,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不信。”公主泪流满面地要把刀子刺进夜的胸膛。 我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的一幕,我以为会看到鲜血溅射在公主白皙的脸上,映照出她惊惶的面容。 可惜我想错了,一个是懦夫,另一个是莽夫。 懦夫说着要同归于尽,可举刀的手迟迟落不下去。 莽夫口口声声要离开对方,可他却握着对方的手要对方把刀子刺进去。 “咣当”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他们两人相拥着对方,似乎那就是一辈子。 以我那时候的年纪,我并不知道,夜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但后来,从他一生来看,他是真的有心,而那颗心只在德嫔面前存在。 两人开始逃跑,就像是戏文里面唱的那样,收拾两个小包裹,趁着夜色奔逃。 皇如果能这样轻易叫他们逃出去,那就不是皇了。 在边境线,皇拦截了二人,公主声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皇无可奈何,摸着公主的头发:“论及心思缜密,你玩不过他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公主不信,她说:“丈夫是我选的丈夫,若是他不好,那罪责全在我,哥哥,你要原谅我。” “你这样,我拦不住你,可我要你知道,”皇对公主说,“不论何时未央都是你的国,你的家,他若是负了你,哥哥自然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可他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回来,哥哥对你好。” “哥哥。”公主抱着皇,哭了个泣不成声。 皇把夜叫到一边去,说是有事情要交代他。 公主远远地看着,问我:“哥哥不会为难夜吧?” 我认为不会,相反,皇会为他提供东山再起的资本,皇做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夜,不过是为了他的妹妹。 后来,我们一路深入,潜进成汉腹地,一路走来,听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一个名叫春雨夫人的人还有一夜崛起的教派,夜有了主意,将公主安置好,便卷入了这一场后来足以改变成汉国运的狂潮。 战争打到最后,夜已经大权在握,他要将我们一行人接过去。 可是路上遇袭,众人当然要力保公主,所以我们这种“不重要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扔在战场上,由着即将追上来的几千人马对我们进行发落。 袭击我们的是时任皇帝的夙的军队,夙也许总算明白了,这一切幕后的操纵者都是夜,可惜夙明白的太晚了。 我要死了吗? 我不知道。 随行人员里面,除了我全都是一群汉子。 他们跟我说:“你完了,赶快自尽也许好过一些。” “为什么?”我问。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往事(三) “你一个女娃娃,追上来的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兵痞子,”他们告诉我,“我们大不了就是眼一闭,脖子一伸就完事儿了,你若是被活捉了去,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境遇。” 我害怕,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经历过家道中落的,我知道我将会面临什么。 可人总是要有希望的,我贪生,我怕死,我要留着我这条命,万一转机就出现了? 所以,他们递给我的匕首,我没有把它插在自己的心脏上面。 我固执地等待命运对我的发落,我不信,上天要对我这样不公。 追兵来了,果然手刃我们,一手一个。 手起刀落人头掉,血液喷溅了我的一身。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先行的骑兵不过把我困在原地,绕着我围着圈子打转。 他们的嘴里发出粗鲁的声音,叫嚣着“女人”。 此刻,我开始后悔方才自己没有自裁。 衣服,被撕扯,我拿出匕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把匕首对着自己还是对着别人,那匕首就被打落了。 跑,是没有用的。我惊慌失措的叫声,越发让他们兴致高涨。 “你们在做什么?” “回将军的话,这边有个女俘虏。”那副将,冲着将军挤眉弄眼。 我以为我会先被献给将军,而后是副将,最后沦为谁都可以用的女人。 “既然是我江家军,就不该起这种心思。”那男人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 我抬起头来看他,等着他给我致命一击,他应该仇视女人,被一刀给个痛快也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那天他风尘仆仆,脸上都被战火熏得变了颜色,只看清,他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不苟言笑的人。 他没有杀我,把我拉到了他的马上最后扔进了一户农家小院。 户主是个老妇人,她得了将军的好处,便留下了我。 老妇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我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字“逃”。 我知道那个将军留下我,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军纪,可万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信他还会护着我。 第一次逃跑,我跑出了三条小巷子,穿了一身破衣烂衫,把脸给涂黑了,我就跑,我也不知道夜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公主在哪里,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我仅仅跑出了三条小巷,便被又一伙人堵住了。 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我求饶:“小弟是男儿身。” 提前熏哑了的嗓子,让他们不能辨别我是男是女。 可就算我谎称自己是男儿身,也不能令他们停手。 “这一身细皮嫩肉,管他是男是女!” “先让哥几个快活快活再说。” 我以为我就这样完了,将军再一次从天而降救了我。 时间过去很久了,当时的喜极而泣,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只能记得将军生气地扛着我,走回了那个农家小院子。 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那一刻,我完全放弃了自己,只想被他主宰。 将军把我扔回了农家小院,没有多说什么。 可我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老实多了,我找不到公主,公主也许早就把我忘记了,而我若是现在出门去,街上的乱兵一准会收拾我,于是我便不再有别的心思了。 将军有时会来看我,给我带些东西。 他会冷冰冰地把东西扔在我面前:“喏,一些没人要的小东西。” 我捡起来看看,都是些精巧的物件,他这人真怪,明明是专程给我带的,却要板着面孔一副跟我不熟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对我,只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还是有些别的心思。 我打听过他,战场杀神,铁面将军,品行端正的很。 越是完美,我就越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我并不是存在毁了他的心思我只是孤苦无依,所以,想要攀附一棵大树,一个神坛上的人,是不会为了我这样小小的藤蔓而低下眼睛。 所以我要想方设法让他同我熟识起来。 我为他缝衣服,偶尔为他洗脚。 我是个下人,起码这是他们赋予我的身份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第一次给他洗脚,他大声呵斥我,叫我走开。 可后来,他送了我一些别的小物件,算作态度不好的补偿。 他经常很累,我便常常趁他睡着了,帮他做些我能做的事。 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也就是主子和下人,直到几个不隶属于他麾下的军士发现了我。 我拼死反抗,将军救我,与他们起了冲突。 对方的统帅找他说理,他看着我,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妻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对我,我以为他所说,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 所以,人前他拉着我的手。 人后,我立马将手松开了去。 “你做什么?” “我自知配不上将军,将军那样维护我,是折煞我了。” 将军听闻此言,神色却严肃起来:“我江某人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 “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在我的家乡,只有妻子会为丈夫缝补衣物和洗脚。” 我没有看错,一向冷性的将军红了耳朵。 这是个多么正直和高尚的人,竟然说要娶我,感觉真像是在做梦。自从编入奴籍之后,我对于嫁人这种事已经没了奢望,如今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没有勇气抓住它。 “将军不要说笑了。”我把他关在门外,不肯见他,自觉配不上他,除此之外,还因为害怕,害怕他不过是戏言,而我却当了真。 只是区区一扇门,怎么挡得住他? 我那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子,如何能抵挡住,便半推半就之间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时局再一次动荡起来,可我的肚子却藏不住了。 我知晓这是祸患。 公主不知怎的,打听到了我在这里,要他们交我出去。 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将军走,但前路未知。 另一条就是回到公主身边。 我不懂战局,我却感受得出来,哪边的呼声更高。 于是我选择了后一条路,我要回到公主身边去,又不愿意因为一个孩子拖累他。 所以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请那老妇人帮我作证,就说孩子死了。 后来有个姓蔡的太监找到我,他说要把前朝的太子交给我,要我交到德嫔娘娘手上。 我答应了,但我藏了自己的私心。 穷者越穷,富人越富。 我想要我的孩子逆天改命,那么道路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太子的头衔,会令他站在更高的起点之上。 所以,我把蔡太监给我的孩子和我自己的亲生子来了个偷梁换柱。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往事(四) 我记得将军的乳名是“玉关”,我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我想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遇到他了。 因为有了孩子,我变了,或者说我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性格因为有了孩子而显露了出来。 我开始争,我开始抢,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回到公主身边的时候,我抱着孩子走到他们面前。 公主很惊讶,不知我怎么弄了个孩子出来。 而我瞥到了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得出来她也临近了预产期。 夜帝的面容有些许的变化,他在疑心这是他的孩子,我要的,就是他的疑心。 从前发生过一件事,我没有交代过,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夜帝与我,曾有过荒唐的一夜,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他醉了,我也醉了,醒来的时候两人就赤条条缠在一起,他对昨夜毫无印象,我也同样,两人默契地约好了不提这件事,从前,我痛恨这件事,而今我却相信这是天意,天为我和我儿创建了一线生机。 夜帝的表情有所闪躲,他抢先一步问我:“这是你捡来的孩子?” 我故意沉默,而后才缓缓答道:“是捡来的。” 心里有鬼,所以会多想。 我沉默的一会儿,夜帝不知道脑子里过了多少种想法,我暗笑。 公主是个没有长多少脑子的,自然看不出来我与夜帝沉默的一会儿来往了多少次眼神间的交流。 “不如,你就把大米也留在身边吧?” 公主体恤我带着个婴儿,却又是个没有出阁的女孩,便要夜帝做做样子娶我,给我一个名分。 夜帝同意了,他以为这本就是他的孩儿,如何能不同意? 没几天,公主也生了孩子,是个男孩。 我曾告诉公主,我怀里的是前朝太子。 我知道公主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夜帝断了这孩子的生路。 “我要和你换孩子。”公主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的。 “夜他变了,”公主说,“他太过残暴,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这样的他,我都不认识了。” “公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该谁的江山,就是谁的江山。”公主说,“夜会把他的江山传到我的孩儿手上,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我心里嘲讽公主的自信,她是那样的相信夜,但是夜一定会把江山传到她孩儿的手里? 但我同意了公主的提议,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不论前路如何,夜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就这样,我养着公主的孩子,公主自以为养着前朝太子,但其实是我的孩子。 看着我的孩儿,对着别的女人微笑,我的心里如何不是针扎一样疼? 可是,因为在德妃的身边,谁都疼爱这个小人儿,总强过在我的身边。 至于德妃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年岁一大,便把他打发到军营里面去了。 不仅仅是因为刻薄,还是因为我心中有愧,我不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使我内疚。 我便成了淑妃,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夜帝来过我这里几次,不过都是为了让德妃生气,可以忽略不计。我还见到了一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我的将军。 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我,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淑妃娘娘”。 我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不能触碰,更不能对他展露一个笑颜。 我问他:“江将军刚从哪里归来?” 他便答了,语气之中不见到有一丝的情感波动。 我又问他:“江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个体己人?” 他说:“此番回京,也是为了成婚。” 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我。 我是别人的妃子,他也有别的女人了,此刻没有,很快就有了。 我心里平白生出一种愤懑,当初是我放弃了他,选择另一条路。 路是自己选的,当初自己告诉自己“不能悔”。 可我有了钱,有了权,衣食无忧之后,想要的便跟从前不一样了,想要的更多了。 我要占着“淑妃”的名头,我也要占据他的心。 我要握着未来,我也要手握过去。 可我错了,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能跟他抗衡。 再见面,他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 我问他:“你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他回答:“是个极为善良的人。” 我问他:“那将军认为本宫是个如何的人?” 他回答:“娘娘居深宫,微臣不敢妄言。” 我问他:“你怕不怕死?” 他回答:“死亦何惧?可怕的是背叛,行军打仗,最要不得是背叛。” 瞧瞧他这一套说辞,明着一套大道理,背后也暗讽我,跟我较着劲儿呢! 可他说的,又确乎是真的,是我的背叛。 在他出门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待那些背叛你的人,你会想起他们吗?” “微臣相信,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 于是我就让他走掉了,毕竟我深处宫中,要时刻提防,夜帝是个疑心重的,若是让他发现了,那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夜帝越发地暴躁了。 从前公主说过很多蠢话,可有一句是一语成谶:“他虽长得好看,可眉目里面却透着一股阴狠。” 夜帝时常无故暴怒,处死一大群臣子。 也只有公主敢跟他叫板,甚至当众扇他两耳光。 可是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我终究是忍不住,长阳那孩子,是我和玉关的孩子,长得是那样招人喜欢。 终于在某年的某天,我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我拉住长阳,告诉他他是我的孩子。 长阳咬了我一口跑掉了,我担心他把这件事讲出去,可是他那样小的年纪,却已经知道谁也不可信,这事儿他没有说出去,大概是像了我,从小心思重。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心惊胆战,乞求长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 过了几年,长阳突然支开左右来找我,我以为这孩子想通了,竟然一时没忍住,把当年发生的都告诉了他。 谁料,那只是一个圈套,让我真正意识到,虽然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但终究不跟我一条心。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五) 长阳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之后,暴跳如雷。 我追上去,抓着他的袖子,要他喊我一声“娘亲”来听听看。 这是我的骨血,我做梦都在思念他在我的怀里嬉戏。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跟夜帝待得太久了,我的孩子,身后有那种冷血到极致的无情。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杀了我,把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起来。 我没料到自己如此大意,栽在了亲骨肉的手上。 所以我如果要保全自己,就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跟长阳抗衡的人,我明白,长阳只是现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终究会接受的,只要我活着,终究会等来他叫我母亲的那一天。 在我发现夜帝因为血统的原因而疏远长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让永昌上位,可以保我不死,而只要我不死,永昌就不要想对长阳下手。 我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不已,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谋划,在永昌面前诋毁德嫔,对于德嫔的命令阳奉阴违。 德嫔终究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少女,她也终于意识到我跟她不是一条心。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简单的头脑根本想不到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不害怕她。 过程是曲折的,可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夜帝死了,永昌即位,我成为了太后。 谁能想到我这个昔日的罪臣之女,一个小小的宫人,竟然会成为别国的太后,我暗暗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德嫔,我的好姐姐,你猜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失去了夜帝的荫蔽,你这只可怜的夜莺,就乖乖等我一点一点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再也耀武扬威不起来。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我也没料到经过这许多年,德嫔对夜帝竟然还是一往情深,竟然在国葬当日,服毒死了。 你要我怎样办?我能众目睽睽之下把德嫔的尸体拉出来吗?我不能。 我痛恨她,活着的时候享荣华富贵,死了也如此霸道,她要的人终究是她的人。 说起来,她的一生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我恨。 失去了要作弄的人,站在权利鼎峰的我再一次陷入孤寂。 将军的女儿,如今成了我的儿媳,可我和将军已经没有了可能。 如果说日子还有哪里不太舒坦,那就只有长阳和那个名叫智伯瑶的女子。 我本以为永昌宅心仁厚,会放过他的兄弟,可我没想到,这样温和的一个孩子竟然也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永昌对长阳有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尽我的可能去维护长阳,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至于永昌,这孩子看我的眼神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想他也许跟长阳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世,这让我一场苦恼,没有永昌的尊敬,我虽贵为太后,终究是要受到诸多限制。 智伯瑶也是个不争气的,让你跑,你就跑得远远的,为什么偏偏要回来? 回来给我添堵,看的我心里难受。 宫里面动静很大,可永昌偏偏没有与我商量。 春日花都宴,多么至极的荣耀,昭示永昌对她的爱。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德嫔,我不明白,不论是智伯瑶还是德嫔,她们都是那样肆意妄为的女子,凭什么都能找到人来宠爱她们?而我,却永远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端庄的局外人。 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因为没有人爱而争风吃醋,这话说出去是有点丢人的,可是年纪越大,才越害怕孤独,深宫之内,我待了半辈子,余生也要待下去。 可永昌的性子越发暴戾了,不愧是夜的亲生子。 我的孩子,最可爱的长阳,他渐渐收敛了锋芒,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可永昌却要毁了我的长阳,所以我不能倒下,我要挺着,为我的孩儿做我能做的事,他终究会明白我的苦心,体谅我当年的抉择。 近日,我总觉得晚间不能安寝,总是会无缘无故被噩梦惊醒。 梦中,我还是个小宫女,被使唤来使唤去做些喂马的事。 偶尔,会梦到夜帝,他要跟我算账,吓死我了,虽然只是梦,可我仍然心有余悸。 找了个会占卜的宫人让她来为我解梦,她说是我的骨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还不信,长阳都跑到封地去了,他能有什么灾祸? 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长阳那个傻孩子,竟然又跑了回来。 你说他图什么?为了智仲灵那种丫头吗? 我的傻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可你若是没了命,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次,我不知道永昌想要怎么来对付长阳,他凡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倒下去。 近来,道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太安分,这是我心头的一个定时炸弹。 当年,我把前朝太子扔在路边之后,与良心是不安的。 因为我是个刚做了母亲的人,可我要对别的母亲那样残忍。 后来我打听过几次,那孩子被老妇人收养了,心里也就没有了那份负罪感。 可没有负罪感,却有了另外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我时常害怕那孩子会起势,向我发难,于是我当年认为把他放在身边比较好一些,从人贩子手里面买下他,我要他成为暗卫,我要他寸步不离,我要他离皇位那样近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的六趾,被人剁掉了那多余的那个,也好,免得有人认出来。 对于道隐,我没有害怕,因为他的心性早就被磨灭了,他就是一条狗,能有什么大的志向? 但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他,暗卫的训练,向来都是惨无人道的。 至于前朝公主,我还真不担心,当年蔡太监把她扔在了路上,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别说叛军发善心收养这个女婴,就算他们真的收养了,也未必养得活。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人事反复那能知 很精彩的故事,智伯瑶看完之后,自然明白这故事讲得是谁。 只是这本书,讲的故事,不就是现下发生的吗? 智伯瑶仔细一翻,书匣子里面,其他书都是旧的,唯有这本书,有些新的样子。 是有人塞在鹤庆公主的书匣子里的,可这个人是谁呢? 智伯瑶思来想去,觉得一定不是皇宫之内的人,这本书涉及人物过多,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宫中人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来去自如而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人,那就只有一个。智伯瑶喊了一声“李不言!你出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站在了智伯瑶的背后捂着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心,隔墙有耳。” “你来做什么?”智伯瑶警惕地握紧了匕首。 “放心,来这里,我可不是为了杀人的。”李不言摊开手,一颗圆润硕大的南海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你和艳雪姐姐,骗的我好苦。” “那是你好骗,怪不得我。”智伯瑶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愚弄我,你好手段!” “不及你万分之一。”李不言说,“以后,怕是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回去做你的梁上君子吧,就当从来都不认识。” 李不言说:“此言差矣,既然相识一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 “你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不要磨磨蹭蹭的。” 李不言说:“我见不得你活的这样开心,所以想要送给你两个好消息。” “若是我不要听呢?” 李不言笑笑:“你不要听,可你却不能阻止我说。还记得在高景行家中时吗?你是不是夜夜做绮梦?” 智伯瑶面上一红,腹诽,她心里的事,怎么李不言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我要告诉你,我不仅能猜到,我还能看到。”李不言淡淡地说。 “你不如就敞开了说,虽然我不会相信你说出的每一个字。”智伯瑶回应。 她的回应,激起了李不言的好胜心,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那不是梦,他早就探知到你的藏身处了,如果不是高景行打草惊蛇,他会一直跟着你,像个影子一样,暗中与你交好。” 智伯瑶心下一沉,觉得李不言所说不假,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巧合,她气恼卫永昌,气他这样子对待自己,但毕竟这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智伯瑶并不想在李不言一个外人面前露出异样的表情,那样会让李不言如意的。 于是智伯瑶不动声色:“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个,那么很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并不计较这点儿小事。” “如果刚才我说的,不能让你满意,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这一条,绝对会吓你一大跳。”李不言笑笑,看来他早就有准备了,知道第一条消息并不能让智伯瑶怎么样。 心里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智伯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倒是说,我也听听看。” “你还记得江水寒吗?”李不言问。 智伯瑶说:“江水寒那样的女孩,我怎么会不记得?” “你以为她现在在哪里?” 智伯瑶说:“她现在不是应该出宫了吗?在她的江府,也许已经另寻人家嫁出去了。” “如果我告诉你,江水寒不但没有另寻人家,反而就在宫中呢?” 智伯瑶摇摇头:“那不可能!” “怎样叫做不可能!” 智伯瑶说:“江水寒若是还住在宫中,为何我回宫这些日子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永昌,封锁了这些消息。” 智伯瑶觉得古怪:“没道理的。江水寒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把她藏起来作甚?” “因为他们两个做了卫永昌不想要你知道的事情。”李不言终于把这最大的秘密吐露出来,脸上写满了得意。 “你框我,我不信。”智伯瑶说。 “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不会满足于一直被欺骗的,而且,”李不言说,“很快,江水寒那边就没有办法继续瞒下去了。”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可我偏偏要告诉你,因为江水寒有了身孕,她的肚子早已经显了怀,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可就要生出来了,到时候卫永昌有心瞒你,也无力回天了!” 李不言带着孩童恶作剧被满足的笑意离开,他的眼底捕捉到了智伯瑶脸上一丝的惊惶。 一丝便足够了,种子在心底种下,自己就会落地生根,最终冲破束缚势不可挡! 智伯瑶如同掉进了冰窟,李不言所讲的是事实吗?虽然智伯瑶非常不喜欢李不言,可她知道李不言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李不言也没有编造出那样的谎言骗她的动机,是吗?会吗? 一边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跟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智伯瑶不是小气的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跟人分享的。 比如师父的爱,比如卫永昌的爱。 卫永昌会骗她吗? 那个为她举办了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的男人,会是在骗她吗? 用可耻的花言巧语将她蒙蔽在鼓里? 智伯瑶那夜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 她新找到的大树,原来也是空心的吗? 师父临终前最恶毒的诅咒,如梦魇一样缠身。 智伯瑶反复问自己,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有个人爱她,有个人真心对她,那便足够了。卫永昌是真心爱她的吗?从前智伯瑶可以很确定地说,是爱的,可现在,智伯瑶觉得自己不认识卫永昌了,他所做的一切,出于爱,却又不全是出于爱,还有一部分,大概出于恨吧,恨她的冷酷无情,恨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也不敢把全部的真心托付出来。 他也要在自己的心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盔甲,刻意地远离,才能保证不会太受伤。 他是这样想的吗? 智伯瑶从前是不愿意的,不愿意跟别的女人有一个丈夫。 可眼下的困境,确乎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的不是吗? 再加上,那个女人是江水寒这样的女子,智伯瑶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她会原谅卫永昌吗? 不这么说也不对,还没有弄清楚谁该为这场闹剧承担责任。 该被谴责的人是谁?是江水寒?是卫永昌?或是智伯瑶她自己? 谁又能该被原谅? 一切都是雾里看花,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 可它确实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卫永昌,放弃自己的信念,迁就他,迎合他,这就是智伯瑶此刻在做的。 一首年少时读过的诗词,忽然在智伯瑶脑海中回响,从前她年岁小,不明白那首诗,现在她有几分品尝到了诗的滋味: 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复那能知,谗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智伯瑶暗叹一声“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如今始悟君难托 早上醒来,智伯瑶不动声色,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要去亲自确认,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去看看智仲灵。 “娘娘,您昨夜没有睡好?”音希一边为智伯瑶梳头,一边问她。 “看得出来?” “神态有些疲倦,您看是不是要多敷些粉?” 智伯瑶问音希:“你觉得本宫老了?” “奴婢不敢!”音希急忙跪了下去。 智伯瑶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她方才的语气简直比淑太后还要狠,怨不得将音希吓成这样。 “都起来吧。”智伯瑶说,“不是你们的过错。” “娘娘,圣上说他一会儿来您这里用早膳。”通传的太监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天大的喜事。 “告诉圣上,本宫身子不适,让他别来了。”智伯瑶的声音很冷,把那小太监也吓了一跳。 几个宫女儿在背后议论。 “娘娘以前经常笑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的了?” “而且啊,娘娘方才都是自称本宫,从前她走自称‘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生分了。” “我只希望娘娘不要瞎闹腾,圣上对她多好,她还总是不领情,三天两头地要出宫去,这是放着福气不去享,要是我……” 别的宫女们都在笑话刚才说话的那人:“就你,还想当皇后娘娘?你做个位份最低的答应,皇上都不见得要你。” “还是散了吧,免得叫皇后娘娘看到了!” 那些人散去了,可她们所说一字不落地全都丢进智伯瑶的心里去了。 “我不识相,不领情吗?”智伯瑶呆呆地问着镜中人,“我是个跋扈的人吗?” 卫永昌没有亲自来,只是叫人传话说要她保重身体。 是因为到了就不再珍惜了吗?还是不想要把姿态放低对我这样一个不识相的人? 智伯瑶胡思乱想了一通,坐上轿子出宫去找智仲灵了。 每次出宫,守门的侍卫都要一脸为难。 照理来说,是不能随意进出宫的。 可是智伯瑶偏要,每每拿出皇后的头衔,那些人犹疑一番,也只好放行。 长阳王府,智伯瑶想象,那里应该是热闹的,她以为那里应该是比冰冷的皇宫要热闹的,因为智仲灵总算可以跟思念已久的卫长阳团聚了,两人虽然前路未知,可至少应该有小别重逢的欢欣。 可是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智伯瑶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长阳王府冷的可怕,静的可怕,比往常更要没有人气。智伯瑶走进去,正赶上灵儿和卫长阳在用早饭,只是这两人古怪,都在一张桌子上,谁也不理谁。 互相夹菜,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种诡异的冷清。 智伯瑶进去之后咳嗽两声,依然觉得静的可怕,叫人浑身不自在。 “姐姐,你来了?”智仲灵见到智伯瑶,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她坐在桌边。 卫长阳不过草草扒拉了几口饭菜,便从桌上退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智伯瑶好奇地问,“不都说是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们两个见面跟仇人一样?” “快别提了。”智仲灵嘟着嘴巴,这才有点少女的样子。 “长阳王他可是为了你,才不顾生死安危,重回京都的,你不应该跟他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到封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为我?”智仲灵冷笑一声,“为我?”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样了?” 智仲灵闷闷地说:“我不会走的,要走,他一个人走好了。” “灵儿,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出来,姐姐为你做主。” 智仲灵说:“我不要走,我要待在这里,要走他走就好了。我不喜欢他口口声声回到这里都是为了我,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负累,一个只会拖累他的人。” “他这样说?也许只是嘴拙,他对你可是真心的。”智伯瑶握着智仲灵的手,“灵儿,你究竟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放在从前,你要是告诉智伯瑶她会跟智仲灵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互诉衷肠,打死她也是不信的,可命运就是这样弄人。 两人都嫁给了所爱之人,却又总是生出波折,这才将两个原本互相不对付的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我还爱他,只是我不能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智伯瑶:“我都糊涂了,前些日子见你,你对他可是一口一个思念。” “他,好像有了别人。”智仲灵这才支支吾吾讲出重点。 智伯瑶说:“嗨,我当什么事儿,好像有了别人,你这话可真说得不对。” “虽然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说,但是姐姐,你明白吗?感觉不一样了,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智仲灵说,“这是不需要证据的,感觉,已经证明了一切。” 智伯瑶自己何尝不也正在经历这种煎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智仲灵了。 “姐姐,昨天他回来之后,我为他解衣裳,他神情很不自在,甚至一开始还躲我。”智仲灵说,“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触碰,除了因为移情别恋而有所抵触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昨天?”智伯瑶问,“你有发现什么定情信物啊,或者是别的女人的头发、书信、一切其他的痕迹吗?” “都没有,我相信依他的性子,跟那位红颜知己,怕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越过雷池。” “那你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智仲灵说:“他是王爷,他要娶几个女人我都拦不住。可我不希望他将过失都推到我的身上,他说回京是因为我,他以后也会说是为了不违背我们的承诺他才不娶别人的。姐姐,你能明白吗?他要我承担罪责,我自然不肯。” 智伯瑶想到自己的境遇,叹口气没有说话。 “我才不要成为被指责的那一个,”智仲灵说,“多亏了姐姐你,我把从前爹娘留下的产业好好打理,如今也是不愁吃穿,每天忙得要命,也就没有那么多闲心去想他了。” “那日后你打算怎样办?” 智仲灵说:“我只要求他的一纸休书,我还爱他,但是我不能容忍他把过错都推在我的身上。只求他速速离开,不然以后若是他在京中被圣上摆了一道,他又要说是因为我,他才要忍受这样的日子。” “真的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智仲灵苦笑:“姐姐,往日里你说一不二,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怎么今日倒是婆婆妈妈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不入浊世凡尘染 “姐姐,长阳不比圣上,一场春日花都宴,谁人不知圣上对姐姐你的真心?”智仲灵说,“姐姐和圣上,比翼齐飞,我福薄,羡慕不来。” “你怎知我心之苦?”智伯瑶说,“算了,不提此事,想着就叫人窝心。” 智仲灵那边是离意已决,智伯瑶便想去打探打探卫长阳的口风。 卫长阳正坐在花树下面晒太阳。 智仲灵已经不似当时青涩稚嫩。 可卫长阳依然是浊世翩公子,他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依然是那样的,至少是看上去,轻松自在。 智仲灵要操持家务,要挣银子,要为柴米油盐奔波,哪里还是那个小仙女的模样?她早就沾染了尘世的烟火气。 所有人都在为卫长阳此行的安危忧虑,唯有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智伯瑶真不知道该说他豁达还是说他莽撞。 卫长阳盯着枝头的花瓣,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无非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智姑娘,你怎的来了?” 虽然智伯瑶早已经嫁给了卫永昌,可卫长阳似乎不愿承认这桩婚事一样,固执地称呼她为姑娘。 “灵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要与我和离,我不明白。”卫长阳的不明白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卫长阳许是知道瞒不过去,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对灵儿一人有相伴一生的心思。”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欺骗我,也不要欺骗你。” 卫长阳说:“不过是见了一个别的女子。” “她是什么人?” “我不能说。”卫长阳嘴巴倒是严实。 “你与她又是怎样相识的?” “她从墙上掉了下来,我救她。”卫长阳说。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只这一面。”卫长阳说,“我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思念,那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我也不知道怎的,她就撞进了我的心里,但我绝没有动过娶她的心思。我既然给了灵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便会做到。” “可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是吗?” 卫长阳垂下眼帘:“为了灵儿,我不会跟她有任何的联系。” “就一眼?就不能忘记?” 卫长阳说:“我会努力去忘记。” “那女子真有这般好?” “她有没有这般好我不知道,只那一眼,看对了而已。” 智伯瑶问:“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 “我并不知,不过一面之缘,没有说过一句话。” “难怪灵儿要跟你和离了,”智伯瑶嘲讽道,“凡事都要说为了灵儿,为了灵儿,你这是要把全部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要她承担?” “是灵儿的意思?”卫长阳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 “不是灵儿,是我的意思。”智伯瑶说,“你明知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回来做什么?” “我挂念……” “好了,”智伯瑶打断他,“你又要说是因为灵儿,到头来若是因为你自己不离开而被你皇兄下了绊子,你是不是要说都是因为灵儿?” “我没有这样!” “你嘴上不承认也没关系,”智伯瑶说,“灵儿喜欢这里。你既然喜欢灵儿,就放过她,再为她做这一件事,那就是让她留在这里。你这样爱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是你教唆她?”卫长阳有些生气了。 “有时间担心这些,快收拾东西启程吧,有我在这里,灵儿不会遇到什么,她的灾祸都是你带来的。” 卫长阳生气地送智伯瑶离开了。 智伯瑶叹口气,原来世间,哪有那样至极的爱,那样恒永不变的爱。 所谓的长情,要么是面子上做戏,要么是忍气吞声,真是够了,这虚妄的人世。 “灵儿,你当真铁了心要同我分开?”卫长阳不肯坐以待毙,冲进屋里去质问智仲灵。 卫长阳毕竟是个男子,生的魁梧高大,智仲灵见他凶神恶煞地走进来,可是要被吓坏了,只晓得哆哆嗦嗦朝后退去,一边流着泪,一边恳求:“长阳,你放过我吧!” “灵儿,”卫长阳一步步迫近她,“我是野兽吗?为何你这样怕我?我可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是愿意改的,我愿意的。” “长阳,没有用的,没有用的,都变了,我们都变了。” 卫长阳捞起智仲灵便把她扔在床上:“哪里变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别的女人共度一生。” “你要做什么?”智仲灵怕了。 卫长阳一边解衣服,一边吻了上去:“我要做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不可以!”智仲灵推着卫长阳,可她的小身板,那就是螳臂当车。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只是看你把我们从前的时光都忘记了,我要帮你好好想起来。” 智仲灵究竟对卫长阳是狠不下心肠的。 卫长阳的手一上身,智仲灵全身都发了软。 心里说着要跟这男人断绝关系,可不争气的身子却思念情爱的味道。 嘴上说着不要,可身体却百般迎合。 羞愧和愤恨,还有无尽的沉沦,一起堆积在智仲灵的心头。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可她要承认,卫长阳带给她的,是她所渴求的。 这个人,是从前她心之所属。 是现在她身之依靠。 她实在无力逃脱情欲的陷阱。 注定要在地狱沉沦。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智伯瑶回了宫,便在从前江水寒住的地方停下了。“娘娘,那宫里闹鬼,我们还是快回去罢。”宫人拦着智伯瑶,不肯要她去看。 “有什么看不得的?”智伯瑶不信邪,硬是推开了那扇已经结了蜘蛛网的大门。 果然是很久没有人烟了,大门上的灰尘还在窸窸窣窣地往下落。 可智伯瑶一眼便看到屋子里有人影晃动,她抢先冲进去,身后是宫人自责的惊呼。 屋子里很冷清,里面的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闯进来,微微一怔。 智伯瑶走上前,看到卧榻上的江水寒,人瘦了一圈,可肚子却大了不少,就像是藏了个成熟的西瓜在她腹中。 “你怎么会来?”江水寒挣扎着起身要为智伯瑶行礼。 “免了。”智伯瑶拦着江水寒,一只手放在她腹部,感受那里面生命的萌动。 “方才他提了你一下?”智伯瑶问,她感到新奇。 “是的呢,这小家伙,很不老实。”提到自己的孩子,江水寒一脸的幸福,只是话语间明显压抑了她的欢喜。 “应该是个男孩。”智伯瑶说,“他会高兴的。” “皇后娘娘言重了,水寒只是一介草民,不敢与娘娘争辉,我看是个女儿才对。” 果然是要做母亲的人,思虑都比从前更重,怕先诞下孩儿引起智伯瑶的妒忌,便先给自己压了自己。 “我又不是那阴狠的人,你防着我做什么?”智伯瑶四下打量一眼,屋子里只有两个仆人,实在太过寒碜,“是他要你藏在这里不出声?” “都是水寒自己的主意……”江水寒总是维护卫永昌的,就算卫永昌打心眼里不愿承认与她有过的春宵一度,甚至都没有对新生命的即将到来表现出特别的欢喜,可江水寒就是这样,叫人疑心她心底没有一丝的阴暗。 “我心里明白,这套说辞你自己留着。”智伯瑶问,“几个月的身子了?” “回娘娘的话,七个月。” 智伯瑶这才回过神来,可不就是自己从宫中出逃的时候?自己把汉子推出去的,怨不得别人,再说了,智伯瑶不信是江水寒的过错,定是那卫永昌一时间没有把持住自己,种下的风流种。 “你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活的?都不见你的宫里有炊烟升起。”智伯瑶问。 江水寒垂下眼帘,不愿正面回答。 江水寒不答,智伯瑶便要自己去找,她瞥到屋角放着几个食盒,上面绑了绳子,想来是每日有宫人将吃食用绳子垂进来。 “他不该这样对你,有孕了,该好好爱惜才对。”智伯瑶的声音冷了几分。 江水寒只说:“我是甘愿的,错都在我身上,还请姐姐不要……” “不要为难他?”智伯瑶恨恨地啐了一口,“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 江水寒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智伯瑶大手一挥对她身边的音希说了:“以后这扇门也就不必关着,这是喜事,何必藏着掖着?叫内务府多派些人手,两人怎么够使唤?” 智伯瑶登上后位以来,第一次行使了皇后的权力,带着人东看看西看看,把不满意的地方都撤下来,让这宫殿焕然一新。 临走,智伯瑶趴在江水寒肚子上听她的孩儿闹腾,同江水寒说:“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怎么能委屈你?我可第一个不答应。生孩子是凶险的事,答应我,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真心的好,是察觉得出来的。 江水寒便应了,约智伯瑶改日再聊。 回到自己宫中,智伯瑶又把御医一众人等统统叫来,要他们好生照看江水寒的身子。 卫永昌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智伯瑶宫中,远远就看到灯还亮着。 “娘娘,圣上来了。”音希把这消息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就知道娘娘您才是最受宠的,旁的小贱人就算有了身孕……” “啪”的一声,智伯瑶反手一个耳光打在音希的脸上,她刻意控制了力道,不算下了狠手。 “贤妃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智伯瑶白眼对她,“退下吧。” 音希自跟在智伯瑶身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捂着脸哭着跑掉了,似乎在门口还撞到了卫永昌。 卫永昌看到音希脸上的红印子,便知智伯瑶气的不轻,叹一口气,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卫永昌踱进屋内,智伯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吩咐宫人去取一匹锦缎来:“要蜀锦。” 宫人去了半天,慌慌张张回来说没有找到。 智伯瑶便提了灯笼亲自去找,仿佛全然看不到卫永昌。 卫永昌就算是贵为一朝天子,也只能跟在她脚步后面。 智伯瑶进了她的库房,卫永昌也跟着钻进去,下人们知分寸地守在门口。 “瑶瑶,你别跟我置气了,跟我说说话。”卫永昌哀求着。 智伯瑶只是半个身子探进箱子里去,喃喃道:“我明明记得有一匹蜀锦的,怎么找不到了?” “瑶瑶,我要同你说话。”卫永昌于是又把他那荒唐可笑的要求又重申了一次,真是个可怜虫,连说话都要求妻子开口。 智伯瑶压根不理他,只是一个大箱子,一个大箱子地找过去。 终于,卫永昌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冷落,从背后抱住了她,脑袋贴在她的后脑上:“瑶瑶,你同我说说话,我心里怕的要命。” “怕?”智伯瑶身子一僵,“你先松开我。” “我不。”卫永昌自然察觉出来智伯瑶对他的冷落,更加不愿放手,“瑶瑶,那是一个错误,你要听我解释。”无需多说什么,智伯瑶闷哼一声,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瑶瑶,我们会有孩子的,往后我会宠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卫永昌说,“不管谁的孩子先来到这世上,我保证,这江山,是我拱手要送给你的。” “放手。”智伯瑶依然是决绝的两个字,不肯多说一句话。 “瑶瑶,我心悦你,”卫永昌从背后轻轻蹭着智伯瑶,“我们的孩子,会是将来的太子。” “你的触碰,令我作呕。” 这话一出来,这段日子听惯了好话的卫永昌脸色是相当难看。 智伯瑶对于卫永昌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拍拍卫永昌的面颊:“你以为我是生江水寒的气吗?” “难道不是?” “我是恨你呀!”智伯瑶冷笑,“她为你,遭了多大的罪,你竟然这样狠心将她藏起来凄凉度日?不是一个男子汉所为。” “瑶瑶,”卫永昌急着辩解,“吃穿用度,我不曾克扣她。我只是不想让你看了伤心。” “你同卫长阳,果然是一路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的卑劣心思,非要把责任推卸到女人的身上。你言下之意,是因为我,江水寒才要遭受许多苦楚,停下你的巧舌如簧吧,一切都是你的自作主张,是你不要她见人,不是我。”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老死空山人不见 “好好好,错都在我,”卫永昌语气卑微得近乎恳求,“瑶瑶我只求你看我一眼。” “不要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了,”智伯瑶转身推开卫永昌。 卫永昌堂堂一个君王,却肯放下身段,打蛇随棍上,就势抱住了智伯瑶:“瑶瑶,你要相信,我是欢喜你的。” 智伯瑶毫不留情地握住了他的软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都稀罕你的宠幸?一想到从前,我允许你进入我的身体,留下你的百子千孙,就让我难受。我不稀罕,你留着你肮脏的身体吧,离我远一些,便好了。” 说完,智伯瑶松开手,转身离去了。 躺在床上,嘱咐宫女把门抵死。 知道他是天子,要开一扇门还不容易? 智伯瑶不过是借一扇门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卫永昌看她这时说话坚决,便知道自己此刻再做什么也是无用,想着过几日等她心情好些,再做低伏小认个错。 许多人探头,把耳朵贴在这位皇后的房门上,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点点啜泣,就足以让他们欢喜。 智伯瑶冷笑一声,只怕是要他们失望了。 幻梦坍塌得如此轻易,智伯瑶甚至没有落一滴眼泪。 也许往后反复品尝这刀锋划开心尖的滋味会落泪,但此刻,她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再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了。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着这棵可供攀附的大树什么时候会倾倒。 因为大树已经倒了。 彻彻底底摔在泥土之上,已经无法再往下落了。 此刻她站在废墟之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每一样东西都落到了地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被打碎了,很好。 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 她要再逃吗? 智伯瑶想了想还是不了。 如果逃到哪里,命运都是一样的,那只能说明是自己这个人有问题,可不能再把过失推到别人的脑袋上。 况且,智伯瑶也倦了,不想再挣扎了。 她想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用了大半夜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智伯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她之前杀伐,戾气太重,她罔顾别人的性命,那是因,所以现在她举目无亲,这是果。 从前智伯瑶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这一夜过后,她倒觉得自己像是皈依了佛门,做一个尘世的修行弟子。 第二日起来,智伯瑶不要从前那招摇的衣物,也不要贵重的明晃晃的首饰,她叫人准备了粗布衣服,脂粉不施,头发简简单单挽成一个发髻,用根木头簪子定住。 她尽日也不在想着如何玩乐让自己开心了,每日读读佛经,管管后宫的琐事,修订了宫规。 “把这些呈上去吧。”智伯瑶看着已经完成的宫规初稿,要音希替她跑这一趟。 照理来说,音希这丫头跟她离了心,她不该留在身边的。 可她现在有些相信,遇到音希这是命里头注定的,折磨自己,才是舒坦,所以便把人留在身边用了。 音希知道这是一趟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出了门便转手交给另一个小宫女儿:“这是娘娘要交给圣上的,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是你敢不当心,小心掉了脑袋!” 那小宫女一路小跑着就去了御书房。 卫永昌接过来看了两眼,便气的摔笔,拿着手稿到了智伯瑶宫里头。 他到的时候,智伯瑶正穿着一身素色衣服,抄佛经。 “你说说,这是什么!”卫永昌将手稿摔在智伯瑶面前。 “是臣妾修订的宫规,皇上您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指出来就是了。”智伯瑶一副冷漠,让卫永昌手足无措。 他看着屋里面素净的一切,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木头梳子从前赐给她的脂粉都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床上也没有床垫,只一个硬邦邦的床板上面摆了一床被子,看到的一切,都是素的,像是灵堂一样,屏风也撤了,明丽的鲛绡幔换成了檀木珠子串成的帘子,屋子里都是香烛的味道。 “我以为,你不过是跟我置气,过两天就能想明白,可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这些,这些,都给我换回去!”卫永昌要宫人们动手,宫人们自然还是要听皇帝的。 智伯瑶也不拦着,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如老僧入定一样。 “你告诉我,最后一张是什么?”卫永昌气急,掀翻了智伯瑶的桌子,墨汁散落一地。 也是在这时,卫永昌瞥到智伯瑶脚上蹬了一双道观里面姑子穿的布鞋,又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智伯瑶只是蹲下身,将散落的手稿最后一页翻出来:“圣上以为,有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那样写?什么叫做被废的皇后应当被放出,跟那些和尚姑子一起念咒?” “被废了,去庙里清清心也好。”智伯瑶缓缓答道。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卫永昌生气,“这就是你给自己的后路?” “圣上若是觉得不好,可以讲出理由,臣妾听听看。” 卫永昌抢过那张纸,将它撕成碎片:“皇后就是皇后,历朝历代以来,不曾有过废后的先例,皇后这一出,是要朕背上千古薄情的骂名!” “圣上此言差矣,”智伯瑶垂着眼说话的样子,也像个姑子,这更让卫永昌生气了,“有的人,生来粗鄙,难当大任,继续放任这样的情况发生,才是真正丢了皇家的脸面!” “你手上多少人命?”卫永昌冷笑,“现在倒是装起仁慈了!” “希望不会太晚。”智伯瑶说话的语气,让卫永昌明白她是当了真。 这让卫永昌彻底慌乱起来,可他是帝王,权力的滋味早已经腐蚀了他,他便不信有人,是他打动不了的。 “她不是要带发修行?”卫永昌冷笑一声,告诉道隐,“封了她的小厨房,御膳房那边也不许听她的,违者格杀勿论!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智伯瑶看着又重新被粉饰的屋子,叹道,这都是命中该有的劫难。 她从前嘲笑那些求神拜佛的人,笑他们神神道道,可现在,她才察觉佛法的玄妙,至少,让她的心宁静不少。 起风了,吹得树叶胡乱作响。 自誓冬心甘冷落,漫怜疏影太横斜。 得天气足春无用,出世情多鬓未华。 老死空山人不见,也应强似洛阳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误人枉自说聪明 卫永昌不知道的是,智伯瑶早就在屋后种菜了,吃的都是自己种出来的,没有荤腥却也应付得过去。 “她还没有来找我?”卫永昌五日之内已经无数次跟道隐确认过这件事了。 “没有。”道隐如实作答。 “她还没有饿死?”卫永昌兀自烦躁起来,“饿死了怎么办?” “娘娘很早以前,就开始吃素了,她自己种的。”道隐说。 “荒唐,她自己种!”卫永昌大怒,“堂堂的皇后,连饭菜也吃不上,倒是我卫家小气了不成?” 还不都是您的授意?道隐腹诽,却什么都不说。 “去看看。”卫永昌扔下手头的奏折,又朝着智伯瑶的宫殿杀了过去。 道隐知道两人见面多半是怄气,于是小声提议:“贤妃娘娘那边,您要不要去走动走动?” “朕的事情,几时轮到你们来说!” 道隐便默不做声了。 朕是要掀翻了她的菜园子?还是要她继续种下去让她劳累?卫永昌一路上胡思乱想了许多,可在见到智伯瑶的时候,他便决定要选择第一种。 智伯瑶从前可没有干过农活,做起来多少有些笨手笨脚。 卫永昌远远便看到她蹲在田边,用流水冲刷她的双手,过去一看,那手上全是血泡。 “你……”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圣上驾临,有什么要事?”智伯瑶抽手,同卫永昌拉开距离,微微行了礼。 “砸了。”卫永昌又拉不下脸来,只是要人砸了智伯瑶的菜园子,便扬长而去。 “她总不会把自己饿死吧?”卫永昌下令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可一出门,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娘娘身体若是不好,她宫里面的人自然会禀告的。”道隐说。 “对,你说得对,她又饿不死,朕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道隐是心疼这位皇后娘娘的,可他也想不通智伯瑶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两种可能,一种是要作践自己让圣上也不痛快,另一种,则是真的一心求道了。 道隐固执地相信是第一种,以他了解的智伯瑶,是个尘世间的凡人。 只是,这主仆二人都错了,低估了智伯瑶,他们都以为是第一种。 但智伯瑶却用生命在告诉他们,是第二种。 “这都三天了,她当真滴水未进?”“千真万确。” “不会你们这些人偷偷给她塞了些吃食吧?” 道隐回答:“有宫人给娘娘带过吃的,可娘娘没有动一口,千真万确。” “真是固执得像头牛,朕输了。”卫永昌叹息,“今天开始,一切如常。” “卑职这就去办。” 又过了两三天,道隐在卫永昌面前支支吾吾。 “有话就讲。”卫永昌难得从奏折堆里面抬头看道隐一眼。 “您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她又怎么了?” “她一直没有进食。” 卫永昌奇怪道:“不是都恢复她的吃穿了吗?怎的还会?” “您还是去看看吧。”道隐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永昌不耐烦地又跑了一趟,一眼就看到桌子上堆积的菜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回圣上的话,这都快七天了,娘娘什么都没有吃过,御膳房送来的饭菜,怎么来的还都怎么回去……” 卫永昌这一听,可是心疼坏了,掀开帘子去看,智伯瑶的状态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脸本来就只有巴掌大,今日一看,仿佛又瘦了不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平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也不睁眼,就连呼吸也是微弱的。 “御医!” 一群老头子跪了一地,说娘娘只是饿的,但要继续这样饿下去,怕是要归西了。 卫永昌亲自将粥端到智伯瑶嘴边:“瑶瑶,你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智伯瑶还是有反应的,她侧过头去,不喝。 卫永昌端到另一边,智伯瑶如先前一样,别过头去,不喝。 “你要跟我置气到几时?”卫永昌调子里都带着颤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智伯瑶嗓子废置许久,都哑了,仿佛交待后事一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卫永昌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他帝王的气概被践踏,不能容忍智伯瑶要先走了抛下他一个人,狠心,他有,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表现出来。 卫永昌发了狠,一把捞起智伯瑶疲软的身体,将粥往她的嘴里面灌:“喝!你给我喝!”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十年心事十年灯 智伯瑶不肯张开嘴,黏稠的粥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一身。 她摇头抗拒,“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碎了。 所有人都背过脸去,不敢看正在发生的一幕。 那个谦恭有礼的皇帝已经不见了,他的身躯已经完全被一个恶魔占据。 “哼,不肯?”卫永昌却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骇人,只是说,“来人呀,把这些都给她灌进去!”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弹,想来知道帝后情深,如今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谁知道皇上存的是什么心思,若是因为自己的粗手粗脚伤了皇后,那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朕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到?”卫永昌环顾四周,又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道隐垂下头,带了几个人进来,用手腕粗的绳子绑住了智伯瑶的手,又拿来漏斗要放进智伯瑶的嘴巴里。 卫永昌甩甩袖子出门去,要道隐办好之后再喊他进去。 道隐让旁的人都站远一些,俯下身子在智伯瑶耳畔说:“娘娘,既然都是要吃下去的,何必让自己受这份罪?” “我只是求死,都不能成全我?”智伯瑶苦笑一声。 “娘娘,按圣上现在的怒火,您就是走到鬼门关上,他也要把您拉回来。死是死不成的。” 道隐端了一碗粥来到智伯瑶床前:“娘娘,您若是自己愿意,那我就把您解开。您若是不愿意,那漏斗就要伸进您的嘴巴里了。” “扶我起来吧。” 智伯瑶身子十分虚弱,她的眼睛不像从前那般放光彩,只是木讷地接过碗去,却不稳,勺子撞在碗壁上不住地叮当作响。 “娘娘,还是放着我来罢。”道隐叹口气,又把那碗接回他的手里,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智伯瑶。 卫永昌出了屋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正午的阳光那样耀眼,将他方才的丑恶,映照得完完全全。 他心里有些发慌,那是他最爱的人,可他方才却那样子折磨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听着屋内没有动静,卫永昌心下一沉,难道人是死了?! 卫永昌急忙跨进门去,却看到道隐跪在床前,喂智伯瑶,而智伯瑶也竟然顺从地张开嘴。 道隐听到卫永昌进来的声音,便放下碗,只告诉他:“皇上,娘娘说她想通了。” “这样是最好了,朕稍晚些再来看你!” 卫永昌对上智伯瑶空洞的双眼,再看看地上的陶瓷碎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无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双嘴巴在他耳畔述说方才他的面目是怎样可怖。道隐跟在卫永昌身后,也不敢作声。 走到半路,卫永昌忽然停住了,道隐知晓他这是有话说,急忙半跪下去听候差遣。 卫永昌转过身来,将手放在道隐的头上:“你对我忠心耿耿,是我的心腹。” 道隐说:“卑职不敢当,为圣上分忧是卑职的本分。” “可是你不该!” 道隐不知卫永昌说的是什么:“卑职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瑶瑶是朕的皇后,你不该亲手喂她。”卫永昌这句话可是咬着牙关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 道隐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逾越了,忙在地上叩头:“方才是卑职僭越了。卑职只想……” “你不必多说。你是我的侍卫,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以后,你不可这般同瑶后亲近!” “卑职明白。” 经过了这么一出,道隐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方才是当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惊险了,依照圣上如今锱铢必较的个性,往后做事更加应当留神才是。 智伯瑶经历了这样一遭,心情十分不好,简单换了衣服就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到了晚膳时,宫人们将智伯瑶叫醒:“娘娘,该用膳了。” 那绳子和漏斗就在一边放着,智伯瑶心知若不配合,那受苦的是自己,便爬起来说:“那我拿碗粥吧,腹中难受,吃不下别的。” 卫永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径直走到她床前,坐在床沿。 “张嘴。”卫永昌舀了一勺子的粥,吹了吹热气,送到智伯瑶嘴边。 智伯瑶别过脸去,不愿意看他。 卫永昌勺子却追到眼下,智伯瑶心知是躲不过去,张嘴吃了一口。 卫永昌便乘胜追击,只是智伯瑶缩到床的另一头去,叫卫永昌抓不到她:“圣上,臣妾自己会,不劳烦您费心,您放在一边好了。” “你要跟我置气到几时?” “圣上误会臣妾了,”智伯瑶一席话说的圆滑,却有气无力,言语间愿意卖卫永昌这个皇帝的面子,音调却懒得敷衍,“臣妾只是怕累着您,您放在一边罢,臣妾自己来。” “你们都出去。”卫永昌屏退了下人,重重地将碗拍在桌子上,爬上床去。 智伯瑶肢体僵硬,却也知道无谓的抵抗只是让自己遭罪,便由着卫永昌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可惜,一颗已经冷却的心,是再也捂不热了。 智伯瑶并不把头靠在卫永昌的肩头,只是冷冷道:“臣妾受宠若惊。” “现在只你我二人,什么臣妾不臣妾的,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礼,”卫永昌还以为只要自己肯低头,这次二人的争执就会与从前一样过去,“叫我永昌,我便称呼你瑶瑶。” “臣妾,不能。”智伯瑶从卫永昌怀里挣出,在床上拜在卫永昌的面前,“臣妾出身草莽,幸得陛下青眼,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已经知足,不敢妄自奢求。只是臣妾德行有失,不敢要求什么,只盼望圣上能准许臣妾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卫永昌听到智伯瑶这话,犹如遭到当头棒喝,他终于明白,这一次,智伯瑶是铁了心肠。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欲哭不成翻强笑 “你有哪里不满意,提出来,我改。” “不是圣上的问题,是臣妾自己心中的魔障。” “智伯瑶!”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她,只是智伯瑶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的波澜。 卫永昌松手将她仰面压倒:“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圣上!”智伯瑶说,“是臣妾配不上您,往后,这中宫的位子臣妾愿意让出来,您愿意让谁去坐,就让谁去坐。” “你为何这样狠心?” “臣妾只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智伯瑶说,“贤妃娘娘应是第一个诞下您子嗣的人,她出身也好,我看她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若不答应?” “那就换个别的人。” “可我除了你,我还有谁?” 智伯瑶说:“再过些日子,就要开始选秀了,您看着中意的,留在宫里面就是了。往后这宫里应是热闹的。” “可朕,偏偏中意你。朕要你为朕诞下麟儿!” 智伯瑶摸着她的腹部:“可臣妾腹内空空,不过一个草莽。” “那又何妨?现在没有,今晚过后就有了。”卫永昌说着便欺身而上。 智伯瑶下意识地就要躲他,却被卫永昌一把拉了回来。 “你的朕的皇后,朕的妻子,你可知道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智伯瑶存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便淡淡一笑:“若妾身告诉您,妾身的身子曾被旁的男人碰过了,您还愿意砰臣妾吗?” “你敢!”卫永昌瞪着她,“你在骗我,对不对?” “圣上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放过我吧。” 卫永昌却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你说你同别的人有染?不可能,不可能!”“圣上,您何必如此?” “是谁?”卫永昌掐着智伯瑶的脖子,要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方无隅?是不是?” 不等智伯瑶回答,卫永昌自己把那个猜测推翻了:“不会是方无隅,不会是他,他只是你的师父,若他真的要了你,你这许多年就不会一直把他记挂在心。” “你在说什么!”智伯瑶一脸的厌恶,虽然她对方无隅曾有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但偏偏从卫永昌嘴里出来,就显得下流和肮脏,“也只有你会用这样的龌龊心思来揣测。” “不是方无隅,那是楚清歌?那个娘们儿一样的小倌?你喜欢那样的?”卫永昌瞪着眼问她,“是不是?你喜欢那样子?长阳,长阳你是不是也喜欢?你经常出去找智仲灵,是不是借机去看长阳了?” 智伯瑶惨然一笑:“你要这样想,我也不拦着你。” “也不是他们,”卫永昌自言自语的样子,有几分可怖,“那是一路跟着你的小贼?那个叫做李不言的小贼?他碰你了?他碰你哪了?” “你可以继续猜下去。” “那是高景行?是他对不对?” “有病!”智伯瑶一脚将卫永昌踹下床去,“以后,陛下就当臣妾死了。” “你!”卫永昌站起来,一把揪着智伯瑶的头发,两人冷冷地看着对方,谁都不肯让一步。 智伯瑶瘦弱的身子笼罩在卫永昌身子的阴影之下,她的眼圈是红的。 卫永昌看着是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可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卫永昌松手,智伯瑶的额头磕在了床沿之上。 他拂袖而去。 智伯瑶冷笑一声,想来他多少信了那些鬼话,自己也好图个清静。 起床来,智伯瑶将那碗带着余温的粥喝下,她有些明白,这是一场持久的仗,卫永昌不会轻易要她好过,她要想得到自己要的清静,至少也要身子好,耗得过他才行。 “娘娘……”有一个黑影从房梁上窜下。 智伯瑶以为是李不言,可抬头一看,是道隐。 “你怎的来了?”智伯瑶搅着碗底,“你来,他会不高兴的。” “娘娘,你断食有一段时间,贸然进食对身子不好,”道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个可以替代食物,循序渐进。” 都是习武的人,道隐的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智伯瑶知道这是什么。 “如此珍贵,我不敢接过来了。” “保重。” 智伯瑶抬眼看道隐:“多谢你。” “娘娘不必说谢。”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室内流淌。 大概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情感。 智伯瑶盯着道隐,忽然想着,这道隐,会不会就是前朝太子? 虽然李不言塞进来的那本书不能全信,可仔细一想,却是毫无破绽。 道隐不知智伯瑶为何这样看自己,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了些不自在。 “娘娘,我先走了,此事还请千万不要对旁的人讲。” “我明白。”智伯瑶知道她要防范的头等人物就是如今起了疑心病的卫永昌,他信了自己与人有私情的鬼话,牵连上别的人智伯瑶都无所谓,但若是牵连到道隐,那她万不能原谅自己。 心口发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智伯瑶想想,自己挂念的人,无非只智仲灵一个了,便提笔给她写一封长信,要她快到斩乱麻,免得日久生变。 “把这个连夜送出宫去。”智伯瑶交给身旁的宫人。 可一转头,那封信就躺在了卫永昌的书案上:“这是她写给智仲灵的?” “是,娘娘写完,要奴婢连夜送出宫去。” 卫永昌拆开看了之后,便把信在蜡烛上点了,看着灰烬随风散去。 “就跟你家主子说,信已经送到了。” “奴婢明白。” 卫永昌看着跳动的烛火,自言自语道:“如今,她还在意的,恐怕只有智仲灵了,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看着智仲灵,我要掌握她的全部动作。” 派出去的人不到天明就慌慌张张回来了。 守夜的太监拦住:“圣上歇息了,有什么要紧的事,留着等圣上起来再说。” 那人便跪在殿前,擦着冷汗:“公公,我怕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卷离骚一卷书 天没亮,已经有好些人提着灯笼在路上行色匆匆。 京都的天如从前的天一样渐渐明丽,只是有的人头顶的天却灰蒙蒙的,了无生趣。 卫永昌一觉起来,便看到殿外跪了黑压压一地的人。 “又出了什么事儿?”卫永昌嘴角勾起一抹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阵仗了。”同智伯瑶的裂缝,让卫永昌心情烦闷,他迫切地需要如海一般的政务将他埋没。 只是,这些人,怎么看上去这样眼熟? 卫永昌反应过来,这些人正是昨夜他派出去看紧智仲灵的人手,心下一沉。 “发生何事?” “回圣上的话,昨夜,长阳王妃去了。” “去了?何意?” “长阳王妃自己用刀划了手腕,没了……” 卫永昌气的只觉得眼前发白:“这些妇人,一天到晚不知道脑袋里想些什么。” “长阳王本来要一头撞死随王妃去了,可被我们拉了下来。” 卫永昌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此事,先瞒着皇后。” “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她一大早就去看了……” 卫永昌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框:“废物!一群废物!也不知道拦着!” 这些人表示很无辜,他们只是听命办事,哪里能拦着皇后。 不管怎样,皇上心情不好,底下这些人的好日子便到了头。 王妃之死不是他们的过错,可还是被罚到边疆去了。 “我看又一个夜帝现世了!” “我倒觉得这小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们几个,已经受罚了,还不知道收敛?这年月,人心惶惶的,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卫永昌赶到长阳王府的时候,智伯瑶已经待在那里很久了。 她看过了智仲灵留下的遗书:京中局势动荡,我要长阳走,他又不肯,可我决意不再同他过下去了。前些日子,我总是梦到爹娘,他们说想我了。我也不想在这虚妄的人世间继续受罪,为了让长阳速速离开,我想只有死去这一个办法。请不要责怪我的懦弱,我只想将与他的回忆定在这最美好的时候。姐姐,往后只你孤身一人了,还请照顾好自己。妹灵儿敬上。 真是个傻孩子。 智伯瑶看了一眼抱着智仲灵已经冷去的身体失了心神的卫长阳,心里升起几分怜悯。 智伯瑶要卫长阳离开,可卫长阳一不留神就要寻死觅活,这样,让智伯瑶如何肯安心放他离去。 死去,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智仲灵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嘴唇紫得近乎乌黑,折损了她的美貌。 卫长阳自责:“若不是我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到深夜,就能早点发现她……” 智仲灵死前,受了不少罪,她一开始不得法,便近乎自虐一般在腕上多划了几道。 听说被发现的时候,她沉在木桶底,白色的衣裙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王妃真是作孽,她已经有了身孕……”仵作惋惜。 “你说什么?”卫长阳惊讶地站起身来,要仵作再说一遍。 “王妃腹内的胎儿已经成型,可惜了,她怕是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怎么狠心将那小生命也一同拉入地狱? “她,有身孕了……” 卫长阳这个有泪不轻弹的汉子,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什么皇家威严,什么男儿气概,都抵不过这巨大的孤独。 “灵儿,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卫长阳摇着智仲灵冰冷的身躯,声泪俱下地质问她,“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丢下!还有我们的孩儿,他还没有出生,你的心肠怎么变得这样狠了?” “娘娘,要不要上前拦着王爷?” 智伯瑶抬手要他们退下:“不用。他只是还没有学会告别。” 淑太后不知从哪里也听到了消息,急急而来。 她一眼看到卫长阳正在抱着个死人,吓得魂不附体,要侍从将卫长阳拉开。 智伯瑶也懒得和淑太后起冲突,便由着旁人将卫长阳与怀中的尸身分离。 他们将卫长阳五花大绑,在他嘴巴里塞了东西防止他咬舌自尽。 淑太后才不心疼智仲灵,只是为卫长阳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也簌簌地掉落。 看着卫长阳一腔的悲伤无处发泄,还要被这个女人用母爱的名义禁锢。 智伯瑶终于是忍不住了:“太后娘娘,臣妾……” “都是你,你们姓智的一家都是狐狸精!”淑太后发狠地嘲讽智伯瑶,“好好的孩子,都是着了你们的道!永昌怎么还没有将你打入冷宫!” “我倒是希望。”智伯瑶冷笑。 “那你只怕是不能如愿了。”卫永昌拉着智伯瑶就往外走,要把她塞进轿子里面。 “这是我的妹妹,她的尸身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智伯瑶吃饱了,喝足了,养好精神,倒也能跟卫永昌的气力抗衡。“这可由不得你!” “圣上是怕我也寻死觅活不成?”智伯瑶眯着眼看他。 “皇后还真是高看自己了,”卫永昌说,“不是怕你死了,是怕你辱没了皇家脸面。” 脸面,脸面!卫永昌现在要的只有脸面了? 智伯瑶破罐子破摔,发起狠来:“皇家的脸面早就被我丢尽了。我可不止跟一个男人好过,方师父,楚清歌,李不言,还有高景行,也许还有长阳吧,太多了,跟我有私情的男人太多了,我都数不过来了!” “贱人!”卫永昌嫌恶地松开智伯瑶,将她带在地上。 智伯瑶支撑着要爬起来,却觉得小腹一痛,一阵温热的感觉。 卫永昌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变化:“贱人!还不起来!是要朕来扶你?” 智伯瑶双腿打着哆嗦,腹内犹如刀搅,她站起身来,看到衣服上有了一滩血迹,身子一软,晕厥过去了。 卫永昌也被吓到了,抱着智伯瑶就上了轿子往宫里面赶。 “瑶瑶,你可不要吓我,太医马上就到!” 只是智伯瑶犹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任他怎么喊,也不答应。 太医给智伯瑶把脉,卫永昌心里却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莫不是智伯瑶有了身孕?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少年易过不重来 如果智伯瑶有了身孕,那又是谁的种? 如果她有了身孕,那孩子该不该留下来? 如果把那孩子留下来,那如果生出来不是他的怎么办? 可真有这样多的如果吗? 智伯瑶真的会背叛他吗? 卫永昌以为不会,智伯瑶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的。 卫永昌一转念又想,从前智伯瑶逃走是抱了不再回宫的决心,这种情况下她去以自由人的身份勾搭男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智伯瑶所说奸情一事,卫永昌不愿相信,却又想着智伯瑶一向放荡不羁,倒真是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想来想去,卫永昌脸上阴云密布,始终不能放晴。 “太医,她可是有了身孕?”卫永昌见太医诊治完毕,便大踏步走来问,“孩子可有保住?” 一开口,不问大人,问小孩,智伯瑶冷笑,她要叫卫永昌失望了,她也越发确信,他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从卫永昌强灌她开始,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身孕?”