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王爷掌心娇》 作者:紫藤薇薇 文案: 宋贵贵惨淡经营胡饼摊, 贵公子日日都来按时打卡吃胡饼,还特妈生活不太能自理。 吃饼噎着了要找她借白水, 喝水热着了要找她借帕巾。 宋贵贵黑着脸看他接过帕巾,豆大的汗珠擦都没擦, 左右叠好,揣兜里。 还贴身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梁孺,宋贵贵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改作话) 眉山镇。 眉山医学院院门外。 “先生,能不能看在我勤奋好学的份上,先收了我呢?兴许我入学之后,便能进步很快呢。” 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姑娘操着一口娇滴滴的吴侬小语求着书院的老先生。 这里是眉山镇上唯一一个收女弟子的医学院。黄昏时分,学院已经下学了,医学院的弟子们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目光诧异地看着宋贵贵。 老先生很不愉快地摆摆手驱赶宋贵贵:“走吧,走吧。我只负责放榜,不负责招弟子。况且,你考得那么差,破格也不敢收你,快走吧。” “可……” 宋贵贵还想说,见老先生双目微瞪,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老先生也要回家了。 宋贵贵鼓了鼓勇气,咬了咬牙,横下心厚颜无耻地问:“那能把应试纹银退给我吗?” 老先生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说什么!” 宋贵贵原本就理亏,这会儿被老先生忙不迭地一吼,声音顿时弱了下去,低着头吞吞吐吐:“我就是想……想能不能退一点报名费,哪怕退一半……” “我就可以……” 宋贵贵再次抬起头来,却发现老先生理也不理地早就径自走远了。 医学院的学生们一拥而散,眉山学院门前原本还是熙熙攘攘地一群人,这会儿都散了去。 学院门前一瞬间也安静了下来。就剩宋贵贵一个人了。宋贵贵开始眼眶红了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考眉山学院失败了。 更重要的是,第一次考学院的是她好不容易积攒了半年才攒了下来,索性没考过也是自己的钱。可这第二次考试的钱……是她向隔壁借冯二狗的! 冯二狗是个吝啬鬼,而且整日里面看人都色眯眯的。可惜就是家里有钱,冯二狗自己也有一手的木匠工手艺,日日的收入叫人看了眼馋。若不是宋贵贵实在不想放弃这次招生入考的机会,打死她也不想跟这种小无赖扯上半点关系。 原本宋贵贵觉得自己这次一定可以考的上,才赌了一赌。因为女弟子如果考上了学院,不仅仅头个月免了学费,还可以边学习边行医收诊金。 诊金可比她卖胡饼赚钱多了,更别提还冯二狗那一点报名费。可惜,宋贵贵这次照旧名落孙山。答应了一个月之内连本带利还给他,这会儿美梦落了空,冯二狗拿不到钱肯定会逼她还钱。 逼她也没用,逼她她也生不出一个子来。到时候冯二狗铁定会告诉爹娘了,爹娘要是知道她平时扣了卖胡饼的钱去报名考试,这次还借钱去考试…… 宋贵贵觉得生无可恋,眼泪串成了线开始不住地掉。越掉越心里委屈,从默默流泪,到嘤嘤啜泣,宋贵贵还是觉得心里憋屈。乘这会儿眉山学院外空无一人,宋贵贵觉得人生总得纵情一会。然后,她开始纵情哭泣…… 发泄了一会,宋贵贵又自个抹干了眼泪,站起身子,心里嘲笑自己一千遍。哭没有任何用处,这个道理她自幼就知道,左右是今日心中沉郁至极,才容自己这样放纵发泄一场。 发泄完了,该做的事情仍旧一件不能少。宋贵贵十五年华,却不得如寻常姑娘家在母亲面前撒娇取宠,小小年纪,她就在外面摆摊做饼,风吹日晒,养活家中生计。 回到胡饼摊,谢过替她看摊的隔壁婶婶,宋贵贵提不起精神。这个时候已近黄昏,再呆不久,她就会收摊回家了,此刻加上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心思放在生意上。 “一个饼,怎么卖?” 宋贵贵顾自想着心思,猛得被这个声音激了下,没回过神来。 来人见她没有反应:“不卖了?” “卖,卖的。”宋贵贵赶忙熟练地夹起一个热乎乎的胡饼,包好了递过去。 这才看清楚来人的面目。 是个少年公子,身着靛青色丝绸衣袍,腰配玄青玉,手持百褶摇扇。宋贵贵心里撇嘴,贵气外漏,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一样。一张脸却长得精致绝伦,剑眉英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气中不失柔和。 而且,少年看起来生得颇为高大威猛,宋贵贵估量自己高不到他的肩头。纵使隔着锦衣华服,宋贵贵也能感觉到那薄薄衣衫下鼓鼓的腱子肉。 宋贵贵蓦地不敢再看,低下头去。 那公子接过胡饼,仍旧站着不走。宋贵贵心中思索再三,不得已问道:“公子还要买什么吗?” 不晓得为什么,宋贵贵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小的。宋贵贵原以为说话声音这么小,那少年听不见,哪晓得他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不买了。” “哦。” 可他还是不走,似乎还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正当宋贵贵忍得头皮发麻时候,却听那少年饶有趣味地笑了声,然罢顾自离去。 宋贵贵被这轻浮行为撩得有些恼,却不好发作,也不能发作。这种有钱的公子哥,穷人是不敢惹的。 送走了这个贵客,宋贵贵更无心继续做生意了,干脆收摊回家。 虽说是收摊比往日早,可今日是实在心情郁闷,走路也没劲。宋贵贵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早就完全暗了下来。 爹又不知道去哪家喝酒了,娘的脸色比想象中得更难看。 宋贵贵的娘不是她的亲娘,是后娘,街坊都叫她丽娘。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俗话说有个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在宋贵贵身上实实在在地印证了这句俗话。 宋贵贵的爹怕丽娘怕得狠,半句话不敢多说。家里头理所当然的是丽娘做主。后娘当家做主,宋贵贵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这么迟回来,等着吃现成饭啊。” 丽娘扯着大嗓门,尖着嗓子叫。 桌子上的饭菜还剩不少。也是,家里也就丽娘和丽娘的亲生儿子宋重两个人,再吃也吃不了多少。可丽娘一下下地收拾桌子,半点没有留给宋贵贵继续吃的意思。 “杵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我干活啊。” 宋贵贵不吭声,还是默默地走过来开始擦桌子。 “等下把锅碗刷了,再把衣服洗了。” 丽娘白了她一眼,大屁股一扭,回了屋。 这是每天宋贵贵习以为常的事情。 还好,她没有多问今日怎么回家晚了。卖胡饼的钱她通常一月一缴,没到时间丽娘也不会提前催。弟弟宋重在隔壁屋读书呢,听见她回来了,也不出来看看她。 不过这些宋贵贵早就不在乎了。自从娘离世开始,宋贵贵早就学会了一个人生活。 宋贵贵麻利地干起了活。刷洗锅碗,打扫屋子,一家人的衣服全部浣洗干净以后,宋贵贵才从胡饼摊上拿出几块白日里面没有舍得吃完的碎饼开始一口口地啃了起来。 啃着啃着,顾自地想掉眼泪。硬是忍着憋了回去,夜间漱洗完毕,一个人缩在床角,呜呜咽咽伤心了很久。 农家小院晚上多是早早地歇息,次日还需辛苦劳作。梁家大院此刻就不同了,往日这个时候,梁夫人一般都在院中戏阁再陪老夫人听上两场好戏再歇寝。但是今日,戏班子没有到府上来,梁家大小却在厅堂里面聚了个齐全。 梁夫人衣着鎏金牡丹绣袍,发插金制镶以翠玉步摇,一贯的贵气作风。梁老爷就没有夫人精神,脸色发沉,显得心不在焉。梁老爷夫妇今日坐了次座,主位上是个不怒自威的老奶奶,正是梁老太太。 再下面的就是孙辈,梁老爷的三个儿子。长子梁斌,次子梁冀,再就是幼子梁孺。一家人围在一起,没干别的,就一个主题,分家。因为幼子梁孺今年刚满十八岁,依照眉山镇梁岗村的规矩,幼子也成年之时,梁家就该给三个孙辈各自分家立户。 梁家三子只有梁冀是现在的梁夫人所出,如今梁夫人理家,有母亲撑腰,最是气焰茂盛的一个。梁斌出自二房,母亲早年归土,虽然是长子,但是地位一直受梁夫人母子打压。梁孺呢,在梁家更谈不上地位,他的母亲至死都未进梁家大门。 此时一家人刚刚经历一番家财分割的理论,梁斌和梁冀各自都上了些火气,都认为自己吃了亏,不公平。谁也没有觉得,小弟梁孺分的才是最少。 梁老太太看着兄弟几个分毫不让,心中悲痛,一时触景伤情,眼眶微红,欲要掉泪。毕竟是一家之主,老奶奶强行忍着。梁老爷低着头,不明所想。梁夫人撅着嘴,堵着气,暗自咬牙定要给自个儿子争个高下出来。梁斌和梁冀心里头都挂着自己,没工夫管别的。 梁老太太的一番伤心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梁孺。梁府一家掉入一阵沉默,气氛显得尴尬。 梁孺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声音不高,却很坚定:“不麻烦了。把我的那份计算下分给大哥,二哥。这样两位哥哥心里该觉公平,如此一切都解决了。” 梁孺这句话一说,连梁老爷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儿子。梁夫人眼光中闪过一丝讥讽,心道他惺惺作态。 梁斌虽说知道这个弟弟说一不二的性子,但也不可置信,追问了句:“三弟当真?” 梁孺笑了笑:“自然当真,你可以拟字句,我可以按手印。正反我的那份家财也不多,分给两位哥哥,护了和气,岂不是更好。” 梁孺说完,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计算家财的时候,她的确将梁孺那份克扣了。可是梁老爷明眼看出来了嘴上也不说,那她也就没什么顾及。但这会儿台面上被梁孺捅出来,梁夫人脸上多少是挂不住的。 梁孺片刻不想再呆下去,向各位长辈行了告别礼:“祖奶奶,爹娘,二位哥哥,明日我还需入学,打算今日回镇里。签完军户状,还需收拾细软,这就不耽搁了。请祖奶奶容我先回去打点。” 梁老夫人目露心疼,心绪转了万千,缓缓点头默许。 梁孺鞠躬告退,临到门边,忽然听见梁老太太喊道:“阿孺,去账房多支些银两。一个人在镇上,勿亏待自己。” 梁孺点头:“祖母放心。”顿了顿,梁孺又道:“月中佳节,我就回来看祖母。今日事情已经解决了,祖母莫再担心了。” 厅堂的人还在商议细节,梁孺先退了出来。 若说这一屋子的人,他还在意的,也还关心他的,就剩下这个表面威严,实则和蔼可亲的祖母了。 梁孺对梁家没有什么依恋,唯一心里头舍不下的就是这个老太太。自从去了镇中求学,梁孺逐渐少了回府的次数,这次不是为了复签军户状他也不会回来,哪想回来还赶上了分家产的事情。 为了一点家财,拼个头破血流,梁孺才不想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他一个人在镇上倒也自在,简单收拾了换季的衣物,便一人一包上了路。 梁孺并没有去账房支银子,他有一门手艺,足够养活自己,就愈发不想再从梁府支出了。虽然,名义上,骨子上,梁府都是他的家,但是他没有家的感觉。 没有雇车,十几里路就这么走过来了。 路过眉山学院,梁孺的心念一抖,白日中所见划过心头。梁孺停下了脚步,在这里略作停留。真是的,多大点事情,就哭鼻子。想到白日里那个姑娘,梁孺唇角微一哂笑。没考上学就如此伤心,若是遇到 他家里这些事情,还不得寻死觅活。 梁孺摇头,明日若再遇到这个姑娘,需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相遇都是缘分,如果有一点点喜欢我, 请麻烦各位小姐姐收下我的 作者专栏吖! 冬天看甜文,包你不怕冷。 收一收我最甜的文《我多疼疼你》,勾搭一个疼死人男主呗。 不吃亏!ヾ(^▽^*))) ☆、第2章 第二章 次日,天还未明,宋贵贵瘦瘦的身躯就将一日里要用的面啊,油啊,盐啊什么一样样地收拾装好,推着胡饼车去镇上出摊了。 十月天,清晨起的太早,还有点冷嗖嗖的。宋贵贵关门前,往屋里瞅了瞅。爹似乎昨夜没有回家,丽娘和弟弟也都没有起床。 锅里头小火温着小米粥,等他们起床就可以直接吃了。平日里宋贵贵都是在家里吃好了再去集市,今日刻意提早了一个多时辰。 还不是因为钱么。 宋贵贵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这个月她要起早贪黑多做点胡饼卖。算了下,熬到月底该能赚够钱还跟冯二狗之前借的学费。但是这样一来,月底时候就交不出钱来给丽娘了。索性到时候撒个谎说自己路上丢了,或者是被抢了什么的。 到时候丽娘也拿她没有办法,顶多挨顿打。总好过,让家里人知道她心里挂着眉山学院的事情。 要是让丽娘知道了,宋贵贵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报名考试了。 一路上想想心思,倒也很快就到了她的摊点。 这个摊点是流动的,宋贵贵没有去交钱谋个固定的摊位。现在这个地方算是个旮旯地,别人也看不上,加上她平时来得算早,又是个小姑娘,也没人跟她抢。 这么着,这个流动摊位,对于宋贵贵来说倒成了她的专用。 麻溜地将胡饼摊摆开,一应用具一一放好。宋贵贵开始兑水和面。 早上起的早了,胡饼车上又装了那么多东西,又重又大,推着可费劲了。宋贵贵不自觉地开始想打瞌睡。洗了两把凉水脸,总算把瞌睡虫打远了些。 面一会儿就和好了。宋贵贵紧接着又剁了一大盆的肉馅。现在还不能开始烙饼,太早了一会儿凉了再热的就会变了味道。 乘这个时候,宋贵贵净了净手,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手抄本,本子上全是她记录下的医经理学。 这些都是她每日卖完胡饼以后去黄记藏书楼里抄下来的。没有多余的钱买书,每次她都是奋笔疾书,不管能不能看得懂,能抄多少先抄下来多少再说。 尽管每次这样光抄不买,让她有种剽窃做贼的不安感,可是黄记的老板娘黄夫人却对她和和气气的。每次宋贵贵来,她都笑眯地点点头:“小姑娘来了,进去坐着看吧。” 宋贵贵总是觉得心亏,一直想着考上眉山学院后能有多余的钱力可以买点礼物送给黄夫人。再不成也能多买点面和肉,做点胡饼送去也是好的。 可惜…… 宋贵贵连忙赶走这些胡思乱想,抓紧时间开始看小抄本。一会儿早上陆续有人起了身,卖起胡饼来,可是一刻都休息不得,就看不成医经了。 “丹沙,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 “《名医》曰:作末,名真朱,光色如云母,可折者良,生符陵山谷,采无时。 ” 宋贵贵边读,边用炭笔在小册子上将不懂的圈记下来。 这么一读书,时间就过得很快。宋贵贵觉得,这比干坐着等生意要好太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贵贵已经完全入神了。 隐约感到有个黑影挡在锅炉前。哎呀呀,有生意了。 宋贵贵将书笔一扔,立刻站起来,脸上挂着习惯性地笑容:“先生要饼吗?要肉馅的还是无馅的,葱油的还是麻油?” “原来真是你呀。” 对面买饼的人个头高大,弯下腰勾着头瞅宋贵贵。 宋贵贵一看,可不是还是昨日最后买饼的那个公子? 宋贵贵对他没什么好印象,顿时没了热情,收起笑容,声音淡如白开水:“葱油的,麻油的,有肉馅的无肉馅的,要哪种?要几个?” “你昨天给我的是什么样的?” 昨天? 想想宋贵贵这才想到,昨日并未问他要什么样的饼,就随手包了个给他。 “麻油,无肉馅。” “哦。那我要有肉馅的,两个吧。” “需要稍等一会儿,你来得太早,饼要现做。” 公子笑道:“现做的好,我就想看看这么好吃的饼怎么做出来的。” 宋贵贵手上开始忙碌,那公子就在一旁看。宋贵贵抽眼瞄了瞄他,平心而论,长得真好看。 胡饼宋贵贵一会儿就做好了,递过去的时候,那公子稍稍迟疑了下。 “怎么?” 公子笑了笑,接过胡饼,转身而去,边走边言:“考不上学院,用不着那么伤心,你可以再考就是了。” 宋贵贵顿时血液上涌。 太丢人了。昨日明明看清楚四处是没人了的,确定没有半点人影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宋贵贵心里笃定少年是在唬她。 虽然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却是一整天都记挂着这件事,弄得宋贵贵心烦意乱。 日落黄昏,宋贵贵才终于想通了,管他呢,丢人就丢人。这种公子哥,许是这辈子不会再遇见了,在他那丢个人,算什么大事。 梁孺手里拿着在宋贵贵那买的胡饼,口角含笑地吃着。不晓得为什么,怼上她水汪汪的瞳眸,开口教训的话他半句都说不出来。 饼真香,那小姑娘也香喷喷的。昨日叫她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和卖饼时候羞羞答答的样子判若两人。 真是有意思。 梁孺这是第一次吃这种胡饼。 虽说他在梁家地位不高,母亲只是个梁老爷醉酒宠幸的小丫鬟,又早年体弱离世。自幼虽说家中富贵,却有家似无家。他生性桀骜,行事就随本性,常常冲撞梁老爷,加上后娘一阵阵床头风吹吹的,他在梁家便如同坐无头冷宫般。 不过,左右他图个自在,这样也好,无人管他。 来书院读书半年有余,与其他世家公子格格不入。看不惯他们喜好出入风雪场合,课业索性亦比不过他们,梁孺这半年过得异常寂寞。 梁家是个军户级,军户不用交税,所以是个人人羡慕的户级。可梁孺一点也不觉得哪里值得骄傲。军户家每轮征兵必须出一人入伍,到了他这一代,几个兄弟都是娇贵体躯。唯有他皮糙肉厚,在家也不受待见,梁孺知道,他早晚要应征入伍。 在梁家时候,梁孺和一众下人们还是很亲近的。也有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如今住在镇上,旁的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闲来无事,他就常在街上走动,不想就碰到昨日宋贵贵那场哭天抢地。原想去劝劝她的,却怕贸然而去吓着人家。 今日他需上书院读书,耽误不得,否则一定与那小姑娘多言两句。 ☆、第3章 第三章 翌日,老地点,老时间,宋贵贵老远又看见那个公子朝他的饼摊走来。 “还是两个饼,昨日那种。” 眼皮都没抬地,宋贵贵随意问:“昨天那两个饼,你都吃了?” 其实,昨日入睡前,宋贵贵一直在颠来复去想着梁孺。 虽然他花钱买了两个饼,宋贵贵却觉得他不会吃的。富家公子哥平时哪里吃这个,多半是扔了。 一想到两个又大又圆的饼被孤零零扔到垃圾里,宋贵贵心里就开始疼。宋贵贵直到睡前,惦记的还是这个。 “对呀,可好吃了。” 宋贵贵客气地回了笑,心里面却不太相信他的夸奖是真心的。不过听到他说都吃了,还真有点意外。 “你来得太早了,需要现做。” “无妨,我可以等。” 宋贵贵便不再理他,开始忙碌起来。她身材娇小,擀面的时候身子随着力度一晃一晃地。晃得梁孺的心都跟着飞起来了。宋贵贵两只玉白的小手在面团上一转一转的,不一会儿功夫,十个饼团全擀好了。 “你擀得真快。” 宋贵贵听着得意道:“生意好的时候我会擀得更快。” “接着要干嘛?” “要塞肉馅了。” 宋贵贵的小手用筷子沾水夹了大团的肉往饼团里面一个个塞。瘪瘪的面饼团子,被塞了个肚心饱。大饼两边薄薄地,中间凸起来,满满地都是肉馅。 宋贵贵干活利落,塞肉馅,封面口,扔锅过油,炉内烘烤。宋贵贵的小白手在饼呀,面呀之间飞舞。 梁孺看得眼花缭乱,看着看着开始脸红起来。老老实实真的是来买饼的,怎么看着想着就全歪了呢。梁孺心里面默念宋贵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宋贵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宋贵贵原本是没功夫注意到梁孺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的,可是她都烙好了十个饼,包好了两个递给他。 这个傻人却呆呆地不接。 宋贵贵将饼塞过去,梁孺从愣神中回过来,一把抓住大饼。 “做好了啊,没想到做饼这么快啊。” 梁孺摸着手里的大饼犯嘀咕,胡饼怎么那么嫩呢,还滑滑的啊,像小鱼…… 哎呀,不好,这哪里是什么胡饼,分明是方才梁孺慌神之下连饼带手一股脑地抓在了手里。 再看宋贵贵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 梁孺的大手像毛蟹钳子一般将她死死地钳住,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男人的手骨本来就硬硬地,梁孺方才还拽着她的小手往他胸膛上挤。宋贵贵觉得她在梁孺鼓雷雷的胸肌上蹭了好几下。 梁孺也是一惊,连忙连饼带手地都甩了开:“不好意思,拿错了。” 梁孺松了劲,宋贵贵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白嫩的玉藕小手上面被梁孺掐了好几个红印子。 这个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呀。 宋贵贵的小手被甩掉了,做好的两个大饼也被甩在了冰冷的石头地上。 宋贵贵踮起脚,隔着炉子看了看,心里又给梁孺打了个叉叉。 不仅占她便宜,更重要的是浪费。 若不是梁孺就在面前铁杆般地杵着,宋贵贵肯定将那两个饼捡起来继续留着吃。可是莫名地在梁孺面前,宋贵贵就不想低了这份节气。 “抱歉抱歉,饼也掉了。” 梁孺抱着拳摇了两下做抱歉状,接着用宋贵贵想不到的速度将地上两个饼一手一个捡了起来,顺势就塞进嘴里。 “呃……” 宋贵贵吃惊不小。 掉地上的饼捡起来吃对他们这些穷人再正常不过,可是看着梁孺脖子上挂的闪金金镶玉,腰上佩戴地明玉,真是一万个也想不到他能做出这种事。 “你该洗一洗再吃的。” 就算是宋贵贵自己,她也会洗一洗再去吃。胡饼本来就油,更容易沾灰。 “没事,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梁孺嘴里塞满了,含含糊糊地包着饼说话。 宋贵贵真怕他会张嘴掉下来一块。宋贵贵担心的没错,梁孺的吃法不地道,没两下就噎住了。 看着他噎得难受,宋贵贵犹豫要不要给他一杯水。可是喝水的小杯子她只带了一个,就这么给个陌生男人用了去,恐怕…… 宋贵贵的犹豫是多余的。 梁孺眼睛贼溜溜地就发现胡饼摊子上的小瓷杯。杯子里刚好是宋贵贵早晨来了倒上冷着的白水。 梁孺牛饮一通,总管是顺了。一杯喝完,梁孺不够:“还有水吗?” 人家买饼了,怎么说也不好吝啬点白水吧。宋贵贵拿出个小暖壶,又倒上一杯:“现在烫。” “我吹吹。” 宋贵贵想着梁孺对着嘴一下下地吹她的小瓷杯,心里直摇头:“我帮你冷水吧。” 梁孺如捣蒜般的点头,第一个饼被他连噎带着就水干掉了。现在他又开始开动第二个饼,三下两下就下了肚。 “可以再买两个吗?” “当然可以。” 宋贵贵一听继续买饼就殷勤起来,再大的不满意都烟消云散,连替他冷水都不那么烦了。 又干掉了两个大肉饼,梁孺可算饱了。 “你可真能吃,我这个饼很大的。一般人都只买一个,最多两个,你却一下吃了四个。” 水也冷好了,宋贵贵一高兴就主动给他递了过去。小杯子里的水对梁孺来说也就是咕咚咕咚两口解决。梁孺受了表扬,眼睛亮亮的:“我有个本领,就是能吃。” 宋贵贵捂嘴笑开了:“真逗,能吃算什么本领了。”又想到了什么,宋贵贵犹豫了下接着问:“你那日,真的看到我哭了?” “从你求那个老先生放你走后门入学,我就在了。” 当面求证,宋贵贵唯一抱着的希望破灭了,羞得想钻地缝得了。 宋贵贵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尽量装作很平静地:“是么,那日心情不好。”末了,又补了句:“我平日里不这样。” 梁孺心里笑了笑,知道她怕难为情,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 宋贵贵悄悄地又打量着少年。他明明高大生猛,外貌也是俊秀非凡,唯独一双眸子清亮纯粹,像是完全不谙世事一般。 这双眼睛让宋贵贵产生错觉,觉得这个少年对她并无恶意。 “梁孺。” “什么?” “我叫梁孺啊。” ☆、第4章 第四章 看着他满面纯真的样子,宋贵贵不禁笑了笑。 宋贵贵笑得时候,两边的粉脸颊上各绽开一个酒窝。小手捂着娇唇,肩头笑得一颤一颤地。 梁孺直盯着宋贵贵看,也不知道避讳:“你可真好看啊。” 若是昨日你听梁孺这样说,宋贵贵免不了会生气。可是今日宋贵贵觉得梁孺这个人挺真诚的,她相信他说的没有恶意。 再说,哪个姑娘不喜欢被人夸漂亮呀。可惜还从来没有人夸过宋贵贵漂亮,只有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娘在世的时候这样说了。 不过,私下里宋贵贵在小河边净面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漂亮。 梁孺看着摊上剩的胡饼:“还有六个饼呢,我吃不完了,怎么办呢?” 宋贵贵心道她是卖饼的她都不愁,倒是买饼的着急她还剩饼了。 “没关系,一会儿就有人开始陆续买饼作早饭了。” “我以后早饭都吃你的饼了。” “真的啊。” 宋贵贵现在对梁孺可喜欢了。遇到个这么个能吃饼的,他一个人买的顶别人四五个。要是天天能来,或者中午也来,晚上也来。那一天他一个就能买二十多个大胡饼。 哎呀呀,宋贵贵赶紧打住自己这些胡思乱想。哪有人一天三顿都吃饼的,就是她自己,一天只吃饼也吃不下呀。 梁孺可不知道宋贵贵的这些胡思乱想:“但是,你明天还会这么早来吗?你要是明天不特意来这么早了,我就遇不到你了。” 宋贵贵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是特意来早的?”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你在这卖饼呀,我每天早晨都这么早来的。” 宋贵贵又疑惑了,一般有钱家的公子不是都睡到日上三竿的么。 “你每天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去琼琚书院上学。” “啊?你在琼琚书院念书?” 宋贵贵开始对梁孺羡慕又崇拜起来:“那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书院呢。” 梁孺却很漠然:“大概是最好的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哎,有钱人家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累死累活想攒点钱考眉山学院,人家随随便便去在琼琚书院读书,还不清楚自己书院这么有名气。 “可是书院也没有那么早就开学呀。每天也有不少书院的学子,在我这里买胡饼的。” 梁孺冷冷地笑了笑:“去早点,就能不跟他们撞一起了。” 宋贵贵立刻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不合群呢。 “你会一直在这里卖饼吗?” 宋贵贵点头:“当然。” “一整天?” “嗯。” 梁孺了解了:“我平时中午不出来,所以一直不知道你在这里卖饼。今天中午我可以出来买你的饼吗?” “可以可以可以。” 宋贵贵激动地都快结巴了。这还要问她可不可以么,一整天都来买饼她都没意见的好不好。 “那我得走了。再迟了,就撞上好多人。” “嗯嗯嗯。” 宋贵贵摆摆手示意他走吧,因为这会儿她看见前面陆陆续续来了四五个人,看起来是要买饼的。过一会儿,她也要开始忙了,梁孺么,走就走吧,只要中午继续来买饼就好。 十月天好像是秋暑,早晚凉,中午热。宋贵贵忙得一口水都没喝上,满脸的细汗。看了看时辰,才发现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了。 梁孺没来啊。 宋贵贵有点失望。 也许还没下学吧。 不对,宋贵贵回想了下,方才还接了几单书院弟子的中午生意呢。 书院早就下学了,只是梁孺没有来。 就这样放了鸽子,宋贵贵心里埋怨开了。但是细想了想,自己怨什么呢。人家是买饼的,还不是想买就买,不想吃了就改主意,很正常呀。 