太医摇摇头,“娘娘不是有了身孕。” “那她为什么……”卫永昌不信,“那血是怎么回事儿?” “圣上可能不知,这是妇人家的事,葵水。”太医说。 “葵水?”卫永昌似乎是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葵水,那她怎么会晕过去?” “娘娘近日身子欠佳,还需好好调养。” 屏退去其他人,卫永昌坐到智伯瑶床前,用手指画着她面部的轮廓,明明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女子,为何每每伤他总能毫不留情地扎进心窝? “圣上,”智伯瑶轻笑,“臣妾无恙,亦没有身孕,让您高兴了。” “你晕了,我哪里来的高兴一说?” 智伯瑶说:“你骗得了旁人,独独骗不了我,你很高兴。” 看智伯瑶有气力同他犟嘴,卫永昌收起脸上的关切,伴着脸:“朕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做过?” “圣上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那这夫妻便早就不用做了。”智伯瑶说,“就当臣妾做过。” “你没有!你没有。”卫永昌紧握智伯瑶的手,“我便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有,你便松开我的手,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就像对待什么人一样。我说没有,你便紧紧握着我的手,试图用你的话来打动我。”智伯瑶叹口气,“你爱的不是我,是这具身子。我从来都没有变过,不管我遇到过多少人。” “瑶瑶,是我糊涂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智伯瑶闷哼一声,“没有以后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卫永昌以为她又起了逃跑的心思,抓着她的手不禁握紧几分。 “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你就当我死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智伯瑶说:“因为我当你死了。那个说要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人,已经不见了。” “瑶瑶,你换位想想,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跟别人有染?”卫永昌说,“你之前那样吓我,我可不就信了?” “那你换位想想,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别人有染?”智伯瑶说。 卫永昌嗫嚅:“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男人纳妾哪能叫有染?可瑶瑶,贤妃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 “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就不叫有染,女人左拥右抱就要被谴责?” 卫永昌说:“你这话自然不对,自然是不同的,男人跟女人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智伯瑶咬牙:“那我也把这话送给你,我智伯瑶跟旁的女人也终究是不一样的!你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因为我是智伯瑶,你懂了没有?若是不想叫我丢尽你皇家的脸面,便趁早放过我,免得我在朝中大臣里面挑一个,让你自此在群臣面前抬不起头!”“朕是皇上!你怎么能忤逆朕!” “我嫁的是人,不是‘皇上’二字。”智伯瑶说,“现在,用你的权力来压我?可笑!” “你终究是朕的子民,还想怎样!” “你是皇上,我不爱你,你是乞丐,我也不爱你,有区别吗?”智伯瑶叹口气,“你我的情分尽了,好聚好散吧。” “聚散,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天做朕的皇后,这辈子都是朕的皇后!”卫永昌说,“你以为朕是什么人,你要朕来,朕就来,你要朕走,朕就走!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同样的话,送给你,”智伯瑶莞尔一笑,“你以为我智伯瑶是谁?你不要的时候,便一脚踢开,你要的时候,就让我乖乖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一条狗也不会有这样差的记性!” 遇上智伯瑶这样伶牙俐齿的女孩子,卫永昌辩也辩不过,惹得自己一腔的怒气。 “你看到了,你所言所想,不过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智伯瑶说,“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爱。我同你做过的唯一错事,就是把你这样一个好男儿变成了我的丈夫,倘若你是我的情人,我的奸夫,我想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瑶瑶,是,我说不过你,你说的都对,”卫永昌说,“但我不愿意放弃与你的这段关系。我在尽力挽回,你能原谅我吗?” “你不是要解决这件事,只是要把这件事深埋起来。你不是要同我和好,你不过是受不得有人背叛你,你要我老老实实回到你的身边,继续受你的欺负。但你要失望了。我的答案是,我!不!” “你为什么这样的不可理喻!” “是你不肯听人讲话。” “瑶瑶,你爱我,对吗?你不能离开我!” 智伯瑶冷眼看他:“我看,不是我不能离开你。是你离不开我,可惜,我厌倦了。” “你不能,不能走!”卫永昌说着,便欺身压上去。 智伯瑶察觉到他的意图,大惊:“你疯了?我身上有葵水!” “那又如何?我要你。”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请你不要吃掉我 “会受伤的……”智伯瑶惊呼,便要跳下床去。 卫永昌一把揽过她的腰来,就将人平放在床上,制住了她。 “你发什么疯!” “我发的是念你的情。” “你要女人了,有的是人往你身上贴,你又何苦难为我?” “可她们终究不是你。” 智伯瑶腹内犹如刀搅,面色苍白。 若是放到平日,她便拔刀正面迎击,可今日,她身上葵水,实在是作弄人。 “你……”智伯瑶话没有说完便陡然没了下文。 卫永昌已经扶着她的腰弄起来。 痛楚是往日的数十倍。 室内氤氲着血水的味道。 智伯瑶吃痛却不闭眼,她偏要看着卫永昌,要从卫永昌眼里看到那个不轻易低头的自己。 卫永昌自己心里也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禽兽不如的勾当,随手拿起一件衣物,盖住了智伯瑶的面目,瞧不见智伯瑶那刀子一样冷的眼神。 谁也没有从这场欢好中得到欢愉。 智伯瑶的不配合,加上血液,让这看起来像是采花大盗的作案现场。 而卫永昌这个完事之后提起裤子就走的采花贼,更是让人寒心。 智伯瑶不动,听着他把衣服捡起来穿在身上,听着他步伐走远。 智伯瑶这才将盖在脸上的那碎片取下,查看了自己身上和床上的狼藉,“禽兽”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对卫永昌的厌倦。 她叫宫人们准备了一通热水,泡在里面,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脏得不洗掉了。 脏的是卫永昌的心。 后来,房事受伤的药物一箱接着一箱送到了智伯瑶的宫里面,这似乎在昭告天下。 “你们可不知道,圣上真是很,那床单都拧得出血来。” “圣上也不知道避讳,听说碰了身上有葵水的女人,是要走霉运的。” “娘娘走路的样子,你们看到没有?” “什么样子?” “两条腿向外撇,根本走不了两步就要坐下来歇息。” “我看是那儿疼……” 两个小宫女在彼此的身上比划一下,一众宫人都偷偷笑起来。 “不过,我们也没有什么得意的,娘娘不受宠,我们也要跟着没饭吃。” “这还不叫受宠?不受宠,怎么圣上就可着她一个人欺负,这宫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了。”“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床板都断了,那是用了多大的气力?这圣恩可真不是什么人也受得住。” “话说回来,那边那位,产期要近了吧?” “也就剩一个月了,”一个宫女儿叹气,“皇子要是先从妃嫔肚子里面出来,那皇后可就真没有面子了,往后处处受制。” “那也不一定,娘娘又不是不能生,只要生得出来,位子还是稳的。” 因为智伯瑶卧床休息,所以她宫里头也没有多少要紧的事。 宫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飘到智伯瑶的耳朵里去,挺好的,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仿佛说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喂,你喝水吗?” 一个女声粗暴地打断失神中的智伯瑶。 流光,那个等着看她笑话的宫女,现在倒是成为了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造化弄人,当真是造化弄人! 智伯瑶苦笑一声,懒得回答。 “喂,起来,喝水。”流光粗暴地把智伯瑶拉起来,却缓缓地将一杯温水灌入她的喉咙。 “你该开心了,”智伯瑶说,“杀了我,这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若是方先生在,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拍手叫好的。”流光垂下眼帘,“先生对你再如何不好,再要将你当成弃子,从来都是快刀子,没有这样侮辱过人!” “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就不要在一百步面前产生优越感了。”智伯瑶说。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智伯瑶摇摇头:“不了。多谢。” “饿死你自己,便宜了别人。” 智伯瑶说:“我只是不饿。我不会把自己饿死的,那种死法,不体面。” “你想明白便好。” 在床上躺了几日,忽然听人说贤妃来了。 智伯瑶挣扎着坐起,看到江水寒挺着个大肚子来看她。 “你怎的来了?”智伯瑶要下床去。 江水寒拦着她:“娘娘躺在床上歇息便好。” “外面都是怎么说我的?”智伯瑶问。 江水寒说:“不过都是笑圣上不知节制。” 智伯瑶知道江水寒是个良善的人不愿将那些难听的话转达给她,她也不便强求。 “他好像又顽皮了。”智伯瑶把手放在江水寒的肚子上。 说到孩子,江水寒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很是折腾人,磨人的精神。我时常大半夜大半夜的不能安睡,只盼望他以后不要这般调皮。” “调皮的孩子聪明,他会如你一般。” “娘娘谬赞了,”江水寒叹口气,“可我又忧心,他若是成了个混世小魔王,我要如何约束他?”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把孩子平平安安生出来才是正经事。”智伯瑶说。 “娘娘也不要心忧,圣上是喜欢您的,只是不得法。” 谈到卫永昌,智伯瑶神色一变,立马换了个话题:“灵儿那边,长阳王府的事,不知你知道多少?” “长阳王妃已经下葬了。”江水寒说,“至于长阳王,听说一直住在庙里,日夜抄写佛经,听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个呆子,怎么还不走!” 江水寒说:“臣妾看长阳王也不是愚钝的人,不过是一个情字误人。”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做这些。”智伯瑶不禁回想起那日与智仲灵分别的情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竟会是诀别,也许她那时规劝一下两人,事情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一卷离骚一卷书,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听秋声。 欲哭不成翻强笑,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地狱阿鼻无间隔 卫永昌有时也来,不过是远远地看智伯瑶一眼。 智伯瑶也完全装作看不到他,免得相看两生厌。 华衣美饰,一样接着一样送到了智伯瑶的屋里,但她都分了出去。 卫永昌有时也来跟她一起用膳,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屋子里静的只有两人吞咽咀嚼之声。 智伯瑶葵水一过,卫永昌就跟闻着肉腥味的狗一样就来了。 智伯瑶躺在床上,冷眼看他:“没有地方给你。” “这样大的一张床,你睡在上面不会冷?” “我一个人睡觉便不冷。” 卫永昌全然不管,解了外衣。“你要做什么?” 卫永昌语气中似乎有一丝轻佻:“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要行夫妻之礼。” “你无耻。” 卫永昌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那叫用强。” 卫永昌阴森森地走到床边,将手搭在智伯瑶的肩膀上:“若我那是用强,你怎的不跑?怕不是故意做出样子来勾人!我若是在用强,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不反抗?” 智伯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什么那天要蒙住我的眼睛?” “只是同你玩个新花样,免得你觉得我了无趣味。” 智伯瑶再问:“你若是问心无愧,那现在我说不要,你走!” “话术,你是高手。”卫永昌说,“我嘴上说不过你,可我在理。” 智伯瑶又说:“说不出来?那你不如摸着你的心口,告诉我,你有没有用你的身体,侮辱你的妻子。” “那是两情相悦的事,怎么叫侮辱?”卫永昌辩不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你有没有尊你的妻子,爱你的妻子?”智伯瑶冷笑,“你有没有听到她叫你停手?你有没有听到她告诉你说她的小腹如同刀搅?你当真不知道葵水期间行房对我身体有损?你敢说你不知道?” “真是话多,给我找不痛快!”卫永昌眉目间流露出不耐烦了,他已经没有性子跟智伯瑶继续耗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没日没夜地操劳?还来给我添堵?” “我天生反骨,最喜欢给人找不痛快。”智伯瑶说,“圣上您若是想要快活,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能让您快活,单单是我宫里,我就知道有好些小宫女,每日梳妆打扮等待您的垂帘。” “你要知道,你吃的苦都是因为你那一张嘴。”卫永昌粗暴地将智伯瑶推倒,还不忘记将烛火吹灭。 “不敢看我了吗?” “转过身去!”卫永昌的声音被情欲截成一段段的气流。 “嗯……”智伯瑶原本是咬紧了牙关的,却还是吃痛喊出声来。 “你看,你这不是有反应吗?”卫永昌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推说自己不要,装成一副圣洁的样子,可还不是因为我浪叫?” “你……”智伯瑶放下身段,由着他摆布,她并不是失去了斗志,她也没有放弃抵抗,只是她知道自己的时机未到,她此刻若是不配合,受伤的是她自己,她已经学乖了。 摆弄傀儡一般,卫永昌只感受到自己的动作,身下人全然不配合,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床上躺着的人仿佛尸体一样,没有往日的激烈回应,自然他也体会不到那绕指柔情。 “你怎么不叫了?是为夫没有令你满意?”卫永昌妄图做出洋洋自得的声音,可他声音底一种虚出卖了他,他也在担心,他也在害怕,他也不想失去。 这样的关头,智伯瑶竟然冷笑起来,她一开始只是低低地笑,而后大笑起来,笑的全身都在颤动,不多时,那笑就变成了无声的哭,眼泪从眼角滑落。 卫永昌的欲火,被智伯瑶的眼泪浇熄了,他只觉得索然无味,一次过后,又是提起裤子六亲不认,他不敢留下来过夜,倒不是怕智伯瑶暗害他,而是他自知自己是加害的一方,所以心虚。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智伯瑶对卫永昌说。 卫永昌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因为智伯瑶的这句话而收回来:“你说。” “我对你,已经全然没有了爱,你伤透了我的心,还有我的身。” “方才跟我上床,倒没有从你脸上看到不痛快。” 智伯瑶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那不过是我对抚摸的反应,是个男人那样对我,我都有反应,那不叫爱。” “你的话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只会有我这一个男人。”卫永昌说,“你若是敢与别人有了私情,那我就要阉了他,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要你们日日相见却不能亲近。” “你可笑,天真。”智伯瑶躺下了不再多说。 卫永昌想知道智伯瑶这样说的理由,可他却为了面子不好再追问。 去探望了贤妃,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卫永昌心里却一直想不通智伯瑶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道隐,你去皇后宫里面走一趟。” 道隐问:“做什么?” “向瑶后要答案,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道隐便出去了,很快就回来,呈给卫永昌一张纸。 卫永昌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爱一个人,你以为是用身体才能爱?你错了,只要是真心爱的,我看一眼,就已经失了魂。但凡是恨的,哪怕进入我的身体,我只当别人捅了我一刀。” 卫永昌愤恨地把纸张团成一团扔到地上:“让人盯紧些,不要让她寻死。还有,每天她见过哪些男人,都要告诉我。” “那内侍,可要算在里面?”道隐请示。 卫永昌想到了刚才智伯瑶所写,便点头:“算进去,把她宫里的内侍都换成年老的。” 道隐不知道圣上这一招是为何,却还是乖乖照做,圣上防着别的男人,道隐表示可以理解,可连内侍都要算进去,这叫怎么一回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善根微细恶困多 智伯瑶每日要被太医把好几次的脉,日日都有进补的汤,喝得她都要吐出来。 可她若不喝完,宫人的脑袋就要掉下来。 “又是枸杞红枣乌鸡汤!”智伯瑶只看一样,胃里头就泛起了恶心,“不喝。” “娘娘!”端着碗的小宫女跪在她面前不肯走,眼泪瞬间哗哗地落了下来,“还请娘娘喝了吧!”智伯瑶试过说不,可后来当天服侍她用膳的宫女便脑袋搬家了。 卫永昌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人死了,却叫别人以为她是恶人。 智伯瑶端起碗来,连滋味都没有品一品,就吞进腹内:“你可以走了。” “谢娘娘,多谢娘娘!”小宫女把头在地板上磕得“梆梆”作响。 卫永昌夜夜都要来,只在葵水的时候放过她,叫她苦不堪言。 她想过法子,譬如去跟江水寒作伴。 江水寒产期就要来了,她有娘亲作陪,淑太后也常来看她。 智伯瑶也去她那里凑热闹,白天躲在江水寒宫里还不够,晚上智伯瑶问:“我能不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江水寒自然是欢迎的,两人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 智伯瑶把被子蹬了,还是江水寒为她掖好被角。 “我常常在想,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跟你待在一起,就像四月的日光那样暖和。”智伯瑶起床之后,为自己连累江水寒操心她感到不好意思。 “娘娘客气了。”江水寒笑起来也好看。 智伯瑶心里只道卫永昌是个瞎子,放着江水寒这样的大美人,去自己那里冷冰冰的找气受。 卫永昌还因为这事儿,又去江水寒宫里面立威,说是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要是哪个宫里面再敢留宿智伯瑶,便要重重地惩治。 “他这是要逼死我。”智伯瑶听到之后,也没有太过惊讶,卫永昌现在已经全然地不可理喻了。 江水寒生了,是个男孩,叫淑太后高兴得不得了。 卫永昌却只是将孩子抱在怀里一小会儿,便又去处理国事了。 虽然他的赏赐一件又一件送到贤妃宫里,可宫人们都在为贤妃娘娘鸣不平。 “哪有这样的,第一次做父亲,一点儿都看不出高兴。” “贤妃娘娘是哪里不好?圣上真是……” “我看皇后胜在跟圣上早些相识。若是贤妃娘娘先一步见到圣上,我看皇后那是要靠边站。” 智伯瑶觉得宫人们这话还是有理的,不然卫永昌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放着这样的美人儿不疼,宠爱她一人? 智伯瑶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生命,三天两头往贤妃的宫里面跑。 一次两次还好,到后来淑太后总是要想法子把智伯瑶从贤妃宫里面叫走。 “这些事儿,您不该找我商量,”智伯瑶对淑太后说,“您有什么话,敞开了说。” “你以后不要去贤妃宫里?” “为何?”智伯瑶不明白,她是个皇后,又不是什么妖邪,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你跟孩子八字不合,会克他!” 智伯瑶冷笑一声:“臣妾倒是不知道太后您何时学会了给人算八字。我看,您是防着我,怕我对皇子做些什么。”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是何等聪慧的人,也不跟她拐弯抹角:“是。” “小皇子那样可爱,我为何要害他?”智伯瑶说,“倘若到了今日,您还以为我贪图什么宠爱,那您便是小瞧我了。” “我不是担心你下手,我更担心有人因为你的缘故对我那宝贝孙儿下手。” 智伯瑶说:“那是皇子,谁能对他不好?您怕不是担心圣上……” 这个想法,智伯瑶终究没说全,但淑太后冲她点点头。 真是可笑,天底下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孩子要防着自己的父亲。 “您多虑了,那终究是他的亲骨肉,他没有理由那样做。” 淑太后说:“我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他因你,着魔一样。他一心想要他的长子出于你身,哀家不希望看到任何可能的威胁。” “您终究是想多了,我算什么!”智伯瑶苦笑一声,“他根本不在乎我的。何况虎毒还不食子。” “人们都说他是夜帝在世,可他竟然比夜帝更狠,”淑太后说,“哀家倒也真想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迷住他的心。” “我?我还没有那个本事,他只怕是叫猪油蒙了心。” 淑太后说:“你也要好好休养,早日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哀家这心,才能落到肚子里。” 智伯瑶不说话,嘴角只是勾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晚上,卫永昌又来了,进门,照例。脱下外套就爬上床。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智伯瑶问。 “我喜欢自己的妻子,却要因此受到质疑?” “你想要我生下你的孩子?”智伯瑶又问,“所以你才没日没夜地来折腾我?” “你知道便好,早日生养,我早日安心。”卫永昌说,“你若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便不再难为你。” “你死了心吧。” 卫永昌将手放在智伯瑶的小腹:“这事儿可由不得你。” “太医每日为我切脉,吃食又是那样,你就以为,我一定会有你的孩子?”卫永昌说:“难道不是?地先养肥,牛是好牛,时时耕种,我不信没有产出。” “可你不知道这块地,养不肥。” 智伯瑶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说,我不能生孩子。” “葵水能来,生不出孩子?这话,你去骗黄口小儿。” 智伯瑶笑笑,用手在自己小腹上比划:“一把这么长的刀,曾从我的身体斜切进去,差点性命都不保了。还是神医有办法,他救了我的命,不过从阎王那里讨回我的命,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什么时候的事?”卫永昌语气之间,显然是不相信的。 “我灭了春雨教的时候。”智伯瑶说。 “那么多太医,我不信他们说的,倒要来信你和你所谓的神医?” 智伯瑶说:“事到如今,你心里也该清楚了,你相信,只是你不承认。从前我与你在一起不算少,肚子至今没有动静,你也早该接受这件事了。今后,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平白付出却没有收获,总是要叫人难过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梁间燕子太无情 “你巧言善辩,我不会信你的。”卫永昌到了这个关头,还在嘴硬。 “我知道你也不是日日发情,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智伯瑶冷笑一声,“如今听到我不能生,你也该死心了,放过我吧。无数温香暖玉在等着你,你何必来我这里受气?你放手,我们两人都好过一些。” 卫永昌沉默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强迫智伯瑶行夫妻之事。 倒是他非要抱着智伯瑶,勒得智伯瑶差点儿连气也喘不上来。 智伯瑶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日后两人就能真正不再见,老死也不相往来了。 只是天意往往弄人。 卫长阳终于是想通了,要去封地了,临行前来宫里,跟淑太后等人告别。 卫永昌看到他形容枯槁,也本来是要放他一马的。 只是,卫长阳也输在一张嘴上,他向来要逞口舌之快,不然,他的命也本该是好的。 事情要从卫长阳从淑太后宫里出来说起,他去看了江水寒的孩子,于是便见到了智伯瑶。 智伯瑶问他:“想清楚了?” “没有,但这是灵儿的遗愿。” 智伯瑶叹口气:“我只恨自己那时候太莽撞,没有看出她是那样的性子。” “若不是我喝酒喝到深夜,也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卫长阳苦笑一声。 两个都是天涯落魄人,都是身居显赫之位。 外人只道他们风风光光,可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辛酸苦楚。 “以后有什么打算?”智伯瑶问。 “没什么打算,”卫长阳眼神黯淡,“大概要做个酒王爷。” “你失意,我也没什么能做的。”智伯瑶说,“保重。” “保重。”卫长阳说。 若事情只到这一步,卫长阳也不应该有什么事的,可惜,他们告别用了太久的时间。 时间一长,难免就要说些别的。 一说些别的,用的时间就更长,这才是祸患所在。 卫永昌一转头,看不到智伯瑶和卫长阳,多疑的性子又上来了。 好巧不巧,智伯瑶和卫长阳又没有走多远说话,所以卫永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他们。 智伯瑶是背对着门的,自然看不到卫永昌找来了。 卫长阳能看到卫永昌来了,一想到自己与妻子最初分离是为了防卫永昌,卫长阳便下决心要卫永昌吃些苦头。 “你能抱抱我吗?”卫长阳提出这个请求。 智伯瑶向来大大咧咧,何况卫长阳是她的妹夫,又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她没有避嫌。 卫长阳的手拍在智伯瑶的脊背上,他瞥到卫永昌的脸已经气到变形,可他还不满足。 不知满足,这是卫长阳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松开智伯瑶,卫长阳说:“你的头上落了一朵花,我帮你拿下来。” 智伯瑶不疑有他,便把头凑到卫长阳面前。 卫长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精巧的簪子,插到智伯瑶的头发上。 “什么呀?”智伯瑶只察觉头上重了。 卫长阳说:“你别动,我来好好看看。” 从卫永昌那里看去,这两人那叫一个卿卿我我。 智伯瑶已经很久没有对卫永昌展露笑颜了,此刻却对卫长阳笑的花枝乱颤。 卫永昌越看,越觉得两人之间不简单,从前智伯瑶说过的气话,又窜上他的心头,卫长阳这样的,智伯瑶喜欢吗?若是不喜欢,他们怎么这样亲昵。 插簪子,这是丈夫对妻子做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男人就可以。 卫永昌走上前去。 智伯瑶虽没有看到,却察觉到身后一阵阴风,她回头,看到卫永昌,笑容便僵住了。 智伯瑶不是傻子,她在想卫长阳明明看得到卫永昌为什么不提醒她,很明显,卫长阳在激怒卫永昌,真是干了好大一件蠢事。 “王爷,皇后,戏文里可没有写过你们的爱情。” 智伯瑶怕卫长阳张嘴坏事,抢着说:“臣妾有时会想起灵儿,便多说了两句。” 说完,智伯瑶就推了卫长阳一把,要他立即滚蛋。 可是,卫长阳没有察觉到智伯瑶的良苦用心,反而又拉着智伯瑶做亲昵态。 “皇兄,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和伯瑶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卫长阳说,“我同她两情相悦,不知胡天胡地过几次,有过几次风流……” 卫永昌拔剑便刺。 卫长阳吃亏在解了佩剑,不能赤手空拳接白刃,被逼到角落去。 智伯瑶知道自己不能出面救卫长阳,要叫淑太后来。 淑太后是长辈,且因为她与卫长阳有血浓于水的羁绊,找淑太后,才能保卫长阳。 智伯瑶提着裙子去请淑太后,她从前不是个笨拙的人,只是太过心急,一个没有看清,竟然被凸起的砖块绊倒在地上。 她没在意,爬起来继续跑着,去请淑太后。 只是等智伯瑶扶着淑太后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卫永昌一个人。 “长阳呢!长阳去哪里了?”淑太后要急疯了,摇着卫永昌逼问他。 “虽然您不是我生身母亲,可我们好歹也母子相称了这么长时间,您始终是把我当个外人,这让我非常妒忌。”卫永昌在淑太后耳边轻声说。 “永昌,是我不好……”淑太后被吓得流出眼泪,哪里还有往日老成自持的样子,求饶,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好话。 可卫永昌就是不肯松口。 直到一个太监出现,冲卫永昌点点头说:“事情办妥了。” 卫永昌才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太后娘娘,您不是想知道长阳在哪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非贪生而恶死 那天,淑太后见到长阳王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长阳王已经不再是长阳王了。 谁也没有料到卫永昌堂堂帝王,会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王爷。 智伯瑶去问那太监:“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的是净身房的……” 毫无疑问,卫永昌用了这样恶劣的手段。 卫长阳想来是晕过去了,不然依照他刚强的个性,是怕宁愿自尽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淑太后也晕了,卫永昌叫宫人把太后抬回去。 “现在,你可满意了?”卫永昌一步步逼向智伯瑶。 智伯瑶只觉得阳光很冷,冷到骨子里。 “朕说过的,你不许跟旁的男人好,就算他是长阳王也不行。” 智伯瑶气的浑身发抖:“你明知道他不过是做戏给你看,你怎么这样恶毒?” “对于君王,这不叫恶毒,这叫权谋,何况,他变成这样子都是因为你,”卫永昌说,“你要记得,要时刻约束自己,不要跟旁的男人讲话,不然,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智伯瑶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冲进她的脑海,她指着卫永昌:“你……”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智伯瑶就慢慢地俯下了身子,话也说不出来。 “你在玩什么花样?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卫永昌一开始,仍旧是在奚落她的,不过后来,看到她脸色苍白异常,才发觉事情有蹊跷,他一只手拉着智伯瑶,妄图将她拽起来,“喂,你怎么了?起来啊,你要是妄想装病来骗取朕的怜悯那是……” “砰”的一声,智伯瑶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永昌这才发觉,一朵红色的血花在她裙摆上悄然绽放。 “葵水?”卫永昌一开始以为只是一般的身体不适,可他后来想到,智伯瑶葵水已经过了,难道是血崩。 想到这里,卫永昌不敢轻视,急忙抱着智伯瑶将她放回到床上去。 他虽然不了解,却知道血崩是会死人的。 难道是之前自己不顾她身子,才引发的病症? 卫永昌自责,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太医切脉,而后叹口气:“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 “一个胎儿,还未成型,却已经保不住了……”卫永昌听到这里,如五雷轰顶,甚至一开始还在笑:“怎么可能!她说过她生不了孩子,她不会有孩子的,好你个狗头太医!” “微臣所说,千真万确。”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不信,圣上换个人来诊治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不一会儿,有宫人捧出一滩血块。 卫永昌嫌恶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是那苦命的孩子……” 卫永昌又看一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让他喘不上气。 面前那块血肉,本来会有一部分长成头,一部分长成身子,还要长出手和脚,还要在地上跑来跑去喊他“父皇”,可现在,一切都是虚妄,它只能停在这个时候,遑论满地跑喊他了。 “娘娘硬是被绊倒之后伤到了胎气,所以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卫永昌问:“那她所说不能受孕一事?” “微臣这许多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瑶后在撒谎?” 太医叩首:“微臣见识浅薄,不敢妄下断言。” “你下去吧。” 卫永昌在智伯瑶床边呆了很久,看宫人进进出出,捧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终于,智伯瑶睁开眼,她揉揉额头坐起来:“怎会……” “你可有想到什么?”卫永昌黑着脸问她。 “你又怎么了,一副索命小鬼的样子?”智伯瑶说,“我记得我同你应该已经是陌路人了。” “朕问你,你想到了什么?” 智伯瑶说:“你这样对待长阳,不是君子所为。” “你醒来之后,只是要帮着一个外人跟我说话?” 智伯瑶说:“他又不是外人。” 卫永昌笑了,让人觉得阵阵阴气:“我们的孩子没了,你是故意绊倒?想要用孩子的命换回卫长阳的命?” 智伯瑶只觉得卫永昌说话颠三倒四,不可理喻:“都跟你说过了,不会有孩子的,你是有病吗?” “我确实得了一种病,叫做心软的毛病。”卫永昌说,“我的心跟你比起来,真的是软太多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卫永昌叫一个宫人捧出一锦盒来,递到智伯瑶手里。 “打开它。” 智伯瑶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毒药?” “你打开看。” 智伯瑶警觉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那已经僵下来的一团东西:“这是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 智伯瑶说:“不知道。” “你看看,这里,你把它想象成一个头,这边,你把它想成胳膊,这边是腿,你想象一下,这东西会动……” “你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智伯瑶泛起一阵恶心,她虽然从前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但出手一击必中,从来不会弄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好好看看它。” “都跟你说了,我不可能有,我这个月葵水还有过……” “你仔细看!”卫永昌吼了一声。 智伯瑶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便不耐烦地又看了一眼。 看得久了,才觉得背后发凉。 “拿走……”智伯瑶关上盒子,不愿意再看,“怎么会……” “你是不是故意摔那一跤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九华帐里梦魂惊 “不是。”智伯瑶蜷缩起身体坐在床上抱紧了自己。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的话?” “你走吧,我要自己静一下。” 卫永昌只恨智伯瑶怎么能这样,明明是她的过错,她却敢用这样的语气来跟自己说话,仿佛自己才是应该受到谴责的那一个。 “你好好反省!”卫永昌拂袖而去。 智伯瑶没有母亲,光身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却没有人可以来安慰自己。 江水寒不能走动,只能叫宫女来给智伯瑶送些东西。 淑太后因着了解了那天卫永昌暴怒的原因,对智伯瑶,恨她入骨,她差人送来了珍贵的人参,可不是因为淑太后体恤智伯瑶,她另有自己的打算。“娘娘,太后给您送了人参来。” 智伯瑶靠在床上静养:“拿去库房里面就是,何必专程跟我说?” “太后娘娘说,要您亲自打开看一看。” 智伯瑶说:“就告诉太后,我看过了。” “娘娘,您还是亲自打开看一看吧,不然奴婢不好交代。” 智伯瑶无奈,放下手中的书本:“拿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物件。” 宫女把盒子呈上去,智伯瑶打开一看,好不容易养出了血色的脸又开始有些白了。 那里面躺着人参,血红色的,血参。 看上去,多像她那个没有成行的孩子。 智伯瑶忍不住趴到床边去呕了起来,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 “她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成了这样子?” 晚上卫永昌来看智伯瑶,又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智伯瑶躺在被子里面浑身打颤,身上盖了三条棉被,额头上出了汗,可是一摸她的手,却又是冰凉的,叫她她也不应,只是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智伯瑶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再也受不起一点儿的折腾。 卫永昌心里面多少闪过一些自责,他心里不好过,智伯瑶又何尝好过? “回圣上的话,今天,太后娘娘宫里头的人来过。”流光站出来答道,她原本是要看智伯瑶笑话的,只是看到她这样遭罪,竟然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哦?你是说太后的人来过之后,瑶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正是,太后娘娘送来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流光去库房里面把那个盒子取了出来。 “血参?”卫永昌一看,心里就清楚了,他折腾卫长阳,太后就要折腾智伯瑶。 “这老妖婆,朕对她的宽容,反而纵容了她。”卫永昌握紧拳头,从前他不过是看着两人母子相称多年,不愿意下狠手,可如今淑太后这样骑到了他的头上,让他万万不能容忍。 淑太后的日子,至此便不好过了起来。 从吃穿用度说起。 “这些菜一些油水也没有,你们御膳房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淑太后掀翻了桌子。 “太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他说要举国节俭,所以……” 淑太后恨道:“举国节俭?怎么偏偏都俭到了哀家一个人的头上?” “这是圣上的意思,您……” 淑太后轻笑:“很好,自己养大的狼崽子,咬人的气力还真不小。” 终于,等宫里面连笔墨纸砚都领不到的时候,淑太后终于忍不住了。 “皇上,哀家想跟你说道说道。” “太后,您来的正好,我宫里面新来了个内侍,给您引见一下。”卫永昌招招手,“来啊,过来,给太后娘娘开开眼。” 于是那一只站在角落处的太监,便垂着头过来了,他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 “长阳!”等淑太后看清那太监的长相,脸色都白了,“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瞧瞧你。” 只是卫长阳杵着不动,白皙的脸上闪过不快,他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真的是不想再跟淑太后有什么联系了,何况,他所受的苦有一半的原因要归结在淑太后头上。 “来,给太后看茶。”卫永昌吩咐卫长阳。 卫长阳竟然还真的听他的话,过来给淑太后满上一杯。 淑太后知道卫长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是如今他为什么会穿上内侍的衣服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心甘情愿地听卫永昌差遣他? 淑太后不敢去想。她知道这是怎样的屈辱。 本来她来找卫永昌是要商量事情的,只是因着见过了卫长阳,她便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匆匆告辞,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从此以后,宫里头就有了一个新的太监。 他的身份,诸位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敢提。 他不从属于内务府,也不从属于任何一个宫里面。 他面色苍白,很少说话,大家都不敢接近他。 可偏偏圣上说了,如果不能每日羞辱这个太监,那所有人都要被责罚。 所以,这个新太监的住处,总是热闹非凡的。 路上,总会有人拦住他,结结巴巴:“我要一拳打在你的脸上。” 随后那些人便蚊子叮咬一样,一拳挥在他脸上。 也有人喊住他,结结巴巴:“我,我要一桶水浇下去,淋湿你的衣服。” 随后,便有一桶水浇下来,他也不知道躲闪。那些欺负他的人,一转头,就要跪在他面前:“王爷要晓得,奴才也是没有法子,不这样做,项上人头不保。” “我明白,你们滚吧。”他总是这样说。 那长阳王呢,长阳王的凭空消失应该怎么解释? 卫永昌放出消息去,说是长阳王因为思念亡妻,上吊死了,尸身已经跟妻子合葬在一起。 卫永昌这样说,还有谁不要相信? 所以长阳王,就这样正式从史书上消失不再提起。 可宫里头那个小阳子,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智伯瑶怜惜他,把他要到自己的宫里头做事。 于是,小阳子的日子轻松不少。 只有在皇上去皇后寝宫的时候,小阳子要受些欺负。 其他时候,在智伯瑶的宫里面,是没有人要欺负他的。 女人身子上的病,总是缠人,养了一月,智伯瑶才算勉强恢复原来的气色。 她一见好,卫永昌便又来找她。 “臣妾宫里头寒碜,圣上还是走吧。” 卫永昌如何肯依:“皇后不为朕生个一儿半女,朕要如何甘心?你不是说不会有孩子吗?可还不是有了?别再拿神医那套说辞来敷衍我。” “真的不可以。”智伯瑶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对卫永昌的触碰怕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卫永昌一碰上智伯瑶的身子,她便全身都在抖动。 “怕我?”卫永昌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我已经,全然失去了勇气。”智伯瑶说,“我不像从前了。” “可我却觉得你变好了,你的身子跟从前一样软,你的性子也变软了,我非常满意。” “从前的我,可以是路边的狗尾草,风吹雨打,依然不倒。可我现在,怕是一点儿风雨也受不得了,永昌,”智伯瑶碰壁无数次之后,终于轮到她放下身段来乞求了,“放过我吧,至少,今天不行。” “瑶瑶,春日苦短,我不愿放手,何况,我现在出去,你要我去哪里?” “随便去什么地方,贤妃那里,任意一个女人那里,我求你。” 卫永昌笑起来:“从前,你个性是多么强硬,怎么变得这样彻底?” “我只是累了。” 卫永昌说:“我不累,你怎么能累?” 说完,卫永昌又将智伯瑶放在床上。 智伯瑶苦不堪言,她此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智老头,自己从山上推了石头下去,把智老头给压断了腿。 那天她记得坐轿子下山的时候,看到山间溪流冲刷着红色的叶子,晃眼得很。 是不是事情是从那时候开始乱的? 是不是那天是转折点,灾难的源头? 卫永昌同她在夜间厮混,却又不全是为了有孕,因为他欢喜她,要跟她好。 可偏偏智伯瑶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主动纠缠他,卫永昌便总觉得不尽兴,向太医要了助兴的药来,让智伯瑶大口大口地吞下,要她像从前那般发浪。 药物,是极好的。 智伯瑶在药物驱动之下,能暂且忘记那些烦心事,随着卫永昌在欲海沉浮。 只是人总是不知道满足的,总是要无度索取。 卫永昌一夜接着一夜的来,要智伯瑶停了药。 智伯瑶对他已经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偷偷藏了助兴的药,却总是要被卫永昌发现来扔掉。 “永昌,求你了,”智伯瑶哀求道,“让我用药吧。” “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药物,你不是一样能同我享鱼水之欢?”卫永昌不肯放她,“现在一样使得。” 智伯瑶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总是没有精神。 只是她会强迫自己多走几步路,免得使不上力气。 江水寒的孩子,已经办了百天,长得胖乎乎的,皮肤雪白,眼睛灵巧地转着,透着机敏。 智伯瑶很喜欢那孩子,总是要过去逗弄。 江水寒见她眼底一片乌黑,叫她好好休息。 智伯瑶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折腾我,让我昼夜不得安眠。” “娘娘若是能早日有了孩子,也许便不会再遭受这样的罪。”“可别,”智伯瑶摆摆手,“我的身子,我心里清楚,一个我都已经支撑不住,若是再有一个孩子,那我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娘娘不要这样想,我娘亲跟我说,”江水寒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爱妻子,才会那样对你,再等他几年,也许他会知道该怎样对人好。” 智伯瑶苦笑,抽抽嘴角,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宫里,智伯瑶看到了卫长阳在打扫院子,便走到他身边去:“你怎么做起这些来了,有旁的人来做这等琐事。” “我如今这个样子,除了扫扫院子,也没有什么事好做的。” 智伯瑶叹息:“是我连累了你。” “从来都没有谁连累谁,是我自己惹的祸,我不会怪任何人。” 智伯瑶垂下眼帘不说话。 “你近日越来越没有神采。” “是吗?”智伯瑶摸摸自己的脸颊问道。 “瘦了,两颊瘦的尤其明显。”卫长阳说,“现在非明刀你还舞得起来吗?” 智伯瑶苦笑一声:“遑论舞刀,我连拿都拿不起来。” “你要养好身子,才能跟他斗下去。” 智伯瑶说:“养好?我倒是想,可我……不说了。” 卫长阳如今只是内侍,不比从前有自己的宅邸,每夜从智伯瑶屋子里传来的响动,他倒是也听得明白。 想到此处,智伯瑶倒也难为情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你回来做什么?” “没有早知道。”智伯瑶拢了拢衣衫,已经大热天了,可她依然觉得冷,穿很多衣服,“你早些休息,我又乏了,真是没用。” 因为跟卫长阳多说了两句话,晚上卫永昌又吃醋了。 “说,今天你跟长阳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智伯瑶抬眼看他,有气无力:“我做了什么,想来道隐都告诉你了,又何必问我。”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你都已经是一国之君,怎么做事如孩童一般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卫永昌说,“一切都是因为,所有人遭遇的一切,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的。” “你试图欺骗我,要我相信自己是个罪人,而受你的掌控!”智伯瑶说,“你这套攻心的把戏,我早已经看穿了。”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一些。”卫永昌又拿出了老套,拉她上床。 “不说话,那我是不是死了更好一些?”智伯瑶问。 “你死不成的,”卫永昌说,“每天,都有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你怎么死的成!” “永昌。”智伯瑶心一横,主动用手揽了卫永昌的腰上,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算我求你了,我年岁大了,禁不住折腾。” “老?我看你可是一点儿都不老。” 智伯瑶感叹命运无常,自己竟然也要靠着委曲求全看人脸色勉强度日,可笑,她整个人倚在卫永昌身上,轻声道:“我困了。我们不如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瑶瑶,你顺从的样子,叫我心生怜意,可我,”卫永昌说,“我也早就知道你说这话,根本不是真心的,你不过是要欺瞒我,我都明白。” 又被卫永昌翻来叠去。 智伯瑶告饶:“我腹内不舒服,你出去。” 卫永昌只以为智伯瑶又在耍什么性子,不仅不退,反而更进一步,顶着弄着。 “我不好了……”智伯瑶突然脸色煞白冒出这样一句,她伸手朝腿上抹去,沾了一手的血。 卫永昌也才知道,智伯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又去喊太医来。 卫永昌心下十分不安,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停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夜雨闻铃断肠声 “如何?” 太医神色严肃,摇摇头。 “朕问你,你要出声答。”卫永昌揪住了太医的领子。 太医说:“是有孕。” 卫永昌大喜:“那保得住吗?” “凶险。”太医支支吾吾,“娘娘体弱,胎儿先天不足。” “有孕,你们如何每日切脉都诊断不出?都是废人吗?” 太医说:“确实没有诊断出来,想来是胎儿不……” “你的意思是,这胎儿注定是死的,掉下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太医叩首,算是肯定了卫永昌的猜测。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过失。 “也许,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是我的错。”卫永昌跌坐在椅子上,把手插进头发里,掩面,双肩在轻微的抖动。 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儿,竟然流泪了,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道隐屏退其他人,自己守在门口,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说不出的难受。 “保不住了是吗?”智伯瑶睁眼。 卫永昌抓紧她的手,等待她的暴怒,她要打他耳光也好,她要破口大骂也好,他全都接受。 可智伯瑶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说:“好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我陪着你,我陪你。”卫永昌掉着眼泪跟智伯瑶说。 “要你停,你不肯听,下次是想要了我的命吧?” 卫永昌摇头:“瑶瑶,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待着。” 卫永昌怕她想不通寻死觅活的,因为智伯瑶此刻太过平静了,卫永昌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智伯瑶也没有力气推他,他自己上床来将智伯瑶拥在怀里。 两人头挨着头,身子贴着身子。 “我忽然想起从前,我还没有嫁给你的时候,你有天偷偷来找我,我们就在门前,你给我弄核桃吃……”智伯瑶絮絮说着。 卫永昌打断她:“你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你不肯听?”智伯瑶说,“是不想想起那个时候?是觉得那样子做,损了你皇上的面子?” “不是的,瑶瑶,你怎会这样想?”卫永昌说,“只是现在,我不想要听你说起过去的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听,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抓着过去不放。”智伯瑶说,“师父说过,将死的人最喜欢回忆从前。” “你不要说了,你不会死的……”卫永昌抱着她。 “我很后悔,很后悔,”智伯瑶说,“我这一辈子干过许多蠢事,可最蠢的就是这一件。” 卫永昌要堵上她的嘴巴,不要再听她说下去。 只是他的气力大了些,令智伯瑶有些喘不上气,急火攻心,又刚刚小产,很快又生出毛病来。 “你去看看!”淑太后吩咐身边的宫人,“皇后那边是怎么回事儿?一晚上弄的人不安生。” 等了不一会儿,那宫人回来告诉淑太后:“是皇后小产了。” 淑太后本来就对智伯瑶看不上,就算小产,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怀,况且,就算她表现出来了,只怕卫永昌也要抓住她好好盘问是不是存了些什么不好的心思。 淑太后索性不去理睬这件事。 “小产,怎么弄了两趟动静?”淑太后心里十分不舒服。 “第一次是小产,刚才又请太医过去,说是血崩了……” “血崩?”淑太后说,“这可不能乱说。” “千真万确,皇后宫里面的人说的,床褥都被血浸透了。” “这女人身上的毛病,可是要人的命,她一向身子不好,如今又摊上血崩,只怕是……”淑太后打住了不说话。 “太后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气血是人的根本,”宫人顺着淑太后的心思说下去,“那瑶后都几个月了,脸色煞白跟鬼一样,如今动摇了人的根本,只怕是九死一生了。” “是个苦命的孩子。”淑太后说,“往后她要是真的崩了,我会日日为她吃斋念佛的。对了,这话,也就我们宫里传传就好,你可别往外说。” “奴婢跟太后娘娘您是一条心的,断没有胡说的道理。” 淑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睡下了。 江水寒被惊动了,前来探望智伯瑶。 刚走到智伯瑶屋子门口,江水寒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 “娘娘……”江水寒走到智伯瑶床边,看到智伯瑶双眼紧闭,怎么呼唤,都不应人。 “她这是怎么了?”江水寒问智伯瑶身边的宫人。 那宫女儿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作声。 “太医在救了,你回去罢。”卫永昌只冷冷地对江水寒说。 虽然江水寒为他诞下子嗣,可卫永昌对她就像是一颗捂不热的石头。 “那臣妾便告退了。”江水寒没得办法,只能回到自己宫里去待着,说实话,她讶异卫永昌对智伯瑶的狠,可她又何尝不嫉妒智伯瑶呢?受虐也是嫉妒的。 智伯瑶的睫毛这样长,影子照在她脸上,十分恬静。 太医忙里忙外的,都知道自己往后的荣华富贵要押在这上面了。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手腕,还有脉搏,可是越来越弱,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智伯瑶体内抽出,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心里生出失望的念头,害怕,恐惧,可他转头一想,智伯瑶若是死了,不过是先行一步,以后自己去到阴曹地府陪她,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尽力救治,不行,便罢了。”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卫永昌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道隐很不是滋味,主子难道不知道人死了,可真是什么都没了吗? 参汤也灌不进去了,来看过的大夫都说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朕只能眼睁睁看她死?” “圣上,能用的法子我们都已经用过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娘娘自己的造化了。”太医说。 卫永昌差点站立不住:“只能这样了?” “主子,您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夜。”道隐主动请缨,揽下这差事。 “也好。”卫永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他不是无情,他只是一想到自己要看到这个过程,心里就不能接受,他不能待在这里,这里都是血液的味道,这里真的太让人压抑了。 他在期待什么?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心里突然想着,不如趁早断了这口气吧,也好过继续在人世间受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能以精诚致魂魄 道隐站在智伯瑶床前。 屋外开始下雨,雨点很大。 打在叶片上哗啦啦作响。 屋子里很闷,有一种死人的气息。 道隐将手搭在智伯瑶的手腕上,只有微弱的挣扎,大势已去。 “今儿个风雨真大,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有一人窜进屋内,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道隐抬头,接着天光看面前那一身夜行衣的男子。 “你一个皇帝的侍卫,站在皇后床前,我看来是赶上好戏了。”李不言说。 “你是谁?” “皇后娘娘的旧友,来看看她。”李不言说着,就踱到了床头,“智伯瑶坏我好事,我便也要坏了她的好事。” 一道惊雷过后,李不言看到智伯瑶脸色煞白,唇上全无血色,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皇后宫里一阵凄凉哀嚎。 “她这是怎么了?”李不言也只是要报复智伯瑶,也没有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她要死了,你看不出来?”道隐说。 “难怪这样冲的血腥味。” “你走吧,等天一亮,你就走不了了。” 李不言说:“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在等她死,丢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天亮收尸?” “这与你无关。”道隐说。 “我……我只是想要她吃些苦头,没有想过要害了她的性命……”李不言吓呆了,在智伯瑶耳边唤她,可自然得不到回应,“奇怪,还有脉搏的,怎么会!” “徒劳无功。” “我可以,我可以救她的。”李不言说。 “你?你看着不过是一个梁上君子,难道还懂得行医,悬壶济世?” 李不言说:“我与一神医相识,他同我说过续命的法子。” “续命?”道隐闷哼一声,“这样的说辞你也信?” “她还有脉搏的,可以一试。”李不言说着,就将智伯瑶搬坐起来。 “你离她远一些。”道隐不准。 李不言看道隐的紧张:“都要是一具尸体了,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你对她……” “不要用你的心思来揣测我。”道隐说,“我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 “这里就你我两人,你就算承认了,我又不会说出去。”李不言说。 道隐不接他的话。 李不言说:“续命这法子,有是有,也不一定能成,若是天亮了,你看到我不动了,记得把我埋了,别叫人看到,害的她死后也要背上污名。” “那不如让我来,”道隐说,“你天亮前就要走,可我却能一直留在这里。” 李不言眯缝起眼睛:“你可知,续命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 “你说来听听。” 李不言如实说了,道隐神色凝重,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冲李不言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 “一旦开始,无法回头,你再想想。”李不言说,“我不过是一个小贼,死了也没人惦记,我看还是我……” “我说了,让我来。” 李不言拗不过道隐,只好答应了。 红日初升,一扫雨夜阴沉。 江水寒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卫永昌在御书房愣了一夜。 淑太后在床上安眠一夜。 “圣上,太阳出来了。”太监提醒卫永昌。 “这样快,天就亮了?”卫永昌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脚步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您都一夜未合眼,不如先去躺一会儿?” 卫永昌摆摆手:“不了,该来的逃不掉。” 走在去智伯瑶寝宫的路上,卫永昌说:“听说内务府都已经把下葬的日子定下来了?” “老奴不知啊。”太监把头低下,不敢说是,也不敢回答不是。 宫里头一片哀戚,毕竟是白事,谁敢在脸上扬起笑容? 卫永昌走在前面,只觉得异常孤独。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跟他说真心话了,这些下人们胆子都小,没有谁像智伯瑶一样口无遮拦,不戴面具做人。 血腥气还弥漫着不肯散去。 卫永昌推门,走进去,却看到道隐正把两根半尺长的针,从智伯瑶身体内取出来。 “你在做什么?”卫永昌怒不可遏,上去一个巴掌就将道隐打翻在地。 道隐本来不该只被一个巴掌就撂倒的,他看上去,脸色也白的吓人。 “卑职想到之前学过一个救命的法子,便试一试。”道隐爬起来,跪好了。 “朕不许你动她!”卫永昌是不愿意相信道隐所说的话,“人都这样了,能有什么法子……” “咳咳”床上的智伯瑶突然咳嗽。 道隐和卫永昌两人都回过头去看。 只见智伯瑶一直不住地咳嗽,将身子带动了一起颤抖。 咳着咳着,她的面色似乎转红了,竟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屋内三人,互相看着,惊吓,惊讶,惊喜。 “这是地狱?”智伯瑶四下张望,随后很失望。 “这是人间。”卫永昌上前抱住了智伯瑶。 她是活的,她的身子是热的,她会说会笑也会动。 “瑶瑶。”卫永昌轻轻地抱着智伯瑶,似乎一用力就能把人捏碎一样。 可智伯瑶的眼睛,却越过卫永昌的肩头,看着道隐。 她有模糊不清的记忆,她知道,陪了她一夜的人,究竟是谁。 道隐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嘴唇是乌黑的,但不久就转红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尽日君王看不足 所有人都在等她死,可她却活了过来。 有人是高兴的,也有人是失望的。 “死了没?”淑太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问着身边的人。 “没有,还活蹦乱跳的,真是见鬼了。” 淑太后不信:“人都成了那样子,怎么活的过来?哀家倒要亲眼看看。” 淑太后到了智伯瑶的宫里,看到了智伯瑶。 一声素色袍子,简单挽了发髻,面色红润,正跟卫永昌有说有笑地在用午膳。 智伯瑶因为卫永昌讲的笑话,还笑的前仰后合,哪里是一个垂死之人的模样。 淑太后简单表示了问候,便匆匆离开了。 “还真是怪。” “也许命不该绝吧。” 用罢午膳,智伯瑶说想在屋外晒太阳。 卫永昌叫人搬了藤椅,放在日头最足的地方。 “别光看着我,你也来。”智伯瑶冲卫永昌招招手,要他也一块儿在藤椅上躺下。 卫永昌一只手放在智伯瑶腰间:“瑶瑶,我真是不敢相信,好像在做梦。” “傻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智伯瑶确实是好好的,会说会笑,全然不见这许多日以来的愁苦。 “瑶瑶,我会加倍爱你。” “我只怕,再也无法有孕了。” “你的身子,我也断了念想,只要你一切好,我便满足了。”智伯瑶说:“那不如我们来约法三章?” “只要你好好的,别说约法三章,约三十章我都答应。” 智伯瑶躺在他身上:“我可没有那样贪心。” “那你倒是说说看,哪三章?” 智伯瑶说:“这第一条,就是再不许强迫我了。” “这个自然是应的。”卫永昌说,“往后我尊你,敬你,爱你,只求你留在我身边。” “第二条,就是我要你把后宫的权力都移交给我。”智伯瑶说,“你可别怪我贪心,上次太后敢把血参给我,不就是欺负我手上无权?” “都应你,你是皇后,”卫永昌说,“帮朕打理后宫该是你做。” “这最后一条,我还没想好,”智伯瑶抬头看卫永昌,“我可不可以先寄在这里,等日后想到了再向你提出来?你不会耍赖吧?” “怎么会?”卫永昌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便放心了。”智伯瑶趴在他身上,两人贪婪地晒着午后的阳光,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刻。 “圣上,不好了!不好了!”有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 “什么不好了?”卫永昌要他安静,“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没看到皇后在休息?” “无妨,叫他说,”智伯瑶道,“臣妾只是合会儿眼皮罢了。” “那你讲吧。”卫永昌很不高兴,他不喜欢有人来打扰。 “皇子,皇子发烧了!” “去叫御医,叫我作甚?”卫永昌说。 智伯瑶推推他:“那是你的骨肉,你该去看看。我身体不好,就先不去了。” “瑶瑶,可我想在这里陪你。”卫永昌说。 智伯瑶勾勾他的鼻子:“你不该太偏心的,免得我叫人嫉妒。” “好,那我去去就回。你要在这里,乖乖等我。”卫永昌说完,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在智伯瑶手背上吻了一下,这才踏出她的宫去。 伴随着卫永昌背影的消失,智伯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她整个人神情极为阴暗,叫人不敢凑上前去。 “娘娘,您要的东西。”卫长阳把手帕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接过帕子来,在手背上使劲擦了擦:“将帕子扔了吧,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你终究是学乖了。”卫长阳说,“你当真要这般一辈子戴上面具冲他假笑?” “你不如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忍辱负重,活到今日的?” 卫长阳说:“我不甘心,我要看着他遭受苦难,那样我才能安然死去。” “淑太后那边没有想过来救你出去?” 卫长阳说:“她,我根本无需刻意笼络。只要我提出要求,刀山火海她都会答应的。” “有这么个母亲,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卫长阳说:“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说来也怪,竟然好像比从前还要好,”智伯瑶说,“真不知道隐用的是什么救命的法子。他的恩情我是记下了。” “下一步呢?”卫长阳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先等我睡一觉再说吧,”智伯瑶打了个哈欠,“活着的日子,真是妙不可言。”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灵儿。”卫长阳说,“恨她恨得夜不能寐。”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恨的?” 卫长阳说:“恨她软弱无能,恨她不跟我商量,恨她这样狠心抛下我,更恨,她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 “我是怎样的?” 卫长阳说:“百折不挠。” “灵儿是宁折不弯,我是弯而不折,她是个心性纯真的人。”智伯瑶说,“偶尔,我也会想到她,仿佛与她交谈还在昨日,可惜,就已经没了。” 卫长阳说:“我记得从前,还未出阁的时候,你与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智伯瑶说:“生死面前,一切嫌隙都是小事。智家遭受的灭门之灾,让我们像大海上的两只小船,不得不紧紧盯着彼此,免得因为看不到尽头而丧失了前路的希望。” “今年的日头,可真大。”卫长阳就着树坐了下来,躺在地上。 “是呀,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这样轻松的一件事。” 两人,一人在藤椅上,一人在树下,谁也不说话,倒也不觉得寂寞。 阳光似乎能照进人的身子里去,叫人浑身充满了力气。 智伯瑶脑海里想的,都是道隐,他为了救她出了大力气,她应该好好答谢他才是。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鸳鸯瓦冷霜华重 “你救了我,可我一直都没有好好跟你说谢。”智伯瑶找了个空档拦住道隐。“这是卑职该做的,娘娘不必说谢。” “你脸色不好。”智伯瑶说,“是生病了?” 道隐说:“静养几天就好了。” “什么毛病?” “不过是受了风寒。” 智伯瑶说:“对我你为什么要说谎?” “是卑职撒谎的技巧太过拙劣?” 智伯瑶说:“让你变成这样的,一定是一场大病。要不要告假休息两天?” “无妨,反正不多了。” “什么不多了?” 道隐说:“没事儿,会康复的。” “这是我做的,一点儿心意,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智伯瑶从匣子里拿出一把短刀来,“不知道你们男人喜欢什么,只好找了这把刀来答谢你。” 道隐拔刀出鞘,吃了一惊:“这是何等珍贵的东西,我万万不能收。” “给你就拿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近美色,也不馋嘴,正好我的厨艺也拿不出手。”智伯瑶说。 “卑职受宠若惊。” “你想过成婚吗?”智伯瑶说,“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吧?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我去跟他说,要他还你自由身。” “娘娘,不必,”道隐的话语中似乎有无限的悲戚,“卑职的出路,卑职自然心中有数。” 晚上,智伯瑶原以为卫永昌不会来了,便兴高采烈占据了整张床。 只是她睡得迷迷糊糊事,察觉有人在动她,吓得她清醒过来。 “永昌,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睡相可真差,”卫永昌说,“我去看了孩子,他最近又胖了不少。” 智伯瑶只好分出半边床给卫永昌睡。 两人只是相拥而眠。 卫永昌絮絮叨叨,说着话。 智伯瑶根本不想理他,便打了个哈欠说她困了。 卫永昌乖乖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话。 智伯瑶察觉到了卫永昌的欲望,她很奇怪,男人怎么会这样,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只有那件事。 但所幸,卫永昌知道智伯瑶身体不好,所以也只是抱着她,自己把情欲压了下去。 智伯瑶琢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能当一晚上的君子,可他不会当一辈子的君子。 反正智伯瑶早就厌恶了这个男人的触碰,她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关系。 所以要像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智伯瑶脑瓜子里面闪过无数的念头,阉了他,是一劳永逸的方式,可这个方式也只能想想而已。 那就给他纳妾吧,娶更多的女人,让他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被那些女人们榨干了才好。 这样想着,智伯瑶心里便舒坦多了,第二天起来,就开始容光焕发地给卫永昌安排选秀的事情。 她自己是第一次安排,没有经验,所以她去找淑太后。 淑太后恨她:“哀家手上可是没有半点实权,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您不想把失去的夺回来吗?”智伯瑶也不气恼,“选秀,正是您的好机会。随便安插几个女子来,分了圣上的恩宠,还能削弱我的实权,怎么来看,对您都没有坏处。” “你怎么会为我考虑?”淑太后不傻,“怕不是一个陷阱吧。” “原本,我是不想要为永昌选秀的,只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对于房事也是怕了,所以才想着多找几个人,免得我自己遭罪,您不愿跟我商量,那还真是可惜了。” “你等等。”淑太后动心了,智伯瑶提供的这条路,好像是眼下她唯一的出路。 淑太后朝中已经没有人了,而她又没有什么娘家做靠山,趁着这次选秀,控制几个女孩子,一手扶持她们才是正道。 不多日,各色各样女孩子的画像就呈到了卫永昌的面前。 卫永昌是讶异的:“瑶瑶,你这是做什么?” “给您选妃。” “我不要,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智伯瑶说:“每天大臣给你的奏章,有多少是要求你扩充后宫开枝散叶的?” “那我不管,”卫永昌是,“这是朕的家事,那群老学究,他们管的倒是宽泛。” “圣上,”智伯瑶劝他,“他们也都是当初拥立你的,不会害你,他们的提议,不是没有道理。” “瑶瑶,怎么现在你说话,也变得如此陌生了?”卫永昌一把将智伯瑶抱在他的腿上,“我要是跟别的人在一起了,你不会吃醋?”当然不会吃醋,我还要拍手称快,恨不得你死在牡丹花下。 可智伯瑶不能那样说,她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当然要吃醋,还要扎个小人诅咒你,可我也是一心为你着想。” “这些女子,朕一个都不会看。”卫永昌把那些画像推到地上。 可把智伯瑶心疼坏了,她在心里暗骂,你知道搜罗这么多貌美的官家女子是有多么不容易? “朕只爱你一个,贤妃,那是因为她为朕生了孩子,朕要敬她,谢她。” 智伯瑶冷笑,你卫永昌的忠心,对别的女子来说是蜜糖,可对我来说,就是毒药,你装什么痴情种子?你的痴情可真是不合时宜,我倒宁愿你是个大色胚,见一个,爱一个多好。 “皇上那边怎么说?”淑太后来找智伯瑶。 智伯瑶摇摇头:“没办法,他不看。” “那可真是白费了我们的一番苦心。”淑太后恨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要,我们硬塞给他就是了,”智伯瑶说,“寻个好日子,把他灌醉了,找个身份低微但是学识修养都不错的女子,把两人关到一个屋里去,不就成了好事?” 淑太后说:“你敢这样做?冲他的暴脾气,清醒以后,怕是不认。” “太后娘娘,您不放手一搏,又怎么知道不可行?”智伯瑶说,“上次您找来的那位朱氏女子,我看不错,相貌好,学识也可以,不如就将她送进宫来。” 淑太后大骇:“这主意真是糊涂。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早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斜月沉沉藏海雾 “您说错了,不是我,是我们。”智伯瑶凑到淑太后耳边,轻声说。 “你在威胁我?”淑太后说,“这一套不过是我已经玩腻的,你还是省省吧。” “威胁?”智伯瑶说,“我怎么敢?” 淑太后看智伯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智伯瑶的手上。 “您一定在想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做这件事,理由很简单,”智伯瑶说,“皇上有了子嗣,我的日子才会过得舒心,我舒心了,我宫里头的人才有好日子过,您说是不是?”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这是拿卫长阳威胁自己,只是她毫无办法,卫长阳只有在智伯瑶的宫里才能得到庇护。 “你很聪明。” 智伯瑶笑笑:“而我知道的,也许比您想象的还要多。” 淑太后说:“什么时候算是个好日子?” “三天之后。”智伯瑶说。 “为什么要三天?”淑太后说,“不会夜长梦多?” “三天的时间,是用来钓鱼的。”智伯瑶莞尔一笑,“您听我的便好。” “好,那人我会安排进宫里,到时候……” 智伯瑶说:“我明白,若是出了任何岔子,罪责我来担。” 淑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卫永昌虽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但他总要抽空来看望智伯瑶,夜晚,便是他们约定俗成的看望时间。 卫永昌走进室内,发现智伯瑶已经睡着了,睡相特别不老实,他笑笑,正要把智伯瑶抱起来,给自己腾出个睡觉的地方。 旁边的一个小宫女突然窜了出来,轻声对他说:“皇上,娘娘近来浅眠,一动就醒。” 卫永昌一想,智伯瑶这许多日子来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便也不打算动她了。 “在地上为朕铺些东西,朕就在这里歇下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没料到卫永昌会死赖在这里,只能默默翻了个身背过去了。 本来她想着等卫永昌走后,便从床上跳起来庆祝一番,可惜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 “瑶瑶,你没有睡着,对不对?” 智伯瑶听到卫永昌又从地上爬起来站到自己的窗前,心里咒骂了一万次,却还是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坐起来赔笑:“你怎的知道?” “你熟睡之后是不会翻身的,我了解你。” 智伯瑶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毕竟做了夫妻这样长的时间,两人说起来,还真是熟悉的陌路人。 “我要跟你一起睡。”卫永昌不由分说就挤上床来了。 “你怎么这样!”智伯瑶又好气又好笑,“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那你呢,堂堂的一国之后,只因为害怕我跟你一起睡,竟然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卫永昌上床之后,头往枕头上一靠,似乎被什么硌了一下:“这是什么?” 智伯瑶方才想起来,是自己来不及收起来的小东西:“我把它们收起来。” “我倒要看看皇后藏了什么东西在枕头边。”卫永昌用身体挡住智伯瑶,抢先摸到枕头边去。 智伯瑶暗道自己实在太蠢,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他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两个小瓷瓶?”卫永昌说,“这么宝贝?还放在床头?” “不是宝贝,只是顺手放在枕头边而已。” 卫永昌调笑:“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是啊,就是毒药,毒死你这个负心汉。”智伯瑶冷汗都要下来了,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千万不能露怯。 “那你将它们好好收着,别等到要谋害亲夫的那天,却找不到了。” 智伯瑶捶着他的胸膛:“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要杀你,也不用毒。” 她从卫永昌手里接过那两个瓷瓶,为了不引起怀疑,她随手又放在了自己的枕边:“睡吧,这下可硌不到你了。” 智伯瑶担心,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便放松警惕,沉沉地睡去了。 听到智伯瑶平稳的呼吸,一直打呼噜的卫永昌突然眼睛一睁,坐了起来,他试探了一下,智伯瑶确实是熟睡了,便从智伯瑶枕边把那两个瓷瓶拿过来。 他疑心,能放在枕头边上的一定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虽然智伯瑶的举动表明这些东西对她不重要,可万一智伯瑶只是在做戏呢? 他打开来,一个瓶子里的东西是粉末状的,透着淡淡的香气,另外一个瓶子里面装的是药丸,黑色的药丸。 “难道,这是让女人不孕的药物?”卫永昌从来没有怀疑说是智伯瑶自己对自己用那种药,他只是担心智伯瑶无知被旁的人利用了去。 于是卫永昌把两个瓶子里面的东西都偷偷倒了一些出来,用纸包好,藏在自己的衣服里。 而后他把瓶子安然地放回去。 第二日一早,卫永昌秘密召见了太医,把这两包东西扔在太医面前要他仔细辨认:“睁大你的眼给朕看清楚这是什么,若是走了眼,你知道后果。” 太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臣认得这两样东西。” “这么快?你不要多花些时间?免得看走了眼。” 太医说:“这臣怎么会看走眼?红色的粉末是一种花瓣磨成,那花生长在极寒之地,非常罕见,用它磨成的药粉,可以助眠。” “这样的稀罕物?朕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卫永昌说。 太医告诉他:“别说圣上,微臣这都只是第二次见到。听说采摘的过程极为艰险,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做那样要命的营生。” “那这粉末,是否有别的功效?比如,令女子不孕之类的。” 太医摇摇头:“不会的。” 听闻此言,卫永昌便放下心来,问太医:“那另一样东西?” “这是辅食丸,能代替食物,比起方才那一样,可就常见多了。” 听到太医这样说,卫永昌的一颗心就落到了肚子里。 午间,智伯瑶亲自到御书房来给卫永昌送些吃食。 卫永昌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只是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叫道隐趁着这个时机去智伯瑶宫里面走一趟,再查查看那两个瓶子,要他查出是谁人赠送的。 “皇后的手艺,真是长进了不少。”卫永昌含笑看着她。 智伯瑶说:“你喜欢便好。怎么也不见道隐?” 卫永昌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我二人,想他做什么?” 智伯瑶笑他:“圣上,你怎么谁的醋也吃?”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步步危机忙里催 待智伯瑶走后,道隐现身。 “如何?” 道隐摇摇头:“没有线索。” “难道是朕多心了?”卫永昌摇摇头,笑自己疑心过了。 智伯瑶回到屋内,察觉有些不对劲儿。 她走到床前,看的出来那两个小瓶子被人移了位。 仔细一想,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那辅食丸倒没有什么,一般的药丸,瓶子也是普普通通的瓷瓶。 但是那装着安眠药粉的瓶子,却来历不一般。 智伯瑶虽然不舍,却也只得重新找了个瓶子来装,把旧的瓶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那瓶子是方无隅给她的她杀了他,却依然认为他们是很好的师徒。 “砰”的一声,那瓶子从智伯瑶指间掉落,摔得粉碎。 “你们把这些处理一番,本宫出去走走。” 一向又馋又懒的音希,竟然主动前来打扫,这让智伯瑶觉得有一丝疑虑,但转念一想,音希不过一个下人,地上碎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瓶子,并不值得她担心。 晚上,卫永昌来了,他来的很早,想来是吃了昨夜的教训。 “瑶瑶,你看外面,月色如此皎洁,不如我们……”卫永昌的手扶在智伯瑶的腰间,意图非常明显。 智伯瑶心中腹诽,可惜,老娘注定不要你如愿。 “永昌,我身子不舒服。”智伯瑶说。 “可我看皇后你是面色红润,好的不得了。”卫永昌不肯死心,一张脸又凑了上来。 智伯瑶故意板起脸来问他:“之前,你同我约法三章,难道忘记了?”卫永昌连声道:“记得。可我们都好久没有亲热了。” “我不要。”智伯瑶背过身去对着卫永昌,语气冷冰冰的。 卫永昌也生气了,背过身子对着智伯瑶。 两人一夜无话。 卫永昌早早地就让人告知智伯瑶,说他晚上会来,要她做好准备。 “告诉圣上,我会准备好的。”智伯瑶同道隐说,同时趁着旁人不注意,塞给道隐一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道隐用眼神对智伯瑶提出疑问。 “情丝绕。”智伯瑶轻声对他说,“晚上,圣上过来之前,你把这个下到他的酒里面。” 道隐厉色,却依旧轻声:“娘娘糊涂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给自己的主子下药。” “道隐,你便再帮我一次。”智伯瑶说,“你救了我的命,这一次再帮我一次。” 道隐摇头:“娘娘,我……”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智伯瑶看向道隐,眼神直直地盯着他而不避讳,“你本来不该只得到这一切的。” 不该只是个暗卫。 不该从小寄人篱下,受尽地狱般的折磨。 抢走你皇位的人,却光明正大地成了你的主子,这件事,要怎么说呢? 道隐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但智伯瑶选择相信,她相信她的直觉。 晚上,智伯瑶送了一坛酒过去给卫永昌。 因着不是亲自送,便被门口的内侍拦下来检查。 内侍拿起银针看了看,又倒出一小碗酒来品了品,这才放智伯瑶的宫女进去了。 酒送到卫永昌的书案上,可它在进入卫永昌的腹内之前,要先经过道隐之手。 道隐亲自为卫永昌斟酒。 “这些事,你让宫人去做就是。” “卑职放心不下,还是亲自来比较好。” 卫永昌很满意道隐的谦卑恭敬:“你在我身边忠心耿耿,难得。” 卫永昌提起酒来,就着手上的碗,给道隐也满上:“这可是皇后亲自送来的酒,你小子走运了。” 道隐推辞不得,只好一饮而尽,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他暗自叫苦,不该,不该把情丝绕下到碗里面,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到干扰。 但若是推辞,便会引起卫永昌的怀疑,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卫永昌言谈之间,都在告诉道隐,你这样的人,我肯与你用一个碗饮酒,便对你是天大的恩赐。 如果道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是会对卫永昌感恩戴德。 但因为他知道,所以这一点点的小恩小惠是不足以打动他的。 他就像一条狗,主人碗里有肉汤,却只把吃剩的骨头给他,末了还要问:“我待你可是不薄?” 可原本这一碗肉汤都可以是他的…… 暗卫,从小就被灌输,不能有别的想法,要一心一意为主子分忧。 可他现在,人生忽然要被颠覆了,他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忘记一路上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那他还会是一个跟从前一样的好暗卫,可是当真能忘掉吗? 一碗酒下了肚,卫永昌的面色也烧了起来,看来是药力发作了。 “朕乏了,去皇后宫里。” 卫永昌不知为何,只觉得今日情欲比往常还要炙热百倍。 可到了智伯瑶宫里,他又傻眼了。 智伯瑶的宫女拦住他,告诉他智伯瑶身子不舒服。 从前积攒在心中的愧疚之情早就没了。 卫永昌此刻因为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而有些暴躁:“身子怎么不好?朕进去瞧瞧。” 智伯瑶躺在床上,看着面色红润。 卫永昌以为智伯瑶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笑着拉扯她的被子:“瑶瑶,你还真是懂得吊人的胃口。” 智伯瑶拍掉他的手,正色道:“我可不是玩欲擒故纵,是真的身子不服输,还请圣上怜惜。” 卫永昌知道智伯瑶是故意的,因为前些日子他的作为,所以智伯瑶决意要让他吃些苦头。 若放在平时,这个苦头卫永昌也就吞下了,不就是忍一个晚上吗? 可今天,他的身子有火在腹内翻腾一样。“瑶瑶,我不动你,我就抱抱你,怎样?” 智伯瑶如何听不出来他嗓音里微微的怒气,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应了,那这怒火自然也消了。 