又不是什么正经约定,更谈不上是承诺。 哎,宋贵贵捧着脸摇摇头。怎么想到约定上去了。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跟个陌生男人约什么约。 宋贵贵中午时候吃不下胡饼,拿出早上带来的米粥在锅里头开始喝了起来,边喝粥边又拿出小册子看起医经来。 米粥两下三下就喝完了,小册子上的字却总也看不进去。 梁孺真的就这样不来了啊。 宋贵贵莫名来了点火气。 “不来就不来,干嘛说得像来一样。” 宋贵贵自顾自地发牢骚,耳朵后边冷不丁冒出一声:“我来了。” 还真是梁孺来了。 宋贵贵立刻淡定地道:“哦,要饼呢?还有呢,几个?” “特意给我留的吗?”梁孺熟门熟路地自己拿了两块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宋贵贵肚子里有不少问题,想问又觉得不好意思打听太多。 梁孺已经消灭了一个大饼,抹抹嘴巴:“饿死我了,再来一个。” “你怎么到现在才吃饭?” “被先生留下来了。” 宋贵贵嘻嘻笑:“那你还不害臊地跟我说。” 梁孺抿了抿嘴咽下一口:“这有什么,我天天被留,能怎么样。” “是因为什么呢。” “我不想读书。” “可你在琼琚书院读书,好多人想去都没机会,你却不珍惜。” 梁孺瞥见宋贵贵的小册子:“比如你?想去?” “琼琚书院又不收女弟子,我想去眉山书院。” “怪不得你上次那样哭呢。” 宋贵贵突然眼睛亮了亮:“你能教我点考书院的方法吗?我考了两次眉山都没考上呢,你是怎么考上琼琚书院的呀?” “我?”梁孺哈哈大笑起来:“我没考,我爹给我送进去的。” 真好,宋贵贵真是望尘莫及。 梁孺吃了两个饼不吃了。 “就饱了吗?” “饱了,中午饿过了,就吃不下了。” “哦。” 宋贵贵失望加上失望,原指望他能消灭个四五个呢。 “我又不是猪,每顿都能吃这么多。有时候饿了,又时候不饿而已。”梁孺看穿了宋贵贵的小心思。 宋贵贵只好掩饰道:“书院这会儿没上学吗?你怎么还不走?” 梁孺不乐意了:“我每次刚吃完,你就叫我走。上学我也停一会再去,先消消火再去。” “你是学生,你还有火?” “是学生也是人,怎么没有火。全琼琚书院的人就针对我一个,我能不火吗?” “这样啊。” 宋贵贵心里疼疼的,对梁孺同情起来。 因为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加上宋贵贵娘亲去的早,所以她在村里也没少受到排挤。宋贵贵特别理解那种感受,那种难过的滋味。 “别伤心啊。” 宋贵贵小小的声音,柔柔地安慰道。 梁孺心里面酥酥麻麻的直痒痒:“你同情我?” “没有!” 宋贵贵立刻出声反对。 她特别理解,受到别人排挤时候,最怕的就是得到其他人的同情。同情就是看不起,同情就是侮辱。 宋贵贵此刻是和梁孺站在一个立场上的,怎么能去同情他呢。 万万不能。 梁孺却泄气了:“你怎么能不同情我呢,我都同情我自己。” “你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说这么没有骨气的话,你要行的端坐的正,别人怎么想你你都不管,这样才行。怎么能去渴望别人的同情呢?” 梁孺突然可怜巴巴地:“指望你同情可以吗?” “为什么要是我?” “因为你是第一个我见着想说这么多话的人。” 宋贵贵心惊肉跳,语无伦次地接了句上下连不到一起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卖胡饼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宋贵贵。” ☆、第5章 第五章 梁孺再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你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 宋贵贵想自己跟他也不熟,不方便劝太多。 可是,就算不回书院,也不能一直赖在她这呀。 宋贵贵又抹不开脸赶他,只能希望他自己识趣些。 直到傍晚,宋贵贵吃了脸皮薄的亏。梁孺在她身边坐了一下午。 下午生意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孺坐在旁边。 可能原先下午生意也不好,但是宋贵贵就是觉得今天卖不掉胡饼是因为梁孺在这里一直杵着。 宋贵贵黑着脸开始收摊。其实这一下午,宋贵贵觉得尴尬,根本没有理梁孺。梁孺眯着眼睛估计睡了一下午,倒害得她饼也没有卖掉,书也没有看成。 “哎?你怎么收摊了。” 梁孺腾地从小木椅子上弹起来,伸了个大懒腰。 宋贵贵没好气地瞪他:“天都要黑了,不收摊干嘛。” “哎呀,你自己生意不好,你瞪我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贵贵就更窝火:“你好端端地非得待在我这里,才会影响我生意的。” 梁孺皱了皱眉头:“你一直也没说让我走,我以为你想我留下来陪你的。” 宋贵贵头大如斗,继续收拾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钱袋的时候,看着没装满半盒的钱盒心里一寒,照这样下去一个月也还不上冯二狗的钱。 “你现在回家了?” 宋贵贵摇摇头:“不回家。” 梁孺又高兴了:“不回家,那去哪里?” 宋贵贵将一切收拾完毕,胡饼炉子上了车,前前后后的铁链捆好,最后锁了起来。 宋贵贵径自就走,梁孺立刻跟了上来。 “你怎么总跟着我,除了我以外,你就不认识别人了吗?” 宋贵贵心里想着,平常的花花公子不该三五成群,花天酒地的么。为什么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没想到梁孺还真说:“除了你我不认识别人,认识的也等于不认识。” “那你也不许跟着我。” 干嘛呀,眼见天就黑了,老被个男人跟着像什么样子。 宋贵贵一凶,梁孺又点蔫:“一天不都很高兴么,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我才没有高兴么,我一天都不高兴,就你一个人高兴。” 宋贵贵跺跺脚:“真的不要跟着我了。我去图书室看书了,你不是不喜欢读书么,跟着我也没意思。” 梁孺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墙角的碎石子。 宋贵贵有点后悔。 再看了看他,宋贵贵下了决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口水又到黄夫人的藏书楼,做贼心虚地回头看看,没有发现梁孺,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 黄夫人还是很热情,笑眯眯地点头:“小姑娘来了,里面坐着看。” 宋贵贵不好意思地冲黄夫人笑笑,低着头,飞速地进去找了个小角落坐下。 好像感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一样。 停了一会,宋贵贵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才发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谁也没有注意过她。 宋贵贵放心了,拿出炭笔和小册子,继续抄她的《本草经》。 抄着抄着就听见旁的好像有人提到梁孺了。 宋贵贵搁置笔,竖起耳朵听,还真是谈论他的。 “你可听说呢,宏志班的那个梁孺,月测这次列第一!” “谁没听说呀,整个书院都在传呢。” “他怎么能是第一呀,你看他平时,先生问什么都不懂。” “可不是么。” “是不是抄的呀。” “那不肯定是抄的了。或者啊,他家那么有钱,指不定是从哪里买了试题。” “他家很有钱吗?” “当然有钱,他家是个军户级,年年不用交税的。” “再有钱有怎么样,身为读书人,竟是厚颜无耻抄袭之徒。” “是啊,今日听说宏志班的先生也发了怒呢,在班里问他是不是抄的。”“他承认了吗?” “他哪敢承认,敢做不敢当,所以先生才气得不轻呢。” “那又怎么样,先生又不敢打他。” “是哦,你说我们书院的谁没挨过先生戒尺,也就他了,家里年年给书院捐钱,连先生都不敢动他。” “说到底,还是看不起他。” “对,我也看不起,月测抄袭,丢了书院的脸。” “对对对……”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宋贵贵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完之后,宋贵贵心里一阵难过。虽然跟梁孺算不上什么交情,但是两日来的接触,觉得他还很真诚的。 想不到这么虚伪。 宋贵贵爱书,正直,最看不惯的就是给书墨抹黑的人。 想不到梁孺竟是她最鄙视的那种人。 宋贵贵再也抄不下医经了,心里烦躁躁。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梁孺一出现,搅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整整一天,她都没能安心看下去书上的一句话。 ☆、第6章 第六章 每日里留给宋贵贵学习的时间不多,她得早点赶回家了。 路上,宋贵贵还在想方才藏书楼里面几个人的议论,想得心里堵堵的。 转弯到了拐角的时候,宋贵贵看见了梁孺。 他就坐在刚才分别的路口,看见自己了正笑呵呵地朝她走来。 “你书读好了?” 宋贵贵四下张望了下,这里一点有趣的地方也没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墙旮旯。 “你在这干嘛?” “等你呀。你又不让我跟着了,我只好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一定还走这里,你会回去拿你的胡饼车的。” “你等我干嘛。” 梁孺傻傻笑笑:“就想等你。” 宋贵贵想起方才人家说他的事情,不太想理他,继续向前走去。 “你怎么还不理我呀,我又没做什么惹你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理你呀。” “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宋贵贵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道:“你别瞎说,什么在一起在一起的,谁……跟你在一起了。” “哦。” 隔了一会,梁孺问:“我们在一起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宋贵贵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这什么人呀,是装傻啊还是充愣呢。 “什么人家知不知道,我们哪有在一起。你再继续胡说八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别啊,那我不说了。” 梁孺耷拉着头,不敢多言。 到了胡饼车前,宋贵贵把锁解开道:“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我看你下午还剩几个饼,卖给我吧。” “都凉了,不能卖了。” “没事。” “那我送你得了。” 宋贵贵拿出四个饼,包好了递给他:“回去让人热热再吃吧。” 梁孺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宋贵贵也有想问的,话到嘴边,也没有说出来。 “再见。” 宋贵贵开始推车了。 “明天还早来吗?” “明天还来早。” “那我在路口等你。” 宋贵贵心里应了声好。 走了好远了,宋贵贵又回头去看看。 其实已经这么远了,就算梁孺还在刚才的位置不动,她也是看不到的。 可是宋贵贵还是想回头看看,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看过以后,就安心回家了。 回家以后,爹娘的房门禁闭。 宋贵贵猜到他们又吵架了。爹昨天夜里一夜没归,不是喝酒就是赌钱,丽娘今日肯定会跟他急。 宋贵贵见怪不怪,干好她该干的,别的她也管不了。 煮好饭,宋贵贵琢磨着叫弟弟喊爹娘吃饭比较好。家里人都宠他,这个时候若是自己去喊爹娘,免不了要被丽娘数落两句,但是宋重就不一样了。 “阿重?我是姐姐,我进来了。” “嗯。” 屋里的小男孩就淡淡地答了一声。 宋重在读书。 “这里吃,还是出去一起?” 宋重把毛笔又沾了沾墨水:“在这吃,我正读到重点呢。” “好。” 宋贵贵将饭菜端了过来,又道:“你去喊爹娘一起吃饭吧。” 宋重头也不抬:“你怎么不去?” 宋贵贵不吭声。 宋重抬起头笑了笑:“你怕挨骂吧。” 宋贵贵有些不高兴。 尽管是事实,但是听宋重这样说,她觉得很丢脸。 宋贵贵咬了咬唇,后悔来找弟弟,想退出屋子了。 “我去。” 宋重放下笔,站了起来:“不过,他们吵架了,我估计他们不会出来吃的。待会你来和我一起吃吧。” “和你一起?” 宋贵贵感到意外,宋重平时很少跟她说话。 宋重已经出了屋子。 宋贵贵听到他很快又回来了,手里还拿来了她的碗筷。 “果然如此,他们打冷战呢。姐姐正好在这和我一起吃饭吧。” 宋贵贵不好推辞,但是感到很不自在地坐着弟弟书房里一起吃饭。 虽然是弟弟,可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宋重也是后来丽娘带着他嫁给爹以后才改的名字。 姐弟两平时都很少接触。 宋贵贵知道他们是一个天一个地。 弟弟是宠上天的,她是被摔下地的。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贵贵收拾了碗筷准备端出去,宋重突然道:“姐姐,等我长大了,考取功名,你就能过好日子了。” 宋贵贵非常意外。 宋重道:“姐姐自小照顾我,我怎能不知。只是,之前年幼,也护不到姐姐。往后我长成男子汉,保护姐姐。” 宋贵贵好感动,鼻子突然酸酸的。 宋重是个安静内敛的男孩子,跟飞扬跋扈的丽娘完全不同。自从娘亲去世后,这么些年,宋贵贵都没有听过这么暖心窝子的话了。 宋重的童颜展开,笑了笑:“姐姐要记得,这是我的承诺。” 宋贵贵点点头:“我记得了,你也早点休息。日日这样看书,累眼睛。” 姐弟俩个都话不多,但是今日却觉得比往日里要亲近许多。 宋贵贵临睡前想着宋重的话。不管是不是真,能不能实现,她都万分珍惜。 弟弟读书刻苦认真,想来日后定能功成名就。 但是梁孺呢,在那么好的书院,却白白浪费了。宋贵贵心里叹了口气,沉沉入睡。 ☆、第7章 第七章 宋贵贵还是老地方老时间地开始摆摊。 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的收益越来越差。明明天气渐冷,该是收益渐渐好起来才对。 梁孺来得比宋贵贵还早。 宋贵贵来到摊位的时候,天色是昏暗的,梁孺已经早早地等在路口了。 “想不到你每日都起这么早。” “为了见你,再早也能起得来。” 梁孺说起厚颜无耻的话向来信手拈来,宋贵贵早早年纪就走街串巷做买卖,倒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此也见怪不怪,听他这么说也就笑一笑。 梁孺提前跟她打招呼:“我今日不去书院,来帮你卖饼。你可不要赶走走了,今日你做多少饼,就算卖不完,我也都买了。” 宋贵贵一听就不高兴了:“有钱很了不起吗?我做的饼可不惜浪费的。” “谁说会浪费。第一,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兴许一个不剩呢。第二,我买的饼我都吃掉,保证油渣蹭到手上都舔一舔绝不浪费。” 宋贵贵嘻嘻笑:“那倒不至于。” 才高兴了下,宋贵贵就开始摇摇头:“不过我真没有信心能一个不剩。这几天生意越来越差了。” “那是因为你不像做生意的。” “怎么才能像做生意的?” “首先你得有个招牌,”梁孺开始比划:“你看你这个炉子,也太旧了,又没个招牌,你自己又不吆喝,谁知道你是卖什么的。” 宋贵贵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你继续说啊。” “等我吃完。” 梁孺顿了顿,就着白水连吞带咽地开始吃宋贵贵的胡饼。 今日天气稍微燥热,梁孺穿的是一件薄丝褂,料子很薄,颜色还有些若隐若现地透着里面的肉色。 宋贵贵瞅着脸红,故意低着头装作忙碌不敢往他身上看,心里想着公子哥穿着一点都不检点,哪像她呀。 说实话这会儿梁孺心里凉嗖嗖的。 原本今日这样炎热,梁孺早早地就想象宋贵贵这杨柳小腰系上裙带一扭一扭的样子。 可谁知清早上一看宋贵贵还是长裤长褂捂得严严实实地,粗布衣衫颜色灰暗,裤腿粗得连他都能穿进去,更别说能有腰身了。 梁孺尽量把自己的心态放平,注意力转移到吃上面去。 这么吭哧吭哧三个大饼下肚,也不知是心里有鬼紧张出的冷汗,还是饼吃快了急出的一身汗,梁孺热得后背全湿了。 他热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宋贵贵开始尴尬了。那薄薄地料子濡湿了汗水,贴在梁孺背上。男人宽阔有力的背脊线条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宋贵贵双颊烫红烫红的,心里想着不能看不能看,眼睛却时不时得往上瞄。 反正看的是他的背,他又不会知道。 宋贵贵这么想着,看得就理直气壮起来。谁叫这家伙身上有几块料呢。 十五六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宋贵贵也不例外。 宋贵贵这一下下的小心思自以为藏的深,却被梁孺尽收眼底。 梁孺心里头乐开了花,心里头可感激这件衣服了。想想当初仆人拿给他,他还嫌骚气,这会儿梁孺恨不得赶紧奔回家看看还有没有这种料子的衣衫了。 “你吃饱了没有?你吃了一头汗。” 宋贵贵怎么就是觉得梁孺哪里说不清的不对劲。 “太热了,可有汗巾借我擦擦?” “这……”宋贵贵犹豫。 “我用完给你洗干净。” 想想梁孺的生意经,宋贵贵大手一挥,忍痛割爱拿出自己平时用的娟帕给他:“你用吧,也不用还给我了,就告诉我还能做什么可以多卖着胡饼就行了。” 梁孺受宠若惊。 原本他是像用用宋贵贵平时擦锅台的那块抹布。那块布宋贵贵只用来擦最上面的一层,其实挺干净的,也没有什么油。梁孺见宋贵贵天天用,小手在上面捏来捏去的,想也用这布擦擦自己。那不就好像宋贵贵捏着布擦他一样了呢。 可没想到宋贵贵竟是从她怀里掏出一块私用手帕给他。梁孺激动地接过手帕愣在原地,两眼睛盯着手帕不晓得要干些什么。 宋贵贵也不好再明着说什么。 “招牌需要什么样的,我拿一个木板写一个行吗?” 梁孺慌忙点头:“行行行,当然行。”这会儿梁孺也不抹汗了,娟帕在手里折一折,被他装进了怀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梁孺整个人都在发颤,双目垂地,半点不敢抬头。感觉像是他不看宋贵贵,宋贵贵此时就看不到他的小动作一下。 掩耳盗铃实在是很有用。 宋贵贵身上出了一把冷汗,眼睁睁看着梁孺做贼似得把她的娟帕就这样藏进怀里了。 宋贵贵冷哼哼道:“那我到哪找木板?” “你放心,明日我给你带一块匾。” “你从哪弄?” “我家有很多框子,我给你卸下一块。” 宋贵贵:“……” “这不好吧。” 梁孺显然已经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了:“但是你会不会写字?你得把字写好看点才行。” 宋贵贵心里疑问,他都把匾给自己做了,顺手提几个字怎么反倒吝啬起来了。 梁孺看出她的不解,不好意思笑道:“我也可以写,不过你得先把你要写的字在书里面给我找出来,我照着模样就会写了。” 宋贵贵瞪大眼睛:“为什么。” 梁孺又笑了笑,笑的有点憨:“因为我不认识多少字。不过,你找出来了,想写什么样字体的,只要你能找到,我就能照样写个一模一样的。” 宋贵贵突然觉得听不懂梁孺说话了:“你不认识字?” 其实梁孺原本说的不认识多少字说的也是心虚,宋贵贵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多少’给抹去了,他也索性承认:“是不认识字。” “你不认识字,你在琼琚书院读书?” 神呀,这是什么世道。 “那是我爹送我去的,又不是我有真才实学。” “你为什么不认识字?” 宋贵贵真不明白了,像她这样生在重男轻女小户人家里的姑娘,多少还都识得些基本用字,梁孺说他不认识字,开什么玩笑。 梁孺凝着眉头:“这个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想到昨天在黄记图书室听到的风言风语,宋贵贵此刻再也憋不住了问道:“昨天我听人说你在琼琚书院得了月测第一,你都不认识字怎么得的第一。” 梁孺一听,脸色立刻暗了下来:“谁在背后说我?” “我不认识,总之不少人。”宋贵贵进一步问:“你别是想去报复人家吧。” 梁孺扬起脖子,倨傲道:“那堆娘娘腔那个有胆子跟我动手,打得他们找不到自己裤裆。” 宋贵贵皱着眉头看他,越来越觉得梁孺这么粗鄙,满嘴裤裆裤裆的怎么也不像琼琚书院出来的人。 “我没抄,贵儿你相信我。我就是不识字,也看不懂月测考题上面问的什么,可是我就是没抄,你信不信我。” 宋贵贵没有被梁孺声如洪钟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没抄吓倒,却被他那一声贵儿惊住了。 自小到大,别人都是直接喊她宋贵贵,也就是娘亲会叫她一声贵贵而已。 宋贵贵低了声音:“乱喊什么呢,谁是贵儿。” “你不喜欢这样叫你吗?” 宋贵贵却不说不喜欢,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好像听起来还不错。 梁孺见宋贵贵一直不说话,垂头丧气道:“贵儿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抄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宋贵贵可不敢看不起他。 自来都是穷人被富人看不起,哪里还有富人被穷人看不起的了。 不过宋贵贵还是诚实地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是你又说你不识字。不识字如何还能得第一?” 梁孺好认真地道:“我是不认识,也不懂意思。但是月测时候的试题之前都见过的,见过的我就记得,就照样写出来而已。” 宋贵贵觉得不可思议:“你见过的字,虽然不懂意思,但是一次就能记住了吗?” 梁孺点头。 宋贵贵拿出小册子,指了几个字读给他,然后又合上册子。 “记住了?” 梁孺又点头。 “那你写给我看。” 梁孺立刻用手沾了水,在地上清清楚楚地将宋贵贵方才读给他的那句话一字不漏地默写了出来。 因为册子上是宋贵贵的笔迹,所以梁孺默写的时候,竟是和宋贵贵笔迹一模一样。 宋贵贵惊奇道:“你简直神了啊。” 宋贵贵又读,梁孺再写,还是一字不差。 宋贵贵不信,又指了一段话,梁孺还是分毫不差。 反复几次,宋贵贵终于相信了梁孺天赋异禀。 “好玩吗?”梁孺也很高兴宋贵贵一直指给他字让他默写。 “我自己觉得很好玩的。” 宋贵贵觉得可惜,这样的天赋,在他看来仅仅是好玩而已。 “你天生就有这样的好记性吗?” “大概是吧。我原先就自己玩,后来才知道别人是不会的。” “所以,你平时什么都不懂,但是月测还是会得第一,因为你能记得住是吗?” “对啊。”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梁孺轻蔑地冷笑:“没有必要。” 宋贵贵想了想:“那你为什么向我说这么多呢。” 梁孺轻柔地笑了笑:“还是不说了,说出来你怕又要生气了。” 宋贵贵心中一抖,猜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这么一想,立刻暗骂自己不害臊,白日里面尽会瞎想。 “可是你这么聪明,没有道理书院里面教的你学不会呀?” 梁孺无辜道:“可是我确实听不懂他们说的之乎者也。” 宋贵贵想想也是,大概是他没有根基,跟不上进度。就好像自己一样,下得功夫不少,医经就没看懂多少,也是根基不牢靠的原因。 要是有个人能详细得指点一二就好了。 “书院里面就没有人知道你不识字吗?” 说到这梁孺不知道从哪来的自豪感,他拍拍胸脯道:“没有一个人知道,连先生都不知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梁孺胸脯拍得咚咚响,宋贵贵噗嗤一下笑开了。 “你这衣服是不是小了?” ☆、第8章 第八章 那衣服可不就是小了么,紧巴巴地贴在梁孺身上。 梁孺一挺胸口,扣子绷得紧紧地快炸开了,扣缝里面都透出了他硬实的肌肉。 梁孺低头一看就尴尬了,可不是么,扣子都快被撑破了。 “大概是我长高了。” 宋贵贵笑得更欢了:“你都多大了,还长高。” 梁孺抓抓脑袋,第一次脸红红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贵贵正色道:“你还真是奇怪,能在琼琚书院读书的人身份都不一般,你却既不识字,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我真是想不通。” 梁孺突然也表情严肃,半晌后道:“下个月我一定告诉你这些原因。” 其实原本宋贵贵并没有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尤其是达官权贵之人,更稀奇有些怪癖之类的。 但是梁孺这样一说,宋贵贵反倒生了疑心。 “干嘛要一个月阿,现在怎么不能说了。” “现在你还拿我当外人呢,不能说。” 这话说的,宋贵贵心里想笑。 “一个月之后就不拿你当外人了?” 梁孺只是嘿嘿笑,再也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宋贵贵有些心急:“刚才说的,除了需要一块招牌,还需要怎么样呢?” “还需要把你的胡饼改良改良,现在口味太单一了,样式也单一了。” 宋贵贵想了想:“还能有什么口味?” “多了去了,甜的有芝麻,豆沙,枣泥,桂花白糖;咸的你可以做酱肉的,梅干菜,再或者放些萝卜干什么的也行。” “放萝卜干,那能好吃吗?” “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得一个个尝试呗,最后才知道哪些好吃,哪些卖得多。” 宋贵贵高兴道:“有道理,我把你说的都记下来。乘下午的时候生意少,正好有时间试着做做,你还可以帮着吃不是?” 听到宋贵贵想到他能来帮忙,梁孺精神顿时抖擞了:“那当然。不过,我接着还要说的就是,你完全不用下午在这里看着饼炉一下午。你不是要去看书的吗?下午去看书,傍晚之后再卖饼。” “傍晚之后……” 这样子回家就会很迟了,宋贵贵犹豫不决。 “你要想赚钱,肯定得傍晚以后一直卖饼。你的胡饼本来就管饱,你还做那么大一个。一般人早晨买了买不多,有几个能像我似的。下午更是了,谁没事下午会去吃大饼的。倒是傍晚以后,你的胡饼成了最好的晚饭。” 宋贵贵没有听到重点,倒是听梁孺说自己能吃时候乐开了,故意打趣他:“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有几个能像你似的是指什么?” 梁孺听出小姑娘是故意这样问,也不恼:“就是没我能吃。” 宋贵贵眼睛弯弯的瞄着梁孺:“那幸亏你生在福贵家室,要是挨到穷人家可是顿顿饿的慌。” 梁孺听了后表情怪怪的,又是没说话。 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上生意了,宋贵贵忙了起来也顾不上再跟梁孺聊。原本宋贵贵只当梁孺就是在边上玩一玩,帮不上她什么忙,可没想到他还挺能干。 宋贵贵算术不好,收银两找钱一向头大如斗。梁孺一来全揽下了这个活计,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只做饼。 小姑娘再能干终究也是力气有限,一上午和面擀饼的胳膊早就酸溜溜的。梁孺看出来了就自告奋勇地要替她和面。宋贵贵拗不过他一直在旁边声声念叨,就给他试了试,没想到梁孺做得不仅有模有样,还做得很好。 和面归根到底就是力气活。梁孺个子大,膀子粗,自然力气大。他和出来的面比宋贵贵的多了几分劲道和弹性,做饼的时候更容易塞陷,面皮不容易破,面饼也不容易散。 一句话,宋贵贵对这个无偿勤杂工满意极了。 就这么配搭着做了一上午,时间过得飞快,宋贵贵根本不觉得累。 “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 梁孺似乎非常容易热,这会儿干了点活更是满头大汗。 宋贵贵不好意思让他帮这么多忙:“是多亏了你,又是帮我收钱又是帮我和面。今日我挤出来的时间比平常多卖了好几扁的饼,要不,我折算你工钱。” 梁孺上一刻心情还在热火朝天,宋贵贵一提算他工钱,他立马如同冰天雪地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敢情这一上午殷勤白献了,人家还是没把领自己的情,纯粹当小工了。 梁孺琢磨着是不是使错了力气,用错了劲,这样下去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距离再近一步呢。 宋贵贵看梁孺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不晓得哪里得罪他了。 “你是不是嫌钱少呢。我知道,我卖一天胡饼也许比不上你一顿饭钱。” 梁孺眉头锁得更深了,怎么小姑娘越想越偏了,越想越跟他生疏起来了。 宋贵贵着急了:“那你想要什么,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梁孺眼睛亮了亮:“你是为了报答我才要给我工钱的吗?” “不然呢?” 原来心里还是感激自己的,梁孺心里堵得大石头一下子移开了大半。 “可我不需要钱。” 宋贵贵为难了:“那怎么办呢。”她不想随便就欠了他人情。 “要么……”梁孺犹犹豫豫:“你到我家帮我做两天饭行不行?” “那怎么能行!” 宋贵贵脱口而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暗想这梁孺是饼吃多了吃撑了吧,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无缘无故给一个大男人做饭本就不合适,更何况去他家里。 这这这,他是如何想出这个主意的。 “你别误会啊!” 梁孺见宋贵贵恼了瞪着他,一时也慌了起来,急了一头汗,连连拍拍嘴巴,心想这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我家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住。而且平时就我一个所以我从来不做饭,时间长了其实嘴挺馋的,这几日吃你做得饼这么香,所以才想着你能给我做点饭挺好的。” 宋贵贵刚想说话,梁孺又急着道:“而且!你不还需要块匾做招牌的么,所以你得去我家看那一块合适。或者我卸匾的时候你还能帮点忙,这也能报答我。” 看他生得高大威猛,却瞧见他小心翼翼找着诸般理由解释的样子,宋贵贵不知怎么得心里就不生气了。 心里不生气了,但是脸色还是黑的。 宋贵贵故意扳着脸,一下午都不说话。有生意招呼生意,没有生意她就安安静静地看医经。 梁孺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后悔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宋贵贵回家,原本也没有想做什么。梁孺说的句句属实,那个家称不为家。整个院子连只鸟都没有,就是他爹娘为了他上学在镇上临时租下的宅子,平日就他一个人居住。 爹娘家的小李每个月也才来一次…… 哎,梁孺肠子都悔青了。 该怎么办呢,梁孺整整一下午绞尽脑汁在想如何赔不是。 如果宋贵贵再理他,第一句话他该说什么才能让她感到自己的诚意。 如果宋贵贵一直都不理他,明天也不让他帮忙卖饼了,也不要他的匾了,那怎么办呢。 梁孺觉得心窝里面一抽一抽的,酸酸的好难受。 宋贵贵也是心猿意马。 她看得出梁孺心情不好很难过,有点不忍心,但是又放不下脸面。 宋贵贵一直想着若是梁孺再跟她说一句话,道个歉或者再解释一遍,她就不耍他了,就告诉她自己没怪他了。 可是宋贵贵左等右等,没见梁孺出半句声音。 他乖乖地在一旁坐着。 没生意的时候,宋贵贵看医经,他就也在旁边偷偷瞄。 宋贵贵已经知道了他不识字,看不懂,但是不知道他还一直看些什么。有生意的时候,他就腾地一下笔直地站起来,但是没有宋贵贵的指示也不敢瞎帮忙。呆头呆脑地看着宋贵贵招呼客人,忙活一切,然后再用一种难看的傻笑目送客人而去。 这么着,弄到快黄昏的时候终于有个大叔买完饼后对宋贵贵竖起大拇指赞她:“小姑娘有出息啊,年纪小小的就收了这么一个大个子徒弟!” 宋贵贵羞得耳根通红,斜眼却看梁孺美滋滋地朝人家点头作福。 待人家走了,宋贵贵赶紧道:“以后别乱说是我徒弟什么的。” “嘿嘿,我只是怕越描越黑,欲盖弥彰。” “呦,”宋贵贵嗔他:“你这会儿遣词用句挺顺的。” 梁孺谦虚道:“灵感凸显。” 眼见天色就要黑了,宋贵贵恐怕又要走了,梁孺心里难受:“今天还是很早收摊吗?还去图书室看书吗?” 宋贵贵摇头:“今天不去了。” 她得先考虑考虑怎么才能多卖些饼,把冯二狗的钱还上。一日不还钱,她就安不下心来。 梁孺见宋贵贵不说话,以为她又不高兴了。 待到宋贵贵收拾好摊位,推车离开的时候,梁孺破天荒的没有跟上来,倒叫她奇怪了。 宋贵贵转身回头看他。 梁孺三步并两步追了上来:“怕你不高兴,不敢跟着你了,每次你都不让……” 看他高高大大的身材,自己才到他的胸膛,却这么小心细语地对自己说话,生怕惹了她不愉快。 宋贵贵的心里头酸酸软软的,还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在意顾忌她的情绪。 就是娘亲,也没有过。 见宋贵贵眼眶里开始红红的,梁孺更紧张了:“怎么了?你要是不高兴,以后再有人说我是你徒弟,我跟他解释清楚好不好。” 没有想到他还在为了这个以为自己生气,宋贵贵又想哭又想笑。 咬着唇摇摇头,憋不住轻松笑了下,又突然觉得委屈,这么着两滴大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走了。” 宋贵贵轻轻挤出来两个字,说罢头也不回,推着饼摊,急忙离去。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情了。 宋贵贵就这么走了,梁孺彻底蒙了。看到宋贵贵笑了,他心里头一松。可刚一松就看见宋贵贵掉了眼泪,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在街头站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梁孺很想很想跟着宋贵贵,送她回家,哪怕就是远远的跟着就好。可是他不敢这么做,宋贵贵已经哭了,万一被发现了,她以后肯定都不理他了。 梁孺发现,他看不得宋贵贵难过。 ☆、第9章 第九章 又在街口傻站了好久,不断引来路人奇奇怪怪的眼光,梁孺真的待不下去了。 穿过巷子,几番拐弯,写着寒府的门牌赫然映入眼帘。 单看外观,梁府就气势如虹,看起来寒家真的是财大气粗。 可是梁孺却没有半分高兴,府里也没有仆人开门迎接。一直到梁孺从外府入了内堂再进了卧房,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没错,这个富丽堂皇的梁府里里外外只有梁孺一个人。整个府邸是梁老爷因着儿子上学才在一年前在镇上买下来的。 盘下这做宅子以后,就是梁孺一个人住,白天他上学,这里估计只剩下几只孤鸦看家了。 梁孺正是年轻体健的年纪,纵使活动量不大也还是饿得很快,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的。 可是他却没有半分做饭的兴致。梁孺是耐得住寂寞的,纵然没有来到寒府之前,多年来也习惯了一个人。 之所以提不起兴致,还不是因为那小丫头的几滴眼泪么。就是那几滴眼泪,把梁孺心都扎痛了。 他准备简单地洗漱下就早早上床。 已是秋寒,梁孺却没有烧好热水正经洗漱,只是在井里打了桶凉水,就准备这么用大桶的凉水对着身体冲冲。 梁孺脱了外衣,露出健硕的身体。 平心而论,虽然宋贵贵一直觉得他高大威猛,可也是因着宋贵贵自己太娇小太秀气。梁孺虽然个子高高大大,但也只是中等身材。身上肌肉硬实而匀称,没有夸张的大块头却线条诱人。 肤色是古铜麦色的,并不同于一般的少年公子白皙净秀,但更加衬得他英气逼人。再加上他平时里或多或少露出的桀骜,梁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类型。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梁孺连个激灵都没有打。肌肤上面沾着水滴,在月色下被打得油光发亮,一股一股的肌肉硬硬实实,像一块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简单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又抹了抹身上,就往卧房而去。 身上未干的水滴伴着他走动的步伐延着他肌肉的线条,自结实的胸膛滑至凹凸的腹部,再到那一抹完美的人鱼线,无声落下。 梁孺睡觉习惯放松,也就套了条亵/裤便上了床。 躺在床上,他却并没有睡,而且拿出宋贵贵白日里那条帕子轻轻地放在鼻尖。 若有若无的女儿清香萦绕不去。 梁孺的身体逐渐开始烫/热起来,辗转反侧难眠。他把帕子往下塞了塞,紧紧地贴在腹肌上。 梁孺心里面骂了声自己,手上却停不下来。 宋贵贵秀丽的模样在眼前来回盘旋,她捂上樱桃小口盈盈巧笑地样子,她眼泪汪汪噘嘴委屈地样子,活生生地把梁孺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觉得身体要爆炸了般。 勢/裤渐渐地湿了起来,坚硬的东西来来回回不安分地闯来闯去,他却安抚不了,只好握着来来回回释放心中的窒闷。 极限之下,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力气。身体某处终于柔弱安静下来。 梁孺低低咒骂了声,飞速下床冲到净房重新冲洗干净。又把宋贵贵的帕子反复洗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晾了起来。 梁孺心里后悔极了,帕子过了水,上面就再没有宋贵贵的味道了。原本他可以日日闻着这帕香入睡,可惜就怪了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如今什么都泡汤了。 本来不多的困意一扫而光,梁孺干脆不睡了,开始给宋贵贵做招牌。 他卸下来一块长窄雅气的偏门匾,磨掉原来的字迹,开始琢磨着写些什么。 “贵饼。” 不好,不好,别人都看不懂什么意思。 朴素些就叫:“胡饼摊?” 不行,贵贵的饼摊怎么能这么没有特色。 梁孺在屋中转来转去,冥思苦想,时辰一个一个很快地过去,好的灵感却一个都没有闪现出来。 看来习文弄墨还是有好处的。 梁孺暗暗道。 他也不是不爱读书,只是…… 哎,白折腾一晚毫无所获,梁孺把匾用块黑布遮了起来,翻身上床。 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另一头,宋贵贵可没有梁孺这么多心思,也没有他闲适,她可忙乎坏了。 宋贵贵一回家,就看见弟弟焦急不安地站在门外口等他。 这可不一般,弟弟这个时候一向是抓紧时间在屋中习书的。 今日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宋贵贵三步并两步快跑了过去,将饼摊放在院落一角,抹着额间细汗问道:“阿重,怎么了?” “姐姐,可不好了,爹爹被坏人抓走了。娘跟他们拼命去了,咋么办啊!” 宋贵贵一听心里也慌了,强自镇定了下问:“先别急,仔细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因为爹,被隔壁冯铁诱骗着多喝了几杯酒,老毛病又犯了,赌了钱,输了不少。” “啊?爹又赌钱了?” 宋贵贵心尖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赌输了多少吗?” 宋重摇摇头:“不知道,方才赌坊的人来催账,娘锁着门不让我出来,后来我踹开了房门才跑出来。出来就看见爹被他们拉走了……后来……” “哎呀,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后来怎么了你快说呀?你方才说娘怎么了?” 宋重声音小小地犹犹豫豫继续道:“后来我看见娘咬牙切齿地,在屋子里收拾了一通,然后还拿了把菜刀追出去了。” “什么?” 听见丽娘拿了刀冲出去的,宋贵贵彻底慌乱起来。 丽娘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有两个特点,一是漂亮,二就是泼。平日里跟爹闹了不愉快,动不动不是嚷嚷不活了,就是要死一起死,激进得很。 所以夕父夕朝晖那温温吞吞地性子才会这么着给丽娘拿了下来。 宋贵贵还真是担心丽娘会做出来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因为丽娘不是没做过。 若说宋父夕朝晖原先也不是这么浑浑噩噩甘心做个窝囊混混,一切还得怪当今这个世道。 想当年,宋朝晖就如同他这个名字一样,旭日东升,是个威风凛凛的行伍出身的武将,说是因是得罪了朝中权贵,才会断了前途,终生不得为官从商,才会弄得今时今日这般郁郁不得志。 这些陈年旧事宋贵贵知道的并不多,幼年时候虽说也随着父母行过军打过仗,可是少不更事,如今根本不记得什么。这些事,多半是宋贵贵从丽娘与夕父几次剧烈的争吵中辨识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推断的。 原先宋父受贬伊始也不像今日这般自甘堕落,倒也是个良民慈父,老老实实守着一亩三分地,又开了家裁缝铺子,一家人的日子也算是安稳。 可是就是在大约个两三年前,宋贵贵还小,具体日子也记不清了,家里头来了个人,给宋父看了样东西,自打那之后,宋父便自甘堕落,并且逐渐好赌成性,裁缝铺的生意里里外外全靠丽娘一个人。 奈何丽娘可没有半点经商的头脑,加上自家男人在外名声日渐不好,不到半年,原先还算红火的裁缝铺子关门大吉,一家人也开始过上贫穷的苦日子。 裁缝铺子关门的那天,是宋父第一次因为欠赌被人上门逼债。 裁缝铺子为此才提前关门大吉。 丽娘当天就气得一把火烧光了宋父的衣服裤子,扬言把宋父锁在家里,再也不能出去赌。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厉害的那次,是宋父第二次被人拿着欠条追上门还钱。 说到底,第二次宋父的的确确是被人坑了,醉酒之下糊糊涂涂地按了个比欠款多出八倍的手印。 丽娘精明,当时就看出了猫腻,死活只认一分利,剩余七分讹诈的死都不认。 那伙人横,没想到遇到丽娘这个更横的。当日,丽娘就是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二话不说,一刀朝自己小手指截去。 半截手指顿时分家,血流如注。 宋父当时就泪流满面,痛哭流涕。 几个追债的大老爷们各个傻了眼。 丽娘举着菜刀,满脸抹着血水,尖写嗓子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一条不够还有三条的样子足足让宋贵贵做了大半年的噩梦。 债主心念着不值得为了这点钱真闹出这么多人命,含含糊糊地退了去,这才平息了当年那事。 从此以后,宋父真的戒赌了。 可谁知这会儿怎么又赌上了,丽娘这拿着刀就这么出去,依着她的疯性子,真止不住会砍上一两个。 等了半天总算等到姐姐回来了,宋重原本心里稍稍安稳了,可看这会儿宋贵贵一声不吭,他又没了主意。 宋重暗暗叹自己没有出息。 这几年家里生计大多都靠着姐姐了,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因此出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姐姐看该怎么办。 宋重忽略了,姐姐也不过是个十五的小丫头,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地已经诸般辛苦,家里出这么大事情,该是指望自己这个男子汉的时候,怎么还向后缩了呢。 宋重顿时来了勇气,豪迈地道:“姐姐别急,你在家等着,我去把爹娘救出来。” 宋重说着迈开腿就往外跑。 宋贵贵一把抓住他:“哎呀,你平时里都很少出门,文弱书生,如何拼得过那些地痞流氓,你怎么去救?” “我……” 宋重还想强词夺理,却语塞了,半天想不出理由,干脆道:“反正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事就该我露面。” “不行!” 宋贵贵怎么也不肯让弟弟就这样去。 弟弟才十三岁,平时又太斯文,生得也秀气得很,怎么也不能让他去。 宋贵贵脑子里闪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又立刻将它挥之而去。 非亲非故,怎么好叫人家来蹚浑水。 再说,他再壮,也壮不过地头蛇。 “我们一起去。” 知道宋重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倔强性子,宋贵贵劝不住他,但也不能单独让他一个人冒险。 宋重想了想,不知道爹娘现在什么情况。爹会不会被人打了,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姐姐一同去了,自己到时候大不了被扣押下来,姐姐也好能陪爹娘回来。 宋重,重重地点点头。 姐弟两个互相打打劲,忐忑不安地一同锁了家门,上了路。 ☆、第10章 第十章 赌坊在镇中最繁华的西华街,姐弟两个雇了辆小牛车,加上一路小跑也是到了戌时才赶到赌坊。 赶到赌坊,却没有见到丽娘和宋父,姐弟两个面面相觑。 正当宋贵贵一筹莫展之际,忽觉身后有人拍她,回过头一看,原是一个经常照顾她胡饼生意的婶婶。 “小姑娘,赌坊那两位是你什么人呀?” 听她开门见山这么问,肯定是知道了爹娘的事情,宋贵贵赶紧道:“婶婶,方才赌坊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爹欠了赌债被人抓到这里,我娘也跟着来了。可是赌坊这里却找不到我爹娘。” 宋贵贵眼眶红红的,硬是憋着眼泪不让流出来。 中年妇人见了于心不忍,拍了拍宋贵贵的肩头,叹气道:“方才这里闹得可凶,连衙门的人都惊动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来得时候看见衙门口抬出去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疯疯闹闹地一路跟着向前追……” 宋重急道:“那一定是爹娘了,姐姐,怎么办,爹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怎么被人……抬……出去?” 宋贵贵虽然一直在镇上做些生意,但是说到底对镇上的路线也不熟:“婶婶,衙门离这里远吗?可以告诉我们怎么走吗?” “哦,哦,不远,不远,往前走个百十米,拐两个弯就能到。” “谢谢婶婶。” 宋贵贵朝中年妇人鞠了个躬,拉起宋重就要向衙门口的方向跑。 “哎,等等啊。” 中年妇人拦住了他们:“你们这两个孩子,这是要做什么,那衙门口可不是好惹的地方呀。” 宋重道:“可是我爹娘都在那里,我们不能不去。” “那也不能就这样去了。” “那还能怎么样?” “多少得带点……” 中年妇人拇指和中指在一起搓了搓。 宋重还不明白,宋贵贵立刻懂了。摸了摸口袋,今日的收益正巧没来得及去下来,还带在身上。 宋贵贵朝妇人又鞠躬道谢:“谢谢大婶,我身上带着呢,时间紧迫,我们姐弟要先走了,下次您来买胡饼我不收钱。” 宋贵贵拉着弟弟一路小跑而去,妇人本是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两姐弟真的心急如焚,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妇人只是喃喃自语,摇头道:“赌坊有衙门照应着呢,得罪了赌坊的人,恐怕有银两也难办事了,哎,可怜的孩子。” 宋贵贵到了衙门口,没有看见爹,倒是见了丽娘蓬头散发地跪在衙门口不停地磕头,模样凄惨。 宋贵贵看惯了丽娘蛮横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低三下四,心中一软,鼻子发酸。 宋重顿时掉了眼泪:“娘,你怎么了,爹呢?” 丽娘一见是儿子来了,甭管儿子现在是不是还年少不顶事,心里面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到底也是女人,再横遇到大事心里也是慌的。 “阿重阿,你爹怕是要被他们打死了。” 一句话说完,丽娘又是拼命磕头,嘴里嚷嚷:“你们要抓就抓我啊,人是我伤的,凭什么抓我男人。我男人是欠了钱,也罪不至死,你们也不能草菅人命。” 宋重见她这样闹,生怕丽娘鸡蛋碰石头,讨不着便宜,忙将她拉了回来。 “娘,你先别这样,总得让我们先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才好想办法救爹出来。” 丽娘破天荒地开始抹眼泪,脆弱无力道:“怕是救不成了,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躲不掉。” “娘!” 见丽娘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副神不守舍地样子,宋重抓住丽娘的手大声吼了吼。 儿子一向文弱知礼,从未大声喧哗过,丽娘怔了怔,回过些神来。 “你爹他身份不一般,你们可知道。” 宋贵贵点点头,心里想着弟弟恐怕不知,侧眼望去,没想到,宋重也跟着点点头。 丽娘倒并不意外:“简单的说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爹年轻时候的仇家寻了上来,想借此机会整死你爹。” 宋贵贵问道:“那爹究竟有没有欠赌坊的钱?” 谁知道刚问了一句,丽娘这会儿瞅清了宋贵贵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欠了,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丫头!” 宋贵贵声音抖着:“为我?” “可不是你,你爹说家里太穷了,没能给你物色到好人家,累得你十五岁了还在街头为一家生计奔波。可是他一个罪民,限定了终生不得为官从商,还能从哪发达去了,注定了一辈子穷苦命。他心里想赌笔大的,这才中了人家设计好的套。” 知道爹爹是为了她考虑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宋贵贵心里难受得紧,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丽娘看了更烦了:“哭什么哭,跟你娘一样,就是会用这副可怜样蛊惑男人。你爹就是被你娘害了一辈子,我丽娘后半辈子守着你爹吃糠咽菜半句抱怨没有,我丽娘的儿子粗布麻衣靠着自己真本事他日考取功名,哪个不是帮衬着你爹的?倒是你,害人精!” 宋重听不下去,压抑着声音道:“娘,别这样说姐姐。现在我们该团结起来想想怎么救爹才是!” “还怎么救,就是因为当年的事情,那人铁了心想治你爹于死地,我们几个妇孺还怎么……” 说到这,丽娘突然打住了,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冲上衙门口大喊:“姓付的,老娘知道你就躲在门里面瞅老娘的惨相呢,你听得见老娘说话! 我告诉你,老夕怎么获罪的你心知肚明,当年那件事牵涉甚广,上头那位既然留了我们一家的命分明就是顾念旧情。 今日你若敢随便给我男人扣个死帽子要整死他,我丽娘别的本事没有,就街头三姑六婆认识得多,我保你不出三天,全眉山的人都知道那件事,不出一月,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 咱们鱼死网破,看闹大了,你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 丽娘喊了话,里面没人应,丽娘就接着喊,一遍一遍得喊。 喊了十来遍衙门口毫无动静,天色越来越沉,丽娘的声音愈发显得寂静无人的街市空旷。 宋重劝了劝丽娘:“娘,这样下去是个办法吗?万一把衙门的人给得罪了,判我们扰民,不是更遭了?” 丽娘想了想:“你说的对,不能给她们抓到把柄,等天亮了再喊。大白日的有冤喊冤,看谁还能给我们安什么罪名。” 丽娘双腿分叉,盘腿笃定地坐在了衙门口,不吱声了。 宋贵贵和宋重没有什么主意,心里七上八下地也跟着等了起来。 宋贵贵低着头,咬着唇,忍着啜泣。 宋重知道姐姐难过,想去安慰,丽娘一个白眼珠瞪过来,他只好不动了。 宋贵贵的心里很疼。 梁孺睡着睡着突然惊醒,冷汗涔涔,突然觉得心口很疼,看了看时辰还是夜半三更。 梁孺一向人高胆壮,莫名因着方才一场梦魇愈发觉得整个寒府暮气沉沉,很是阴森。 梦魇场景多变,诡异毫无章法。 梦里有两个幼小的男孩,一个冷目冰霜的妇人。 男孩一个习文读书,一个污衣砍柴。虽然对比鲜明,还是一派安和。 画面陡然急转。污衣男孩小小年纪背着比自己身段高几倍的柴禾,两个手费力地举着想要做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一旁的冷目妇人却面目狰狞地举着四指宽的木杖向男孩身上抽去…… 男孩落了眼泪,妇人打得更狠了,嘴里骂骂咧咧说的什么听不清。 又回到了屋堂。 方才的读书男孩正在要给污衣男孩背上抹药。污衣男孩脱了衣衫等待,未料到身后的男孩突然将膏药换成粗盐一把抹了上去…… 污衣男孩疼的发抖,却来不及惨叫,因为这时候冷目妇人突然双手伸长掐向污衣男孩的脖子…… 梦境中的场景颠来倒去地在梁孺脑子里面晃,画面清晰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唯一模糊的就是人物的面容。 梁孺看不清梦里两个男孩的样子,也看不清楚那个妇人的眉目,却莫名能够感觉的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以及,刻骨铭心的怨恨。 这不是梁孺第一次做这种梦,梦里面的场景不尽相同,但毫无例外都会以妇人化作噩梦作势要杀那污衣男孩结束。 可是梁孺根本没有见过他们,更不认识他们。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跌入这样的梦境中。 而且每次从中醒来他都会觉得无比恐惧。 梁孺强迫自己停止回想,掀开被子,冲进水房。 提了一桶凉水,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一直憋到肺部没有一点空气,他才猛得退出水面,空气重新富裕地填满胸腔。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以打消一切未知的恐惧。 梁孺感觉好多了,抬眼正望见院子里晾着的宋贵贵的手帕。 梁孺从晾绳上将手帕取下。 还没干。 嗅了嗅只有皂夹粉的味道了。 梁孺重新回到床上,将手帕平铺在自己心口。 凉凉地,却因着他的体温逐渐温热。 心口贴着宋贵贵的手帕,就如同贴着宋贵贵一般,梁孺心里好受多了。 想着宋贵贵的笑颜,梁孺有了期待,心道别想太多了,休息不好,明早上见到她就不英俊了。 回想今日小姑娘偷偷看他背脊却以为他不知道的样子,梁孺呵呵笑出了声音,方才阴郁一扫而散。 前半夜睡得不好,后半夜却安眠甜睡。 但是梁孺却想不到,次日当他美美滋滋地提着木匾兴致匆匆地在冷风中吹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看见期盼的身影。 再说,昨夜丽娘他们娘三个淡定如铁地坐在了衙门口可急坏了一个人,衙役大人秦经。 自打秦经接了这个案子,将宋朝晖收了监,纳了案,就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且不说宋朝晖原先的身份在他们这些官僚场上,秦经或多或少有些耳闻。单单这桩案子,就漏洞百出,随便细查一下就知道他秦经是收了别人钱财,有心欺负宋朝晖,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更何况,秦经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根基不深,正处在各方考核审查阶段。 