只是智伯瑶要的,便是让这怒火越来越大。 于是她再一次强硬地摇头表示拒绝。 卫永昌气急,失手打翻烛台,蜡油滴在他的手背上。 一个小宫女竟然大着胆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跪在地上给卫永昌包扎伤口。 智伯瑶闷哼一声。 卫永昌也作势揽上那宫女的腰,他倒要看看智伯瑶会不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当真不在乎他了。 智伯瑶神色如常,卫永昌气愤,偏偏那宫女儿水蛇一样的腰肢扭来扭去的,挠的他心里痒痒。 “若是朕向皇后讨要一个人,不知道皇后肯不肯应?”卫永昌说这话,本来也没有打算当真,不过是要跟他人故作亲昵气一气智伯瑶。 谁料智伯瑶竟然说:“皇上看上的人,那臣妾哪有不给的道理?” 酒精和药物,让人判断力变得低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惊鱼错认月沈钩 卫永昌打横将那个宫女抱走了。 “你不追上去?”智伯瑶问道隐。 “有师妹看着,少我一个无妨。” “只希望那朱氏女子够机敏,将他拿下才好。”智伯瑶轻笑。 “娘娘这一招走的凶险。” 智伯瑶说:“我拉上了淑太后做垫背,就算被发现了,罪责也不全是我一人承担。药瓶的事,还要谢谢你,在圣上面前帮我兜住。方先生已死,只是卫永昌若知道那瓶子是他送的,想来是一定要闹的。” “娘娘一人在宫中,更应当小心谨慎。” “道隐,你说话的声音怎么这样奇怪?”智伯瑶起身下床,去摸道隐的额头。 只是道隐先一步推进黑暗之中:“卑职没事。” “你不会自己也中招了吧?”智伯瑶问,她很清楚中了情丝绕的人是怎样的症状。 “让娘娘见笑了。” “你就打算这样让火烧着?” 道隐说:“算不上火。娘娘这样靠近,让我没办法出去。” “倘若我说我愿意帮你,你能不能留下来?”智伯瑶笑着说。 “娘娘真会说笑。” “我不是说笑,我可是认真的,”智伯瑶说,“你还没有碰过女人吧?” 道隐急了:“娘娘,请您自重。”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跟小宫女郎情妾意,我怎么不能跟你鸳鸯交颈?” 道隐说:“可您是娘娘。” “那你就只甘心做一个暗卫?你不该只是影子。” 道隐不知该如何回答,近几日,他确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命运真是弄人,可他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他的家仇,他的恨,一边是孝,一边是忠,两难全。 “你从头到尾拒绝我的理由都只是我这样做不好,可你从来没有提到过你,你有没有说你你不想?没有!”智伯瑶一把抓着道隐的手,将他拉着走。 “你有没有说过你讨厌我?没有!”智伯瑶将道隐推坐在床上。 “别动!”智伯瑶轻轻解了道隐的衣服。 道隐试图做最后的顽抗。 “你救了我,我应当报答你。” 道隐说:“可我从未奢求过,我……我们不能这样。” “不能?”智伯瑶坐在地上,头伏在他的膝上,“你只说不能,没有说你不喜欢。” “我不敢……高攀。” 智伯瑶嗤嗤发笑:“忠,义二字,就像两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喜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卑职……卑职怎么敢……”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遇到你,你买了桂花糕给我吃,你敢说那是巧合?” 道隐说:“卑职……不能否认。但,卑职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远远地看着,就好。” “他夺了你的位子,杀了你的家人,你睡他的女人,这样岂不是就扯平了?” 道隐却说:“卑职不能那样做。喜欢,便不应该拿喜欢做别的事。” “那不去想别的,那我们就只做喜欢该做的事。”智伯瑶说着,开始亲吻道隐。道隐又在抗拒。 “你怕什么?”智伯瑶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娘娘,您身体不好,卑职先走了。” 道隐起身快,但智伯瑶反应也快,抱着他:“你身子这样烫,是要怎么走?” “回去洗个冷水浴就是了。” “你这样不心疼自己,我可不答应。”智伯瑶说,“谁说那种事一定会令我受伤?我还有手,为你解解乏……” “娘娘……”道隐一张脸通红,可智伯瑶的手有种魔力一般,令他不能起身。 两人互相看着,不需要说话,眼神就能传递一切。 末了,智伯瑶拿出帕子给道隐擦去欢爱的罪证。 “以后,你不会不要再见我了吧?”智伯瑶问。 “娘娘怎会这样想?” 智伯瑶说:“看你一脸的委屈,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 “卑职只是……不敢相信。” 智伯瑶说:“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道隐拿起智伯瑶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从此以后,这条命都是你的了。 他来了,他走了,智伯瑶翻身上了床,期待明天看一出好戏。 第二天,天色不好,阴云密布,雨点豆子一样大。 天气不好,没有人想出去,就躲在屋子里说闲话。 “你们昨天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 “就我们宫里新来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小朱。” “她,我知道,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特别傲气,听说还是淑太后荐来的。” “就是她,她可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什么好运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麻雀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真让你说对了,就昨晚,小朱被皇上看上了!” “这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据我所知,圣上是专程来找娘娘的。” “娘娘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圣上轰出去了。” “听说小朱是在一条小路上跳舞,狐媚子跳的那种,被圣上看上了。” “我怎么听说是小朱给圣上提灯照路,去了,就没回来。” “有人看到他们在外面的那条小路上野合来着!” “吓,这不能乱说。” “这怎么能叫乱说,那个小李子说的,他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小李子是怎么说的?” “昨晚,他看到圣上把那个小朱往草地上一推,那两人就开始了,他看到了白膀子,可把他吓死了,连忙就关上窗子回床上躺着了。” “这丫头可是交了好运气,我看这怎么着也要封个娘娘。” 音希不服气了,插嘴:“小朱那是个什么东西,不就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就她还当娘娘?我看做个下等答应就算是对她的恩典了。” “是是是,”有些宫人开始拍音希的马屁,“我们音希姐姐这样子的,才叫真美人,你们说圣上怎么就看不到呢?” “就是,这样的美人胚子,圣上要是看见了,还不得封个良妃做做?” “瞎说什么呢,你们!”音希作势生气,让大家散了,可方才的那些戏言,她却早已经听进了耳朵了。 音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中暗想:就我这样的姿色,怎么着也得是个贵妃!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铸就而今相思错 雨不多时停了。 “备轿,本宫去金龙殿瞧瞧。”智伯瑶不仅要自己去,还带了宫里几户所有的人。 她要带上所有人去看一个大热闹。 “娘娘,圣上还没有醒,您看您是不是要等会儿?”门口的内侍对智伯瑶堆砌笑颜。 “不用通传,本宫进去瞧瞧就走。” 内侍拦住智伯瑶:“娘娘,您看……” “你敢拦我?”智伯瑶耍起皇后的性子倒是有一套,她知道没有人能拦住她。 果然,那内侍最终败下阵来,把智伯瑶放进去了。智伯瑶来到门口,就一脚踢开大门。 惊起了床上的人。 智伯瑶一边猜测昨晚的战况有多么激烈,一边暗暗佩服不愧是淑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能让一向戒心很重的卫永昌丢盔弃甲成这个样子。 “瑶瑶……”卫永昌揉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想起来。 “圣上既然还在歇息,那臣妾本不该打扰。” “瑶瑶,你听我解释。”卫永昌站起身来要去哄智伯瑶,却发现他的身体上满是别的女人的啃咬痕迹,还是塞在被子里面更为妥当。 “皇上……”那朱氏醒了,她含羞带怯地往卫永昌身上靠,却被卫永昌推到一边去。 “这是我宫里的丫头?”智伯瑶明知道,却还要把这件事再次讲出来不仅仅是给卫永昌听,也是为了让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到,“既然承了圣恩,那可不能亏待你,不如给她个位份,圣上您的意思呢?” 卫永昌此刻把昨晚的种种全都想了起来,他将这女子抱回来之后,闭上眼睛,假想她做智伯瑶,两人确确实实有过欢好。 将人直接赶下床去翻脸不认,不是一个帝王的风度,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卫永昌没办法,随口说了个位份,朱氏高高兴兴跪下来接旨。 “瑶瑶,你可生我的气?”卫永昌问。 智伯瑶说:“你要开枝散叶,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她若是能有你的身孕,我高兴还来不及。” 卫永昌看智伯瑶神色如常,不像是惺惺作态,也就默认许可了这些事。 智伯瑶乘胜追击,每天都选送新的美女到卫永昌面前。 卫永昌不收,她便要气的心口发闷。 为了哄她高兴,卫永昌只好将那些女人全都塞进后宫里面去,有的不过是给她找了个屋子叫她住进去。 卫永昌恨自己,将那个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智伯瑶逼成了这样一个贤良的人,不过也好,要当一国之母,无法无天可是不行的。 “他因为把你逼成了贤妻良母,还有过内疚。”道隐对智伯瑶说。 “他内疚?”智伯瑶轻笑,“很好,正合我意,一面跟别的女人接二连三的生孩子,一面把权力都移交给我,这是很好的事情。” “昨晚,有六个美人来送汤,您猜怎么着?” 智伯瑶问:“卫永昌叫她们回去?” “六个人送的汤都是重样的,几个人在御书房门口就闹腾起来,各自的汤都洒了,结果给贤妃捡了便宜。他近来很喜欢到贤妃宫里去,图个清静。” “他不止喜欢贤妃的性子,还因为贤妃对他从来不会说不。” “娘娘,长夜漫漫,您不会觉得孤单?” 智伯瑶笑着问他:“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调情的话?” 道隐面色一红:“卑职不是在调情,卑职是真心实意地问您。” “你怎么总跟个小孩子一样,”智伯瑶搂上他的腰,“听人说,你在街角养了个唱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娘娘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假话?”道隐说,“卑职从未跟别的女人有过什么。” “这样呢?第一次吗?”智伯瑶在道隐唇上轻轻触碰一下。 道隐点点头,同样主动触碰了一下智伯瑶,将这个吻还了回去。 “那这样呢?”智伯瑶把手伸进道隐的衣服里挠他的胳肢窝。 道隐不动:“娘娘,这招对我没用的。” 智伯瑶娇嗔着放开他:“无趣。” 道隐转身:“娘娘,卑职先走了,您早些休息。” 智伯瑶从背后抱着道隐:“你怕我?怕我拉你下水?” “娘娘哪里的话?”道隐说,“命都给你了,害怕你把我拖下水?我是怕我把你拖下水。” “说什么话,谁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 道隐低声说:“日子不多了。” 不过这话,智伯瑶没有听到。 “留下来,陪我。”智伯瑶倔强地提出要求。 道隐说:“好,那我在这里守着,陪你。”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道隐眼神闪躲:“娘娘,使不得。”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道隐说:“卑职自知意志薄弱,便不看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道隐说:“恐污了娘娘清誉。” “我哪有什么清誉。”智伯瑶问,“你担心我叫你留下来不过只是泄欲,你担心我对你不是真心?”“娘娘言重了……卑职只是知道圣上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卑职不肯叫娘娘冒一点儿风险。” 智伯瑶说:“人生譬如朝露。我已经是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深知生命无常。这是你我的机会,也是我们的缘分,日后,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我要先一步死去了,到时,我一定要恨没有把你吃到手。” “未来,以后……”道隐叹口气,以后,是不存在的。 他留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福为祸始,祸作福阶 道隐是个笨拙的人。 你吃过排骨吗? 第一次食肉的人,总是笨拙的,多吃几次,就轻车熟路。 “娘娘……”道隐在床上也是克制的,一如暗夜的影子。 “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智伯瑶垂下眼帘。 “娘娘,卑职欢喜的很,只是总担心隔墙有耳。” 智伯瑶说:“我令你害怕了?” “害怕到夜不能寐,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你。” 智伯瑶趴在道隐的胸膛上:“可我现在后悔了?” “是卑职的笨拙令娘娘生气了?”道隐又红了脸。 智伯瑶说:“不,是我因为我的冲动而后悔。我光身一个,没有亲人在世间,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伤疤,这辈子一向恣意潇洒,从来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快活日子。可你,我都没有考虑过你,就把你个扯进来了。” “卑职无悔。” 智伯瑶为道隐穿上衣裳:“长夜还没过去一半,我又要独自一人面对了。” “卑职很想留下来陪您……” 智伯瑶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以后我们还有机会。” 道隐不见了。 智伯瑶翻身上床,被子里面还有道隐的体温,只是终究不能跟他相拥着到天明。 智伯瑶开始真正思考起来,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恨卫永昌,但她同道隐好并不是为了气卫永昌,她现在是真的爱上了。 爱上之后呢?一个是侍卫,一个是皇后,要怎么样才能有未来? 她想要正大光明和道隐好,跟他笑,跟他相拥到天明。 她不想要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她要彻彻底底,正大光明地被从宫里面抹去,她需要李不言的帮助。 只是李不言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在等到李不言之前,智伯瑶要做的,就是熬。 深宫里的日子,其实还算好过。 只要有权势,什么地方都好过。 智伯瑶盛装出行,大摇大摆依次去做了一个皇后每天的面子功夫。 比如,先去贤妃的宫里,对她昨晚承恩表示祝贺,然后送她一些东西算作赏赐,然后抱着贤妃已经会跑的孩儿夸孩子长得好看。 “朗儿长得可真好看!” 江水寒笑着说:“娘娘谬赞了。娘娘您的身子……” 智伯瑶说:“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真是抱歉,臣妾冒犯了。” 智伯瑶说:“无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然后去淑太后宫里面,闲聊两句,听说宫里面又收进来几个小丫头,宫里面又有几个小答应的肚子鼓了起来。 淑太后笼络了一大半的新人,自认为拿回了大权,现在跟智伯瑶说话,也是如从前一样傲慢。 “皇后啊,你的肚子还没有消息?”淑太后问。 智伯瑶知道淑太后问自己,不是出于关心,而是要奚落她,可惜,这样的奚落她并不在乎。 “是啊,还没有消息。” 淑太后说:“宫里面的新人可是接二连三地诞下子嗣,你一个皇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怕是要落人口实。” 智伯瑶说:“那不如早日选一个合适的人,等废了我这没用的皇后,趁早立了新皇后。”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不在乎这种奚落,扔出去的话都像落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智伯瑶出去走了一圈,去看看哪个宫里面的小主好看。 从前被卫永昌收下的朱氏又升了位份,成了欣嫔,那一时间是目中无人。 见了智伯瑶,欣嫔还是要低头,可对于智伯瑶身边的下人,欣嫔可就没有那样的好脸色。音希看着欣嫔衣服上的刺绣样子很别致,就上前摸了一把。 谁料欣嫔看智伯瑶不在,反手就给了音希一个巴掌。 “好一个没教养的奴才!我倒要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音希气的发抖:“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本宫敬重皇后,你算哪门子东西!” 欣嫔说的对,她到底还是主子,而音希不管怎样,也都只是一个奴才。 音希回去之后气的不轻,心中暗骂:那欣嫔长得哪里好看,皮肤不如她白,一双眼睛凶神恶煞要吓死人,就算是比胸脯子,她音希也不输! 想要的更多,音希便开始打起了歪主意,而她不知道她所打的歪主意,起码会葬送她一一半的锦绣前程。 智伯瑶时常在心底里质疑卫永昌,一个美女,他只封了答应,可另外一个长得并不好看,学识也没有,被封了才人…… 每天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收到鹤庆的来信,这是智伯瑶意料之外的事情。 鹤庆在信里面说,她嫁人了,对方是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子弟,性格有几分木讷,但好在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她掌着府上的财权,那男人不敢对她怎样。她一切都好,只是有一件心事放不下,就是对于那个在木棉树下救她的男子依然念念不忘,说起来,她也感到几分不好意思,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在为别的男人魂不守舍。 可鹤庆说,她无法停止对卫长阳的思念,她愿意把他埋在心底,就像一个醒不来的梦。 “长阳,”智伯瑶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卫长阳,“那个女孩子,鹤庆,你还记得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长阳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她来信了,我正在回信,写到你的时候,却无法下笔。” 卫长阳说:“有什么不能下笔的?随你写。” “你就当真点儿也不在乎她在信中写了什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酒香难比情浓 “她已经与我无关了。” “她来信说,已经嫁人了,却一直无法停止对你的思念,”智伯瑶说,“我该怎么给她回信?” “长阳王死去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的。”卫长阳说,“你就告诉她,长阳王死了,这样就好了。至于怎么死的,随你写。” “你呢,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你跟她深入接触一些,也许你会娶了她,因着她是和亲公主,所以你也就至少要比现在好。” “我从没有想过要再娶任何人,”卫长阳说,“落到这步田地,是因为我自己时运不济,跟有没有抓紧时间再娶一个妻子毫无关系。” “可娶妻去不代表背叛,你可以假意娶她。” “可我心里明白不是吗?我不能耽误别人。” 智伯瑶说:“灵儿是不会介意你再多娶一个的。” “可我对她这样说过,所以我要守住我的誓言。” 智伯瑶说:“可不论你有没有娶鹤庆,你的心早就已经变了。” “你以为靠着爱,能走完一生?你知道誓言是什么意思吗?以言誓之,以命相守。爱终究会消亡,所以我们需要用誓言来约束。就因为知道以后会变,所以才要用誓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智伯瑶说:“你的意思是,因为爱本就会变,所以誓言本身其实是谎言。” “信了这谎言,才是誓言存在的本来意义。”卫长阳说,“德嫔,我的母妃,姑且这样称呼她,虽然她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可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我只承认这一个母亲。” “德嫔怎么了?” 卫长阳说:“对夜帝的爱,你以为能持续几十年吗?一开始是爱,后来她早已经不再爱他了。”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他?”智伯瑶说,“那时她的兄长还是未央的皇,她只要想走,就一定走的成。” “因为她怜悯他,”卫长阳说,“怜悯。她知道他一个人,身边没有人敢同他说真话,她知道他的孤寂,所以她把这辈子都赔给他了。” “那夜帝呢?夜帝总该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吧?” 卫长阳摇摇头:“夜帝?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对着天仙几十年,也要厌倦了,他心里有过别人,他留母妃在身边不过也只是因为习惯了。” “你又不是夜帝,”智伯瑶说,“我见过夜帝看德嫔的样子,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呢?卫永昌看你的眼神里,是爱多一点,恨多一点还是习惯多一点?” 智伯瑶被问住了,自嘲地笑着:“当局者迷。” “你觉得那是爱吗?” 智伯瑶说:“我自己不知道,那是独占欲亦或是真的爱……” “我看你近日容光焕发,不像是个深宫弃妇。” 智伯瑶说:“本宫何时成了弃置身?” “我皇兄都好久没来看你了,不是吗?”卫长阳说。 智伯瑶回答:“他怎么敢来看我?他来一次,我给他选秀送到他宫里,让他焦头烂额,让那些女人为他大打出手。” “你喜欢上了旁的人?”卫长阳问。 智伯瑶正要回应,卫长阳抢白。“我不逼你回答这个问题,可我不笨。”卫长阳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很明显?连你都看的出来!” “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卫长阳争辩,“不过是晚上起夜,看到一个黑影从你房顶上掠过。” “这件事,你不要同外人讲。” 卫长阳说:“我要同谁人说呢?我自己现在落魄到这步田地,早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我信任你。” 卫长阳说:“我十分乐意见到你跟旁人打得热火朝天,而我皇兄却什么也不知道。” 智伯瑶说:“我要叫他做王八不假,可我没有想过用这种事情来报复他。只是一切水到渠成罢了。” “你也要当心些,别被他抓到把柄。” 智伯瑶说:“我会的,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刀尖行走,怎么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在给鹤庆的回信里,智伯瑶告诉鹤庆长阳王夫妻双双落水而亡,很不幸。 至于她自己,智伯瑶想了想,告诉鹤庆,她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往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卫永昌不常来,来了之后本来是面色喜悦的。 智伯瑶偏偏要同他说一些宫里面的琐事,诸如谁跟谁吵架了,谁给谁扎小人了,谁在背后骂人被她如何责罚。 卫永昌听得头疼,登时就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了:“瑶瑶,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这样无趣?” 智伯瑶在心底暗笑,这就是我要让你认识的,无趣的智伯瑶,你是不是厌倦了?厌倦了就早些离开吧,我不想多看你一眼。 “皇上嫌臣妾没有趣味?是不是新来的那个舞娘更有趣味一些?” 卫永昌说:“什么舞娘,那是朕微服出访时救下来的女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朕又不是那种人?” “不是?”智伯瑶冷笑,“那臣妾改日过去见识见识这是何等的女子……” “你够了!”卫永昌盯着她,“皇后,你要端庄自持!” “那臣妾恭送皇上。”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两人却闹得这样。 音希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是时候主动一些,也许还能在宫里打拼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到了晚上,繁星点点。 智伯瑶抱着道隐不肯撒手。 道隐说:“你轻些,叫旁的人察觉便不好了。” “我想你了。” 道隐迟疑片刻:“我也想你了。” “你终于不在我面前自称卑职了。” 道隐苦笑一声:“因为时间不多了,才知道不能继续耽误。” “什么时间不多了?” 道隐说:“没什么,只是胡言乱语。” “你有事瞒着我!” 道隐说:“娘娘以后就会知道这是什么事。” “是惊喜?” 道隐说:“不是,是一个坏消息,所以要迟些知道。” “你这番话说的我心里慌慌的。” 道隐把额头贴着智伯瑶的额头,告诉她:“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 道隐说:“我在街角养了个唱的,真的,不骗你。” 智伯瑶问:“为何?” “你抓在我身上的痕迹,叫旁的人见了,是要起疑心的。” “所以你才在外面养了一个?” 道隐点点头:“那女子身世悲苦,我救她出来,她为我做掩护,也算是各取所需。” “她的嘴巴严实吗?你敢担保她不会出卖你?” 道隐说:“有时候,越是出身卑微的人,反而更知道情义二字怎么写。”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词中有誓两心知 “我时常在问,怎么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道隐问智伯瑶:“哪副模样?” 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彼此紧紧地依偎着。“这样风流俊俏,眉间又带着锐利。” 道隐说:“你如此夸我,倒让我有些不敢当了。怎的你身上什么脂粉都没有?” “你才闻出来?”智伯瑶娇嗔着问。 “方才我把头凑近你,才发觉,我记得你最喜欢桂花,怎么最近不喜欢了?” 智伯瑶说:“依旧喜欢。只是花香味浓,怕沾染到你的身上。” “只可惜……我太没用了……”道隐说的含含糊糊,但智伯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道隐有时会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他只是一个侍卫,给不了智伯瑶什么许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保住。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无奈,这不是你的过错,只怪我招惹到的人不一般。”智伯瑶摸着道隐的下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算不上喜欢,觉得你有趣。”道隐说,“那样一个可人的女孩子,是怎么有这样的身手。” “那后来呢?” 道隐说:“后来,说来惭愧,你在我脸上作画的时候,我就动心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那时候,你算作我的敌人,我是怎么会对你有那种感觉的?” “也许,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吧。” “天注定,天既然注定,又为何不能给我们一个痛快?”道隐说,“若是这栋房子突然塌了多好,至少,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可我知道那样是不好的太过残酷。” 智伯瑶问:“抱歉,道隐。” “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个?”道隐说,“我可不认为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地方。” “我太冲动了,我将你卷了进来,有时候,我在想,”智伯瑶说,“如果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而没有让你同我这样亲密,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心事。” “情出自愿,事后无悔。”道隐亲了亲智伯瑶的手,“一想到以后有失去你的可能,我就心慌。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有一份自己的产业,甚至都不是自由身,这样的我,要怎么给你幸福?” “眼下快乐才是要紧,以后的事,让以后再说吧。”智伯瑶问道隐,“你觉得我怎样?” “什么怎样?”道隐问。 “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自然是欢喜的。”道隐说。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智伯瑶在道隐的耳边低语,“在床上的时候。” 道隐脸又红了,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撒谎?” 道隐说:“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可你为什么都很冷淡,除非我要,你才同我在一起?”智伯瑶说,“你从不主动提出,害我以为,我没有让你快乐。” “我生来冷淡吧。”道隐说,“又或者,因为我抛弃情欲太久了,已经捡不回来了。” “那么,现在,我就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冷淡。”智伯瑶扯着他的衣服,“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道隐冲她笑笑,眼睛弯成一弯新月。 于是智伯瑶再一次体会到了道隐所说的冷淡是怎么的冷。 “我看你……可一点儿都不冷淡……唔……” “只要你要,我随时可以为你效劳。” “你……怎么说话都……都不喘气的……啊……” “因为我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你。” “你……看好了?” “看不够……” 这边道隐和智伯瑶相拥着。 那边卫永昌也不消停,他对旁的女人,本来也就没有多大兴致。 门嘎吱一声开了。 “朕有没有说过,朕不要你们送那些汤过来!”卫永昌生气。 可进来的那人却始终不说话。 卫永昌抬头一看:“你不是瑶瑶身边的侍女?你来做什么?是瑶瑶生病了?” 音希心里怕的要死,她暗骂:瑶瑶,瑶瑶,叫的这么亲热,怎么最近都没有见你来过娘娘宫里面? “回圣上的话,娘娘身体很好。” “那你来有什么事儿?”卫永昌问。 “奴婢看您辛苦,想来为您捏肩。” 卫永昌自然以为这是智伯瑶的意思,没有推辞。 音希捏着卫永昌的肩,可她的手很不老实,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卫永昌的肩膀下面,摸到了他的心口处,在他的心口画圈。 她见过智伯瑶这样做,便也学着做。卫永昌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你不是来捏肩的吗?这是瑶瑶的意思?” 不等音希回答,卫永昌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答案。 卫永昌松开音希的手,音希挣脱的力道太大,自己坐到了地上。 “你是皇后身边的人,要安心做事,不要起了旁的心思。”卫永昌冷声道,“下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皇上!”音希知道这是自己平步青云的机会,于是她不走,反而抱上了卫永昌的腿,“您全心全意对娘娘,可您却不知道,娘娘她对您,可是有二心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居人忘岁年,忽闻寒风发 “好一个大胆的婢子!”卫永昌揉了揉太阳穴,很是不满。 岂止是不满,他浑身都气的发抖。 他自认身在别处,心在一处,以为智伯瑶也明白。 可如今智伯瑶身边的婢女都这样胆大妄为,想来是以为他和智伯瑶早已经形同陌路了,他自然要生气! “做奴才的最忌讳吃里扒外。”卫永昌这才平静下来,整理思绪,大声呵斥这不知自己身份的奴才,“你家娘娘待你不薄,你不该如此。既然是皇后身边的人,就理应为皇后分忧,可是你这样子,着实让我为皇后捏了一把汗,朕看应该把你发配到暴室要你日夜无休地做那苦役才好!” “奴婢所言不假,还请皇上明察秋毫!”音希知道身后已无退路,如今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抖落出来,“娘娘她有二心,奴才有证据!” 再忠贞的人,也要受不了挑拨离间,何况卫永昌自己先打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自己心里有鬼,就总疑心别人捣鬼,自己做了背叛的事,可是仗着自己皇族身份,当然不肯低头认罪,反而要处处挑拣别人的过失。 “你有证据?” 音希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奴婢不敢造次,是真的有证据。” “那便把你所谓的证据说来听听,”卫永昌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似乎漫不经心,“若是让朕发现你无端编造,中伤瑶瑶,便是要小心你的脑袋。” “这个……”音希头上一层汗下来了,她不比智伯瑶,智伯瑶再怎么逆龙鳞也不过就是半死不活,她若是一句话说的不好,那绝对的身首异处,“娘娘枕边有两瓶药粉,分别代表了她心目中的两个人。” 卫永昌另一只手握紧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捕捉音希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可笑,真是吃醋到捕风捉影的地步,竟然在这里听一个居心叵测的婢女胡言乱语,另一方面,他又知道智伯瑶近来对他冷淡不少,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就一定要从别人的身上找原因。 “那两瓶药伴随娘娘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排遣寂寞,”音希看卫永昌不说话,胆子也大了不少,说话也不那么紧张,吐字渐渐清晰起来,“我熟悉娘娘的个性,她不是一个恋物的人,除非那东西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比如您和她的定情信物,那把匕首,娘娘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但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娘娘一向看都不看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 说到这里,音希顿了顿,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卫永昌的反应。 卫永昌拍了拍桌子,吓得音希把头缩起来伏在地上不敢大声喘气。 “不要试图揣测朕的心意,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有半个字不实,朕要你人头落地。” 音希只好继续讲:“其中一个药瓶是方先生送给她的,内中是安眠的药粉。” 方无隅,方无隅,卫永昌痛苦地闭上眼睛,方无隅已经死了,可是他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偏偏是方无隅,陪伴智伯瑶度过了她天真烂漫的少年岁月,偏偏是方无隅,智伯瑶崇拜他,甚至恋慕他,就算他后来让智伯瑶失望,可是方无隅已经死了。 一个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中,总是会慢慢追忆起他的好。 一个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变坏了,可是一个活着会犯错,会变坏。 因此卫永昌虽然能日日抱着智伯瑶,心里却总是生出许多无端记恨,有时候他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如果死的是自己,那么智伯瑶就会永远记住自己。 爱,不过是一种虚妄的感觉,当年随口就能说出“一生一世”,那都是少年人的天真。 爱会变淡,会变味,从前爱的死去活来的,会变得再也不爱了。 恨和爱一样,都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如果不能爱,那就恨。 卫永昌宁愿要智伯瑶恨他,也不要智伯瑶忘记他。 如果不能再爱了,那恨也好,恨是会存在心中一辈子的。 若是连恨都没有了,那便是全然的不在乎,卫永昌万不能接受,他是皇,成汉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他不能接受失控,不能接受有人对他熟视无睹! “那药瓶是特制的,”音希说,“跟普通的瓷瓶不同,有特殊记号,您不信,可以派人前去查探。” “特殊记号?”卫永昌皱起了眉头,他之前曾叫道隐去查过一次,道隐并未禀报异常,如果真的有特殊记号,依照道隐的经验,不至于发现不了,想到这里,卫永昌沉下脸来,“撒谎!这是要命的品质!” 音希不知道卫永昌为什么这样笃定,但她十分坚持:“皇上明察,奴婢亲眼见过,千真万确,那瓶身摸上去有一种圆润浑厚的手感,与一般的瓷瓶自是不同,还有些字,但是奴婢不识。” 卫永昌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音希,音希没有理由撒谎,她知道后果是什么,难道真是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 “至于另外一个瓶子,”音希支支吾吾,“奴婢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像凭空出现一般,也许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偷偷溜进宫里来……” “也许?大概?”卫永昌轻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那瓶子当真的凭空出现的,奴婢对天发誓!”音希说着就起誓道,“如果我刚才有半句假话,那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看音希的样子,卫永昌知道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他仍然觉得单凭一个瓶子,就做猜测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也许是什么人送的,也许是太后赏的,又或者是太医开出来的药,你说是凭空,有什么根据?” “娘娘有什么,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音希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暴露了什么,好像犯了大不敬的罪,急忙俯首不敢多说。 看来这丫头早就起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平日里就密切关注智伯瑶的举动,所以对智伯瑶的一切就了如指掌。 音希想着话已经出口,如覆水难收,索性说个痛快:“奴婢自知所做不对,但娘娘平日里受过什么赏赐,太医开过什么药方,奴婢一清二楚,那瓶子绝对来历不正!”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 只有卫永昌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绝于耳,犹如小鬼索命发出的嘶嘶之声,让音希寒毛倒竖。 卫永昌脑海里有几句话在飞快地盘旋着,倘若真的有个男人送智伯瑶东西,智伯瑶还大大方方将它摆到自己的枕边,好日日夜夜睹物思人,那可真是拿他当傻子一般糊弄了,是对他帝王尊严的践踏。 “娘娘,您不能进去……”屋外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卫永昌心烦意乱之间,猛地抬头,看到了两个人不顾内侍的阻拦冲了进来。 “圣上,臣妾给您……”欣嫔看样子是经过一番仔细修饰的,大晚上穿一身明亮的紫色衣衫,看样子还透着风,红唇鲜艳欲滴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更加显得楚楚动人,叫人忍不住凑上去一亲芳泽,不过,因着满地的狼藉和跪着的音希,欣嫔把妩媚神色收敛了不少,“哟,这不是姐姐身边的丫头?” 一番话,说的音希面红耳赤,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勾引不成还丢人,偏她又只是一个丫头,只能跪着等欣嫔左转右转将她打量个明白。 “看不出来,这丫头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欣嫔说,“圣上要是喜欢,去跟皇后娘娘讨要便是,娘娘一定会允了您的……” “没有的事,”卫永昌冷冷地说,“皇后差这丫头送东西,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朕责罚了一顿。欣嫔你还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明儿个如果叫我听到宫里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如果传到皇后姐姐的耳朵里,那就叫臣妾好看?是不是?”欣嫔仗着自己恩宠正盛,也仗着智伯瑶给她撑腰,说话也十分大胆,“皇上放心,臣妾不会那样做的,姐姐是个顶好的人,做妹妹的怎么会在背后嚼她的舌头根子?” “你明白就好。” 不顾卫永昌黑着脸,欣嫔打着胆子坐到他的腿上,从食盒里面拈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紫葡萄给他吃。 音希觉得自己多余,只是圣上还没有发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杵着不敢抬头。 “你去吧,”卫永昌对音希说,音希叩头谢恩,连滚带爬,卫永昌将她叫住,“夜深了,回去之后不要打扰皇后,你是她身边的人,要尽心尽责。” 音希如何听不懂卫永昌的话,连连点头称是。 走在路上,音希琢磨卫永昌所说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叫瑶后发现,第二层便是要音希自己时刻注意瑶后的动态,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马上禀报。 监视智伯瑶,这事儿音希不是没有做过,她直接上报道隐就是了。 那边卫永昌为了堵住欣嫔的口,不得不将欣嫔留下来。 欣嫔痴缠的功夫一上来,岂是一时半刻能脱身的? 到了后半夜,欣嫔这才沉沉睡去没了动静,卫永昌拉开被子坐起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同别的女人在一起,总是索然无味的,刻意的逢迎,惺惺的作态,听腻了的甜言蜜语,一张谄媚面具之下藏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叫巫怀慕来!”卫永昌沉声吩咐内侍。 巫怀慕速度一向很快,从前不如道隐用着顺手,只是如今卫永昌发觉道隐这把刀似乎钝了,不如以往用的顺手。 “圣上有什么吩咐?” 卫永昌说:“去调查,太医院什么时候给瑶后开过辅食丸,此事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师兄,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巫怀慕知道主子是对师兄起了疑心,但她丝毫没有迟疑地应答:“属下这就去办。” 她是暗卫,是主子的影子,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听话,是她从小被教导的品质,也是她唯一的骄傲之处,师兄变了,虽然不知道他变了多少,但足以让巫怀慕看不起他,他已经违背了暗卫的原则,落到怎样的下场都不为过。 太医院开药都有记录,巫怀慕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拿到了记录本,仔细查了最近一年给各宫妃嫔的药,根本没有任何太医开过辅食丸这样的东西。 不在太医院,那只可能是赏赐,可巫怀慕把各宫库房记录都细细读过一次,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记录。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东西不是宫里头的,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就是瑶后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朋友。 夜将息,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各宫的内侍和宫女已经早早起床,为主子们的一天开始做准备。 师兄,瑶后,辅食丸,难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巫怀慕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师兄看向瑶后的眼神,一直将炙热藏在冷漠疏离之后。 “不可能,这绝不不可能!”巫怀慕握紧了拳头,“师兄他就算胆子再大,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联想起近来道隐种种反常,巫怀慕又不能全然否定自己的猜测。 前两日,巫怀慕见到道隐。 道隐竟然问她:“你看我这身衣服是否得体?” 巫怀慕惊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了,是跟哪一家的纨绔公子染上的这风气?” “没什么,在贵人面前做事,干净整洁一点好。”道隐如是答。 不过短短一段对话,当时觉得没有什么,如今想来,全都是破绽。 “也许,只是师兄一厢情愿,他也许只是想在瑶后面前穿的漂亮些,又或者不是瑶后,是别的什么女人……”巫怀慕胡乱地安慰自己,“一定是什么别的女人,上次我看到师兄换了一件新的衣裳,瑶后才不会做这种针线活,一定是别的女人……” 可越是要安慰自己,破绽就越是明显。 新衣裳不是重点,内务府会给他做新衣裳。 重点在于他不经意间露出的匕首。 那是一把好匕首。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一把做工精良,削铁如泥的好匕首,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不是道隐这样的人能买得起的,他也不需要买这样一件武器。 什么人会送别人武器? 别的人音希不知道,可东宫之中那一位,有送人匕首的习惯。 “怎么这样蠢……”巫怀慕暗骂一声。 “朕让你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卫永昌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召巫怀慕前来。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太医院并无任何一位太医给瑶后开过辅食丸,”巫怀慕顿了顿,接着说,“整个后宫,也没有谁近期拿过辅食丸。” “那各宫的库房?”巫怀慕摇头:“属下全都查过,没有任何记录。” “之前未央使团到来,是否有任何人送给智伯瑶此类药物?” 我很想说有,但是,巫怀慕答:“没有。” “很好,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戏弄朕,要践踏天威。” 巫怀慕问:“那此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卫永昌问她:“你以为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两种可能,一种是宫外的强人,”巫怀慕说,“另一种就是……” 卫永昌打断巫怀慕的话:“另一种就是朕身边有内鬼反水!” 巫怀慕垂下脑袋不答,这不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宫外强人,目前来说有嫌疑的只有那位梁上君子,但宫中内鬼,说起来,有两个人有重大嫌疑,一个就是她自己,另外一个就是她师兄,因为两人为圣上贴身护卫,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任何机构管束,算得上真正的法外之徒。 当然不排除第三种情况,就是宫内还有其他高手,但这种可能极小。 “所以,是你们背叛了朕?”卫永昌说,“还是有贼人要挑战天家权威?” 巫怀慕作为理论上的嫌疑人之一,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发言资格, “朕会把这只鬼揪出来的。”卫永昌这句话说的轻声细语,但巫怀慕熟悉他的脾气,往往最是和风细雨之下才孕育着巨大的风暴。 出宫门,巫怀慕遇到道隐。 道隐问她:“小师妹,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怎的连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你师兄我?” “我只是觉得你的刀好,想跟你讨要。”巫怀慕冷冷地答道。 道隐问:“怎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起这个?” “前几日贤妃娘娘宫里头唱戏,去顺耳听了几句。”巫怀慕说。 “什么剧目,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 巫怀慕说:“你也喜欢听的《荆轲刺秦王》,还记得吗?” 道隐从未听过任何剧目,偏偏巫怀慕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他心下也知巫怀慕是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他,便顺着话往下说:“怎么不记得?” “那小生开口唱,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我这眼泪就下来了。” 道隐笑着说:“我可不知道,师妹你这样多愁善感,当年山南斩匪三十七人,你可是眼睛连眨也没有眨一下。” “也许是年岁大了,总会想要留住什么,”巫怀慕说,“燕丹和荆轲的故事,总是让人为之动容。” “我还要去当差,改日再叙。” 与巫怀慕拜别,道隐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心里泛起了嘀咕,燕丹、荆轲,巫怀慕到底有什么不能对自己说的,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可以暗指自己与主子,但是也可以暗指自己和瑶…… 被发现了吗? 应当没有,不然巫怀慕不会这样小心谨慎。 巫怀慕此举是要给自己提个醒,道隐心怀感激,却也觉得头顶犹如利剑倒悬。 主动提起要查此事的,除了卫永昌,不会有别的人。 看起来卫永昌已经起了疑心,自己该多加小心才是。 甜蜜的爱恋从心头散去,被更多复杂心情占据。 有愧疚,有羞耻,他是主人的影子,却偷了主人的妻子,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携手背叛,做出那为人世间所不齿的勾当。 却也有悲愤,有不甘,原是天上龙也做的了地下泥,深仇大恨,国仇家恨,自己从前被蒙在鼓里,对仇人之子言听计从,就算自己知道了真相,依然要对仇人之子言听计从,宛如镣铐加深,让他喘息不过来,烈日当空,又让他几乎无所遁形。 “这些东西,你给圣上送去。”智伯瑶把道隐叫到自己宫里来,详细地嘱咐他。 给卫永昌送东西是假,与道隐见面是真。 左右已被屏退,智伯瑶看四下无人,指尖从道隐脸上划过:“不过一天不见,我想你了。” 道隐捧过智伯瑶的手,在她手背上亲吻:“风紧,小心。” 听到这四个字,智伯瑶心中警铃大作,她四下望去,并未察觉有其他人靠近,急忙攥紧了道隐的手:“他?” “嗯。他起了疑心,在调查辅食丸。” “怪我,舍不得丢了瓶子,惹下大祸。” “这不是你的过错,只是今后……” 智伯瑶眼里闪动泪花:“只是今后你我二人再要见面,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道隐急忙用手帮她揩了眼泪:“来日方长。” “抱歉让你看了笑话,”智伯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处囹圄方觉自由可贵,从前不知能自由自在地笑,说自己想说的话已经是莫大的幸福,而今战战兢兢无履薄冰,都是自己做的孽,有时我在想,不妨索性跟他坦白了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伯瑶,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道隐握住了她的手。 生便生,死便死,过惯了受苦日子,若真能自由自在又何妨,他早就死了,从成为暗卫的第一天就死了,金钱名利声色犬马,对道隐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别无所求。生平第一次尝了情欲的滋味,他已经知足。 “可是,我转念一想,不能那样做,”智伯瑶苦笑,“依照他现在的性子,我若是跟他坦白,他决计不肯轻易放过我们,不会让我们活的痛快,就算死了,也会折磨我们。”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华灯偏共月争光 “为今之计,只好先瞒下来。”“李不言前些日子给我回消息了。”智伯瑶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片柳叶。 “树叶?” 智伯瑶点点头。 道隐接过树叶来仔细看:“我并没有发觉这树叶有什么不同。” “树叶是没有什么不同,可你要知道这个时节,京都的树叶已经落尽了。” “这片树叶来自江南之地?” “不错,”智伯瑶说,“秋祭将至,而秋祭过后,将是南巡。” “我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道隐一拍脑袋,“新皇即位三年期满,当南下巡查领土来稳定民心。”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道隐说:“李不言可信吗?” “他这个人,虽然骗我两次,但他不是真心向恶之人,他拿楚清歌来起誓,我自然要相信。”智伯瑶说,“他也本是心性纯洁的人,这次我深陷深宫,多少要算在他的头上,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我就无法再遇到你。” 道隐握紧了她的手:“难道他要在南巡的时候动手脚将你救走?”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一起走,”智伯瑶说,“但偏偏我头上顶着个皇后的名号,单纯逃走,不是办法,我们要做的是让卫永昌相信我们已死,尸骨无存。” “可南巡的事情具体行程内务府那边还在制定,并未落实。” 智伯瑶说:“我已经揽了太多的权力在手中,他对我大权在握这件事早就有所不满,若我这次再把南巡的事握在手里,他怕是要起疑心,所以我并未干涉。其实南巡这件事只是一个时间节点,我们并不一定在南巡的时候脱身,可能在之前,也可能在之后。” “你为何面带愁容,是因为忧心吗?” “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我觉得对不住你。” 道隐看着智伯瑶的眼睛:“又说傻话了。” “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策划,我从头到尾都在牵着你跟我走,我总是事后才通知你,你可曾怨恨我?”智伯瑶不等道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勾引你,胁迫你,害你如今……” 道隐堵上了智伯瑶的唇:“你勾引我?胁迫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窥视你,恋慕你,每天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你的身上,如果不能看到你,我都不知道要凭借什么我才能活下来。” “那你等我的消息。” “我等你。” 道隐说完,整个人瞬间不见。 智伯瑶发觉有一个人正在靠近屋子,连忙把眼泪收起,装作在品茶。 门开了,进来的是音希。 “你这丫头,怎么进门来也不知道知会一声?”智伯瑶问。 “奴婢知错,奴婢不过是新做了些点心,想给您尝尝。”音希急忙跪下。 智伯瑶差点就要冷笑一声,还好她忍住了,音希嘴上知错,语气里却比主子更加霸道,看来这个丫头是条养不熟狗。 “我乏了,你下去吧。” 音希不肯依,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 音希直起身板,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日子过得苦闷,名为六宫之主,实际上却没有享多少清闲日子,奴婢恳请您准许奴婢留在屋子里面,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这一出戏,演的十分差劲,但智伯瑶配合着演了一出主仆情深。 她上前扶起音希:“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跟我一同进宫,灵儿死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也算是情同姐妹。” 音希又装模作样掉了两颗眼泪,配合着点点头。 “以后,你就留在我的屋子里做事,其他人不能在我做事的时候进来,但你例外。” 音希大喜过望,但随即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 “这些点心我吃不下,你先分给宫里的其他人就是了,前两日欣嫔来看过我,你就把这食盒送与她,算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音希下去之后,流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冷笑一声:“这般蛇蝎心肠的人物,你也敢放在身边?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一把刀而已,会用就不会伤到自己。”智伯瑶瞥了一眼流光,“方先生当年既然敢把我放在身边,我作为徒弟的自然是有样学样。” “可他最后不还是被你这口妖刀伤到了?” 智伯瑶摇摇头:“我从前也是如你这般所想,可后来,我才发现,师父就是师父,哪怕死了也不会让人安生。”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父没有死?” “他当然死了,死的透了,骨头都被烧黑了跟房子的灰烬掺在一起分不出来,我的意思是,他不是被亲手养出来的妖刀反噬,而是他死的时候,才是我这口妖刀出世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先生故意让你杀他?”流光瞪大双眼,“不可能,这不可能,师父……” “我从前一直以为方先生名满天下不过是以讹传讹,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下的一盘好棋,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智伯瑶说,“十足的疯子!却也是不世出的天才!算了,我不该跟你说太多,你走吧。” “我真不知道能不能信你,不知道你欲言又止是真的为我好,还是要勾起我的好奇心引我上钩!”流光叹口气,“你果真是师父最为杰出的作品。” “离聪明人远一点是好事。” “你倒是好不客气,好不谦虚。”智伯瑶叹口气:“不过是些小聪明,遇上绝对的强权,也要让步。” 这个绝对的强权,自然指的是“皇权”。 “你当真跟别的人有染?” “我劝你不要打听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无知,有时候能让人活的久一点。” “那我倒想知道,无畏,是否能让人活得久一些。”说完这句话,流光转身走了,带着嘴角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箫鼓吹香醉脸融 “明儿个就是秋祭了。”智伯瑶转头吩咐音希,“给我准备些香烛。” “娘娘,您这是?” “突然想起一些故人。”智伯瑶垂下眼帘似乎掩藏了下面的无限哀戚,“你去准备吧。” 音希大喜,恨不得智伯瑶即刻露出马脚叫她抓个正着,音希心里叫着:祭奠方无隅是吗?你最好表现得情真意切一些,不然要叫我好生失望了。 一切准备妥当,智伯瑶冲音希说:“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音希表面上点了头,实际上躲在暗处观察智伯瑶的一举一动。 智伯瑶对月祭拜之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看样子很是宝贝,只是音希看不到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智伯瑶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拿起铲子,开始在树下挖坑。 “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音希一看,觉得这回智伯瑶要栽到自己手里面去了,急忙去找了道隐。 “此事我已经知晓,会禀告圣上的。”道隐答道。 “劳您快些,晚了的话,可就抓不到她的破绽了。” “把你家娘娘踩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道隐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面前一脸小人得志的小婢女。 “我这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是为了圣上着想。”音希听得出来道隐有些生气,但她自认为没有惹到这位,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 道隐察觉自己表现太多,急忙收住了,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智伯瑶不是无智的人,上次自己提醒她她应察觉身边有鬼,所以这一次,不是智伯瑶被婢女看到做什么坏事,而是智伯瑶刻意叫她看到。 这也许是卫永昌的局,来试探自己的,想到此处,道隐不由得加快脚步,他一个人被识破是无所谓的,但是他又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卫永昌正在跟大臣议事,忙得焦头烂额。 道隐悄无声息走进去,附在卫永昌耳边说了什么。 在场的大臣看到道隐,无不色变。 自卫永昌登基以来,心性大变,常常根据个人喜好无端发火牵连众多,而这个影子,就是这位皇帝消息的来源,如今看到影子,众人都心知有人要倒霉了。 “众卿且散去,事情明日再议。”卫永昌挥挥手,要他们散了去。 “可圣上,山南这次灾情严重,实在是等不得。”有一个不要命的站出来说话了。 其他臣子哆哆嗦嗦地望去,果然是那高景行,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朝中没有什么亲信却能一步登天,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侍郎,不由得叫人好奇这位高大人究竟哪里棋高一着。 相处久了,众臣才发现,这位高大人别的没有,脾气是出了名的倔强和不知变通。 人人在心中窃喜,等着看鸡蛋和石头是要如何硬碰硬,长时间的压抑,他们需要有人反抗,可他们都知道出来反抗的人绝不会是自己,因为他们惜命,他们噤若寒蝉,在这位新君召的时候来,在他赶的时候走,满嘴的道义最后所做不过是战战兢兢来抱住头顶上的乌纱帽。 “哦?”卫永昌横行惯了,很久没有人敢顶撞他了,因此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笑。 卫永昌这一笑比直接杀人还要让人背后发寒,众朝臣“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时而用眼神瞟着这位传说中后台很硬的高大人。 “很好,你说的很对。”卫永昌用手指着高景行。 所有人都在等一句“推出去斩首”,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你留下来,稍后朕与你商讨山南赈灾之事。” 一句话给足了高景行面子,大家都在心底里达成了无声的共识,改天一定要好好拜访一下这位高大人,看看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子有恃无恐。 跟着道隐大步走出门去。 卫永昌心里涌起一阵悲哀:“朕这是在干什么?” 怀疑,猜测,揣度,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去问罪?说好的信任,说好的爱护,说好的尊和敬,打破美好过往的人,是自己。 察觉卫永昌脚步停下了,道隐也停在原地垂手站着。 卫永昌抬眼看道隐,心下涌起一阵愧疚,随着道隐和巫怀慕的不趁手,卫永昌养了其他探子,平日里是普通宫人的身份,实则为他偶尔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据探子报告他音希与道隐接触,再到道隐来找他,中间没有任何的迟疑,对道隐的怀疑,实在是太过可笑了,是对道隐忠心的污蔑,也让卫永昌从心底里有些看不起自己,别人以真心对自己,不该换来这种待遇。 “道隐……” 道隐垂下头:“卑职在。”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道隐答:“一十三载又三个月零一天。” 卫永昌笑了:“你永远都是那么可靠。” “身上谬赞了。” “朕琢磨着,你在我身边尽职尽责,如果朕说给你说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听完这句话,道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个个的动不动都要跪倒,”卫永昌不满道,“跟你说话,不是跟你问罪,今日你我主仆二人叙旧,不要拘束。” “卑职能在您身边当差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不敢妄想其他。” 卫永昌说:“登基不过三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旧日好友,死死散散,你我能一路携手十三载已是不易,往后,朕为你安排一闲散的差事,你也娶妻生子,岂不快活?” 道隐没有接话,娶妻生子?娶什么妻?生什么子?是要我生生世世做你的奴隶?连同我的子孙后代? 见道隐愣着,卫永昌拍拍他的肩膀:“若是有心上人了,尽管与朕说来,朕亲自为你下旨。” 道隐苦涩地扯扯嘴角,心想:若是我开口求娶瑶后,不知圣上你还能不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口。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我们回去罢。” 卫永昌这话一说出口,道隐有些吃惊。 “圣上您不去皇后娘娘宫中看看吗?” “不去了,夫妻同心,”卫永昌道,“瑶瑶待我极好,我本不该叫人监视她,险些做出糊涂事来。如今,她有些对我失望,不似从前那般在乎我了,我该勉力讨她欢心,怎么能做出这等荒谬之事!” 一席话,说的大义凛然,让道隐叹息智伯瑶白费心思做了一盘局,也让道隐对卫永昌突然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他不是小人,自己也做不成君子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互相不说话,各怀心事。 有那么一瞬间,道隐以为从前那个正直、仁爱的卫永昌回来了。 只是梦境终究不会持续太长。 经过御花园,内中传出许多女子的欢笑。 “你去看看,是何人敢在此喧哗。” 道隐去看了之后回来禀告:“是您的妃子们。” “朕的妃子们?”卫永昌探头一看,可不是,十几个女子,在御花园中嬉戏打闹,每人带上十几个仆从,偌大的御花园一时有几分拥堵不堪。 有些,也许卫永昌自己也不识得,他只是在夜晚与那些女子缠绵,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 可任务完成了之后,却险些要失去当初费尽心思完成任务要讨好的人。 卫永昌与道隐正打算绕道离开,忽然听得一女子说话了。 “你们说东宫那位,到底有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句话,让卫永昌暴怒,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在一旁听着,并没有立即将这群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发落。 “欣嫔姐姐,我们背后议论这些,是不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说话的欣嫔肆无忌惮,“敢做还不叫别人说了?” “可皇后娘娘虽然跋扈,却并未有任何出格举动。”一个鹅蛋脸淡青色衣衫的女子说道。 “没有出格举动?”欣嫔冷笑一声,“你宫里面的都是瞎子?都是聋子?旁的人都传开了,怎么单单你不知道?” 说话的那鹅蛋脸女子摇摇头:“妾身宫里并未听到任何流言。” “你来说给她听听。”欣嫔随手指了另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看样子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答应,依附在欣嫔这棵大树之下好乘凉。 粉衣女子得了欣嫔指使,便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那皇后娘娘入宫前就跟她那师父不清不楚。何况她从前是绿林出身,每日不知道要接触多少男人,我只恐圣上一直被她蒙在鼓里去……” “不止如此,”另一个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忍不住插嘴道,“朝中新贵高大人,似乎也跟娘娘有几分关系。说到这个高大人,就不得不提名满天下的男伶楚清歌,娘娘出宫也曾与此人传过……” “娘娘每日都屏退下人,不许旁人靠近宫殿,圣上怜惜她,只道她处理事务繁忙,谁知道她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看我们还是就此打住吧,叫旁的人听去了不好。”鹅蛋脸的女子有几分害怕。 “怕什么,”欣嫔笑道,“就算这话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她照样要保我!” “娘娘这话可就说的大了,”鹅蛋脸女子说,“不管多么贤良淑德,听人在背后如此议论,还不都要气的跳脚?皇后娘娘虽然不喜刑罚,但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你以为皇后娘娘在乎这些吗?”欣嫔音调拔高几分,“她巴不得我们把皇上牢牢缠住,好叫她一个人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当年我进宫,旁人都以为是淑太后的提拔,这可是大错特错了,瑶后才是真正手握权力之人,如果没有她的首肯,我怎么能大摇大摆走进来,就算走进来,只怕也要竖着进横着出。” “这事儿奇怪了,”月白色衣衫女子说,“给自己的丈夫塞妾室,我还从未听过此等大度的传闻。” “许是娘娘宽厚仁德,想早日让皇上开枝散叶。”鹅蛋脸女子说。 “我呸!”欣嫔啐了一口,“你可真是把她想得太好了。你要知道世上女子哪有不妒忌的,谁不想自家汉子眼睛不要看别的女人一眼,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只有一个理由!” 粉衣女子迅速接上话去:“难道是心里有别的人了?” “除了这个理由,我可想不到别的,”欣嫔挑挑眉,“本宫喜欢皇上,很不天天能黏在他身上,他每次召我,我都使出浑身解数要缠住了他……” 一群人被欣嫔的话羞得红了脸,哄笑起来。 “哎,你们可别笑本宫,”欣嫔急忙控制局面,“难道你们心中不是这般想法?” 其他人都不做声了,看来欣嫔一席话是说到众人的心坎里面去了。 见众人都同意她,欣嫔越发得意了:“你们看皇后,整日躲着皇上都来不及,那日听说圣上要碰她,一顿上吐下泻,这戏给做足了,弄得圣上没了兴致,笑死人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厌恶丈夫的触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女人心里有了别人,只想给别人抱给别人摸……” 说着,欣嫔伸手去抓鹅蛋脸女子的痒痒。 女子大呼:“娘娘,你可真是个登徒子,别,别挠了,我求饶!求饶……”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方说罢,我方登场,看似说得杂乱无章,可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一样戳到了卫永昌的心里。 卫永昌的脸色很不好看,转身原路返回。 “主子,我们这是去哪?” 卫永昌道:“去找东宫那位。” 道隐忍不住发笑,却还是憋住了,刚才是谁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可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产生了动摇。 卫永昌之善变,叫人琢磨不透,天家颜面比疾风骤雨还要阴晴不定,留在他身边,不是个好的去处,从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见皇权富贵有时能将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信任,怀疑,一线之隔。 背叛,忠贞,一念之间。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道隐心里又想起智伯瑶所说南巡一事,一时间急火攻心突然咳嗽一声,他忙用手堵上了嘴巴,温热液体溅了一手,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滩暗红色的血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挽断罗衣留不住 看无人发觉,道隐将那血块在帕子上抹了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前李不言说过的一些话,回响在他的心头。 追魂挽命,其实不过是以命易命。 大限将至,竟没有什么其他念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惟愿所爱之人安康无虞。 到了东宫,不等内侍通传,也不要他们通传。 卫永昌拔腿就走进去,直奔后院。 确实如线人所说,有一香案设在树下,树下还有一些地方土色与别处不同。 “挖!”卫永昌一声令下。 奴才们虽然不知道主子又是在闹什么,但主子吩咐了,他们照办就是。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智伯瑶,宫女提灯,将她引至此处。 “圣上这是怎么了?” “你干的好事,还敢问我说怎么了?”卫永昌咬着牙说道。 “妾身不知做了什么好事,还请圣上明示。”智伯瑶样子坦荡荡,叫卫永昌腹内生疑,“圣上大半夜跑到臣妾院子里面来,也不通传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要污蔑臣妾,泼妾身一身脏水。如果是为了这样,那您当面直说便是,何必鬼鬼祟祟,叫我……” 说到此处,智伯瑶用手捂了一下心口,她面色发白,在月色与烛火的双重映照之下,泛着一种诡异的白,如同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叫人不敢在她面前高声说话。 卫永昌许久未见她,如今仔细一看,智伯瑶风采更胜往日,瀑布一般的直发垂到腰侧,在微风吹拂之下微微晃动,怜惜之意涌上心头,上前要将她拥入怀中。 智伯瑶生硬地推开他,连笑几声:“好好好,既然圣上要查,那就查个痛快。” 卫永昌忙说:“没有的事,瑶瑶,你听我解释……” “要看看臣妾埋了什么是吧?”智伯瑶走到内侍身边,要他们将铲子交给自己,“那妾身不牢您费心!” 说完,智伯瑶发狠似的,将那一块土地刨开,露出下面的藏着的东西:“圣上不是要看吗?看吧,看个够!” 卫永昌嘴上说着信任,竟然真的一挥手叫人跳进坑里将埋着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 道隐将坑里面的白色包裹提上来,放到卫永昌的面前,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白色人偶。 难道是巫蛊之术?在场经历过几朝风云变幻的老太监心中只涌出这么个想法。 巫蛊之术是大不敬,若是诅咒的是这位天子,那恐怕下场更落不得好。 “巫蛊之术,你猜猜人偶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智伯瑶夺过娃娃,按在胸前,不叫卫永昌看到,她只是挑挑眉道,“圣上猜猜,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您猜猜是不是您,是不是臣妾这个恶毒妇人要咒您去死?” “娘娘……”一旁老太监咳嗽一声,提醒智伯瑶不要乱了分寸。 智伯瑶一声素服,又披着头发,瞪着眼睛,说话声音怪腔怪气,要不就是鬼魅附体,要不就是成了疯子,叫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瑶瑶,我没有怀疑你,我来不过是想……” “你不必多解释了,你的意图如此明显,还解释那么多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你要说你只是来散步,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我的院子里去,我可不信。”智伯瑶冷静下来,不复方才的歇斯底里,此刻的她,眼神是空洞的,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具会跑会说话的提线木偶一样。 “朕知错了。”见狡辩不成,卫永昌也不掩饰自己了,抬出他皇上的身份来压她,一个“朕”,便是威胁和恐吓,“朕”做什么都是对的,“朕”什么都可以做。 “来都来了,要不要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智伯瑶将手里的人偶扔到地上,要宫人把各个房门都给打开来,“圣上是疑心臣妾让您做了王八?那您就好好查,一间房间也不要放过,仓库,仓库也要派人去查,也许臣妾养了个唱的,就安顿在仓库里。哦,不,不对,我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叫人发现露出马脚,也许我的宫殿里面有暗室,里面藏了汉子,圣上要不要一把火烧烧看,也许就能烧死他们。” 说着,智伯瑶就叫宫人点起了火把,扔进宫殿里去了。 “胡闹!皇后胡闹,你们也跟着她胡闹,灭火!”卫永昌攥住智伯瑶的两只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叫她冷静下来。 趁着这个时机,卫永昌给道隐使了个眼色,要道隐将掉在地上的人偶娃娃给他看。 道隐便捡起娃娃,给卫永昌看了一眼。 那上面三个大字,看的卫永昌脸色发白。 “智伯瑶”三个字触目惊心地缝在娃娃的胸口,上面插了十几根银针,所以那些字看起来千疮百孔,上面还沾了些不知道是胭脂还是血迹的东西,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自己的名字?”卫永昌大惊,迫使智伯瑶抬起头来看他,“你为何……” “圣上还是看了那人偶不是吗?”智伯瑶昂着下巴冷笑,“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说着信任我,却还是一定要偷偷摸摸看,这就是我当年爱过的人。” “当年爱过?”那就是现在不爱了。“是的,当初,所托非人……” 卫永昌他可以恶,可以坏,但他不允许别人说他恶,说他坏,尤其是这个女人是智伯瑶,他更加不能容忍。 一个偏要解释,一个偏偏不听。 卫永昌只好打横将智伯瑶抱起来走进屋里,用脚勾上门。 智伯瑶知道这一招走的凶险,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所幸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除了卫永昌做出一些让她厌恶的举动,这个局收得很完美。 她讨厌卫永昌,从前只是厌恶,如今没由来讨厌他的一切,讨厌他说话的样子,讨厌他自以为是的神态,讨厌他的触碰,讨厌他的气味,连同他嘴里蹦出来的甜言蜜语都在散发着恶臭。 看圣上拉着皇后进屋关起门来讲道理了,所有人松一口气,都散了去。 只有道隐,他站在原地,风吹落了树叶,旋到他的面前他也不动,只是盯着屋里,两个人影被烛火无限拉长。 他该挺身而出,将心爱之人从别人的怀里拽出来。 非他不敢,只是不能。 刚才智伯瑶被卫永昌打横抱起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厌恶,道隐如何看不到。 只是智伯瑶向他摇头,告诉他不要冲动。 道隐心头火气越来越旺,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压抑到几时,他靠着大树坐下,手上紧紧抓着泥土,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生根,让他不会做出鲁莽的事情。 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夜清霜变鬓丝 “瑶瑶,你冷静一下。” “妾身非常冷静。” 进屋之后卫永昌将智伯瑶放下,智伯瑶自觉地与他拉开半尺距离,靠着墙壁冷眼看他。 “我们谈谈。” “有什么要谈的?” 卫永昌上前逼近智伯瑶:“你不似从前那般关心我了。” 说着卫永昌伸手去摸智伯瑶的脸,智伯瑶却把头偏向一侧躲避他的触碰。 “你也逃避跟我在一起。”卫永昌说。 “我身体抱恙。” “难道只是跟我躺在一处都不肯?”卫永昌苦笑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疑心,疑心你不再爱我。”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这些爱不爱的,说着令人羞耻。年纪大了,脸皮挂不住。” “是吗?”卫永昌双手攀上智伯瑶的脸庞,令她无法逃脱,“三年,不过短短三年,你怎么就变了?还记得三年前吗?” “人心易变。”智伯瑶冷冷地说。 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不用卫永昌提醒,智伯瑶自己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主动送入卫永昌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感受他心脏的跳动,说着一生一世的诺言。 世事多变,人心更是。 “宫里面有流言,说你……” 智伯瑶打断他:“说我倾心他人?说我有失公允?说我中饱私囊?说我德行有失?旁的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可你信了,这就够了。” “我知道我犯过错,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怒了你,可我想要挽留你。”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却还要乞求别人原谅,根本不是诚心认错的态度,摆明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要你原谅我。 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其实是皇权的压制。 “她们都是你塞给我的,我只以为你心里也是伤心的,但是没想到,”卫永昌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是把那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讲了出来,“你根本不伤心,一点儿也不要,她们是你缠着我的手段,她们缠着我,你才能整日看不见我,你才会整日舒畅。” “既然你都明白了,今天不妨把话说开了……”智伯瑶看难得的气氛融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如你放我走吧,从此你跟你的三宫六院去过,我跟我的道隐比翼双飞”。 可是,没等智伯瑶说出什么话来,卫永昌突然脚步一阵虚浮,险些站立不住。 智伯瑶下意识去扶他一把,伸出手的时候,智伯瑶是下意识去做这个动作。 可是当卫永昌的手攀上智伯瑶的手时,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狂热,又让人害怕。 智伯瑶扶他,不过是出于道义。 可他误会了,以为智伯瑶的冷淡不过是欲擒故纵,而现在才是真情流露。 卫永昌握紧了智伯瑶的手,掌心的温度如同烙铁一样炙热。 “来这边坐下,喝茶。”智伯瑶扶着卫永昌坐下。 卫永昌闭目许久,脸色才渐渐好转。 “政务繁忙,可你的身子也要紧。你也不是铁打的人,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瑶瑶,你对我失望,我明白。那些女子是你推给我的不假,可我也真的收了她们不假,算起来,你我各有过错,就将这些隔阂抹平了。” 智伯瑶冷笑一声,人心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要笑卫永昌单方面的自作主张,单方面的自以为是。 “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卫永昌的瞳孔缩小,语调急促起来,“我不会放你走的,他们都变了,只有你还是在乎我的,你不能走,要留在我的身边。若是你胆敢离开我,我就叫你后悔,我要把你和你的同伙都抓起来,生生世世折磨你们。”“若我……” “若你敢开口跟我提一个离开,我宁愿你死,也不要放你走!”卫永昌发狠地说道。 “若我喜欢了别人怎么办?”智伯瑶推开他的手,“你能把我的身体留在这里,可你能挖出我的心吗?当然,我这里所说只是一个假设,你要知道世事无常。” “你喜欢了别人?”卫永昌轻笑一声,“你若是喜欢了别人,我就要把你喜欢的那人剁碎了丢在你面前,要你看着他死去,要你不敢再爱上别人,瑶瑶,你是我的。我是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上次你说想要盖一座新的宫殿,九层那么高的,我已经差人去准备了,工程浩大,怕要费时近十年,我希望它竣工的时候,女主人能夸赞一句。” “疯了,你有三宫六院不去,来我这里受气。如果我没记错,宫里又有三个妹妹待产,你该去看看,还有贤妃那里,朗儿已经在咿呀学语,你该……”智伯瑶转身去拿茶杯。 卫永昌却一把从身后抱住她:“我该,我该,我偏偏不能。你几次三番伤我,我该学到教训,可我偏偏不能!” “放手!”智伯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还因为卫永昌的触碰,让她恶心。 “怎么?还真被我说中了?”智伯瑶越是挣扎,卫永昌越是笃定智伯瑶心里有了别人,“他是谁?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吗?啊?你说话!” “你……”智伯瑶喘气不匀,嘴唇已经有几分发紫,情急之下,拿茶杯去砸了卫永昌的脑袋! 卫永昌不敢相信,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只觉得额头作痛,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血,他盯着智伯瑶,眼神好像刀子,要一刀一刀挖出她的心来。 道隐在树下等了许久,听到屋内传来争吵之声,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面煎。 “啪”的一声,屋内传出了陶器碎掉的声音,还有卫永昌的抽气,智伯瑶的讶异。 卫永昌拔出了佩剑指着智伯瑶,两人成剑拔弩张之势。 道隐再也忍不住了,理智早已经被抛在脑后,他迅速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冲过去,抬脚把门踹开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瑶……” 屋内两人一愣之后,神色俱是一变。 “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看智伯瑶无事,道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幸好他随机应变,装作来护驾的。 有第三人在场,卫永昌不好发作,他与智伯瑶分坐,谁也不肯讲话。 “圣上,您看伤口该如何处理?”道隐打破这沉默,递上一条帕子。 