如今这可是顶风作案阿。 要说秦经哪里想收这个钱,接这个贿,把火苗楞是往自个身上引,还不是因为对方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得罪不起。 给秦经这个烫手山芋的人名付庆一,当今太子太傅。 要整死宋朝晖的就是付庆一。 可是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搞,于是乎秦经就成了这可怜的箭靶子,付庆一叫他指谁,他能不敢吗? 一来不能公然违背了付庆一,二来更不能经自己的手弄死宋朝晖。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宋朝晖还能留了性命,甭管是不是苟延残喘,也见得出上面那位是顾念了旧情。若宋朝晖一死,东窗事发,十成十自己到时候就是替罪羔羊。 付庆一才不会站出来说都是他指使的呢。 宋朝晖年轻时候再威风,现在也是上了年纪,再加上多年生活潦倒,体质早就不大如前。收押之前,因着付庆一指令,宋朝晖实实在在的挨了一顿好打,两条腿都折了。要不是见自己男人被打得惨,外面那个凶婆娘也不会就此发起疯来,拎起菜刀就砍伤他两名捕快。 倒不是丽娘有多厉害,归根到底是因为谁也没想到这娘们来狠的,说下手就下手,毫不犹豫。 丽娘一刀一个,捕快们平日从不跟女人动手,更想不到她会真动手砍衙门口的人,这才着了她的道。 依着这婆娘的性子,方才门口那一通喊,秦经毫无疑问已经铁信她能干得出来。 本想安个袭击捕快的罪名把她一并收监的,可当时围观群众颇多,那婆娘声泪俱下,又是一张巧嘴,人又生得也娇艳动人,再拉出一副拼命告血状的样子,舆论一边倒偏向丽娘。 收了一个宋朝晖已经棘手,再惹这样个疯婆娘,秦经头皮发麻,才摆摆手放了。 顿时赢得呼声一片,群体赞扬这个新来的大老爷明事理,又大肚,不跟民妇斤斤计较。 秦经当时脸上挂着笑,勉强推辞这些谬赞,其实心里那个苦阿…… 今夜里大牢里的宋朝晖不好过,衙门口丽娘娘仨不好过,大老爷秦经也不好过。 秦经苦思冥想,冥想苦思屁都没想出一个来。 别人为官都坦荡安稳,没想到自己区区大的芝麻官,上任不到三个月,就遇上个两头堵,可把秦经白头发都要急出来了。 一面差人看着牢房里面的宋朝晖,怕他一个挺不住死在这里了。 一面差人盯着外头的丽娘娘仨。 秦经觉得他这个官做的这叫个什么呀。比着上个月拜访何知府,看人家那家眷满贯,满面春光的样子,那才叫做官。 呦,秦经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什么。 何知府…… 对呀,既然不能强出头,何苦不退一步承认自己力有不殆,初出上任没经验,办不好这个案子,求点知府指教。 案子升级上报,顶多是判他个办事不力,能力不足的名目,总好过背黑锅当替罪羊。就算何知府知道他是有意甩锅给他,虽说名义上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是一个管城,一个管乡镇,俗话说强龙拗不过地头蛇,整个眉山镇还不是他秦经最大。再说官员任命是朝堂统一规格,也轮不上一个小小知府说什么话。所以何知府日后倒也不见得能给他穿上什么小鞋。 得,成了。 秦经的川字眉头终于松开,高声喝道:“王师爷。” 王师爷早百八年就去会周公了,梦得正香,压根没听见。县老爷没说让走,他就不能走。可是县老爷也没说要干什么,他只好会周公去了。 秦经叫了半天不见人,走出来一眼看见呼呼沉睡的王师爷。这个师爷是上任大老爷那批的,他新上任后就留下继续跟着自己。虽说秦经对这个多半时间都花费在吃喝享受上的挂名师爷毫不满意,但也不好发作。毕竟,他在位时间久,人情地脉的还是比自己熟悉。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第11章 第十一章 王师爷一巴掌被拍醒。 “刚才你说外面除了宋朝晖的那婆娘,还有谁?” 王师爷被那一巴掌拍得格外清醒,忙点头哈腰:“还有宋朝晖的一儿一女也来了。” “宋朝晖怎么样?” “伤的不轻,如果一直在牢里恐怕……”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把宋朝晖提出来,将他儿子换过来收进牢房,办好之后再回来给我拟一份文书递交何知府。” 王师爷一个脑子转得比两个快,立刻会意:“大人高阿,英明英明。” 秦经没心思听王师爷吹胡马屁,勒令他速速办好差事。王师爷深知其中深浅,当即不敢怠慢,立刻动身去大监提人。 牢房里面阴暗潮湿,宋朝晖疼得苦不堪言,因着青年时候一股傲气,忍着不出声。 看到王师爷来提他,宋朝晖知道是上头派人来结果他了。窝窝囊囊一辈子,宋朝晖也不怕死,就是觉得死在这些人手里,死都死得窝囊。奈何,那人整了他又怕抹上干系,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此刻看见王师爷惯日里阿谀奉承的嘴脸,宋朝晖憋了一口气,啐了一口。 “呦,死贱骨头,赶吐大爷吐沫。” 王师爷抬脚踩在宋朝晖断腿上。 宋朝晖顿时背过气去。 “切,不经打。” 王师爷收了脚,弹弹裤腿上的灰。 “抬走。” 丽娘等人本是各自死气沉沉地在门外守着,抵着清寒,守着伤心。 蓦地,衙门口大门打开,抬出来一个人来。 可不正是宋朝晖。 那个人动也不动,宋贵贵姐弟颤颤地不敢去认。 倒是丽娘一把扑了上去,拨开衙役的手,搂住了自己的丈夫。 “你个死鬼!” 丽娘一看丈夫昏迷不醒,没有生气,立刻哭天抢地起来。 王师爷可不想继续听她闹,不耐烦地摆摆手:“再哭,再哭全押进大牢里去。” 丽娘不傻,咯噔一下止住声音。 既然放了人,多半是顾忌了方才自己那番话,且听他还想打什么主意。 王师爷清了清嗓子,眼睛高过三人头顶,幽森森地道:“大人念及夕犯,有伤在身,且人已中年,体亏不力,故而特宽赦之回家休养。” 这是要放人的意思? 丽娘没听出头绪,心道贼人怎么肯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宋重却没有那么多心眼,一听要放了爹,立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连连答谢。 王师爷斜睨着眼睛瞧了瞧宋重,唇边挤出一丝嘲弄:“你可是宋朝晖儿子?” 宋重感到紧张,唯诺回应:“正是,正是。” “是个读书人?” 宋重心里出汗,再次点头。 王师爷起了咋弄这白面书生的意思:“书中可说到孝义廉耻。”“提及,提及,小辈铭记于心,不敢怠望。” “不敢怠望算什么,眼下就有个你尽孝的地方。” 宋重倍感不妙,然而还猜不透王师爷的意思。 丽娘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要一人换一人是吧,我去!关我,换我丈夫。” 自打看见爹爹,虽然爹爹现在身体情况但多少见了人,宋贵贵本也认为这场波折总算过去了。 这下子才明白,没这么简单。 王师爷厌恶地瞪了眼丽娘:“大胆刁妇,当衙门是你家吗?还由得着你选谁替换?” 王师爷指着宋重,恶声恶气道:“就他,带走!” “不行!” 丽娘抓住宋重不放。 那是他的命根子,从小宝贝到手心里,怎么忍心他去蹲大牢。 有那么一瞬间,丽娘几乎想放弃丈夫了。 宋重再不经世事也能听出其中门道,知道家里这场祸事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当即燃起了男儿热血,脖子一扬:“娘,甭担心。我去替爹,你和姐姐先带爹回家!” 丽娘泪珠断线般留下,说什么不肯松手。 “干啥呢,本师爷没工夫看你们演骨肉情深的戏,带走!” 两个衙役听了指令,立刻上前,反手钳住宋重的胳膊。 骨节发出咯吱的一声,宋重脸色顿时更白了。 丽娘终于忍不住,正要上前…… 忽听一个怯生生地声音:“别押我弟弟,押我吧。我弟弟将来要去考取功名的,不能去蹲牢底。” 因着暮沉天黑,加上王师爷本就睡得晕晕沉沉地被秦轻拍得还没醒透,宋贵贵又一直站在弟弟身后,身材娇小,被一直挡着。 这会儿,宋贵贵鼓着勇气,踏步上前,就站在王师爷面前。 王师爷才看清了她。 这一看,王师爷彻底困意全无。 醒了。 醒得透透的! 王师爷是个拈花惹柳的货色,家里头四个姨太太不够,街巷子里还专门置办了一个院子来藏娇。 王师爷自以为自己已经享尽人间美福,自诩跟皇帝老子的艳福查不了多少。 啥样女人他没玩过,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各个跟他干过那说不得的勾当。 可当他看见宋贵贵,顿觉这辈子他娘的之前就不算见过女人。 跟宋贵贵比起来,那些能叫女人吗? 宋贵贵就像月里熟的红石榴,能掐出汁来。 宋贵贵就像幽兰静轩之兰草,婆娑乎人间。 宋贵贵就像丰盈之庄殊,貌润珠圆。 宋贵贵就像涓水之细流,性沉详而不烦。 王师爷那个心被挠得呀,痒瘙了。 宋贵贵不知名王师爷这些龌龊心思。当然,宋贵贵更不知道,梁孺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也有王师爷此时此刻的感觉。 只不过,王师爷爱的只是皮相。 梁孺,为皮相所吸引,更在乎的是皮相下那颗他捉摸不透的心。 宋贵贵不懂,丽娘可不会不懂。 丽娘眼珠转两下,就看出王师爷的意思,心下松口道儿子得救了。 宋重见王师爷贼眉鼠眼瞄着姐姐,胸口顿时憋出一股正气。 “别打我姐姐注意!” 王师爷咯噔一下被噎住,心思被拆穿总是不好的。 王师爷一面尴尬地拨须掩饰,一面琢磨着心里小算盘。 大人让宋贵贵儿子替牢,左右只是一说,横竖都要押送上县城送知府判决的。换谁不是替,押送个白面小子,哪里有押送这水滴滴地娇美人来劲。 路上,稍微动动手脚,美人还不服服帖帖送上嘴里…… 王师爷心里笑开花,面上却为难之色:“大人挑的是儿子,你一个姑娘家……” 丽娘忙接口:“无妨,无妨,左右都是替父收监不是。再说我家女儿巾帼之才,有胆有识,不像我家儿子没见过世面,怕是会给大人们惹麻烦。” 宋贵贵虽然知道丽娘不疼她。再怎么也巴巴地叫了她几年的娘,却未想到到头来竟是急哄哄地把她往火坑里推。 宋贵贵外柔内刚,被这样逼了逼,原本怯生生地声音顿时捋直了:“就我去替爹坐牢,望大人成全。” 倒真有几分巾帼之范。 王师爷几下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家人的关系,顺水推舟:“成,卖个人情,押走。” 宋重还想拉着姐姐,丽娘狠劲地掐了下儿子,耳语:“回去再想法子救你姐姐。” 宋重大惊,松了手。 宋贵贵倍感被抛弃,心绞痛。 看着姐姐瘦小孤单地身影进了衙门口,宋重心里不是滋味,拳头攥得紧紧地。 丽娘叹了口气:“先把你爹送回家吧。” 翌日。 梁孺晨起刻意提早了半个时辰,又特别梳洗一番,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昂首挺胸阔步出门。 然而刚出了门边,脖子里钻进一阵冷风,梁孺不禁抖了抖。 变天了呢。 今日,梁孺特意挑了一件透肉色丝绸缎衫,意欲再现宋贵贵那日偷窥他背颜之景色。 然而这件绸缎里外丝滑,最是凉快,今日穿来倍感寒意。 梁孺在门外踌躇良久,内心挣扎,终于横下心,转头关了大门,继续雄赳赳而去。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路冻到西街口,梁孺凭得全是一股念力。 冷风下抱着黑布缠着的木匾,饿着的肚子咕咕叫。梁孺乐呵呵地干吹了半个时辰。 心中勾勒着宋贵贵的模样。 今天她还会不会再偷看自己呢。 也不知道小姑娘今日会不会穿得艳丽些,整天灰布麻衣地倒是比他还暗沉。 自己每天这样等他,她不会厌烦吧。 今日得上学堂了,她那么好学,整日里抽空就看医经,自己索性也不能给她留个不学无术的印象。 思绪万千纷纷飞,西口冷风凉凉吹。 一个时辰后,梁孺放下匾,动了动腿。 手酸了,脚也麻了,路上人渐渐多起来,眼睛被绕花了也没有见到希冀的身影。 梁孺没了神采,肚子又叫了声。 街边此刻都是卖包子馒头的早点。可是他一个都不想吃,他只能吃的下小姑娘白藕小手擀出来的面饼。 路上没少有人奇奇怪怪地看向梁孺。 清早地,穿着单衣,举着黑牌,哆哆嗦嗦,满脸苦相。 若不是看样貌穿着不像,梁孺这一清早说不定还能赚些收入。 约摸着书院到了开课时辰,梁孺不甘心地单手提起木匾,朝着琼倨书院大步跑去。 琼琚书院制度完善,先生严厉。这个时辰,学子们早就自己完成了早课,哪里还有人敢迟到这个时候才登上书院门槛。 栗先生先是看了看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眉头川字皱,摇头叹气。 头没摇好,气未叹完。 课堂木门被一大手猛力推开,奔进来个大个子。 大个子也有礼数,奔到栗先生面前,先是鞠礼作歉,后又站了良久。 见先生不作反应,梁孺大步走向座位,心中郁郁寡欢不能言。 逃翘早课,加之迟到,哪个学子都会挨板子。 只有梁孺是个例外,先生从不会打他。 这点优待在别人看来羡慕不已,梁孺却鄙视本该月朗风清的先生亦如市井俗人般趋炎附势。因着家中年年对书院的捐赠,就对他特别对待。 男儿七尺一股气,梁孺瞧不起这样的先生。 跟着这样的先生能学的到什么。 既然给他打,他不打,梁孺索性理所当然接受这份“厚待”。 一堂而后,云云知乎,半句不懂。 然则若叫梁孺全文背诵方才先生教的课业,此时他早已胸有成竹。梁孺的心思飘飘荡荡,荡不开心中那个小姑娘。 晨课结束,中间有一刻三中休息时间。往日里这个时辰,其他学子彼此间会互相讨教课业,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比对诗句。每至此刻,梁孺唯有埋头苦睡。 可今日,他打算快去快回,去看看宋贵贵来了没有。 身子刚起,栗先生破天荒叫了句:“跟我过来。” 左右无他,梁孺硬着头皮去找这烦人老儿。 规规矩矩站着好,周身气质却充满桀骜,满身的毛孔都在替梁孺说:“老儿快说,小爷急着有事。” “有事要走?” 在心里咬咬牙,梁孺道:“无事。” …… 沉默后的沉默,梁孺心里头急:“这老头到底要干嘛?” “很急吗?” 压下冒到舌头根的一句话,梁孺道:“不急,请先生指教。” …… 沉默后的沉默。 梁孺不忍了:“栗先生无事,弟子先退下了。” “要去找那个卖胡饼的小丫头吗?” 梁孺周身如雷劈中,毛发直立,不可置信。 为何原先从未察觉栗先生消息如此敏捷。 “她今日不会来了。” “先生,怎知?” “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老夫就告诉你。” 梁孺戒备心四起。 老儿定是未安好心。 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让老儿知道自己结识宋贵贵。 定是要只会家父,做一个棒打鸳鸯。 无奈敌明我暗,梁孺决定退攻防守,老老实实做谦卑状:“先生问弟子,岂有不实回答之理。” 栗先生歪了歪嘴:“这句就不实。里里外外,学堂上下,哪个没有受过你捉弄。包括……老夫……” 梁孺佩服栗先生能够气定如山地说明他受过捉弄。梁孺对栗先生生出平生第一丝敬佩,先生不愧为先生,这份定力旁人就比不得。 “老夫自觉混到今日,受各路英豪敬重敬仰,但在你这好像绊了跟头。” 梁孺点点头。 栗先生咬咬牙:“好,有勇气。” “老夫自省为人刚正不阿,表里合一,你因何事不尊重于我。” “你不打我啊。” “什么?”栗先生摸了摸耳朵,自诩老当益壮,不至于耳聋眼花。 “先生与旁人一同,因着家父年年的那些捐赠,对我特别照顾,有失公平。” 这……从何谈起。 从不责罚与他,一则是早就看出梁孺的一股子倔强劲,再看那一身腱子肉,区区几下戒尺能有什么用。 二则此人行事作风随性自如,不受任何礼数束缚,加之貌若潘安,倒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骨。 不打你是心疼你好不好。 栗先生终日苦思,何处不得此少年心意,不想原因高深若此。 啼笑皆非,年轻人的世界真不懂。 “课业上从不上心,何故月测摘得第一?” 又是这个问题,梁孺心中嘲弄。 换谁得了第一都免不得一番鼓励嘉奖,到他这里却是:为什么是你得了第一? 你,凭什么能得第一? 栗先生察言观色:这小子为何又是眉头紧锁,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老夫只是奇怪他日常课业混沌,月测时候何故对答如流。 难道是大隐隐于市? 梁孺心里给出的答案:为什么我得第一,还不是因你那群弟子蠢钝如猪,月测试题平时里均有依样提及,他们还不会,能怪我吗? 因想着不能惹事,无端被棒打了鸳鸯可不值得,梁孺转了口风,决定牺牲自己一贯作风,坦白从宽:“因先生试题日有提及,所以我记得答案。” 栗先生震惊不已:“莫非你有过目不忘之本领?” 梁孺轻描淡写嗯了一句,心急老夫子不知还有多少疑问。 得到答复,栗先生胡子翘起,兴奋不已,摩拳擦掌:“老夫幼时以神童子闻名,三岁诵文,七岁作诗,没想到古稀之年竟得一弟子亦有此本领,不如你我现场比试一二?” “不不不,弟子不敢。敢问先生,可能告知夕姑娘为何今日未出生意?” “这……”栗先生被拉回了现实,川字眉头复又爬上眉心。 “老夫家中眷属,今晨登门而至,本是远亲,然顾礼数,故而多言一二,未想……” 梁孺简直蒙了。 “先生,先生,可否直言告知?正常说话,文辞用句,我听不懂。” 栗先生也蒙了。 他哪里有文辞用句了?分明就是正常说话,琼琚书院的学子水平低到听不懂先生说话。 栗先生脸色黑沉如铁:“就是有个远方亲戚,今天早晨到我家借钱,多寒暄了两句,不料聊到那常卖胡饼的小丫头家里头出了事。大概是她爹亏欠赌坊钱财,被镇上衙门收押了,约摸今日未出摊是因为这个。能听懂了吧!” 栗先生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璞玉竟是被浪费到此等程度。这寒父是心有多大? 这么大的事情,老先生憋到现在才说,梁孺气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那么重视生意的诺诺缺了一天的摊,原来是家里出事了。 想到诺诺那日簌簌而下的眼泪,那娇滴滴的模样如今肯定是吓坏了。 “先生,弟子必须向您再告个假。我得去看看她家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如何了?” 栗先生:“孤男寡女,非亲非故。” 梁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栗先生:“莫欺老夫未少年。” 梁孺:“我喜欢她。” “两情相悦?” “正是。” “莫欺老夫未风流。” “我猜大概是的。” “你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告诉你家在哪里。” 梁孺认输:“我猜大概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13章 第十三章 宋贵贵家中一片孤儿寡母之惨状。寻了郎中,换了药,好在腿伤没有伤及根本,不会落下残疾,只是毕竟年岁大了,多年来生活得也不好,夕朝晖昏昏沉沉只是醒过来两次。 中间并未见宋贵贵,丽娘只道她若往日般去镇上出摊做生意。宋朝晖问到为啥轻易放了他,丽娘一个马虎眼也糊弄了过去。 全家记挂着宋贵贵的只有宋重。可他左等右等不见丽娘有半分商量法子救姐姐的意思。眼见已经日上三竿,时辰一点点过着,宋重开始急了。 乘着爹休息,宋重将丽娘拉了出来:“娘,可有想到有什么方法救姐姐?” 丽娘奇怪地看了眼宋重:“儿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姐姐是被衙门口押进去替换你爹坐牢的,官字两个口,怎么救?” “可娘说了先回家再想想怎么救姐姐的。” “娘还说想住大宅院,穿丝裙绸缎呢,娘说了的都能算数?” “可我们不能见姐姐收在大牢里面什么也不做吧。” 累了一宿没睡,此刻丽娘打了大大的哈欠:“娘没说不救,先看衙门下一本要做什么。兴许关两天无趣,就把她放了呢。娘太累了,晚上还要照顾你爹,先睡回了。” 宋重忿忿不平:“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我替爹坐牢。” “瞎说什么鬼话,你也早早歇歇。这一日一夜,真累坏了。” 丽娘捶着后肩膀进了屋,掩了门。 宋重一人在前院,如没头苍蝇般急得团团转。 末了,宋重决定怎么也不能放着姐姐不管。他到后院拿了把犁地的锄头,鼓着勇气上了路。 宋重一个人没有出过远门,昨日去衙门是第一次走那么远。如今路径已经模糊,仅凭着印象而走,三两下,宋重越走越摸不清方位。 正巧,对过走过一精壮公子,宋重大喜,忙上前拦住。 那公子似乎有急事在身,并未打算停留,宋重哪肯放过这个活方向盘。公子朝右,他朝右,公子朝左,他朝左。 公子急了,高声燥道:“小弟弟,你干嘛挡路,哥哥我急着救命去呢。” 宋重斯文书生,受不惯这粗声气的嚷嚷,退了一步,委屈道:“我只是想问问,衙门怎么走,我也是要救命的。” 公子随手指开:“向前直走四里,再东六里,北三里,再……” 公子看了看宋重表情:“没听懂?”点头。 公子没耐心:“那没办法,我现在没空带你去,我得救人。” 宋重拦着:“不行,我也得救人,我姐姐就指望我一个人救了,你必须告诉我怎么走。” 公子急了一头汗,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公子胳膊粗,手劲大,掰开宋重拉着袖口的手,直往前走。 宋重看了看前路,毫无头绪,只得三步并两句跑去拽住公子:“你别走,我姐姐一个人坐牢呢。你走了,我找不着路,怎么救姐姐。” 公子脑袋嗡嗡作响,揪住宋重喜道:“你是不是宋重,你姐姐是宋贵贵?” 宋重从未被人揪过衣领,甚感不悦,拧着眉头道了:“是”。 公子正是梁孺。 得了栗先生指路,梁孺火急火燎地往宋贵贵家赶来了解情况。早晨饭没吃,落得晌午也没来得及吃饭,梁孺饿得胃疼,也顾不上了。 这时候见得着宋贵贵的弟弟,梁孺觉得比见着亲弟弟还亲。 “你姐姐真坐牢了?” 宋重点头,狐疑地看着梁孺:“你是谁呀?” “我是你姐相好”这句话硬是被梁孺强咽了回去。 “本公子是你姐姐朋友。” “可我从未听我姐提过你?” “是吗?”梁孺失望。 她从未提过自己。 “那我也是你姐姐朋友。” “如何证明?” 迂腐。 梁孺耐不住性子:“甭管证明不证明了,再迟你姐不知道出什么事呢。快跟我走,我们去衙门。你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梁孺不由分说,拉着宋重朝衙门口跑。 衙门大牢中,毫无例外,阴暗潮湿。 关押之人也都是贼眉鼠目之辈,一个个眼睛不规矩地朝宋贵贵身上瞅。 宋贵贵只好掩耳盗铃,双膝蜷起将头深深地埋在里面。 方才家人还在,宋贵贵一赌气,当了女英雄。这会儿独自待在这阴森森的牢房,才体会到英雄真是不好当。 害怕至极,宋贵贵长这么大没有这样害怕过。 不知道要在牢里头呆多久,会不会这样关上一辈子。在这里怎么睡觉,这么多双恶眼盯着她。若是几日后需要沐浴,是不是也不行,或者是她来了天癸该怎么办。 宋贵贵不知道怎么办,除了想哭,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关在大牢里,谁会担心她呢? 爹会吗? 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呢。想到爹浑身是伤的样子,宋贵贵心中抽搐了下。 丽娘?弟弟? 忽的,宋贵贵想起来梁孺。 今天没有看见她来出摊,他会担心她吗? 不明所以地,宋贵贵突然好想看见那个魁梧的身影。 他会不会有办法能救出自己? 可是他多半都不会知道自己现在被关在牢房里了。 宋贵贵后悔极了,为什么之前不让梁孺跟着他回家。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更是无从打听。 她也没有向别人提到过梁孺。 宋贵贵感到很绝望,委屈,突然间憋了一天一夜的泪水决堤,奔涌而下。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抽泣着,肩膀颤抖着。 宋贵贵哭得投入,牢门响起都没有察觉。 “贵贵不哭了,我来了,不怕了。” 宋贵贵更伤心了,恨自己竟然听到了梁孺的声音。 宋贵贵继续哭,现在谁都不了她了,谁也不会知道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害怕。 突然身子一暖,宋贵贵觉得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呆住,抬头,梁孺一双朗目心疼地看着她,眼眶也红红的。 “对不起,我来迟了。” 宋贵贵不可置信,低下头去。 梁孺没有让她低下头,捧着她的泪脸,抬了抬宋贵贵的下巴,他坚定道:“贵贵不怕,我救你出去。” 宋贵贵总反应过来些:“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会?” “都怪我,你出了事情,我现在才赶来,瞧你都憔悴了。” 怀里的人泪眼汪汪,眼窝深陷,十足像只惊恐万分的小白兔,看得梁孺心里抽抽得疼。 梁孺不禁地把宋贵贵抱得紧了紧,像哄孩子一般:“不怕不怕了,我会救你的,咱们不怕了。” 梁孺的身体热热的,暖遍了宋贵贵全身,直暖到心窝里,宋贵贵心里踏实多了。此时也不顾的礼数周全,宋贵贵只想在这个坚实的怀抱里不出来。 这个怀抱太有力太温暖,是宋贵贵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安全与贴心。怀里有男人特有的气息,一阵阵地与女子的软香不同,男儿的体味充满力量感。 梁孺长得五大三粗,却没有寻常男子惯有的汗气,反倒是她想不到的醉人松香。 宋贵贵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这样动也不动,安心地,情愿地呆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而这个男人,相识不过三五天。 她真是太大胆了,然而如摄魂了般,宋贵贵一面心里说着自己的不是,一面如烟鬼成瘾般贪恋这个怀抱。 今日微寒,常人都会穿一层夹衣,只有梁孺还是一层单衣。如此,宋贵贵的脸庞靠在梁孺的胸膛,就与他的肌肤贴得很近。 宋贵贵能够感觉到他胸口鼓起来硬硬的肌肉,能清楚地听到他有节奏的心跳。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身子也越来越烫。 宋贵贵觉得自己醉了般,竟与梁孺如此亲近。慌乱之下想推开他,梁孺大手却不放,微微挣扎下,宋贵贵的手突然碰到他双/腿之间某个奇怪的东西。 ☆、第14章 第十四章 梁孺僵了一下,身子崩得更紧了。心里头紧张着,咬着牙默念着一定要争口气,别被宋贵贵看出来。 可是那好兄弟根本不受控制,宋贵贵指腹柔软,平时里它哪有享受过这样的贵遇,立刻兴奋得回应起来。凹凸一块出来,梁孺硬撑着做笑容可掬状,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宋贵贵的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快跳出来了。不同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贵家小姐,宋贵贵早年往返市井,听多了左右姑婆的闲谈杂论,她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此刻见那里兴奋起来,或多或少心里有数。宋贵贵的紧张不比梁孺少,只好抹了抹鬓发,打个掩护,实则擦了擦虚汗。 两个人顺势从拥抱中挣了出来。梁孺乘机将上衣袍角向下拽了一点,挡住裤子,虽然不至于像宋贵贵一般羞涩得脸颊通红,但也是头一次被个姑娘碰了。 梁孺别的不怕,就怕宋贵贵生气,气他放荡。其实他真没想占她便宜。方才一进大牢,牢房里面的霉熏气就刺激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再看见心里头挂着的那个娇人,连哭都不敢大声,兀自在墙角缩着,肩膀一抖一抖地啜泣,梁孺的心如同针毡扎了般疼。 梁孺心道宋贵贵这一夜肯定吓坏了,好想给她一个肩膀,一个依靠,一个怀抱。梁孺本是不敢这样做的,可当他走近了,细瞧见宋贵贵娇弱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抱在了怀里,紧紧地。管她怪他不怪他,他可心疼坏了。 宋贵贵没有怪他,心里头反倒有欣欣然的感觉。宋贵贵未想自己是这样放荡不羁的女子,有些看不起自己。随随便便就进了男人的胳肢窝,以后怎么见人。