卫永昌没好气地把帕子接过去捂在头上,那帕子很快就被鲜血浸湿了,智伯瑶伤他,他并不恼怒,他恼怒的是道隐突然冲进来。 人心就像河蚌,若是被石子伤了,就会把那石子层层包裹,要想再见真心,非要抽筋拔骨。 激怒智伯瑶,是卫永昌预料到的结果,他故意激她,等她失控之下说出真实想法,只可惜好端端的苦肉计被道隐给搅了局。 坐定之后,卫永昌“咦”了一声,突然打量起道隐来。 智伯瑶不免有些紧张,但她不敢率先出声,怕露出破绽。 “道隐,你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好像有几分不对。”卫永昌说。 道隐叩首:“属下忘记通报了,请圣上责罚。” “我说的不是这个……”卫永昌说,道隐冲进来时的神色不对,不像是担忧,不像是护驾,倒像是气势汹汹来问罪的,再一想到,道隐进门时,发出的一个“瑶”音,卫永昌顿时觉得血液倒行逆施直往脑门上去了冲动是魔鬼……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东风无力百花残 卫永昌“哈哈”干笑两声,突然站起身来,拍拍手。 智伯瑶扫他一眼道:“你又在肖想什么?” 卫永昌不答,只是目光在智伯瑶和道隐之间扫来扫去。 智伯瑶轻哼一声,目光落到跳跃的烛火之上。 道隐一如既往低着头,做好沉默的影子。 “抬起头来,”卫永昌一只手在道隐肩膀上拍了拍,“抬起头来。” 道隐便抬起头,对上卫永昌的眼睛之后又很快移开:“属下不敢,于礼不合。” 做奴才的哪里能盯着主子的眼睛,这是规矩。 “朕要你抬起头来,看着,”卫永昌半跪在道隐身侧,将他的脑袋移向一侧,“能看到吗?朕的皇后。” “属下不敢。”道隐说着要垂下头去。 卫永昌站起身来揪着道隐的头发,平地响雷一般暴喝一声:“朕要你看朕的皇后!” 智伯瑶有些沉不住气了,她一拍桌子:“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忍不住了?”卫永昌啧啧道,“一个是朕的暗卫,忠心耿耿十几年,一个是朕的皇后,当年誓言犹在耳畔,朕怎么就没想到!” 智伯瑶出了一身的冷汗,可她知道这事儿卫永昌没有证据,全凭他自己的直觉臆断,只要在卫永昌面前稳住了,那就无需太过担心。 所以智伯瑶不怒反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被我戳穿了心事!”卫永昌松开道隐,力道将道隐掼在地上,“没想到啊,身边出了个白眼狼,朕真的没想到,朕的皇后你告诉朕,一个侍卫,你也真下得去手?” 不等智伯瑶说什么,卫永昌又在自言自语道:“道隐,朕的好暗卫,朕还曾把你当做心腹,可你,可你,你哪里来的胆子,盯上了朕的皇后,朕的皇后好吗?” 道隐急忙叩首:“卑职不敢,请圣上……” 话未说完,卫永昌给了道隐一记窝心脚,将他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既然圣上这么说了,那我就索性认了,”智伯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妾身已经有二心许久了,不止是道隐,还有那个高大人,就是永昌郡那个,想来您也还没有忘记。新晋状元,您应该记得,我在御书房见过他,那是一见钟情,而后常常私下召见他来做那苟且之事,对了,还有……” “你胡闹!” “圣上想听,那我就说,您想听什么,那我就说什么,您今儿个兴师动众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智伯瑶说,“不只是侍卫、大臣,甚至还有伶人,太监,凡是入我眼的,我都要私下里召见他们,与他们颠鸾倒凤……” “啪”的一声,卫永昌一个巴掌甩在了墙壁上,在那墙面上印下一个痕迹,“够了!”智伯瑶心知卫永昌已经产生动摇,便知戏已经够了,登时就收住了。 一滴泪水从智伯瑶脸上划过,泪水不要太多,一滴,已经足够。 越少的东西,才越可贵。 智伯瑶立即用手把眼泪抹了去,抬眼望天不要眼泪继续落下来,她咬紧嘴唇,咬出血来,不要自己发出一声啜泣。 卫永昌看智伯瑶这幅样子,心下满是自责,他想许是自己多心了。 “你满意了?”智伯瑶问,“抓奸抓到了,该高兴,明天就把你的皇后和你的侍卫推出去浸猪笼,也好,也好……” 卫永昌自知理亏,又不如智伯瑶那般伶牙俐齿,一时语塞。 智伯瑶乘胜追击:“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把巫蛊之术用到了自己身上吗?” “为何?” “我不快乐,时常梦到师父索命,就在滔天的火场之中,师父提着头颅向我索命,他控诉我恩将仇报冥顽不灵,而你,给予了我无上的荣光,权力,富贵,让我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可这些,也不是我所喜欢的……” “你不快乐,可以讲,但若是起了早死解脱的心思,那朕不许。”卫永昌收起了獠牙,换上了一副温柔面孔。 “你走吧,”智伯瑶说,“我乏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 “那你还要怎样?” “不留我?”卫永昌挑眉问。 “不留你了,外面不知道有几个宫里的小宫女在张望等你,我也就不争不抢了。” 卫永昌说:“你不争不抢,我争你抢你。” “咳”,智伯瑶轻咳一声,有道隐在场,她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卫永昌这不害臊的话。 卫永昌扫一眼,有道隐这个外人在场,真是碍手碍手:“你下去罢。” 道隐一只手攥紧了衣角,手上青筋暴起,他似乎没有听到卫永昌的指示,只是跪着不肯走。 “朕要你走,没听到?”卫永昌有几分动怒了。 “你忠心耿耿,有人却不领情,你又何必执着?走就是了。”智伯瑶看气氛僵持不下,生怕惹出点什么六安自来,忙做个和事佬要打发道隐走。 “那卑职先退下了。” 既然智伯瑶发话了,道隐知晓她心中自有主张,便要告退。 谁知,卫永昌一句“慢着”,又将智伯瑶的心提溜到嗓子眼那里去。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卫永昌眼睛眯成了狭长的一条缝:“怎么方才朕使唤你不动,皇后一句话,你倒是听到耳朵里去了。” “我真是听够你这话了,你疑人疑鬼,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往别人头上泼脏水?”智伯瑶大声与他争辩,“你害怕我不在乎你,你对我好些便是,为何要……” 她的声音放缓,内中还带了些哭腔,卫永昌吃这一套,她是知道的。 “罢罢罢,是我多疑了,”卫永昌仰天长叹一口气,忽然扔出一把匕首到道隐面前。 “叮当”一声响,那嵌着华美宝石的匕首晃人眼。 “这是我和皇后的定情信物。”卫永昌说话时,握紧了智伯瑶的手,要她不能挣脱开来。 智伯瑶觉得疑惑,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仿佛是在,炫耀? “皇后性情爽朗,为人却没有城府,所以朕总是担心她要被奸人陷害了去,”卫永昌顿了顿,居高临下看了道隐一眼,接着说,“从前,朕的侍卫总是抢着要往皇后这边跑,朕没有留意,如今细细想来,所有的事情全都对的上了。” “你不要说话,”卫永昌冲智伯瑶摆手,“叫朕好好来抽丝剥茧,让真相水落石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 智伯瑶早已经心急如焚,后背出的汗水将衣衫粘在身上,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不仅不能做什么,还要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装作看好戏。 “朕怎么就没想到?”卫永昌抚掌大笑,“对上了,全对上了,道隐啊,朕当你是趁手的兵器,没想到你……” 说到这里卫永昌音调陡然拔高,将茶壶扔到地上摔碎了。 道隐没敢偏过头,索性茶壶蹭着他的鬓角划过,并没有砸到他的身上去。 “哐啷”一阵响,叫那些听墙角的宫人们自觉地耳朵缩了回去,保命要紧。 “说吧,是从什么时候你胆敢将你的眼神放在朕的皇后身上?”卫永昌半蹲在道隐面前,一只手揪着道隐的衣领,“朕要你好好照顾皇后,可谁知你竟然……” “打住吧,说话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我怎么可能……” “对!朕的皇后怎么可能放着朕不去爱,爱上朕身边的一条狗!”卫永昌拍拍道隐的面颊,“是那狗痴心妄想了,主人给他好脸色,它便得意地摇着尾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斤两,什么身份!” “他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狗,”智伯瑶冷声道,“你要羞辱我,我没有意见,但你不该用这样的恶意揣度他!” “我没有要羞辱你,瑶瑶,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是要跟我白头到老的人,我怎么会羞辱你?”卫永昌道,“我从前拿他当兄弟,可是没想到,他把我当成了什么!瑶瑶,你心性单纯,你不知道你拿他当朋友,可他看你是用怎么样的龌龊目光,你不知道他怀了什么下流心思!” “卑职不敢……”道隐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卫永昌截断了。 “你撒谎!”卫永昌揪着道隐的领子,似乎下一刻就能暴跳而起,但是他没有,他暴喝一声之后,忽然又笑笑,将道隐的领子慢慢抚平折好,“朕早该想到的,为什么,朕的暗卫总要替朕和皇后传话,为什么朕的暗卫总是会在皇后需要的时候出现了,朕现在全明白了!” “道隐,朕出生入死的朋友?”卫永昌轻声说,“你什么时候爱上朕的皇后的?”眼见卫永昌不肯轻易罢手,道隐决心自断生路为智伯瑶求得一线生机,“咚”地一声叩首道:“卑职该死!娘娘对卑职无微不至,可卑职却……” “你喜欢上了她对不对?可是朕的皇后不理你对不对?”卫永昌说,“那辅食丸,是你送的,对不对?” “什么辅食丸?”道隐摇头。 “到了现在,还在给朕装傻?” “那是长阳送我的。”智伯瑶脱口而出。 “长阳?”卫永昌眯缝起眼睛仔细思量,他从前确实忘记将卫长阳考虑在内,卫长阳虽然现在身份尴尬,可他到底有淑太后在背后撑腰,有一些不登记在库的东西也属正常,“那你怎么从前不说?” “我看你吃醋,疯狗一样随便乱咬,心里高兴,想看出好戏,便没有说,”智伯瑶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只是如今,你都咬到自己身上去了,咬红了眼,我实在没有了看戏的兴致。” “那说说看,你又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卫永昌问道隐。 “卑职,只是远远看着娘娘,娘娘肯跟卑职说一句话,那卑职就心满意足了。” “一句话就心满意足?”卫永昌不肯接受这个回答。 智伯瑶知道道隐现在是要把过错都揽在他身上,不免有些焦急。 道隐看自己放出的话并不能令卫永昌满意,便加重了砝码:“有时,卑职会趁娘娘睡着了,来……” “你趁她睡着了要做些什么?”卫永昌听到这里,怒不可遏。 “卑职知道娘娘靠助眠药粉入睡,睡着了便不易惊醒,所以,卑职……卑职偶尔会同娘娘睡在一张卧榻之上,也会从娘娘这里偷拿些小物件带回去……” “道隐!”智伯瑶急忙喊他的名字,要他不要再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只是这一声在卫永昌听来,却是智伯瑶又羞又恼,急着要兴师问罪。 “你竟敢做到这种程度,是朕小瞧你了。”真正从道隐嘴巴里听到“事实”,卫永昌反而镇定多了,“你把朕瞒在鼓里,是要把朕当傻子一样戏弄!”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 “只是什么?情不自禁?”卫永昌上下打量道隐一眼,忽而大笑起来,“跟在朕身边太久了,朕险些忘了,你是个工具之外,竟还是个男人,想女人了不是?” 道隐俯首不答。 “那依皇后来看,这事儿应该如何处理?”卫永昌好生歹毒,将这个皮球踢到智伯瑶这里,智伯瑶若不下狠手,怕卫永昌要加倍惩罚,可要智伯瑶亲口处罚道隐,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他是个忠心的,留着吧,犯了错误的,用着才知根知底。” 卫永昌没料到智伯瑶如此大度,摇摇头阴测测笑道:“道隐,你还不赶快谢恩?看娘娘对你,是多么留情!” 智伯瑶冲道隐使了个眼色,要他叩首谢恩,也算是顺水推舟。 “慢,你不必急着把头磕得砰砰响,朕只说留你性命,”卫永昌话锋一转,“看到地上的刀了?拿起它来,自己把那孽根斩了去,朕也心安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智伯瑶气的都坐不住,站了起来。 “朕当然知道朕在说什么。”卫永昌拿出一块帕子来,要给智伯瑶捂到眼睛上,“污秽,你别看,或者,我叫他出去办事儿,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不过是一把刀,一个影子,要那玩意儿也是无用,不如直接废了,否则日后他还要再见你,而你又护着他,这叫朕怎么安心?” “你是不是气疯了?” 一贯沉默的道隐打破僵局,他拿起匕首来:“卑职出去,恐污了圣听。” “不许去!”智伯瑶急了,一把冲到门口,夺下匕首,狠狠将它扔到地上去,“他发疯,你也跟着他一起疯?” “瑶瑶,我这怎么能叫发疯?”卫永昌道,“我这叫防患于未然!他都敢趁着你入睡摸上你的卧榻,胆子可真是大得很!” “趁我睡着了,摸上我卧榻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你怎么就可着他一个人为难?” 卫永昌道:“哦?还有谁?朕把他们一块儿办了。” “还有你,你敢说你没有?” 卫永昌说:“朕怎么能算?你我是夫妻!” “夫妻?那你为什么不敢声张,不敢出声,甚至只叫我以为那是梦境?”智伯瑶伶牙俐齿顶得卫永昌脸色泛红,“你承认了吧,你跟他们并无两样,要惩处他,你就连你自己一起一起惩治了!” “懒得跟你多说,道隐,去……” “不许去!” 卫永昌说:“瑶瑶,你若是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跟我置气,那我可不敢保证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别说他了,连你也要受牵连。” “圣上可还记得,答应臣妾的三个愿望?” “你要用在他身上?” 智伯瑶说:“臣妾恳请您放过道隐!” 说完,智伯瑶拜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为他?值得吗?”卫永昌说,“你几次三番为他求饶,朕都疑心你真跟他有什么。” “妾身倒还真希望跟道隐有什么,圣上你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臣妾一个人孤枕难眠无人关怀,若臣妾早些知道他的心意,又怎会连着许多日子不痛快!” “起来,都起来吧!”卫永昌看屋子里一片狼藉,跪了两个人都红了眼圈,看着心烦,“你们两个,一个是朕的心腹,一个是朕的心上人,朕怎么会真的为难你们,都起来吧。” 智伯瑶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卫永昌将这事儿翻过篇了,只是,她忍让许久,也是时候该反击一把了。 “怎么不起来?”卫永昌看智伯瑶不肯起身去扶她。 智伯瑶甩开他的手,嘟着嘴巴道:“臣妾一向得过且过,有些人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臣妾忍不下去了。圣上您几次三番来抓奸,怕是听了宫里面的什么流言罢?”“都是那帮奴才,平日里乱嚼舌头根子,在朕的面前诋毁皇后清誉。”卫永昌倒是不客气,毫不迟疑把责任推到了别人的身上去,“皇后尽管说,朕为你做主。” 智伯瑶说:“别的人说什么也就算了,连我自己宫里面的丫头也吃里扒外不老实。” 卫永昌心下一惊,以为智伯瑶说的是音希那晚的鲁莽举动,又听智伯瑶接着往下说,方才沉下心来。 “我宫里头有个叫流光的,不知圣上您有没有印象?” 卫永昌摇摇头:“不曾听闻。” “流光这丫头,是从前春雨楼的人,”智伯瑶说,“妾身杀了方无隅,那丫头就溜进宫来了。” “这样危险的人物,皇后怎么不早说?” 智伯瑶道:“她是孤女,方无隅死了她没有去处,又对我怀恨在心,这才混进宫里来。我看她年岁尚小,不忍心责罚,没料到她在背后做了些勾当。” “皇后细细说来,朕为你做主。” “她在宫里勾结春雨楼余党,发展新的势力,别看她只是小小一个宫女,却能掀起腥风血雨来,圣上要知道,人言是比利刃更为可怕的一样武器,”智伯瑶说,“小小的宫女却也能通过言语挑拨,让主子们按她们的意思行事。从前后宫各院还对我有所敬重,可渐渐地,一个个都被宫人们挑拨了在我背后泼脏水。” “有这等事?”卫永昌大骇,方无隅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就是禁忌,虽然方无隅已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了一个方无隅,他的余党还在继续作妖,这是卫永昌心头一大痛处,“朕即刻将这丫头关进大牢里面审审!” “就在这里审!”智伯瑶道,“臣妾受尽了委屈,一刻也等不及了,就要在这里审!况且,她在宫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难免会出一些岔子。” 虽然卫永昌不信一个小宫女能有多大本事,但为了哄得智伯瑶开心,便叫人将流光捉来细细审问。 “跪下!” 被侍卫押进屋内时,流光脸上带着一种睥睨的神色,叫卫永昌看了心里十分不舒坦。 而且这丫头膝盖骨直得很,几个人使力才叫她跪了下去。 “奴婢不知犯了什么罪!” “一个小小宫女,也敢这样嚣张跋扈?”卫永昌道,“我都不敢想瑶瑶平日里受了你多少委屈!” “瑶瑶?”流光冷笑一声。 “圣上面前不得放肆!”一个老嬷嬷上前就给了流光两个大嘴巴子。 流光狠狠啐一口:“我笑你,她叫你做了王八,可你还浑然不知,还在一味袒护她!” “那你就仔细说说看,本宫也想听听看!” 流光扫了一眼立在卫永昌身后的道隐:“隐侍卫,好巧,总是能在娘娘屋子里看到你,今儿个又见到了!” “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说辞吗?”智伯瑶正襟危坐,“你真以为圣上是三岁小儿会被你三言两语轻易糊弄过去!没有证据,你这可就是红口白牙空口无凭!” “证据?”流光冷笑一声,“你要证据?好,我给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你倒是拿出来。” 流光说:“那辅食丸就是证据,皇上大动干戈派人去查都没有查到出处,那是因为是他最信任的暗卫送的,哪里会有什么记录!” “你说皇上大动干戈派人去查?”智伯瑶问,“这事儿本宫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是靠你春雨楼在宫里罗织的情报网?” “这……只是我从别处听到的,无意之中听到别人说漏了嘴,”流光这才发觉智伯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行不是为了在卫永昌面前跟道隐撇清关系,而是为了将她们一网打尽,好歹毒!流光在心中暗骂,“不过,皇后娘娘您跟隐侍卫整日在屋内做些什么,倒是该好好解释一下!” “你说你从别处听到的,那这个别处指的是谁?” 卫永昌也跟着发问:“说出你的同党,朕也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你们……”流光看他们两个同仇敌忾,便知自己大意了,智伯瑶一定在卫永昌面前说过什么,使得卫永昌对他深信不疑,如今之计,只有…… 流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按着她的侍卫,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 鲜血洒了一地,犹如点点红梅,绽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卫永昌忙用手捂住智伯瑶的眼睛:“瑶瑶,不要看,免得看了做噩梦。” 道隐看得出来智伯瑶先有挣扎,而后认命,他们好不容易从多疑的卫永昌那里洗脱嫌疑,便万万再不能露出破绽了。 “死透了?” “回娘娘的话,头盖骨碎了一半,心跳呼吸俱无,已经是无可挽回。” “那真是可惜了。”智伯瑶叹口气,“挺好的一个姑娘,模样也周正,为人又聪慧,只可惜是……” “只可惜心术不正,又是方无隅的余党,死不足惜,只是她死了,要拔出她的同党,怕是还要费一些气力。”卫永昌招手,想要跟道隐说说什么,道隐凑上来,卫永昌又把手放下不说了。 道隐知他心有隔阂,便问:“圣上有什么吩咐?要不卑职去通知怀慕?” “罢了,还是你去,你去朕放心一些,”卫永昌犹疑过后,还是选择了信任,“朕命你去查,要尽快将她的同党全部揪出!” “是,属下领命!” 折腾了大半夜,侍从将一地的血肉模糊清理干净。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 智伯瑶看着卫永昌,心里盘算,若他要留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若他只是借床榻一侧还好,若他又起了色心,智伯瑶真不知是该顺从还是该如何,她对她已经全无感情,能做的只是一个路人对另一个路人的基本道义,可不包括上床陪睡。 “瑶瑶,你过来……”卫永昌抬手。 智伯瑶只好过去,伏在他膝头,卫永昌的手穿过智伯瑶的发丝:“我们生分了。”“可不是吗?” “朕从今往后,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头,专宠你一人,你可高兴?” 智伯瑶闷闷地说:“皇上,子嗣……” “子嗣已经有了,朗儿最是年长,就由他做太子,若是他不争气,还有别的皇子,十几个,朕不信跳不出一个人。” “那是您的孩子……”怎么说起来都跟地里的白菜一样,折了一个也不可惜,真是令人听了心寒。 “过些日子,朕要去南巡,带上你,你想去什么地方看看,跟内务府说,叫他们计算行程的时候算好了,朕与你游山玩水,圆从前的心愿!” “您还记得!” “什么您不您的,你还叫我永昌,不然听着太过生分了。” “习惯了,改不过口来。” “那就慢慢改,直到叫我的名字叫习惯为止。” “好,都依你。” 卫永昌说:“淑太后最近没有为难你吧?” 智伯瑶摇摇头:“太后不常来走动。” “那长阳……” “长阳越发消沉了,终日酒不离手,那个香案,其实是他要设的,为了灵儿。” 卫永昌说:“看他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又如何不心疼?” 智伯瑶在心底冷笑,你这个做兄长的,疼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折了他的翅膀,断了他的后路,这才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你关心人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 “瑶瑶,你过来,我看看你。” 智伯瑶站起身来,卫永昌搂着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哈气,传递某种诉求。 智伯瑶一下子汗毛倒竖,几乎要呕吐出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硬着头皮撑过去,可终究不能。 “扑通”一声,卫永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智伯瑶试探了下,他的心跳呼吸俱在,应该是太过操劳了。 智伯瑶长舒一口气,这次,是卫永昌晕倒,这才救了她一命,那下次呢?下次怎么办? 算了,先不去想别的,智伯瑶将他搬到床上,叫了太医来。 “只是急火攻心,多加休养便好。”这是太医的诊断。 智伯瑶看着躺在床上的卫永昌,印象中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铁打的身体,可如今仔细一看,不过是一个已经长了白发的男人,他身子缩起来,看着又矮小了几分,却在昏睡之中还不忘呢喃着什么。 “娘娘,圣上这是在喊您的名字呢!”小宫女一脸艳羡地说。 智伯瑶这才“啊”了一声,配合着把自己的手塞到卫永昌的掌心里面去。 她观察面前这个男人,他让人又爱又恨,他发起疯来的时候,叫人不敢接近,可他平静下来时,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叫人抗拒不得。 “哎……”智伯瑶叹一口气,终究是不能回到从前。 门上闪过一个黑影,智伯瑶驱使那小宫女去拿药。 那黑影就落进来。 “道隐,你怎么又来了?” “圣上吩咐我的事办完了,所以来请示一下。” “他醒了,我会转告你的,你还是先走罢。” 道隐摇摇头。 智伯瑶无奈,看四下无人,拉着他到一个小角落去,狠狠捶了他一拳:“你刚才不要命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隔座送钩春酒暖 “若能保你周全,我不要命了又何妨,”道隐说,“刚才若是我不放血出来,无论如何也瞒他不住。” “可你想过我吗?”智伯瑶说,“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若真被抖落出来,我坦坦荡荡认了就是。可你如果要狠心抛下我一个人,那我绝对不饶你。” “可我们注定要分开。”道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智伯瑶从这句话里面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由得心下一动,攥紧了道隐的衣角,“一个个离开我,师父,灵儿,还有许许多多往日同伴,你也要狠心舍下我?我可告诉你,我智伯瑶不是不能独活,只是,独活没什么意思,每日对着冷冷的宫殿,冷冷的床榻,心里就要发寒,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等道隐回答,智伯瑶又说:“是不是我太霸道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给你压力,我不想强迫你为我改变什么,只是我想知道你在乎我,我要的就是这个,哪怕你只说一句话,我都满意了,真的。” 道隐伸手抹去智伯瑶脸上的泪水:“我记得从前你不会这样轻易落眼泪的,如今怎么了?” “从前不懂得世事无常覆水难收,到现在才品到一些变化的滋味,”智伯瑶说,“年纪大了,心却越来越受不得一点儿伤了。” “胡说,你哪里年纪大了,才双十年纪,世间一切的情话到了你面前都要失色。” 智伯瑶说:“我们一起,成为年纪很大的人,斗斗嘴,过一生。” “瑶瑶,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虽然我知道这对你并不公平,可是我想你还是尽早知道的好。”道隐突然严肃起来。 “你要说什么?”智伯瑶看他神色凝重,知道是重要的事,心里头宛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来。 “我可能不能陪你终老了。”道隐深呼吸一口气说道,“确切来说,我做不到。”“为什么?”智伯瑶含着眼泪,“理由,虽然我不强求你,但是我要理由。” 道隐抓着智伯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智伯瑶感受着道隐的心跳,神色大变:“你……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跳的那么快,那么猛,好像随时能突破胸腔的束缚裂体而出! “瑶瑶,我命不久矣。”道隐说。 “是因为你给我续命?”智伯瑶心下充满自责,“是不是因为我?” “你不要自责,”道隐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只求你不要恨我。” “我偏要恨你!”智伯瑶眼神锐利得好像要杀人一样,“你明知你命不久矣,还要来勾我,以后你两眼一闭,倒是也叫我不要活了!” “我恨你!”智伯瑶捶着道隐的胸口,“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来招惹我!恨死你了!” “瑶瑶,”道隐抱紧了她,“你恨我吧。是我心怀鬼胎,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才不管不顾跟你在一起,只顾自己两眼一闭没有后顾之忧,却全然没有考虑到你以后怎么办。” “傻子,”智伯瑶咬着牙说,“当初为什么要救我?给了我在深宫之中活下去的火把,如今又要亲手将那火把夺走!你为什么要救我!什么续命!我看都是唬人的,终究是要死人,不过是换了一条命而已!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谁说的!”智伯瑶不肯听。 “我说的,在我看来,你的命比我的要重要的多,”道隐抱着智伯瑶,“瑶瑶,我身负国仇家恨,可我从小被教导的一切又不容许我去报仇,而且现在河清海晏,我若是报仇,免不了又是搅动一番腥风血雨,让百姓遭殃,让国家动荡,说到底这是我一个人的恨。” “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可你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走一条死路?” 道隐说:“我应该报仇,可我又应该忠诚,我应该死于多年前的战乱,可我又苟且偷生到如今!我早已经走不下去了,我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你,我恐怕不能活这么久。” “我看,如果不是我,你能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瑶瑶,你还不明白吗?”道隐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生命就彻底改变了。”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终究要死在你的手上。 戏文里常说美色误国,我从前是不信的,可我现在信了。 遇到你以前,我的每一天都准备好了去死,为所谓的主人死去,死的不明不白。 可因为你,我的梦里从此就不太平了,我知道了相思的滋味,我知道了何为爱。 原来此前十几年都是白活了,白白长了一颗会动的心。 我那时自觉身份卑微配不上你,只能远远地望着你。 看你跟别人成亲,甚至守夜时要听到你和别人的欢好。 若你过得好,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可你过得不好。 原谅我擅作主张闯进你的生命里,而后不负责任地离去。 我也不曾知你我会深陷至此。 从前不肯告诉你我的生命走到尽头,是不希望你我二人之间染上悲凉的色调。 也因为我担心你,担心你知道我会死所以决定和我一起死。 我看着你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我看着你为谋划下一次出逃而抖擞精神。 我就知道现在是时候了,我要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是勇敢的。 往后我死了,请你不要失去斗争的决心。 你要替我,你要为你,去追求你要的生活。 美丽的夜莺,芳香的桂花, 不要在黄金打造的枷锁之中郁郁寡欢, 我知道本来的你是什么面目, 我知道你曾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我用我的生命做成燃烧的火把,为你照亮前进的道路, 火把会熄灭,而你千万不要回头, 否则,怎么对得起那心血燃成的光明, 怎么对得起你那绚烂的笑颜。 “吐血,那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智伯瑶望着他:“所以到底还有多久?” “你又何必问?”道隐说,“我能拖再久,也不能久到让我们诉尽衷肠。你该把心思都用在南巡一事,我方能心安。” “你不肯说,”智伯瑶瞪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残忍?” “我怕说了你就不肯走了。”道隐告诉她,“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我现在是有今天没明天,我也许看不到你逃走的那一天,我害怕你改变心意留下来。” “你混蛋!” “我曾听人说,每年春季时节,未央的梨花开的特别好看,如今看来,我这个心愿是不能完成了,”道隐说,“我死后,请你替我完成这个心愿,请你一定要做到!”“我……” “你先答应我!”道隐说话间急火攻心,他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咳出声来。 “我应了你!”智伯瑶看着他消瘦的面颊,憎恨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发觉,为什么只听了他的胡话说是相思过度所以才消瘦得这样厉害。 “瑶瑶,你在跟谁讲话?”屋里传出了卫永昌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翠衾夜夜生寒 卫永昌推门出来,看到智伯瑶坐在台阶上,而她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长阳,你怎么在这儿?” 卫长阳抬起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许多,这才回答:“全靠皇兄照拂,如今得意成这个样子。” 卫永昌自然听得出来卫长阳语气中的冷嘲热讽,但他并不在乎,对他不在乎的人,他的心比顽石还要坚硬。 “瑶瑶,天寒,回去罢。”卫永昌扶起智伯瑶,却见她两眼通红,叫人心生怜悯。 “怎的哭了?”卫永昌急忙关切地问。 卫长阳轻哼一声,端着酒壶走远了,虽然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说,此举并不合适,但卫永昌现在无心在意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我担心你,”智伯瑶说,“要多注意身体。” 虽然那些后宫妃子每天都端着大补的汤药去御书房嘘寒问暖,可没有谁的汤抵得上智伯瑶一句话,叫他心底涌出一股温泉,直往心田里去了。 “别看了,再看被发现可就不好了。”喝得颠三倒四的卫长阳一走出卫永昌的视线,步伐反而稳重起来,他拍拍墙角那人的肩膀,“该走了。” 道隐捂着嘴巴,等那阵子不适过去之后,才勉强站起身来:“多谢。” “谢字不用说,我不仅为你们,也为我自己。”卫长阳说。 “流光的事……” 卫长阳摆摆手:“举手之劳,我现在每天这个样子,如果不去找点儿事情做,连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流光有异状的?” 卫长阳说:“此前,她对瑶后关怀备至,我还当真以为方无隅能养出什么心地善良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丫头厉害,差点儿连我的眼睛都瞒过去。我看到她和朱氏说话了,就起了疑心,不查还好,一查吓了一跳。” “我也以为方无隅那样的人,除非是他相似,否则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他杀死。” 卫长阳说:“他也真是够心狠手辣,才做得成大事,连自己都下得去手。他一死,卫永昌就美滋滋把春雨楼收入自己囊中,却没想到他收的不过是障眼法,春雨楼真正的力量,早已经真正隐入黑暗之中,连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情报机构也不知道!” “如今流光一死,我们便把她的旧部连根拔起,只等瑶瑶跟那黑暗对接。” “你不曾担心吗?” 道隐问:“你是问我是否担心瑶瑶会无力掌控春雨楼,甚至被反噬?” “不错,这正是我的疑问。” 道隐说“瑶瑶看着孤立无援,但她早就跟春雨楼那部分有接触了,她有把握。” “果然,方无隅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正让人省心的。” 道隐说:“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从灵儿死的那天起,我早已经没有以后了,我自有主张。” “是我冒昧了。”道隐说,“往后,我恐怕不能常来,瑶瑶就要拜托你多加照拂。” “她?哪里用得着我照拂!”卫长阳对道隐说,“往后,你不必忌讳,该来就来,这样卫永昌才不会起疑心,况且,你这身体,少见一次面,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多谢。”道隐抱拳。 两个从前互相看不上的人,最终在命运的推手之下成为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两人还要称兄道弟,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对方手上,人生,不可谓不莫测。 卫永昌陪智伯瑶在屋外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精神不振,却还是为了美人一笑强撑着。 “我乏了,你也该上朝了。”智伯瑶松开卫永昌,大步走上台阶,她回头,看到卫永昌正盯着她笑,所以她也回应以浅浅一笑,“去吧。” 关上门,智伯瑶整个人这才松懈下来,方才挂在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圣上,去前朝这边走。”内侍看卫永昌迈步的方向不对,提醒着他。 “不,朕知道。”卫永昌说着就走到东宫侧殿,推开了一间房屋。 屋子不大,里面算得上是一贫如洗,除了一张床别无其他。 屋子的主人正抱着酒瓶子躺在床上,浑身的酒气。 “这人……”老太监急忙要上前去把这个在御前失仪的人给痛打一顿。 “不用,无妨,”卫永昌拦住他们,“你们先出去,朕要跟他单独聊聊。” 床上那酒鬼也察觉有人来了,“当啷”一声,酒壶从他怀里滚落,滚到地上。 卫永昌把那酒壶拿起来,重新放在酒鬼的枕边,他这才发现,酒鬼枕的哪里是枕头,是一匹血红的丝绸。 “你看这个?”卫长阳注意到卫永昌的目光,随口解释,“灵儿从前买了一匹布,没用上,她死后,我本来看着伤心要扔了的。” “结果你又把它捡了回来。” “你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这种事,有话快说,我还要继续睡。” 卫永昌说:“既然如此,我不跟你绕弯子。我只问你,你给瑶瑶的毒药是什么意思?”“什么毒药?”卫长阳揉揉眼睛,“我只记得给过她辅食丸,并没有哪里能弄来毒药让她毒死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急断虹收 “那我前两日搜出来的毒药,不是从你那边得来的,如此说来,朕便安心了。” 卫长阳冷笑:“皇兄是亏心事做多了?如今人人喊打喊杀?” “朕的好长阳,今日是秋祭,特准你去坟头上香。” 卫长阳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了,却不料从卫永昌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眼圈还是红了:“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与灵儿如何会天人相隔!你如今施舍我一点儿好处,就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做梦!” “我的好长阳,”卫永昌站起身来,“你有勇气指责我,怎么不见你去底下跟你的灵儿再见?说到底是卫长阳的懦弱而不是卫永昌的仁慈造就了这一切!” 盯着卫永昌远去的身影,卫长阳咬着牙道,“问我为什么不去死?这话问得好,我还没看你受苦,我为何要死去?我要你生不如死!也要你尝尝这蚀骨相思的滋味!” “他走了?”智伯瑶问。 “走了,之前还鬼鬼祟祟跑来问我,他不直截了当问我辅食丸是不是我给你的,”卫长阳闷哼一声,“编排出一套毒药的说法来试探我。” “他这人阴沉的很,我想他说的话该一个字都不要信。” “前脚才跟你情真意切,后脚就跑来我这里查证消息,我看他是黑到骨子里去了。” “我们都变了,强求不得。”智伯瑶说。 “你的计划制定得怎样了?” 智伯瑶苦笑一声:“虽然现在我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南巡一事,可两个大活人要悄无声息逃出去,最好越过边境线,这又谈何容易?我脑海里尝试了无数种方案,可都被我自己推翻,太凶险了,而且自他登基以来便加强关卡检查,现在可不似从前那般了,而他自己手上又新养了一些暗线,我实在无法分辨,这漫漫长路,哪怕只有一个环节出错,只怕大厦就要倾倒。” “你可以想成只有一个人……”卫长阳说,“加上春雨楼的势力还有那位梁上君子,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你……” 卫长阳垂下眼帘:“恕我冒昧,但这是你该做好的打算,道隐他的身体状况,只会比想象中的更差。” “我明白。”一向干练如智伯瑶,竟然声音也有了几分犹疑。 “莫要怪我逼你,变数太多了,最好尽快做打算。” “我明白。” “订好计划,也别跟我说,免得我哪天喝醉了酒误事。”卫长阳说,“我先回去补觉,昨晚真是凶险的一天。”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愈发多了。” “因为担心每一次见面都是最后一面了。”卫长阳使用轻佻戏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的,但是,智伯瑶感受得到他内心压下了多少不平静的风雨,不过外出喝了一次酒,出门前还活蹦乱跳的妻子,回来后就已经躺在血水之中,非言语所能表达的痛苦。 秋祭,宫里头来了不少命妇贵女。 智伯瑶老早就将这等杂事交给淑太后去操办了,她不过是最后点头同意的那一个。 淑太后也是可怜,以为智伯瑶肯将权力分与她,跑断了腿操碎了心,最后却发现不过做了别人的跑腿小厮,心里再气也毫无办法。 吉时尚未到,宫里较往常热闹不少,各宫之间互相来往走动。 智伯瑶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正欲前往淑太后处,忽然听到隔墙一阵喧闹,宫里头好些日子没有人敢如此放肆了,除了智伯瑶还没有人敢这样做。 智伯瑶眉头微微一皱,升起了好奇之心。 音希拍马屁过头,看智伯瑶皱眉以为她生气了,挽起袖子就要走去找人理论。 “无妨。”智伯瑶拦住音希,“你们在这里待着,本宫去瞧瞧。” 特意绕道走了,看前面聚集了不少人,一个身体略微圆润的妇人满面红光,正在滔滔不绝。 她们说得起劲儿,竟无人察觉智伯瑶的靠近。 “圣上宠爱小女,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妇人一脸讪笑,努力把腰杆挺得笔直却又在不经意之间弯了下来,虽然满身的富贵气,只是这富贵气却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不能完全地安在她身上。 “欣嫔只要肚子再争气些生下一儿半女,往后怕是不用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可别忘了还有东宫那位!” “什么恩宠,我们不与她争,色衰而爱弛,等圣上老去,活生生的孩子还比不上往日虚无缥缈的情分吗?”那胖妇人说。 有人可反对她:“你这话可说的不对,若是瑶后转了心意,又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到时候皇后仍然是皇后。”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世上哪有什么破镜重圆的说法,都是谎言。”胖妇人说。 有趣的见解,智伯瑶很乐意去听,没想到却被人认了出来。 一群人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尤其是那欣嫔的母亲,自觉闯了大祸,全身都在抖。 但智伯瑶认为,能够发出方才一番见解的,觉不会是个普通妇人。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智伯瑶命令道。 那妇人便抬起头来,赔上一脸的笑容:“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笑容不对,智伯瑶心下一惊。 以貌取人这说法,在上了年龄的人身上很适用,年轻时所经历过的风霜全都完完整整写在脸上,是以做探子的,很少老人,因为年轻人的样貌总是可以修饰的,而老了之后内心所想全部反映在脸上的褶子里,若是从前做些凶恶的营生,连带着脸上的褶子都是横的。 面前这妇人,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瞧,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生出亲近之意,她的身上,有一种凶气。 她嘴角似笑非笑,似乎有什么话要同智伯瑶一起讲。“你们散了吧,本宫想与这位朱夫人一起走走。” 在朱夫人的陪同下,智伯瑶缓缓向前走去:“你该知道本宫为什么要遣散旁人。” “老身粗鄙,不懂,还请娘娘明示。”朱夫人一脸诚惶诚恐。 “你手腕上这镯子,成色不好。” 朱夫人讪笑:“老身粗鄙,让娘娘见笑了。今年春雨落下的时候,田地里庄稼却坏了,让人没有心情做许多打扮。” 一听“春雨”二字,智伯瑶狐疑,她身形一滞,却又很快稳住:“夫人说话,好生风趣。” “前些日子,听得平地一声雷,就知道是天家的意思,急忙去看个究竟。”朱夫人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要说的话揉碎了,让智伯瑶自己去领会。 “再变天,春雨终究会落下,不知夫人看出来什么?” 朱夫人握了握智伯瑶的手:“明年春雨会下的比今年好。” “本宫与夫人相谈甚欢,”智伯瑶从手腕上取下镯子送给朱夫人,“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老身随时可以见面,只要娘娘一句吩咐。” “好,有你这话足矣。” 在淑太后宫前,智伯瑶才放这位朱夫人离开,想着欣嫔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前只以为她是一个跋扈的小女子,却没想到她母亲竟是春雨楼隐入黑暗之后的临时掌控人。 刚才朱夫人趁着跟智伯瑶握手之际,将一张纸条塞进智伯瑶手中,智伯瑶将那张纸条塞好了,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已经落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独领残兵千骑归 秋祭即将开始,所有人都被叫去列在祭坛前,等着皇上主持盛典。 智伯瑶实在是忍不住,便屏退左右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上面是江南水域的分布图,用黑线勾勒出来,而一条红线混在其中,尤为显眼,这应当就是春雨楼教众汇集众思最终为她拟定的出逃方案。 智伯瑶看了看,红线标注水域水流湍急,沿岸人烟稀少,是以朝廷不设关卡检查。 是个好计策,一颗心便安了下来,此图一到手,意味着准备已经开始,从此刻开始直到到达红线起点,她将不再与任何暗部交流,防止打草惊蛇。 只是,一份卫永昌没来得及带走的奏章,此时突然闯入智伯瑶的眼帘。 往常智伯瑶对他处理的政务没什么兴趣,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这份奏章在智伯瑶看来分外扎眼。 于是智伯瑶便拿到手上,粗粗看了一眼,是流光和目前所调查出来的她的党羽名单。 放眼望去,都是一大串的宫人名字,像什么“兰馨”“慧霞”之流,只是看到最后,名单上一个名字分外扎眼。 “朱如欣!” 欣嫔?智伯瑶自然认得出来,这是她亲自选出来的人,她怎么会不认识? 可欣嫔也是流光的党羽? 那欣嫔的母亲朱夫人呢?她又是什么人?究竟是效忠于流光的,还是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昨晚向流光问责,消息封锁严密,所以并没有打草惊蛇。 智伯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朱夫人不是向着她的,那她手上的出逃路线几乎等同于废纸一张。 如果朱夫人不是向着她的,那朱夫人之流已经把她的计划掌握得清清楚楚,她的密信,还有信物,都掌握在对方手上,只要这些东西送到合适的地方,那智伯瑶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再有能力规划第二次出逃。 所以,智伯瑶仔细思索,这些日子她究竟有没有联络到真正的春雨楼之人,亦或是她的信件都被流光截了去,然后给她制造假象? 但一想到之前,山南灾变沸沸扬扬,闹得卫永昌焦头烂额,智伯瑶又愿意相信,自己跟真正的春雨楼负责人联络过,只是最近的信件被截走了。 “皇后娘娘,您怎的还在这里?”道隐无声无息出现,“圣上在找您。” “外面可有其他人陪同你一起来找我?” 道隐答:“并无。” “那为何你这样谨慎?”智伯瑶走过去问他。 “非常时期,卑职不愿意给娘娘造成一丝一毫的危险。” “可我自己有了大麻烦,”智伯瑶扬了扬手上的名单,“这是你查出来的?” “我连夜调查,可这里的名单并不能保证把她所有的党羽查尽。” “欣嫔也是她的暗网?” 道隐点点头:“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昨天,如果不是她拦了圣上的去路,圣上不会那么来势汹汹,所以我便起了疑心,一查她果然有问题。” “那她的母亲呢?你可有查到?”智伯瑶问。 “她的母亲?”道隐摇摇头,“宫外的人,暂时还没有进入调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今天,一个自称春雨楼负责人的妇人把一张出逃地图拿给了我,”智伯瑶冷笑,“她就是欣嫔的母亲,朱夫人。两种可能,一种是朱夫人和欣嫔不是一路人,第二种可能,朱夫人和欣嫔是一路人,但因为昨夜消息封锁严密,所以朱夫人不知道欣嫔已经暴露,这才来给我送地图。” “第一种情况还好,但如果是第二种……” “那就危险了,她只要再宫里多留心,就能发现流光已经消失,连同流光的势力也在被铲除。” 道隐顺着智伯瑶的思路说下去:“而如果她按兵不动,那么她手上掌握你的东西,你可以花足够的时间处理掉,对你构不成威胁。” “但如果她决意要用那东西置我于死地,恐怕很快就会改变策略,采取行动。”智伯瑶说,“那我也要及时调整计划,不然要被反将一军。” “可现在问题在于,我们并无法确定朱夫人的身份,贸然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欣嫔年纪小,又是个破落户出身,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物,”智伯瑶说,“她没办法接触到春雨教这种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教派……”“除非,是有一个她极其信任的人让她加入。” 答案已经很明显,智伯瑶确实与真正的春雨楼教众接触过,只是这个朱夫人不是智伯瑶在等的人。 “我想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现在?”道隐皱眉,“你疯了吗?秋祭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外面守备森严,我们怎么可能离开?瑶瑶,我相信你对事态的判断,可我真心认为,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越是盛大,越是森严,才越是有破绽,”智伯瑶说,“李不言今日会来,我本意与他互通消息,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次要直接跟他走。” “怎么走?”道隐问。 “我们去找李不言,他会有办法的。” “他现在在哪里?” “你还记得旧日德嫔的宫殿吗?李不言就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走。” 道隐摇摇头:“你先走。” “一起走。” “圣上差遣我来催促你,若我久去未归,那圣上一定要有所怀疑,到时候我们更难脱身,”道隐说,“我先去禀报他,让他安下心来主持秋祭,秋祭一旦开始,他必须一直在场,届时我想办法趁机脱身。” “好,那你尽快。”智伯瑶说完,就提起裙子要冲出去。 “瑶瑶……”道隐忽然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智伯瑶听他这个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现了许多不好的念头。 “如果我没能尽快回来,你不用等我,先走,”道隐说,“我自有办法脱身。” “好!但我还是希望一会儿见你。”智伯瑶冲过来将道隐抵在墙上,狠狠将唇压在他的面颊之上,“灵活应变!” “我会的。” 此刻路上空无一人,看着智伯瑶身影迅速闪过消失不见。 道隐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咳出一口血来,这一次的血是黑的。 道隐看着手上的血块,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瑶瑶怎的还不来?”卫永昌责备地看了道隐一眼,“还有,你为何去了这样久?” 道隐答:“娘娘只告诉卑职说她要换件衣裳,叫圣上不用等她。” “换衣服?”卫永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不料他的皇后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总是这样胡闹,都是皇帝你惯的!”淑太后心有不满,发了几句牢骚。 卫永昌自己说智伯瑶可以,但他见不得别人说智伯瑶的不好:“母后,您身为太后,可要持身自重!” 淑太后知道他护着智伯瑶,也只好乖乖闭上嘴巴,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撕破脸。 “秋祭没有皇后怎么能行?”卫永昌自言自语道,“换身衣服,朕等她便是。” “娘娘说不必等她,可以先开始秋祭。”道隐出声提醒。 “朕的决定,几时轮到你质疑了!”卫永昌轻笑一声,没有肯给道隐一个好脸色。 “皇上,这吉时就要过去了,您看……”大祭司急的团团转,秋祭对于成汉国人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此大祭司在卫永昌面前,不似旁人那般说不上话,“可不能误了时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道隐正欲说话,却被卫永昌一个眼神扫过来。 “你今天好像说了很多话。”卫永昌语气阴森森的,好像字字带刺。 道隐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祭典久久没有开始,就先下面那帮侍女奴才都有几分人心惶惶,不知道圣上这是闹的哪一出。 “秋祭可是大事儿,哪怕耽误了一会儿,上天怪罪下来可要如何是好!” “是呀是呀!圣上您就快些开始吧!” “要是触怒了天上的神灵,这事儿谁也耽搁不起!” 卫永昌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抬抬手,却说了一句叫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朕亲自去请皇后!”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力尽关山未解围 道隐脸色煞白,他没想到卫永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肯为了智伯瑶做到这种程度,不惜犯众怒,也要在心里给她留个位子,只可惜,这好心用的不是时候。 “皇上!”大祭司急了,跪下来恳求,“不可!” “朕要做的事,谁敢拦!” 淑太后虽然人微言轻,到底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马虎,害怕留下千古骂名:“皇上,祭祀说的有理。” 一众由淑太后扶持起来的妃子们,也齐齐下跪:“请圣上三思!” 妃子们跪了,各宫的奴才自然也要心向主子,看自家主子怎么做,他们也都怎么做,转眼间,前面跪倒了一片。 阁老们心有不满:“改日要好好弹劾这个皇后!” “真是不像话,搞出这样的乱子来,叫我们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圣上,朗儿又哭了,妾身带他下去,”贤妃突然起身抱着哭闹不止的皇子道,“顺便去看皇后娘娘,秋祭历年来都没有误了吉时的先例,少了圣上您那可就更加不行。” 卫永昌知道江水寒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要走,他感激地看她一眼,而后准了。 大祭司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稍微挽回一下局面。 随着高昂的击鼓声响起,秋祭正式开始! 道隐的心悬在空中放不下去,贤妃江水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只是不知道智伯瑶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智伯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从前德嫔的住处,推开门,上面窸窸窣窣落下一些灰尘来。 智伯瑶转身关门,却发现一个身影从门缝之前一闪而过,智伯瑶大惊,开门抓人丢进来,随后关上门。 “呀!”女子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音希,是你?”智伯瑶眯缝起眼睛,打量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娘娘,奴婢没有跟着您,”音希连连摆手,“奴婢只是……” “只是偶然路过就正好遇到我?皇宫这么大,你不去秋祭反而跑到这边来是要做什么?”智伯瑶一个手刀砸在音希后颈让她晕过去,而后才后悔没有趁人清醒的时候细细审问一番。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这丫头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也许只是巧合。”智伯瑶也懒得把人藏起来,想着先离开为妙。 但是智伯瑶寻遍了屋子的前前后后,都没有发现李不言的身影:“不该如此!李不言是重视诺言的人,断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不言遇到了目前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才脱身不得。 可李不言往好听里说是个梁上君子,直白了讲只是个偷东西的,他会遇到麻烦?恐怕是有人故意针对他,才会让来去皇宫也无影踪的李不言失约。 “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智伯瑶心里急的不得了,理智几乎要冲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阻力,处处阻拦她,不叫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力量不仅没有现行,而且异常强大,让智伯瑶汗毛倒竖,说起来她不过是个不满婚姻要与心上人私奔的小女子,为何上天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都不肯满足她? 正迟疑间,墙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之声,由远及近,还伴着女人轻声的哼唱:“朗儿,别哭了,我们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找我?”智伯瑶听出来那是江水寒的声音,心下便知卫永昌没有大动干戈找她定是江水寒的功劳。 “娘娘,那皇后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么盛大的秋祭都能缺席,恐怕以后……” “你住嘴,不要妄自在背后议论别人。” 那被训斥的侍女很是委屈,一副我为你着想你反而不识相的样子:“您不知道皇后是有多么心狠手辣,昨儿个晚上,听说处罚了她的宫人流光,而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各宫都有人接连受罚,我看您也需……” “本宫心里自有主张,你只需要谨言慎行即可,旁的不要多想,你可是平日里跟那流光交往密切?想要从本宫这里得到庇护?” 侍女跪下叩头:“娘娘,奴婢只是与流光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从没有做过任何昧着良心的事,只是担心……” “只要你清清白白,本宫自会保你平安无事。”江水寒道,“朗儿已经睡着了,你先抱着他,将他安置好。本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那婢子得了命令,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乖乖下去。 智伯瑶屏住呼吸,期待听到江水寒脚步远去的声音,可惜她并未如愿。 大门被人推了一推,接着门外传来江水寒的轻声细语:“娘娘,我知道你在里面,请开门罢。”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江水寒绝对不是误打误撞寻到这里来的,智伯瑶硬着头皮开了门。 音希不过是个丫头打晕了好办,但江水寒是后宫妃嫔,还真不能这样对她。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智伯瑶问。 “受人之托。” “谁人所托?” 江水寒答:“楚清歌。” “有趣,一个死人的托付?这样你要叫我如何信你?” “楚江水清歌声寒,薄雾未明天色蓝。”江水寒所说的,正是从前楚清歌唱过的曲子,“我与他从前相识。” 这一句诗词,里面暗含了楚清歌和江水寒的名字,叫人不由疑心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 “你可以叫我楚水寒,我与他是双生子。” 智伯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这是陈年往事,我本不愿再提,但既然你不信我,我只好与你细细说来,”江水寒答,“我的母亲原本是楚氏的小妾,我也一直在楚家长大。” “但是由于春雨教之乱,所以你们才被迫分开?” 江水寒点点头:“我的母亲早就察觉事情会生变,劝诫楚师爷及早抽身,楚师爷不肯,我母亲只好独自离去,清歌是男孩儿,自小认正房作为母亲,楚师爷不肯放手,我母亲只好带我出走。” “遇到了江将军?” “正是,”江水寒说,“将军那时故地重游,见我母亲孤苦无依,出于保护,便与她假做夫妻,我便尊他为我父亲。” “如此说来,将军他真傻,一直放不下淑太后那女人,真不知道淑太后何德何能让他挂念至此。” 江水寒道:“也许往日的淑太后比现在可爱百倍,不过是为了生存染了一身的颜色罢了。” “我信你的为人,你没有必要编排自己的母亲来取得我的信任,所以你是受李不言所托前来找我?” 江水寒点点头:“前几日收到消息,李不言出手失误,被重伤了。” “他也能失误?真是罕见?”江水寒说:“这也正是我所疑心的地方,对方势力很大,却没有人能说出半点关于它的资料,对方出手狠毒,显然是有备而来,应该不是针对李不言所为。” “李不言偷的那点东西不至于惊动这样的势力,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他是为我才重伤的,但我不明白,什么人要阻拦我离开,我留下对什么人有好处?” “尚且不知,我此次就是前来告诉你,请先沉住气,不要擅自行动。”江水寒说,“先回到秋祭上去。” “对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水寒说:“隐侍卫是个不错的人。” “你当真不恨我?” “我为何要恨你?”江水寒叹了一口气,“错的是皇上。他以为他从未改变,但他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你不认为我做错了?” “虽然我并不能完全赞同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看到过父亲的前车之鉴,”江水寒说,“他非常痛苦,外人只道他与母亲举案齐眉,却不知他并不快乐,母亲这些年来,渐渐喜欢上父亲,只是父亲无动于衷,他痛苦,她也痛苦。我曾听到母亲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便怕了,感情的事,从来不讲道理。我看淑太后千般不好,父亲他却从未能真正忘记她。我有时恨,恨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直接在一起,也省得软刀子在我母亲心头磨来磨去。” “这便是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快快快,快把这里围起来,去喊人!” 墙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众多,各个都是全副武装的,刀刃拖在地面上,撞得叮当响。 “不是我叫的人。”江水寒说,“我来的一路上多加注意,未曾有人跟过来。” “坏了!”智伯瑶说,“是你身边的丫头!” “她?”江水寒仔细回想一番,“她不过是小小一个宫女,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你我对一对口径,直接走出去怕没有人敢拦住我们。” “我看未必,她与流光是一丘之貉,如今流光暴露他们也只怕是要拼死一搏,若我们直接走出去,怕要连累你跟我一起遭殃。” “如今可怎么办?”江水寒还算沉稳分析局势,“照你这样说,外面那些人是要致你于死地的,恐怕不会等到皇上的援兵赶来。” “你留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江水寒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智伯瑶仰天长叹三声:“今天一天,我经历了跌宕起伏,每每以为自己绝处逢生,每每又有新的灾难劈头盖脸打来。看来终究是躲不过了。” “再等等,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江水寒不肯松手。 “如果一会儿我没命再跟你说话,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智伯瑶还是知道的。 “幸好我没有子嗣,不然遇到这种情况还真难决断。”智伯瑶拍拍江水寒的手背,“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卫永昌一如既往地好,但我祝福你和他白头偕老,他继位以来,品性大变,恐怕只有你,才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说完,智伯瑶将江水寒用力一推,自己拉开门走出去。 门口围着的侍卫叫的声音大,但智伯瑶真正走出来,他们又手拿兵器唯唯诺诺后退两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皇宫里造次?”智伯瑶平日积威甚重,因此她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足以镇住面前这些人。 流光已死,群龙无首,他们看起来决心并不如智伯瑶想象得那样坚定。 “你是春雨教的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回应他。 “你们主子已经死了,而你们又如此轻举妄动,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现在放下手里的武器,我保你们有一线生机。”智伯瑶扫了众人一眼,“如何?” “别听她的,到了这个份上,哪能不死?”尖嘴男人又说话了,“她又不掌实权,给我们的不过是空口承诺,我们不如杀了这妖女,到了泉下也好跟楼主有个交代!”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黄河远上白云间 智伯瑶身体本就没有恢复完全,要与他们搏命自然是十分吃力。 何况她随身只一把匕首,与人过招很快劣势就显现出来。 “他们在那边!”欣嫔的声音传来,智伯瑶忽然认为这声音十分耳熟,方才喊人来围住自己的人是欣嫔,如今假惺惺来搬救兵的人还是她欣嫔,这女人心思真是歹毒。 卫永昌显然不知道此处的混乱是因何人而且,只是叫道隐前来尽快摆平混乱。 两方人马对峙,不知道是那个蠢材竟然下了放箭的命令,于是智伯瑶一边要闪躲箭雨,一边又要与人过招,一时间左支右绌。 “谁叫你们放箭的!谁!”道隐大喝,要他们停下来,可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听他的,仔细一看,这些侍卫哪里是熟面孔,一个个面生得很,想来跟对面根本是一伙人,不过对面那伙人负责先死,这部分人后死而已。 道隐无奈,朝天放了信号弹,他知晓卫永昌很快就会带禁军赶来,自己要做的就是在禁军来之前撑住。 “你快走!”智伯瑶告诉道隐。 她并不怕死,但她怕死得不够体面,今天栽在一群小人手里本就够丢人的了,若是连反抗都没有就死去简直是大大打了她的脸面,大不了她先走一步,而后等道隐,一样的。 道隐显然是不肯走的,他的腿朝这边迈出,闪到智伯瑶面前,一瞬间长剑出鞘,为智伯瑶挡下剑雨。 “你先躲进去,我来应付。”道隐话没有说完,就发觉一支长箭突破自己的剑阵,直直贯穿他的前胸。 智伯瑶惨叫一声,朝他扑过来。 “我生疏了,抱歉。”这是道隐对智伯瑶说的最后一句话。 智伯瑶甚至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就被道隐推倒在地上,随后道隐身躯附上,用自己的肉体作为盾牌,为她挡住那些飞箭。 脚步声一刻也不停,倒是秋祭的鼓声戛然而止。 智伯瑶无法抬头,她知道本该有无数飞箭射到自己上,但是却被身上那人挡了下来。 卫永昌的暴喝传来的时候,智伯瑶第一反应对身上那人说:“我们安全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智伯瑶发觉已经没有飞箭了,便利落地从道隐身下爬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道隐后背是密密麻麻的飞箭,被活活扎成了一头刺猬,他身下的石板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浸染,而他的身躯,已经凉透了。 智伯瑶不信推推他,他没反应。 智伯瑶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智伯瑶戳戳他的脸庞,还是软的,怎么就不动了?他脸上沾了污血,眼睛大睁,到死都不肯闭上,只是嘴角却还挂着一种诡异的微笑,那是痛苦与快乐并存的最终结果。 “瑶瑶……”卫永昌朝她飞奔而来,智伯瑶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气力推开他,只是看着地上的道隐。 “你怎么不动了?你怎么这么傻?” “他是个合格的暗卫,朕会追封他,将他的尸身安葬在皇陵之中。”卫永昌说。 智伯瑶揪着卫永昌的衣领:“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 “朕都懂,朕来迟了,道隐是个忠心的护卫,他为了保护你,死去了,朕会厚葬他的!” 卫永昌一口一个“死”字,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智伯瑶清醒不少,她庆幸自己还没有说过什么过激的话,让道隐的死功亏一篑。 “我听到德嫔宫殿里有声音,就想进来看看,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智伯瑶双眼空洞,晃着卫永昌,“没想到就遇到了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瑶瑶,朕会帮你调查清楚的,你放心,有朕在这里,没人能伤的了你!”卫永昌抱紧了智伯瑶。 智伯瑶闭上眼睛,克制自己的悲伤,把所有的痛苦都咀嚼碎了吞咽到腹内,道隐已死,她不能乱了阵脚,虽然她确实有把柄握在一些人的手里,但只要那些东西一日不公开,她就有一日能实现自己的计划。 卫永昌将智伯瑶打横抱起。 智伯瑶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衣服上站满了血迹,还顺着她的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她成为了成汉的第一罪人,秋祭被打断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旁人也许会说“这足以证明圣上对你的爱”,但智伯瑶只是冷笑,道隐可以为她付出的却是整个生命。 “皇上,臣妾害怕,害怕那些人会随时出现!”智伯瑶的害怕不是假的,但她真正害怕的是往后一个人独自前行,而不是如她嘴上所说害怕旁人会害她。 “朕派了朕的亲卫在这里守着,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卫永昌说。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们会不在背地里……” “瑶瑶,朕信任你,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卫永昌说,“那些流言,朕一个字也不会听!” 得了卫永昌的允诺,智伯瑶觉得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了,就算那些人把密信信物什么的送到卫永昌的面前,卫永昌也要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两人现在很好,很好。 智伯瑶紧紧握着卫永昌的手,似乎要把他的手捏出血来。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卫永昌轻声安慰她,“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太过悲伤,也许就没有悲伤了,智伯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呆呆地,呆呆地看着满屋子关切的面孔,迷迷糊糊在想,他们是在哭我吗? 江水寒抱着朗儿站在一侧,用眼神告诉她:不要暴露,一定要稳住,不然道隐的牺牲,可就是白白的牺牲,无端的努力。 智伯瑶收了收心神,已经在盘算,出逃一事,是否要放在南巡之前,而面前的紧要任务又是把背后黑手揪出来,防止一而再再而三坏她的好事。 “太医来给你把脉,来把手伸出。” 智伯瑶摇摇头:“没病,不依。” 可卫永昌还是不由分说,在她的手上套上丝线。 只是不知为何,隔了一个屏风的太医,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皇后她是否身体有恙?你倒是细细与朕说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只向从前悔薄情 太医抓了一把胡子,眉间隆起的小山丘又重新抚平了去,随后,众人都看到一个笑容在太医的脸上绽放。 卫永昌性子急,一气之下竟然抓着太医的衣领,逼问人家:“皇后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 太医不怒反笑,拱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朕有什么好贺喜的?”卫永昌不明白太医的表情为何这样无常。 淑太后是个过来人,心里早已经明白几分。 “皇后娘娘有喜了!”太医朗声,已经是老泪纵横,圣上在这位娘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皇后有喜,他这个老骨头怕是也能跟着消停一会儿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众人齐声道贺,他们脸上写满了“笑容”,心里不管有多少嫉恨,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皇上!你要做父亲了!”淑太后看卫永昌如同木头一样,以为他高兴得失了心神,便戳戳他,要他回神。 “哦,”卫永昌的反应很奇怪,并不高兴,连感情有一点点波动也算不上,他转向太医,“几个月了?” “回皇上的话,约莫两个月,娘娘脉象平稳,想来是最近身体养的不错。”太医只顾着高兴,以为皇上是高兴过头了,可怜的老太医,眼神不好,根本无法发现卫永昌眼神底下藏着的黑气。 “朕……”卫永昌看向智伯瑶,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满屋子的女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不是傻子,发觉气氛不对,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智伯瑶别开了头,她靠在枕头上,整个身体紧绷着,双手都忍不住握拳,手心已经出汗,她无法放松自己的身体,全身都在颤抖,就连牙齿也在打颤,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朕当然很高兴!”卫永昌突然抚掌大笑,快步走到智伯瑶床前,不顾智伯瑶僵硬的身躯,拉过她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中,吩咐内侍,“赏王太医黄金百两!” 百两黄金,算得上一个小小太医两辈子的俸禄,王太医高兴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跟在内侍后面去领赏。卫永昌又赏了智伯瑶身边的侍婢,赏了今日护她的近卫,赏了道隐一个封号,有赏了智伯瑶许多绫罗绸缎和名贵药材。 “皇上可真是偏心!”欣嫔说话不怕声音低,就怕别人听不到,“从前贤妃娘娘有孕,都不见这么多赏赐,皇后娘娘……” “朱如欣,”卫永昌突然开口说话,“好你个朱如欣!” 平日里卫永昌虽然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可都是一口一个“欣嫔”,如今连名带姓喊她,想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欣嫔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会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乖乖闭上了嘴巴。 “跪下。”卫永昌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就像是寒夜里的刀子,要戳人的脊梁骨。 “皇上,臣妾知错了。”欣嫔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卫永昌说她错了,那她就错了,她畏畏缩缩叩首求饶,还可怜巴巴地扭头望向淑太后,希望淑太后能在卫永昌面前美言几句。 可淑太后只转过头去,就当没有看到欣嫔的求援,毕竟淑太后手中并无实权,犯不着为了一颗小小的棋子跟卫永昌杠上,杠上之后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把这个妖妇拉下去,给朕好好的审!”卫永昌说,“道隐!你……” 话说到一半,提到那个名字,卫永昌顿住了,他又如何察觉不到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他笑笑,不动声色把那只手握紧,要她再也动不得一下,死死地攥住她,不叫她再为那个名字动一下。 “巫怀慕!”卫永昌喊道。 “卑职在!”来无影去无踪的巫怀慕从天而降,跪在卫永昌面前听候指示,她一声黑色劲装,头发束到脑后,身上背了一把长剑,将那些娇滴滴的后宫妃子们吓了一跳,纷纷离她远了一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就连欣嫔,也装的十分到位,她跪着的身体斜了斜,头饰掉了下来,脸上的脂粉也糊了,看上去颇为狼狈,她尽可能收缩身体远离巫怀慕,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到现在了还嘴硬,”卫永昌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巫怀慕,你可要好好地审一审!” “卑职遵命!” 说完,巫怀慕就去押欣嫔。 欣嫔知道自己躲不过,眼珠子一转,扫到室内的柱子上,迎头就要撞向柱子,把一室内的女人惹得尖叫连连,用手堵住了她们的眼睛。 “别叫她玷污皇后的宫殿。”卫永昌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变化。 有大胆的宫人张开手指一看,欣嫔没死成,被巫怀慕劈晕了拖着走了出去。 “一天到晚都是些跳梁小丑跑出来作妖,”淑太后说话了,“你们各宫回去要严加管束,别牵扯进什么案子,到时候,哀家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淑太后说这句话的时机很微妙,她成功让卫永昌注意到了她。 “瑶瑶有了身孕,不便太过操劳,宫内大小事务,交由母后和贤妃处理。”卫永昌凑近智伯瑶,低声道,“瑶瑶,你看这样如何?” 智伯瑶敢说一个不字吗?她不能。 在外人看来,卫永昌是极尽温柔之能,是个多么温柔体贴的丈夫。 然而只有智伯瑶知道,她的恐惧到底有多深。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跟皇后单独聊聊。”说这话的时候,卫永昌的脸上还带着一种轻柔的笑容,但等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卫永昌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消失了。 屋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智伯瑶只觉得满屋子的空气都凝成了一块冷冰冰的铁,叫她喘不上气。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泣尽风檐夜雨铃 幸好她靠在枕头上,而不是站在地上,否则连个可以依靠的东西都没有。 卫永昌若是能松开她的手就更好了,可卫永昌没有,反而把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室内静悄悄的,沉闷的气氛让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一句话。 卫永昌一直在似笑非笑,一会儿蓦地眼圈红了,一会儿又笑的没心没肺,叫智伯瑶看了害怕。 “瑶瑶,你害怕吗?”卫永昌开口,嗓子已经沙哑,似是哭了几百遍一样。 智伯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卫永昌自顾自说了下去:“两月?皇后对此有没有什么解释?” 智伯瑶并无任何解释,懒得解释。 三个月,至少有三个月,卫永昌没有来她宫里留宿。 有一个著名的笑话,叫做丈夫出征二十载,回家儿子整十八,诸君想必都听过。 “怎么朕的孩子留不住,偏偏别的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卫永昌另一手从被子的边角探进去,放在智伯瑶现在还平坦的腹部,“这么温暖的身体,太偏心了。” 智伯瑶疑心他要使坏,时刻提防他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割开她的肚皮,太冷静了,太冷静了,依照卫永昌现在的脾气,应该是与她拔刀相见而不是如此絮絮叨叨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 但卫永昌又确乎什么都没做,他异常冷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放在智伯瑶腹部的手也没有任何的不老实。 “你要杀我?”智伯瑶忍不住了,面对卫永昌的惺惺作态,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将手从卫永昌手中拽出来,用被子裹住自己,“你又何必这样?” “那你又何必这样!”卫永昌取下非明刀来,指着智伯瑶,“你又为何要这样?我是那里对你不好?你竟对那个猪狗不如的人产生了念想!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被迫的,是他迷晕了你,是他强迫你……” “如果我说是,你会放过我?” “会,当然会,瑶瑶,这不是你的过错,都是他,是他那个养不熟的崽子……” “可惜不是。”智伯瑶拔高音调,“可惜不是!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可惜不是!是我自愿的,是我主动勾引他,是我,你可满意这样的说法?” 卫永昌被智伯瑶的直率逼得后退两步。 “别呀,”智伯瑶抬起非明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动手,你也好过,我也好过。” “哼!”卫永昌丝毫没有迟疑,把非明刀扔出老远,发出巨大的“咣当”一声。“刚才,我既然当众承认了这个孩子,你就该知道我的心意了。”卫永昌依旧黑着脸,但他并没有对智伯瑶做什么,“如果我想要做什么,刚才早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何必等到现在,瑶瑶,你把我想成一个何等小肚鸡肠的人?” “不过是为了你的皇家颜面而已,何必一副为了我的样子” “皇家颜面,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卫永昌苦笑一声,“你这样想我,我并不怪你。” “你要做什么就说,是刀子就磨得快一些,等的我要着急了。”智伯瑶可不相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自己还能活下去,索性摊开了说。 “你是很想做母亲吧?”卫永昌说,“如果不生下这个孩子,恐怕你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谁教给你的?是不是他们都告诉你,你是皇上,世上的女人都争着抢着要给你生孩子?”智伯瑶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语言直插卫永昌的胸口,“又要你失望了,我并不想要做母亲,一点儿都不想。” “好,那就是我想,我想要你生一个孩子,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我总是在想,生了孩子的女人,也许就会想明白一些,想明白我对你是如何的好。” “你只是想着有个孩子攥在你手里,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你真傻。”智伯瑶伸出手来,抚摸卫永昌的脸颊,“不如放我离开,就当我死了吧。” “我让人将他烧成灰,扔到御花园那个池子里去了,”卫永昌说着,眼睛在智伯瑶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痛苦的神色,可惜并没有,所以他继续说,“他就在那里,你舍得丢下他?” “他在这里。”智伯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真傻。我很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敞开了说吧,此情此景,叫外人见了,只怕要指责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恶毒妇,而你占尽了道理。” “是我毁约在先,我与旁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我与她们有了孩子,夜宿在她们身边,所以才叫你离心,你才自暴自弃给了那个狼崽子可乘之机,我原谅你。” 智伯瑶拍拍卫永昌的脑袋:“当皇帝当傻了吧?我的话还不够清楚?我说,我跟别人在一起是我自己愿意,不是出于气你或者其他目的。你怎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以为全天下都要围着你在转?” “你的想法,我参不透,那我就告诉你我要的,”卫永昌说,“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从此以后,除了让朕做王八这一件事,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过往一笔勾销!”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智伯瑶说,“你我之间的问题,不是别人造成的,你以为推开别人,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就能跟从前一样了吗?世上没有破镜重圆这一说法,那都是谎言!” “你要生,要死,我绝不拦着你,你是皇后一日,除了朕,就没有人能动你,明白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卫永昌是要将她养在笼中,等她的翅膀萎缩退化,吃不了苦,过不得穷酸日子,要她低头,小鸡啄米一样在他手上讨生活,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明明她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情愿做一只在山间啄虫的鸟。 可有人却非要把她抓起来,将她关在笼子里面,喂给它小米。 用施舍的口吻说:“要不是我,你能吃到这么好的米?” 可小鸟,本就不稀罕吃米。 可那人,能给出来的却只有米。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月冷空房不见人 一道光照射在智伯瑶的身上,使她浑身暖洋洋的,好似为她注入了新的生命和力量,智伯瑶沐浴其中,却发现那束光正慢慢偏移,她急忙追寻着那束光而去,不料追到一座桥上的时候,那光一下子消失了,寒冷、潮湿、雪花、迫近的死亡,让人发疯的孤寂,一下子朝她压了过来,她抱紧自己,蹲下身子,扶着那座冰冷的拱桥,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依靠,而那座桥也轰然崩塌,智伯瑶急速坠落,发了一声冷汗。 “啊……”智伯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有一双烙铁一样的手臂牢牢束缚着她,叫她动弹不得,那手臂很烫,让她身体被触碰的地方发汗。 “做噩梦了?”手臂的主人似乎也被她的动作惊醒,将手臂束缚得更紧,“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智伯瑶只顾大口喘气,并不理会身后那人。 那人点亮一根蜡烛放在床边,而后为她端来一杯茶让她饮下:“这样是否会感觉好些?” 智伯瑶慌乱无神之间,只顾得死死抓住那人的手,以致于茶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要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的。”那人说,“正如同你不能离开我。” 智伯瑶又困又累,在那人轻声细语的呢喃之中,再次合上眼皮,缓缓进入梦乡。 真正的晨光洒在智伯瑶脸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她下意识去触摸身边,只有一个带着余温的印记,虽然不见他,可处处都有他的印记。 她为自己感到羞愤,心里念着道隐,却因为贪恋那怀抱的温暖而投入卫永昌的怀抱,她怎么能够这样做,既然不爱了,不是应该分开才好? 但她是人,是人就害怕孤寂,而卫永昌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近的怀抱。 也许,卫永昌与她怀着一样的心思,不爱了,但彼此依然是最靠近彼此心房的人,因为有所求,所以只能有所舍弃。 真的能这样吗?过往的事当真能过去吗? 智伯瑶起身下了床,有婢女进来为她梳洗。 日子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还是原来的她,她的生命不曾受到一丝损伤,但确乎有东西消失了。 没有证据表明有东西不在了,房子是好的,外面天色是晴的,可真的有人不见了。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埋头于自己的事务,并不关心是否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昨天用何种惨烈的方式死去,只有智伯瑶一个人在心底祭奠着他,那悲伤在发酵,在扩大,她想要述说,却又无从说起。 因为见识过太多的尸体,太多的无可奈何,让她哭泣,她是万万哭不出来的。 “娘娘,圣上特意嘱咐说让您起床之后喝点滋补的汤药。”音希笑意盈盈地端了一小碗补品进来,“您看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口味奴婢给您去换,圣上从御膳房拨了十几个人到您的小厨房来,您绝对吃不腻……” 智伯瑶一把抓住音希的手。 音希对梳洗婢女使了个眼色:“娘娘要跟我说话,你先下去吧。”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音希跪倒在地:“不知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的?” “昨天你为何要跟着我?” 音希急忙叩头:“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担心我的安危?就这么凑巧能发现我的踪迹?”智伯瑶扫了音希一眼,看她又要拜倒,拦住了她,“你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你要爬上他的床也好,要在他面前立功也好,我不在乎。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保证你不会遭到任何迫害,明白吗?” 听到智伯瑶一句“爬上他的床”,被当面戳中丑事的音希脸色煞白:“奴婢知错了,娘娘就是奴婢的大树,奴婢在您的庇佑之下讨生活,绝对不会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 “你明白就好,”智伯瑶扶她起来,“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旧人,知道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个性,想来你不会用自己的脖子跟非明刀开玩笑的,对不对?”“对,对。”音希如同啄米的小鸡连声附和。 “曾经有个人背叛我,我一刀插进他的心口,来回搅动,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你是识时务的人,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 智伯瑶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什么的话估计音希的双腿都要站立不住了,智伯瑶对此很满意,摆摆手,“你下去罢,叫人来服侍我梳洗。” 音希擦擦满头的冷汗退下。 智伯瑶看了看摆在她面前的补品,想着要不要用银针一试,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最终智伯瑶并没有用银针试毒,而是大口喝了下去。 她并不怕死,卫永昌也并不希望她死。 她相信卫永昌也不会做出什么偷放打胎药的事情,毕竟腹中这个胎儿是卫永昌唯一能留住智伯瑶的东西。 真的从此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智伯瑶想南巡肯定是去不成了,手上的权力也被瓜分殆尽,又与宫外的春雨楼失去联系,如今的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筹划出逃的资本。 想到这里,她就憋闷,一挥手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带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她不能留在这里,如果孩子出生,不知会被卫永昌如何对待,他或许会严苛对这个孩子,又或许他会对这个孩子无比宽容,将他养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让他不能够做些什么。 可怕,长久养在笼中的鸟儿是会失去自我,智伯瑶知道安逸的生活会腐朽一个人的斗志,所以她必须清醒,必须清醒。 智伯瑶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的胃口极好。 用过午膳不多时,有侍女来报:“贤妃娘娘来了。” “快请进。”智伯瑶欢欣雀跃,能与人交流,她就还有自由。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快歇着。”江水寒扶着智伯瑶走进屋里,她身后的老嬷嬷抱着朗儿。 “我不过有孕两月,还不至于娇贵到何种程度。”智伯瑶说。 “娘娘,您的身体不好,该多加注意才是。” 智伯瑶一愣,下意识用手抚摸她的小腹,她本是不能有孕的,却怀了道隐的孩子,这如何不是上天的旨意? “娘娘,妾身有几件事情要告诉您。”江水寒一脸神色凝重,握住了智伯瑶的手。 “本宫在听,请说。” “南巡您是去不成了。”江水寒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重泉一念一伤神 “我早有预料,”智伯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已经发觉,自然不肯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他要独自前往?但历朝都没有君王孤身一人前去的道理,他点名要哪位后妃陪他?” “娘娘,皇上指定让高大人代他前去,所以并不会有任何一位妃子陪同他前往。”江水寒轻声细语地对智伯瑶说。 “你的意思是,他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智伯瑶明白江水寒要说什么,摇摇头,“我还不至于天真至此。” “娘娘,”江水寒将手覆盖在智伯瑶的手背上,“虽然我知道您不愿承认,但您要看到,圣上是下了决心要与您重修旧好,这是一个机会。” “你是劝我,放弃出逃的心思,安安心心待在宫里做他的空心皇后?” “娘娘别笑我不能免俗,”江水寒点点头,“如今,您已经失去几乎所有的依靠,被切断所有的退路,韬光养晦才是目前的上选。” “把他对我的好一点点拾起,这该是我目前最好的退路,接受他的条件,过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这本该是我的选择。” 两个“该”早已经表明了智伯瑶的态度,她知道要这样做,可她偏偏不这样做。 “您是通透的人,想来自有主张,此事我就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听江水寒的语气,这第二件事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是那些被流光牵连的宫人?” “不错,”江水寒点点头,“流光余党两百余人,已经被押进天牢受审。” “宫中出现这么大的空缺,该新招人手。” “娘娘,您之前选定的人,都被圣上发配到暴室去了,圣上差各地州府推举人选,不日即可到达皇城,”江水寒说,“您之前推举的人,想来本可以成为您的心腹。只是目前来看,您要失望了。” 智伯瑶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角:“两百多精英,都被他打发去暴室做粗活?真是让珍珠蒙尘。” “所欲,这就是妾身跟您所说要顺从的原因。” 他已经把你的翅膀剪断,你也再无后援,从此以后在这深宫之中讨生活,全凭他一个人的喜好,他宠爱你时,胡天胡地依然可以做六宫之首,他不宠爱你时,恐怕冬天连一盆炭火都取不到。 “本宫知道了。”智伯瑶感谢江水寒的好意,只是要她接受这个事实,她还需要一段时间,“许久不见,朗儿都这么大了?快让我抱抱。” 老嬷嬷闻言,把朗儿交到智伯瑶手上。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智伯瑶对着他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忍不住逗弄他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同小家伙分别。 江水寒走了不久,智伯瑶觉得偌大的宫殿实在空旷无聊,便要出宫门去走走。 没料到还没走几步就远远地见了卫永昌的仪仗朝这边走来。 进还是退,是个艰难的问题。 进,要如何?要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嘘寒问暖为他挤出一张笑脸? 退,要如何?要转头回去?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心怀疑虑? 不用智伯瑶做出抉择,卫永昌瞧见了她,正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智伯瑶愣在原地,等着他靠近。不料,一个头裹素巾的小宫女突然冲出来,跪倒在卫永昌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冲撞圣上的仪仗,这是要杀头的罪名。 那小宫女更是重重地在地上叩首,血迹沾满她的额头,这是污染了圣听。 “皇上!我家娘娘有冤屈!”小宫女嘶声道。 “我们回去罢。”智伯瑶说,“太煞风景了。” 只是不等智伯瑶转身,就听到你宫女说:“皇后娘娘心有不轨,我家娘娘是被陷害的,请圣上明察!” “有趣,”智伯瑶不打算离开,相反,她要去凑这个热闹,“我们瞧瞧去。” “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是欣嫔娘娘的贴身侍女,”小宫女说,“娘娘是无辜的,她只因发现皇后娘娘的一些计划,就被皇后娘娘诬陷了,请圣上明察!” “哦?”智伯瑶说,“本宫有什么计划,你倒是说说看。” 小宫女没料到智伯瑶半路杀了出来,突然之间愣住了,连一颗正在下落的泪珠都被吓傻了,粘在她的面颊之上一动不动,她抬眼看向卫永昌,分明是在乞求卫永昌喝令智伯瑶退下。 “皇后最是仁厚,你有什么,可以当面来跟皇后对质。”卫永昌一手揽在智伯瑶的腰上。 小宫女知道如果此时不说,她便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说了,所以还是咬咬牙,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和一块玉佩来:“皇后娘娘联络宫外乱党,试图威胁圣上。” “哦?本宫看看。”智伯瑶让音希去接过信函来。 小宫女不肯给,害怕落到智伯瑶手中要被撕碎。 音希反手一个巴掌就甩在宫女脸上,把信函夺在手上。 智伯瑶看她甩人耳光倒是熟练得很,腹诽道:权势让人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 “娘娘,请看。”音希献宝一样,把东西放在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接过来,直接交到卫永昌的手上:“为了避嫌,本宫就不拆开来看,一切请圣上定夺。” 小宫女双眼放出光芒,沙哑着声音撕心裂肺地说:“请圣上明鉴!” 卫永昌接过信函,对上小宫女殷切的目光,“刺啦”一声,令小宫女脸色大变。 只见卫永昌将那信函看都不看一眼,尽数撕碎了,撒在风中,叫它们如雪花飘飞一般散去。 “朕相信皇后。” 卫永昌此言一出,连智伯瑶都要对他侧目,眉头微微一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楚厉迷魂逐恨遥 “圣上,真是令臣妾受宠若惊。”智伯瑶说。 “你是皇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卫永昌说。 看来这是他的诚意,智伯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拿出自己的决心回应这难得的诚意。 “皇上,证据确凿,你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小宫女呆住了,没料到卫永昌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诽谤皇后,其心可诛,拉下去斩了!”卫永昌毫不留情地说。 “你该信她。”智伯瑶说。 “朕原谅你。” “我不需要原谅。”智伯瑶说完,潇洒离去,去了天牢提审犯人。 那里阴暗,潮湿,终年散发着霉气,让人忍不住捂了鼻子。 “娘娘,罪人朱如欣带到了。” 智伯瑶微微颔首,叫他们退下。 “你来找我做什么?”昔日的欣嫔是不可一世的,面前的人无精打采面如土灰,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如果我说我是要来救你的呢?”智伯瑶弯腰,对上欣嫔的眼睛,“你信不信?” “你会这么好心?” 智伯瑶说:“犯过错误的,用着才顺手。” “可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智伯瑶说:“我本来也就不指望能从你嘴巴里掏出些什么。” 越是被嫌弃,就越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欣嫔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母亲叫我这样做的,她叫我进宫,叫我听从那个流光的话,都是她逼我,都是她逼得我。” “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了吧?” 欣嫔垂下头不说话:“母亲叫我这样做,却从未告诉我这是掉脑袋的营生,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这样做。” “你的母亲收到你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后在家中自缢,你的父亲,以死谢罪。”智伯瑶说,“她就算有心救你,也无力回天。” 闻言,欣嫔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发疯似地大笑起来:“我三岁识字,五岁学艺,十几年来,不曾有一日懈怠,总以能陪伴君王左右作为我自己的命,可没想到,这个命,是我的命。” 智伯瑶叹口气,对于欣嫔所说,她不全然相信,但欣嫔人生观念崩塌的那一刻,她却深有感悟。 说起勤奋,她自愧不如,从前习武,兴致来了就能连着几天不分昼夜,没有兴致了就能连着几天睡到日上三竿。 对待勤劳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礼遇。欣嫔好不容易实现了人生的价值,智伯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颗头脑还没有发挥作用就掉落在地上。 “人,本宫带走了。”智伯瑶说着,就让左右架起欣嫔。 “娘娘,此举怕是不妥。” 智伯瑶瞟了一眼挡在面前的小官,睥睨一眼:“本宫要带走这个人。” 两人对峙一会儿,最终智伯瑶胜利,她大摇大摆地把欣嫔从死牢里面带出来,恢复了她欣嫔的身份。 女官提醒她:“娘娘,您这样做不合礼制。” “那就去圣上那里请一道圣旨。”智伯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官很不情愿接下这个差使,人又不是她带出来的,怎么请旨要她去跑腿?但是这位皇后素来想一出是一出,她能有什么办法?从前那位德嫔本以为就是不可理喻的极限,没想到这位瑶后更胜一着,这些皇的眼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皇上,您看这怎么处理?”内侍说,“欣嫔犯下的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不可随意赦免,不然恐怕这后宫将无宁日。” “既然皇后都说了请旨,那朕就遂了她的心愿。”卫永昌大笔一挥,写下一道圣旨。 内侍看了看皇帝书案上一角堆积如山的奏折,叹一口气,那都是弹劾皇后的,但是被皇上压了下来,说实话,内侍也有些不明白卫永昌,那皇后与侍卫有私情的传言已经是满城风雨,这位皇上要么是痴情过头,要么是另有打算。 “那奴才这就去宣读圣旨。”内侍说。 卫永昌摆摆手:“不要你去,要另寻一个人才好。” “谁?” 卫永昌在内侍耳边耳语:“你去办吧。” “这……”内侍面有难色,“这样恐怕不妥。” “朕叫你去,你就去!” “朱如欣接旨!” 欣嫔正收拾好了在屋里坐立不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通传,急忙迎出去拜倒在地。 圣旨并不长,但是听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接旨吧。” 闻言,欣嫔迟迟不起身。 “娘娘,”欣嫔身边的侍女提醒她,“皇上晋封了您,您快去接旨!” “娘娘,接旨吧!”那读圣旨的奴才再次提醒她。 欣嫔缓缓站起身来,竟不是去接旨,竟是回头要跑。 刚才宣旨的太监竟将圣旨一丢,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尖刀追上去。 说来也奇怪,其他人竟然没有人去阻拦他,不知道是没有想到,还是早已经提前得到提点。 那太监追着欣嫔只追到屋门口,欣嫔被门槛绊倒,身后追上来的那人将匕首扎进她的心脏,结果了她的性命。 消息传到东宫,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 智伯瑶手不稳,茶杯打翻在地上:“这怎么可能,深宫之中,哪个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 “后来把人捉到的时候,人已经溺死在御花园里面了,拉上来一看,哪里是个太监,分明是个宫女,女扮男装,”音希消息向来灵通,“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平日欣嫔对人刻薄,那宫女气不过,这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智伯瑶并不相信音希的话,她去找卫长阳,得到的回应是一样的,不过卫长阳的信息更为全面。 “杀死欣嫔的人,就是白天拦着他要诬告你的那个宫女。” “她不是被收监了?” 智伯瑶问出这话之后才恍然大悟,“是他搞的鬼,人是他抓进来的,自然也不能青天白日从牢里走出去,如果不是他的旨意,那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头白鸳鸯失伴飞 “忤逆他,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需要有个人无视他,有个人辱骂他,”智伯瑶说,“否则每日轻飘飘被众人言语吹捧,他会很不自在的。但我目前唯一担心的是……” “担心他对我下手?” 智伯瑶点点头:“虽然淑太后最近重新掌权,但是,如同我一样,她所有的也都是一句话能收回去的。” “他现在没有动我的理由。” “动了你,我会是真正的孤立无援。”智伯瑶说,“我有些害怕,寂寞让人最是害怕。” “如果我真的死了,也无所谓,本来就该随灵儿一起去了,”卫长阳说,“但只要我在一日,便会一日叫他不得安宁。” 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卫永昌身边的内侍,智伯瑶没法子,宣他进来。 内侍一进门,眼睛就粘在了卫长阳的身上:“这位,皇上叫您去问话。” 卫长阳如今身份尴尬,一般有些眼色的人,都直接叫他“这位”。 “他去做什么?”智伯瑶并不想让卫长阳离开自己的视线,想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卫长阳真的去了,此行必定凶险异常。 “这个杂家就不知道了,请吧。”内侍做了个手势。 “不许去!”智伯瑶摔了一个茶杯,“本宫说,他要为本宫照料花园,他不许去!” “可是,娘娘,您又何必为难奴才?”内侍面露难色,但是似乎早就料到智伯瑶会这样耍性子,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皇上说了,如果有人抗旨不遵,就亮出这道圣旨,您看……”想来这圣旨上不会说什么好话,卫长阳冲智伯瑶颔首:“人生在世,总是有些身不由己。” 智伯瑶盯着内侍手中的圣旨,她去猜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既然卫永昌已经提前预料到她会违抗命令,想必那上面没有写什么好话。 看着卫长阳远去,智伯瑶突然心口发闷,一口血喷了出来。 “娘娘!”音希一声惊呼,扑了过去。 智伯瑶看着自己喷出来的鲜血,愣了几秒,随后抓住音希的手:“不许说出去,谁也不许告诉。” “娘娘,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 “我知道你给他提供消息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我都可以不管你,但是,”智伯瑶沉声道,“可如果我死了,你在他面前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奴婢明白。”音希低下头,小声说,“那您要去看看圣上吗?” “他将长阳从我身边弄走,不就是希望我对他低头!”智伯瑶冷笑,“本宫就偏不,看谁能耗得过谁!” 智伯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卫永昌也长进了不少。 三天,接连三天,来探望智伯瑶的妃嫔和太医络绎不绝,但卫永昌从未露面。 关于卫长阳的消息,谁也探听不到,就连最关心卫长阳的淑太后也只知道卫长阳自从被叫进卫永昌的书房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可怎么办?”淑太后很难得主动来到智伯瑶的宫殿,抹着眼泪。 “太后娘娘您有通天的本事,又何必来妾身面前哭诉。” 智伯瑶此言一出,淑太后也不装模作样抹眼泪了,她屏退众人,对智伯瑶说:“哀家是来求你的。” “求我?妾身没有权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后台,您找我有什么用?” 淑太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你了,他是冲着你来的。长阳已经是废人一个,他没有理由再动长阳,除非,动长阳并不是他的直接目的。” “您的意思是,圣上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让我去哀求他?”智伯瑶冷笑一声,“您也真是看得起我。” “你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淑太后说,“你尽管开口。” “据我所知,你和几位御史大人关系还算不错。”智伯瑶说。 淑太后也不掩饰:“只是几个小官,人微言轻。” “你让他们加大对我的弹劾力度,越快越好。”智伯瑶说。 淑太后不管智伯瑶这样做是什么目的,她一口答应下来:“我即刻让人去办,那长阳的事,你看……” “我马上就动身。”智伯瑶站起身来,扶了一下头上的珠花,“现在去,还能赶上和他一起用午膳。” 从智伯瑶宫里出来,淑太后急忙回到自己的宫中,给自己交好的几位大臣发送密信,不管智伯瑶是要进行自杀式的毁灭,还是有什么目的,淑太后没看出这对她自己会有什么损失,所以她不遗余力地推动这件事。 “音希!”智伯瑶喊她进来,“帮本宫梳洗。” “娘娘,您这一身打扮很好看,为什么……” 智伯瑶说:“太素了,换一身艳的来。” 音希急忙下去准备。 智伯瑶看着宫人们忙来忙去为自己盛装打扮,看着镜中那个嘴唇比鲜血还要红的自己,心下顿时一阵反胃,觉得自己是廉价的官妓,想尽办法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宫女忙给智伯瑶顺气:“娘娘,孕吐是正常的,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宫人不提起,智伯瑶自己差点忘了这码事,她腹内还有一个小生命,她颤抖着把双手放在腹部,感受那里的温度,明明还是平坦的,可是确实有一个生命在那里孕育,如果将这生命诞在宫廷之中,卫永昌决计会要把他养成一个无用之人,智伯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想到这里,智伯瑶心里平静不少,在宫人的簇拥下朝着御书房走去。 路过御花园,智伯瑶撞上几个答应,她们的反应很奇怪,听出是智伯瑶来,纷纷做鸟兽散,最后跑的慢的那一个实在是躲避不及,只好在原地尴尬地给智伯瑶行了一个礼。 智伯瑶理解她们对她避之不及的心情,但智伯瑶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何曾被人这般明着暗着嫌弃过,她故意走到那位答应面前,同她叙旧:“这位是孙答应?” 孙答应微微颔首:“正是。” “许久不来本宫宫中走动,本宫可是十分地想念你。” 孙答应面色很难看,大概被智伯瑶想念并不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怎么,在本宫面前,也敢如此大不敬!”智伯瑶突然厉声喝道。 吓得那孙答应急忙跪下去了。 智伯瑶虽然没有实权,但若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往后她的日子可是要辛苦许多。 “跪着,跪一个时辰。”智伯瑶挺直了脊背,“听明白了吗?” “臣妾,明白。”孙答应大气也不敢出,全身微微颤抖。 这让智伯瑶浑身舒爽,用权势来压迫人,原来是这样的畅快淋漓,怪不得卫永昌变化如此之快,她微微叹一口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候达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变成了路上遇到过的怪物。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能以色事人 在御花园同一个小喽啰过招,很能发泄心中的怨气,但实在是掉价,智伯瑶憋闷了一肚子火,只希望不要在卫永昌那里吃些苦头。 去了御书房,门口的内侍一见到智伯瑶见面露难色,智伯瑶十分不悦,但等她进屋之后才发现,自己确实不该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卫永昌一边坐着个美貌的女子,看上去十分乖巧安静。 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宫内的人,但美的惊天动地摄人心魄,皮肤雪白跟瓷娃娃一样,一双眼睛水汪汪叫人怜惜,眉心一颗美人痣,点缀得她的五官分外迷人,女子似乎有些异族血统,看上去眉目间自有一段风流,但她怯生生的,看样子并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 智伯瑶进去之后,对上女孩怯生生的目光,连一向不注重外表的她都不由得忍不住摸摸面颊,她已经不再年轻,她是否应该继续站在这里? 卫永昌是否故意叫她看到这一幕意欲要她难看?她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看人家郎情妾意的,很是不妥。 可如果她转身离开,那岂不是要叫人笑话了她小家子气? 智伯瑶面带笑容迎上去,装作看不到这位少女,对卫永昌行礼:“臣妾过来……” 按照智伯瑶的计划,她随便说两句转身离去就好,可是不曾想,卫永昌在她行礼之前,一把将她扶起,手搭在她的腰上,冲少女说:“这位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 时常提起的,不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智伯瑶面带微笑。 少女急忙行礼:“见过……” 少女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至少目前从她的表现来看不是,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智伯瑶,顿住了。 “称呼她姐姐就可以了。”卫永昌替少女解围。 姐姐?智伯瑶想,原来这天真无邪的少女是你的又一个猎物。 “瑶瑶,”卫永昌对智伯瑶说,“这位是小寻,我出宫时救下的少女,她本是未央之人,被奴隶贩子一路带到京都,我便救下她。” 小寻目光中露出崇拜的神色,那并不假。 智伯瑶也并不傻,知道什么是无邪,什么是做作,少女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神不会撒谎。 “这是小寻做的家乡菜,你可以尝尝看。” 不容推脱,不由分说,卫永昌将智伯瑶按在椅子上坐下,招呼少女小寻一同落座。 “瑶瑶,这道甜点是小寻的拿手好菜,你尝尝看。”卫永昌为智伯瑶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的碗里。 智伯瑶别过头,自从有孕,她胃口一直不好,尤其见不得油腻的东西:“不了,你们两个吃。” 小寻把青菜夹到智伯瑶碗里去:“姐姐尝尝这个。” 智伯瑶说:“我没有胃口,既然专程是做给皇上吃的,那我还是……” “她并不如此,只是自从有孕,所以脾气一直有些暴躁。”卫永昌对小寻解释。 “不,本宫的脾气一直很暴躁,”智伯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皇上若是想要将小寻纳入后宫便直说,妾身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她只是吃醋了,”卫永昌的脸皮真不是一般厚,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你瞧,我跟你说过的,她对我,从来都是在乎的。” 小寻看呆了,凭借她最本能的反应,她觉得智伯瑶该是对卫永昌有敌意的,但是卫永昌才是她所认识和信任的人,卫永昌说的话,又让她动摇了她对自己直觉的依赖,难道这位皇后撒起娇来就是这样子? “我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你,你如果想通过这个女孩来羞辱我也好,来给我难堪也罢,我统统不在乎!”智伯瑶起身要走,却被卫永昌按下去。 卫永昌在她耳边说:“你来不是有事找我吗?只要你好好的,那你所想的事也一定办得成。” 在小寻看来,只觉得他们夫妻二人格外亲热,外人绝对连一根针也插不进他们中间去。 “来,吃菜。”卫永昌给智伯瑶夹了一块肥肉,放在她的碗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记得这是你喜欢吃的,你可要全部把它吃掉。” 智伯瑶想走,但是她知道杀掉卫长阳这种事卫永昌不是干不出来。 智伯瑶脸上慢慢绽放了一个微笑,缓缓地拿起了筷子,说:“圣上对妾身这样好,让妾身有几分不知所措了。” “朕怎能不宠爱你,你的腹中可是有朕的孩儿。”卫永昌倒也真不避嫌,当着外人的面,就把自己的手放在智伯瑶的小腹上面。 肥肉的腻味,卫永昌的举动,让智伯瑶有几分反胃,但她只能,慢慢地将肥肉放在自己的嘴边,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还要强行压抑喉头的恶心。 “皇后怎么哭了?”卫永昌突然“嘶”了一声,“难道是朕最近忽视了你?” 智伯瑶红着眼圈答道:“不是,圣上如此对臣妾,妾身感动得都要哭了。” “这本是朕分内的事情,有什么好哭的?脸都哭花了!”卫永昌拿过智伯瑶手中的帕子,“朕给你擦擦,别把眼睛哭肿了,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皇后今天是特意为朕打扮的吧,可真是明艳动人。” “臣妾感动得要哭了。”智伯瑶强迫自己低下头,不要推开卫永昌,卫长阳的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 小寻看的云里雾里,她只觉得卫永昌是个大好人,一代君王还对自己的妻子那么体贴,哪里像他们未央的新君,每日荒淫无度,弄得民不聊生。智伯瑶的抗拒,小寻也看在眼里,小寻下意识摇摇头,觉得这女人真是个大坏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特别凶,对于卫永昌对她的好意,也是凶巴巴地接受。 小寻在心底对卫永昌的境遇充满了无限的同情。 “好了,这样眼睛就不会红了。”卫永昌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可以说是走火入魔入木三分,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演给自己看,把自己都给感动到信以为真的地步。 “那皇上可要说话算话。”智伯瑶匆匆抹了嘴巴,“妾身还有事,就先不打扰您了,您和小寻姑娘慢慢聊。”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酒迷花困共厌厌 说完,智伯瑶就要走。 卫永昌叫住她:“小寻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朋友,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还烦请皇后指点指点她。” 说完,卫永昌冲着小寻使了个眼色,小寻立马怯生生站到智伯瑶身前。 没有别的法子,智伯瑶只好由着小寻挽着自己的胳膊走出御书房。 她该扮演一个好妻子,好皇后的角色,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出御书房,智伯瑶就将自己的手臂从小寻的怀里扯了出来。 小寻有些不知所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永昌哥哥叫我扶着您。” 永昌哥哥?一口一个兄妹叫的真是亲热,智伯瑶实在是见不得哥哥妹妹这一套,眉头不由得一皱。 “我对哥哥没有别的想法,请姐姐放心,姐姐,请不要讨厌我。” 智伯瑶没办法,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本宫没有讨厌你,本宫只是乏了。”“那我陪姐姐回宫去?” 行,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智伯瑶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小寻不受宫规约束,叽叽喳喳地一路,还时不时蹦来蹦去,身上自有一种少女的天真烂漫。 智伯瑶看着小寻,好像看到了许久之前自己的影子,是啊,三年,不过三年的时间,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是世上每一日都有新的少女长成。 “说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吧?” 小寻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就满脸写着崇拜:“我爹爹好赌博,把我给输了,因我擅长歌舞,他们便把我带到京都来,说是要把我卖进秦楼楚馆里面去,我不肯,他们就打我,幸好哥哥从天而降,打倒坏人,把我给救了去。” 智伯瑶忍不住用鼻子闷哼一声:“那他怎么把你带进共宫里来的?” 听出了智伯瑶言语间的戏谑之意,小寻一张白净的脸变得通红,争辩道:“不是哥哥,是我自己……” “让我来猜猜,”智伯瑶说,“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请求留在他的身边为奴为婢,是这样吗?一个富家公子和落魄女子的套路?” “你怎能这样说……”小寻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样在别人面前说话是坏了规矩的,“哥哥是个好人。” “你的永昌哥哥是个好人。”智伯瑶说,“你只知道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只是你面前的好人。” 少女的喜好,憎恶,是毫无道理的,一件事,一个人,只要认准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反正现在在小寻的心里,诋毁她永昌哥哥的女人,是个坏女人。 回寝宫的路上,智伯瑶遇到了高景行。 一身人皮,有时候能让人换一个模样。 此时的高景行,哪里还有从前的书呆子气,他留了胡须,一身大红色的朝服显得他整个人意气风发。 “高大人,”智伯瑶叫住他,“这是要往身上的御书房去?” “回娘娘的话,”高景行说,“是。” “高大人如今可真是大变样了,连本宫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高景行看样子,很回避跟智伯瑶的接触,头埋得低低的:“娘娘谬赞了。” 智伯瑶跟外人交流的心思,没有得到满足,她本意是找高景行叙旧,但是没想到高景行甚至有几分翻脸不认人的架势,这让智伯瑶生气至极,人果真都是一样的,管你是自诩清高如方无隅,还是不学无术如音希,都是一样的,向着权力和地位看齐。 “滚吧。”智伯瑶说。 这下子高景行才如蒙大赦,擦了擦一头的汗水,离开。 小寻再傻,也看的出来这位高大人不想要跟智伯瑶接触,加上智伯瑶态度不好出言不逊,小寻觉得卫永昌好可怜,真的是好可怜,这样一个恶女人却被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样对待。 “皇后娘娘!”走了一个高景行,来了一个小宫女。 智伯瑶本来就头晕眼花的,被她们一通乱叫,心里更不舒服:“又怎么了?” “我家娘娘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您看是不是可以让她起来了?” 智伯瑶一拍脑袋:“瞧,本宫把这事儿给忘了,那我们一起去瞧瞧。” 来到御花园,小寻一眼就看到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那女子虽然比不上智伯瑶标致,却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智伯瑶怎么狠得下心来?小寻害怕急了,寻了个由头,就要回到卫永昌身边去。 就在小寻走出没有几步之后,忽然听得周围人一声惊呼:“娘娘落水了!” 小寻一回头,就看到智伯瑶站在水边,手上还攥着一块布条。 水面上有一个不大的波纹,但依稀看得到水下有人影浮动。 “快救人!”那些宫女看样子都不会水,只能在水边干着急。 智伯瑶并不为所动,拙劣的把戏,不知道是要给谁看。 小寻一个箭步窜过去,跳进水里,幸而那孙答应并不重,一个小寻已经足够把她从水里弄出来。 好一阵折腾,孙答应吐了一会儿水,可算是缓过来了,一口咬定这是智伯瑶干的。 卫永昌问询赶来,小寻以为,卫永昌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却没想到,卫永昌走到智伯瑶面前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瑶瑶,你没事儿就好。” 小寻气急,这个智伯瑶真是过分,明明她才是恶人,永昌哥哥怎么就看不出来! 孙答应身边的宫人抢先告诉卫永昌:“皇上,您可来了,您要为娘娘做主!” “哦?你家答应有什么冤屈?” 孙答应指着智伯瑶,痛哭道:“今天臣妾不知道为什么,被皇后娘娘罚跪,满了一个时辰,她才叫妾身起来,妾身站起不起来,娘娘伸出手,妾身以为娘娘是好意,可是不曾想,娘娘,娘娘她竟然将妾身推下水中!” “皇上,您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小宫女扑在主子身边,磕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无心始觉有心痴 卫永昌皱皱眉头:“空口无凭,谁能为你们证明,谁能担保不是你们诬陷皇后的!” “她!”孙答应用手一指小寻,“这位妹妹可以证明!” 卫永昌眉头一皱:“她初来乍到,怕不是被你们唬了去。” “我看到了……”小寻不明所以,她只说出她所看到的事,虽然她没有看到智伯瑶将人推下去的动作,但是她看到了智伯瑶手上又孙答应的衣服碎片,那不会错的。 “也许是你眼花了。”卫永昌本不欲打算让小寻掺和进来。 可小寻并不能容忍她的永昌哥哥被人愚弄,被蒙在鼓里,所以她坚定地站出来:“就是她,我亲眼所见。” “皇上,妾身恳请您能处罚皇后娘娘,给妾身一个交代!”孙答应惨烈的喊叫,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智伯瑶扫了一眼众人,“那皇上是一定要给一个交代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卫永昌本来不想要处罚智伯瑶的,他不行智伯瑶干的出这样的事,就算智伯瑶干出这样的事,他也无所谓,暖床的多一个孙答应不多,少一个孙答应还有大把的人补上,他并不是很在乎,但智伯瑶自己认罪了,这就让事态有些棘手,他若是不处罚智伯瑶,天子的颜面何在,传出去也叫人不能信服他。 “那就禁足一个月。”这是卫永昌所能想到的最重的处罚。 “永昌哥哥,你都不知道……”小寻对智伯瑶不一定有恶意,但她急于在卫永昌面前表现她的好意,所以反而办了坏事。 “臣妾恳请搬入冷宫,面壁思过。”智伯瑶说,“请圣上恩准!” 卫永昌一甩袖子,去冷宫?面壁思过?开什么玩笑?朕要保的人,怎么能容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但智伯瑶还在把更多的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说什么自己言行不当,说自己怎么样对后宫妃嫔如何恶劣。都被卫永昌挡了回去。 最后智伯瑶没有办法,搬出了成汉律法:“臣妾搬入冷宫,不得有任何人探视,请皇上下旨即刻执行,否则难以服众。” 律法,是前不久智伯瑶参与修订过得,内中提到一条,如果皇后言行不当,皇帝应该将皇后打入冷宫三月,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探望,否则就按律当斩! 卫永昌再怎么包庇她,也不好为她违背律法动摇国之根本。 智伯瑶猛地叩头:“您要是不答应,臣妾就长跪不起!” 旁的人说她该受罚也就算了,她自己也提出同样的请求,这让卫永昌毫无办法,只好一边答应她的请求,一边将她扶起来。 小寻在一旁看了,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智伯瑶真是狡猾,明明是她自己犯错在先,却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主动认错受罚,良心真是大大的坏! 智伯瑶如愿搬进了冷宫,音希哭丧着脸收拾东西一起住了进去。 “朕让小厨房跟着一起进去,免得……”卫永昌几乎要把她的东宫搬空了,这样下去,住冷宫其实跟住在东宫里没有什么区别。 智伯瑶满口的仁义道德谢绝了的卫永昌的好意:“圣上,臣妾是去面壁思过的,一切从简。” “可你的腹内还有孩子,朕恐怕你体弱受不得。” “臣妾若是失去了这个孩子,那不是正合了陛下的心愿吗?”智伯瑶不过随口回了他一句,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卫永昌生气了。 他用极大的力道将她搂在怀里:“智伯瑶,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旁的人离他们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智伯瑶没料到一句话会触怒卫永昌道这样的程度,一愣,而后笑了,那是一种“我看穿了你的虚伪”的微笑。 “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跟你回到从前,你也拿出你的诚意来好吗?” 智伯瑶摸着他的脸:“世事不遂人愿。” “但我偏要逆天而为。” 智伯瑶噗嗤一声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请你把这一套留给小寻说吧,她对你是一片痴情,你只要用一点点手段,就能将她哄得晕头转向。” “朕都说了,朕对她不是那种想法,你吃醋了。”卫永昌一定要跟她解释。 智伯瑶不在乎什么解释不解释的,需要解释,那说明事情早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智伯瑶住进了冷宫,这些天来诸位臣子对她积累的不满早已经到了顶点,呈现爆发。 弹劾智伯瑶的奏章只见多而不见少。 “又是这些!又是这些!”卫永昌把面前的书桌都掀翻了,“他们就不肯给朕消停一日!” 小寻大气也不敢出,站在一旁,很多事情,她有心无力,比如卫永昌不爱她,比如卫永昌对智伯瑶可怕的执念。 “这是怎么了?”一个女人弯腰将飞到门口的奏章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 “母后,您来做什么?”卫永昌因着小寻这个外人在场,给淑太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一点点颜面。 “哀家来看看你。” “长阳没事儿了,他已经回去了,”卫永昌说,“看朕就不必了,朕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嘴犟,”淑太后说,“若是没有一些心事,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卫永昌冷笑一声:“儿臣心有忧虑,但不是母后所能解决的。” “这话你可说的不对,带兵打仗,文韬武略,哀家不如你,可说起后宫这些事情来,皇上你可不如哀家,”淑太后装作无意地说,“是不是那些御史让你如此忧心?” 被戳中了心事,卫永昌甩甩袖子,“哼,朕的决定,他们也敢提出意见,真是反了!” “其实,说起来,他们的弹劾,也是出于好意。” 卫永昌说:“您看不惯瑶瑶,可以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三更急雨打窗破 “皇上这话可就不对了,”淑太后说,“瑶后是个贤淑的女子,他们不懂,但皇上若想抱住瑶后的名分,不做些什么,怕是不成。” “听母后的意思,您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卫永昌大概也是被烦的焦头烂额,病急乱投医,竟然在听去淑太后的意见。 “他们所要的,无非是后宫的平稳,后宫的平稳,不过是相互制衡,他们是担心瑶后一人独宠,会让后宫乌烟瘴气的,”淑太后说,“眼下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 “不成,朕答应过瑶瑶,不会……”卫永昌说。 淑太后按按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听着:“皇后的意思,哀家是知道你,你们两个伉俪情深,这本该是好事,但你要知道,外人可不这么样想。如今瑶后又破坏秋祭,还传出推妃子落水的传言,您若是不肯做做样子收一些官家女子进来,怕是要引发众人的不满。” “您的意思是,只要朕选秀入宫,就能保瑶瑶?” “正是,”淑太后点头,“若您执意跟御史们过不去,也没有哪个臣子敢跟您过不去,可是您要想清楚,他们都是为了国家的安稳着想,不是您的敌人。” “那此事,就交给母后操办。”卫永昌说。“那哀家叫贤妃一起来操办此事。”淑太后答,“免得让人疑心哀家一手遮天,都塞一些自己的眼线进来。” “随意,反正,朕不会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放在宫中的摆设。”卫永昌突然看向小寻,“小寻,这是太后,你也来见过。” “小寻见过太后娘娘。”小寻行了个礼。 “母后,她也是未央的人,想来你们两个一定会一见如故,有很多话题想要聊的。”卫永昌打发小寻去跟淑太后聊天,自己这边也好落个清静。 “小寻?这个名字似乎有一个故事,你快与哀家说说看。” 比起智伯瑶,面前的淑太后似乎更为平易近人,有皇室的风范。 小寻对着淑太后,便也没有那么拘束:“我小的时候母亲将我带去一起洗衣服,她将我放在一个木桶里,可等她洗完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连同那木桶一起被冲走了,她急坏了,叫人家一起去寻我,结果在河的下游发现了我,那木桶靠了岸,我在桶里面玩得正欢,因为我失而复得,所以他们都叫我小寻。” “这孩子福大命大,是个贵人。”淑太后拉着小寻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欢喜,“哀家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几十年没有回到家乡去了,猛地见了家乡人,还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小寻惊讶:“您也是未央人?” 淑太后点点头,随后把自己过往的经历粗粗说了一遍,就打发这天真的孩子去厨房里给她做一顿家乡菜出来。 小寻前脚刚走,淑太后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消失。 “太后,您乏了?”淑太后身边的嬷嬷为她端上一杯热茶。 淑太后说:“这个小寻,不过是一个粗鄙的农家女子,不知道皇上因为什么原因把她留在身边,太能说了,让哀家没了兴致。” “也许皇上就是看中了她这份不加雕琢的天真烂漫吧,”嬷嬷说,“您想想当初的瑶后,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罢了,不提她,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走了,”淑太后说,“长阳那孩子怎么样了?自他从皇上那边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地看他。” “老奴传话过去了,但是,长阳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嬷嬷一脸担心。 “走,哀家同你一起去看看。”淑太后说,“要不是因为还有他这一个念想,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不会卷入朝堂的纷争之中去。原以为,我成了太后,就能做一回自己了,不曾想啊,身不由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说不是呢?” 来到东宫的时候,那里已经是非常的萧瑟了,整个宫殿里面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让人疑心这是荒废已久的宫殿。 一声声的猫叫传来,更让人心里面瘆得慌。 “长阳,你在吗?”淑太后小心翼翼地敲门。 “滚!”一声轻微的嘟囔,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面,发出一声闷响。 淑太后告诉身后的宫人:“你们都退下吧,我跟他单独聊聊。” “你来做什么?”卫长阳躺在床上,醉眼迷离地问。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死。”淑太后说。 “看我?”卫长阳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都是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一定是被你逼死的。” “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淑太后听到自己唯一在乎的人这样中伤自己,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做娘的有哪个不为自己的孩子好!” “做娘的,你可真说得出口!”卫长阳听到这里,就暴躁起来,坐起身子,一只手指着淑太后的鼻子,“都是你,我会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害的!我天生就是贱婢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什么不叫我去死?如果当年一出生我就死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淑太后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抹眼泪。 卫长阳越说越来气:“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一个母亲!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结果呢?太子终究是太子,狸猫却还是狸猫!” “啪”的一声,竟然是淑太后给了卫长阳一个巴掌,“废物!” “你打我?”卫长阳没有料到一向对他百依百顺低眉顺眼的淑太后敢如此对他,一下子被打蒙了,看着面前的女人,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 淑太后一向让卫长阳觉得是跳梁小丑,是一个只会阿谀奉承看人眼色,挑别人吃剩下的残渣的可怜虫,那么,面前这个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让人害怕气场的女人又是谁!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终是心肠狠 “打得就是你!”淑太后冷冷看着他,忽然站起身来,远远地离开他,“如果早知道我的儿子是这样窝囊的性子,不如当年直接掐死他算了,也好过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错了,一切的过错都是你自己的。”淑太后说,“道隐,那是真正的前朝太子,可是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做人家的走狗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我告诉你,当年我给你的是一条真正的大路,可惜放着阳关道你不走,你要去走独木桥!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儿子,我还不如掐死你算了!” 说完,淑太后竟然真的走过来,双上卡住了卫长阳的脖子。 卫长阳到底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在一个老妪的手上落于下风。 不料淑太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条手帕捂在卫长阳的口鼻上,卫长阳顿时动弹不得,他的酒意一下子都醒了! 淑太后看样子是要来真的了,她缓缓放下手帕,停止了哭泣,抹干了眼角的泪水,把自己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她不哭,也不笑,好像是在对卫长阳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可以算是非常不幸的,运气,从来都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卫长阳觉得面前的淑太后十分陌生,好像是疯了,他要逃,他要喊,可是他不能动,东宫除了他再无别人,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不会再有人来了。 “我从小生活的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富足,只可惜,父亲在斗争中失败,从此我从人上人,沦为最低等的婢女,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死,我也没有想过轻生,我从没有臣服,我不甘心总是做一个婢女,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慢慢地抓住机会。跟夜帝的一晚,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都一大把年纪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我故意设计的。” 卫长阳只觉得淑太后恶心,想要拼命地远离她。 淑太后一只手卡住了卫长阳的脖子:“再动,我就掐死你,难道连听我讲完一个故事的耐心都没有?” 卫长阳瞪着淑太后,似乎要骂她。 淑太后另一只手拍拍卫长阳的脸颊:“我从前跟将军学的招数,一招可以制敌,瞧不起女人吗?” 说完淑太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叫卫长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方才知道淑太后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成汉,我知道在未央我依旧是一个婢女,所以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我活着,我就不能认输,我就不能停下追求更好的东西。我从一个婢女,一路爬到淑妃的位置,如今成了太后,你以为这是时势造英雄?你错了,我才是造势的人!” 卫长阳虽然觉得淑太后一些话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但是细细一想却觉得淑太后所说不无道理,这是个真正可怕的女人,她生长于泥潭之中,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但她从未停止过丢掉身上的臭泥。“我的好儿子,我一路支撑下来,不过是想让我们母子两个都好过,”淑太后声音慢慢颤抖起来,“可你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原有的一切,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蠢!原本他都打算放你离开了,我若是你,我会带着对亡妻的怀念去到封地养精蓄锐,谋求反击,而不是像你这样整日喝得酩酊大醉成为一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我不是窝囊废!”卫长阳争辩。 “不是?”淑太后冷笑,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分,“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成为智伯瑶的走狗?在宫里面搞一些小动作?你以为你所做的事情能撼动他几分?天真至此!与其等他来收拾你,不如我自己提前送你上路吧!” 说完淑太后两只手一起用力,卫长阳顷刻便脸色发紫,眼白往上翻。 “长阳,送你上路的,是你自己的母亲,请你不要恨她,她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卫长阳无力地在脑海中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猛烈颤动,他猛地咳嗽几声,突然伸出他铁钳一样的手,将淑太后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移走。 “这,怎么可能……”淑太后惊讶,她的药效不该退散的。 “因为我不是窝囊废,”卫长阳冷笑,“我不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一天是虚度的。你以为我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人,可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无能之人。” 淑太后的手被粗暴地甩在一遍了。 淑太后别过头去,不敢看卫长阳的神色。 卫长阳说:“你可以走了。” 淑太后说:“你可以杀了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为什么要杀你?” 淑太后说:“因为,我想要杀了你。” “开什么玩笑,你毕竟是我的……母亲。”卫长阳低下头,小声地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好不好?”淑太后半蹲在卫长阳面前,用哀求的眼神看他。 “我说,你毕竟是我的母亲,”卫长阳这一次很大方地承认了,“我认你。” “长阳,你真的肯认我?” 卫长阳说:“你烦不烦?我不想一个问题说第三遍。” “长阳,好孩子,你看着娘,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只要你再叫一次娘!” 卫长阳说:“我想要卫永昌的位子,你办得到吗?” “好孩子,为了你,娘豁出性命都要去做。” 卫长阳冷笑一声:“我认你做娘,不是要你送死,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淑太后说:“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勉励一试,未尝不可。” 卫长阳叹口气:“我不要你为我去送死,我们的话题到此结束,不送。” 说完,卫长阳将淑太后推出了门,重重地关上门。 “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搞的!”太后身边的嬷嬷看到她手臂上的淤青,急忙紧张起来。 “无妨。”淑太后脸上挂着微笑,“无妨,是我自己弄伤的。” 说完,淑太后就头也不回离开了东宫。 一路上,淑太后的婢女都觉得她似乎有些奇怪,连走路的姿态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达。 淑太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火红的云似乎在天边烧了起来,如果能换回一个有人样的孩子,她堵上毕生经营又何妨! 而另一边,烂醉的卫长阳在淑太后走了不久之后便偷偷下了床出门了,在红霞的掩护下,翻进了冷宫之中。 冷宫不比东宫,何况此时又接近冬季,一阵扑面而来的阴冷潮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那个老女人说她手上还有一些势力,”卫长阳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她会很快告诉我她的底牌是什么。”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东风不与周郎便 漫长的午后,屋子里飘散着几分发霉的味道。 智伯瑶在半明半昧之间,仿佛看到有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坐在自己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她于是伸出手去,去回应对方,可是她的手却总是无法握住对方,似乎两者相斥。 那人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大步迈出门去。 智伯瑶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音希连忙把门关上:“可是风太大,让娘娘惊醒了?” 智伯瑶只顾着大口喘气,根本不理会音希,她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看着惨白异常。 “不要把门关上,打开门。” 音希只好又走到门口,大开门,让门外的阳光透进来些许。 “你出去罢,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音希巴不得能出去晒太阳,离这个有几分异常的娘娘远一些。 智伯瑶看着外面的太阳,地面上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已然是一派萧瑟景象。 有些人,他离开对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总会突然之间意识到他的离去是多么的重要。 时光似乎凝滞,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躺在这里,发呆,似乎就成为了全部的人生目标。 智伯瑶愣了许久,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好冷,于是她又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一个乌黑的球体从房梁上垂下,智伯瑶不设防,被吓了一跳。“是你?”看到面前的是巫怀慕,智伯瑶还是有些小失望,她原本指望来的人是李不言甚至是道隐,当然,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来了,因为他的尸身早已经架在木头上被烧成了灰烬,洒进湖水之中。 “怎么,你希望来的是谁?我师兄?”巫怀慕语气不善,已经脱离了一个暗卫的本分,但智伯瑶并不计较这些。 “你来做什么?” “杀你。”巫怀慕说完,袖子一抖,一道寒光抵在智伯瑶的脖子上,“都是你!” “你为何要杀我?”智伯瑶问,“是有人叫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巫怀慕说,“我讨厌你。” “你喜欢永昌,讨厌我我很早就知道了,”智伯瑶淡淡一笑,“你若是喜欢他,改日我为你做安排,保准叫你能长久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不是这样的!”被戳中了小儿女心事的巫怀慕竟然也脸色一红,但很快就反驳,“我来,是为师兄讨一个公道。” “那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的?”智伯瑶冷笑一声。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巫怀慕说着把匕首往前送了一分。 智伯瑶手指摸上刀柄:“这是我送给道隐的匕首?被你藏起来了。” “要不是我提前去收拾他的东西,他死了你也逃不掉。”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的?”智伯瑶说,“是皇帝的暗卫,还是道隐的师妹?” “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智伯瑶说:“你错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你是用暗卫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你没有资格向我讨个公道,但如果你是用道隐的师妹这个身份站在我面前,那该讨要公道的是我!” “你?”巫怀慕冷笑,“要不是因为你的引诱,师哥他不会变成那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你师哥他自己愿意,不信你去问他。”智伯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巫怀慕脸色很难看,暗道:“狗男女。” “承认吧,你根本不是为你师哥来讨要公道的,你是为你自己鸣不平。” 巫怀慕说:“我有什么好为自己鸣不平的?” “你恨的并不是我与他,恨的是他走了之后你孤立无援一个人,不被皇帝信任,身份不能见于天日,这就是你气愤的原因,”智伯瑶瞥了她一眼,“如果你真的在乎道隐,你就不会眼睁睁看皇帝调查他。” “我给过他暗示……”巫怀慕争辩。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给的暗示,是出于好意,还是良心上的不安,”智伯瑶缓缓说,“我想你比我要清楚,你在乎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承认吧。虽然逼迫你承认这件事对我并无好处,但原谅我,我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凡是见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我都忍不住撕破他们的脸皮。”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还不明白你自己处于什么境地吗?”巫怀慕说,“圣上在重新选秀了,想来不多日又会有一批新人进入后宫,到时候我要看看你怎么笑的出来。” “如果你来就是告诉我把你写进选秀的名单里,那么我已经明白了,”智伯瑶说,“下去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巫怀慕红了脸嗫嚅争辩。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根本没有必要来找我,虽然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你喜欢我,你想要接近我为我所用,”智伯瑶摆摆手,“不必急于反驳我,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你想清楚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对我献出你的忠心,就在于你自己的抉择。” 巫怀慕愤恨地把匕首扔在智伯瑶面前,转身要走。 “等等……”智伯瑶叫住她。 “你还有什么事?”巫怀慕没有好气地问她。 “把那块帕子拿来,对,就是桌上的那一方帕子。” 巫怀慕粗暴地把帕子扔到智伯瑶面前,就消失不见了。 “精彩,精彩,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那个暗卫说的晕头转向,在下很是佩服。”一人拍手从角落中走出来。 “哪里,我不过只是把她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这不算什么本事。”智伯瑶回答。 “你何必这样谦虚,猜猜她什么时候会对你投诚?要知道让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倒戈可是不容易。” “她早已经为我所用了,”智伯瑶说,“从她给我递过手帕来的时候,她在心里早已经向我投诚了,利用她并不困难。倒是你,好久不见,伤养得怎么样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横笛偏吹行路难 李不言懒洋洋地把脚翘在桌子上:“也不过就是一百来人追着我跑了三天三夜,穿过十三个州府,这里中了三刀,被人下了十几种毒药。” 虽然李不言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是智伯瑶听得却心惊胆战。 她知道李不言口中的“不过”该是何等的困难,但他从不愿意向被人露出他艰难的一面。 “你那位情人呢?”李不言说,“怎么叫他的师妹来把定情信物还给你?” “看来你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智伯瑶垂下眼帘,“他死了。” “死了?”李不言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看看你的样子吧,丝毫不见悲伤。” “你试过泪水都流到心里去吗?”智伯瑶。 “哦……”李不言有些尴尬,只是摆摆手,“罢了,不提这件事。” “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计划要说给我听?” 李不言说:“那当然,我何曾让你失望过,除了这个计划,我还有一些关于春雨楼的事情想让你知道。” “对于那个方无隅留下的破烂摊子,我已经放弃了,它是一口妖刀,一个使用不好,反而会被它所伤,不用也罢。”智伯瑶这样说。 “这你可就错了,正因为它是一口妖刀,所以才非用不可,”李不言说,“调动百十来个顶尖高手追我十三个州府,你以为这是什么小势力吗?如果你不用它,别人会将它用在你的身上,横竖都是危险,别人手里的刀远远比自己手里的刀要危险。“ “那你发现了什么?”李不言说:“可能你与春雨教众建立联系,但是最后一次密信没有送到他们手中,第二种可能,就是你根本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系,你身边一个非常熟悉你的人,发号施令,令你以为你才是施令的人。” “听你的语气,你倾向于第二种?”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李不言说,“春雨楼不是什么小势力,他们加密的方式比其他帮派更加严谨,何况这是已经完全转入地下的春雨楼,江湖上的势力甚至都没有认识到它的存在,所以绝对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 智伯瑶说:“你想的我又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一个对我了如指掌的人,我却还没有找到可能的人选。” “从与你最亲近的人入手,他一定是个很早之前就认识你的人。” 智伯瑶用一根手指敲敲脑袋:“卫长阳算一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人。” “音希,不也算一个吗?” “她?”智伯瑶下意识地否定。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否定她”李不言说,“要知道往往最其貌不扬的那个人,才隐藏的最深。” “你要知道,音希不过是个丫头,她连大字都不认几个,甚至连武功都没有,这样一个人,你说她是春雨楼之主,我万万不能同意。”智伯瑶说。 “那卫长阳你是怎么想的?” 智伯瑶说:“他我认为可以相信一半。” “只有一半?他可是连淑太后都出卖给你了。” 智伯瑶说:“正因为他在这样的困境之中还能把淑太后耍的团团转,这样的定力和耐性,也不得不让我起疑。” “反正说来说去,目前我们也找不出其他的可疑人选,”李不言打了个哈欠,“提防他们两个一点,看看谁才是手眼通天的新任春雨楼主。” “那关于我的逃跑,你有什么计划?” 李不言说:“眼下只有你一个人,本来是好办得多,可是……” 说到这里,李不言下意识瞥了一眼智伯瑶的小腹。 智伯瑶抬手摸了摸:“它本来就不可能存活,如今,竟然在我腹内平安呆了这么久,我……” “这也是我所想的,你若是当真舍不得它,那只有等你把它生下来再做打算。”李不言说,“反正,我们要先把追杀我的幕后凶手找出来,再计划出逃,我看他们的目的,好像是要把你困在宫中。”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智伯瑶说,“好像他们依附于我才能在宫内生存,他们需要情报,所以就必须让我待在宫里。我害怕,害怕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勇气逃出去了,卫永昌现在对我很是殷勤,试问谁能抵御别人对她的好?” “别担心,若你到时候真要留在这里,未必不是好的选择。可这样一说,卫长阳和音希都符合这一条。”李不言摸了摸下巴,“智斗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我,感觉我再长一个脑子都不怎么够用。” “你给我一个方法来主动联系你吧,总是这样被动等待你的救援,让我备受煎熬。” 李不言想了想,告诉智伯瑶:“我不能给你任何东西,否则会让人起疑心的。你要是想联系我,那就放烟花,火树银花不夜天,星桥铁锁共枕眠。” “我记下了。”智伯瑶说,“你最近在艳雪那里养伤?” “正是,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是艳雪姐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 “方无隅死了,对她倒是全无影响,我何时才能成为她那样自在洒脱的女子?” 李不言苦笑一声:“你还是不要学她了。” “她怎么了?”智伯瑶问。 李不言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箭,她刺进了自己的左眼之中。”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不言说:“因为从前是方无隅救下她那只眼睛的,她为了表示从此两不相欠,就这样做了,我当时不在,我若是在,一定不会容忍她这样对待自己。” “她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却是个自私自利的缩头乌龟,一个实实在在的胆小鬼。” “我理解她的决定,但那不是真正的勇敢。”李不言说,“有人来了,我要先走,请你不要做傻事。” 我怎么会做傻事?智伯瑶想着,我这样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做傻事的。 来的人是音希,外面太阳落山了,她又回来了。 东宫之中宫女人数众多,但搬到冷宫之中后,她们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被智伯瑶打发去拔草了。 会是你吗?智伯瑶盯着音希,看了她许久,但实在看不出这个婢女除了会胡搅蛮缠之外还会做些什么。 “那些凳子就不要擦了,反正不会有人来的。” 音希说:“也许陛下会来呢?” 智伯瑶闷闷喷出一个鼻音:“他?” 话音未落,两人就听到院子里面传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夜来沈醉卸妆迟 “娘娘,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音希要去开门。 智伯瑶拦住她:“不许去。” 音希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站在一边。 “砰”似乎有小石块打在门上。 “娘娘?当真不要看门看看,万一是陛下呢?” 智伯瑶笑笑:“陛下是君子,怎么会趁夜溜到冷宫来?这是小人所为。”“瑶瑶,是我,开门。”门外传来卫永昌的声音。 音希的脸色瞬间如春花一样绽放开来:“娘娘,是圣上。” “不许去开。”智伯瑶说,“本宫来冷宫是因为自身翻了过错,是戴罪之人,怎么能让圣上高洁的品行因为本宫而蒙尘?不许开。” 强闯是一定能闯进来的,但是冷宫毕竟年久失修,宫殿可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所以卫永昌不敢强行闯进来,害怕叫那群御史知道了的话一个个又要给他谏言。 “瑶瑶,我就看看你就走。”卫永昌的声音接近于低三下四。 智伯瑶就是不肯松口,嘱咐音希:“把门窗都关好,如果叫本宫看到有旁的人进来,绝对不轻饶你。” “瑶瑶,外面起风了,”卫永昌又敲敲门,“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圣上的心意臣妾心领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坏了,陛下更是一朝天子,更应当起表率作用。” 晚上,智伯瑶熄了灯,盖两床被子还犹觉得冷。 月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窗户纸上。 智伯瑶倒要看看他能待多久,不过智伯瑶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外面一片漆黑,连月光也要给黑暗让路。 他是不是还在?智伯瑶抬手摸了摸肚子,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承受了许多,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她是不是该原谅他,也忘记自己的过去? 原来人心的动摇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智伯瑶白天还在担心十个月生产之后会对卫永昌移情,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变了。 黑暗,寂静,在夜晚人最容易感性,所谓的信念也最容易动摇。 智伯瑶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出门去,想要给那个立在风中的人一些小惊喜。 然而,门开了,她惊讶地探出头去,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准备好的喜悦如同冬日里被泼出去的热水,瞬间结成了冰。 他根本不在那里。 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但因为心里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智伯瑶生气地把门关上,她想,若是道隐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容易动摇的人,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但是,道隐不会这样做的,道隐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你不知道,这一次我不是口是心非了。”智伯瑶说,“我承认我的软弱,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的要崩溃了。” 无人回应,怎么会有人回应,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而她的贴身侍女音希在地上打了地铺,早已经连口水都流到枕头边上去了。 智伯瑶叹口气,为音希盖上被子的顷刻间就已经把眼泪给收住了,但凡还能为别人做些事,就证明这个人的内心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 第二日,传来消息说是永帝受了风寒,大病一场,连早朝都免了。 对于卫永昌这样一个勤政的君王来说,若不是身体真的不成,他绝对不会推了早朝。 智伯瑶心里有了些担心,也是自己心里有些不安,亲自炖了滋补的汤药托人送去。 可音希不过刚到门口,就让人给拦了下来。 音希以为这人不知道帝后情深,还白了那人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管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根据律法,皇后禁足期间不允许任何人走动。”侍卫亮出长剑,“请回,不然莫怪卑职不客气。” “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圣上炖的补汤,”音希说,“这是三年来第一遭,如果叫圣上知道娘娘的心意不能传递到他的手上,该是怎样的生气!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承受得起!” 那侍卫冷笑一声,似乎在笑音希狐假虎威:“昨儿个晚上,圣上亲自差人来传递的旨意,我也是秉公办事。” “昨晚?”音希说,“我怎么不知道?” “圣上传旨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你自然不知道,就算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卑职也只有这一句话,恕难从命。” “砰”的一声,智伯瑶把食盒扔到地上,里面传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听起来是瓷器碎了。 “娘娘,好歹是您的一片心意……”音希说。 智伯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不许再说!不许再说了!住嘴!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 她好不容易主动去示好一次,却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面,令她恨得咬牙切齿,若是道隐,不,她与道隐之间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误会,那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个男子,可惜,可惜。 每每想到这里,智伯瑶心口就在作痛。 “娘娘,您!”音希突然指着智伯瑶的衣裙。 智伯瑶正坐在椅子上,顺着音希的眼睛看去,她撩起自己的裙摆,发现雪白的腿上,有血液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娘娘,这可怎么办?” 智伯瑶虽然心里也咯噔一下,但她还算镇静,失去这个孩子她并不是没有在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 “现在我们进出不得,太医也请不到。” 智伯瑶说:“别慌,却给我烧一桶热水来。” “热水能治病?”音希瞪大了一双眼睛。 “不,热水能洗净污血。”智伯瑶摆摆手,“去吧,与这个孩子的缘分都是天意,先天不足,它能留到什么时候,全看我们之间的缘分。” 躺在水桶里,智伯瑶自己给自己把脉,她从前走南闯北招摇撞骗,什么都学过一些,什么也都只是粗通,看病,她不擅长,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脉象很平稳,也许流血不需要大惊小怪。 智伯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隐,我们的孩子如果不能保住,也请你不要怪我。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就如同你我,虽然天人相隔,但……”“你至今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室内突然响起一声质问。 智伯瑶下意识双手抱在胸前回头看去:“是你?” “虽然天人相隔,但是什么?但是你们永结同心?”卫永昌看着面色不是很好,身上穿着亵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 “你怎么进来的?别的功夫没有学到,鸡鸣狗盗的本事倒是学的快。” “我对你已经算是宽容,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我?”卫永昌步履蹒跚走进来,“你难道真要逼朕将你……” “你要将我如何?” 卫永昌走到离她还有四五步的地方时,又不肯上前:“我一国之君,为你违背律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要我像他那样为你肝脑涂地你才肯重新接纳我?” “女子最喜欢看到别人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那人为她死去的时候,她的美丽就得到证明。” “你的美丽无需证明,你已经让人头破血流,我若是再爱你深一些,便是要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嘴硬。”智伯瑶笑笑。 “那你觉得我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你付出的人,是否有资格做你的裙下臣?”卫永昌说。 结果卫永昌一句话说完,却迟迟不见智伯瑶回应。 “瑶瑶,你意下如何?”卫永昌气急,追问了一句。 依旧没有听到回应。 “也罢。”卫永昌气恼地说,“我就知道我不该来这一趟,你这个荡妇,我已经如此低三下四,你还要如何!” 不如索性结果了她,也免得心灵上受许多苦难。 生病的人对于苦难的承受能力总是会低一些。 卫永昌脑海里许多想法冒出来叫他头疼,于是他把那些想法统统给驱赶了,只有一个念头,牢牢地占据他的脑海:这个女人叫你做王八,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留着她,你就要常年经受苦难,不如给她个痛快,往后自己独吞相思的苦果便是,再说了这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的,后宫中比她更水灵的女子一挑一大把,他何必委曲求全! 然而,当卫永昌提着刀来到木桶边的时候,才发现智伯瑶整个人都埋在水下。 水泛着暗红色,她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与她雪白的皮肤相互映衬着,显得格外动人。 “铛”的一声,匕首从卫永昌手中掉落,他双手捧起智伯瑶的头颅,令她的口鼻浮出水面。 智伯瑶一动不动,面色像瓷娃娃一样,如此温顺,如此可爱,在他指尖的触碰下智伯瑶的头颅左右摆动,像一个提线木偶人。 “若你平常都这样听话,那我何苦起了那样的心思。”卫永昌似乎忘记查探智伯瑶的生命体征,他只是观察着智伯瑶的头颅,对着她的头颅自说自话,“我不喜欢你醒着的样子,你睁眼的时候,太精明了,叫人害怕,只有你睡着的时候,我才敢好好看你。” 也许智伯瑶说的对,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并肩的妻子,而是一个掌上的玩物,一个低眉顺眼能够被他呼来喝去的玩物。 他将智伯瑶从水中捞出来,平放在床板上,湿漉漉的水把床铺也给浸湿了。 他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萌动的半残的生命,它早该死了,却顽强地存在,令人不快。 他该如何做,趁现在,他可以做什么,让它消失,让她乖巧。 如果要做什么,也就是现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女萝山鬼语相邀 他要怎么做?杀了它,然后告诉她是自己救了她? 卫永昌毕竟大病,脑子一想东西就头疼欲裂。 “娘娘,您洗好了吗?要不要我给您加些热水?”音希没有想别的,推门走进来。 吓得卫永昌下意识咳嗽,扑在智伯瑶的身上。 音希也恨不得自戳眼珠,急忙退出来关上门:“圣上,奴婢不知道您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退下吧,不要声张此事。”卫永昌说。 “奴婢明白!”音希说完便一溜烟跑开了,谁说她家娘娘不受宠的,她要去撕了那个贱婢的嘴巴!不过话说回来,她家娘娘还真不知道是交了什么好运,这样胡天胡地都能得到圣上的恩宠!但是,娘娘还有孕,两人这样行事,不知会不会对那腹中胎儿有什么损伤…… 虽然被音希打断,但这无所谓。 不过是一个婢女,卫永昌可以解决她,像这样的宫人,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当务之急是处理智伯瑶。 卫永昌少年习武,也听说过一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譬如,人体有两处大的穴位如果同时用银针刺入,就能让血液倒行逆施,中此法者,轻则不能记事,重的智力退化成七岁小儿。 七岁小儿?卫永昌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他要的只是陪伴,他并不需要一个精明能干时时刻刻让他坐立不安的妻子。 如果智伯瑶能像江水寒那样,虽然聪慧但没有野心,那该多好。 可惜当年吸引他的,就是智伯瑶身上狂放不羁的性子,倘若智伯瑶真的跟江水寒一样,那他也不至于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 智伯瑶在一条不见光的路上行走,那条路上都是石子,都是砂砾,道路两旁是茂密的丛林,里面伸出许多只手来,要把她拉进去。 “放手!”智伯瑶喊道。 那些鬼手当然不肯听从她的命令,一个个发疯地扯着她。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你们何苦为难我?