可是理是这个理,心却不随她自己。 在这种阴阴沉沉的地方呆了一夜半日,宋贵贵已经彻底蔫了。她已经在想,若是判她坐上三五年的牢狱,她就抹脖子早日了结。心里骂自己一千遍软弱无能,可真遇到这些事情,宋贵贵的确觉得自己熬不过去。 梁孺镇了镇心神,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都是简单的家常小菜,此刻在这样的牢房却显得弥足珍贵。 “这……” “饿了吧,在旁边小醉仙买的。” 宋贵贵还从未当着男子的面进过食,有点抹不开面子。梁孺看出来了,站起来道:“你先吃吧,来时候走得急了,腿酸,我活动活动。” 宋贵贵感激他粗中带细,心头又是一股暖流涌过。此时有梁孺在,宋贵贵自在多了,也不管旁牢房的犯人有没有在看她,食量小的宋贵贵也吃下了一整个白面馒头。 梁孺听着身后碗筷交叠的声音,觉得小姑娘吃起饭还真是斯斯文文,不像他,呼哧呼哧就吃完了。自小跟梁府上下人走得近,他们也都这样呼哧呼哧吃饭,梁孺一直觉得吃饭都这样。今日,他才知道,简简单单吃个饭也能吃得如此细嚼慢咽,吃得这样摄人心魄。 宋贵贵的樱唇上下一张一合,白面馒头撕成一小块地往里面送。红唇映着白面,梁孺偷偷地看了一眼,就变得不淡定了。 梁孺肚子本就饿,看了一眼宋贵贵,觉得小姑娘的樱桃小嘴真是好看,要是能嘬一口,肯定很好吃。 梁孺宽阔的背影就挡在宋贵贵的面前,似乎挡走了一切的危险不安。宋贵贵看着这个背脊吃得很踏实。有好几次,宋贵贵想开口邀他同吃,终还是没有勇气,几次欲言又止后干脆放弃了。 细想之下,与他好像只是普通买卖主顾关系。怎么感觉现在扯不清道不明了般。 宋贵贵用完餐食,用袖口轻擦了下唇角:“我好了。” 梁孺转身,一眼扫过:“哎呀,怎么剩这么多,是不是不好吃。” “不是,不是。”宋贵贵慌忙否认,“我就是吃饱了,你买的太多了。” 不对吧,梁孺盘腿坐下一看,除了细面馒头宋贵贵倒是吃了一个,其他四盘土菜她动都没动。 “只吃馒头怎么行,不进咸食你没力气的。现在怎么办,我买的时候正巧碰上老板家换米还没熟,就单买了馒头。你也不能光吃菜呀,要不再吃一个馒头就点菜行不行?” 宋贵贵还从未享受过被人劝饭,在家的时候一向是她爱吃不吃,不吃丽娘怕是觉得还能省点。 宋贵贵其实也没有吃饱,只是她总不好在盘子里头拨弄一遍,让梁孺捡她剩菜吃吧。 梁孺此刻也想着这点,暗悔自己粗心。他拿了一个馒头,两手一掰,白面馒头开了花。各样菜一一夹了些塞进馒头里。梁孺递过去:“给,尝尝跟你的胡饼比哪个好吃?”宋贵贵微含笑意,正欲去接,梁孺的手又缩了回去。 没洗手她会嫌脏吧。 梁孺往回缩,宋贵贵就向前倾,梁孺就不敢再缩了,宋贵贵抓住馒头拿了过来,张嘴就咬了一口。 梁孺心里漾起暖意,看样子她不嫌弃自己手脏的。他捏过的馒头,她照样就这样吃了。 梁孺嘿嘿笑了,双手有些拘谨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也吃呀。” 梁孺真饿了,这会儿顾不上客气,狼吞虎咽起来。 四个馒头,一人两个。 四盘小菜,一扫而光。 吃完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咯咯笑起来。 牢房旁的犯人朝这边望过来,不晓得谁坐牢还这么高兴的。 宋贵贵瞧见人瞅她,又不好意思了。心里头总是压了块石头,环顾周遭,宋贵贵生无可恋地看了眼梁孺:“我恐怕要辜负你这顿送行饭了,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投胎的路。” “呸呸呸,”梁孺一听急了:“怎么说起这些了。我会救你的,你死不了的。” 宋贵贵勉强笑了笑。 梁孺见她不信,压低声音说道:“我和我书院的栗先生说了这个事,他还认得你呢。他给我出了主意,铁定能救你。” “书院先生,怎么认得我?” “我也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细问。总之,贵贵你放心,不出三两日,你就能出去。” 宋贵贵心慌:“你怎么救,可别因为我做些什么事情,连累了自己。” 梁孺心里头又暖了下,宋贵贵这是在关心他了。 “别担心,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要事成,还得委屈你配合一二。” “要我做什么?” “栗先生说了,这个衙门的师爷是个色鬼,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奈何反捕手段挺高,又在官场上混迹多年,有些手段人脉,才一直没被逮住。我们打听了,咱们镇上衙门老爷不敢接你爹的案子,把案子推给了知府。估计午后就会提你。路上那王师爷肯定会觊觎你。 ” “啊?那可怎么办?” “想办法拖一拖。就是表现出对师爷也有意思,然后熬到城里再诱他下手,咱们在知府老爷眼皮底下把他办了。到时候把你爹这个案子推成是王师爷见色起意,谁也不会护着他。” “这……” 宋贵贵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做的成。 “你可以的。”梁孺鼓励道,“我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不会有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就是劫狱也把你劫先走了再说。” “那可别,劫狱是大罪,我不要连累你。” 梁孺感动了:“没事。还没告诉你,我家是军户级,每辈中需要出一人应征入伍,家中我这个辈分的就我合适。入伍后都有军级,区区镇里的师爷,还不敢得罪我。” 宋贵贵心里凉凉:“你是日后要从军打仗?” 梁孺心情也不好起来,轻点了头。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怕当兵入伍。只是之前独来独往,单身汉子一条,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宋贵贵。 自此以后,他的心思就乱了。当了兵就得离开眉山镇,一去不知多少年,生死未卜。若是往年,他无牵无挂,走得洒脱,可现在他心里记着念着宋贵贵。虽然不知道宋贵贵怎么想的,但这个坑,他自己已经忍不住跳了进去。 他甚至想过去推脱这份责任,也生出几分怨怼。整个梁府,就知道欺负他一个人,欺负了这么多年还不够。末了了,还逼他走一条死路。 “不说这个了,先把你救出来再说。” 宋贵贵见梁孺这会儿神情黯然,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强打精神,挤出了笑容,点点头。 梁孺看见宋贵贵重新笑了,安下了心。 ☆、第15章 第十五章 “我要走了。” 梁孺很不想说这句话,但是现实摆在眼前。虽然他很想犯点什么事也能进来坐牢陪她。这种事他干的出,可是他知道宋贵贵会生气的。 “再忍忍。” 梁孺不会劝人,看出宋贵贵不舍,不知道怎么劝她,只会跟着一起难过。 “我没事。”宋贵贵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梁孺走了以后,宋贵贵打肿脸也充不成胖子。梁孺不来,大概也就这样熬过去了。有了梁孺在时候的一阵安心,此刻他走了,宋贵贵便愈发觉得一个人坐牢很怕很怕。 梁孺走了以后也没歇着,他要赶去和宋重汇合。宋重身小文弱不容易受怀疑,因此被安排跟着栗先生家的一个仆人去探查王师爷那些红柳佳人姓氏名谁。负责把王师爷的案底摸个清楚。 老远,梁孺看见宋重一瘸一拐的蹦跳过来,脸上也青紫一块。 “怎么了?你们打起来了?” 宋重挂了彩,老大不高兴:“没事。” “到底怎么了?王哥呢?” “查清楚了,他先回去办下一步事情了。我想跟你一起等姐姐出来。” “那你们怎么打起来的呢?王哥究竟带你去哪了?” “没打,摔的。”宋重摸摸脸。 去哪了?去的怡红院。 宋重的任务是走明线假冒□□,王哥跟着暗中搜集证据。宋重细皮嫩肉,到了怡红院就被一阵哄抢。柳房的翠翠最得巧,抱了美人不松手。结果春宵帐暖时候,宋重吓得魂飞魄散,四下窜逃,一头撞木柱子上去了。 说出来丢不丢人,丢人才不能说呢。宋重昂首:“为了姐姐受点伤不算什么。” 梁孺赞扬:“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骨气,像大哥我。” 宋重: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几个人里应外合,按计划行事,过程出奇得顺利,梁孺准备的镰刀压根没用得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师爷被揪住了小辫子,只好放了宋贵贵息事宁人,溜之大吉。真要闹到知府大人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宋贵贵重见天日,有死后余生之感,而救命恩人就是梁孺。 宋重看见宋贵贵无事向她跑来:“姐姐,咱们可以回家了。” 宋贵贵从未像今日般觉得弟弟亲切,瞧见他脸上有伤,心疼问:“这是怎么了?” 宋贵贵碰到了他的伤口,宋重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接着不以为意道:“没事,姐姐安然无恙就好。” 姐弟两个只顾得嘘寒问暖,梁孺被晾在一边了。宋贵贵其实想单独与梁孺说几句,但宋重在这里,也不好明面上就支开他。宋重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妥,拉着姐姐聊个不停。 梁孺终于忍不住了:“我们要不要叫个车,早些回去?” 宋贵贵不愿意:“叫车太贵了,我们走回去吧。” 宋重也心疼姐姐,但是来的时候叫的马车钱就是梁孺付的。宋重是读书人,也不想再贪他的便宜,早也在琢磨如何能还上梁孺的车钱。 梁孺心里头宋贵贵才是最贵:“走回去怎么行,你受了这场惊,本就需要好好休息几日。这来回十几里路,走回去会把身体累坏的,到时候出了毛病,请郎中看病更费银子。再说,你病了,胡饼生意不能做了,损失不是更大?” 梁孺知道宋贵贵的心思,故意把她往不坐车损失更大的路上引。宋贵贵听着觉得是这么回事。 宋重却听出些别的意思,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梁孺瞅。 梁孺心有点虚,像个家长般下了主意:“我去叫马车。” 乘梁孺走开,宋重问:“姐姐和他什么关系?” 宋贵贵被问了个大脸红:“就是……普通……朋友。” 宋重小心道:“我觉得不像。” 宋贵贵的声音也不自觉压了压:“你觉得像什么?” “像戏文里的贵公子勾搭良女。” 宋贵贵啐了声:“别胡说。” 宋重顽皮笑道:“姐姐心里不这么想吗?” “想什么呢?” 梁孺动作很快,来去几句话时间就弄来辆车。不是马车,是辆普通农家犁地用的牛车。 宋重道:“大哥怎么抠门了?” 梁孺:“你姐不兴浪费。再说我们之前忙着救人,才找了马车。现在回去又不赶时间。” 瞧见梁孺知道节约,宋贵贵心里头对他好感加了一倍。 梁孺心里打的算盘不仅仅是省钱,关键是牛车比马车慢的多,慢就代表能和宋贵贵单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 最关键的一点,若是马车,驾车的肯定是他。到时候一个坐里面,一个坐外头,话都说不上,有什么意思。但这是个农人犁地用的牛车,他可不会赶,理所当然是宋重在外面赶牛车。这样一来,就有机会和宋贵贵说话了呀。 梁孺的如意算盘这回是打对了。这次宋贵贵得救,全靠梁孺一手指挥布局。宋贵贵姐弟对他心里满了感激,因此宋重没有任何异议的留在外面赶车,梁孺和宋贵贵一边一个对面而坐在车里。 牛车轻走,车内缓缓晃动。 梁孺盯着宋贵贵看,宋贵贵略沉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梁孺心里不断地在构思话题,然而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梁孺很后悔没有在书院多学点本事。 常日里,他经常看见同班学子对姑娘家说话的时候文绉绉的,引经据典,惹得姑娘们围着崇拜不已。只是原先他觉得那些公子太虚有其表,尽会整些表面东西,才对此不屑一顾。 那些附雅之辞他现在也能随口说上两句,就是不太明白意思,不敢乱用,怕错了意。 若说梁孺自幼是对诗词歌赋极其有兴趣的。也就是太有兴趣了,加上天赋过人,学什么都快,才得了梁夫人的妒心,断了他的才路。自小对他明里关心,暗里便不闻不问,故意只养不教。 宋贵贵心里也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对面坐着梁孺,她有点不好意思。宋贵贵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裳,灰土灰土的。再看看梁孺,靛青袍子,袖口收紧,显得很精神。宋贵贵心里泄气,有点难受。 “怎么不高兴呢?” 宋贵贵抬起眼睛,正碰上梁孺关切的目光。自己只是在自惭形秽,怎么这点小情绪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梁孺也是才发现,他对宋贵贵的情绪波动很敏感。她有一点点小失落,他就能感觉到。 宋贵贵破天荒地老实说道:“就是觉得,一日一夜没有洗漱,又在牢房里呆了,现在我肯定很丑。” 梁孺噗嗤笑了:“我以为是因为什么呢?不丑,你怎么会丑呢?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你尽胡说,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 “我没胡说,我不会骗你的。” “真没骗我?” “我梁孺一辈子都不会骗宋贵贵。” 梁孺突然严肃起来,气氛微妙。 宋贵贵调整了下坐姿,顾左右而言其他:“之前你说这次救我,书院的栗先生帮了不少忙,可是?”。 梁孺见她没有接他方才的话,明白宋贵贵还是没把自己看亲近。心里滑过一丝失望,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全当刚才什么都没说。 “是的,全靠栗先生出谋划策,想出的好主意。” “那明日你能为我引见下先生吗?我需好好谢谢他才好。” “对,对,是需好好谢谢。” 正说着,车轮突然倾斜,应是车轮碾到了什么。宋贵贵身子朝车窗边歪过去,眼看就要撞上去。 宋贵贵闭上眼,等待着额上吃痛。预想的疼痛却没有来,一个大手稳稳地抓住了她。将宋贵贵扶稳,梁孺的手又老老实实地撤了回去,放在自己膝盖上。 宋贵贵刚想说话,又是一阵颠簸,震荡得比方才更厉害。这次梁孺也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宋贵贵柔软的身子就朝他扑了过来。 额头方才没有撞上车窗,这下却撞在梁孺的胸膛上。梁孺的胸膛硬邦邦的,丝毫不比窗户框软。 宋贵贵扑过来,梁孺双手本能地接住她。不小心碰到她软娇的细腰,梁孺又触电般地将两个手收到身后。梁孺身子僵硬得不舒服地后仰着,上面放着一个宋贵贵。 宋贵贵狼狈不堪地想重新坐好,不料发带跟梁孺的衣领口的扣子缠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个文的目的:就是要甜死自己。 ☆、第16章 第十六章 宋贵贵越着急,不料连头发也跟着缠进去了。她的头抬不高,只能别扭又费力地去解缠在梁孺扣子上的发带。当然现在还加上了头发。未需多时,宋贵贵脖颈开始发酸。 “贵贵,你别动,我来解。” 宋贵贵不相信,缠缠绕绕的毫无头绪,她弄着都费力,何况梁孺一个粗汉子。 不过宋贵贵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试试看。总不能一直这样勾着,要让宋重看到了,多不好。 得到了宋贵贵的允许,梁孺的手指开始灵巧地活动起来。左右上下几下,最后轻轻一拉,宋贵贵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扯痛,方才缠如乱麻的发带乖巧地从梁孺扣子上松了下来。梁孺动作极轻又小心,深怕碰到宋贵贵。但是松发带时候,发绳从她后脖子上饶了下,离胸口两处起伏非常近,梁孺的呼吸又重了重。 “没想到你能做到。”重新绑好头发,宋贵贵真诚地夸赞道。 这会儿没有梳发工具,她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个散髻,鬓角两边的碎发仍未完全抹平。倒是跟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这样的宋贵贵显得慵懒娇媚,梁孺惊喜地发现这个小姑娘总是千变万化的样子,对他越来越有无穷的吸引力。 可是一想到宋贵贵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梁孺又泄了气。在牢房的时候,宋贵贵多依赖他。就是梁孺擅自把她搂在怀里,这个小人也都没有生气。可是出了牢狱,梁孺的待遇就跟之前有天壤之别。 梁孺人高马大,心眼不粗,他看出来了,宋贵贵一直刻意地跟他保持距离。别说抱了,就是牵手也别想。梁孺觉得牵手也是想多了,人家小姑娘现在连看都不看他。宋贵贵愈对他守礼矩规,梁孺的心里愈来愈凉。 梁孺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宋贵贵疑惑地看着梁孺脸色忽白忽黑的,好是奇怪。 梁孺皱了皱眉头,捂住心口,低声道:“心里难受。” 宋贵贵心里大惊,想不到梁孺看着壮实,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毛病。爹往日里有个朋友李三叔,家里是做米粮生意的,虽说挺富裕,就是心室不好。原先常于家中做客与爹喝酒吃茶,就是犯了好几次心绞痛,面色发白,盗汗连连。 “那……你带药了吗?”宋贵贵紧张地捏着衣角。这个病听说很严重,李三叔说过药不离手,万一哪天发病了没带药,小命就呜呼了。 梁孺的脑筋一向转得比常人快,可是此刻还是没有转过宋贵贵。 宋贵贵见梁孺没吭声,一身冷汗急出来了,心道他这是铁定没带药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平时里若是发病了没带药会怎么样?之前遇到过吗?”宋贵贵一着急,没顾及太多,从对过坐到了梁孺身边。动作之时,轻轻地碰到了梁孺的胳膊,但是她丝毫没有觉察。 梁孺干咽了口水,觉得自己连坐都坐不好了,手不会动,脚也动不了了,全身好似被人捆住了般,又下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那里。 梁孺一声不吭,宋贵贵快急哭了,想是他肯定太疼了受不住,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一命呜呼,忍不住推了推他胳膊。 “我能不能帮到你?” 宋贵贵乌黑发亮的大眸子里噙着莹莹发亮的晶珠,齿间咬着嘴唇,粉颊扑扑。梁孺看着这双眼睛,头脑就晕乎起来,鬼使神差地喃喃道:“没事,揉一揉就好。”说完之后,梁孺甚至不觉得刚才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宋贵贵立刻将小手向梁孺胸膛上覆了上去,心里大舒口气:太好了,太简单了,原来只是揉一揉就可以不用一命呜呼了。 宋贵贵轻轻地揉了一圈,柔着声音道:“就这样行吗?” 梁孺对眼前发生地一切不可置信,右手伸去大腿根,揪起一大块肉掐下去。 真疼!梁孺恨自己手劲这么大干什么。 宋贵贵蓦地见梁孺眉头又紧皱一下,好像很疼的样子,忙问:“怎么还不好?是要再轻一些,还是加些力道?” “加……加些力道。” 宋贵贵又加了加劲揉了两圈,抬起头望着梁孺问:“这样?” 梁孺木讷地点头:“对,这样。” 宋贵贵放心了,找到力道就好。 宋贵贵卖力地在梁孺胸口揉着,揉了几下忽道:“哎呀,不对,医书上说过,心室在人的左边,揉错了。” 梁孺现在哪里还分得清左右。 宋贵贵把手向左边一边移动,一边问:“是不是这?” 问了两下,梁孺没有回答,宋贵贵也没有继续再问了,因为答案太明显。此刻宋贵贵白嫩掌心下梁孺的心脏跳得壮如钟鼓,她还能不知道心室在哪么。 果然是心室不好,要不然他就这么坐着不动,也没有剧烈运动,怎么会跳得这么厉害呢。性命关天,宋贵贵不敢怠慢,仔细揉着。越揉,梁孺的心脏跳得越狂乱。 梁孺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才强迫自己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座上。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宋贵贵的白莲小手此刻就在他眼皮下两掌远的地方,紧紧地贴着他的心房,慢慢地替他按揉。 “你心脏越跳越不对劲,我是不是做得不对?”宋贵贵凝着眉头,恨自己没有学好医理,关键时刻抵不上用处。 理智告诉梁孺不能再放肆下去,再继续下去,铁定会出事。但理智大多都是占不了上风的。 梁孺的左手朝宋贵贵的小手上按了上去:“别动,这样按一会儿就好。”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大手握着小手,小手按着胸口。梁孺闭着眼睛,额角大粒的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落下来,嘴唇因干燥略微起了些燥皮,看起来真的是病了。 宋贵贵按着按着,手上越来越没有劲,慢慢地全身都没有劲了。宋贵贵疑惑,心室病竟是会传染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牛车咯噔一停,宋重的声音传过来:“还有二里地,就到家了。” 牛车咯噔一停,梁孺和宋贵贵的心里也都咯噔了下。两个人心里头都划过一句话:这么快就到了啊。 梁孺不舍地轻轻地放下宋贵贵的手,望着身侧埋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宋贵贵,语气很轻:“我好了,不难受了。” 宋贵贵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点点头:“嗯,那就好。我快到家了,天色都沉了,让家里人看到你不太好。前头还有二里地,我们自个走回去就行。你身体不舒服,就赶车回去吧。” 未等梁孺说话,宋贵贵埋着头,风儿似地下了车。梁孺就看身侧的那个人,小兔子般地逃走了。 外面宋重不明所以,被宋贵贵拉着就走。 “阿姐,还未曾跟大哥告别呢。” “无需多礼,他不拘礼。” “可是,阿姐怎么脸这么红?” “是么,”宋贵贵边拉着宋重跑边摸了摸自己烧着的小脸蛋:“许是车里热的。” “那牛车……?” “他身体不好,车留给他。” “可……” “快走吧,爹娘等急了,别说话。” “哦。” 其实宋重只是想说,牛车,梁孺会赶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宋贵贵姐弟头也不回风似地跑掉了,留下梁孺和牛。知梁孺者莫过于宋重也。梁孺下了车,牛味冲得他不禁捂住口鼻。大黑牛看了梁孺一眼后就兀自偏头转向另一边。梁家三公子,被一只牛嫌弃了。 对着大牛梁孺丝毫不知该如何下手,在驾车位上干坐了回,梁孺又跳下车,牵着牛绳向前拉一拉。 并未有梁孺幻想的牵马般容易,大牛脚下分毫不动不说,还执拗地向后仰起头,显然对梁孺擅自把它当马牵的不尊重行为很生气。 梁孺想弃车而去,又怕次日被宋贵贵发现了,对他印象不好。 “我堂堂梁家三少爷,能被一头笨牛难住不成。” 梁孺跟自己较上了劲,非得把这车赶好不可。梁孺重新骑上牛车,拽住缰绳。大牛冷不丁被缰绳一勒,又要甩头挣脱,梁孺立刻气沉丹田吆喝一嗓子。大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声怔了怔,短暂地老老实实,呆头呆脑。梁孺乘机迅速抓起鞭子,倏尔在车上站直了身子,朝着牛头的左右前方甩了两鞭子,但都没伤到大牛分毫的皮肉。 鞭梢清脆的声响立即镇住了愣牛,梁孺再一拉缰绳,车轱辘慢悠悠地开始转悠起来。左右不稳,梁孺身形晃荡一下,随即立刻踩住车辕稳住。静静地夜里,车轮碾压过泥土地发出咯吱的响声,回荡在农家空旷的田地上。 梁孺赶着牛车回到镇上,立刻找了卖主将车变卖,收了纹银。但他还不想这么早归家,回去太孤单了。梁孺在镇上的梁府呆得要发霉,除去上学以及必要的回府休息,其他时间,他多半会找些别的事情打发,也不愿在空落落的宅院里待太久。 宋贵贵家在村里头,村里头的人早早地便黑灯熄火歇炕头。梁孺一路上赶车回来原以为时辰已经很晚了,到了镇上才知还不过戌时。今日是月节,正是街市热闹的时候。梁孺卖了牛车一身轻松,也想去街市凑凑热闹,却觉得自己一身牛味,与街市格格不入。又不想回府洗冷水澡,梁孺打算找家浴堂沐浴。 这个时辰,来浴堂中的公子哥异常多。今日月市,醉花楼、五柳巷的姑娘们早早就施脂涂粉打扮好了,年轻公子也自要梳洗一番才能衬得上美人良辰美意。 公子们沐浴很有讲究,贵间净室就分三五九等,还分熏香,玉兰香,君子香一一区分。梁孺去了几家店都被这种分法整得头晕,想了想干脆踏进一家混堂子。 混堂子混堂子,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堂里面蒸一个浴池,男人们混在一起同洗同沐的地方。混堂子收费低,不讲究,是寻常百姓也能享受的地方,富裕公子却是看不上的。梁孺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净个身,大老爷们也不怕谁看。买牌付款,梁孺很干脆地脱衣入池。 方才一番勉强赶牛车,姿势不对,此刻梁孺感到些许腰酸,被热蒸汽一熏,上了些困意。梁孺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臂而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他后肩。梁孺睁眼转头,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发亮,身上肌肉比梁孺还壮。 “何事?” 黝黑汉子一笑漏出黄牙,同时递过来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浴巾:“咱们互相搓背吧。” 在这混堂子沐浴,互相找人搓背是常事,梁孺第一次来不知道,心里头念了句疯了吧,嘴上淡淡地道:“不需要。” 黝黑汉子见梁孺把眼睛又闭上了,理都不理他,心里有些火气,又去拍梁孺后背。 汉子这次语气没那么客气了:“小子,替大爷搓搓背。” 梁孺心里头气笑了,敢情沐浴一番还选错地方了。他不想惹事,只是闭着眼睛不动。但是这样的举动在汉子眼里成了侮辱。汉子性子也燥,一个大拳头就向梁孺砸下去,正落在他眉骨上。 梁孺吃痛,暗骂了句娘,心道今日真遇到个傻子。被疯狗咬了,梁孺自己却不想当疯狗,他没想着把这拳还回来。甭管这叫不叫认孬,梁孺从水中起身准备穿衣服走人。可躲事的躲不过惹事的,梁孺刚站起来,胳膊就被那汉子抓在手里。 汉子威胁:“你搓不搓。” 梁孺还是低着声音,只说两个字:“放手。” “你搓不搓。” “放手。” “你他/娘的……”汉子没骂完,突然转成一声痛叫。 梁孺的胳膊本被汉子死死地捏在手里,不知怎么着被他灵巧翻弄,汉子的臂膀就滑到梁孺手上。梁孺轻轻后折,汉子的手腕反向弯曲。汉子吃了痛,方才发出刚才一声痛呼。 汉子痛的龇牙咧嘴,未想到梁孺看着中等身材却这么大力气。梁孺没心思看他歪嘴痛叫的惨相,抬腿出了浴池,裹了浴巾擦干身子。 未料闹剧还未结束,那个黝黑汉子也从水里滚出来,站在更衣房大吼一声:“此人断/袖,方才对我无理,大伙不能放纵这种下贱货色。” 本来汉子跟梁孺之间发生摩擦的时候,就有人向他们这边看,这会儿听汉子这样一喊,都漏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梁孺虽然生得并不文秀,肤色也是偏向麦色,在琼琚书院里面是最高最壮的,可是在混堂子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倒显得是个文秀公子。贫人往往容易仇富,此刻梁孺已经擦干身子,披上件外袍。衣袍做工考究,料子顺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富贵人家没事在混堂子沐浴做什么,断/袖一言在每个人心中坐了实锤。 七八个人好事之徒立刻围了上来,站在梁孺前前后后,目露凶光。 梁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眼神,本就无故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看到这些人瞪着他,梁孺笑了:“怎么,要打架?一起上,我还有事,别浪费时间。” 一时三刻之后,混堂子成了名副其实的混堂子。莫不是堂老板追人赔钱,那伙人一哄而散,梁孺还没有打过瘾。 堂老板其他人谁也没逮住,逮住了梁孺一个。 梁孺身上也不好看,全身衣衫湿透,横竖也挂了彩,只不过那些人身上更难看。 梁孺弹了弹衣衫,心情糟透了,没好气地对堂老板道:“甭找我赔钱,我可是受害者。” 堂老板满脸堆笑:“这位小哥身手敏捷,一个人就能放倒十来个,不知有没有意向来我堂当差?” 梁孺不可置信地看着堂老板:“什么差?” “安保堂堂主如何?” …… 梁孺本想在混堂子回洗一个澡再回来的。堂老板的安保堂招募一出口,梁孺速度地拿起衣衫,穿齐鞋靴,发誓一辈子不会再来混堂子。 出了堂子凉风袭面,梁孺脸颊微痛。肯定丑死了,摸了摸眉骨和左脸,梁孺愁眉苦脸,明日如何见宋贵贵。 “宋贵贵……宋贵贵……” 梁孺隐约听见身侧有人压着嗓子在叫贵贵的名字,不禁探去。 旁侧柱后面果然躲个人,叫梁孺朝他望,立刻堆着笑脸迎了出来:“我可真没认错人,看来公子是认识我们贵贵呢。” 梁孺不喜欢他躲在柱后故弄玄虚的作风,更不喜欢他那句‘我们贵贵’。贵贵怎么能是‘你们的’,贵贵是他的。 看那来人身上水气未干,显然也是方才在混堂子里面的。梁孺戒备心顿起,扬起臂膀:“怎么,还想打?” 来人吓得立刻后躲:“不不不,误会误会,公子的身手我都见识了,哪里敢跟公子过招。” “那你要做什么?” 来人嘿笑两声,陪着笑脸道:“小人叫冯二狗,在这镇上做木匠生意,跟贵贵同村,比邻而居。实不相瞒,鄙人与贵贵自幼青梅竹马。” 梁孺甩头就走,冯二狗赶紧三步并两步跑他前头拦着:“公……公子别走啊。” “我又不认识你。” “可你认识贵贵不是,我在她摊子前看到过你俩说话很熟的样子,不是?” 梁孺对冯二狗没有好印象:“你误会了。没有很熟,就是普通买卖关系。” 梁孺又走,冯二狗又拦。 “这位大哥,究竟找我何事?” 冯二狗搓着手:“实不相瞒,前日里头在赌坊欠了笔钱,坊老板应我明日晌午还钱。不知道公子能否江湖救急?” 梁孺很干脆的拒绝:“不能。” 冯二狗脸色黑了黑:“公子,我若出了事,贵贵肯定很着急的。我与贵贵自幼定下了娃娃亲,你也不希望贵贵未过门,夫婿就有个三长两短可是?” 梁孺的心里一块石头沉了下来。怎么宋贵贵定过娃娃亲,对象还是这种人。 冯二狗继续游说:“我去赌坊输钱,也纯粹是受人勾骗。公子可不知,赌坊老板使诈,欺负咱们老百姓的辛苦钱。” 梁孺想到宋贵贵的爹也是因为欠了赌坊的钱才中了别人圈套,惹了官司,想这赌坊是不是真有问题:“赌坊在哪?” “不远不远,二里路就到。” “你带我去。若是赌坊真有问题,我会帮你,若是你凭空捏造,莫怪我袖手旁观。” “好好好,公子随我来。” 冯二狗心里头乐起来。方才他在混堂子可看清楚了,梁孺身手好,却不愿意伤人,若不是有心护着那些人不伤要害,他自己根本丁点儿伤都不会受。 这样的人,心软。一会儿到了赌坊,莫说那赌坊的的确确是有猫腻,梁孺会帮他。就是那赌坊清清白白,梁孺知道了他跟宋贵贵的关系,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砍手剁脚了。 “还不知公子贵姓?” “梁孺。” “公子名字果然清雅。” 梁孺嗯了句。 冯二狗想起方才在混堂子看到的,又问:“方才在浴间,模糊看见公子腰间似乎有锦花,可是刺青?” “胎记,自幼就有。” “胎记都这样霸气,公子肯定不是凡人。” 再一路上,梁孺连嗯都懒得回应,冯二狗讨了几次没趣,干脆也当起哑巴。 ☆、第18章 第十八章 离赌坊百余步距离,就已经能听到其中人声鼎沸,再踏步近前更见其环境嘈杂,三教九流皆聚集于此。梁孺刚踏进赌坊,英剑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皱,这个地方也太乌烟瘴气了。 多人围桌团看,叫喊声买定离手不断。 梁孺细看了几回合,有点明白其中门路,低声问冯二狗:“就是猜骰子里的大小,猜对了就算赢?” “对啊,梁公子这是从未来过赌坊?” 镇中这个赌坊最大,但是村口也是有往来小赌间的,冯二狗奇怪梁孺怎么从未去过这种地方。 实际上在梁岗村时候,梁孺的大哥二哥梁斌,梁冀也常去这些地方玩乐,带过他一次。但是时年梁孺还小,实在不喜赌坊嘈乱的环境,呆了不久便走了,至此再无去过。也因此一直被梁斌,梁冀觉得和这个三弟玩不到一处去。 梁孺不做声,再细看了几把,看出些门道,猜他们是在骰筛落桌的一瞬间,在骰子上做了手脚。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又是一回合。 梁孺轻语:“大。” 旁侧一个灰衣男子狐疑地看了眼梁孺,略微犹豫,将赌票放在’大’字边。 “开。” 赌手开骰,六点,大。 再一回合。 …… 五六个回合后,梁孺次次猜中,冯二狗目瞪口呆,旁侧的灰衣男子早就赢了个翻倍,迫不及待地催促:“小弟,你说这会儿开什么?” “小。” 灰衣男子想都没想,连本带利把刚才赢的赌票尽数压了上去,压罢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这次中了,我赵六就此翻身,从此洗手不赌。” “开。” “慢!”赌手正欲裂骰筛,梁孺一个大手压上去,按住筛盖。 赌手冷眼看了看梁孺:“小兄弟想要做什么?” 冯二狗暗暗扯了扯梁孺衣角,怕他胡来,他可是知道赌坊的人是惹不起的。 梁孺充耳不闻,手上纹丝不动,继续道:“这一把,可否让我来开?” 赌手脸色变了变,瞬间又调整过来:“当然不行,赌坊有赌坊的规矩。” 梁孺定睛看了赌手一会,突然松手。赌手只道梁孺生了怯意,梁孺松手后他就照常去揭筛。 骰筛离开赌桌的一瞬间,梁孺动如狡兔,立刻上前扣住赌手手腕。梁孺力大无穷,赌手手腕发出咯吱一声清脆响声,接着就是那赌手的一声痛吟。 赌桌边的赌客看客都谁也没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梁孺紧接着掰开赌手手掌,里面赫然两个一模一样的大骰子。 “抽老千!” 赌群里立刻有人呼出。一人呼万人喝,一时间赌坊的赌客都挤过来看热闹。还有人吆喝赌坊退赌银的,整个赌坊乱成一团。 赌手向旁使了个眼色,人群中立刻有个身影像坊间楼上而去。 冯二狗趁机喊道:“前日里我就是因为这种卑劣手段着了他们的道,欠了十两纹银。本自认了霉运,怨不得谁,今日正欲归钱,未想尽是他们动了手脚。快快将欠据拿出来,抹清了才好!” 赌群里几个欠了钱的赌徒立刻跟着起哄,都想趁机把先前的欠账一笔勾销。赌坊的局面一时不能控制,人声鼎沸,吵得梁孺耳朵根疼。 “谁说要抹清欠据的?” 嘈杂人声中忽然夹杂一声断喝,声音洪亮,震摄全场。方才带头嚷嚷的几个人全缩了头,怕被逮出来,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头。 只见赌坊二楼上下来两个人,带一群小厮。年纪大的中年岁数,满面凶相,年纪轻的,一脸匪气,一看都不是好角色。 “做手段骗老百姓的钱财,定该抹清了。” 满场安静,梁孺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赌坊间显得异常清亮。 冯二狗压低嗓子:“梁公子,这是赌坊周老大和他儿子周敬山,不好惹的。” 周敬山,这个名字梁孺耳熟。就是这个人和宋朝晖仇家里应外合,设了套子,害了宋父。梁孺生性刚正,今日眼见是赌坊耍千,本就愤愤不平,早就打定主意一管到底。此刻更是遇到害了宋父的人,梁孺更不可能不管。周敬山围着梁孺前后转了个圈,从头到脚地打量他。梁孺眼高于顶,负手而立,气势逼人。 周老大和周敬山不说话,梁孺也不说话,旁侧之人更不敢说话,也无人敢走动。整个赌坊如同被人点了定身穴加哑穴。 没过一会,来了个小斯,恭恭敬敬地向周老大鞠了躬,然罢在他耳边语道:“周爷,查到了,是梁岗村梁清融家的三公子梁孺,没有什么势力背景,过往也没有任何赌迹。” 听完周老大嘴角微斜,心道了声有趣。一摆手,小斯又鞠一躬,小心告退。 众人对周老大父子毕恭毕敬的神态,一举一动梁孺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心下无任何波澜,面色依旧沉如泰山。 周敬山斜着眼睛睨视梁孺道:“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梁孺挑眉:“你耳朵有疾?” 周敬山险些听恍惚了,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一招手,身侧就多了个拘谨待命的小厮:“周小爷。” “这厮方才说什么?” “回小爷,他说小爷是否耳朵有疾。” “你……”周敬山一巴掌赏下去:“去去去,滚。”喝退小厮,周敬山又指着梁孺:“你,再敢说一遍方才的话吗?” 梁孺忍不住笑了:“你是让我再说哪句?” “混账,自然不是让你再说我耳朵有没有病的那句。” “那说什么?” “你就说……”周敬山察觉落入了梁孺的套子,呸了声骂道:“活腻了你。”周敬山一扬手,正向梁孺腹下击去。他嘴上正说这话,手上冷不防就出了攻势,动作迅如飞禽走兽,常人铁定避不开这一拳。然而却见梁孺脚步未移,只是身形略闪,巧妙地避过周敬山的掌风。 周敬山一拳下去,狠狠地砸中了梁孺身侧的赌桌桌角,立刻白了脸色。周敬山龇着牙,好半天僵在那里,动也不动,看着都疼。赌群里已经有人憋不住开始隐隐发笑。 周敬山气急败坏,拿出看家本领:“少说废话,跟我赌上三局!” 梁孺欣然接受。然而,三局过后又是三局,再三局过后,还是三局。三局三局又三局,周敬山抹下来三条河的冷汗,都没赢一局。 “操他……”周敬山骂起话来嘴皮都不利落了。 “再来!”周敬山喝道。 “下去吧,别再丢人了。”一旁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周老大终于开口。 “爹。”周敬山正输得眼红,不肯罢手。 “给我滚下来,再不下来我抽你屁/股。” 周敬山立刻捂住屁/股,挤眉弄眼,摆口型道:“这么多人在,什么屁/股屁/股的。” 周老大也摆口型:“小混蛋快滚下来,看爷爷我上场。” 爷俩自认为唱了场旁人不知的对角戏,手下小厮也都很配合地低头装看不见,唯独梁孺对面前发生的一幕叹为观止。 周老大粗着嗓子,指着梁孺:“江湖人做爽快事。老子就问你,敢不敢再赌三局,输了给我儿子舔脚。” “赢了呢?” “赢了,价钱筹码你随便开。” 好家伙,随便开银子。围客开始议论纷纷,抠门的周老大这次放血本了。 “没意思,我不要钱。” 周老大咽了口唾沫:“那你要什么?” 梁孺环视了整个赌坊,又瞅了瞅周老大,笑了笑:“赢了,你得做我跟班。” ☆、第19章 第十九章 次日清晨,秋风拂面,心旷神怡。车轮轻碾过田间小道,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内周敬生铁着脸挨着梁孺坐,牙关紧咬,拳头紧紧攒在一起。周敬生自出生起就是被人捧宠在手心的大少爷,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 梁孺有意逗他,勾过周敬生的脖子:“我和你爹已经义结金兰,该想想你怎么尊称我了。” 周敬生已用意念将梁孺胖揍一万遍,心里头最怨的还是自己那糊涂老爹。梁孺心下也是好笑,赌坊莫名其妙加了半个梁姓,周老大周权与梁孺一赌如故,相见恨晚。不过,周权除了太宠溺周敬生这个儿子让梁孺看不惯之外,骨子里面豪迈仗义的性情在整个雁荡都是少见,倒也让梁孺对他刮目相看。二人方才三赌定交情,杯酒交兄弟,成了忘年之交,活活把周敬生气得胃疼。 梁孺见周敬生黑着脸,推了推他:“别这么小气。” 他小气? 周敬生服了:“那你教我如何听声辨骰。” “不行。” “为什么?” “没时间。” 梁孺可忙着呢。周权看中了梁孺一身好精骨,非要把衣钵传承于他,已经约了他书院休息之时就去周府学功夫。除了去书院,还要去周府,更重要的是陪宋贵贵,哪里还挤时间教他周敬生。何况,梁孺觉得周公子资质与他相差甚远,不好教,不好教。 行吧,是谁小气,周敬生无奈。宋家的风波因周敬生而起,今日他这是应着父亲的命令,带着银两和郎中,代表赌坊去给宋朝晖低头赔罪去的。路上周敬生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梁孺,将这个可恨的模样记了个清楚。梁孺眯缝着双眼,自在养足精神,好风光地见宋贵贵。 昨日与宋贵贵同车,梁孺过得时如千金,眨眼功夫就到了地。今日车中伴侣换成周敬生,路上虎视眈眈的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中途梁孺三次睁开眼睛,都发现还未到。 宋贵贵家离镇上实在太远了,这段长路一日来回走两次,还要推着胡饼车,梁孺想想宋贵贵艰难而行的模样,心中不好受。 路远车乏但总归是要到的,车轮停滞,梁孺心中凛然,摸了摸微肿的脸颊,破天荒紧张起来。周敬生早早地下了车,见梁孺捧着脸不动,怒火中烧。 梁孺左右无人商议,指着自己面颊只好去问周敬生:“喂,你看我怎么样?” 周敬生恼晕了,什么怎么样,合着又不是嫩娇姑娘,糙汉子一个,要问他什么怎么样。正巧着,周敬生瞥见前护头农家小院里推门出来个小姑娘,窈窕娇嫩,倒了盆水复又折回屋内。 周敬生再回头,看见梁孺的头伸出来巴巴地望着刚才那小姑娘出现的地方。风月之事,周敬生可是一枚老姜,眼珠三下一转,心中十有八九,立刻转出了个报复梁孺的好主意。 宋贵贵今日未上镇中集市,无需出摊,便没穿方便做活的糙衣糙裤。她今日着了件姑娘居家的便衫,鹅黄浅领,颜色中规中矩,款式还是一本正经,但到底是像个闺阁姑娘的打扮。方才宋贵贵倩影短现,梁孺远远看见了眼前一亮,更觉自惭形秽。 周敬生热忱道:“梁大哥,你今日形象确实有失风度,以我多年经验,奉劝你还是莫急于一时。” 梁孺心里本来就凉,周敬生加了一盆冷水,现在梁整个心已经冻住了。蓦地,梁孺又想起冯二狗的那句‘订过娃娃亲’,沮丧不已。 “梁大哥可有话带说?” 梁孺憋回了些情绪,努力平复下语气:“她爹的欠下的赌债已经一笔勾销,既然你们还答应包替了她爹的医药花费,便再叮嘱她自己也多多休养几日,莫太辛劳。” “好说。”周敬生转身便走。 梁孺又叫住他补道:“记得对她起我。” “好说,好说。”周敬生已经走老远了。 梁孺躲在车上闷闷地看着周敬生带着给宋父看伤的郎中一道敲开了宋家的门。梁孺在外面无聊地打量宋贵贵家四周的环境。这个家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那个冯二狗还说与贵贵比邻而居,可哪里能看得到有邻居,分明只有宋家一个茅屋,门前围着几块菜园子。 宋贵贵家不管和梁岗村的梁府还是眉山镇的梁府比较都是云泥之别。梁孺想象不到在这种地方居住是什么感觉,而宋贵贵那么弱弱的小姑娘,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梁孺的心里七上八下,不晓得屋内周敬生会不会把他的话带到。好几次,梁孺也想扣门而入,可他不敢这么贸然。那是宋贵贵的家,今日自己这番模样拜见岳父岳母,实为不妥。虽然这个女婿,只是梁孺心里头自己给自己封的。 ‘娃娃亲’,这三个字忽然又在梁孺脑中飘过,实在在地在心上再割一道口子。 宋贵贵屋子里,周敬生早就成了上课。说明来意以后,郎中替宋父诊治之际,周敬生跟前跟后帮着忙,格外殷勤,时不时地偷偷瞅着宋贵贵,再递过去两眼思念心疼的眼神。 丽娘立刻会了意,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个能不吭声的丫头,竟是钓到个富贵公子。 丽娘计算着周敬生,来头不小,有势力,财力更无需多言,衣冠周整,相貌堂堂横竖比冯二狗高出一大截。私下里,丽娘早就自作主张给帮宋贵贵跟冯家把亲家关系定了下来,还收了五十银的定礼。只不过这些丽娘是瞒着家里人做的,宋贵贵不知道,宋重不知道,宋父更是不知道。可周敬生的出现让丽娘措手不及,暗暗后悔。丽娘会了周敬生的意,周敬生三五下也看出了宋家谁当家作主。 郎中给宋父看了一会儿,丽娘忍不住问:“如何?我男人这腿不影响往后吧。” 郎中摇头:“非也,若想恢复得与往日无异,还需要几味珍惜草药外擦内服才行。” 丽娘担心道:“怎么会这样?伤腿即日,我们自家也请了郎中,人家说好的没大碍呀。” 郎中故意瞪眼:“寻常大夫,粗鄙医术,怎可与老夫相提并论。” 丽娘立刻躬身道歉,郎中心里头却擦了把汗,瞅着周敬生神色如常,暗想总算是猜对了小魔头心思。这宋父哪里有什么大碍,再歇个八九十日定会自愈,郎中硬是在诊脉的时候,被周敬生借口帮忙生掐了好几下手掌心,凭着多年跟着周家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猜心思的本领,总算对了周敬生的意。 “可我们寻常农家,哪里弄得到珍惜草药。”丽娘犯起难来。 周敬生会心道:“宋夫人莫急,我家就有如此草药,只是这种草药还需要制成成药,往返拿取恐怕得一日时间。” 周敬生朝一旁埋着头的宋贵贵看了看,丽娘推了推宋贵贵立刻接了话:“贵贵,你去一趟周府替你爹拿药。” 周敬生故作推辞:“晚辈不时还有些私事,要晚些才能来接宋小姐,恐怕今日再回来时候有些晚了,不知道宋夫人能否许宋小姐于我府上借宿一宿。” 宋贵贵一听急了,这人分明是心有不轨,有什么药非得晚上耽搁一宿才能拿到。 宋重也不答应:“我阿姐一个女孩子夜宿他府多不方便,我也可以去拿药。” “你这孩子不懂事,”丽娘敲了敲宋重脑袋:“你爹还在床上离不来人,我和你阿姐都是女人,照顾起来多有不便之处。你给我留下来。” 宋重实在没想明白娘照顾爹哪里不便了。宋贵贵知道丽娘把她向外推,就如同当日做大牢一般。宋贵贵是个外软内刚的性子,平日里柔柔弱弱,一摊上这样的事情,血气就上涌,当即脖子一昂:“我去,什么时候来接我。” “午后。” 周敬生完美地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盘,至于梁孺,早就被他甩八百里远去了。回来的路上,周敬生鬼话连篇一番胡说企图让梁孺相信他实实在在带了话。可周敬生是画蛇添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越多,纰漏不断,梁孺稳准地探出周敬生半点没有提到自己。 郁闷郁闷加郁闷,两个人路上谁也不理谁,到了镇上就分家,一个去书院,一个回赌坊。 周敬生:“再问一遍,教不教我听骰?” “没功夫。” 行吧,周敬生心里龇牙:看你晚上还敢不敢这么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眉山镇,黄昏,灯会前。 月节推后一天正是灯会。原按照梁孺之前的计划,日日去宋贵贵摊前买饼帮忙,再帮着她把生意做火做大,你来我往,一来二去此时她大约已与自己熟络了。像今日这种难得的机会他当然是想带宋贵贵来逛眉山淞御街的,可是几日里阴差阳错,如今落地和宋贵贵一日竟是未曾见面。 淞御街上的人都出双入对,梁孺却如孤鸿落雁分外显眼。他摇摇头,叹着气进了家簪花铺子。 老板很熟稔地向梁孺打招呼:“上批单子这么快就赶出来了?” 梁孺低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倒在铺台上。锦囊中滚出来的全是琳琅满目的女子首饰,大到百子如意镯,小到玛瑙玉石坠。簪钗花钿纹理脉络细致,做工上乘,老板验货后很是满意。 “梁公子真是天赋异禀,天造之巧工。” 梁孺收过老板递来的纹银,客气两句:“只是闲散兴趣,家中父亲很是对此气恼呢。” “给,这是下一批订单图样,下月初交货就行,时间宽裕。宝石玉材稍后派人送到您府上。” “哎,姑娘进来看看首饰呢?”老板有生意了,梁孺也不想多扰,正欲告辞,却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低而羞涩。 “不,不我不看首饰的。” 梁孺欣喜若狂,转身回看,店门口怯生生站着的可不就是宋贵贵。她今日打扮格外与众不同,梁孺简直要惊呆了。 宋贵贵兀自站在这淞御街,本就觉得格格不入,方才店老板猛地招呼她入店,她更是惶恐不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站了。 周敬生午后并没有如期到家中接她。等了又等,迟了再迟,终于在午后两个时辰宋贵贵才坐上了去镇中的马车。车中只有一个马夫,怎也问不出半句所以然,只说是赌坊周公子交代的,一路将宋贵贵送到这淞御街,再就驾车走了。 街上熙熙攘攘,人多车多,宋贵贵站在街中央被挤得几个踉跄,这才摸摸索索找到个角度刚站稳,未想却是挡在别人店铺门口了。 梁孺雀跃而出,身如轻燕:“宋贵贵!” 宋贵贵一惊未平,再是一惊,看清是梁孺,先是一愣,再是捂嘴笑个不停。 梁孺心花怒放:原来贵贵看见自己如此开心,竟是大笑不止,看来是自己妄自菲薄,低估了在她心中的地位。 梁孺也嘿嘿笑起来,实在是太高兴了。 “你脸怎么了呀。” 宋贵贵伸出玉指指了指,又羞又憋不住笑。伤口太有趣了好不好,爬在眉毛上一条毛毛虫,脸颊正中间黑圆一块,像个小乌龟。 梁孺嘴刚咧开一半,收也收不回来,笑也笑不下去。方才激动之下,竟是忘记脸上有伤的事情,真是失误。 事到临头,梁孺决定硬着头皮/上。装作毫不在意,梁孺抬起右手,弹了弹额上碎发,再微一仰头,调整心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有伤也抵不过好皮相。梁孺对自己的相貌,很有度量。 “真是太难看了。” 梁孺坚强的心脏被宋贵贵无情地又抽了一鞭子。梁孺不弹头发了,也不仰额头了,他挡住了右脸,左手指挥宋贵贵:“站到这边来,你只看我左脸便是。” 宋贵贵禁不住笑得腰窝发麻,却听话地站了过来。宋贵贵抬头看着梁孺右边完好的侧颜,又调皮地站了回去。 梁孺刚一松手,见宋贵贵又回来了,忙再把脸捂上。 “怎么又回这边了,这边脸丑死了。” 宋贵贵犹豫了下,还是踮起脚尖道:“你手拿来。” 宋贵贵一开口,梁孺万事都应好。心里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拿开,右手早就听话地拿了下来,一只乌龟,一只毛毛虫复现出来。 宋贵贵瞧清楚了,全是淤青得发紫了,现在天色暗下来才会看起来是发黑的。 “是昨天赶牛车摔的吗?” 梁孺忍俊不禁,搞不懂这丫头怎么想的,他梁孺是那种能从车上摔泥坑的人吗? 宋贵贵当他默认了,懊悔道:“都怪我不好,昨日走得匆忙,忘记你肯定没赶过牛车。” 梁孺听得心里出汗,赶紧把自己在宋贵贵心里的形象掰正:“赶车这种小事,哪能难得倒我,我这伤是跟别人打架打的。” 宋贵贵原本满脸心疼加自责,此刻听了梁孺的正解,脸色缓缓地暗了下去。 看着宋贵贵一点点消失的关心与心疼,梁孺恨不得抽自己八个大嘴巴都不解气。 宋贵贵偏过脸,嘟囔道:“最不喜欢打架斗殴了。” 宋贵贵声音很小,梁孺还是听了清楚。下一句该怎么说,梁孺头脑混沌了,深怕多说多错。要不要解释是因为人家说他断/袖他才打人的呢?宋贵贵会不会听了断/袖立刻抱头而逃呢? 梁孺如待训儒子,惶惶不安。宋贵贵沉着头,缓步向前走去,梁孺紧紧跟上。宋贵贵回头轻瞪了一眼,梁孺老实地和她错开两步的距离。 一前一后,静默不语,与整个街市热闹的画面恍若隔绝。左右里都是亲亲/热热的小丫头拉着自己的心上公子,说着讲不完的心头话,笑的,乐的,抱的……梁孺恨不得自己是瞎子,外加聋子。 宋贵贵走了一会,忽然听了下来。梁孺在后面心思不断,琢磨着宋贵贵究竟气到什么程度,自己还有没有希望了。此刻宋贵贵一停,梁孺险些就撞了上去。 艰险地稳住身子,梁孺又收到宋贵贵一对冷眼。又加了个轻薄的罪名,梁孺心里再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脚。 宋贵贵看了看他,气鼓鼓地撅起腮帮子,然后提起裙摆,进了店铺。 梁孺跟着进去,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这才发现他们进了家药铺。 “老板,可有治他脸上外伤的涂药?” “有,有金创和银创,要那样?” “有何区别?” “金创二十文,祛疤不留痕,消疼止痛。银创普通些,消除炎症,避免感染,五文。” “要五文的。” “二十文的。” 两个人同时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不要收藏一下作者。助力我作收冲1000!开心跨年好不好? 作者心狠贪系不系?(??????????)啦啦啦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药一定要买贵的,毕竟脸就在那里。二十文和梁孺镌刻般的俊颜相比,宋贵贵没有犹豫过。梁孺却觉得挺舍不得的,宋贵贵起早贪黑卖多少饼才能赚回来二十文,也不舍得给自己添置些女红,随随便便就浪费在自己脸上了。 这伤,叫伤么,还要用药擦吗。自小到大,梁孺打过不少架,精钢铁骨早练出来了,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娇气过。 梁孺看宋贵贵毫不犹豫地付了二十文,只买来一盒小小的膏药。梁孺原想怎么也不能让宋贵贵花钱,可手刚摸到口袋边又退了回来。 让她买吧,这是这辈子她第一次给自己买东西。花多少钱,以后再想办法补给她。 梁孺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混堂子那一拳打得他眼睛花了,接过药膏的瞬间,他看见宋贵贵笑了,昙花一现的笑容,但足够击进梁孺的心扉。 梁孺跟着宋贵贵出来,站在门口,宋贵贵埋着头把膏药递给他:“上点药吧,会不那么疼了,老板说可以止痛。” 原来宋贵贵并不是只关心他的脸好不好看,更关心的是他疼不疼。梁孺后悔了,昨日不应该太冒进,就应该再伤得重些。疼吧,不疼这一下子怎么能知美人心。 “我看不到自己的伤,你帮我擦。” 梁孺横了心厚了脸,想周敬生那小子还真不错,这么费心思安排一番,自己怎么也得争口气。 宋贵贵不做声,梁孺憋着气等她回答。憋到最后要窒息了,迫不得已为了活命,再吸进去一口气,宋贵贵还是没有回答。 梁孺心里又抽自己一个嘴巴,让你这么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打你个龟孙子。 打完以后,梁孺发现冤枉了大嘴巴,大嘴巴是功臣。宋贵贵拧开盖子,指腹轻抹了下带些膏药出来,敷在梁孺脸上,来回搓揉着涂抹均匀。 梁孺无法形容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不曾想到世间还有这样柔软的小手。这样的小手,滑过他的眉骨,弹过他的面颊。宋贵贵的动作太轻了,梁孺觉得痒痒的,全身的血液一股劲地往身体/下面某个地方冲,大脑险些缺血。 宋贵贵的个子小,踮起脚尖,梁孺勾着头才能让她勉强够到。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宋贵贵如此配合地着了条开领丝绒裙,浅花小领下的两处突兀今日也不安分起来。往日里宋贵贵的衣服穿得太宽松,方便做活,梁孺一直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可是今天,束口小领这样一勒,宋贵贵傲人娇态一览无遗,凹凸有致。 梁孺大概真的气血亏,眼前阵阵发黑,尤其当宋贵贵靠近,那一股奶香味冲过来,他慌忙闭上眼睛回点血。 宋贵贵身上怎么是甜甜的味道。 整个过程,宋贵贵都是偏着头不敢看梁孺,可是触觉是实实在在的。指尖触碰梁孺的面颊是种奇特的感觉。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梁孺的眉骨不似她的平淡柔和,反倒是微微凸起略略硌手,还有他的面颊摸起来也是硬硬的。 宋贵贵心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怎么全身都好像石头块一般。唯独是他的皮肤,明明是男子肤质摸上去却滑顺干净。 宋贵贵涂了一回药膏,慢慢收了手,轻声道:“好了。”说完头也不抬,转过身径自向前走。 谁也不知道宋贵贵心里有多慌多乱,她不敢抬头,不敢看梁孺,一眼都不敢。 药膏并没有预想中涂抹在肌肤上那种丝丝凉凉的感觉,但梁孺已经非常知足,对于他来说,宋贵贵的手就是良药。本来脸上的青肿微碰时候还是疼的,可宋贵贵擦揉涂抹竟是半点也没觉得疼。梁孺伸出自己的大手朝脸上按了按,没用劲就半个脸都痛麻了。 梁孺看看自己的手,跟宋贵贵比不就是比她的大了很多吗?怎么宋贵贵擦脸就一点都不痛。 宋贵贵在前,梁孺不想再跟后。梁孺加快了脚步,赶上贵贵,只错开一步的距离。梁孺漫不经心地看着脚尖,渐渐地与宋贵贵的小脚只有半步之隔。 