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只听林间一女鬼沉笑:“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于我们不过过眼云烟,我们要那些劳什子作甚?我们所要,不过是想助你早日脱离苦海。”“脱离苦海?我何曾在苦海之中?” 女鬼说:“你生来便不自由,你所爱之人也因为俗世身份错位承受诸多苦难,你何必在苦难人世之中沉浮,随我们早登极乐世界可好?” “极乐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女鬼说:“不为肉身所累,不为俗世偏见纷扰,可保容颜不老,情谊不减。” 智伯瑶被女鬼的话所引诱,一只手搭上去,随她进入密林之中,只觉身体轻盈,足下生风,在林间穿行畅通无阻。 两人来到一座桥之前,女鬼拉着智伯瑶过桥去。 智伯瑶顿住了。 女鬼问:“你可是改变了心意?” “我只是在看桥上的风景。” “有什么好看的?”女鬼嗤嗤笑,“不过一个会发光的玉盘。” “你难道不为此所动?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景色,”智伯瑶说,“银色的光铺满整个江面。” “曾有过触动吧,但日久天长,纵然是美人也要生厌,我们还是走罢。”女鬼说,“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误了什么时辰?” “自然是早登极乐的时辰。” 女鬼的力气很大,拉着智伯瑶一路穿行,令智伯瑶抗拒不得。 突然,一阵琴声传来,让智伯瑶顿住脚步。 “师父,那是师父……” “他养你,不过如同圈养畜生,只等养肥就杀了吃,这等人,你念他做什么?” 智伯瑶说:“我感念他的教养之恩。我不否认我念着他,但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还会刺他,再给我许多次,我也会这样做决定。” “伯瑶,”那人坐在远处,似乎是悬空的,他白衣飘飘,仍然是一派儒士的作风,“你这么快就要来找我?” “看来师父一直在黄泉路上想念我,不看到我死,是不肯罢休。”智伯瑶冷笑,“看到我这样挂念你,你该开心,狠狠地嘲笑我。” “伯瑶,我已死,才发现我所追求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智伯瑶说:“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师父,这道理你早就告诉过我了不是吗?” “可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都活在过程之中,会自己赋予人世间的一切意义。”方无隅说,“雪替你杀我,她也自毁一只眼睛,这是结果。” “但你们过往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何也抹杀不得。” 方无隅说:“去吧,离开这里,从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拿起你的武器来战斗,你如果在睡梦中死去,这会令我蒙羞。” “师父,虽然你杀我,但从前,你是真的把我当徒弟对吗?”智伯瑶不死心地问。 “答案你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你从来都备受宠爱,只是你浑然不知,只是那些给你的宠爱,变化的那样快,你是我的心血浇灌出来的,你不能轻易死在别人手上。 原来,还是有人喜欢我的,智伯瑶松开女鬼的手,感觉身子一沉,似乎到了另外的地方,一睁眼,面前是两根细长的银针。 智伯瑶头一偏,那两根银针就刺入她身下的床铺。 卫永昌心下一震,与智伯瑶眼神交汇。 智伯瑶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掩盖身体不得,用手在卫永昌肩上一推:“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果然是在假装昏迷,”卫永昌眼珠子一转,对于自己手持两根银针给出了一个解释,“对我,你不想要跟我说话,直说便是,何必装出这幅样子来?” 智伯瑶不理会他,满心沉浸在梦中方无隅对自己所说,人只活这么一次,欢乐或是痛苦,都应该用心去感受,她忽然掉下眼泪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良夜何其 卫永昌很快反应过来智伯瑶并未听到他方才最后一句话,立马将智伯瑶拥入自己怀中,全心全意安慰她。 夜色最容易乱人的心性。 两人少年夫妻,对彼此的身体和欲望都非常熟悉,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就是这么一抱,竟然就擦枪走火了。 智伯瑶所要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真实的肉体,卫永昌毫不吝啬地为她提供这一切。 两人相拥着,智伯瑶很快安然入睡,卫永昌看着怀中这个妖女,心里想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栽到她的手上,不过,夫妻已经做了三年,她的身体还如处子一般,不得不说天生是个尤物。 卫永昌将她狠狠抱在怀里,一想到另外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他就恨不得扼住智伯瑶的脖子,只可惜他不能。 都说女子有了身孕要避免与丈夫行房,方才两人被冲昏头脑,谁也不曾想到这一点。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肚子,告诉那小家伙:“你若是此刻死了,对你是一件好事。但你若平安出世,我也会对你好,你要什么就给什么,我要你不思进取,我要你胸无大志,要你成为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孩子,至于往后,你能否抱住你的性命,那就看你的本事。” 当晚,卫永昌留宿冷宫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 并不是有人看到了,只是大臣临时有事寻他,却没有发现他,把偌大的后宫翻了个遍都不见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那明令被禁止踏足的地方。 “他也就这点出息,拜倒在女人的裙下,怪不得智伯瑶敢一次又一次做出格的事。”淑太后冷笑一声。 嬷嬷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太后娘娘,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 “长阳这孩子,好不容易肯承认我这个母亲,我怎么可能让他失望。”淑太后执笔书写,“我愿意倾力去帮助他。” 嬷嬷是淑太后身边的老人,与淑太后进退一体,所以淑太后有什么事儿也都不会避着她。“殿下肯认您,这是好事,只是……”嬷嬷还没有说完,就发觉窗外有什么东西扑腾着翅膀,她急忙住了嘴,打开窗户将那只白鸽拿进来,取下它腿上的密信。 “哀家看看这是什么。”淑太后接过纸条不过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 “太后娘娘,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长阳他,夺位了。” 嬷嬷一听,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您还没有与他商量行动,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是要怎么做到这一点?” “这我也不清楚,内容有限,他并没有告诉我他怎么做的,但是,他说只要我表现得如往常一样,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这孩子,怎么这样莽撞,他到底做了什么?”嬷嬷跟着淑太后一起干着急。 “他所做的,必定有破绽。”淑太后靠在床边,连盖被子的力气也没有,她的眼无力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只要他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我一定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傻孩子。” 冷宫之内,时光好像冻结一样,尽可以整日吃饭睡觉,反正不吃饭睡觉也做不了什么。 智伯瑶有的是悔恨,她讨厌卫永昌,却因为自身肉体的渴求而再一次同他抱在一起,那燃烧的肉欲如同枷锁,让她不能完全从这个泥潭之中抽身。 胎儿依旧很健康,它夺在智伯瑶的腹中,遭受了许多,可它顽强地存在着。 “也许为了你,我该好好搏一把。”智伯瑶摸着自己的小腹对它说。 冷宫之外的世界,却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皇上还是没有好转吗?”淑太后派宫人前去问询。 得到的回答是:“圣上的病情已经好转。” “那为什么连着两日都没有去上朝?” 得到的回答是:“圣上认为君王不必亲力亲为,一切交给能干的大臣即可。” “那皇上呢?” 回答:“在床上躺着不起。” “去找贤妃催他。” “回太后娘娘的话,贤妃娘娘已经去过了,但是没有用,被赶回来了。” 淑太后问:“那长阳有什么动静吗?” “自从上次给您传递密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淑太后隐隐猜到了什么:“走,既然贤妃也劝不动,哀家只好亲自出马。” 来到金龙殿,还没有进去,淑太后就远远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谁来了?谁来了?叫他们都走,朕要好好休息,谁也不见!” 门口的内侍装装样子拦着淑太后,但没有怎么用心拦就让她进去了。 淑太后让仆从在殿外等着,自己提着食盒进去了。 “皇上,听说您好几天都没有上早朝了。” “是你?”床上的人连身子也懒得翻,“朕不上朝,母后费心了。” “圣上一向勤政,如今突然不上朝,免不了要人心惶惶。” “朕的江山,朕自然会操心,太后管的未免宽泛了些。” 淑太后说:“哀家这都是为了圣上好,还请您……” “又是这些,朕早就听腻了,出去!” 淑太后说:“旁人的话圣上可以不听,可哀家的话,皇上一定要听。” “太后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只要你告诉我,你把他藏在哪里了,我还有救你的机会。”淑太后说,“你我是什么样的关系,我还会害你不成?” “如果我依仗你,不知道何日才能扬眉吐气。” “长阳!”淑太后急了,附在他耳边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把卫永昌关到哪里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床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一把打开淑太后带来的食盒,“桂花糕?母后真是有心了。” “你喜欢吃?” “母后这不是多问吗?” “卫永昌时常令人做桂花糕,不是他喜欢吃,而是智伯瑶喜欢吃!”淑太后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就你这样的伪装,如何不叫别人起疑?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让人生疑。” “他被藏在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面前的“卫永昌”哈哈一笑,“他是皇上,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有人怀疑的。” “你把他藏在冷宫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寒光亭下水如天 “母后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淑太后抓紧他的手腕:“糊涂!你终究不是他,何况你又……总之这个法子行不通,你还是趁早……” “我终究不是他,我连个男人都不是,”“卫永昌”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是皇,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就算有人真的怀疑了去,又怎么敢往这个方向想?” “他是否还活着?智伯瑶知道他在那里吗?”“我说过了,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一个卫永昌,再也不会有别的意外了,你在担心什么?” 淑太后说:“我只要知道他是不是死的?” “母后,前两天你承诺我的助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我们两人联手,把属于我们的江山夺回来。” “你真是疯了,连假冒他这件事都干的出来。” “卫永昌”说:“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叫我发现你在宫内有任何动向,那么我将不再承认你。” 淑太后快要被气疯了,但是她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孩子不能用道理说服,于是她静静地拂袖离去,不再多说一句。 卫长阳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但淑太后没有预料到他已经能疯到这个程度,先不说假冒另外一个人被戳穿的风险有多大,就说真正的卫永昌去向问题足以让人头疼,真的卫永昌若是死了,那就是无法挽回的过错,他若是没死,那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 “圣上,贤妃娘娘求见。” “什么事?” “选秀女子的名单已经拟定好了请您过目。” “朕相信贤妃的办事能力,让她自己做决定就好。” “卫长阳”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突然发觉梁上一阵阴风,差点儿把你给忘了。 “巫怀慕!”卫永昌喊了一声。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巫怀慕落下来,问他。 “我看你似乎欲言又止,不在状态。” 巫怀慕支支吾吾,最后直截了当承认:“主子,自从两天前,您从冷宫回来之后,就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卫永昌去冷宫的时候特意嘱咐巫怀慕留在金龙殿,这才给了卫长阳可乘之机,“卫永昌”清清嗓子说:“你不懂,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你怎么会懂?” 巫怀慕对于“卫永昌”给出的说辞深信不疑,其一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对卫永昌的任何举动进行深入思考,她所学到的只有执行,其二是因为,她尝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所以她自以为很体贴地懂主子的心声。 “朕要你去监视淑太后和她身边人的动向,”卫永昌说,“尤其是任何接近冷宫的人,都要仔细报告给朕,朕不希望瑶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卑职明白!” 做完这一切,“卫永昌”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要做的就是沉住气来等,等周围人慢慢接受“卫永昌”的巨变,到那时,自己就不用束手束脚活在另外一个人的阴影之下,在那之前,他不能做出太大的改变,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在这两日来,他下旨修复长阳王妃的陵墓,追封她,给长阳王正名,慢慢扶植新的势力。 “永昌哥哥!” 少女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卫永昌”头疼不已,但他急忙躺好,在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小寻,你怎么来了?” “永昌哥哥,听说你生病了?我一直想要见你,但是你身边的内侍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见,还说是你的旨意,永昌哥哥,这是真的吗?” 卫永昌扯扯嘴角:“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将你拦在门外,一个个的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与朕说来,朕一定要好好治他的罪。” “不用,我也不想为难别人,我只是想见见你。”小寻坐在床边笑意盈盈看着他。 卫永昌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女,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妻子灵儿,也想到了那位有缘无分的鹤庆公主,凭什么他卫永昌想有什么就有什么,自己却连一个在意的人都留不住?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永昌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小寻注意到他暴起的青筋,要去试探他的额头。 “不用!”“卫永昌”急忙抓住她的手,易容术虽然千变万化,但他不能完全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对于任何可能戳穿他脸皮的人,他都要分外小心。 “永昌哥哥你,弄疼我了……”小寻对于他的突然暴起,感到十分诧异,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示意自己的手腕不是铁打的。 “小寻,最近你可知道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 “卫永昌”看着少女,在想真正的卫永昌为什么要把一个异族少女留在身边,还准许她在宫中自由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小寻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听人说你在选新的妃子。” “那你可愿意做我的妃子?”“卫永昌”神情地看着她。 小寻脸蛋一红,不敢去看他,急忙低下头。 “卫永昌”在心里暗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世女子,所谓的单纯可爱,不过只是一张一撕就破的纸。 “永昌哥哥,你待我极好,我是知道的,可是小寻,小寻不能嫁于你。”小寻脸红过后,还是嗫嚅着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让“卫永昌”很是讶异:“怎么,你不想留在我的身边?” “永昌哥哥待我极好,我愿意为奴为婢留在您的身边,但我不能做您的妻子。”小寻低下头,“还请哥哥谅解。”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你退下吧,我乏了。”“卫永昌”改变了自己对少女小寻的看法,惊讶于她是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子,没有了什么开她玩笑的兴致,要她退下去。 小寻出了宫殿,过了几个时辰,犹觉脸上红晕不退,她脑海里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让她不能静下心来,她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能停止。 她屋里的宫女看得头都大了:“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小寻脸一红,但觉得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以只是说:“我心里突然烦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姑娘既然心烦,何不去淑太后宫中走一走,你们都来自未央国,我看太后对姑娘也很喜欢。”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笑语多陷阱 “可是太后娘娘每天都很忙,我不敢去打扰她。” “姑娘这么想可就错了,事情哪有忙完的时候,你若是去跟太后聊聊天,太后一定开心的不得了!”“此话当真?” 宫女拍拍自己的胸膛:“若是太后娘娘怪罪,到头来姑娘拿我试问!”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寻动手烹制了一些家乡的饭菜,来到淑太后的宫殿前。 “太后娘娘,姑娘在外面求见。” 淑太后正忙得焦头烂额,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姑娘?什么姑娘?” “就是小寻姑娘。” 淑太后想起来了,说好听了就是如一张白纸,说难听了那就是一个乡下愚民,她何苦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价值的人身上,她摆摆手:“就说我累了,不见!” “奴才明白!” “等等!”淑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内侍叫住了,“慢着,她来了是吧?叫她进来!” 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什么忽冷忽热态度改变的这样快,但从淑太后的语气中,内侍知道小寻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所以笑意盈盈把她引了进来:“姑娘怎么才来?这几天太后她老人家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是吗?”小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宫女姐姐的话果然没有错,淑太后是喜欢自己的,并且希望自己去跟她聊聊天。 进了屋子里,淑太后急忙站起来把小寻迎进来,拉着她的手慈祥地同她说话。 说了不多时,淑太后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前两日皇帝赏给我一件稀罕物,我也用不着,宫里那些庸脂俗粉我也看不上,今天一看,那物件生来就是为姑娘准备的。” 说完淑太后拉着小寻走到自己内室去,这是侍从们目前看不到的角落。 小寻不明白淑太后为何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于是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淑太后。 “小寻,只有你能救永昌!”淑太后两眼一红,眼泪差点掉出来。 “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小寻一看这个慈祥的老人家突然如此伤心,连她自己的心肝儿也跟着疼了起来,“您别哭,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否觉得永昌不对劲?”淑太后看着她的眼睛。 小寻想了想:“是有些不对劲,从两天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他变得很陌生。”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可能不相信,但它是真的,”淑太后将声音压低,“我怀疑皇上被人掉包了!” 小寻瞪大眼睛,淑太后急忙捂住她的嘴巴不叫她喊出来。 “皇帝是我自己的亲儿子,我最是了解他,现在在金龙殿里面的那个冒牌货,不是他!”淑太后说,“你也有所察觉不是吗?” 小寻眼珠子一转,随后迟缓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永昌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宫中有多少人是那个冒牌货的眼线,所以这话,我只能跟你说,连我身边的嬷嬷,我都没有办法信任。” 小寻神色凝重点点头,似乎是向淑太后保证,她也有寻回真正的永昌哥哥的决心。 “我怀疑,永昌被藏在了冷宫之中,你也知道,宫中目前只有一个禁地,那就是冷宫。” 小寻睁大眼睛:“那皇后娘娘会察觉不到吗?” “皇后你别看她飞扬跋扈,其实就是外强中干,一个草包。”淑太后说,“指望她发现,我儿早就毙命了。小寻,你是宫里面唯一一个聪明人,如果不能依靠你,我还真的不知道该依靠谁了!” 说着淑太后装模作样抹了几下眼泪,她并没有掉很多泪水,但幸好小寻并没有注意到。 “太后娘娘,我愿意帮您!”小寻坚定地说,“我这条命都是永昌哥哥给的,为了他,让我赴汤蹈火我也绝对不会推辞!” “好,好孩子,我现在有一个计划,一定要仔细地记在心里……”淑太后附在小寻耳边。 小寻一边听,一边点点头。 送走小寻之后,嬷嬷问淑太后:“这姑娘看着不是很精明。” “她虽然不精明,但胜在忠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去救她的永昌哥哥可是浑身是胆什么也不怕。” “她知道皇上不是您的亲生子吗?” 淑太后眯缝起眼睛:“看样子是不知道的,以她的身份,永昌不会跟她说这些,宫里面的人,也不会有谁跟她说这些的。” “您让她去接近长阳殿下,会不会有风险?” 淑太后说:“长阳他不会把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的,我只是不知道冷宫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瑶后当然不是无能之人,但我不希望她在我们之前找到卫永昌。” “难道非要找到卫永昌不可?”嬷嬷压低了声音,“就让长阳殿下一直假扮圣上,会有人怀疑吗?”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长阳这孩子不善谋略,从未参与政务,上朝议事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一定会引起怀疑的,我只盼望在事态还没有扩大之前解决这件事。” “卫永昌”正在自己的宫殿内沐浴,突然发觉屏风之后,有一个身影出现。 “谁!”卫永昌拿起手上的剑,高声喝问。 “永昌哥哥,是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君看富贵人,表里互驰骋 “是你?你来做什么?”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身体,何况此刻他的面皮已经微微变形。 “我进来了。”小寻好像听不懂人话,执意进来。 “砰”的一声,他扔出手中的长剑,直直插入小寻脚下的土地。 “永昌哥哥,你今天问我,是否愿意做你的妃子,我想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回答。”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颤抖,但她勇敢而坚定地解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下面青春萌发的身体,如白玉一样无暇。“你当真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他在心里将这女孩子嘲讽几次,随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少女明明白天拒绝了他,为何心意转变得如此之快,他要小心提防,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男人的他,对于女子已经心无杂念,雪白的肉体在他眼前与一堆会行走的肉无异。 这样的祭品,先不说他有心无力,他不敢碰。 “你肯留在我的身边,我很高兴,但就这样对你,是于理不合的,你先回去,明天我叫内务府为你拟定封号,让你光明正大成为我的女人。” 小寻愣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穿上衣服离开了,今天淑太后要她成为妃子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失身的准备,但她害怕自己不能掩饰对那人的恐惧,淑太后告诉她那个冒牌货不会动她,当时她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淑太后有些料事如神。 “巫怀慕!”他整理好了自己的面容,松松垮垮套了一件袍子,他沐浴的时候,就算他不特别嘱咐,巫怀慕也会出于某些心思自己会回避,这为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卑职在。”巫怀慕身上带着寒气,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今天小寻都见过些什么人?” “回圣上的话,小寻她见过淑太后,两人还手拉着手说了一阵话,但是说话的内容,卑职没有听清。” “淑太后?”他眯缝起眼睛,她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您看……” 他说:“我亲自去和淑太后谈谈。” 巫怀慕突然说:“您不必去了。” “为何?” “因为太后她已经来了。”巫怀慕的听力极好。 他让巫怀慕去看小寻的动向,实际上是支开了巫怀慕:“太后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是去探听小寻的情况要紧,这孩子,今天你都不知道她冒冒失失闯进来,非要我娶她,不知道淑太后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母后,您来了?”他笑着说,迎了上去,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您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小寻从你那里出来之后就要死要活非要给我做妃子?你和她又密谋了什么?” “傻孩子,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淑太后说,“做母亲的怎么会害你?” “那你叫她接近我是什么居心?”他打量着淑太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淑太后说:“孩子,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知道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是为了害你。今天她来找我,我就劝她留在你的身边,你大可以把她当成摆设放在宫里,让她做靶子,把后宫那些女人的目光给吸引住了,叫她们去内斗,省得她们多放一些心思在你的身上。” “你真是这么想的?” 淑太后说:“我们是母子,我骗你做什么?何况我们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不会做出对你我不利的事情来。”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确实,在后宫之中放这样一个靶子,也未尝不可。” “既然要做戏,那就要做足,你要给她无上的荣宠,给她特权,让所有妃嫔都要记恨上她。” 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你要知道,我已经无法人道,我总不能就把她放在那里而不去碰她,这会令人起疑心的。” “后宫险恶,她能活多久还是一个问题。”淑太后说,“就算旁的人不动手,时候到了,我也会送她上路。”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铁石心肠,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淑太后说:“虎毒不食子,除了你,所有人我都不在乎。” “母亲,有你真好。”他拥抱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目送她在宫人的簇拥之下隐入夜色之中。 真可怜,他在心里想,女人真可怜,随便叫她一句母亲,就能让她心甘情愿以身犯险。 但淑太后会骗自己吗?毕竟他自己对淑太后不是真情实意的,淑太后也有很大的几率不是真心对他,他仔细思考一番,还是认为淑太后没有背叛他的必要,大局已定,淑太后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该识时务。 “太后娘娘,”嬷嬷问,“他相信您的话了吗?” “他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叫两句母亲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嬷嬷说:“万一到时候,真的东窗事发了,您会护着殿下吗?” 淑太后没有说话,嬷嬷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淑太后是爱孩子的,却不是全然奉献的,假如她的爱得不到回应,那么她情愿毁灭。 嬷嬷在心里祈祷,希望太后母子一切都好。 第二天,小寻被封了良妃,从一个平民少女,一跃成为妃子,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消息一传出,仔细听都能听到三宫六院的女人们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难过归难过,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小寻宫殿的门槛差点没被来访的人给踩烂,看着面前一直堆到屋顶的礼物,小寻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原来,皇族的出手是这样阔绰!” “娘娘,这算什么,”宫人在一边说,“您是没有见过春日花都宴时候的盛况,那才叫一个阔绰。” “春日花都宴吗?”小寻虽然从前一直颠沛流离,但她如何能不听说过春日花都宴的传说,一个帝王肯为自己的妻子这样用心,那是她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一想到真正的卫永昌还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死未卜,她的心就如刀割一样疼。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万事原来有命 “圣上,良妃娘娘求见。” 蛰伏两三天之后,卫永昌总算愿意上朝料理朝政,让诸臣的心都安了不少。 他正在处理政务,忽然听得内侍来报,于是宣了小寻。 “不知爱妃前来有何要事?”很冷淡的语气,嘴上称着爱妃,其实眼睛根本没有看她。 “臣妾想要去冷宫看看皇后娘娘。” 小寻此言一出,让他不禁抬起头来,心里觉得好奇。 “你去看她做什么?”小寻说:“入宫许多天,承蒙姐姐照拂,如今封了妃子,更应当感谢姐姐的一番情义。” 他转念思索一番:“那就去吧,替朕问候皇后。” “若是侍卫拦着臣妾,那该如何?” 他说:“你只要时刻记住,你是朕的良妃。” 小寻领了些赏赐,带着去看智伯瑶。 小寻的宫女翻了一下那些赏赐:“这都是些性寒之物,皇后娘娘有孕,送给她怕是不妥,圣上这是怎么想的,难道宫里头的流言是真的?” 小寻:“什么流言?” 宫女:“您还不知道?宫里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听说皇后娘娘和一个侍卫有私情,两人还珠胎暗结,前一段时间,东宫有个宫女叫做流光,她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结果突然暴毙,听人说,是因为撞破了娘娘和那位侍卫的丑事,才被处死的,死法极其凄惨,连头盖骨都不是完整的。” 小寻不是深宫中人,对于这类流言自然是惊骇不已,说:“还有这回事儿?” “那可不?宫里头都传开了。” “可是,皇上是人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怎么会有人放着皇上不去爱,去喜欢侍卫呢?” 宫女说:“上头人的想法,我们那里能知道,也许是这个皇后异于常人,不懂得分辨美丑。” “算了,我们何必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小寻叹口气,“想得我脑袋都痛了,可是还是想不明白因为什么。” “娘娘您什么都不用去想,”宫女说,“您深得圣上的宠幸,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怀上孩子。” “圣上有那么多孩子,哪里差我生一个。”小寻红着脸说。 宫女说:“这您可就想错了。您可知道贤妃?” “我见过,那是一个很温和的美人,见到谁脸上都挂着很得体的笑容身上有一种贵气,朗儿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最喜欢去逗他玩了。” “就贤妃那样的美人,还给圣上生了一个孩子,照理说该是得宠的,”宫女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对贤妃娘娘并不挂心,就当初朗儿刚生出来的时候,圣上脸上根本没有一点儿初为人父的喜悦。瑶后倒是个讨圣上欢心的,但是不会生孩子,真是怪了。” “你先说瑶后不会生孩子,可现在瑶后分明有孕,可见传言果真不可信。”小寻说。 主仆几人走着,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贤妃娘娘。 小寻一时间还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要给江水寒下跪行礼,被江水寒一把拉住了。 “妹妹糊涂了,我们现在是同一个位份的,你何必向我行礼,”江水寒笑着说,看了一眼小寻侍从手里拿的东西,“这是要去往太后娘娘宫里?” “不是,我们是去冷宫里看望皇后娘娘。”小寻的一个宫女为了昭示自家主子不同凡响的身份,抢着说道。 “冷宫?哪里不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出?”江水寒问。 小寻说:“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是圣上特许我去探望皇后娘娘的。” 江水寒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跟你一块儿进去好了,许久没见到姐姐,不知道她的状况怎么样了。” 小寻觉得不妥,但是又无法想出言辞来婉拒江水寒的请求,只好由着她一起走。 冷宫那边的人提前得了圣谕,见娘娘来了,只好放行,可见在权力面前,所谓的律法不过是几个没有意义的文字堆砌起来的纸片。 “你们两个怎的来了?”智伯瑶正在院子里面晒太阳,闷得她要发慌,听到有人前来,她下意识去看。 小寻看到冷宫里面虽然一副萧瑟破败的景象,但是智伯瑶在两棵大树中间捆了一张吊床,她就躺在吊床上随风荡来荡去,鞋子早已被踢到一边去,她现在看起来非常不端庄,但是整个人有一种慵懒之美,雪白的脚上涂着红色的蔻丹,叫女人看了也要心神荡漾。 智伯瑶看到有人来了,一个翻身下来,穿上鞋子,就奔过去问候她们:“可算是有人来看我了,我简直要无聊死了,对了,这里不是不叫人探视吗?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江水寒说:“圣上特许我们来探望你。” 智伯瑶扫了一眼小寻:“你……” 小寻不知为什么,在智伯瑶的眼神注视下,感觉自己好像是窃取别人财宝的小偷,害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你为何也这样执迷不悟?”智伯瑶叹口气,“音希,去拿些点心来。” 宫女在地上铺了一些布料,三人就这样席地而坐。 小寻坐了没有多久,就忽然站起身来:“我想看看冷宫里有什么?” “果真是孩子,去吧,你很快会发现冷宫是你所见过的最无聊的地方。” 看小寻离开,智伯瑶和江水寒这才敢放开了聊。 “叫人来看我?”智伯瑶冷笑一声,“这不是他的作风。” “我也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江水寒压低声音,“圣上近来很反常,不知道为什么,早朝也不去上,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让我非常忧心。” “不理朝政?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智伯瑶说,“你近来有卫长阳的消息吗?最近都没有听过他的动向。” 江水寒迟疑一下,仔细想想,随后摇摇头:“你这样一说,我也才发觉,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长阳殿下了。”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这个小寻,该不会以为她的永昌哥哥被人掉包了,真的卫永昌就关在我这里吧?”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人情薄似秋云 江水寒不答话。 智伯瑶嗤嗤笑道:“你不会也这样想吧?” 江水寒说:“整个皇城,除了冷宫,好像再没有一个合适的藏匿他人的地方,对这里起疑心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把他藏好一点,他就被关在冷宫的一间密室里面,嘴巴用布条堵了,叫他不能发出声音。”智伯瑶咯咯笑,“你要我带你去找他吗?”“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江水寒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你就不担心我说的是实话?” 江水寒摇摇头:“你从来不会这样莽撞。” 智伯瑶收敛了笑容:“你疑心现在的卫永昌不是真的卫永昌,万一你的疑心是错误的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圣上一直对我避而不见,我实在没有办法试探他。”江水寒说。 智伯瑶说:“他不会在屋子里面躲一辈子的,有可能真的是你们多想了。” “你真的这样想吗?” 智伯瑶点点头:“卫永昌是什么样的人?身边随时有高手保护,卫长阳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要放倒卫永昌,还要做到悄无声息,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江水寒不搭腔,只是若有所思。 不多时,小寻才急急忙忙回来。 智伯瑶为她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还从她头发间揪出一片落叶:“这是去哪里玩了?弄了一身的尘土。” 小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叫旁的人看到你们在我这里,终归是不太好的。” 小寻先走了。 智伯瑶拉着江水寒的手:“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江水寒说:“你先提,只要我能办到。” “瞧把你紧张的,不过就是想请你放烟花给我看看,”智伯瑶说,“想看烟花想看很久了,今天晚上,你可以让我看到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个自然好说。” 智伯瑶说:“我想要一些特别的花色,火树银花不夜天,星桥铁索共枕眠。” “今晚吗?我吩咐工匠去弄。” “那就劳烦你了。” 江水寒拉着她的手:“你安心养胎就是,别的无需忧心。” 送走这两人,智伯瑶回到吊床上,表面上,她在阳光之下沉睡,其实她脑子在飞速地旋转。 虽然卫永昌周围有高手保护,但他总有一些时候不想要别人跟在他身后,就比如说他偷偷溜进冷宫来找智伯瑶的时候,自从出了道隐那档子事,卫永昌实在是不愿意让别的人再接近她。 卫永昌再怎样痛苦,是不会以国家的前途开玩笑的,按照江水寒的描述,现在的卫永昌是一个不关心国事的人,显然是不对劲儿的。 再一想到今天小寻今天突然来访,带来的礼物,都是些性寒的东西,想来是卫长阳因为记恨她与卫永昌又睡到了一起,憎恶她的不坚定和反复无常,要报复她。 但智伯瑶知道卫长阳的报复之心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儿,目前来看,卫长阳已经是无所畏惧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就算有卫兵大白天冲进冷宫杀死她,智伯瑶也毫不意外,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至于小寻,凭借她的认知,其实她根本不会想到来冷宫走一趟,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她背后有人指点。 但是小寻来到皇宫不就,能取得她信任还能指使她做事的人寥寥无几,算起来,淑太后是唯一的人选,卫长阳是淑太后最疼爱的人,连淑太后都在想办法找卫永昌,可见卫长阳的计划是临时起意,更是冒险的。 江水寒未必会全盘相信智伯瑶的话,但是烟花的事情,江水寒既然答应了,她也必然会做到。 智伯瑶摸摸自己的小腹,生死存亡看你的造化,此地不能久留。 最后,智伯瑶才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真正的卫永昌会在哪里。 卫永昌是从她宫里出来之后受到卫长阳的伏击,虽然卫永昌生病,但依照卫长阳的三脚猫功夫,必然是伏击,伏击得手之后,卫长阳需要躲过夜间巡逻队,将卫永昌藏在一个地方。 卫永昌不会死的,因为卫长阳不肯给他轻松死去的机会。 智伯瑶想不到卫永昌会被藏在哪里,她只是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惋惜,那个男人囚禁她,折磨她,但毕竟是她少年时第一个爱人,也是她第一个交付出身体的人,两人一起完成从少年到大人的探索,享受过一些欢愉。 虽然不舍,但智伯瑶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卫长阳、淑太后、卫永昌朝中的势力都已经搅了进来,三方势力错综复杂,她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 晚上,直等到晚上,李不言前来与自己会面,智伯瑶就可以自由了,但是等待是最恼人的一件事,等待意味着时间每流逝一分,就多一分泄露的可能。 智伯瑶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其实,什么准备也不需要,到晚上叫她们烧一桶水,打发仆从们去休息,自己换上一身夜行衣,背上非明刀揣上匕首,就可以走了。 晚上,从江水寒宫里,发出一些声响。 “卫永昌”听了到异响,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旁边的内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内侍问。 “谁?谁在放烟花?”“卫永昌”揪着内侍的衣领,看着窗外新奇图案的烟花一朵又一朵接连绽放在夜空中。 “回圣上的话,应该是贤妃娘娘那边。” “应该?”他的眼神冷了几分,说道,“有你这样的侍从,怪不得朕不能安寝,等朕回来的时候,你捧着人头来见!” 内侍瑟瑟发抖,一直跪在地上求饶。 他并不理会,拂袖而去,临出门还不忘嘱咐内侍一句:“动手要快,朕随时都会回来,如果朕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你活着,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那是什么声音?”淑太后也被惊吓到了。 “太后娘娘,不过是烟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明日阴晴未定“是烟花吗?”淑太后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这样的烟花,我是头一次看到,差人去问问,这烟花是哪个宫里面在放?” 嬷嬷差人去调查,不一会儿回来通传说:“是贤妃娘娘宫里传出来的,听说是因为皇子喜欢,所以特意放的。” “贤妃今天去过哪里?”淑太后揉揉自己的眼角,“哀家这个眼皮一直不安分,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好像在打鼓。” “贤妃娘娘今天一直在处理选秀的事务,不过,”嬷嬷说,“有宫人看到她与良妃一起去过冷宫,据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 “她去过冷宫!”淑太后一惊,站起身来。 “太后娘娘,冷宫那边我们一直也派人盯着,没有出什么岔子,您这是怎么了?” 淑太后在屋里来回踱步:“因为朗儿才放烟花,这个说辞从别人嘴里出来我都信,可是从贤妃嘴里说出来,哀家万万不信,她不是那样行事的人。” “那您的意思是……”嬷嬷说,“要放烟花的另有其人?” “贤妃怕是被智伯瑶利用了,但是,”淑太后思索,“智伯瑶放烟花,是出于什么目的?” “放烟花会不会是讯号?”嬷嬷说,“会不会是给什么人打讯号?要开始一些计划?” 淑太后快速思索:“从今天小寻给我们的情报来看,长阳似乎有对智伯瑶下手的意向,所以智伯瑶要逃跑!” “太后娘娘,怕不是您疑心太重吧?”嬷嬷说,“瑶后有孕在身,她能跑到哪里去?” “智伯瑶的狠心程度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淑太后说,“既然烟花已经放出,我想她此刻早已经不在冷宫之中了,带人去围了冷宫!” “太后娘娘,您当真要这样做?”嬷嬷小心翼翼地说,“您是要……” “我们要抢先一步去找到卫永昌,到时候皇上问下来,就说是看到有刺客进了冷宫!” “老奴这就去办。” 淑太后那边带着人把冷宫团团围住了。 消息传到“卫永昌”的耳朵里去了,他冷笑一声:“母后真是不听话。”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只敢低下头去不做声。 江水寒正抱着朗儿看烟花,突然之间听人说皇上来了,她急忙迎出去。 “皇上……” “不必多礼,”他快速扶起江水寒,目光突然转向朗儿,“来,父皇抱抱。” 江水寒对他起疑,于是急忙说:“朗儿看着有些乏了,还是叫奶娘带他下去休息吧。” “明明还这样精神,朕来抱抱看。” 江水寒没有办法,只好把朗儿抱到他的怀里去。 他已经是个废人,不能人道,此生也注定不会有孩子,所以见了这可爱的小人儿更是分外怜惜,一直在逗弄小家伙。 江水寒看着这一大一小喜笑颜开的样子,内心突然有一丝触动,她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吗?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孩子。 那么一瞬间,江水寒动摇了,她质疑自己的判断,她告诉自己,父子之间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面前的卫永昌应该是真的,不然怎么可能流露出如此真实的爱意,从前他不过是不喜欢小孩子,如今他才真正懂得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突然,卫永昌发出一“嘶”声,江水寒马上明白过来,这是朗儿指甲把人给抓伤了。 她责备朗儿道:“怎么把父皇给抓伤了?” 她随后拿着帕子去给卫永昌处理伤口。 他粗暴地放下朗儿,还一把推开她。 朗儿把吓得哇哇大哭,她也被推得撞到了墙上,就算如此,就算被推开了,但她还是看到了,看到“卫永昌”的脸上,一块人皮掉了下来,露出下面红色的血肉。 江水寒听过一种易容方法,别的易容术不过是在脸上贴一张面皮,可是有一种易容方法,非常惨烈,需要易容者将自己的面皮剥下,随后用动物的皮肉做成假脸贴在脸上,此法艰苦异常,但只要挨过前几次的换药,慢慢地那张皮肉就会长在易容者的脸上,再也取不下来。 “卫永昌”看出江水寒面上的恐惧之色,知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于是他扑过去,将江水寒抵在墙壁上。 宫人们只以为他们两个看对了眼,羞的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你是谁?”江水寒沉声问。 “这张面皮很像吧?”他压低声音说,“声音也很想,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 江水寒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一下,一把弯刀正压迫在她的身体上。 “可惜,我本是想要放过你的,只可惜你看到了。”他说,“朗儿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但是你,你看穿了我的秘密,这很不好。” “你不能杀我,我不会泄露半个字的,”江水寒保持冷静,尽量不去激怒面前那人,“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后宫还有许多事务要我处理,如果我死了,那后宫里可就乱套了。” “你当众暴毙,这当然是很引人怀疑的。”他说话间,弯刀似乎离开了江水寒的身体,江水寒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又觉得刀重新压迫自己,比从前还要坚定,“但是,你随时会把这件事讲出去,他们怀疑,我就叫他们怀疑去好了,你的父亲驻守边关,他是个忠臣。” “等等!”江水寒迫于无奈,只好出卖一些事情来换取自己片刻的安宁,“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拖延时间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他说,“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杀了我,自然也要处理了我宫中的宫人,这是很费时间的,然而,眼下有另一件事正在发生,如果你不去阻止,就算杀十个我也没有办法挽回。”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这烟花,是瑶后叫我放的。”江水寒想,他不会平白无故来到自己宫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什么吸引过来了,那东西至关重要,所以她就大着胆子,放手一搏。 很显然,她搏对了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我描写的宫廷似乎混乱不堪,一切毫无秩序。我想说并不是每个王朝都像我们在影视剧里面看到的那样秩序井然,比如五代十国的时候,很多君王的发家和败落简直就像是过家家,真实的历史有时候更让人啼笑皆非。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阴阳返复勿令差“我不过一介妇人,手上没什么实权,我的一切都攥在你的手里,可是她却不一样……” 不等江水寒说完,她手里的帕子就被“卫永昌”夺过按压在受伤的部位。 “来人,把贤妃的宫殿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朕收到消息,有刺客潜入宫中,你们若是敢放一只苍蝇进来,朕就要你们人头落地!” 他匆匆走了。 江水寒无力地倚着墙角坐下,将她的朗儿抱在怀里。 朗儿结结巴巴说出一些词汇“怕……” 江水寒搂住他:“不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不怕。你的外祖上过战场,在尸海之中走过好几遭,他都不怕,这点儿小风小雨,我们也不怕。” “圣上,我们去哪里?”内侍快步跟上“卫永昌”,问他。 他说:“去德嫔的住处。” “德嫔?”内侍一愣,不知道本朝什么时候有德嫔这号人物。 “她是我父皇的妃子,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他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内侍,让内侍几乎疑心要立即人头落地。 幸好他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耽搁,所以他就暂且没有处罚内侍。 那小内侍擦擦头上的汗水,急忙跟上去,前朝的人,前朝的事,与他无关,他又不靠他们过活,那个德嫔,她记起来了,夜帝最宠爱的妃子,可是这又怎样?人都死了还提她做什么,何况,皇上的母亲是淑太后吧? “皇上,我们要进去吗?”内侍问。 “怎么?你害怕?” 内侍说:“自从德嫔娘娘下葬之后,这里就时常闹出怪事,先是有人听到女子歌声半夜从这里传了出来,而后有人听到男子的尖叫,彻夜不绝,真是瘆人。” “闹鬼?那朕可要好好把这里的小鬼除一除,”他说,“拿些火油来。” 内侍急忙去办,不一会儿,就叫人搬了许多火油来。 他一把推开门,门上面落下一些灰尘来,他手持火把,走到院墙处,发现了一枚新的脚印,脚印小巧,看样子是女人的足印。 “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们明明都是恨他的,可你为什么又要跟他上床?我实在搞不懂你的心,谁知道你会不会是真的重新接纳他了,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不利,但是我恨你,恨你反复无常,”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你要走,那也好,提前送你下地狱。” “来人,把这些火油倒进这口枯井之中!”他示意。 众侍卫连忙把火油都倒进枯井之中。 智伯瑶在大约一炷香之前进入枯井,她许久没有施展身手,觉得自己好像生疏了不少,但是没关系,没有人能够阻拦她,她可以慢慢悠悠地逃出生天。 井底虽然不潮湿,但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刚跳下来的时候,智伯瑶脚下踩倒了什么,她伸手去摸,猝不及防摸到一具新鲜的尸体,方才她的手触碰到了那尸体的牙齿,叫她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井底横向有一条通道,从上面看根本察觉不到。她将顺着这条通道到达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但是李不言会在出口处接应她。 从横行通道爬行一段,智伯瑶实在受不了黑暗,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猛地一吹,通道瞬间明亮起来,智伯瑶发觉通道里面有新鲜的痕迹,像是有人拖着重物从这里出去。 她内心隐隐有几分不安,但是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时候撞鬼都比撞见人强多了,她已经不人不鬼不能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 她一路向前走,发现越往后,痕迹就越散乱,隐约能分辨出这是两个人搏斗的痕迹,四壁上有些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接着往前爬,就能闻到空气中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黑暗,密闭环境之中,一切微小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喘息声,有一种好像动物幼兽的嘶吼,在洞穴之中四处蔓延开来。 身后似乎传来什么声音,她心里已经,火折子摔到了地上,灭掉了火光。 她伸手去摸,不料黑暗之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能动弹。 那东西攥住她的力道很大,还散发着一种阴森腐烂的气息,叫她突然想起还是少女时在勾栏里听说书先生讲过的诈尸案! 她一抽刀,将那东西齐齐斩断了,又摸出另外一个火折子一看,差点吐出来,那还是尸体,已经腐烂的尸体,上面有些小洞,白色的蛆虫隐约可见,方才抓住她的,就是尸体的手! 她急忙将那只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扔到一边去。 “小女子只是借个路,如有冲撞,神鬼莫怪!”智伯瑶将那尸体扒拉到一边去,继续前行。 但枯井底下突然出现如此新鲜的尸体,是不合常理的,李不言只是飞贼而非大盗,尸体不是他惯常打交道的。 智伯瑶疑惑间,就多观察了两眼这人身上的衣服,外套已经被人扒掉了,看样子处理尸体的人非常细心,胆子也很大,一般来说不会是女人做出的这种事,因为女人喜欢干脆利落,并不喜欢看到陈旧的尸身慢慢腐烂。 重点在于这人的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是紧紧握着的,似乎有什么隐情。 智伯瑶时间宽裕,就砍下那人的另一只手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你在此蒙冤,我冒犯你的尸身并非出于侮辱之意,相信你晚上不会来找我的。” 智伯瑶从那人的手心发现一枚小小的令牌,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永”字,毫无疑问,这人是卫永昌新培植的势力之一,但是最终结果证明他还是不够优秀。 智伯瑶竟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咳嗽,就在她的前方,她想,难道还有人活着?是谁把他们弄到这里来的?真正的卫永昌又在哪里? 虽然心有疑虑,但她早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 智伯瑶继续往前走,看到暗处有两个发光物体,似夜明珠,但是又会移动。 智伯瑶闻到身后传来火油的味道,知道自己片刻也不能耽搁,就算前面是野兽,自己也只能与之搏斗。 前面是一个人,用铁链锁住了还不够下手的人泄愤,他半个身子被埋进土地里去,他的双手被高高吊起,使他不能破土而出,他看到智伯瑶来了,嘴巴里面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个人,横在出口处。 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人的恐惧就会减弱一分。智伯瑶用火折子去照他的脸,却发现,那人已经没有脸了,他脸上的血肉都被刀给削平了,红色的创面结了褐色痂,除去一双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其他五官。 “你是谁?”智伯瑶问他,问题脱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傻问题,那人根本就不能回答问题,“是我糊涂了,你想活?还是想死?我帮你。想活的话就眨一下眼睛,想死的话就眨两下眼睛,看你如此痛苦,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反正她很快就要从这个牢笼之中逃出去了,管一管闲事,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那人虽然已经不成人形,但是眨了一次眼睛,是个令人敬佩的人,生命力极其顽强。 智伯瑶斩断他手上的铁链,随后告诉他:“你自己用铁链把腿刨出来。” 她做善事,但并不是毫无防备之心。 那人冲她挥舞着双手,智伯瑶勉为其难停下步伐回头看他一眼。 那人双手在腰间刨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把一把刀放在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呆住了,那是她和卫永昌当年的定情信物,她一把,他一把。 “你是他……”智伯瑶不敢相信,自己无意之间的举动救了自己最恨的人。 那人张大嘴巴,一直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根本不能听清楚在说些什么。 “想不到,竟然是你!”智伯瑶反手将那匕首横在那人的脖子上,“你也有今天?我的圣上?” 那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暴露身份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智伯瑶将匕首放在他的脖颈处,“你活不成了,下地狱吧!” 那人不退缩,只是眼里流下两行清泪,脖子往智伯瑶这边送了送,意在要她快些动手,告诉她死在你的手上我死而无憾! 智伯瑶不过是个刀子嘴,她很久没有动手杀人了,自从方无隅死后,她就几乎不能握着刀对人,遑论面前这人是曾经与她有过百年誓约之人。 挣扎了许久,智伯瑶还是把匕首还给他:“我不杀你,你也活不成了,你这个样子,出去之后也是死路一条。” 知道智伯瑶要走了,那人握住她的手腕不叫她走。 智伯瑶摸上他的面颊,那里已经说不上面颊了,只是一块血肉:“念在往日情分,我不杀你,但我也无法救你,你是我爱过的人,我承认这一点。你自己想办法出来,我不能同你一起,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智伯瑶头也不回地向前爬,突然一阵烧焦的味道飘入她的鼻孔,她回头一看,火油已经充塞了整个通道,接着是火焰蔓延而来,眼看就要屠戮方才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智伯瑶最终还是回头去一把非明刀直接把那人从土地里面翻出来。 智伯瑶在前面爬,那人在后面跟着,两人一路向前,虽然火油烧不到他们,但是浓烟随时会让他们窒息。 智伯瑶说:“捂住口鼻,这次要是你再被闷死了,可就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两人非常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谁也不答话。 智伯瑶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刚走到通道的一半,如果动作不够快,可能会惨死在这里,于是她加快速度,目前估计只是到了皇宫边缘,要想到达出口与李不言会面,那一定不能耽搁片刻。 只是她身后那人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令她不能移动。 “卫永昌,你在做什么?松手!”智伯瑶踢了他一脚。 那人不但不撒手,反而扑上来抱着智伯瑶束缚她的手脚。 武功再高,也怕这种狭小空间的颤抖,智伯瑶所擅长的从来都是刀剑,而不是近身战斗,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开。 瞬间大地开始震颤。 智伯瑶初始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呛了烟,才神志不清的,等到她和身后那人缓缓上移的时候,她才能确定这不是错觉,身下分明是一块青石板,正被铁索机关向上吊。 现在逃离是不现实的,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救他,她更担心,这个机关是何人设立的,机关的尽头是死亡还是牢笼?会是什么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没有任何的想法。 “隆隆”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头顶是绚丽的星空,智伯瑶一个就地打滚,从机关里面跳出,脚下是踏实的土地,面前站了十来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们一个个装备精良,齐齐围在智伯瑶身边,困住她,令她不能轻举妄动。 轻功轻功一般,刀法刀法二流,逃也不是,杀还不是,智伯瑶环顾四周,这里竟然已经出了皇宫,是在皇宫后面的山丘上,难道是她计算路程的时候出了差池?这不可能啊,除非,她中了阵法。 那些围着她的黑衣人突然分开一个缺口,一个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缓缓走到她面前,就算再讨厌,这个走路姿态,她如何认不出? 她回头看了一眼同自己一起从通道中出来的毁容男子,那男子的面目在月色之下更显狰狞,男子用血缓缓在地上写了一个“救”字。 智伯瑶不明所以,看向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那最后姗姗来迟的斗篷男,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如同一座小山,天然给人一种神秘感。 斗篷男点点头,随后说:“你哪里碰了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此时此夜难为情 毁容男子拔出刀来,对着自己的喉管一割。 智伯瑶没能看到血液是如何喷溅的,因为一双手堵住她的眼睛:“别看,怕吓到你。” 智伯瑶掰开他手的时候,毁容男子已经倒下去,与土地汇成一体,她将面前那人的斗篷取下,露出下面那张脸,用手抚摸上去,是温热的,光滑的。 “如果我毁了容,你是否还会爱我?” 智伯瑶无暇去回答这个问题,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在她心头与再次失败的痛苦交织,让泪水从她脸上流下。 “你在为我哭泣吗?” 智伯瑶回答:“我在为自己哭。” “睡吧,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处理完的。”卫永昌将她揽入怀中,智伯瑶感到一阵头晕,浑身使不上力气,“你会看到,朕为你开启辉煌盛世。” 他心思细腻至此,谁也没料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的新兴势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譬如刚才那个毁容的男子,他必定先割掉自己的皮肉,变成卫永昌的样子,甚至骗过卫长阳,再一次被割掉皮肉,能够承受这样的苦痛,不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她还是低估他了。 她能看到一切,知道卫永昌把自己抱起,天上的灿烂星河低垂好像就在她面前,他们将斗篷一脱,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入皇宫,一路上智伯瑶听到哭喊和尖叫,还有喧闹的脚步声,发生了什么?她看不到,只能躺在东宫那张床上,一条黑布蒙在她的眼睛之上。 后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 宫内一切如常,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滔天的乱子。 皇上又变成了那个勤政的皇上,皇后被从冷宫中放了出来,新选的秀女进宫了。 “这不是朕的意思,”卫永昌说,“长阳冒充朕的时候,钦点了这么多人,这种事,朕不好解释,只能将她们全部接进宫来。” “长阳呢?他去哪了?” 智伯瑶问到这个问题,卫永昌不答,只是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淑太后权力更大,这代表她得到卫永昌的肯定,一切都指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有心,总是能弄清楚的。 那天晚上,宫中确实是发生了乱子,但不是什么皇上被人冒充这样的大事,而是一个邻国的女探子被抓到了,就地处死。 那天晚上,淑太后带人围住了冷宫,里里外外一番搜寻,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淑太后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被卫长阳迷惑了视线。 “娘娘,他们说看到皇上带人往以前德嫔的宫里去了,”嬷嬷说,“就是闹鬼的那座宫殿。” 闹鬼?有时候是人为,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搬出鬼神之说。 “那个女人的地方?”淑太后皱眉,怪不得一直以来她都无法找到卫永昌可能的藏身之处,原来,她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走!” 良妃,也就是小寻,她那晚上也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一直藏在人群之中暗中观察。 “良妃,你先带人前往那座宫殿,哀家随后带人赶到,”淑太后特意握紧了小寻的手,“事关重大,万不能声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 小寻只以为淑太后是器重自己,点头发誓绝不会打草惊蛇。 “太后娘娘,”嬷嬷看了一眼小寻远去的身影,“这个时候去,恐怕是……” “是送命的事,总要有人当替死鬼。”淑太后冷笑一声,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寻赶到的时候,正撞上卫长阳差人放火烧枯井,至于他们是怎么发生冲突的,谁也不知道,因为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死掉了。 淑太后赶到的时候,只有一个穿着皇上衣服的疯子,他面相十分骇人,在燃烧的枯井边又唱又跳:“要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死了!只有我了,你能仰仗的只有我了!” 一支飞箭不知从什么方向射来,直直插入他的身体内,他不敢置信,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都是错愕,他转头,似乎想要去寻找箭的来源,脑袋却掉到了地上。 他的头滚落到淑太后脚边,而淑太后手上滴血的剑,就映照在他瞪大的眼珠子里面。 “良妃勾结逆党作恶,已经被一并拿下了。”淑太后一锤定音,给在场的其他人吞下了一颗定心丸,虽然那些人可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后当机立断,避免了一场大祸,朕深感欣慰。” 淑太后说:“成汉的江山不允许奸人作恶。” “好,好,好!”卫永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淑太后知道自己这算是躲过一劫。 凡是卫永昌看不上眼的官吏,都在这场由外族女子谋划的谋反案中被牵连下狱。 也有人借助这个机会,一步登天。 但高景行不在那些人之列,他没有做到审时度势,政变的火苗,眼看就要烧到他的身上,没有办法,他动用了最后一招,去求智伯瑶。 据说所有办不成的事,都要拿到枕边去试一试,如果这样都不成,那才叫真不成。 智伯瑶答应与他见面,但两人不可能明目张胆直接见面,必须寻个由头,那就是三天之后,淑太后的生辰。 宫里的新人大概是一代不如一代,又或者,这是卫长阳特意为卫永昌准备的,所以一个个都特别难弄。 卫永昌从御书房去东宫的路上,遇到了两个在湖边许愿的,一个在桥上跳舞的,还有一个在御花园唱小曲,统统都被卫永昌打发去暴室做苦役。 “总算解决掉四个。”卫永昌拍拍自己的衣袖,“但还有上百个,她们愚蠢的气息,已经让朕不愿意踏入储秀宫一步。” “你怎么来了?”智伯瑶听到门口的响动,很诧异,“五个都没能拦住你?” “是四个。” 少了一个,看起来是被内部消化了,明天也许湖边能打捞到一具女尸。 这一届秀女,手段似乎有几分毒辣。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若说有奇缘 “听说你今日没有好好喝安胎药。”卫永昌走来。 智伯瑶说:“腻味了,不想喝。” “这样,对你腹内的胎儿可不好。”卫永昌说着,就握住智伯瑶的手腕,“我来给你把脉。” 智伯瑶轻哼一声把手缩回去:“臣妾不知陛下也懂得切脉。” “为你懂一些东西不是很困难。” 一只斑点的狗从里屋窜了出来,跑到智伯瑶身边蹭着她的鞋子撒娇。 智伯瑶将它抱在怀里,梳理它的毛发。 “这是贤妃给你的?” “圣上既然都知道,何必问我?”卫永昌说:“你怨恨我监视你,可你要知道,长阳那样的狂徒并不会是最后一个。” 智伯瑶不理他,专心逗弄怀中的狗。 那只狗平平无奇,但是一双眼是乌黑的,三角的鼻子不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脖子上挂了一个铃铛,声音十分悦耳。 智伯瑶伸出手来,狗就把爪子放在她的手上。 “可真是乖巧,这只狗叫什么名字?” 智伯瑶说:“叫常公子。” 常公子,是卫永昌第一次与她见面所用的化名。 “一只狗也叫公子?这是人不如狗?”卫永昌走过来,伸出手,狗把另一只爪子搭在他的手上。 “养一条狗,到死它都不会变。” 卫永昌冷笑:“所以畜生才是畜生。” 甚至睡觉的时候,常公子也陪在智伯瑶左右。 卫永昌一把将它丢下床去,小家伙呜咽两声,怯生生地缩在墙角边,一双眼睛似乎汇聚了泪水,看上去叫人怜惜。 智伯瑶要下床去抱它:“跟一个畜生你也要斤斤计较?” “你让我高兴了,它就平安无事。”卫永昌一条胳膊过来将智伯瑶禁锢在怀里,“天色不早了,地上寒气重。” 虽然他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可是字字带刺,智伯瑶为了小家伙的安全,不得不继续躺在床上。 “身体做什么这样僵硬,难道那天与我在床上颠鸾倒凤的不是你?”卫永昌在她耳边说,“还是皇后,想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在冷宫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不承认。”智伯瑶说,“但是我爱的不过是你的躯体。” “我与他比起谁更好?” “你问的是哪个他?” 卫永昌笑笑不说话,但却把这女人在怀中搂得更紧,她向来都知道该怎么样让他生气。 常公子死了,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的事。 智伯瑶看着地上冰冷的小生命,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的话,”宫女说,“今儿个一大早的时候,厨子在小厨房发现了它,许是吃了藏在哪里的耗子药。” 智伯瑶俯下身子去观察常公子,毛发凌乱,嘴角大张,身上有几处掉毛。 哪里是狗自己吃了的耗子药,分明是有人要它吃的,凶手似乎很明显。 “汪汪!”一声响亮的狗叫。 智伯瑶抬头一看,是卫永昌身边的内侍,牵了一只纯白色的狗,正站在门口。 那狗看样子刚出生没几天,浑身的皮毛比雪花还要白,吐着血红的舌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是他叫你们来的?” 内侍说:“正是圣上送您的礼物。” 他不会承认是他毒死的常公子,他会说一个人怎么会跟畜生过不去? 可他确实连一条狗也要管。 智伯瑶要出门去,那白狗汪汪叫着要跟。 智伯瑶嫌它烦,要人把它锁在宫里,可是那小家伙咬了宫人,像白色的火焰一样,驱动四条腿非要跟着智伯瑶不可。 智伯瑶没办法,把它抱在怀里:“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个小骗子,你也要帮他看着我。” 白狗不说话,但是在智伯瑶的怀里,它异常安静。 但是这看着温顺的家伙,却只会给她添麻烦。 路上几个秀女向智伯瑶请安,白狗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给咬了。 智伯瑶落了个纵容恶狗的罪名,害的她一整天不能出门,让工匠给白狗打造了个套子套在嘴巴上,她这才能出门。 好不容易狗消停了,可是有人不愿意让智伯瑶消停,她正睡到日上三竿,突然被人叫起。 “皇后娘娘,太后叫您过去问话。” 智伯瑶不理,一直睡到下午,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梳妆打扮,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安静。 “白狗呢?它去哪里了?” 卫永昌总犯不着跟自己养的畜生生气。 “皇后娘娘,这就是太后找您的原因。” 智伯瑶伸了个懒腰:“那就走一趟吧,那小家伙横的很。” 去到淑太后的宫中,智伯瑶发觉宫殿之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这是怎么了?” 地上跪着一个女子,她脸色有些惨白,正捂着自己的肚子,眼圈是红的,听人说,这是丽嫔,一个“丽”字,名不副实,卫永昌取封号的时候也许是掷骰子掷出来的。罪魁祸首一目了然,小白狗被关在笼子里,看上去十分委屈。 “请太后为臣妾做主。” 智伯瑶问:“这是怎么了?” “臣妾正走在路上,那恶狗突然将妾身扑倒,”丽嫔说到这里,又要呜呜咽咽半天,“妾身觉得腹内犹如刀搅,便叫太医来看,太医说……” “太医怎么说的?” 丽嫔说:“臣妾的孩子保不住了!” “是吗?那还真是太可惜了。”智伯瑶是一个也许会做母亲的人,本该对这件事给予充分的关注,但是丽嫔矫揉造作的哭声,让她着实无法对丽嫔给予应有的同情。 “只是这狗这么小,是如何将你撞倒的?”淑太后问。 大权在握之后,每日所做也不过断些鸡飞狗跳的琐碎,让淑太后心力交瘁,但她毕竟没有长久取信于卫永昌,还是要多做努力的。 “臣妾听说那恶狗昨日伤了几个秀女,见到它就想跑,脚下虚浮得不得了。” 丽嫔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但这下轮到智伯瑶发问了:“狗身上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娘娘说的可是这个?”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他生莫做有情痴 是高景行。 智伯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高景行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表现得很愚钝。 智伯瑶觉得白天出入后宫之中不是明智之举,高景行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做怎样一件事。 接下来的事,又是翻转。 高景行找到了狗的嘴套,还有地上残留的一些汁水,证明白狗是被食物引诱而做出这样的行为。 高景行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梳理蛛丝马迹,得出结论:“那用来引诱白狗的食物,此刻必定还在丽嫔的身上,因为她没有处理掉罪证的时间。究竟睡在说谎,太后娘娘一搜便知。” 智伯瑶愣了,她本来还等着听候发落再进冷宫一次,可是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而且她甚至是完全无罪的,不能进冷宫了,这让她非常伤心。 丽嫔的胆子比前人大,脑子比前人小,还没怎么着,自己怀里掉出来肉包,痛哭流涕把一切都招了,淑太后摇摇头,叫她进冷宫去面壁思过了。 智伯瑶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非常可笑。 文韬武略,用在这种鸡鸣狗盗的地方。 面前那痛哭流涕的女人,不过因为一件毫无用处的事情,就堵上她的一辈子。 这是非常可笑的,人的命应该用来追求更高贵的东西,譬如自由,而不应该在这样的牢笼之中为了一块肉就比赛变着花样作践自己。 太可怕了。 智伯瑶将白狗抱回自己宫中,想了想,还是狠下心肠叫人把它弄走。 “在本宫身边,它会更令人讨厌。” 智伯瑶想着,到底是个野物,就算以后过得不再那么好,终究是能活下去的,可是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听到人说,那狗似乎被猎户捉了去烹制了一锅狗肉。 带到她面前的是带血的毛发。 智伯瑶一阵作呕,想象那可怜的小生命在锅里,一点点流逝生命。 “给本宫烧一桶水来。” 这是她两天来,第三次沐浴,就算爱干净,也不是这么个干净法,底下人心里嘀咕着,但还是乖乖照着办了。 遣散众人,智伯瑶掀起自己的衣裙,又是鲜血。 这已经是两日来第三次大出血,本就不正常。 她开始在心里接受那个事实,她的孩子,早已经胎死腹中了。 死了,她却不能让它枉死,要利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胎死这件事推到别人头上,如果能让卫永昌担下这个罪名,那是最好,卫永昌如今逼她逼得太紧,绝地反击,这个死胎是她的一个武器。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又何尝跟丽嫔不一样,都是为了一点点利益,绞尽了脑汁。 但她又与丽嫔有本质的不同,她所要的,是卸下头上“皇后”的重冠。 卫长阳已死,她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音希。 可是音希,那么个粗苯的丫头,说她会搞些阴谋诡计,智伯瑶是不相信的。 “你怎么这样笨,区区一个皇宫,几次三番都逃不出来!” “我没有你那样的身法。”智伯瑶说,“我认栽。” 李不言从黑暗中走出:“不过,这个卫永昌让我很意外,果然是夜帝的种,有些恶毒是无师自通的。” “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地方出现?”智伯瑶问。 “你怀疑我?”李不言指了指自己,但他显然是没有把智伯瑶的控诉当成一回事,“不可能是我。” “如何证明?” “不需要证明。” 智伯瑶说着,突然从水中跃出,扯下帘子裹在身上,一招手,非明刀已然在手。“你真的认为是我做的?”李不言讶异,后退两步。 智伯瑶说:“除了你,再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我的动向。” 眼看智伯瑶提刀飞奔而来,李不言全神戒备。 两人刀锋相接,一招结束。 “你……来真的?”李不言难以置信,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嘴巴里面渗出血来。 “咚”的一声,李不言倒下去了。 智伯瑶做完这一切,卫永昌刚好到来。 “这就是你的那位梁上君子?” 智伯瑶说:“你装什么?难道你没有跟他达成过交易?” 卫永昌说:“承认这件事,本来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就明说。他要我同他比试,我本来是不肯的,但他说可以一次一次打击你,叫你再也没有离开的力量,我心动了。” “我欣赏你的诚实,”智伯瑶说,“但我不欣赏你。” “明天为母后设宴,晚上有焰火表演。” “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永昌说:“我希望你来看。” 智伯瑶不想与他说话,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了。 卫永昌说:“今晚,你自己歇息,政务真是让人头疼。” “你手下那么多能人异士,何必自己亲力亲为?” 卫永昌说:“有些事情,他们不能处理。” “譬如,两国起了纷争,到底是该战还是该和?” 卫永昌说:“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智伯瑶叹口气:“不是有江将军在边境?还用你操心?” “江将军他身体抱恙,不能出战。” 智伯瑶说:“江将军看来,生的是大病。” “是啊,自从前几日宫中剿灭异国探子的消息传到边关之后,将军就一病不起了。” 智伯瑶问:“是你告诉他的?可是这对你并没有好处。” “江将军是国之栋梁,我当然知道,但是他位子坐的太久了,总是要给新人机会的。” 智伯瑶说:“你的棋局布的很大,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我如果不疯,怎么能重新得到你?”卫永昌说“棋局大,一不留神,何止是我,整个成汉都要搭进去。可是未央与我国已经对立很久了,我厌倦了。” “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会知道的,”卫永昌说,“以后天下不再有两个皇,会只有一个帝!” “但我想,我看到你的尸体,可能会更开心。” 卫永昌说:“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能活,我已经留了话,我死,你会和我一起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银汉红墙入望遥 淑太后的寿宴在卫永昌的授意下热热闹闹展开。 淑太后不知是老谋深算还是真的铁石心肠,没有人看见她掉一滴眼泪,哪怕是嬷嬷也没有。 李不言被关入天牢之中,那里一定还有许多有趣的人在等着他。 智伯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李不言害她从此失去振翅高飞的机会,她也要让他困在囚笼之中尝尝这种滋味。 但是,她把李不言送进去,并不能减轻她的焦虑。 她失去卫长阳,失去李不言,自从那日江水寒亲口承认是她把自己的行踪出卖给卫长阳之后,智伯瑶就再也不能信任江水寒了。 虽然,就算没有江水寒泄密给卫长阳,她也还是逃不出去。 结交朝中大臣,看起来是她想要东山再起的唯一一条出路,但这谈何容易,卫永昌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智伯瑶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好,就要出门去,音希拦住她:“娘娘,这是太后的寿宴,您一声素色,是不是不好?” 智伯瑶说:“无妨,走吧。” 宫人们在心里把智伯瑶凌迟了一万遍,可是智伯瑶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走到半路,智伯瑶忽然又改变主意:“去把我那件红色的斗篷拿来,还没有入冬,天气竟然冷的这样厉害。” “你去把娘娘的斗篷拿来。”音希使唤身边的宫人。 “你们都去,本宫想一个人静静。”智伯瑶扫了她们一眼,“怎么还不动?是本宫说的不够明白?” 看着宫人们离去的身影,智伯瑶摇摇头,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同样的命令还要下达两次!真是对不起她头顶皇后的称谓。 “只要娘娘恩威并重,她们自然会乖乖听从您的指挥。”黑暗中一人款款走来,不卑不亢的姿态,飘逸的衣摆,一切,都让智伯瑶想到了方无隅。 可惜走出来的毕竟不是方无隅。 “高大人,怎么想到了跟本宫见面?”智伯瑶懒得废话,开门便直奔主题,“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娘娘言重了,”高景行说,“不该做的谈不上,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分内的,却没想到反而是好心办了坏事。” “前几天,圣上性情大变成那样,你都察觉不出,活该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高景行跪倒:“还请娘娘救救微臣。” “本宫以为,高大人还不至于愚钝到这个地步,你私自跑来见本宫这件事,就足以让永帝将你拉出去凌迟一万次。” “臣已经深陷泥潭,饮鸩止渴,未尝不可!”高景行说,“关键在于娘娘怎么做这件事,您一直知道怎么去取悦永帝,可是您不愿意去这样做。” “你说对了这句话,本宫知道该怎样让你成为他眼前的红人,但本宫就是见不得你想要借助本宫向上爬!” “娘娘许是记恨从前微臣不愿意与您说话,但娘娘要明白那只是权宜之计,”高景行说,“何况,日后娘娘想要突出重围,还要借助微臣之力不可。” 