宋贵贵似乎丝毫未察觉,照旧按原先的步伐走着。梁孺又调整了下,终于大脚和小脚并排走了起来。宋贵贵的小脚埋在她的丝绒大裙摆下,若隐若现,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埋进去,梁孺看着觉得真是有意思。 宋贵贵不知道现在是该停下来还是继续这样走,继续走该往哪里走。淞御街她第一次来,所以,宋贵贵不认识路。 明明是要来找周敬生拿药的,可周敬生在哪呀?丽娘因为她要出来找周敬生,特意从暗匣木箱中拿出这条多年珍藏的宝贝,又给她略略梳洗打扮一番才放她出来。丽娘还要给她涂胭脂,宋贵贵吓坏了,那么红的脸蛋她可不敢涂出门。执拗不过宋贵贵,胭脂是没涂,临走丽娘却还是硬塞到她怀里嘱她带着。 宋贵贵明白丽娘的心思打算,可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村里村外但凡有姑娘出嫁,宋贵贵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她们,当日里姑娘们穿着一辈子最好的大红嫁衣,轿子外吹锣打鼓,一片热闹。宋贵贵幼时候有个闺友,后来嫁给了城中一家富贵人家,再后来就很少回村,一年里也见不着里面。可是只言片语中,闺友露出的都是幸福,宋贵贵真心祝福她,也真心羡慕她。 想想自己,家中条件不好,父亲名声也不怎么样,宋贵贵觉得大约没人会来家里提亲,也许一辈子都得卖胡饼。 宋贵贵走着走着觉得些不对劲。梁孺偷偷跟上来了,她知道。可自从梁孺走到她身侧之后,就感觉不对劲了。 淞御街上的姑娘老看他们。错了,是老看梁孺,还边看边笑,就是这里不对劲。宋贵贵突然觉得老大不高兴,怎么镇中的姑娘都如此胆大无礼,男人不是自家的,再好看也不能这样盯着人家笑! 姑娘们嬉笑倾慕的神情让梁孺飘飘依然,给他增了大倍勇气。既然倜傥若斯,何患不得佳人心。梁孺心中独有宋贵贵,奈何姑娘们盛情难却,出于礼貌加心中十二分的自喜,每逢有姑娘投以笑颜,梁孺必对他们点头回礼,以不失谦谦君子之风雅。 这种情形持续了两条短街,宋贵贵被气得根本无心去看街边各种新奇玩意,脚步越走越快。宋贵贵最沉不住的就是心里憋着气,再走了两步,她心里的小火苗嘶地点燃了。 宋贵贵脚步骤停,转过身来,抬起一直不敢正视梁孺的鹅蛋笑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杏眼怒目地盯着他,声音如恶中凶婆:“你很高兴吗?” 梁孺不知所然,但见宋贵贵秋波直视,立即心神荡漾:“很高兴啊……” 天下的乌鸦有时候是被自己黑死的。 宋贵贵看清楚了梁孺心里连声惊叫了几声不好,难怪别人瞅着梁孺笑,哪里是笑他英俊潇洒,分明是笑他俊容小傻。 方才匆忙中宋贵贵把擦给梁孺的药膏擦成了丽娘塞她怀里的一盒樱红胭脂。现在梁孺脸上粉红一片,额上桃红一片,偏偏他贵不自知,还一直面带春风微笑。 正巧着,对旁又走过来一对姑娘儿,捂着嘴巴笑滋滋的。其中一个声音大些:“瞧那小两口闹别扭了,郎君被抹成了小猫脸。” 宋贵贵恨不得立刻变成那个小猫,钻进平时捉老鼠的地洞中去。梁孺也听到他们议论了,摸了摸脸忍俊不禁:“贵贵,你听有人怎么说我是小猫脸,我伤得这么有趣吗?” “快走。”宋贵贵跺了跺脚后跟,拉着梁孺跑起来,心里补了声:“傻蛋。” 得赶快找水洗掉。 梁孺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贵贵手掌心里头握着的,是自己的糙手吗? 怎么办?是不是真的? 梁孺找不着人问,最简单最直接最可信的办法,就是对准大腿根最有肉的地方用操人祖坟的恨劲掐下去。 好家伙,是真的。 淞御街来得对,周敬生真他娘的可靠。梁孺跑着跑着都快跑不动了,大腿/根那里膈应,他好兄弟站起来了。 宋贵贵牵着老实如木桩的梁孺一路跑到小河边。宋贵贵蹲下,拽着梁孺也蹲下。宋贵贵掬起一把水,朝梁孺脸上洒去。冷水清寒,梁孺恍惚间被激得些许清醒,紧接着这三分清醒又被隔岸情侣们放在河里密密麻麻的荷花灯光刺得头晕目眩。 光晕下,静河边,宋贵贵鹅黄绒裙泛着晶光,不似尘间女。如落凡之仙,素手涓水,正轻轻地为梁孺擦干脸上最后一滴红胭。 梁孺掐了两下大腿都没有感觉了。 梁孺的眼神太炽烈,宋贵贵微退避开,秋水碧波不敢直视,垂目于地:“洗好了。”宋贵贵突然退后,梁孺血气上头,身子前倾,一念执着不能再让她远离自己半分:“别走。” 梁孺嗓音忽变得干哑,双目似侵入红丝,燃起宋贵贵从未见过的暴欲与狂躁。宋贵贵不知,那是梁孺的□□,爱之初始,情起不知所以的欲。宋贵贵愕然,心怕,脚步再退一步…… 退一步无海阔天空,却是伴着梁孺最后一声:“贵贵,小心!”宋贵贵悲壮地跌入冰冷的淞御河塘,成了名副其实的万众瞩目。 宋贵贵落水未及挣扎,就被一个大臂稳稳拖住后腰,是梁孺。宋贵贵还未反应过事情前因后果,已经被梁孺一个稳推推上了岸。 她登岸未稳,便着急后看,却不见梁孺跟上来。送完宋贵贵上岸,梁孺一个猛子扎进淞御河底,他要用这凉河的水洗去一身的燥热。梁孺在水底恣游两周,突觉河底有一明艳之物,随手一抓,再浮上水面便看见宋贵贵伸着头焦急地寻找他。 “别怕,我没事。” 梁孺微一倾身便轻松出水,上岸之后才看清楚所带之物是一枚夜明珠,珠华色亮,夜幕中熠熠生辉,也不知在这漆黑暗河底郁沉多少年,今日才得以重见天日。 宋贵贵从未见过如此珍宝,凑过来细瞧一二,忍不住赞叹:“好美!” 珠圆玉润,的确是世间少有的成色,可是梁孺却道:“还不够美。” “这还不够美吗?” 梁孺将明珠当空举高,与皓月相对:“我可以把它变得更美,它需要再精致些,才能配得上你。” 宋贵贵愧羞道:“怎么又跟我扯到一处,我哪里配得上此等珍宝。” “贵贵你错了,这些珠物若无佳人相配,才是俗物,你才是珍宝。” “喝欠……” 宋贵贵禁不住的喷嚏打破了淞御河畔宁静的夜。河畔两岸皆是一对对放河灯的情侣,气氛静谧美好,而宋贵贵和梁孺是此刻的焦点。 宋贵贵受不了这么多双眼睛,拉了拉梁孺衣袖:“我们快走吧?” “衣服都湿了,怎么办?” 怎么办,宋贵贵也不知道。 “去我家。” 宋贵贵左右思量,轻轻点头应允。 可是,怎么去呢?宋贵贵并不知道梁孺家在哪。但这里是淞御街,方圆三里都没有民宅,毫无疑问距离不会很近。就这样走过去,路人的眼光会把她杀死。 正当宋贵贵犹疑犯难之时,梁孺递过来一个大掌心。 宋贵贵不敢接。 “我背你,去找马,我带你骑马回家。” 宋贵贵不敢应。 梁孺一个大掌将宋贵贵拉入身怀,弯躬屈膝,双手使力向上一托,娇人便伏上了一个宽阔的背脊。梁孺的大掌稳稳地环过宋贵贵的腿臀,她坐得很稳。梁孺步子沉而坚定,一步一印,宋贵贵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晃动之感。 宋贵贵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爬上了男人的背脊,可是背脊如此宽厚有力量,伏在它上面,她已经沉醉了,迷失了。她将头靠在上面,梁孺衣衫上的淡淡清香窜入她小鹿乱撞的心。 “贵贵。” “嗯?” “你得抱住我,或者勾住我的脖子,不然我不敢走快,你会滑下来的。” 原来宋贵贵的两只手还是僵直地垂着。 “快,抱住我。”梁孺又催了声:“我跑快些,仔细别着凉了。” 宋贵贵的小掌张了又收,收了又紧,反复几次,还是没有勇气去环梁孺的胸,只是轻轻地拘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却不敢挨着他的肌肤。 这个小丫头,要急死我啊。 梁孺心笑了声,手上加力,故意一个踉跄微斜身子。宋贵贵轻啊了声,立刻紧紧地勾住梁孺的脖子。按上梁孺喉结之处,直把他勒了勒。 这个男人,尽会使坏,宋贵贵无声地骂了声,然后由着他继续使坏。 梁孺找了一匹良驹,将宋贵贵先放了上来,再轻踩鞍踏,翻身上马,一手拉缰,一手环腰。 “你……?” 宋贵贵刚迟疑一句,就听耳畔梁孺轻笑:“坐好,骑马了。” 宋贵贵第一次骑马,未想马上行速会如此之快,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身侧街影速速而退。宋贵贵紧张,不禁曲起了身子。梁孺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环着宋贵贵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别怕,有我在。” 梁孺的手随着马匹颠簸在宋贵贵软腰上轻轻厮磨,再向上三寸就是女子最美的身段,他很想去探探那处境地。唇齿紧咬,梁孺忍住了。宋贵贵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他懂,不可为之。 然而宋贵贵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它不懂,一路上几进几退,早被折磨得够呛。如今,紧挨着宋贵贵的后/臀,梁孺此生第一次正视自己为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委实当得憋屈,两人一马,什么都没有发生,已至梁府。 梁孺跃马而下,引马入阁,将马匹栓在别院,这才将宋贵贵从鞍马上横抱下来。 “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宋贵贵大脑晕了一路,踏进梁府的一刻,瞬间清醒了。这是哪,这是梁府!堂堂梁府,内有梁孺高堂双亲,外有梁府一应侍从,她宋贵贵以何身份,登门拜访,还满身湿透,狼狈不堪。 宋贵贵躺在梁孺怀里,一路从外院进了内堂,又从内堂进了卧房,竟发现梁府空无一人,唯有寒鸦数只在院空徘徊。 宋贵贵错愕之际已被梁孺轻放到一处床榻之上。梁孺将她放下后,便去屋角处的红木衣橱中寻了两件衣袍,一件白色中衣,一件青色长衫。 “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先将就着穿我的,我在外面等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宋贵贵顿时明白,她正在梁孺的家里,坐在梁孺睡的床上,即将还要穿上梁孺的衣服。 现实没有给她选择的时间,浸透了河水的湿衣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早就让宋贵贵瑟瑟发抖,再不更衣真要大病一场。见梁孺已掩门退了出去,宋贵贵缓缓将手移到扣领,一颗颗纽扣解开,褪下裙衫,慢慢地只剩下一件贴身小衣。 烛光灯影将宋贵贵的婀娜身姿恰如其分地印照在窗栏上,院中已经更好衣的梁孺对着光影与宋贵贵的倩影重合交叠,抚过她的眉梢,掠过她的唇。 一阵奚奚索索之后,宋贵贵已经更衣整装。梁孺的衣袖太宽太大,穿在宋贵贵身上像是披了件斗篷,整个人就套在衣服里面。好在她双手灵巧,左塞右系,总算是勉强穿了起来。 梁孺的衣服都是八分新,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残留有熏香的味道。衣料考究,穿在身上比竟是宋贵贵自己的贴身夹衣还舒服。 宋贵贵彻底认识到贫富的差距,连一件小小的衣衫都体现地凌厉透彻。 宋贵贵坐在梁孺的床上心跳不已,摸了摸梁孺的被褥,害羞地将手缩了回来。可未隔一会,小手又新奇地摸了过去。男人的被褥和自己的有什么不一样呢?宋贵贵好奇极了,也不知道在摸什么,总之就是停不下来,还抓起被角嗅了嗅。 宋贵贵不知道这些可爱的动作全被烛光出卖,外头的梁孺被这个小丫头重新撩得欲火焚烧。整个大院空无一人,面对着如此娇女佳人,梁孺是个正常男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会忍,二回憋,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不经意地已经咬破了唇角,蔓延地丝丝血腥气好不容易把梁孺的从宋贵贵的香甜气息中拉了回来。 梁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再继续这样,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宋贵贵陶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忽听外头咳嗽一声,梁孺的声音稳健地传来:“你好了吗?” “好了。” 宋贵贵慌张地站起来,拉回些心绪,理了理衣角去开了门。房门一开,只见宋贵贵本就娇小的身材在梁孺宽大的袍袖下衬得更加娇弱,嫩颊映红,鹅蛋玉脸为月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梁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一口把她吃了。 宋贵贵见梁孺目瞪口呆的样子,拘谨起来,想定是男装的样子怪异至极,要掩起屋门。 “别,贵贵你关门干嘛?” 梁孺伸手挡住门槛,宋贵贵怕挤到他,不敢用力:“我肯定难看死了,你别看了。” “哪有,你这样子,很有风味。” “瞎胡说。”宋贵贵笑了笑。 “我梁孺永远不会骗宋贵贵。” 宋贵贵心头如受重击,不晓得他是有意无意,这样正式的说辞已经是第二次出自梁孺口中。可她不知道如何应答,宋贵贵很想再向前踏一步,可是心里想着,腿上寸步不能移动,口中更是打结。宋贵贵恍若未闻般仍如刚才一样亭亭站立,美丽迷人。 梁孺再生失望,不知道宋贵贵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举头望月,但见浩瀚天际银星遍布,霎时间又觉心田豁达,良辰美景总不好辜负。 “贵贵,今日灯会,此刻时候还早,愿意陪我去淞御街玩吗?” “可我还要等周公子,去……去他府上拿药。”这话说出口,连宋贵贵自己都不信,什么药需要夜间入府去拿。宋贵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若是在周府上周敬生对她起了歹意,她能怎么办。就是因为赌气便应了这件荒唐无比的事情,宋贵贵也后悔也害怕,可是若问重来一次,大概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宋贵贵觉得这种冲动的性子,还有些像丽娘,不晓得是不是耳濡目染多了,染了她的作风。可亲娘的音容笑貌,品德衣行如何,她却越来越模糊了。 宋贵贵的犹疑梁孺看在眼里,常年在梁府大宅院中生活,虽然不愿牵涉其中,一心只图逍遥自在,可他深谙事故。 拿药之事破绽百出,宋贵贵却还是来了,还能看出是特意用心做了打扮,衣着也是一改往日风格。衣裙虽然华丽,却并不是特别合身,丝裙大了些,原裙的主人身量应该会比宋贵贵大一号。细闻之下,裙带间会带有弱弱的霉气,显然是常年压箱,临时拿出来晾晒应急的衣物。 宋贵贵的家中细况,上次因宋父之故她无辜坐牢的时候梁孺就了解了清楚。推测一二,梁孺已经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看宋贵贵低垂眉目,黯然神伤的模样,梁孺心疼,恨不得将她箍在怀里,狠狠地对付一番,再一辈子不让她受什么委屈。 只要她肯。 可现在的问题是,梁孺不知道宋贵贵怎么想的,她到底肯不肯。 “拿药明日也行。今日既然出来了,不如陪我?你也看到了,平时也没人陪我。” 梁孺神态可怜,宋贵贵心头发软。 梁孺进一步道:“你也知道,我本是喜欢热闹的人,可淞御街上人人成双成对,如今我孤家寡人,难免伤感。在这镇上的梁府,就我一个人住,连个仆人都没有。贵贵,你忍心看着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这样过灯节吗?” 不忍心,当然不忍心。 梁孺做最后攻势:“贵贵你别担心会被人误会,旁人出双入对,可你现在是男装,人家也只会以为我们兄弟二人一块叙叙感情,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说完,梁孺满怀期待地看着宋贵贵,心里头是真的紧张。梁孺活了十八年,要说能让他有紧张忐忑害怕这样情绪的就只有宋贵贵一个。厚脸皮,装可怜都做了,要是还被拒绝,梁孺觉得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若是宋贵贵还愿意跟他一起去灯市,来日方长,这条线就没死,他就有希望。 梁孺如待宰羔羊,等待审判。宋贵贵最受不了的就是梁孺这种模样,这种眼神。明明是生猛威武,却陪着小心来问她的意思,在乎她的一点点情绪,为了她的好与不好费劲心思。 怼上这样的眼神,宋贵贵也热血沸腾。礼教束缚,男女拘礼,她都不管了,周敬生在哪里,丽娘那里怎么解释,她的名声会怎么样,全都不管了。就跟着这个男人走,不就是灯市吗?大牢里头他能救她护她,一个灯市她怎么就不能陪梁孺去了? “我去,怎么去?还骑马吗?” 梁孺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蹦回肚子里,双目熠熠生辉,激动万分:“走,骑马,我们去淞御街玩个痛快!” “那你可别抱我出去了。府中纵然无旁人,也总归不好。” 抱她出去? 梁孺想都不敢想,也不能再想了。天知道梁孺今夜使了多大力气才按捺住下面的蠢蠢欲动,估计得需得了内伤。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梁孺载着宋贵贵一路疾驰,恨不得飞到淞御街,马蹄已尘土飞扬,却仍赶不上他焦热的心。马速比来时快很多,宋贵贵惊慌地连声叫梁孺慢些。梁孺充耳不闻,无声而笑,唯有手上加劲,更紧些抱住宋贵贵。不能慢,再慢灯会就结束了。 淞御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宋贵贵下了马,嗔怒道:“骑这么快,吓死我了。”“好玩吗?” 刺激。宋贵贵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速度,她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嗯。” 兴奋淌过宋贵贵每一处血液,今夜的一切快将她点燃了。梁孺的大掌心有力地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握住宋贵贵。 宋贵贵被他拉着跟在后边,瞥眼看梁孺,见他毫不自知,顾自昂首阔步。兴许是一时忘记了,宋贵贵也假装忘记了,小手乖乖地躺在梁孺的大掌里,开始留意街边各种引人入胜的热闹,这还是她长到十五岁来第一次逛过街市。 今日的淞御街被装扮地华美无比,各家商铺都挂上了花灯,各式各样,看得宋贵贵眼花缭乱。 宋贵贵被一处簪花铺子深深吸引,这家小铺装点格外新颖,最重要她看了里面的首饰并不是用昂贵珠宝所做,都是些普通工料,价格一定合适。 宋贵贵止不住上前,一样样摆弄很久。虽然家境不佳,虽然不爱财贵,可珠宝首饰,簪花发钗自幼是她的最爱。但宋贵贵只有一件头钗,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大抵上就是普通玉石所做,价格很便宜,是她做胡饼生意第一天赚到钱,父亲让她去挑选的。 其实当时她看中的是一对玛瑙珠环,带在耳坠上,煞是好看,可是太贵她买不起,只好换成了那个玉石发钗。发钗虽廉价,也是宋贵贵的挚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还是闺中女儿,未出阁之前用不着发钗,多时只是她夜间梳洗以后,带上对着镜子自己一番欣赏,夜间偶尔还会插钗入睡。 “二位给心上姑娘选珠钗吗?” 宋贵贵本自兴奋地东挑细选,铺子老板一声热情招呼,叫她想起来现在还是男装,立刻羞愧难当,丢了手中珠钗僵直而去。 梁孺看出宋贵贵对饰品爱不释手,都是些低廉的成色,在他眼中根本称不上珠宝,却被她摸来摸去,不忍放下。梁孺仔细地看了一遍铺中摆放的各种钗饰式样,尤其是方才在宋贵贵手上停留最多时的几样,确定已经准确记下以后,才急忙前追宋贵贵。 “喜欢珠钗?” “喜欢。” 梁孺高兴,总算是知道她喜欢什么了,又问:“喜欢街灯吗?” 零零落落的各处街灯挂了满商市,不乏有小情侣共举一灯照路,卿卿我我。这些玩意,梁孺丁点儿不感兴趣,但女孩子家多半会喜欢吧。 梁孺又问:“喜欢街灯吗?” 果不其然,看宋贵贵目中露出的神色就知道她喜欢。 “你挑一个,我送给你。” “可别,喜欢是喜欢,可是买回去也没什么用处,浪费钱。” 宋贵贵不要,梁孺又犯愁了,那买什么即是她喜欢又是回去以后用得着的呢? 宋贵贵根本不在乎买不买,能来淞御街饱饱眼福已经非常知足了。梁孺却非常在乎,第一次约了佳人,必须买个她时时记挂的物件,睹物思人,她才能时时记得起今日,记得起他梁孺。 淞御街越走越挤,就到了最热闹的街心。这里是灯会灯谜,主题是舞文弄墨,谜面都是些年代久远,或是些不知名的行文断句。谜面生僻,好几个书生公子都对不上谜底。 宋贵贵和梁孺也站在人群中看了几轮,还是没有一个人能解开谜王,只有陆陆续续几个小灯的谜面被解开。谜王三人答过就会更换题目,谜面写在一个一人高的大纸灯上,非常夺目。 “如果是阿重来,不知道能不能解开谜王。” 宋贵贵面带微笑,喃喃自语。 梁孺偏头浅笑:“为什么没想到我?要是阿孺来试试,能不能解得开谜王?” “啊!”宋贵贵惊喜而笑:“上几个谜王你是不是都会?差点忘记你过目不忘的本领。” “那你说让阿孺来试试,我就去试试。” “你耍赖啊。” 梁孺就是要耍赖:“我就让你说,你说了我就去玩灯谜,给你破个谜王。” 宋贵贵玩心四起,叫就叫,正欲开口,却听站在他们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笑嘻嘻地打趣道:“小丫头快叫一声呗,今天灯会不用忌讳,若是你的情郎真的猜中了谜王可有大奖呢。” 宋贵贵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男子哈哈大笑:“叔叔我眼睛又不瞎,丫头你唇红齿白,因着个子娇小,你在外头看不见里面热闹,这小子就这一路牵着你从外围挤进来,还怕你被旁人蹭到身子,仔细得不得了,我还能看不出来?” 宋贵贵的脸颊烧了起来,中年男子还继续说:“我呢就钻了个巧,你们开疆扩土,我跟着你们后面才占到这样的好位置,说来还需要感谢你们的。” 梁孺对这位大叔的眼力毒辣十分满意,一句情郎给了他十二分的底气,对大叔的印象甚佳。 未想解开谜王还有大礼,梁孺更来了兴趣,问道:“解开谜王是什么礼?” “黄记藏书阁知道吗?可以任选一套藏书,礼大不大?嘿嘿,不过对我这样的粗人就没什么用,我看你问二位应该都是有身份的人,既然有实力,那不妨去试一试?” 黄记藏书阁的藏书,对宋贵贵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但是这会儿她却不想因为礼品才答应叫梁孺。但未及宋贵贵多想,梁孺已经站出了人群。 举会之人立刻上前相迎:“不知这位兄弟是想试试哪一款灯谜?” 梁孺看了眼人群中的宋贵贵,胸有成竹道:“我要猜谜王。” 一语而出,人群中哄声四起,立刻围上了更多看热闹的人,想看看这个气质卓尔不凡的少年公子能不能摘得今夜头冠。 灯会主办是原雁荡赫赫有名文旧书院院首黎明堂,是个惜才爱才之人。寻常人即使想去破谜王的谜面,也都先尝试一二小灯谜试试手,摸摸套路,但梁孺自信傲然,直挑谜王,气势盖人,让黎明堂刮目相看。 黎明堂上前道:“小兄弟不需要先试试几个小谜面吗?这谜王可不是轻而易举能拿下的。” “多谢,不必。” 梁孺拒绝地客气而果断,黎明堂生平最是欣赏这种不拖泥带水的豪气,当即叫了声:“好,不过直接挑战谜王若是输了需要接受失败的惩罚,以正规矩,你需要……” 梁孺突然哈哈笑了笑,摇头道:“先生,我不会失败,所以也无需去了解失败了要做些什么吧。” 好家伙,人群中又是炸翻了天,纷纷在议论这个语出豪言的贵公子出自何处,也不乏有好些人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出丑闹笑话。 黎明堂不再多言,扬手叫下人开始剥换谜王谜面。 巨灯旋转,灯幕骤变,两行大字缓缓垂下:鸳鸯,子规。 梁孺但见谜面,突然尴尬万分。方才在人群中看热闹,旁的人都在谈论谜面,他听着便觉得能对得上谜底,可如今站在台上前面两个字似曾相识,后面两个字只认识一个子什么。 怎么办,心念一转,计上心头。 只见梁孺看罢谜面哈哈一笑,袍角向后劲力一甩,举止潇洒恣意:“我已知谜底,但觉此番谜面不及尔尔。” 又是傲视四方的语气,人群中骚动连连,多出不少不服气的声音。 “什么玩意,尽会说瞎话,老子饱读诗书,也没懂这两个词连一起什么意思。鸳鸯?子规?” “是么,文不对题。鸳鸯戏水?墨守成规?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梁孺耳力过人,纵然站在台上,远离人群五步之远,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仍是没有逃过他的耳尖。 略思一二,梁孺低沉浑厚的声音缓缓响起:鸳鸯,暗指李唐,吴融的之句翠翘红颈覆金衣,滩上双双去又归。子规,仍为李唐诗词,出自来鹄的一句雨恨花愁同此冤,啼时闻处正春繁。 梁孺语罢,周遭一片肃然,方才在群下议论纷纷之徒此刻均瞠目结舌。黎明堂乐得人才,忍不住抚掌称赞:“果然是江上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知这位小兄弟贵姓,师承何处啊?” 黎明堂谈吐不凡,德高望重,梁孺不敢怠慢,躬身行礼道:“晚辈梁孺,就在眉山镇琼琚书院就读,先生是书院栗无涯。” 黎明堂点首暗许,心里却道:不知道何时栗师弟得此佳徒竟然不与我知,这尽是要跟我窝才了。不行,定要想办法把这良才争了过来才行。 黎明堂想给梁孺留个好印象:“梁公子为今夜第一个首试谜王便顺利解开谜面之人,所以我这便做主,许你可到眉山镇黄记藏书阁选两套金表藏书,如何?” 梁孺雀跃,向台下宋贵贵招手,又对黎明堂道:“我摘得此礼便是想送人做礼,可否让我的朋友选择?” 黎明堂摸着胡须,饶有趣味地考量二人:“当然可以,请让你的朋友来台前选择。” 梁孺得到应许,立刻奔到群中将宋贵贵拉了上来:“贵贵,你快说,你想要什么藏书?” 宋贵贵款步上前,对黎明堂缓身做礼,这才字句清晰道:“不知可否允我取阅书阁收藏的四大医书《黄帝内经》、扁鹊《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四本?” 黎明堂颔首:“可以,这方会开有单据,明日你到书阁自取书籍即可。” 宋贵贵万想不到梦寐以求的医经宝典如今变得唾手可得,激动地连连对黎明堂躬身拜礼。 黎明堂也很喜欢这个可爱又懂礼首节的小丫头,笑道:“姑娘无需多礼,还是多谢谢你身旁这位……”黎明堂琢磨了下说辞,接着道:“这位友人,是他得了今日灯首。” 宋贵贵面着梁孺,轻声细语,真挚实意唤道:“谢谢你,阿孺。”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阿孺,阿孺,一辈子这样叫你。” 梁孺夜间梦醒,记得的还是梦中宋贵贵扯着他的衣袖,娇喃细语。秋夜静谧如斯,窗外丝丝凉风,梁孺尖着耳朵细听,一障之外无丝毫动静,似乎只有若有若无的鼻息声,看来宋贵贵是睡熟了。 三个时辰前。 梁孺以完美的“表帅”态势摘得灯会首冠,赢得宋贵贵秋水含情一声酥软人心的阿孺。梁孺不负众望,在一片欢哄声中,不受控制地将宋贵贵揽入怀中,坐实断/袖一说。 还好有马,能带宋贵贵逃离众目睽睽的错愕。白鬃骏马救了宋贵贵,也救了梁孺。回到梁府,当梁孺忐忑不安地将宋贵贵引下马鞍之时,小姑娘对方才之事却只字未提。 第一次相约,梁孺深感自己失败至极,以至于逛了趟淞御街市重回府上,两人还是饥肠辘辘。 虽然今夜多次冒犯都顺利得到宋贵贵大度的原谅,这已经让梁孺深感九死一生,本不敢继续造次。但当梁孺的肚子禁不住第九次咕噜怪叫后,宋贵贵忍俊不禁,噘着小嘴嘟囔道:“你府中可曾储有吃食?” “有的,有的,后院庖屋内有食材的。” 宋贵贵第九次被梁孺拉着小手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为这些细枝末节斤斤计较了。可她说的是储备的干粮糕点之类应急的吃食,奔到庖屋内环顾四周,宋贵贵不禁问:“没有糕点干粮之类的吗?” 梁孺一个大男人独自居家,家中哪里会备什么吃食糕点,倒是还有前几日顺路买的几样蔬菜食材,十来个鸡蛋。宋贵贵小心看过,心中顿生不妙预感,果然听梁孺声音响起。 “贵贵,我们都饿了,你能给我做点饭吗?” “……” “实不相瞒,平时里我一人在家,不常开灶,吃食多是糊弄。若不是赶得上你每次卖胡饼,将补数日,我哪里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宋贵贵愕然,胡饼对他都是大补,平日的吃食是有多糊弄。