智伯瑶冷笑一声:“你自己也自身难保,何谈助我一臂之力?” “可除了微臣,娘娘没有别的选择。” 智伯瑶一怔:“这可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如此圆滑世故,你还真是变了。” 高景行微微颔首:“不变通,微臣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智伯瑶道:“本宫会考虑你的建议,希望你有命活到本宫考虑清楚的一天。” 说完,智伯瑶要走,高景行一时气急,竟上前拉住她的袖子。 另一边,卫永昌在侍卫的陪同下到了东宫,却发现智伯瑶既不在宫中,也不在去宴席的路上,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东宫之中的奴仆,听着永帝催命咒一般的敲击桌面声,心是提到了嗓子眼里面。 那边智伯瑶甩着缺了一半的袖子往回赶,高景行平日里是个斯文人,刚才却不知无论如何也与他讲不通道理,只得割断袖子,这才成功脱身。 这一夜,淑太后在江水寒的陪同下,过了一个圆满的寿宴,她看着沈腾的烟花和眼前一派语笑阑珊的景象,心里被满足感所填充了,少女时她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幺女,风华正茂时她是看着别人眼色行事的丫鬟,那个时候看烟花,为的是把活下去的希望看入心底,如今将近不惑之年,她却已然成为王国里最显赫的人物,权力,地位,敬仰,这烟花只为她自己绽放,如此想来失去卫长阳的痛苦就大大减弱了。 “怎么皇后没有来?”淑太后膨胀的气焰顿时被削弱不少。 “姐姐也许是事务缠身。”江水寒跟淑太后如是说。 淑太后眉头一挑:“她?她能有什么事务,如果非说她有事,那一定是在床上被圣上给缠住了……” 周围几个妃嫔,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抿嘴一笑。 淑太后纠正道:“哀家这话也不对,是她缠上圣上才对,她那种狐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习了什么秘术,把圣上迷得七荤八素的,真是叫人生气,他有多久没有去过你那儿了?” 提到这件事,江水寒不由地垂下眼帘,不肯再说一句。 倒是江水寒身边两个宫女,她们打小就跟在江水寒身后,自然真心疼惜她,替她江水寒说话:“可不是,圣上都一月有余没有踏进我们宫里了,上次来,还是只抱了抱朗儿就走了,都没有过夜……” “你们好了,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江水寒急忙制止她们。 两个宫女撇撇嘴,她们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说别人半句不好。 江水寒管得住自己奴婢的嘴,关不住其他妃嫔的嘴,她们一个个也都抹起了眼泪。 “太后娘娘,您可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她还在我们面前说过您的坏话。” 这小小妃嫔自知地位不如江水寒,受些委屈好像也理所应当,所以就给智伯瑶乱扣帽子,叫她在太后面前也不能做人。 “行了!”淑太后一拍桌子,“看戏就看戏,怎么一个个都抹眼泪?叫人心里堵得慌。那瑶后是什么人?哀家看在眼里,但圣上喜欢,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期盼瑶后早日生个皇子,有个皇后的样子。瑶后向来干不出什么好事,你们都离她远些,省得惹上一身的麻烦。” “是。” “知道了。”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寿宴结束的时候不过刚到子时。 官员们有序从皇宫正门撤离。 与高景行交好的几位官员扶着他回去:“你也是的,怎么从那个方向回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天生旧物不如新 “哟,高大人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有好事者掰开高景行的手指头拿起他掌中之物看了一眼:“这云纹的袖口……” “呸,一定是你看错了。”一个稍微明事理的率先反应过来,反手打掉了那块布,由着那块布被风吹落,被碾入马车底下。 “这话,谁都不能乱说!”他们中一个主事的人恶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嘴巴都给我严实一点,现在是景哥的关键时期,千万别叫我知道你们谁给景哥使绊子!” 那几个人都唯唯诺诺点头,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影子从暗处走出。 影子消失之后,那块布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我看淑太后她也早就看瑶后不顺眼了。”宴席散去,妃嫔之中自发结成的小姐妹还要在一起说说话。 “嘘,小声一点儿,”另外一人说到,“谁知道哪里有瑶后的眼线,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 “砰”的一声,那妃嫔与一人撞个正着。 “你这人怎么回事!”女子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白了那人一眼。“娘娘恕罪,卑职冲撞了。” 仔细一看,是个提着药箱的学徒:“我师父在前面,我一时没有注意,就冲撞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你们这是要去东宫?” 小学徒只是含糊其辞:“事关重大,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吧,可别耽误了。” 放那小学徒离开之后,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个是王太医的徒弟。” “王太医?如果我没记错,瑶后的身体一向由王太医主治。” “难道是……”女子做了一个肚子瘪下去的动作。 “早就听传言说瑶后不能生,这孩子撑到这个时候,八成是真的保不住了。” “皇上什么时候到我宫里来,也跟我躺在一起,叫我生个孩子玩玩。” “你们还真以为男女躺在一张床上就能有了?” “那不然是怎样?” “你就告诉我们吧,求求你了!” 女子眼珠子一转:“等以后皇上召你们的时候,宫里的嬷嬷会教你们的!” “鄂姐姐,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被皇上召过的,你就告诉告诉我们呗!” 被称为“鄂姐姐”的女子面色一红:“我哪知道什么,嬷嬷是教我了,可是圣上宣我那一晚,他连头都没有挨到枕头上,批了一夜的奏章。” 众女子哄笑散去,这一晚对于她们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晚,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她们看了入宫以来的第一场烟花,如此盛大,与平时见到的根本不同。 第二日,东方亮起鱼肚白,众大臣已经侯在殿中,却被太监告知皇上今天不上早朝。 “皇上可是身体抱恙?”这话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问出来。 有些资历的官员,只要塞些银子,那些小太监们就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他们。 “皇上哪里是生病了?皇上身体好着呢!”小太监挤眉弄眼,“今儿不上早朝的原因,您猜的出来?” “圣上昨晚可是跟瑶后在一起?” 小太监说:“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还请公公明示。” 又一锭银子塞进怀里,太监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皇后腹内龙子保不住了,皇上守了一夜。” 众臣都在说皇上是个痴情种子,大大夸赞一番。 只是高景行惊出一身冷汗,智伯瑶腹内的胎儿如今是她唯一的依仗,连这个胎儿都保不住的话,往后智伯瑶能保住圣上的荣宠多长时间尚且不好说。 “哎,高大人,请留步。”太监叫住高景行,“圣上有一道圣旨叫杂家传给你。” 高景行跪下,背上的汗浸湿了他的衣服,听着太监读完圣旨。 “高大人,接旨吧!” 高景行双手举过头顶:“微臣领命!” 太监一走,旁的人都围上来:“景哥,圣上叫你去山南平定匪患,这可是一项肥差!” “同方兄,话不能这么说,”高景行苦笑一声,“我在聚福楼设宴,你我兄弟二人好好说说话。” 被称为“同方兄”的,是当朝师阁老之子师同方,师同方虽然不学,但是不学有术,又靠着他爹的关系在朝廷里谋了个差使,但他本人没有什么野心,每天不是在混日子,就是跟在他景哥后面,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高景行也知为人不可全抛一片心,但是对于师同方这个纨绔,高景行天生就与他亲近。 “同方兄,我此去,怕是凶多吉少。”高景行搞了一壶酒与师同方对酌。 师同方不解:“朝中有那么多人,圣上偏要用你,由此可见,圣上对你可是……” “屁!”酒喝得多了,高景行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朝中那么多武将,圣上偏偏要用我一个文人,你说圣上怀的是什么心思!” “不应该啊,景哥你可是鞍前马后地为圣上办事……”师同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景哥你糊涂!那么多人,偏偏要招惹一个瑶后,叫圣上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不招惹瑶后,我也早就有此一劫,”高景行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官帽,“同方,你与我不同,你是清清白白的。” “景哥这话我不是很能理解,”师同方说,“景哥你为人清白,从未收取过任何人的财物,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戴上这顶官帽的!” “凭自己的本事?”高景行笑了一声,“我是凭女人的裙摆,爬到这个位置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翠眉蝉鬓生别离 “景哥,我知你内心愁苦,一番才学抱负无处施展,但,”师同方说,“永帝虽然阴晴不定,但比起夜帝已经算是励精图治,而且最近我听到风声,永帝看样子不甘心两国分天下的局面,要对未央动武,景哥你只要活着平定山南匪患,到时候必定会被永帝委以重任!” “罢罢罢,提他做什么,”高景行揽过师同方的肩膀,“我们再痛饮一杯!” 东宫之中,智伯瑶躺在床幔之中,昏睡了几日。 卫永昌喜欢看她沉睡的样子,着实比她清醒时更惹人怜惜。 “娘娘,您醒了?”音希看到智伯瑶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急忙凑上前去。 智伯瑶觉得眼皮很沉,根本睁不开来,又沉沉睡去,她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一人来到她的床榻之前,为她把脉,随后她听到那人说“已经全部滑出”“娘娘身体不好,从此以后再无有孕的可能”。当别人在讨论“下一个”的时候,就表明现在这一个已经被放弃了。 那个孩子胎死腹中的事实无人知晓,只是变成永帝亲手捅了皇后一刀伤及腹中胎儿。 “瑶瑶,等你醒来,我会加倍补偿你的。”那人在她耳边说。 智伯瑶觉得好累,身体在深渊中坠落,但是她不肯就这样跌入泥潭,无意识之中将床单都抓破了,她不肯就这样跌入泥潭,她要联合高景行,不能被打倒,卫永昌要她失去斗志安心做玩物,她就偏偏不肯遂了卫永昌的心愿。 休养了几天,智伯瑶突然提出要去宫里各处走动。 音希阻拦:“娘娘,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本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几时轮到你多嘴?”智伯瑶说。 音希道:“那高大人都已经战死了,您还要去见谁?” 智伯瑶大惊,音希一个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她要见的是谁,一定是有别的人把这话传给她的,她揪着音希的袖子,宛如将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说什么?高景行死了?” “是呀,这件事也是今天早上才传到宫里的,皇上还特意追封了高大人……” “但,高景行是个文官,”智伯瑶说,“他怎么会上战场?” “这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音希说,“听说圣上倚重高大人才让高大人去的,没想到,功没有立成,反而死在那个地方,可惜了。” “叫一个文官上战场,”智伯瑶冷笑,“这哪里是倚重,这分明是恨他入骨,叫他去送死。” “娘娘,您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圣上还来彻夜陪伴,您看要不要我去通知圣上。” “通知他做什么?” 音希说:“告诉圣上说您想见他。” “如果我想见他,那一定是想杀了他!”智伯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卫永昌的痛恨。 “娘娘,”音希小声嘟囔,“别怪奴婢说句不好听的……” “你是想告诉我现在不讨好他,等以后年老色衰了没有好果子吃是吗?如果是这种话,以后也不要说!”智伯瑶握紧拳头,“我孤身一人,有什么放不下的!” 音希退出房去,咬牙切齿道:“冥顽不灵,别怪我了!” 智伯瑶觉得了无生机,又在房间里沉沉睡了一天。 没想到等她醒来的时候,又遭遇了一番无端的指责。 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鄂嫔,指认她下药使鄂嫔失去孩子。 智伯瑶躺在床上冷笑:“你说本宫毒害你?可本宫都不知道宫里面还有你这号人物!” “臣妾也不知道为何,臣妾与娘娘可是无冤无仇。”鄂嫔跪着,不卑不亢,一身白色的衣裙,满脸哀戚的神色,但是她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是那种出身清白世家的女子,纯良无害。 “那你指认皇后给你下药,证据呢?”淑太后被拉过来做裁决。 鄂嫔说:“妾身失去孩子之后,太医说是因为接触到了性寒之物,所以孩子才保不住,妾身翻边宫中,只找到了一匹布,这匹布正是皇后娘娘赐给妾身的。” “皇后,有没有这种事?” 智伯瑶闷哼一声:“本宫不记得了,每天要经手那么多的事务,哪里记得住。” “是娘娘送的,”音希小声回答。 “你站出来说话。”淑太后指了指音希。 音希于是跪拜在淑太后面前:“那匹流云锦,正是娘娘让我给鄂嫔送去的。库房有记录为证。” “太医看了那匹布,说那布料经过药水浸染……”说到此处,鄂嫔的喉头一阵哽咽,但她不肯让这哀嚎从她的嗓子里面发出来,于是她顿了顿,又继续讲,“药水是由未央国的一种花制成,那花极其罕见,哪怕在未央也是稀罕物,可偏偏,在皇后的宫里,臣妾找到了那瓶药水。” 智伯瑶心下觉得不妙,既然这个鄂嫔敢这样说,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宫里出了内鬼!这个内鬼一定与她亲近,且地位不低,有能力把药水藏在这里,可这个人是谁?自己是主子,主子犯了错,下人也要跟着受罚,这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回太后娘娘,奴婢在皇后娘娘的暗格里面发现了药水,看不过,这才将此事告诉鄂嫔娘娘。”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上前一步答道,“证据就在那里!” 说着,小丫鬟就熟练地走到智伯瑶梳妆台前,手伸到格子里摸了什么机关,地上就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的一个锦盒。 “你叫什么名字?”淑太后问那小丫鬟。 “奴婢叫挽月。” “挽月,你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过来给哀家瞧瞧。” 智伯瑶心里道:还瞧什么,已经准备到这种程度了,我还有什么能反驳的? “皇后!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淑太后问。 “不是本宫做的。” 淑太后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智伯瑶闭上眼睛,要定一个人有罪,有千百种方式,她如今所做的,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也默默不做声了,继续躺在床上合上眼睛,都是一群蠢人,又蠢又坏。 淑太后明明是来主持公道的,结果反而弄得她像一个恶人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一望不见心断绝 淑太后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气势汹汹来问责,结果人家根本不理睬她,气势上就软了一截。 “既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那皇后就在宫里禁足,不许踏出东宫半步,”淑太后瞥了她一眼,“此事事关重大,哀家要跟皇上商量,该罚的就要罚,不然往后这宫里可都要乌烟瘴气的了。” 智伯瑶说:“你讲完了没有,我要睡觉了。” 淑太后脸上的颜色十分不好看,但她深知自己不该与智伯瑶一般见识,如今很明显是有人要收拾智伯瑶,面前这个鄂嫔虽然不知道是受谁人指使,但她相信没有人真的在乎智伯瑶是不是干过这种事,背后的那人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智伯瑶使绊子的机会。御书房里面,卫永昌埋头批奏章,让站在一边的淑太后非常尴尬,她拍拍桌子:“这事儿怎么办?皇帝你拿个准,瑶后总是这样嚣张跋扈也不是办法。” 卫永昌这才抬起头来:“既然她不让您省心,那朕只要另想办法,母后,此事儿臣心中自有定夺,您不要插手。” 淑太后气呼呼地回去了,但是听到东宫传来的消息之后,淑太后觉得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么,智伯瑶再也横不起来了。 “娘娘,喝药。”音希把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推开:“这是什么药?” “自然是救命的药,”音希说,“奴婢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圣上嘱咐您一定要吃。” “烦死了,”智伯瑶知道不吃的后果,一把抓过塞进嘴巴来,“那个叫做挽月的宫女呢?” 音希说:“昨儿个投井死了。” “死了?”智伯瑶说,“那很不幸。” “娘娘您要出去走走吗?” 智伯瑶说:“不了,本宫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乏得厉害,连床也下不了了,一坐起来脑子里面就天旋地转的。” 如此躺了两三天之后,智伯瑶才真正发觉不对。 音希再把药丸捧到智伯瑶面前的时候,智伯瑶一把抓过去扔到地上:“你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智伯瑶已经累了一头的汗水。 “瑶瑶,你看看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卫永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床前,用手帕给她擦擦头上的汗水。 “你给我吃什么了!”智伯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抓住卫永昌的手腕,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些青色的淤青,她放开抓着卫永昌的手,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那淤青不是一块,是一整片的,她试着发力,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卫永昌一把将她暗回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你看看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要起来做什么?” 智伯瑶明白了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沉香丸,”卫永昌为她擦掉头上的汗水,动作极尽温柔之能,“阿芙蓉和乌头草制成的,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阿芙蓉久食可以让人成瘾,乌头草是毒药,你要杀我,何必用慢刀子?” 卫永昌笑了,抬起她的手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怎么会杀你?我只是怕你到处乱跑,不安全,你就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这样就好了。在你往后的日子里,你不需要用脚去走路,因为我不会让你踏入泥泞之中。” “你是想看着我腐烂,和这张床长在一起,”智伯瑶瞪他,眼睛里面充血,“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嘘……”卫永昌把脸凑到她面前,“你病了,你该吃药。” “我不吃!”智伯瑶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个力大的宫人按住她,将一碗汤药送入她的腹中,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卫永昌为她擦去嘴角滑落的汤药,拍拍她的脊背:“乖,你如果一直吵下去,那我只好让太医再给你开一些药来。” “你为什么像是彻头彻尾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智伯瑶知道再与他争辩,只是耗费自己的体力,所以也不多浪费,只是仔细端详这人的脸。 “我变了吗?”卫永昌笑着问她,那笑容明明暖如六月的风,却叫人寒到骨子里。 “变了,变得奸诈、狡猾,不像是当初我爱上的那个人。”智伯瑶说,“当初我爱的那个人,像太阳一样磊落,像春风一样温柔,他会嘘寒问暖,不会这样对我。” “你爱的人是我,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卫永昌说。 智伯瑶勾勾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从前爱的是你,可是以后不会是了。” “你还在想着他们吗?道隐?还是方无隅?他们都走了,他们陪伴你的不过几年,而我却会在接下来的七十年里面,每一天都出现在你眼前,直到你连他们的样子也忘掉,直到你只记得我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卫永昌说:“对了,还有高景行,我差点儿把他给忘记了,今天那边传来消息,高大人英勇战死,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 “他是一个有些才能的人,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卫永昌说:“瑶瑶,你这话可说的不对,高景行是个人才,我是想要重用他来着,可惜,很可惜他死了。” 卫永昌凑到智伯瑶耳边:“除了我,你再无其他依靠。”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心断绝,几千里,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 美人不见愁人心。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指腹为婚误佳人 智伯瑶卧病在床许久,来探望的不少。 可说是来探望的,她们连宫门都没敢迈进去,因为害怕智伯瑶有什么损失,末了皇上会算在自己的头上。 吃穿用的东西,也不是探望智伯瑶合适的礼物,因为这些都可能被人做手脚,唯有贵重却又不常用的东西,是最为保险的。 江水寒不怕那些,她去看过智伯瑶几次,智伯瑶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与她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已经气喘吁吁。 “姐姐,臣妾会想办法叫圣上停了那沉香丸,”江水寒抹着眼泪,“那不是常人吃的药。”“不必了,他已经决心要让我成为手上的傀儡,是不会听你的,”智伯瑶说,“不必将你牵扯进来。” “姐姐,臣妾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江水寒的懊恼发自内心,“臣妾真的不知道皇上会狠心至此!” “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智伯瑶说,“如果卫长阳的尖刀横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会那么做,何况没有卫长阳,我也本来就走不了。” “对了,”江水寒擦擦眼泪,“有个人,我想叫你见见。” 江水寒一招手,她身后走出来一个婢女,那婢女跪倒在智伯瑶床前:“是我的错,一切的事情都因我而起。” 江水寒默默走出去,让她们两个慢慢聊。 智伯瑶强撑着坐起来,发觉面前这婢女正是那日指认她的鄂嫔。 鄂嫔此刻一副宫女打扮,神色有几分仓皇。 智伯瑶说:“何必这样一副打扮?” 鄂嫔说:“圣上准许我出宫,我此刻本该在宫外,但是陷害娘娘,我寝食难安,总觉得要来探视一眼才安心。” “准许你出宫?”智伯瑶讶异,“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他莫不是在骗你?” “我同圣上,从来都没有夫妻之实,上次指认娘娘,是受人胁迫。” 也就是说卫永昌知道这是诬陷,但他默许了这种诬陷,真叫人心寒。 但他能放人一条生路,又算得上半个好皇帝,可惜他对别的人都好,唯独对她不肯施舍半分的仁慈。 “我自小有婚约,这次入宫本就是迫于无奈,上次太后诞辰,我借机同我有婚约的那人见了面,没想到,”鄂姑娘说到这里,脸色微红,“有人看到了,胁迫我,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们都要死。” “那人是如何胁迫你们的?” 鄂姑娘说:“那天我回到自己房间,就被人从背后制住,那人一把尖刀抵在我的喉咙上亲自对我说的,她是个女人,但压低了声音叫我无法辨认,身法很快,她甚至拿到了我们的信物,怪我!” “你能出宫去,这是一件好事。”智伯瑶说,“我很羡慕你。” “娘娘,此事都怪我,如果……” 智伯瑶说:“你虽然可恶,但是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不必自责,出宫后,你就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多谢娘娘宽宏大量!”鄂姑娘重重叩首,随后附在智伯瑶耳边说,“我的他,名叫师同方,在朝中也有些声望,娘娘如果需要,尽可以找他。” “多谢你的好意,”智伯瑶摇摇头,“损了一个高景行,我不想再把任何人牵连下水了。” 鄂姑娘扼腕叹息,帮智伯瑶掖好被角告辞。 鄂姑娘离去之后,智伯瑶连日以来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不少,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高景行死了这件事是真的,但是不同的人告诉她这件事的时间有出入,音希是第一个告诉她高景行死讯的人,但是音希说这句话比卫永昌说要提前几天。 三种可能,一种是音希提前得到消息,第二种是音希本来只是随口说胡话却一语成谶,第三种情况,就是卫永昌骗她。 但是卫永昌没有理由要骗她,卫永昌巴不得她知道高景行之死,所以,绝不会是卫永昌在撒谎。 音希只是一个宫女,没有可能得到消息,那么就只剩第二种可能,音希不过随口说了胡话,但音希随口说胡话,有很大的可能性被揭穿,智伯瑶多问几个人就能知道,除非…… 除非音希已经预料到接下来智伯瑶将会遭遇什么,所以她才敢大胆扯谎。 但音希不是神算,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音希要么是主谋,要么是为主谋办事之人。 所有的线索都在她眼前慢慢明朗,智伯瑶连揉自己脑袋的力气也没有。 刚才跟鄂姑娘长谈已经用光她全部的精力,她靠在枕头上,又渐渐睡去。 恍惚之间,有人走进来了,是个宫人打扮的。 智伯瑶随口一问:“鄂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但是对方不做声,不回应,径直走到她枕边,脚步没有一丝的犹疑。 智伯瑶瞬间清醒,但令她先回过神来的,不是她多年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而是头皮上的刺痛。 她已经被阿芙蓉和乌头草腐蚀,从前刀尖上学到的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背后那女人拉扯着智伯瑶的头皮,嘴巴里嘟囔着。 无非是骂智伯瑶狐媚子,迷惑了皇上的心,害的后宫不能雨露均沾。 智伯瑶嘴巴里被她塞上东西,喊叫不得,智伯瑶体弱,连挣脱这样一个弱女子也做不到,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被人宰割。 她发誓,她想要看清那女人的模样,但她不能,疼痛竟不能与阿芙蓉对抗,她就这样睡着了,她入睡之前想着对方是什么人,会不会把自己的头皮揪下来。 卫永昌晚上来智伯瑶宫中歇息。 音希告诉他:“皇上,娘娘已经歇息了。” “好。”卫永昌走到床边去,看了智伯瑶一眼,就说了一声:“不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圣上,哪里不对?”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头发:“有人来过?是谁?” 音希回忆说:“只有贤妃娘娘来过。” “传令下去,贤妃罚俸并禁足一月。”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头发,“理由?就说贤妃伤害皇后,心怀不轨。证据?这就是证据。” 卫永昌的手指轻轻从智伯瑶的发丝间梳过,一大把头发掉了下来。 这事传出了去,再没有人敢来探望智伯瑶,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智伯瑶醒来之后,卫永昌的口谕已经下达,她痛斥道:“你知道伤害我的另有其人,但是你却偏偏拿江水寒开刀,你不是要替我伸冤,而是要她们疏远我,要我被孤立,最后只能依靠你一个人。” “有何不可?”卫永昌说,“我把你养在这里,让你锦衣玉食,不会有风雨来侵袭你,你将永远都是朕的皇后!” 智伯瑶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睡去,睡梦中,她察觉有一只手顺着她的曲线游走,火热的情话在她耳边回荡,那人将她的衣服剥下,让她在欲海之中沉沦。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智伯瑶发觉自己躺在木桶之中,几个侍女正在为自己梳洗,她低头一看,透过水面,还能见到自己身体上清晰的欢爱痕迹。 哎,智伯瑶叹口气,这样狼狈,怕是要被人耻笑了去,可惜她在乎脸面吗?如今脸面已经不是她要担心的首位,她要担心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卫永昌比她更害怕她死,他要她看到他的强大,他要她后悔从前对他的轻慢,所以她当然不能死。 每过一个时辰,都有太医前来给智伯瑶把脉,确保她气息尚存,却不会好转,更不会死去。 在沉香丸的作用之下,智伯瑶身体已经几乎不能自主移动了。 卫永昌有时会在午后来,天气转凉,午后是阳光最旺盛的时候。 卫永昌会亲自为她挑选衣裙,叫宫人为她梳妆打扮,每一天都赐给她不一样的首饰,或是耳坠,或是发簪。 “今天外面下雪了,”卫永昌说着,把一根缀有红宝石的发簪插进她的头发中,配上红珊瑚的耳坠,和大红色的衣裙,越发让智伯瑶像个脆弱的瓷娃娃,脸色白的像雪,一身衣裙红的像血,“我带你出去走走。” 智伯瑶不肯说话,卫永昌将她抱在怀里,见她不肯回应,抱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些。 智伯瑶察觉,只能双手死死地攀附卫永昌的肩膀,虽然她手上青筋都暴起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卫永昌将她放在一个椅子上,那椅子下面装有轮子,上面装了一把大红色的伞,卫永昌推着她,绕着宫中的路陪她散心。 不知道是卫永昌提前嘱咐,还是宫里的人谁也不想撞见智伯瑶,路上除了他们二人竟没有一个人。 两道浅浅的车辙,两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它们彼此是那样不同,却又是不可分割的。 “瑶瑶,还记得当年见你,”卫永昌说,“你一刀刺了我,叫我休养了两个月,我那时出门,就遇到这样大的雪花,我王府的院子里有几棵梅花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如果你回去看过,那你会知道那几棵树早就被人伐倒了。”智伯瑶难得,汇聚起全部的气力,说出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卫永昌虽然说得是个问句,但是显然知不知道答案对他来说并没有所谓,“你砍了,我再种就是了。我还记得你说要住在九层高的阁楼之上,我带你去看。” 智伯瑶被卫永昌推到一处,那里紧靠着御花园。 九层高的阁楼,由银子浇筑而成,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穷奢极欲。 每一层檐角都悬挂了风铃,微风吹来,风铃叮当作响,煞是好听,但是不同的心境,让那铃声听起来像是鬼族的摄魂铃。 “里面还需要添置一些东西,明年开春的时候,你就搬进来,”卫永昌说,“你该开心。” 智伯瑶冷笑一声,懒得说话,也是没有力气说话。 卫永昌费尽心思弄出来的东西,却并没有讨得美人欢心,但他并不气恼,他有的是方法,叫智伯瑶给他一些反应。 “你看那边,”卫永昌将智伯瑶转了个方向,“看到了吗?在池塘里,有一株荷花依然不谢。” 智伯瑶看到了,在天寒地冻的时节,一朵娇弱的荷花竟然还在开放,它舒展着花瓣,白色的花瓣上晕染了淡粉色的脉络,好像是人的筋脉血肉,很美,很娇弱。 “那里,就是在那里,我叫人把道隐的骨灰撒在那里,”卫永昌说,“他被烧掉之前,我叫人做了场法事,在他的胸口上压上石头,将他的舌头和孽根剪了,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虽然智伯瑶一向以为肉身不过只是皮囊,人死后,那堆肉就已经不再与她有任何关系,她所爱的是某些存在于天地之间飘忽不定的东西,但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 她从前不明白寻常百姓为什么要在亲人的坟墓前痛哭流涕,她现在懂了。 卫永昌凑近她嘴边,听到她骂出“混蛋”二字。 “好,好,好,”卫永昌说,“终于肯给我些反应了是吗?你连喜怒哀乐都只是为了一个死人,我太妒忌了。” 他叫人把那朵荷花剪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那荷花离开花茎之后,花茎一下子就枯萎发黑了。 “你瞧,他死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没有别的法子,张嘴就狠狠咬了卫永昌一口,但她力气太小,不像在咬人,反倒像是在调情。 “你如果能总是这么主动,那何必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脸颊,端详自己的杰作,精致、脆弱。 他伸手从随身携带的瓷瓶中拿出一枚药丸,用唇舌顶进智伯瑶的嘴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红酥肯放琼苞碎 “这味道如何?”卫永昌与智伯瑶分吃了这枚药丸。 智伯瑶久病已经尝不出滋味,但她知道这绝不会是沉香丸,不然卫永昌绝不肯吞下去。 “这是什么?” 卫永昌告诉他:“猜,经过改良的方子,我相信味道不会差。” 无需多问,卫永昌的行为已经告诉她那药丸有什么作用。 “瑶瑶,瑶瑶……”卫永昌的气息有几分不均匀,他咬着智伯瑶的耳垂,唤着她的名字。 智伯瑶别过脸:“你走开。” “怎么,不肯与我好?当日你有身孕依然主动与我那般,今日怎么反倒害羞起来?” 智伯瑶说:“我不愿意。我知道后宫有很多女人在等你,你去找她们。” “瑶瑶,自从上次对你承诺,我就再未近其他女子之身。”智伯瑶冷笑一声:“我不要你的承诺,你也无需向我表忠心,我这里没有糖给你。” “你就是糖,”卫永昌说着,一把将智伯瑶从椅子上抱起,将她放在湖水边的空地上,一棵梅花树下,一片雪花之上。 “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卫永昌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庞。 如果可以,智伯瑶愿意给他一刀,但她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可以自如移动,连抬个手也要费一番力气。 她看到卫永昌满眼燃烧的情欲,她想呕吐,可她的身体同样因为药效而在渴求对方的身体,身体每一处都在渴望被抚过。 她看到头顶上是被大雪压得摇摇欲坠的花枝,她看到天上飘散的雪花有鹅毛那样大。 天地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又似乎有人无处不在。 他的魂灵会不会就在这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别,别在这里。”智伯瑶说,“会有人看到。” “哪里有人?嗯?” 两人做夫妻许久,卫永昌知道如何调动她的身体,她嘴上不肯承认,可她的身体不会不认。 “没有人会看到的,”卫永昌亲吻她的面颊,动作之轻柔,仿佛在拥抱一个冰凉的瓷瓶,“我叫他们走开,他们不会看到的。” 这个他们,自然说的是卫永昌新培养的影子。 “又或者,你怕的不是人,是鬼?”卫永昌笑着说,“他也许就在这里,看着我对你,这样,还有这样,你说这样美的身体,他会不会妒忌?” 智伯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卫永昌的手腕:“不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还没有过这样,”卫永昌说,“你不喜欢?你会喜欢的。” 智伯瑶言语不能,被他抱在怀里,两人躯体交织在一起。 卫永昌将她翻来叠去,直到两人身上也同样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智伯瑶的眼珠宛如七彩的琉璃,她仿佛飘在天空之中,看到雪地之中,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头发散乱,一身红衣似鬼魅,白色的腿露在红裙之外,分外妖冶。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他会这样痴迷。 “瑶瑶,”卫永昌将她抱回东宫之中,交由侍女再次为她清洗身体,“我每天都会来的,你不会孤寂。” 侍女为她擦拭身体,如同在擦拭一件精美但易碎的瓷器。 她的生命何其脆弱,就像用头发悬挂起来的瓷器,在风中飘摇,那脆弱的头发丝随时都可能钓不住她的命。 卫永昌并不如他所言每日都来,他只是隔三差五的来,每次身上都带有不同的脂粉味道。 从前他还顾忌自己许下的诺言,他还要脸,如今,他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的,是让智伯瑶痛苦,什么承诺,什么不近女色,都是烟雾,风一吹就散了。 他不来,但是给智伯瑶服的药每天都在继续。 药很有效,毕竟是卫永昌命人特制的,经过改良的方子。 她每日都在无边的欲海之中沉沦,蚂蚁啃咬一样的感觉深入骨髓,但她就连抬手都做不到,嘴巴里面被塞了一块玉石,叫她不能咬舌自尽,她也吞不下去,时间长了,有涎水无可抑制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侍女们往往过后才能察觉。 那枕头整日有一种味道不散,侍女们只在卫永昌要来的时候,才会把她收拾得体面,让她还像个人。 “瞧,又想男人了。” 她虽然不能移动,但是她听得到别人对她的议论,叫她闭上眼睛,不敢想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那药丸到底是什么?从前那沉香丸是毒药我知道,可现在吃的又是什么?” “那是媚药,你看她那副样子,分明是求男人来抱。” “媚药?你怎么知道?” “上次有一颗药丸掉在地上,我就给宫里的野猫吃了,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那两只猫交了一天一夜,被人用棍子打也不能分开!” 一阵窃笑。 “你说如果我碰一碰她,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娘娘,你疯了!” “娘娘?我也就看在圣上常来的份上叫她娘娘,她连我都不如,逗逗她怎么了!” 一个半死不活的娘娘,宫里总是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日子久了,老鼠胆子就大了,它们不知道床上的病猫从前是老虎,而病猫也无法证明自己从前有老虎的威能。 这些小宫女,胆子很大。 尤其是在一个领头的撺掇之下,她们有恃无恐。 有人去蒙她的眼睛,有人去扯她的被子,有人的手试探进她的衣服里面。 院子里来了一只乌鸦,乌鸦叫声一起,宫女们这才玩够了笑着将一切归位从屋里跑出来。 “她的皮肤真软,比婴儿还娇嫩。” “刚才我摸摸她,她皮肤都红了,看着是一种很奇异的颜色。” “果真是个尤物,怪不得圣上对娘娘舍弃不下。”“据说,这位娘娘常年修习房中秘术,多年来,身体还宛如处子……” 智伯瑶睁眼,又闭眼。 她已经吃过太多次冲动的亏,她现在只能忍,忍到自己有最起码战力的时候,哪怕只是忍到自己可以结果了自己的时候。 “今天谁在皇后屋里当差?”卫永昌又来了,带着一身的脂粉气,不过扫了智伯瑶一眼,他就觉得好像有人穿着鞋子在自己的心上走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欲语泪先流 宫女们嘻嘻哈哈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来临,盛装打扮,为的是被圣上看上的一点点希望。 “都拉出去斩了。”卫永昌一手将智伯瑶抱起来搂在怀中,挥挥另一只手,叫人行事。 宫女们一瞬间从嘻嘻哈哈变成了手足无措,还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等侍卫一个个来拉走她们的时候,她们这才知道“害怕”二字该怎么写。 “圣上开恩!” “圣上饶命!” “奴婢知错了!” 卫永昌一抬手,侍卫都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将宫女们一个个粗暴地扔在地上。 宫女们已经把妆容哭花了,一边叩首一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卫永昌。 卫永昌墨色的眼眸被怒气晕染更深了一番:“不必拖出去了。” 宫女们还来不及谢恩,就听到卫永昌声音散发着寒气,像锋利的刀子扎进她们的心底:“就在这里处决吧。” 没有什么合不合规矩,永帝说的话,就是规矩。 龙头铡被侍卫抬了进来,宫女们的脑袋如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血液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黏腻腥稠的味道。 当中竟有一人挣脱了侍卫的压制,跑上前来抱着卫永昌的腿恳求道:“圣上,奴婢是无辜的……” 这人正是音希。 卫永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侍卫再次架起音希。 音希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圣上,奴婢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如果奴婢死了,娘娘一定会很伤心的,求您了……” “慢着!”不知道是音希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卫永昌,他一抬手,叫人把音希放开了。 “瑶瑶,你觉得她该不该留?”卫永昌抚摸着智伯瑶的面庞,在她耳边问着。 音希瞪大了眼睛,看着智伯瑶眼皮一点点抬起,她喊着:“娘娘!救我!救救奴婢!” 智伯瑶头慢慢偏过来,瞥了音希一眼,随后又缓缓合上眼皮。 这让音希的心沉落谷底。 “留下吧。”卫永昌看着智伯瑶说,“你想让她留下,我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心愿?” 音希松了一口气,在宫女凄厉的叫声中为自己保住一条性命而沾沾自喜。 “往后,我另寻人来照看你,”卫永昌为智伯瑶拢好衣衫,“那群吃里扒外的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智伯瑶被放回床上去,静静地听着所有人离去的声音。 地面被水冲刷,血腥味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终地面上那滩血会消失不见,但它永远洒在智伯瑶的心上。 再被派来照顾她的人,一定是卫永昌最信任的人,往后,她可是一点儿翻身的余地也没有了。 “娘娘,偌大的东宫,只剩我们两个熟人了。”音希搬了张凳子,坐在智伯瑶床头,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从前卫长阳居住的小屋,屋子早就空了,照理应该叫人掀倒,可是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所以那屋子就自己在那里腐烂,门外的狂风把屋门吹来吹去。 “从前是我小看你了。”智伯瑶忽然睁眼说了这么一句。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音希依旧一副粗粗笨笨的模样。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智伯瑶咳嗽一声,“我从前错了,竟然只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婢女,我太傻了,名字与方无隅比肩者,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娘娘,您病的太久了,胡思乱想什么?” 智伯瑶闭上眼睛:“你无需跟我装腔作势,我都明白了。如今春雨楼真正的楼主,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离开宫中之人,音楼主,是我眼拙。” 音希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为智伯瑶盖好被子。 “还不跟我坦诚?” 音希说:“奴婢真的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就少了接近朝廷核心的机会,我想你知道这件事。” 音希这个时候,突然笑笑,再也绷不住了:“我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天真?死了一个你又何妨,春雨楼就像春雨一样,落地无形,无影无踪,却能渗入躯干,无所不在,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你敢这么说,无非就是仗着我说什么都没有人信了,所以你才如此肆无忌惮。”智伯瑶说,“但我劝你一句,你无非是因为背靠春雨楼才如此嚣张,但如果,春雨楼不是你的,或者,你掌握的权力根本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牢固,你又该怎么办?” “唬我?”音希轻声说,“没用。” “我查过你,”智伯瑶说,“你的身世如你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那样,父母带你逃难,你被师父救下,而后被自己的父母卖进智府为婢,这就是我的疑问,你凭什么让春雨楼教众信服?” “英雄不问出处。不是吗?”音希莞尔一笑。 “可我想,你武力平平,资质也平平,”察觉音希要反驳,智伯瑶嘘声,“别以为你煽动卫长阳,胁迫鄂姑娘就是有才干,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三流杀手的水准。”“你智姑娘相貌出众,天资聪颖,武学奇才,不也照样躺在这里?”音希咬着牙对智伯瑶说,“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智伯瑶不理会音希,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想了好几天,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有不一般的身份,这是你能让他们信服的唯一一处,但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有这样大的威力,是我所疑惑的。” “那你想明白了吗?”音希问。 智伯瑶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妨说来给我听听看,也好叫我反思一下,我究竟是以才干服人,还是以身份服人!”音希根本没有把智伯瑶放在眼里,要她说。 “师兄妹?春雨楼从小培养的杀手?都不是,”智伯瑶说,“你是道隐的妹妹!” 音希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但她嘴上嘲讽道:“那种人的妹妹?你奸夫的妹妹?” “换个角度,”智伯瑶说,“不如叫你前朝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 “你尽可以猜。” 音希这话,等于默认了。 但智伯瑶偏偏要打她的面颊:“可惜,你天生就是贱婢,谁告诉你你是前朝公主的?那不过是你猜的,事实就是你的亲生父母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你也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你引以为傲的血液,不过连我都不如。” “你知道些什么?无凭无据的,想让我信你?做梦!” 智伯瑶说:“你以为自己是前朝公主,自然是方无隅告诉你的,我认为你不是前朝公主,自然也是方无隅告诉我的。” “方先生连杀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他会告诉你?怕不是你被骗了。又或者,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方无隅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智伯瑶哈哈一笑,笑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音希说:“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师父他后来是要杀我不假,但你要知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智伯瑶说,“哪怕在他收养我的那一刻起已经想到要利用我,但我们一起生活数十年,再强大的戒心也总有松懈让真心流露出来的时候。” “对于你所说,我不信。退一万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音希拍拍智伯瑶的面颊,“毫无影响。” “你错了,如果你是假的,那一定就有一个真的,这个真的如今在什么地方,她在做什么,你当真不想知道?” 音希说:“如今我大权在握,这是谁也不能动摇的事实!” 智伯瑶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走进来之后跪下道:“以后娘娘贴身事务,都由我一手打点。” 这女人一声黑色的锦绣,头发束城男子样式,腰上配了一把剑,既有女性之美,又有男子的英气,只是,她不是陌生人。 “巫怀慕?”智伯瑶问。 音希在外人面前还是一个尽职的奴婢,何况巫怀慕不是一般人,于是音希默不做声,退到一边去。 “是。”巫怀慕答道。 智伯瑶道:“你走近些,我想看看你。音希,你先出去罢。” 音希心不甘情不愿,但只能退下。 巫怀慕上前来,智伯瑶伸手,巫怀慕去搀着她的手。 智伯瑶甩开,表明这不是她的意思。 巫怀慕看她的动作,明白了,将头凑过去,智伯瑶摸到巫怀慕发冠上冰凉的珠翠,顺着巫怀慕的脖子伸进去,没有摸到记号。 暗卫,尤其是女子,会在脖颈下方纹一朵红莲以示忠心,这在智伯瑶看来是很可笑的,但是这是暗卫界不成文的规定,暗卫女子的忠与贞一向被混为一谈。 如今巫怀慕脖颈上的红莲纹路消失,但卫永昌还肯将她留在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卫永昌把巫怀慕收为自己的女子。 “还真是下得去手。”智伯瑶将手缩回被子里。 巫怀慕垂下眼帘,叫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味道,”智伯瑶说,“与我服用的药丸味道很像。” 巫怀慕说:“是。” “但凡新研制出来的药,总要在人的身上先试了,才能投入使用,”智伯瑶说,“他给你的感觉如何?” 巫怀慕说:“卑职不甘妄自揣度。” 真是块木头,与她聊天是自寻烦恼。 巫怀慕对智伯瑶敌意不知为什么又增加一分,是女子之间的妒忌亦或是别的原因,智伯瑶不得而知。 智伯瑶闭上眼睛,巫怀慕就守在一旁。 智伯瑶忽然觉得,这块木头是一个好靶子,吸引音希注意的好材料。 晚上卫永昌来的时候,又是她药效发作的时候。 两人享鱼水之欢,智伯瑶竟主动攀着卫永昌的脊背,让他感到意外,并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怎么这样主动热情?”卫永昌问。 智伯瑶说:“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永昌说:“一个女人要想让男人答应她的条件,这条件需要在上床之前提,你不怕我怕翻脸不认了?” “夜还很长,你很急?”智伯瑶躺在他怀里,乏力,慵懒,说不出的诱惑。 卫永昌揽住她的腰身:“你说的对,夜还长得很,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直到天快要亮了,卫永昌才肯放过她。 她出了一身的汗水,几乎要把床单浸透了。 卫永昌从背后抱住她。 智伯瑶说:“抱着我。” 卫永昌疑到:“我这不是在抱着你?” “抱得紧一些。” 卫永昌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这下你可满意了?” 智伯瑶不再说话,早已沉沉睡去。 卫永昌早起,动作虽轻,却还是惊动了智伯瑶。 智伯瑶睁眼看他,他吻在她额头上:“瑶瑶,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音希主管我的贴身事务。” 卫永昌握了握她的手,为她盖好被子。 屋子里面炭火很足,哪怕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在屋子里面的智伯瑶只穿一件单衣就足够了,卫永昌收拾好上朝的一套行头,已经热的汗流浃背。 智伯瑶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卫永昌笑笑:“瑶瑶,你看我做什么?” “你真傻,叫人把炭火移出去不就好了?” 卫永昌说:“可我害怕你会冷。” “早点回来,我想你。” “好。” 那边答应了智伯瑶,卫永昌一走到东宫门口,就嘱咐巫怀慕:“那个叫音希的宫女,把她调到院子里做些杂活,不要叫她接近瑶瑶。” “圣上……”巫怀慕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卫永昌说。 “怎么?可是瑶瑶还有什么事情?” 巫怀慕低下头:“是卑职,想问圣上,今儿个晚上何时过来,需要不需要准备……” “今晚,我在御书房休息。”卫永昌说,“但是此事不要告诉她。” “卑职明白。”巫怀慕站在宫门口目送卫永昌离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云浆未饮结成冰 “怎么是你?”智伯瑶睁眼,看到巫怀慕正在为自己擦拭身体。 巫怀慕当然不能说这是卫永昌的命令:“音希出去了,要我来照料娘娘。” 智伯瑶点点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我现在很好奇,你算是他的侍卫,还是他的女人?” 巫怀慕说:“不过是一个下人,称谓没有差别。” “但如果你们的违背了道德纲常,那我还真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智伯瑶欲言又止,“算了,这种事情,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想这个做什么,与其清醒而又痛苦地活着,不如就这样在苦海之中沉沦。” 虽然巫怀慕没有说什么,但是智伯瑶看得出来,巫怀慕对她所说的事情很感兴趣。 “你出去罢,等音希回来,叫她来找我,我有话对她说。” 智伯瑶闭上眼睛,听到巫怀慕出去的脚步声,一重一轻,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巫怀慕的兴趣。 虽然巫怀慕是暗卫,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淑太后培养出来的二流暗卫,心不定,智不足。 智伯瑶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如今她是空手套白狼,全凭一张嘴皮子,如果有一个闪失,她真的万劫不复! “娘娘,您找我?”音希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雪花,“外面又下雪了,听说淑太后今儿个早上再院子里滑了一跤,把腿骨给摔断了。” “有趣,”智伯瑶说,“你出门一趟,不该只带回这点儿消息来。” “你以为我会去调查昨天你所说的事情吗?”音希说,“你想骗我,利用我?很可惜,你注定要躺在这张床上终老。” 智伯瑶说:“我没有骗你,师父告诉过我真公主在什么地方,虽然当时我年幼,并不认识,但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仅认识了那位真公主,还与她十分亲密,不得不说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天注定。你不杀她,那她迟早会杀掉你,因为春雨楼主只能有一个。” “我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智伯瑶笑了:“我前半辈子一直为非作歹,看自己阳寿将至,想说两句真话,倒是没有人信我了。那我等着你在她手里栽一个大跟头。” 接下来,不管音希如何再问,智伯瑶也不肯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的越少越好,最好让音希自己乱了心思,胡思乱想。 她觉得,自己的提示已经给的很明显了,这边她跟巫怀慕讲一些有的没的,那边,她跟音希说这个真正的公主是她很亲近的,要知道到现在,跟她亲近的人算不得多,这是很容易找出来答案的问题,现在,就等着看两只老虎谁更凶猛。 巫怀慕自然听到了智伯瑶与音希的对话,她心里也猜疑起来。 卫永昌没有回来。夜已经深了,卫永昌还是没有回来。 智伯瑶强撑着不睡,她可不是在等卫永昌,她知道卫永昌不会来的,但她要的是卫永昌知道她在等他,要他彻底放松警戒心,要他不再严密监视自己。 “巫怀慕,现在几更了?” “三更,娘娘您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他。” “巫怀慕,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 “他怎么还不来?”这话自然也是说给巫怀慕听的。 两天之后,卫永昌来了,批着一身的月光来的。 智伯瑶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 “是我的脚步声太大?” 智伯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让我白白生欢喜。” 卫永昌看她一下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是很心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控制,他相信智伯瑶已经从身到心都给了他。 “往后我不骗你了,我每天都来。” 智伯瑶说:“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事务繁忙,总会有熬夜批奏章的时候,你不可能做到每天都来的,,我不需要承诺了,免得有一天事情发生变化。” “以后,你我吃住都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这样做了。 东宫空了,整个后宫的女人都目睹着皇帝抱着如死人一般的皇后,一起住进了金龙殿,有时是御书房。 去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会看到一个木头做的带轮子的椅子,上面安放着一个女人,她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戴着不一样的首饰,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她都在沉睡,好像从来没有醒来的时候。 有御史对女人出入御书房一事进行弹劾,统统被卫永昌挡了下来。 他算得上个勤政的明主,身上也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质,让人不敢与他僵持。 只是形影不离这种话,说说还好,有时候卫永昌真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要陪伴在智伯瑶左右。 夜已经深了,智伯瑶一直在沉睡中。 巫怀慕磨墨的手一把被卫永昌拉住,传递的意思非常明显。 巫怀慕却想到那天智伯瑶欲言又止的神态,竟然轻轻将自己的手从卫永昌的手中拽出来,表明态度。 卫永昌没料到自己一手养出来的玩物敢忤逆自己的意思,气的将砚台给打翻了,把智伯瑶惊醒了,他抱着智伯瑶沉沉睡去,却没有一点儿动她的心思。 再好看的美人,终日拥着也会腻味。 何况,人性都是卑劣的,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喜欢不断地得到东西。 巫怀慕敢拒绝他,这就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求求你,告诉我,你那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巫怀慕趴在智伯瑶面前,小声地哀求着,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这样的不安,她能鼓起勇气拒绝一次,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又该怎么办?所以,她需要明白事情的真相。 智伯瑶心里勾起一抹微笑,但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慈悲。 弱小的外壳,有时是绝佳的伪装。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天地固将容小丑 智伯瑶于是把心里想好的那一套说辞都告诉她,告诉巫怀慕说她是前朝的公主,是卫永昌的表妹。 巫怀慕自然是不相信的。 就像在街边扶起一个乞丐,告诉他说他是真龙天子,他也是不相信的。 “这不可能,你在玩什么把戏?” 智伯瑶说:“你不信最好。” 话不能说的太多,说的太多了,就会让人起疑。 智伯瑶希望巫怀慕自己去猜,自己去想,希望巫怀慕愚钝,但是又不那么愚钝。 巫怀慕确实是愚钝的,不然不会听信智伯瑶的话去调查音希。 但巫怀慕又不那么愚钝,因为她竟然将音希与春雨楼教众的接头方式给查清楚了,这很好。 “当年,蔡太监将你遗弃在路上,将你哥哥交给淑太后,淑太后多年后命人寻回你哥哥,还有你,这是一个意外收获,她害怕你们会造成什么乱子,所以才会将你们养在身边,成为没有獠牙的狗。” 巫怀慕说:“可你要怎么证明你所说的?” 从巫怀慕问问题的语气,智伯瑶已经知道了巫怀慕信了她。 “用红油纸折成一条小船,将你的血滴在上面,将它放入流水之中,你会得到答案的。”智伯瑶说,“照你所说,音希今晨向春雨楼教众下达命令,如果那命令没有能被执行,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 巫怀慕这样做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暖人的。师同方跪在御书房前,等着天子的召见。 进入御书房,里面有堆积如山的奏折,有眉头紧锁的天子,还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人,她侧面对着师同方,脸色煞白,眼皮紧闭。 “师爱卿,这么急着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师同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由内侍递上去。 卫永昌仔细拆看了这封信,面色严肃起来:“有人要反?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微臣也不知,偶然所得,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事关重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交给圣上裁决。”师同方说。 “这样大的事,什么人会找你?”卫永昌对他有几分不相信。 师同方很诚实地回答:“微臣也想不明白。但大概臣家中没有森严守卫,所以才会被挑中。这伙贼人意图在两国边境挑起事端,令未央对我国发起进攻,真是胆大包天!” 卫永昌沉思良久,最后委任师同方去处理此事。 “我还没有准备好,现在不是开战的时机。”卫永昌抱着智伯瑶,在她耳边小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 “你要打仗?” “我要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智伯瑶倚在他的肩头,浑身的血液都在不由自主地沸腾,现在就等把音希这颗毒瘤拔掉,她才能安稳睡觉。 几日之后,音希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这时候她才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智伯瑶看着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的音希,小声说:“你在晃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在哪里对不对?她出现了,她出现了……” 智伯瑶笑笑,说:“你开始害怕了?” 音希一把刀横在智伯瑶的脖子上:“告诉我,她是谁?” 智伯瑶摇摇头:“我直接说出来,岂不是很无趣?” “无趣?总比丢掉性命好。” 智伯瑶犹豫:“算了,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你说的,是巫怀慕?” 智伯瑶很惊讶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会知道?既然你一直都知道,又何必拿把刀出来吓唬我?” 计划之中,应该是音希去暗杀巫怀慕,至于二人谁能胜出,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是,不凑巧,音希拿刀抵在她脖子上被巫怀慕看到了。 巫怀慕拔剑:“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无礼!” 音希眼珠子一转:“你我不应该是敌人。你做过些什么事,她知道的清楚,要杀,你也该杀她,而不是我。” 智伯瑶暗笑音希的愚蠢,这个时候敢跟巫怀慕讨价还价,还往她的心口扎刀,这是送命的事情。 两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巫怀慕剑法诡异,音希的刀法灵活不足,力量有余。 两人过招十几次,智伯瑶听着刀来剑往的声音,内心不能平静,原来谋士是这样手不沾鲜血地攻城略地。 音希当场死去,这个消息并不令智伯瑶意外,毕竟,音希只是地下的臭虫,论起动刀动剑,还是技不如人。 巫怀慕在几天之后死去,这是智伯瑶没有料到的。 那天,巫怀慕不过是受了重伤,但并未伤及心脉。 如此死去,只有一个解释,巫怀慕死于心碎。 智伯瑶对这个姑娘感到抱歉,毕竟她本该置身事外好好活着。 “巫怀慕死了,”卫永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是淡淡忧伤,“死的时候,不肯看我一眼。” “圣上伤心了?”智伯瑶问。 卫永昌不说话,眼睛盯着跳跃的炉火。 那天的事,智伯瑶表示自己一问三不知,她不怕查,她没有什么破绽,因为从头到尾,她的付出的只有她的话术,从未亲自采取过任何行动。 卫永昌着实消沉了一阵子,看起来巫怀慕成为了他心头的明月光和朱砂痣。 但消沉不过只是一种不可触摸的情绪,死去的人只会慢慢腐烂,所有与她有关恶记忆和事物也将与她的肉身一样,在人世间湮灭。 “瑶瑶,我带你出宫去,游历山川,你说好不好?” 卫永昌每隔一段时间,对她都会特别温柔,与对待猫狗一样的心态,想起来的时候就逗弄一番,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让她落尘。 智伯瑶对他道:“好,你说去哪里,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虽然卫永昌嘴上说是游历四方,但智伯瑶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了,她知道,卫永昌如果只是为了让她开心,绝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卫永昌真正的目的,在于带领着半个后宫,告诉天下人,皇上出游。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千古江山,英雄无觅 这一次出游,卫永昌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给搬空了。 陪他出游的不止智伯瑶一个女人,嫔位以上都随他一起出游了。照理说皇上离京,太后应镇守皇城。 但不知道卫永昌究竟在想些什么,淑太后被他一同邀请,安置在另一艘船上。 这绝不是普通的出游,卫永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智伯瑶看着沿岸的风景,心底平静如水。 这次出游,声势浩大,堪比当初的春日花都宴。 沿岸围观的百姓很多,来看天子威仪,看帝后情深。 卫永昌不喜欢叫她到甲板上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 又或者他害怕智伯瑶投水自尽了,这样一个精致的玩物,被驯服的烈马,还没能玩够,怎么能容她逃脱?要摧毁她的意志,让从前高高在上的她臣服在他脚边,卑微地侍奉,以身,以色,要把她的最后一滴血液榨干,要令她只能攀附于他生长。 不管是哪一种,他总要白天黑夜缠着她倒是真的。 “我都已经这副模样了,”智伯瑶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你明白就好。” 载歌载舞,一路北上,直到成汉与未央的交界处。 那里修建了一座行宫,看样子,是从两年前就开始筹备的。 “皇上,行宫建在这里,恐怕不妥。”淑太后担心的是北边的未央人攻打过来,行宫这点儿守卫根本守不住,不止是淑太后这样担心,这也是所有人的担心。 “有江将军的大军驻扎在此地,母后多心了。”卫永昌说。 但是,智伯瑶依稀记得多月之前,就已经得到江将军病重的消息,卫永昌当真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江水寒抱着朗儿经常来找智伯瑶,也没有见她提过将军的事情。 江水寒与智伯瑶的关系并不算好,但是莫名就是合得来,哪怕上次发生了江水寒把智伯瑶出卖给卫长阳的事情,智伯瑶也愿意亲近她,大概越走到高处,就越是寂寞,所以到了最后,对手都成了朋友。 “你父亲怎么样?这次难得来这边,不想与他团聚?” 江水寒说:“军营是重地,臣妾不能擅自进出。” “你去求圣上,他也许会同意。” 江水寒摇摇头:“圣上今天带兵去军营巡视,臣妾带着朗儿,总是会有诸多不便。” “今天?”智伯瑶惊讶。 “对的,就是今天,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什么也不知道,”智伯瑶撇撇嘴,“他什么也不跟我说。” “那是圣上喜欢姐姐,不想把姐姐牵连进别的事务里去。”江水寒说。 “但愿如你所说,”智伯瑶说,“我想出去看看,你可以帮我吗?” 江水寒犹豫一下。 智伯瑶主动说:“没事儿,我不为难你。” “姐姐见谅,圣上吩咐过不许,是出于您的安危考虑。” 智伯瑶冷笑一声:“安危?是出于控制吧!” 江水寒却惊讶道:“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沦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拜他所赐,他用药毒害我,他害我!”智伯瑶吼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把江水寒吓到了。 这是智伯瑶想要的,她要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叫江水寒看清这黑暗的世界。 “姐姐,你……” “你所知道的,是我染了风寒,生了大病,至今不能下床,”智伯瑶说,“可你错了,我本来没有病,是他囚禁我,他每天逼迫我服药,让我瘫在床上,这就是你从年少时就爱慕就崇敬的人。” 江水寒不信,她聪慧,但从来不知道可以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心爱的人,她也不相信。她是个温柔的人,只有温柔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的人,她相信爱,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要的是权力,要的是控制,说一句不好听的,你父亲,八成凶多吉少了。” 上来就问候别人的亲人,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好脾气如江水寒也要受不了,她只觉得智伯瑶一席话,仿佛是芒刺,扎在她的心口上。 “姐姐,我看你是累了,我先带着朗儿回去。”江水寒就是生气,也生的这样文雅,智伯瑶羡慕,但是学不来,也不会去学。 智伯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天下男人都喜欢多多地娶妻,因为毁掉天下有情人的,大多不是冲突,而是厌倦,倘若能多多娶妻,收罗各色各样的女子,可爱的,温婉的,刁蛮的,聪慧的,享用过她们的灵气而不必承受她们变化的那一天,这是帝王要三宫六院的原因。 近了,智伯瑶知道,自己的机会了近了,卫永昌离开行宫,这意味着自己活动的范围将大幅扩张,她要在短时间内笼络尽可能多的人,这听起来很困难,但是只要条件适宜,未必不能做到。 江水寒和淑太后都是智伯瑶要笼络的对象,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江将军。 要养尊处优的江水寒和淑太后背叛永帝,走到自己这一边,听起来不可能,但只要鞭子足够大,足够狠,就能驱动所有人。 江将军重病不治而亡的消息,是半夜里传来的。 卫永昌为了稳固军心,留在军营里,亲自担任主帅。 “那边是什么响动?”智伯瑶半夜里惊醒了,问侍女。 侍女打开窗子指给智伯瑶看:“那是贤妃娘娘的房间,传来江将军病逝的消息,她在哭泣。” 江水寒的父亲,死了,这是智伯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她说:“我问的,不是这个声音,是距离这里几里外的马蹄声。”“马蹄声?”侍女说,“娘娘您莫不是听错了?” 智伯瑶说:“不,马蹄声,上千的骑兵。” 远处,天地交界处,出现火光,一队黑压压的骑兵,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虏骑猎长原,翩翩傍河去 等骑兵离行宫约莫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其他人才发现异状。 骑兵的火把已经点燃,他们夹着马肚子,发出威吓声,向着这边来。 外面已经彻底乱了,不过几千人,本不足为惧。 但是卫永昌出行带走了约三分之二的守卫,这样一来,行宫就像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少女,人人都想要占一分便宜。 走廊里传来了喧闹声,关门的声音,吵闹的声音,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 女人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不多时,淑太后那边差人传来指示,要所有人都到行宫大殿处。 女人们互相搀扶着,在婢女的陪同下,抹着眼泪快步朝大殿走去。 “娘娘,我推您出去。”智伯瑶身边的小侍女是卫永昌给她安排的,看着平平无奇,但既然得到卫永昌的赏识,那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此刻小侍女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同智伯瑶讲话。 智伯瑶点点头:“好,那我们一同到大殿去。” 大殿里面只点了一盏灯,看上去十分昏暗,淑太后坐在旁边的宝座上,一脸的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幽暗的灯光,令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庄严和肃穆。 妃嫔们身上穿的衣服,在暗处看着,一律都是灰蒙蒙的,死寂的灰尘,她们整齐地跪在大殿之上,反而不哭了,也许觉得淑太后一定有主意。 “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外面那骑兵都要打进来了!”一个女子看样子是吓怕了,顾不得身份和规矩,这样问淑太后。 淑太后不说话,目光只是盯着大殿外面,深蓝色的夜空,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一个斥候冲进来,双手抱拳跪倒在地:“报,敌军已经到达围墙外。我方已做好应战准备。” 淑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了,再探。” “太后娘娘,敌众我寡,”江水寒说,“是否应该向圣上求援,大军驻地在十几里之外,此刻发出信号,圣上也许来得及支援。” “是呀,太后娘娘,您快叫他们放出焰火,请圣上来救我们!” 淑太后只说:“一个个的吵得哀家头疼,都给哀家闭嘴。” 女人们止住了啜泣的声音,一个个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太后,不知道太后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把我推到侧殿去。”智伯瑶告诉小侍女,无需多说什么,她一抬头,就正好与淑太后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都是有自己算盘的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淑太后叫江水寒在大殿之上安抚人心,自己跑到侧殿去了。 “你先退下,本宫有话要同太后讲。”智伯瑶让那小侍女先离开。 淑太后从暗处缓缓走出,她绣着金线的袍子,一闪一闪地泛着金光:“你让她离开有什么用?她会听到一切的。” “她听到又怎么样,她不听又怎么样?在卫永昌回来之前,她根本不能自己采取任何措施,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女,而我相信太后娘娘您,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淑太后冷笑一声,头顶的簪子微微一动,闪着寒光:“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可惜,聪明救不了你。” “这次出行一开始,我就觉得非常不对劲儿,宫中有些分量的人,都汇集在此地,”智伯瑶说,“如果有一个疏忽,全部的人都会折进去。”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淑太后说,“用我们所有的人做诱饵,引诱未央人出动。” “只怕他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没料到未央没有派出大军,但只是派出了几千人的骑兵围住行宫,所以他只能带着大军,继续躲在暗处观察。”智伯瑶说,“从刚才起,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淑太后您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为什么还任凭这种事情发生?” “你知道我看穿了这一切,那不如你替我想想,我能做什么?”淑太后说,“我能做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您早已经不打算活了。”智伯瑶说,“只有已经死了的人,才会无所畏惧,而且,您不打算自己一个人死。如果我没猜错,也许有一批弓弩手潜藏在行宫之中,必要的时候,您会召他们出来,杀死行宫之中的所有人,这样,未央人围着的不过是座空城,卫永昌来救的,也不过是座空城。” “弓弩手?智伯瑶,我看你是成为禁脔太久,脑子都糊涂了,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淑太后说,“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跟我商量怎么送死,那我不打算陪伴你。” “不是弓弩手?您在这座行宫之中没有势力,我突然想起来了,”智伯瑶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您打算用毒了?” 淑太后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您老人家记性这么差?那我就帮您回忆一下,”智伯瑶说,“住进行宫的第一日,您就已经派出内侍去军队驻扎处封赏,是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不,如果是这样,您为什么不叫卫永昌去做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淑太后问,“一个几乎瘫在床上的人,能知道这些,我很好奇。” “卫永昌并非全然地信任你,他在临行前,给我留了一个令牌,见令牌,如同见他本人。”智伯瑶从自己的怀中摸出这块令牌,“他尤其嘱咐我,特别注意淑太后的动向,如有必要,可击杀之!您说,我要不要这么做?” “虽然我没学过武,但对付现在的你,我想不会比杀一只鸡难。”淑太后从怀中掏出匕首,绕到智伯瑶身后,抵在她的脖颈处。 “您用刀的手法很娴熟,”智伯瑶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但是,你如果真的有心杀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令牌来,”淑太后手一松,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这是我的诚意。” “那我也拿出我的诚意。”智伯瑶把令牌交给淑太后,“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打算将众人聚集到大殿之上,说服她们饮下毒酒自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折戟沉沙铁未销 “这个计划并无不妥。”淑太后说,“你认为如何?” “卫长阳死的时候,您没有同卫永昌撕破脸皮,江将军死了,您也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怎么现在反而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亲手葬送自己拥有的一切?”智伯瑶说,“这是我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你说的不错,玉关死,我虽然伤心,但没有自己断送性命的必要,”淑太后说,“但是我很明白,卫永昌敢用我们来做诱饵,说明至少在他看来,我们的性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他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我们周全,就算未央骑兵不伤我们,谁能保证他不会借机除掉我,而后把罪责推到未央人的头上,死不过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而我,就要把他的妃嫔全部都带走,把他的皇子也带走,让他体会一把孤家寡人的滋味!”“很好,很不错的想法,一下子让他失掉几十个妃嫔,几个皇子,但这样真的会对他有影响吗?”智伯瑶说,“我以为这一招不是上策。” “怎么不会?” 智伯瑶说:“妃嫔对他来说是穿不完的衣裳,失去几件衣裳,再添置几件就是了。至于皇子,你还没有见识过他的冷血无情吗?他根本不喜欢任何皇子,皇子们对他来说不过是有些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失掉皇子,他也不会伤心,再让人生几个出来玩玩就是了。” “那你说怎么办?”淑太后问,“看你说了这么多,想来已经有了主意。” 智伯瑶冲淑太后勾勾手,淑太后附耳过去,听智伯瑶说一番。 江水寒正在大殿上安抚众妃嫔的情绪,忽然看到有宫人端上几坛美酒,她皱眉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本宫的主意。”众人看到多日来一直沉睡的瑶后,被人从偏殿推过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江水寒道,“饮酒并不好。万一敌人打进来了,喝醉了可没法子逃命。” “就算敌军真的打进来,一堆妇孺能逃多远?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喝酒压压惊,也许,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喝到如此的陈年佳酿。”智伯瑶给宫人们使眼色,示意宫人们倒酒分给众妃嫔。 “不可。”突然,一个侍女闪身挡在酒坛前面,阻止众人饮酒,这正是卫永昌指派给智伯瑶的贴身侍女。 大殿里的人们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听她的,还是听本宫的?她是主子,还是本宫是?”智伯瑶态度十分强硬。 但那小婢女也不肯让步,虽然跪倒,但依然用身子挡住那几坛酒,不肯叫人靠近:“娘娘恕罪,但不可!” “你这宫女怎么回事儿?”淑太后这时走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一步,“难道,你是未央人派来的细作?” 这话一出,殿内的众人都自动远离那个小婢女,生怕她要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在平时,细想一下就知道淑太后的猜想是站不住脚的,但是在那样草木皆兵的紧急关头,一群娇滴滴的没有见识过刀光剑影的女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心思细想,再加上淑太后素来有威望,年纪和身份又摆在那里,不由得众人不信。 小婢女想辩解什么,但是大殿内乱做一团,淑太后一招手,在殿内护着的侍卫也急忙过来将小侍女团团围住。 场面极度混乱,淑太后不给小侍女任何开口的机会,一扬手,让众人群起而攻之。 侍卫们都是一心为皇族做事的,贼人在外而不能迎战让他们十分憋屈,所以面前这个所谓的未央细作就成为了他们发泄抱负的出口。 双拳难敌四手,小侍女很快就败下阵来,尸身被草草地拖出去了,身上的血液在地上画了一条大大的横线,看上去触目惊心! 智伯瑶看着她难以瞑目的双眼,心里暗暗说了一声抱歉,这是一场势必要有流血的牺牲。 “现在把这酒分了罢。”淑太后揉了揉脑袋,似乎有几分疲惫。 宫人们把盛着酒的杯子分发下去,淑太后“一个不小心”,将杯中的酒打翻在地上。 石板铺成的地面一下子发出“滋滋”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浓烟和刺鼻的气息,石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不好!酒里有毒!”江水寒大骇,“大家别喝酒杯里的酒!” 众人刚刚安放在肚子里面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面去了,她们纷纷把酒杯扔掉,每一杯都是有毒的。 她们拍着自己的胸脯,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离死亡,原来曾经如此之近,如果不是淑太后打翻了酒杯,现在被腐蚀成焦炭的就是她们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淑太后暴怒,猛地一拍桌子。 负责抬酒的宫人急忙跪倒在地上:“奴婢不知,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办的!” “还敢狡辩!”淑太后说,“来人,把她们统统……” “慢着,”智伯瑶慢条斯理地阻止了淑太后,“太后娘娘,这不关她们的事,一切都是本宫的意思。” “皇后,你是说,这酒,还有这毒,都是……”淑太后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智伯瑶。 智伯瑶倨傲地抬起了下巴,缓缓扫视众人一眼:“不错,酒是我准备的,毒也是我准备的!” “皇后!”江水寒满脸写着震惊,连“姐姐”都不喊了,改成“皇后”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毒杀皇族成员的罪名!是要砍头的!” “贤妃,她们这群愚妇不懂也就算了,你父亲乃是武将出身,难道你也不懂?”智伯瑶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到,“就算皇上赶的回来,他也救不了我们,上千人的骑兵就在行宫之外,不管他们是攻进来,还是放一把火,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与其落到敌人手里受折磨,还不如先自我了断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君埋泉下泥销骨 江水寒说:“圣上英明,一定会救我们于危难之间!” “你们自个儿想想吧,是敌人攻进来快,还是圣上赶过来快?”智伯瑶冷笑一声,“被敌军俘虏了,一刀给个痛快算是大发慈悲,命苦的,要被抓进军营,教司坊,做营妓,做官妓,千人骑万人跨了去。本宫是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瑶后,你不要妖言惑众!”淑太后一拍桌子,“你的歹毒谁人不知,竟想出如此恶毒的计策!” “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智伯瑶冷笑一声,淡淡地对宫人们说,“那不是还有一坛酒吗?一起干了,黄泉路上也还有个伴!” 哪个敢动,都知道那是要命的东西,谁也不敢上去倒酒。 智伯瑶说:“本宫最讨厌你们,一个个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夺得圣上的恩宠!我对你们早就恨之入骨!你们都是狐狸精,都该死!该死!” 众人看着一身红衣的皇后发出骇人的笑声,心中感叹这妇人果然歹毒!可惜智伯瑶终究是皇后,她们做妃嫔的都是奴才。 “去,倒酒!”智伯瑶告诉侍卫,“哪个敢不从,就先砍断她的手指,再不从就砍断她的腿,还有不服的,就按住她,把酒倒在她们的脸上,叫她们再也不能勾引圣上!” 哪怕知道智伯瑶发出的命令是疯狂的,侍卫们也不得不从,宫女们只好倒酒。 拿到酒杯的妃嫔,一个个手抖得跟什么一样,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这是一场提前宣布的阴谋,这是一场公开的处决,每个人都知道面前是深渊,可她们不得不亲手把自己推进深渊。 “够了!”淑太后突然站起身来,对侍卫摆摆手,叫他们停下来,“看看这里成了什么样子!乌烟瘴气的!敌人还没有攻打进来,我们就先自己乱了阵脚,传出去,叫百姓如何耻笑我们!成汉皇族,从来不惧怕死亡!任何时候,都不能辱没皇室脸面!来人!把这个妖后给我拖出去斩了!来稳定军心!” 淑太后这一举动,是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想要拍手称赞的,她们当中许多人未必有皇族气度,但她们惜命,不想死。 虽然智伯瑶是名义上的后宫之首,但淑太后是太后,而且平日智伯瑶病重,后宫权力都握在淑太后手里,自然淑太后说话分量更重。 所以,侍卫们一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但是在淑太后的再三喝令之下,他们壮着胆子朝智伯瑶走去。“慢着!”江水寒忽然阻止侍卫,“皇后终究是皇后,就算处分,也应当关进行宫的地牢之中,等圣上回来再做裁决!” 说着,江水寒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皇上的贴身信物,见玉如见圣上本人!” 淑太后心下微微一动,果然如同智伯瑶预料的一样,卫永昌害怕智伯瑶落入自己手中,所以不仅给了智伯瑶信物,还给了江水寒信物来制衡自己,可惜,卫永昌终究是太过自信,一厢情愿了。 淑太后从怀中掏出令牌来,喝到:“贤妃,若论信物,可不止你有!” 见令牌与玉佩都如同见卫永昌本人,但令牌才是为众人所认可的。 “请太后处罚皇后,以儆效尤!”妃嫔之中有人看出淑太后是铁了心不要贤妃保下智伯瑶,所以背水一战,大着胆子提出请求。 众人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危险处境,有今朝没明日,谁也不能保证头上这颗脑袋到明天不会搬家,所以一个个便没有了许多顾忌,她们早就受够智伯瑶一人专宠,横行六宫,何况方才智伯瑶是想要置她们于死地,这件事就算放到朝堂上去说,那也是智伯瑶有罪,还是重罪。 “请太后处罚皇后,以儆效尤!”大殿之上,呼声一波高过一波,除了江水寒,没个妃嫔都乞求淑太后快些下决断。 “好!哀家命你们将瑶后拖出去在围墙上处死,以鼓舞士气!” “太后娘娘,不可!”江水寒有些着急,她心里想的是,如果智伯瑶死了,那皇上该是伤心的。 但是淑太后已经决定的事情,哪里肯听她的? 淑太后叫人按着江水寒,而智伯瑶则被推出了大殿。 与江水寒错身而过的时候,智伯瑶从怀里摸出什么冰凉的东西,塞到江水寒的手上:“帮我交给圣上,就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信错了人!我信错了人!” 众妃嫔都凑到门口去,看到一小队黑压压的人走上城楼,铡刀被拉起,在月光下泛着寒意。 一个纤弱的身影,被人从椅子上粗暴地架起来,捆在地上,而后拉着绳子的人手一松,铡刀“嗖”的一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禀太后娘娘,这是皇后的项上人头,请过目。”侍卫脸上、身上都带着斑斑血迹,手上一个木盘,里面盛放着智伯瑶的人头,用布蒙上了呈给淑太后过目。 “哀家瞧瞧。”淑太后差人将那盘子递上前来,自己撩开布看了一眼,叹息道,“你生前飞扬跋扈,死后原来跟别人一样,头颅是不能蹦起来说话的。” 江水寒无力地握着手中的匕首,将它揣进怀里,心下涌起了一阵寒意。 突然,远处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无数火把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众人心道,这次可是真的要断送性命了。 更不知为何,负责守卫行宫的人将行宫门大开,把那队骑兵迎了进来。 有个胆小的妃子,看着那闪光的铠甲一步步迫近,竟然倒了杯毒酒一饮而尽,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来回打滚,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七窍流血死了,在场的人各个面如土色,不敢去看。 淑太后倒是镇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能辱没我皇家的名声!” 众妃嫔虽然心里怕的要死,但还是一个个咬紧了牙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一个个腿打颤,眼紧闭。 很奇怪,那些人一路走来,行宫里的侍卫竟然未做任何抵抗。 江水寒虽然家教甚好,但见到此景,不由得暗骂一声“废物”! 等骑兵头子一脚踏进大殿之后,却见他扑通一声跪在淑太后面前:“请诸位娘娘随末将一同从密道逃出,自有人接应!” 淑太后眯缝着眼睛,看到对方亮出的令牌,惊讶道:“所谓的围宫,难道只是诱敌深入的计策?” “事情说来话长,末将稍后做解释,请随末将来!” 这名小将说完,便将令牌放入大殿之上的宝座之后,只听得宫殿中传来无数细小齿轮转动的声音,宝座陷入地下,显现出一条约莫五尺宽一人高的暗道。 淑太后要先走进去,却被那名小将拦住,他一边张望,一边道:“圣上有令,皇后娘娘先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夜台茫昧得知不 “皇后?快别提了,”淑太后转身扫了众妃嫔一眼,缓缓道,“将军有所不知,皇后趁乱跑了,哀家发现的时候,她房中只有一个穿着她衣服的婢女,哀家气坏了,将那婢女斩了脑袋,至于皇后,哀家可真是不知所踪!” 众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先反应过来:“对的,就是这样!” “是的,等我们去找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不知所踪了!” “没错,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的,凭空消失了!” 众人心知,骑兵围城不过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戏码,若是叫皇上知道她们私自处决了智伯瑶,指不定会怎样对付她们,欣嫔、孙答应、鄂嫔可都是前车之鉴,皇上可不管智伯瑶做过什么只要智伯瑶活着,她们不能让卫永昌知道智伯瑶已经死了,她们不能这样做,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一行人在小将的带领下走进密道深处,彼此会心地使了个眼色。 所有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任何一人的背叛,都会导致其他人受牵连,所以每个人都会牢牢盯紧身边的其他人!淑太后暗自感叹,这就是智伯瑶高明的地方,演一出戏,要几十人都落入她的陷阱。 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巨型的骗局,几十人一同联手,要遮天蔽日,古语有云,三人可以成虎,何况是几十人,说出来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密道越走越窄,突然,那小将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便把队列最后十几个妃嫔驱赶。 那些妃嫔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不敢询问原因,眼睁睁看着天降一道石墙,将她们同其他人隔绝开来。 等她们意识到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一条缝隙已经不能容许她们穿行。 有个胆子大的,试图从缝隙之中穿过来,但她爬行的速度没有石墙下落的速度快。 石墙完全地落下,那爬了一半的女人拖着半个身子嚎叫着,整个人仿佛蘸了红色颜料的毛笔,在地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当场就吐了出来。 淑太后她们在小将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 江水寒怀中抱着朗儿,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些人,她们怎么办?” “要引诱敌人,一座空的宫殿当然很快就会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小将回答。为了让敌人踏入陷阱,就需要诱饵,那些位份低微的妃嫔,就是被舍弃的诱饵。 所以,小将在一开始才会问“皇后在哪里”,要让皇后先行,真是他的作风。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能想到她。 不知道假如智伯瑶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性。 “那边的机关会缓缓恢复原状,她们不想被夹成肉饼的话,就只能往回走,走回到大殿之上。”小将说,“算算时间,她们出去之后,未央人的大军就会攻破行宫。” 真狠心,妃嫔果真是衣服,但智伯瑶应该算是他的心头肉,他的掌上珠。 密道的尽头是深蓝色的天空。 众人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一个个抱头痛哭起来。 “诸位娘娘先上马车!”小将说。 众人顾不得身份地位,就近上了马车。 眼看只余一辆空马车,淑太后要和江水寒一起登上去,却被小将给拦了下来:“太后、娘娘,您二位不如上别的马车挤一挤。” “怎么?这马车哀家坐不得?”淑太后柳眉倒竖地问。 那小将垂下眼帘:“卑职不敢,只是这马车是圣上特意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圣上多次嘱咐末将……” “皇后自己逃命去了,还管她做什么!”淑太后强行登上这辆马车,还拉着江水寒一同上去。 江水寒怀中的朗儿,几次被颠簸醒,但又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看朗儿睡熟了,淑太后沉声对江水寒说:“今天瑶后的事,哀家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水寒只是说:“妾身不敢蒙蔽圣听。” “你也看到了,”淑太后淡淡地说,“如果叫圣上知道这件事,受牵连的可是几十个人,有的人可还怀着身孕,永昌这孩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会有任何顾忌。哀家无所谓,活到这个年岁已经活够了,可你要为那些孩子们想想,他们可还没有来得及睁眼看一看!” 要想打动一个母亲,孩子是最好的方法。 江水寒看了看怀中熟睡的朗儿,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一声叹,淑太后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江水寒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同卫永昌讲这件事,淑太后闭上眼睛,智伯瑶,你最好不要叫我失望! “快看,着火了!”不知道是从哪一辆马车里传出来的声响。 看来马车虽然颠簸,但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晚,没有谁能睡得着。 众人纷纷掀起车帘来看,之间远处,行宫的方向,已经燃起了滔天的火光。 火焰很高,火舌舔舐着夜幕,说不出的诡异和绮丽。 仔细侧耳,隐隐能听到火焰中传来人的惨叫之声,不消多说,那十几个如花蕾一般的女子,已经葬身火海,成为了柴火,成为了帝王丢弃的旧衣服。 “到了!”那小将说了一声。 听得有人前去通传。 天边的蓝色变得澄澈,朝阳如同一盏橘红色的灯笼悬在天与山的交界处。 她们到了大军的驻扎地,安全了! “瑶瑶!” 不等小将说什么,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快步走出,径直走到了一辆马车前。 那辆马车车身以钢板围绕,确保不会被箭矢刺穿,两批拉车的都是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一眼就认得出来。 男子快步走到马车前,惊喜地掀起了车帘。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僵住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碧云天共楚宫遥 预料之中,映入眼帘的该是苍白的面色,血红的衣衫,还有一双如泉水一样的眼睛。 可是马车上只有三个人,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一个其他人。 卫永昌回头看了那小将一眼,小将低下头不敢作声。 “这是怎么回事?”卫永昌问淑太后。 “这是什么语气?向哀家问罪?”淑太后道,“难不成还是哀家杀了你的皇后不成?” “她在哪里。”卫永昌顾不上淑太后言语之中的挑衅,只追问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再说吧。”江水寒怀中的朗儿发出几声梦呓,她将朗儿牢牢抱在怀里。 “她去哪了?”卫永昌丝毫不肯让步。 “你问她?”淑太后说,“哀家也很想知道,皇后跑到哪里去了,在皇上你的人进入行宫之前,她人就跑了。” “跑了?她那个样子,能跑到哪里?”卫永昌的手死死地抓着车门,似乎能将车门给弄坏。 “哀家也想知道,一个几乎瘫在床上的人,是怎么跑出去的,反正,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那个冒充她的人,在何处?” “死了,哀家以为是未央人派出来的探子,就叫人推到围墙上,斩了。” “尸身在何处?”淑太后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不出意外,尸身就在行宫里,不过,这时候恐怕跟行宫一起化成灰了。” 卫永昌扫了一眼江水寒脸上的表情,一把松开帘子,转身大踏步进了军营。 朗儿已经醒了,他微微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一个魁梧的背影:“母妃,那是父皇?” “那是你父皇,他来看你了。”江水寒亲了朗儿的面颊,在宫人的搀扶下跳下马车,一行人被安顿下来。 营帐之中,除了一张毛毡,什么都没有。 往日里娇贵的身躯,突然间都不那么讲究了,一个个躺在毛毡上,呼呼大睡起来。 营帐外面是杂乱的脚步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她们躲在那个帐子里面,仿佛被人世所遗忘,睡了个天昏地暗。 “太后娘娘,这边还空着,您要不要来解解乏?” 淑太后摇摇头:“哀家不困,无妨。” 帐子里,只有淑太后一个人是醒着的,她不困,因为她没有受到惊吓,平日里每日处理事务让她的体力充沛,远远强过一些年轻女子。 她看着满目的年轻面孔,上面多少有些泪痕和灰尘,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也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时候,可那段岁月里,她遇到了一个人,她在最美好的岁月里遇到了同样最好的他。 那个时候,她若再精明一分,就是狠毒,若再天真一分,就是愚蠢,而遇到他的时候,她在两者之中找到了微弱的平衡,所以是可爱的。 若是早几年遇到他,他是玩世不恭的,遇到他要被杀了吃掉,晚几年遇到他,他是刻板愚忠的,遇到他要进大狱,遇到她的时候,他是矛盾的结合体,所以是使人能亲近的。 这许多年来,淑太后日日夜夜靠着与他的那段回忆,支撑自己活下去。 有时候相爱的未必要相守,因为无法长久,所以白月光始终是白月光。 淑太后走进主帅的营帐中,卫永昌身边站了许多副将在与他看地形图,淑太后就那样坐在一边,倒是也没有人拦着。 “报!”一个斥候闯入营帐之中,“未央大军死伤过半,已经后退三十里!” “好!”卫永昌一拍桌子。 所有人面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卫永昌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当中,一脸的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圣上!您看要不要乘胜追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卫永昌眉头紧锁摇摇头:“不可,穷寇莫追,再往前三十里是未央人另外一处军营驻地,我方尚不清楚该处军队战力,不可贸然行动。传令下去,扫荡战场,将防线向前推进十里!” “皇上好谋略,有您坐镇,哀家可就放心了。” 卫永昌抬眼看她:“全都是江将军平日练兵有方,朕才能如此无往而不利!” “江将军是国之栋梁。”淑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情不自禁扬起,她为她爱上过这样优秀的人而骄傲不已。 “朕已经发布口谕,追封江将军,还封江夫人做诰命夫人,”卫永昌说,“母后您意下如何?” 卫永昌言下之意就是讽刺淑太后,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江夫人另有其人,而他不希望淑太后的往事成为皇族丑闻。 淑太后微微一笑,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朕要亲自领兵去扫荡战场,”卫永昌扫了一眼淑太后,“母后最好没有跟朕撒谎!” “快去吧!皇后一个弱女子,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也许她躲在宫殿之中,此刻已经烧成焦炭也说不准!” 卫永昌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若是死了,别怪朕不讲情面!” 淑太后抬手:“去吧。” 卫永昌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破绽,这才头也不回地出帐去,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绝尘而去。 “未央人频频扰乱我边境,圣上几次三番派出使节,结果都是有去无回,不得已才要与未央开战,”那小将一五一十同淑太后道来,“未央人有两大世家镇守此地,这两大世家彼此猜忌,让我们有机可乘。” “皇上游历一事大张旗鼓,未央人想必也得了消息,将那行宫看做眼中肥肉,昨夜我方军士先假扮成未央人围住行宫,这就让那两大世家互相猜忌,都以为是对方要先行抢功,所以这才亟不可待地出手?”淑太后问。 “正是如此!那行宫其实是一座空殿,里面注满了火油,昨晚我军趁未央大军进入之后点燃火油,不费吹灰之力,剿灭敌军十几万,真是大快人心!” 十几万,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未央再兵强马壮,这也足以让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贸然来犯。 淑太后这才觉出卫永昌的可怕,两年前,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筹备这件事了,而他的野心远不止打退未央人这样简单。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一夜清霜变鬓丝 卫永昌一去就是一天,走的时候天上还有朝霞,回来的时候晚霞已经消散。 那些受了惊的妃嫔们,一个个睡到午后才起,睡起来之后很快又把死亡和灾难教给她们的东西忘在脑后,又故态复萌,开始勾心斗角,互不相让,把脸上的污物洗净了,还要从嘴上抹一些胭脂下来涂在眼上,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楚楚动人。 淑太后眼不见,心不烦,走出营帐,看着来往的将士,这都是她的玉关一手带出来的好男儿。 “太后娘娘,外头风沙大,您要不回到营帐中避一避?”江水寒问淑太后。 江水寒为人温和,平日里妃嫔们都喜欢围在她身边,但谁也清楚,江水寒只能是一个说些无关紧要话的人,不能是真心朋友。 成为妃嫔,有的为财,有的为名,有的背负家族的期望,有的是身不由己,没有谁像江水寒那样,抱着全然纯粹的目的入宫,带着对卫永昌全然的爱。 低处纳百川,高处不胜寒。 从前智伯瑶在的时候,江水寒还能与她说说话,如今智伯瑶不在了,江水寒何尝不感到痛苦,她无法同那些妃嫔们一样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而计较而争斗,所以淑太后成了她说话的人。 “那里都是愚蠢的气息,让我不能呼吸,”对于江水寒,淑太后也不拿她当外人,自称“我”而不是“哀家”,“那群女人都太蠢了,太笨了,竟然完全没有想到卫永昌根本一点点也不在乎她们,她们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让男人有上她们的欲望。”江水寒哑然,无法接话。 “是哀家急了,说话粗鄙,吓到你了,水寒,你是个好孩子,”淑太后看了一眼远处天与山的交界处,那里一队骑兵正朝着大营的方向疾驰而来,“你的父亲是个好将军,你母亲好福气。” “太后娘娘,”江水寒道,“妾身敬重您,可有些话,不能全然赞同。”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见不得污秽,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恨哀家身为太后却持身不正,不止你恨,哀家也恨!” “臣妾说的,不是那个,”江水寒就算再开明大度,也无法对淑太后有除了尊敬之外再进一步的好感,她不想与淑太后谈论这个,她母亲守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爱,“您看那些妃嫔,觉得她们蠢笨,可也怨不得她们。” “生来学的就是做奴隶的方法,生下来就被剪掉了翅膀,被迎头一根大棒敲得脑袋都糊涂了,只知道怎么讨好别人,”淑太后说,“当然怨不得她们,她们脑子里就没有那些东西。可你不一样,她们不知道眼前是深渊,你是明知道还义无反顾往里面跳!” 江水寒垂下眼帘:“就算饮鸩止渴,我亦甘之如饴。” “你能这样想,未尝不幸福。” 幸福是一回事儿,可快乐又是另一回事儿,就像养育孩子,人们常说养孩子是幸福的,可没有一个人会把养孩子快乐挂在嘴边。 卫永昌顶着一肩的星辰回来,众位娇滴滴的妃嫔迎上去,卖弄她们红红的眼圈和破损的裙摆。 卫永昌身后跟了一行人,两人一组抬着架子。 一行人慢慢将架子放在地上,足足有十几个。 “这是什么?”有妃嫔想要引起卫永昌的注意,在他面前卖弄天真,伸手去掀开架子上盖着的白色布块,下面露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别动!”卫永昌神色紧张地大声喝止她。 那妃嫔楚楚可怜地挤眼泪:“圣上,臣妾做错了什么?” “架子上面的,是焦尸。” 吓得那妃嫔花容失色,直接晕了过去。 “抬走,抬走!”卫永昌摆手,其他妃嫔看这个架势,也纷纷要告退。 “谁也不许走!”卫永昌扫视一周,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不怒自威,“朕的皇后不见了,你们一个个的总该给朕一个说法。” “皇上,上次哀家可都跟你说过了,这事儿跟孩子们没关系,”淑太后插嘴道,“我们去找的时候,皇后已经不见了……” “嘘……”卫永昌一根指头竖在嘴唇边,“朕不要听你说,朕要听她们说。” 卫永昌随手指了一个妃嫔:“你来说。” 那妃嫔摸摸头上的汗水,眼角的余光扫到其他人都盯着自己看,知道自己需万分谨慎,不可说错一句话,否则全部人都要折进去了。 “回皇上的话,骑兵围住行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叫所有人去大殿,结果皇后迟迟没有来,我们派侍卫去找,结果侍卫回来说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已经被杀了,屋子里穿着皇后娘娘衣服的是个冒牌货,太后娘娘疑心那个冒牌货是未央派来的探子,就,就把她给斩了……” 卫永昌皱起眉头:“就一点儿也没有皇后的行踪?” 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卫永昌睥睨地看着她们,这群蝼蚁一样卑微的女人,卫永昌料她们也不敢骗自己,一个人说的可能是谎话,两个人说的也可能是谎话,但十几个人都这样说,那这话就已经有九成的可信度。 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了。 卫永昌不得已,把目光移到了那十几具焦尸上:“掀开来看看。”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独语斜栏,难难难! 军士得令,要去掀开尸体上面盖着的白布。 “慢着!”卫永昌又喝止他们。 军士们愣在那边,不知道是该掀还是不该掀。 “朕亲自来。”卫永昌扫了一眼捂住眼睛的众嫔妃,“看着,给朕仔细地辨认。” 卫永昌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架子边,一把将白布撤掉。 淑太后瞥了一眼,上过战场的她都要别过脸去,何况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深宫女子。 “这个不是。”卫永昌只扫了一眼就下定结论,这具尸体骨架偏大。 他抱智伯瑶抱了三年,只消看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不是智伯瑶的身体,哪怕已经是焦的。 一口气看完了所有的尸体,只有三具,身形体量都差不多,实在无法辨认。 “都上来看看。”卫永昌沉着嗓子说,他的音调不高,语气也不坏,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令人不敢抗拒他的命令。 江水寒走过来,指着中间的那一具尸体说:“这个不是皇后。” “如何判定?”卫永昌问。 “看她手上的戒指,”江水寒说,“那是芜嫔的贴身之物,是她的母亲给她的,她平时很珍视,用命来守护。” “那就还有两个。” 有江水寒率先站出来,再害怕也要往前冲。 在争宠面前,尸体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个也不是皇后,”另一个嫔指着左边那具尸体,从身上的衣饰判断出来。 “那剩下的这个……”卫永昌蹲下去,仔细地端详,始终无法将这具焦尸与智伯瑶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慢着,”营帐中的军医跨出一步,“皇上,草民可否一观?” 卫永昌扫他一眼,不知道这个布衣是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请求。军医撞上卫永昌怀疑的眼神,急忙辩解说:“草民听说皇后娘娘不曾生育,可有这回事儿?” “有,又如何?” “这就对了!”那军医双手作揖,“恭喜皇上。” “有何之喜?” “这不是皇后娘娘,”军医解释道,“这具尸体骨盆松弛,应该是有过生育的人。” 卫永昌忙叫军医上前,看个仔细。 再三辨认,军医还是认定这尸体属于一个曾经生育过的女人,而不是皇后。 “不是她,不是她!”卫永昌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 没有找到尸体,就证明智伯瑶已经逃出去了,她没有死,他们还有机会见面,他还能见到她,拥抱她,活着的她。 小将忙上前搀住他,却看到这位年轻的帝王,脸上流下一行泪水。 卫永昌背过身去,不愿意叫旁人见到他的泪水:“母后,爱妃们都辛苦了,下去吧。” 她们盯着卫永昌落寞的背影,一个个表情复杂,心有不甘,心底埋藏这一个巨大的谎言,在痛苦与害怕之中激荡,在快乐与恐惧之间漂流,一面暗自庆幸智伯瑶已经死了,另一面又在担心,若是卫永昌知道智伯瑶是怎样死的,一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卫永昌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在营帐中喝闷酒,“怎么会?她一个行动不自如的人,是怎么消失的?是不是未央的人提前得了消息,未央国之内有这样的谋士?” “圣上这边我来守着。”小将遣散营帐口的守卫,“你回去就好。” 盯着里面跳动的烛火,卫永昌的影子,闻着酒的味道,听着他一碗一碗地灌醉自己,小将心里,比自己死了老婆还要难受。 “怎么不休息?”淑太后问江水寒,“趴在缝隙那边看什么?” 江水寒说:“我有些放心不下他,他的脸色很差。” “不管怎么说,他都以为智伯瑶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淑太后说,“他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倒是你,看看,这两日都没有怎么睡,眼睛都黑了一圈。” “我很担心他……”江水寒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人给拉住了。 她低头一看,拉着她的不止一双手。 “贤妃姐姐,你要去哪里?” 江水寒说:“我去看看圣上,别叫他做出什么傻事!” “娘娘!圣上以为皇后没有死,他不会做傻事的,我们是担心您,怕您一个不小心把真相说出来,到时候,妹妹几个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江水寒再三解释,却仍旧不能让她们相信自己是去照顾卫永昌的。 她虽然心急,却也知道逼急了她们,对自己对朗儿没有半点好处,只好躺回去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沙拍在营帐上的声音,还有巡夜的军士身上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的父亲,成汉的将军,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生,人死了,如同一抔黄土,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兵,他一手保卫的江山,他为成汉立下的汗马功劳将会被世人铭记! 她的丈夫,将要完成她的父亲未竟的事业,踏过未央的土地,铸就一个辉煌盛世,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这就是她爱的人,有野心,有抱负,一双眼似乎有星辰叫她看一眼就陷进去,怪不得让她误了一生。 至于智伯瑶所说的江将军是被卫永昌害死的说法,江水寒并不在意,江将军生前曾教诲过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王要臣子做什么,臣子就要做什么,这是江将军自己的选择。 她所要做的,不过是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卫永昌的酒喝了一夜,江水寒的眼皮也一夜都没有合上。 东风恶,欢情薄,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早起,太阳从东方升起,洒下橙色的光芒。 卫永昌走出营帐,看到他的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圣上,您的头发!” “头发?”卫永昌拔出佩剑,借着反光,看到了自己一夜斑白的两鬓。 真个是: 一夜清霜变鬓丝。 怕愁刚把酒禁持。 玉人今夜相思不,想见频将翠枕移。 真个恨,未多时。也应香雪减些儿。 菱花照面须频记,曾道偏宜浅画眉。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都人齐和大风歌 稳重如卫永昌,也要暗暗吃了一惊:“朕的头发……” 原来世上真有一夜白头这回事,从前不信,只因未到断肠处。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营中斥候来报,探清了离驻地三十里处的未央大军战力,不到成汉兵士三成。 四处寻不到智伯瑶,但是以她的身体状况,行走一步都异常吃力,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被有心人掳走了,而这个有心人,除了未央人,卫永昌想不到别的。 卫永昌缓缓拔出剑来,指天道:“出兵!” 自然是决定深入未央腹地,与未央人正面开战。江水寒看卫永昌饱受折磨的样子,多想告诉他:不要再心怀希望了,智伯瑶已经死了,再做什么也无法换回她。 她想要他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心怀虚无缥缈的希望,一次次因为期待和失望而饱受折磨,但是有人扯住了江水寒的袖子,那是哀求,也是威胁。 “报!前方有一队未央骑兵出现!” “多少人?”小将又确认了一遍。 “一队骑兵,越十几人。” 卫永昌站上高台,果然看到远处,一队骑兵正在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骑兵,肩上扛着一面白色的大旗,看样子,是来与他和谈的。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请他们进来。” 等那队人马靠近了,众人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女人,一身骑装,面色倨傲,腰间缠了一条皮鞭,看上去好不威风。 “鹤庆公主?”淑太后辨认出来。 “太后娘娘,许久不见。”鹤庆下马行礼。 “成汉人的太后,这是安王妃,不可再称为公主了。”与鹤庆一同来的男子很不满地提醒着,看他锦衣华服,应该也不是一般的军士。 “这位是未央的王爷,安王。”鹤庆向淑太后介绍。 真是一对有趣的夫妻,不直说“这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的丈夫”,却要假意惺惺地说“这是安王妃”,“这是安王”,言语间是对彼此的看不上,但是又无法舍弃身上的身份。 “对于昨夜未央军队袭击成汉皇的行宫,我皇深感抱歉,”鹤庆此行,正是为了昨晚之事而来,“是驻守边境的平王以为那是匪徒擅自出动,让圣上、太后和诸位娘娘受惊了。我皇已经严惩平王,并愿意奉上黄金万两来平息您的怒意。两国友好相处多年,我想成汉皇您也不想因为一两个小人的挑拨离间就让边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吧?” 以为是匪徒?不管是如何糊涂的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但是如今未央方面派人和谈还奉上优厚的礼物,如果不接受,坚持开战,恐怕要被扣上“穷兵黩武”的罪名,是要被天下百姓所不齿。 “既然只是一个误会,”卫永昌敲敲书案,“那朕就收下这份礼物,回去转告你们的皇,两国的友好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被中断。” “成汉皇您英明,我这就回去将此事禀告陛下,您的盛名会传颂千古!” 卫永昌收下了黄金万两,送走了那些信使。 有人在背后质疑:“皇上怎会糊涂至此!那些未央人分明是巧舌如簧,偷袭不成就把罪名推到一个小小的平王身上,撇得一干二净。” 上述那些想法,卫永昌也想得到。 “母后,儿臣有要事与你相商。”卫永昌要淑太后留在营帐之中,屏退左右。 淑太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装,转向卫永昌:“圣上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瑶瑶一定在他们手上。” “只是他们如今大张旗鼓送上来求和,你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淑太后缓缓说,“答应了,那你就不能出兵。” “可朕实在不忍心,一想到瑶瑶可能在他们的手上饱受折磨,朕的心就不能平息怒火。” 淑太后说:“既要一个好名声,又要坚持出兵,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皇上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这根本是做不到的。” “但朕可不这样想,”卫永昌说,“如果未央使臣来我方军营,不是求和而是心怀不轨,那朕就有了足够的出兵理由。” “看来,圣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淑太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出兵的理由,一定要足够好。” 淑太后说:“不论成汉未央,虽然风俗各异,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 “看来母后跟朕想到一块去了。”卫永昌说,“为了孝,不管做出什么,都能够被百姓所称道。” “你要哀家死?” 卫永昌拍拍手:“太后果然聪明,是一点就通。” “皇上可真敢开口。”淑太后冷眼看他。 卫永昌笑笑:“太后你觉得自己可以拒绝?” “哀家从,是死,不从,也是死。”淑太后叹一口气,“这次出来,也看够了,从前怎么从一个婢女一步步爬到太后的位置,现在就怎么一步步折回去,说来,有几分好笑。” “毒药,匕首,”卫永昌说,“您看您想要哪一样?” “卫永昌!”淑太后再也不肯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不避讳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歹毒至此,果真跟夜帝一模一样!” “你没有说错,而朕要比他更胜一筹,”卫永昌说,“他被你蒙蔽了十几年,而朕,把你这棵毒草连根拔起!” “卫永昌啊,卫永昌,你倒是机关算尽,”淑太后凄惨地笑了一声,“可你当真以为你会比夜帝更高明吗?” “朕不会被你这样的女人所骗,”卫永昌道。 淑太后从书案上拾起匕首,借着天光查看匕首的锋芒,咬紧了嘴唇,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腹部,血液如鲜花一般在她的衣衫上绽放,而她粲然一笑:“你不比他强。” 淑太后死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是卫永昌所无法理解的。 她将带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死去,往后,这个“无所不知”的皇就要一直一直笼罩在谎言的阴云之下,一个十几人参与的骗局,只手就能遮天! 正文 第两百章晚日寒鸦一片愁 李不言来到边关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 确切来说,仗没有打起来过。 他身上都是伤痛,那是牢狱生活给他留下的痕迹。 李不言“啐”了一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边关的荒地上。这里从前是永帝的行宫,但是早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什么东西在他脚下碎成了两段,他挪开脚,慢慢将那东西拾起来。 是一个玉簪子,成色不好,在大火之中变得面目全非,原本它该插在一个后妃的头上,陪伴她一路闪躲来自后宫的勾心斗角,见证她登上权力的顶峰或者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可惜,那可怜的女人,躲过了暗箭,却没有躲过明枪。 看到这个簪子,李不言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原本五天的日程,被他缩减为三天。 只是在繁华的未央小镇转悠了半天,李不言也没有找到哪一个宅子门口悬挂着“安王府”的牌匾。 最后,李不言在一个说书先生那里找到了答案。 “……说时迟,那时快,安王自愿请命,以身做诱饵,将成汉贼子引入陷阱之内,重伤他们,这才有了我们这些百姓的安宁!”惊堂木一拍,这个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在说书先生的口中落下帷幕。 按照说书人的说法,是成汉人主动挑起战事,安王前去议和不成,就以身做饵,诱敌深入,重伤成汉皇,这才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能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故事,必然是经过特殊的授意。 百姓所知道的事实,并不是全然的事实。 安王是不是真有那样的雄才大略,李不言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安王和王妃都在战火中死去,他是要去哪里接应智伯瑶? 当初,一个神秘人将他从大牢里面掉包,只给了他只言片语,让他来未央找鹤庆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安王妃。 现在王妃陨了,王府朽了,茫茫人海,他是要去哪里找智伯瑶? 李不言漫无目的在小镇里面逗留了几日,并未发现任何有关智伯瑶的行踪。 李不言虽然内心有些记恨智伯瑶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他,将他关入大牢之中,但他内心是有所愧疚的,尤其是在他听到后来智伯瑶几乎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的时候,怨恨当初自己报仇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女子牵扯进来,她本来已经逃出牢笼,却被自己硬生生重新塞回魔鬼的手中,自己而后遭遇牢狱之灾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没有任何线索,李不言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卫永昌派出的几百名探子都没有线索,何况他李不言一个小小的梁上君子。 人找不到,但是李不言并没有放弃找她。 常规的手段无法达到目的,李不言就使出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不到两年的时间,一种奇异的观音画像就风靡了大江南北。 最初是由海上的船手带到陆地上来的,据说这种观音像特别灵,凡是悬挂了这种观音像的货船,在海上从未撞到过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海寇。 一传十,十传百,画师们纷纷抛弃了观音的传统画法,改画这种新的观音像。 但真正促成它传世的,却是来自当朝皇上的认可。 永帝是公认的好皇帝,就算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也要竖起大拇指夸赞他,夸赞永帝勤政且亲民,时常微服出访,却不修建行宫,大臣的宅院也住得,破旧的寺庙也住得,处理起腐败的大臣毫不手软,对于百姓的疾苦却时常流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好皇帝,却有惊悸之症,年纪轻轻就已经两鬓斑白,连一向挑剔的御史也劝告他要多注意休息。 一次偶然的机会,永帝在乡民的家中见到这种观音像,一见到便呆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可把乡民给吓坏了,只见永帝连连点头:“像,真是太像了!” “皇上,您说什么?” 永帝抹着眼泪道:“这观音跟朕梦见的是一个模样。” 这是神谕,这是吉兆,神仙也入皇帝梦,是大喜的事。 此事一传开,这种观音像才真正取代了就有的观音像。 听说皇宫里挂满了这种观音像,永帝再也不曾犯过惊悸之症。 寺庙里的信男善女,每每捐了香火钱,都会去求一副“永帝观音像”。 寺庙里的画师犯了难,他画出来的,总是被说成不像。 “那谁才是画永帝观音像的名家?” “梁上居士李先生,乃是天下第一画观音像名家!” “这位李先生人在何处,要多大的价钱才请的动他?” “你就断了这念头吧!” “怎么?这位李先生是请不动?” “李先生,可是真名士,钱也不要,名也不要,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四处寻找与那观音长相神似的女子。” “可真是怪癖。观音像明明是他画出来的,却又要找与画像神似的女子,难道,这样的女子是神仙转世不成?” “民间传言,李先生一日在荷花池畔入睡,梦中一女子告诉他河东要发生地震,要他去疏散民众,那时,李先生虽然心里觉得疑惑,却还是这么做了,当然没有人听他的,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结果没有两天,河东还真的震了,死伤无数,李先生这才知道是真的遇上了神仙,他于是再次回到荷花池畔,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女子再次入梦,自称是观音大士,这次河东灾变,她没能救人出来,所以要被玉帝处罚,贬下凡间去投胎做个寻常女子,一生注定要多磨难。” “所以这位梁上居士从来只画观音像,还一直在寻找与那梦中女子长相相似的人。” “正是,听说前一阵子,在陇右一带,有人见过一少女,长相如画中观音一样,李先生此刻,估计就在陇右!” 正文 第两百零一章佳人何日重逢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银河渐落,明月被水天交接一分为二。一艘花船破浪而出,将船上女子的歌声传遍湖上。 灯笼装饰得船身分外耀眼,船舱门却始终不开,只将内中女子的曼妙身姿勾勒在窗户上,引得众人无限遐想。 女子怀抱琵琶,歌声哀怨凄婉,一曲唱的人愁肠百转,肝肠寸断。 “我花钱买下那女子。”一个男人,坐在离那艘花船不远的小船之上,告诉老鸨,“叫她来见我。” “哟,这位爷,想来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老鸨将手中的帕子一甩,显然没有将这位一身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放在眼里。 老鸨仔细打量着年轻男人一眼,衣服上破了洞,手里抓一杯酒,脸上倒是干净,看的出来是个清秀的男子,也许是哪个破落户公子哥,在花楼里面挥霍惯了家产,却还是改不掉纨绔的臭毛病。 “我们这里可不能记在账上的,要拿出真金白银来!懂吗?”老鸨一手叉在腰上正欲离去,却被年轻男人叫住了。 “这些够不够?”男人将桌子一掀,露出下面的银子。 老鸨认钱不认人,扑上去收起银子,两眼放光道:“公子,今晚,我让襄子姑娘来陪您。” “我要买下她,不止是这个晚上,”男人扫了老鸨一眼,“可有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老鸨面露难色,“这点儿钱,想买下襄子姑娘初夜还差不多,买下这个姑娘可还是不够,您是不知道为了养出这么个可人儿出来,妈妈我要砸多少银子出来……” “那这些够不够?”男子拉开暗格,里面堆满了金块。 老鸨两眼放光,扑上前去,辨认真伪,确认无误之后,一边让人将金子抬走,一边对男子点头哈腰:“公子,襄子姑娘是你的了,我马上就让襄子姑娘过来跟你走!” 男子微微一颔首,目光中似乎有星光闪过。 老鸨去了没多久,船身一沉,似乎有人上船了。 但是从分量来看,来的人不止不是姑娘,还不是个善茬。 脚步很慢,但每走一步都很沉稳,必然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和极强的信心。 “梁上居士,好久不见了。”一个摇着扇子的青衫男子,缓缓踏进船舱来。 “我要的是个姑娘,老鸨也真是的,怎么给我弄了个男人来!”李不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随意把酒杯扔到一边去,“还是个白头翁,有趣!” “是我阻拦了她,”青衫男子摇摇扇子,“襄子姑娘你是带不走了。因为,要带走她的人会是我。虽然找到她要多谢你。” “你怎么敢如此笃定?”李不言扫了他一眼,“你辜负了她,不配再见到她。” “我当年重返京都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个叫做李不言的大盗死在了天牢里面,”卫永昌摇摇扇子,“我还亲自去看过。” “你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是一件好事。” 卫永昌说:“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但是今天的事,我不会让步。” 李不言答:“过往的事,我一定会追究,但看来今天有今天的事务要处理。” “外面有我的卫兵,硬闯的话,身手矫健如你,也跑不过我的天罗地网。”卫永昌摇着扇子,“但我并不想动用他们。” 李不言说:“跟我心平气和地谈判?你的要求是什么?” “与我正大光明比试一场,”卫永昌说,“你若是输了,立刻消失,不得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跟你比试?用结果决定她的去向?”李不言轻笑一声,“她不是货物,她的去向也不由你做决定。” “你觉得自己有别的选择?”卫永昌“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船舱外即刻传来抽刀出鞘的声音,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我不会与你动手,也不会接受你的提议。”李不言说,“你有备而来,我应战是死,不应也是死。” “原本你有一线生机,既然你不应,那就是你自断生路。” 李不言转身拿出一坛酒,一股脑倒进嘴巴里,喝了个痛快:“我无能,辜负她,自有我的死法。” “请。”卫永昌重新展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她早已经对你死了心,”李不言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你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挽回她。” 说完这句话,李不言就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曾浮出水面。 “皇……”老鸨意识到自己该怎么说话,“这位爷,这边请,襄子姑娘的船就在外边。” 卫永昌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扇子,缓缓起身,向那艘花船走去。 他的脚步是缓慢的,手早已经搭在门上,却始终不能推开。 “瑶瑶,好久不见。”卫永昌有千万句话要说,只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块大石头堵塞在胸口,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 弹琵琶的人停下指尖的跃动,缓缓放下手上的琵琶,立在门后,隔着一扇门听他说话,一言不发,一声不出,似乎在冷眼旁观。 卫永昌站了许久,最终鼓起全部的勇气,一点点拉开门。 门内的烛光一点点洒在他的身上,他竟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的不安和躁动,他斑白的两鬓都要几分不好意思见她了。 门终于彻底地打开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庞,终于完全地展现在他面前。 正文 第两百零二章山水万重书断绝 “公子厚爱,小女子惶恐了。” 门后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她低着头羞涩地向卫永昌行礼,所以卫永昌只看得到她满头的珠翠。 “抬起头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被称为“襄子”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那确实是一个绝世的美女,头发如乌黑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脸上略施粉黛,一双眼睛含着道不尽的妖娆妩媚,嘴角微微上扬,一种似笑非笑的亲和与温柔扑面而来。卫永昌缓缓后退两步,喃喃道:“哼……不是……” “公子,你怎么了?”襄子姑娘急忙上前搀扶住了卫永昌。 卫永昌侧过头去细细看她,像,的确是很像,就算真正的智伯瑶站在这里,容颜也许不如襄子艳丽,可襄子的艳丽是那样的粗浅,叫人一眼看的到底,而智伯瑶,就像是一坛美酒,外表看上去平淡冷漠,但只有品尝了味道才知道她的甘甜是带着辛辣的。 察觉卫永昌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襄子姑娘低垂下头去,带着一种欲拒还休的娇媚,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看他。 “不是你。”卫永昌缓缓将手从襄子姑娘手中抽出来,转身离去,“是在下唐突了,告辞!” “可是公子!”襄子急了,从背后抱住卫永昌,“公子,你已经买下了奴家!” “从此以后,你是自由身了。” 襄子把头紧紧埋在卫永昌脊背上,两只手如铁钳一样不肯松开:“公子,如果你不带走奴家,奴家没有地方可去,他们不会放过奴家的,往后怕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卫永昌静静闭上眼睛,那种依偎在他后背的感觉,很熟悉。 “娘娘,您听说了吗?”江水寒的婢女慌慌张张跑到她面前去。 朗儿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已然是一副大人模样,斥责那宫女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不学礼,无以立身。” “瞧瞧,说话倒已经是小大人模样了,”江水寒抱住他,“朗儿要快些长大,为你父皇分忧。先出去玩一会儿,太傅要到午后才过来。” 叫朗儿出去了,江水寒脸上的微笑这才一点点消失,盯着桌上的饭菜发起呆来。 卫永昌从陇右回来已经两日了,她亲自准备了饭菜,想着如果卫永昌过来,就能一起用午膳,可惜,这些饭菜热过好几次了,他还是不曾来过,甚至,连一句问候也不曾有过。 “皇上从陇右带了个女人回来!”宫女小声在江水寒耳边说。 江水寒看她这幅气鼓鼓的样子,忽然笑了:“不就是带了个女人回来吗,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会儿本宫带着礼物去瞧瞧,毕竟以后就算是姐妹了。” “可这都是皇上从宫外带回来的第十几个……” “你住口,”江水寒喝止了她,“天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评论。” “奴婢知道了。”小宫女点头表示自己也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那女人,叫做襄子,江水寒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 宫人通传贤妃来访,江水寒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迎了出来。 江水寒怔在那里,若不是她知道面前这人的来头,恐怕她要上前去喊一声“皇后娘娘”,像,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一开口,江水寒就明白,这个襄子姑娘终究不是智伯瑶,说话行事均不是智伯瑶的自在洒脱。 “娘娘,”襄子拉住江水寒的衣袖,怯生生地问,“我住的地方,是……” “是东宫。” 此言一出,年轻的襄子姑娘脸色煞白,又带着那么一丝小得意:“东宫?那该是皇后住的地方!” “圣上要你住在这里,你安心便是。”江水寒拍拍她的手背,“妹妹长得这样可人,一定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可只有一样,你要牢牢记住!” “姐姐请讲。”这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未经江水寒同意就已经“姐姐”地喊她了,但所幸,江水寒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御花园旁边,有一座九层高的小楼,你千万不能到里面去。” “妹妹谨记姐姐教诲。”襄子高兴地拜谢过江水寒。 襄子善于察言观色,又会夹着尾巴做人,后宫里面没有人为难她。 但是众妃嫔不为难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惧怕她,而是因为一个特别的原因,这个原因,襄子很快就会知道。 因为与智伯瑶长得实在是像,卫永昌对她简直是宝贝的要命,当晚就留宿在她宫中。 赏赐不断,恩宠更甚。 可千不该,万不该,舒心日子过得舒坦了,人往往不知道满足,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面赶。 这也不能怪襄子,她不过是一个平凡人,平凡人向来是得一寸进一尺的。 襄子跑进御花园旁边的那座小楼里面去了。 那座楼没有人看守,御花园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却也没有多少人去看。 襄子见四下无人,就大着胆子窜进去了,谁叫那小楼着实可爱? 楼身是用白银浇筑而成的,每一层的檐角都悬挂着坠着宝石的风铃,微风吹过,风铃就叮当作响,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就是这铃声,叫襄子心里痒痒,一时把江水寒告诉过她的话抛在脑后了。 小楼里面陈设雅致,每一层都是不一样的风格。 走到最顶层去,襄子发现这一层与别处不同,摆了九块大的水晶石,在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煞是好看。 襄子走上前去,趴在其中一块石头上看折射出来的光,却突然发现,石头是被凿空的,里面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瞪着眼睛看自己! 正文 第两百零三章我今因病魂颠倒 襄子疑心自己眼花了,凑上去多看了两眼。 不是错觉,一个身着红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浸泡在液体中,发丝散开来,瞪着眼睛看她! 襄子出身烟花地,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死人也不是第一次见。 她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九个石头,只有一个是空的。其他八个,全都装着红衣女子,一样的衣饰,相似的面容,再看看满墙壁挂着的“永帝观音像”,联想到曾经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襄子心下一沉,想到什么。 是呀,东宫是皇后住的地方,为什么叫她一个青楼女子住进去,答案只有一个:皇后早已不在人世,还是死于永帝之手,永帝因为思念她,所以四处找寻与皇后面容相似的女子。 襄子知道了自己不是第一个,登时心下一凉,腿都软了,空着的第九个水晶石,难道不正是为她准备的? 襄子越想越害怕,手脚并用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你真是不听话,怎么到这边来了?” 襄子抬眼一看,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动弹不得。 卫永昌慢慢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从她的发间穿过:“把你吓到了?” 襄子点头,但是她看到卫永昌好像眉头一皱,又拼命摇头。 “不要怕,”卫永昌抚摸着她的脸庞,轻轻地,慢慢地,如同在抚摸冰冷的瓷器,“你是最像她的,朕怎么可能害你?” 襄子尽最大可能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唱歌?去弹一首琵琶叫朕听听看。”卫永昌微笑着看她,竟无半分责备之意。 叫襄子越发寒毛倒竖,坑坑巴巴地没有弹玩一曲,将几根弦给弄断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要卫永昌放过她,说她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你什么错也没有,”卫永昌一脸微笑地扶起她来,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面颊上,“你恨我对不对?那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卫永昌力气很大,襄子抗拒不得,但她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拼命地摇着头,不肯打,那是当今天子的脸,她哪里敢动手,这是杀头的罪名。 “我要你打,你听到了没有?”这样温柔的语气,这样神情的凝视,配上这样荒诞无理的要求,襄子不过是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也没有多少主见的女孩,她摇摆不定,只能拼命摇头,拼命摇头。 “没用。”卫永昌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松了,眼神一下子黯淡无光,里面有一种叫做杀意的东西正在缓缓溢出。 “啪”的一声,襄子给了卫永昌一巴掌。 打出去的时候,不止卫永昌愣住了,襄子自己也愣住了,她以为自己不按要求做,卫永昌就会杀掉她,将她塞进最后一块水晶石之中。 “打我?”卫永昌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忽然勾起了一抹微笑,“很好。” 襄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惊叫一声,她被卫永昌抱着腿扛在肩上。 卫永昌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将襄子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桌子不是很宽,她用双手死死地抓着桌子边缘,这才不至于掉下去。 那个一向待人彬彬有礼,说话不紧不慢,一身王者风范的皇上,那个坐怀不乱将她从花船里面赎出来的永帝,此刻如同野兽一样,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牢牢地制住她,叫她不能蜷缩身体。 那全然不是为了乐趣进行的事情,好像只是为了叫她痛苦,叫她惊惶,要她发出无助的声音。 墙上的永帝观音像,苍白,嘴唇红的像血,妖冶怪异,似乎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瑶瑶,”卫永昌紧紧拥着她,两人躺在床上,相互依偎着,“我待你是真心的。” 瑶瑶?襄子心想,当年春日花都宴的女主人,好像姓名之中有个瑶字。 “我方才是不是太粗暴了?”卫永昌将她的发丝别在而后,从野兽重新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我就喜欢看你惊恐的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牢牢抱住我。” 只有在巨大的惊恐之下,人才能表现出毫无保留的一面。 他并不迷恋虐待,因为他并不能从这件事里面得到丝毫的快感,但他尤其害怕别人的背叛,他总是要将人逼到崩溃,唯有这样,他才能成为眼前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方才会毫无保留地屈从和依恋。 襄子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后宫的女人们从来不对她出手,因为卫永昌本人就会叫人发疯! 他白天是个谦谦君子,可到了晚上,他就是野兽,要让人处于崩溃的边缘,从身到心完全的痛苦,完全的占有。 没有两天,一块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人从东宫抬到了九重楼之上。 “娘娘,那姑娘死了。”宫女告诉江水寒。 江水寒走到神龛前面去,上了一炷香:“本宫告诉过她的,可惜。” “这姑娘也是福薄,”宫女说,“还不到半月就去了。” “可你要知道,那些被圣上安排住进东宫的姑娘,没有一个活过半月的……”另一个宫女出声提醒道。 “她也真蠢,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要我说,不就是晚上遭点罪吗?”一宫女压低了声音说,“要让我过几天皇后的瘾,我才舍不得死。” “我看是圣上对皇后执念太深了,”小宫女说道,“所以才会这般癫狂,你还记得第一个姑娘怎么死的吗?活生生被一刀穿了肚子……” “那从前瑶后可是在圣上身边待了三年!看来还是瑶后道行深。” “可瑶后不是生死未卜吗?他们都说瑶后失踪了,可我看瑶后啊,八成是早已经折在圣上手里了,圣上不甘心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该庆幸自己长得丑,否则就要遭罪了!” “我听说皇上又要微服出宫去了!不知道又有哪个姑娘要遭殃了!” 江水寒上完香,让宫人们都出去。 她蹲下身摸到神龛上的一个机关,按下去,一个木质的盒子就从神龛下面掉落出来。 盒子上面蒙了一层灰,上面那把小锁已经生了锈。 江水寒拔下头上的簪子,缓缓插进锁孔之中。 “咔哒”一声,那锁着十几条人命的小锁,开了。 正文 第两百零四章念君怜我梦相闻 “贤妃,你来的正好,”卫永昌从奏折堆之中抬起头来,将一张纸递给江水寒,“这上面,你来看看。”江水寒接过去,没有直接看上面的文字,只是将纸张放在书案上,一只手放在卫永昌的肩膀上。 卫永昌终于肯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看她:“爱妃,何事?” 江水寒将头依偎在卫永昌的肩上:“臣妾,有些话要同圣上讲。” “朕事务繁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江水寒今天一反常态,却是不听他的话了,依旧粘在他的身上,对他说:“妾身有三愿,想说与陛下听,一愿郎君千岁,二愿成汉风调雨顺,三愿……” 话没有说完,江水寒突然红了眼圈,她拿出手绢擦擦眼泪,想要继续说下去。 卫永昌终于发觉不对,将江水寒拉到自己怀中去:“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令你受委屈了?” “并无。”江水寒神色疏离,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卫永昌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你这三愿倒是与众不同,从前朕听的三愿却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说到最后一句,卫永昌凑到她耳边去,竟趁机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叫江水寒面色发红,拳头捶在他胸口,大着胆子拥着他。 “水寒,朕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 江水寒靠在他身上:“圣上说的是哪里的话,水寒为您做一切都是甘愿的。” “朕起草了一份诏书,封朗儿做太子,你晋升为贵妃。”卫永昌将书案上那张纸重新递给江水寒。 江水寒心中突然有了些酸楚,不管她做什么,就算她付出再多,终究也只能是妃,他忘不掉智伯瑶,在他心中也没有谁能比得上智伯瑶。 封朗儿做太子,封她做贵妃,不是出于爱,而有几分交待后事的感觉。 “圣上您又要出宫去?” 卫永昌眉头一皱,他不许任何人质疑他,这两年来,许多人说过智伯瑶死了,明着说的,暗着说的都有,他不信,智伯瑶那样的女子,上辈子合该是猫,要有九条命的,怎么可能死,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上天终究会重新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去。 “你不要劝说了,朕的心意已决!”卫永昌声音恢复平静,他没有打算说服江水寒,因为他做决定不需要向任何人征求意见。 江水寒从他怀里缓缓起身,走到他书案前,拜倒在地,一连三拜,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缓缓放在地上。 “这是!”卫永昌看到这柄匕首,眼睛都直了,他迅速起身,将这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不错,这正是当年他与智伯瑶的定情信物,本来一人一把,但是当年,随着智伯瑶的失踪,匕首再也无法凑成一对。 “这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卫永昌激动地抓着江水寒的胳膊,眼神狂烈而炽热地看着她,“你知道瑶瑶在哪里对不对?她还活着对不对?是她找你?是她主动找你?” “圣上,”江水寒看他这样高兴,真是不忍心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但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忍心继续看他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想看到再有女子成为牺牲品,“她死了,瑶后已经死了。” “你骗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卫永昌捏着江水寒的力道越来越大,眼睛发红,叫人不敢直视他。 “瑶后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江水寒缓缓道,“当年,瑶后没有失踪,被淑太后斩首的……” “不,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卫永昌尖叫着捂着耳朵站起身来暴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将堆积成山的奏折推倒,他暴怒着一拳将书案从中间击断,里面藏着的十几卷“永帝观音像”都骨碌骨碌滚落出来。 画卷一开始滚落的速度很快,但最终停在角落处,似乎刚才的滚路,早已经耗尽它的生命。 卫永昌突然就安静下来,他理了理自己衣衫,转头问江水寒:“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凭什么说她死了?” 他安静下来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江水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书案断裂的声音,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带着微笑的和善面孔,叫人心里发慌。 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两年了,因为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将自己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江水寒抬手摸上他的面颊,眼眶里流出泪来:“臣妾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吗?淑太后手中有您的令牌,臣妾没法与她抗衡,眼睁睁看着瑶后被拉到城楼上去。” “但是你在大殿之中,你无法看清楚死的是不是替身,不是吗?” 江水寒垂下眼帘:“斩首之后,瑶后的首级被盛在盘子中,拿给淑太后过目,臣妾看清了,那就是瑶后。” “令牌?”卫永昌嘴唇在颤抖,他仔细回想两年前,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令牌不该在淑太后手上,她抢了令牌!这个恶毒的女人!” 淑太后如果泉下有知自己被永帝反复念叨,应该庆幸自己早已经死了。 “圣上,请节哀。” “那你为什么不说?”卫永昌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头靠在地上,身体无力支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朕!” “当时不能说。” “那为什么现在可以说?” 江水寒叹口气:“当年随陛下一起出去的十几人,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臣妾无需考虑是否会牵连她们了,臣妾也无法看到陛下守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当年平安归来的十几人。 有人因为惊吓而死; 有人因为心死而死; 她们就像荒原上的娇花,因为枯竭而死。 江水寒再也不用为了保住这十几人的性命而继续跟她们联手稳固那个滔天的骗局。 “怪不得,她会那样说。”卫永昌喃喃道。 正文 第两百零五章若问明珠还君时 怪不得淑太后死前,会对他露出那样轻蔑的笑意。 自诩机关算尽的他,从未想过所有人都在骗自己。 蚍蜉撼大树,谁能可笑不自量? “她死了……”卫永昌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好像有一大块被挖掉了,空落落的。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口,他想要喊出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明明已经将余生都给安排好了,要为寻她不惜陷入深渊。 可现在计划都乱了,深渊已经被填平。 原计划走出一步就堕入魔道,如今却发现踏出一步,脚下的土地依然是坚实的。 天上云卷云舒,鸟雀漫不经心地飞过,人世间的喧嚣不曾因为帝王的心碎而驻足半刻。 他依然是皇,他依然是成汉的最高主宰,可是伤心事更与何人说? 没有人会懂他这种悲伤,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感觉。 当年道隐死的时候,她也曾这般伤心过吗? 殿内一片寂静,跌落神坛,这位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皇才发现,他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这样的无可奈何。 九重楼上,风铃依旧不谙世事,随风起舞奏出单纯的乐章。 正是: 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 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1】 说回那日李不言,自己在身上绑了石头坠入水中,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也算是以死向智伯瑶谢罪。 但他却在一阵燥热之中醒来。 李不言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室内昏暗异常,但有天光从缝隙之中漏进来,刺眼得很。 “这位公子,你可算是醒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他眼皮微动,手上没有轻重一把将他提起来,“你说说你,跳河也就算了,还要在身上绑石头,害我们救你真是困难重重。” “你们救了我?” “不然呢?梁上居士李先生!” 李不言揉揉自己似乎要炸裂的脑袋:“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要救我?” “公子这话说的早了,我家主人未必是救你。”小厮打了一盆水,叫他擦把脸换身干净衣服,“主人已经在等你了,请吧。” 李不言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隐隐有种熟悉感。 在女侍的指引下,李不言来到一处房间前。 “公子请。”女侍做了个手势,但看样子她不打算进去。 一路走过来,李不言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他处在一个地下宫殿之中,对方看上去组织严密,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辈,找他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求画?又或者是要他出手盗取什么东西? 既然对方留了他的性命,他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如此一想,李不言就放心了,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女侍贴心地关上门,随后退下。 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床,外面围了一层纱幔,室内很暗,袅袅青烟从香炉之中缓缓散出。 一种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这屋里除了床上的病秧子,没有其他人,这是李不言初步的判断。 “你来了?”纱幔之中的人缓缓说了一句,她声音低沉沙哑。 是个女人,这是李不言没有料到的,他全神戒备:“阁下是?” 那女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成汉有一位师同方师大人,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师同方是名门之后,家中字画无数却根本不懂得仔细保存,李不言光顾过他家几次,把书画全都换成了赝品,至于真的,自然被他拿去卖了钱。 “他遇上一些麻烦,有人要害他,证据就放在绣衣使者的库房中,拿出来,销毁它,这点儿小事想必对于昔日圣手李不言而言,绝非难事。” “阁下都说了,是昔日,”李不言伸出自己的双手,正反打量一番,“我已经做画师多年了,拿的动画笔,却忘记是否还能拿得起当年的看家本事。” “嗖”的一声,一柄飞刀冲出纱幔,直冲李不言面门而来。 李不言下意识一个闪身出手,再看,那柄飞刀已经夹在他两根手指之间。 “学会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忘记,”纱幔中那人缓缓道,“是一个怎样的人,终究不会变成另外的人。”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李不言话没有说完,就被纱幔之中那人打断了:“我乏了,你下去罢。” 李不言目测自己与纱幔之间的距离,最后认为自己不得贸然行事,只好退出门去。 门外已经有人在等他了,是方才引路的女侍,她蒙上李不言的双眼,扯着他的袖子领着他走。 越走路越窄,脚步声回响在耳畔,湿气很重,想来这暗宫是建造在河流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女侍忽然停下脚步。 李不言也停住了,他听到耳畔传来水流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知道走到了出口处。 “事成之后,我要怎么来找你们?” “公子到此地,自会有人接应。”女侍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便一头扎进水中。 不过他自幼就熟谙水性,这点儿溪流对他算不得什么。 游上岸去,李不言四下打量,这里是个天然湖泊,如同一块碧绿的翡翠。 水势浩大一眼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工开凿痕迹。 走了许久,才寻到有人烟的地方。 又花了约莫五日的时间,李不言才抵达京都。 绣衣使者的库房,是守卫森严的地方,比皇宫还难进。 绣衣使者,他们是卫永昌亲自培养的情报机构,直接听命于卫永昌。 民间有一句话“阎王勾魂,绣衣索命”说的就是这群人,他们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但这并不能给卫永昌高大光辉的帝王形象抹上污点。 “被绣衣使者盯上的,都是有问题的,圣上圣明,多亏有绣衣使者,不然等那些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不知道要多久!”这是百姓对于绣衣使者的评价。 溜进他们的库房,对李不言来说不是难事。 他迅速找到有关师同方的卷宗。 卷宗显示,师同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学问有一些,富家子弟的臭毛病也有一些,怎么看,都不够绣衣使者盯上的资格。 接着往下翻,李不言的眉头这才紧锁起来:“豢养死士,将死士易容为瑶后的模样,在他府中发现人皮模具;滥用职权,私自从天牢救走重犯。” 哪一条拎出来,都是要命的大罪,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富家公子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李不言将这些卷宗都揣在怀里,一并带走。 他做了易容,大摇大摆走出皇城,却在城门处见到告示,凑过去看了个热闹:“皇后病逝,贤妃晋升为贵妃,立皇长子为太子。” 周围人无限唏嘘:“皇后死了?” “当年春日花都宴的盛况,犹然在耳,皇上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正文 第两百零六章独向苍天开冷眼 五日后,李不言重返陇右,水边停了一小船,一白衣女子已经在船上负手等他。 “李公子果真不会让人失望。” 李不言从怀中掏出卷宗:“你家主子要的东西在这里。我们怎么回去?跳进水里吗?” 白衣女子笑着摇头:“不必,公子随我来。” 李不言跳上船去,发现虽然无人摇桨,船却自己飘走了。 “不需要蒙上我的眼睛?” “公子来去十天的行动,已经足够证明自己。” 小船行驶至水中心,突然下沉。 在水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李不言也要暗暗吃一惊,双手抓着船的边缘,死死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小船下沉,水却不侵袭进来,可算得上是匪夷所思之事。 船沉到底,两人衣不沾水地进入一处洞穴之中,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有许多人行色匆匆走来走去,但他们并未对李不言的存在表示惊讶。 “我家主人在里面等你。” 这一次屋子里面有些些许光亮,两颗顶大的夜明珠放在灯罩之下,幽幽地发出荧光。 “有你在,师大人可安然无恙。”纱幔之中,那黑色人影缓缓坐起来。 李不言试探着上前走了一步,并未听到有人喝止,他于是继续上前,最终缓缓掀开纱幔,里面靠在床边的女人,正缓缓抬起头来看他:“李不言,好久不见。” “你果然没有死,”李不言苦笑一声,“过去的两年为什么不找我?害我日日夜夜深陷自责之中。” 女人回答:“因为从前时机未到。” “可跟江水寒有关?” 女人点点头:“她终于将那件事讲出去,卫永昌也该放下了。” “我看到城门口的告示了,他终于肯将你的死讯宣告天下。”李不言说,“有时候,你这女人可怕的很,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否早在两年前,你就布置好了一切?” “如果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女人伸出手去,叫李不言看她萎缩的筋脉,“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当年,我把信物交给江水寒,一是为了叫卫永昌死心,二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她救过我,信物在她手上,卫永昌从此会对她死心塌地,因为他拼命要抓住从前,而江水寒是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如此说来,当年从天牢之中将我掉包的人是师同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答:“他做这一切,不为我,只是为了高景行。” “那当年,你被淑太后斩首一事?” “被斩的,是师同方养出来的死士。” 李不言又问:“可当年你是如何在大火之中存活下来,又是如何到达陇右的?” “音希一死,春雨楼终于完全落在我的手上,偷梁换柱,并不困难。”智伯瑶惨淡地笑了笑,“我躲在鹤庆,也就是安王妃的家中,但是很可惜,她没能活着回来。” “那大火之后,伏击卫永昌是你出的主意?” 智伯瑶说:“如果是我,卫永昌就不会只是重伤那么简单。”“我都不知道未央皇身边有这样的谋士。” “未央皇身边的那个谋士,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可见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独眼的女人。” 李不言惊讶:“独眼?难道是……” “正是你想的那样,”智伯瑶点点头,“是艳雪。她知晓两国若是开战,将会死伤无数。” “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智伯瑶说:“哪有什么打算,不过想请你,与我一起操纵这暗处的天下。” “何乐而不为?” “你先出去罢,”智伯瑶揉揉脑袋,抱歉地看着他,“我乏了。” “请。” 李不言看她艰难地躺下,帮她盖好了被子,她的枕边,放着一枝盛开的梨花,正幽幽地散发香气。 “倘若有一天我死了,那这春雨楼便交到你的手上。” 李不言摇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这些做什么?” “他不肯善罢甘休的,索命绣衣不是空穴来风。” 李不言道:“春雨无声,又岂是浪得虚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李不言退出去,智伯瑶一人躺在床榻之上,如果不是身边有这株梨花陪伴,她几乎要疑心自己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在不见天日的暗处慢慢腐朽。 “我做到了,倘若你在这里,一定会拥着我,一起做个绵远悠长的梦。”智伯瑶对那株梨花说。 想到了道隐,那个永远一身黑衣,不苟言笑,却谦卑地在暗处保护她的人,想到了第一次从他手里得到的礼物,是他借口买多了的桂花糕,想到他总是一副臭脸告诉她不要忤逆自家主子,想到他们之间短暂的美好,想到他握着她的手要她永远不放弃斗争的希望! 说来可笑,她竟然一下子也想不起道隐长什么样子了,每每回忆起在宫中的日子,总是有一张脸上带着诡异微笑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那是卫永昌的脸,他平静的面容之下是潮水山洪一样病态的占有、卑微的乞求和热烈的欲望。 她并不为自己还记得卫永昌的面庞感到羞耻,她就是记得他。 他曾给过她温暖和归宿,给过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一个女人能所渴求的炽热,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她将不再爱他,骄傲地扬起头颅,留他一个人沉溺在过往的泥潭之中。 回想起那段死里求生的日子,当时觉得是运筹帷幄,如今仔细一咀嚼,不过是抱头鼠窜,可悲可叹。 她已经太困了,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之中,有一种东西叫做“无常”,世人永远憧憬着未来,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可能会死,而且这一天可能并不遥远。而她作为死里逃生的人,太知道无常是怎样一回事,罢了罢了,去考虑那些作甚,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虽然她记不起道隐的模样,可凡是令她心安的地方,他无处不在。 眼皮沉沉合上,能睡得着,这已经是人生一大喜事。 身似秋水任飘渺,名剑求瑕亦多愁。 独向苍天开冷眼,笑问岁月几时休。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深宫之中,卫永昌与朗儿一起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娘娘,您瞧!”宫女把江水寒叫过来,叫她看这一大一小趴在阳光下,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江水寒嘴巴一抿,取来两件衣服披在他们身上。 “自从圣上封娘娘做贵妃之后,圣上每天都要过来,我看皇后之位,您是指日可待!” “嘘……”江水寒叫她们别乱嚼舌头根子,她坐在卫永昌身边,手指轻轻勾勒他五官的形状,虽然有了些岁月的沧桑痕迹,可眉目还是这样的锋利秀美,是她当初喜欢上的少年,她知道这人心中不会全部都是她,可是这人的心中已经有了她,皇后什么的名分,她并不在意。 正是: 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 “水寒,你怎的不去休息?”卫永昌醒来,对她一笑,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 “臣妾……”当场被抓到,江水寒小脸一红,被卫永昌抱在怀里。 两人一同看天边烧着的晚霞,不比江水寒的脸更红。 江水寒向后缩了缩,靠在他的怀里,体会这被宠爱的滋味。 天边一只乌鸦飞过,落在九重楼之上,奏响了清脆的乐章。 卫永昌抬头看一眼,乌鸦腿上绑着的是绣衣使者的密信。 却不知这次,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