一股子慈情善意填满胸腔,宋贵贵没骨气地开始摘青菜叶子。 菜叶子绿油葱葱,宋贵贵的小手玉白嫩嫩,对于梁孺真是一种享受。肚子第十次咕噜一声,不是被青菜叶子吸引的,是被那玉白莲藕小手挑引的,梁孺真想吃一口,尝尝那是蜜是甜。 宋贵贵摘洗好青菜,又熟练地打了两个鸡蛋,边做边道:“我擅长做面食,今夜时辰晚了,就将就些做个面疙瘩吧,你可别嫌弃。” “不不不,从何谈得上嫌弃。”梁孺突然嘴笨了些,再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只站在门口看,也不知道说句帮忙的话。 宋贵贵瞧他那傻劲,背过身揉面的时候偷偷笑了笑,再不笑笑可把她憋坏了。再转过身的时候,宋贵贵又恢复了寻常表情。 宋贵贵在庖屋里忙得热火朝天,煮水,擀面,揭锅,下水……梁孺看着看着觉得庖屋感觉不一样了,整个梁府也感觉不一样了。往日里这里空空寂寞,十天半月估计自己才来热个冷窝窝,煮个清汤稀粥。 如今宋贵贵在这里忙得紧紧有条,看着她打水,煮面,揭锅扇火的样子,梁孺闻到了家了味道,幸福的味道。他在想,若是宋贵贵能日日住在这里,为他煮面理府,是个什么情景。此刻她与自己多说几句话便喜上眉梢,若说日后能日日相伴的福气,梁孺还想不都不敢想。 “面好了,小心烫,冷凉了快吃吧,都饿坏了。” 宋贵贵熟悉梁孺食量大,特意找了个大碗盛了两个满瓢勺,自己只是捞点清汤菜叶,再伴几个面疙瘩,两个鸡蛋也都给了梁孺。 宋贵贵把碗筷递到他面前,梁孺再次享受到少爷的感觉,受宠若惊。 “忘记帮你了。” “没事。”梁孺是真的忘记了,第一次看见宋贵贵替自己下厨烹煮,他的脑子早就转不动了。竟是让宋贵贵伺候了他一会儿,梁孺是感动欣喜又加懊悔。 他不想让宋贵贵觉得他是被伺候的,他想伺候宋贵贵,伺候一辈子,但是怎么能让她知道呢。梁孺心里又抽自己一嘴巴,真是笨死了。 宋贵贵已经吃了几口,还嘬了口面汤,也是实在饿了。抬眼却看梁孺捧着碗,盯着面发愣,脸上表情一会喜,一会忧,又是不知在想什么。 宋贵贵抿唇而笑,兀自吃着。宋贵贵快吃完了,梁孺还活在自己的念想里。 宋贵贵假装生气,敲了敲梁孺碗边:“不好吃吗?” 梁孺猛地回过神来,才看见宋贵贵快吃完了,不晓得自己原何灵魂出窍了这么久。 “不不不,就是闻着太香了,舍不得吃。” 他嘴巴吃蜜了吗,抹得宋贵贵心里贼甜,眼睛弯弯地眯起来。 梁孺不敢再造次,也是饿极了,一碗面疙瘩连汤带面三两下就下了肚。清汤可口,面感顺滑,鸡蛋香软。两个鸡蛋刚沾到舌尖就滑下了肚子,这是梁孺吃到过最好吃的面。 鸡蛋吃完,梁孺猛得想起什么:“贵贵,你怎么把鸡蛋都给我了?” “我不喜欢吃鸡蛋。” 梁孺知道她家境情况,现如今鸡蛋在宋贵贵这样的家里可是不常有的,她怎么可能不爱吃。她就是心疼他才把鸡蛋都让给他吃了。 梁孺一个巴掌抽上自己的嘴巴,骂到:“叫你贪吃,叫你贪吃。” 宋贵贵连忙拉住他的手:“你干嘛啊,就两个鸡蛋,你打自己干嘛。” “贵贵,等你恢复胡饼生意,我给你带一筐鸡蛋,让你天天都能吃到,好不好?” 宋贵贵噗嗤一下笑了,夺过他手里的碗,将锅里剩下的面疙瘩全给他盛了出来。 “怕是你今日吃多了面疙瘩吃伤了,日后里再也见不得这个了。” “怎么会,若是能日日吃到贵贵做的面疙瘩,我愿意吃一辈子。” “面疙瘩有什么好,吃一辈子干嘛?” 面疙瘩是没什么好,可是你好啊,我想要你一辈子。 这句话梁孺在心里说说,没敢嘴上说。梁孺已经觉得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了。虽然他很想很想让宋贵贵永远不要走,可他怕,怕说错了哪句话,宋贵贵生气了,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这个庖屋,这个偌大的梁府就又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守着漫长的夜,一日一日干巴巴地过着。 现在这样就很好。 收拾好碗筷,梁孺帮宋贵贵烧洗热水沐浴洗漱。宋贵贵在浴房更衣换洗之时,梁孺在井边打了两桶冷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没办法,燥。 宋贵贵沐浴完毕便歇息到往日里梁孺休息的房间。屋子是他睡的屋子,床榻是他睡过的床榻,被褥是他贴身盖过的。秋夜有些清冷,宋贵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便赶紧脱了衣衫钻进被窝。肌肤贴着被褥的一刻,宋贵贵把鼻子埋在里面使劲地嗅了嗅,面颊绯红,后开始无声笑起来。 梁孺睡在宋贵贵隔壁屋子,往日里这个梁府也没有其他人,因此旁的屋室都有些久未人居的气味,替换的被子也隐隐约约有些味道,梁孺一身燥热索性不盖了。可换洗的床罩还是有的,开始是真的忘记了,到梁孺想起来时候,宋贵贵已经进了屋子,熄了灯火。梁孺犹豫再三,未敢敲门。 闭目塞听,想到此刻宋贵贵的玉滑肌肤就贴在他平日里盖的被褥上,梁孺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宋贵贵累了一天,却早就沉沉睡去。梁孺辗转良久,好不容易浅浅孺眠之时,却隐约传来扣门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梁孺,你睡了吗?”外面传来的是宋贵贵的声音,怯生生的。 梁孺瞬间清醒:“在,你等下。” 梁孺没有着任何衣衫就睡了,此刻慌乱中摸了件中衣赶紧披上,起身开门。 梁孺衣衫上扣子并未系准,领口微敞,露出的一节锁骨正撞上外面宋贵贵汪汪大眼。 “怎么了?” “那个……”现在门外的宋贵贵有点瑟瑟发抖:“你还有没有被子了?我有点冷。” 梁孺的被子真是太薄了。这种被子一般是宋贵贵入秋时候才会盖的,可现在都深秋了,盖在身上如同一层薄薄地毯子,分毫抵挡不住入夜的寒气。宋贵贵毫无疑问是被冻醒的,挣扎半晌实在难以入眠,鼻子都冻得渐渐塞住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找梁孺要被子。 冷?深夜是入睡最沉的时候,被突然唤醒,人本就容易昏沉,宋贵贵说冷,梁孺更是一时三刻没有反应过来。他热,热得够呛,背上还沁着汗。 “有的,快进来,屋外更冷。” 宋贵贵进了屋子,并没有感觉比外面有什么好,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梁孺因为嫌弃这间床木的气味,打了地铺,并且地铺上没有被褥。 梁孺光着脚站得很高在柜子中翻被褥,宋贵贵的声音在下面传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中被褥如此短缺……” “短缺?哪里短缺?”梁孺说着,从最上层的衣柜中翻出三床新被子,整整齐齐地扑通一声掷在宋贵贵面前。 梁孺跳下来,赤脚着地:“厚薄不一,你看看你需要什么样的?” 宋贵贵盯着这堆被褥,不可思议地道:“既然有这么多被子,你为什么不盖?还要睡地上?” “我……嘿嘿,我热。” “……” 这得是有多热。 黑夜中宋贵贵的身躯显得更加柔弱,梁孺心想女孩家的身子骨到底是弱的,未及寒冬,入夜都感到冷了。不过没关系,他热啊,如果宋贵贵愿意,日后夜夜贴着他睡,保证她睡得热乎。 宋贵贵抱起被子,上半身全被被子埋了。 “我帮你吧。” “不用了。” “哦。” 看着宋贵贵转身离开,梁孺已经做好下半夜继续失眠的准备。宋贵贵忽然又定住脚步,转过身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梁孺:“我看你在这里也是打地铺的,所以你……介不介意搬到你原来的屋子中……陪我。你家太大了,我……我好害怕。” 宋贵贵是第一次住这么大的宅院,偏偏这么大的院子就两个人。尽管睡前梁孺反复强调他就在隔壁,但当夜间宋贵贵被冻醒以后,发现‘就在隔壁’比‘就在身边’差远了。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 梁孺以宋贵贵吃惊万分的速度收拾好地铺,迅速地从‘隔壁’搬到了‘身边’。两人之间,一个睡床,一个睡地,只隔一个屏障。 宋贵贵有了被褥,又有了梁孺,折腾半宿终于可以踏实入睡。梁孺亢奋到极点,右手也不老实了,将就将就伺候了下好朋友。 一夜之中,梁孺醒了无数次,断断续续兴许未睡到一炷香的功夫,宋贵贵却是破天荒睡到一枕日红。宋贵贵起床之时,惊讶自己竟是睡得这样沉,平日在家哪天不是天不亮就早早起身给一家人准备早饭,不想头一次来梁孺家中就睡了个日上三竿,幸好梁孺的高堂未在此处同住。 宋贵贵起身时候就发现梁孺早就不在屏障隔壁了。索性倒好,他不在宋贵贵便自在地穿上衣衫。她的衣服昨夜洗了未干,所以穿的还是梁孺的男装。 宋贵贵刚开窗门,就看见梁孺在外面等他。他样貌看起来有点憔悴,但是精神却很好,见宋贵贵终于醒了,连忙递过去一个木盆。 “盆是新的,热水,你洗漱吧。” 宋贵贵接过面盆,就在院中简单梳洗了下。她平时也不喜欢施粉抹黛,打扮起来很简单,清水洁面,布带束发,可是一样清丽可人。 洗好后,梁孺帮着倒了水。宋贵贵又有点内急,涨红了脸。梁孺会心一笑,指了指一个方向。 宋贵贵解决完以后,竟是有了种错觉,在梁府怎么好像在家里一般,自在随意。重新净了手以后,又听梁孺喊道:“早饭好了,贵贵快来吧。” 梁孺可真是心疼宋贵贵昨日没有吃到那两个鸡蛋。宋贵贵来到堂前饭桌前一看,好家伙,四个鸡蛋饼,一碗鸡蛋面里放了五个鸡蛋,外家四个煮鸡蛋。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样的,每种都做了些。” 梁孺期待着等着宋贵贵品尝他的一番心意,张罗这些对他来说可不容易,费了半天功夫才做好的。 “这……太浪费鸡蛋了。”她哪里吃的下这么多鸡蛋,也不是生娃娃做月子的少妇更用不着这么多鸡蛋。宋贵贵数了数一共用了十三个鸡蛋,加上昨夜她用的两个,梁孺是把家里的鸡蛋全用光了。幸好家里只有十三个鸡蛋。 梁孺忙了一个时辰,本以为宋贵贵会喜欢,谁知道她在意的是浪费了鸡蛋。梁孺心里一阵难过,脸上却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给她补补。看着她每日里这样辛苦,在家里也吃不到好东西,别说是鸡蛋,就是金蛋,梁孺也舍得给。 宋贵贵只是本能地感慨了下鸡蛋用多了,说完后看见梁孺失落的眼神,立刻察觉到说错了话。 这梁府一看就是家业不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能早起给她做早饭,宋贵贵说不出有多感动。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一次吃不下就浪费了,我能带回去吗?我爹现在也需要补身体,还有阿重,他日夜读书很是辛苦。” 梁孺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带回去怎么不可以,你愿意,我天天给你们家送鸡蛋。 ** 吃饱喝足,疯狂刺激后,总要回归正题。两人约好,梁孺负责帮宋贵贵去找周敬生拿药,然后去琼琚书院上学。宋贵贵去黄记藏书阁取昨日灯会魁首的奖赏,然后去琼琚书院等梁孺午间休息,由他引荐去答谢栗先生。两人在梁府门口分道扬镳,按计划行事。 不出梁孺所料,未到了赌坊门口就远远看见翘着二趟腿一脸得意忘形的周敬生。 梁孺非常识时务地抱拳道:“从明日起,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听骰的功夫。” “啊呸!”周敬生胸口一口气血差点没憋死。 “你个龟孙子,占了我爹的便宜,还让我拜你为师。好小子,昨夜得了便宜今日还……还他娘的跟我卖乖。” “哈哈,开玩笑。”梁孺此刻可是视周敬生为恩人,不是他费心筹谋,昨夜怎么会跟宋贵贵一起游市共乐。 梁孺正色道:“在赌坊的时候,也是赖着开玩笑,我跟你爹哪里能称兄道弟,为人起码的道义我梁孺还懂,之前那样说只是骗你的。实不相瞒,我已经拜你爹为师了。” 梁孺以为周敬生听了解释会消气,谁知道一听他拜了周权为师,周敬生气得跳脚:“这老头,好好功夫不传儿子,尽他娘的挑些杂毛狗草的教。” 梁孺立马给了周敬生一个闷拳:“别这样说你爹。” “我操……”周敬生捂着胸口:“刚拜师就护上了,不让小爷好好活了。” 梁孺一把勾过周敬生肩膀:“别再胡闹了,我看你也是性情中人,既然我拜了你爹为师,我们两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我操……”周敬生又骂,骂完给梁孺一个大拇指,然后拍了拍胸脯:“行,勉强收了你,叫大哥吧。” 梁孺又是一个闷拳,他出手很快,周敬生根本看不清,又是没躲开。 “不能这么随意的,敢不敢跟我歃血为盟,以后生死与共。” 周敬生一昂头一跺脚喊到:“娘的,敢!” “我十八,你多少?” “我也十八。” “三尺神明在天上看着呢。” “我真十八。” “神明也许还不到三尺,兴许就离你一尺高,小心他掐你。” “老子就是十八。” “你以后还走夜路吗?” …… 十二分口舌费了之后,周敬生佩服梁孺这婆妈的个性,认输:“老子十六,别再念叨了。” 一番豪气,歃血宣誓,三杯共饮后周敬生头脑清醒地发现今日莫名成了人家小弟,而且还要这辈子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打蛇打七寸,周敬生深谙这个道理,怎么说这一早上的窝囊气得出了。 “昨夜进展到哪一步了?需不需要我指导指导?” “一起游街了。” “然后呢?” “牵手了。” “还有?” “抱她了。” “接着呢。” “一起回了梁府。” 周敬生目露赞许:“看不出来啊,挺机灵的。”看出来梁孺眼眶凹陷,一看就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这个人,周敬生暗笑,第一次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些。 梁孺得了夸奖,兴高采烈。 “晚上感觉如何?” 提到这,梁孺就叹了口气。 “怎么?过程不合适?” “什么过程?” “晚上啊。” “晚上什么过程?” 周敬生感到心里一口血又即将憋死:“你们晚上干嘛了?” “哦。她睡在我平时睡的屋子,我睡她隔壁。” “所以,你们昨夜隔了一堵墙?” “开始是,后来不是。后来贵贵怕冷,也怕黑,然后叫我搬到她屋里陪她。” 有戏啊,到了关键了,周敬生急着接着问:“搬过去了,然后呢?” “然后她睡床,我打地铺,中间放了一个屏障隔开。” 周敬生眨眨眼:“再后来?” “睡觉了啊,然后就天亮了。” “你们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中间是谁还想起来他娘的放块屏障的?” “我怕贵贵觉得不方便,特意从西屋搬过来的。” 周敬生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昨日是怎么想起来在这种木头疙瘩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的。 周敬生收了脸,面色沉得比锅底还黑,扭头便走。 梁孺一个不留神,赶紧抓周敬生:“说得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去他娘的鬼,还不知道小爷为什么走了吗?再不走早晚吐血身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去西屋主动搬过来一个狗屁屏障挡着,谁能告诉他梁孺那龟孙子是怎么做到的。 “别走啊,指导下你大哥,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周敬生走着走着听梁孺一声大哥念叨地脊梁骨都抖了抖,瞬间觉得此生已跌入一个巨坑。 得得得,小爷可不能被你带歪了性子,得去银贵楼潇洒潇洒,你爱跟不跟。 当梁孺跟着他来到银贵楼门口,又硬是不愿意进去,转而去了琼琚书院的路上以后,周敬生觉得梁孺是扶不起来了。 ** 梁孺踏进琼琚书院的第一刻开始,就感觉到今日特别得异样。因为一直有两道亮刷刷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看,来自栗先生的目光! 并且,整个上午时间,栗先生教书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梁孺这边瞅瞅,带着一股子坏笑,笑得梁孺背脊发凉。 果不其然,午时未道,老先生草草结课,眯着眼睛对着梁孺道:“小孺,来一下。” 梁孺整个人真的不好了。 “未想到你能摘下灯会魁首,怎么样,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您不是已经是我师父了吗?”入学第一天,所有琼琚书院的学子都是正式拜了师父,敬了茶水,扣了首礼的仪式。 “那是书院的收徒仪式,你若要真正拜我为师,需重新行礼跪拜。”栗先生摸着胡须,摇着凤毛蒲扇,呷了一口金桂茶眯着眼睛等着梁孺受宠若惊的目光。 “不行。” 栗先生一口茶叶呛在气管,咳嗽得满脸通红,心痛不止。被拒绝的感觉竟是如此不好,想他栗无涯此生何曾被拒绝过,倒是晚节不保,临了了想收个关门弟子却被个毛头小子断然相距。 原本,栗无涯当该怒目圆睁,让这个不识相的混球有多远滚多远。然而,只是意想而已,栗无涯张口就抽了自己一嘴巴:“你可知你拒绝的人是谁?” “是先生啊。” 栗无涯头大如斗:“你可知你先生为何人,沧海一粟栗无涯,就是为师我,崆峒鬼谷仙第七代传人。 ” 沉默…… “是不是被你先生我的真实身份吓一跳了?莫要惊慌,先生我只是厌倦了凡事浮华才在这眉山镇上卧虎藏龙,若知在先生叱咤风云之时,可是门可罗雀,那每日登门拜访的人啊,全是求我收徒……” 栗无涯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梁孺,抖落当年勇的心境立刻烟消云散,深感何为对牛弹琴。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鬼谷仙?”也是,鬼谷仙派纵横于天下已经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他一个毛头小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未料到梁孺半疑半惑道:“似乎有印象。”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对‘鬼谷仙’这个名词,梁孺确实是有印象,但那个记忆的影子太模糊不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如同经常入梦的那两个男孩,与那个面目狰狞的妇人,还有现在的鬼谷仙,这些与他生活没有半分联系交集的事与人为何会在脑中隐隐若显又捉摸不到丝毫头绪,梁孺不得而知。 栗无涯显然没有在意梁孺的这一句话,他拧着眉毛瞅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脑子里在奇奇怪怪想些什么。 “你不能就这样拒绝我,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梁孺抿唇看着栗无涯,有点不忍伤害他,老老实实道:“我已经拜了周氏赌坊的周权为师,便不能再易师换主了。” 栗无涯喝的一口金桂茶再次呛住气管,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栗无涯三个字输给的人是个赌徒。 “周……周权?他能教你什么?” “我与他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之交后,师父见我武学有所根基,便想传授我周家族拳。我想日后从军为兵,有套拳脚功夫可以保家护命。” 栗无涯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日后从军为兵,这从何说起?” “我家世代为军户世家,年轮征兵时候必出一人,本届入伍名单梁家定的是我。” “不对呀,”栗无涯皱着眉头摇头:“据老夫所知,军户级家户上报的征兵名单必须为族内首届优秀青年,若无宗室族规的家户也必须出据长子门孙,以示对家国朝堂之敬意。琼琚书院入学之时,我记得你登记的资料不是长子来着?” 梁孺闷声不语,栗无涯心念转动极快,立刻明白各种缘由。眉山镇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镇,在眉山镇是不是长子,报上军级,从军应征,谁会为了一个区区不知名的小兵细究细查。只要上下疏通好关系,一切自然是好办。 只是这些当得本人同意啊,栗无涯不禁又看了看梁孺。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会愿意去条件刻苦的军营? “你家需从的是什么军?” 梁孺笑了笑,从容答道:“地军,不上前线,不会伤了性命,我爹娘说只需要两年即可。” 栗无涯捋胡凝想片刻道:“确实有地军之说,只不过地军隶属于军户最低级,在军营中享受的条件也是极差的,你能受得了吗?” “我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可我两位哥哥是肯定受不了的。如此除了我,旁的也无其他人选了。所以,我既然拜了周权师傅,便不能再入先生门下。” 梁孺的回答无半句虚夸自己,句句肺腑,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言语,道出的却是非常人能够承担的责任。他却说得如此轻松与理所当然,哥哥们吃不了的苦,索性就让他来试试承担吧。 栗无涯一生醉心于济世问道,终生无子,本就一直对梁孺心有青睐,此刻听他三言两语尽显男儿气概,更是对他满意有加外加心疼倍分。如此不可多得的良才,他栗无涯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可惜已经拜了师父,于礼确实是不能再拜一师,这倒叫他头疼起来。 午时钟声已响,到了学子们用饭时间,栗无涯想起今日临行前妻子的嘱咐道:“既然如此,此事容后再说,今日午休到我家去用吧,你师娘可是准备了一桌子丰盛大宴呢。” “这……今日恐怕不行。” “……” 栗无涯放下手上的金桂茶盏,决定在与梁孺说完话之前都不再饮用,避免随时猝死。 “又是为何?” 栗无涯从来没有被拒绝得如此彻底过,他感到很心痛,沮丧,没……有……面……子…… “呃……”梁孺斟酌了下栗无涯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心实话实说:“我与宋贵贵约好午时一起相见,来拜谢先生之前相救她父亲之恩。此刻大概她已经来了,我需要先与她汇合。” “呆子,既然是答谢于我,还不得事事遂我的意。” 栗无涯收起书卷,挽起梁孺的胳膊就走:“老夫府邸离书院不远,片刻就到。” 栗无涯躬着身子拉着他,梁孺拒绝他一而再,此刻实在不忍心挣脱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莫名地,祖奶奶的样貌突然浮现在他眼前,看着栗无涯的背影,梁孺的鼻子有点酸。 这老头……梁孺心里骂了句,惹得人心里难受的紧。 既然栗府离书院不远,梁孺打算到了府上拜会了师娘夫人后就立刻折回头接宋贵贵,一来一回他跑的快,想必也是来得及的。 可谁知,到了栗府,梁孺远远地看到个人影,穿着宋贵贵清晨出门时候着的衣衫,有跟宋贵贵一样的身材段貌,樱口红唇微启,吐着跟宋贵贵一样的柔软喃声。 “栗先生好,梁大哥好。” 宋贵贵怎么会在栗无涯的府上。梁孺疑惑地看着宋贵贵寻求答案,目光热切。初次来到栗无涯的府邸,宋贵贵本就心中紧张,哪知道梁孺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当着先生和黄夫人的面,还这般盯着她看。宋贵贵的脸被烧了个满堂红,旁侧的黄夫人将她这般女儿娇羞的模样观察了个仔仔细细,再瞧了两眼梁孺,心下已有了答案。 黄夫人招呼道:“老头子糊涂了啊,快招呼徒儿进门啊,都在外面站着干嘛,我菜都凉了。” 黄夫人话音未落,方才还求贤若渴死死捉着梁孺不放的栗无涯立刻抛开梁孺上前扶住黄夫人的芊芊玉手。 “夫人的好菜可不能凉,夫人今日做了多少,都不兴浪费,我老栗子保证都吃完,吃不完你帮我当栗子敲一敲。夫人今日下厨张罗,定是累坏了,一会儿我给你捏捏……” 梁孺睁大眼睛看着栗无涯笑眯眯地牵着黄夫人的手就这么一步一摇地进了府宅大门,心里只有两个字:羡慕。什么时候他梁孺能这般牵着宋贵贵进梁府! 白日梦没做长,梁孺被宋贵贵捅了下胳膊肘:“别发愣了,栗先生和黄夫人请我们用饭,不好叫长辈久候我们。” “栗先生和黄夫人?” “是一家。” “那为什么叫黄夫人?” “黄是夫人的本家姓,夫人说了,就是成了家室,也不能整日以夫为大,大到连姓都丢了去。 女子自要有女子的一番天地。”宋贵贵说这话时候,特意傲着神态盯着梁孺狠狠地看了看。梁孺心中微抖,心想着贵贵与黄夫人深交不知是喜是忧。 入堂而坐,黄夫人的手艺果然是精湛,满桌的佳肴搭配有秩,堪比醉仙楼的手艺。席间黄夫人和栗先生又是一番伉俪情深,黄夫人碗里头多一块鸡肉,栗先生嘴里必定会多喝一口甜羹。长辈这般不拘泥于礼,互相夹菜蜜枣甜糖的,弄得梁孺也想给宋贵贵夹菜。 宋贵贵本就个子小,做在席间拘束有礼,只知道吃近旁的几个菜。偏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贵贵近旁的菜不是黄瓜就是白菜,白菜旁边挨着一盘子土豆丝。 宋贵贵吃得倒很满意,黄夫人的手艺过人,普普通通的大白菜在她手里变得美味可口,酸辣得当。她平日里从不吃辣椒,但今日的酸辣大白菜只是入口微麻,并不辣嗓,吃了还想再吃,忍不住放不下筷子。 宋贵贵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酸辣大白菜,看到梁孺眼中心疼坏了。瞧她平日里面全不沾半点辣椒,这会儿够不着别的菜,只能吃点辣白菜可怎么行。 梁孺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肉,游转一圈,还是没敢扔宋贵贵碗里。憋了一会儿,看宋贵贵又扒拉进一口土豆丝,梁孺又撑不住了,夹了快清蒸鱼,筷子上下上下,最后清蒸鱼依然埋到梁孺自己碗里面。 反复几下,梁孺碗里面堆了好几样大菜,可他却愁眉苦脸,对而不食。 黄夫人瞅了瞅这桌上的一番风生水起,眼中生出隐隐笑意端起碗道:“我去盛点鱼汤。” 栗无涯立刻接过碗:“夫人就无需再劳烦一番了,盛鱼汤老栗子代劳就行了。” 梁孺立刻站起来接碗:“我去我去。” 黄夫人白了栗无涯一眼:“我自己去,你跟着。” “啊?”栗无涯显然没有明白黄夫人的意思。 黄夫人笑眯眯地招呼梁孺坐着,又冲栗无涯道:“端碗送汤这种事情,要习惯让夫君来做。” 不知道为什么,黄夫人这句话虽然是冲着栗无涯说的,可梁孺怎么听都像是对宋贵贵说的。宋贵贵哪里都好,就是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做,弄得梁孺有心送不出,有力使不上。这么看来,宋贵贵与黄夫人还是需要多多深交为好。 黄夫人端着碗筷,栗无涯驱步跟从,回想着席间可没得罪她呀,可这套路不对呀。黄夫人到了鱼汤锅前,把碗掷到栗无涯手中,另一只手摆扇子状空摇了几下:“累死了老娘了。” 栗无涯赶紧地去满鱼汤,心里头却松了一口气:套路对了。 端好鱼汤,栗无涯看了看黄夫人,眼神问:不回吗? 黄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我出来一趟干什么的? 栗无涯:啥呀?怎么站着不走,下一步该怎么办? 黄夫人眨了眨眼睛,叉腰抱拳:嘿,这老头是真老掉牙了不成,真不明白呢? 栗无涯:我我我,我明白啥呀? 黄夫人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没明白我喊你出来这一趟做什么?” 栗无涯瞅了瞅手上白花花的一碗鱼汤,似觉心中的答案不妥,可除此之外不知所答,只好吞吞吐吐:“盛……盛鱼……” 栗无涯闭了嘴,头上吃了黄夫人一个轻栗子,很明显答案不对。 “你那小徒弟是不是对我们贵丫头有意思?” “怎么宋贵贵成了你的贵丫头?” “抓重点!” “哦,”栗无涯有些垂头丧气:“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就……跟我当年一样。” 黄夫人嘻嘻笑道:“亏你还记得当年的那怂样,不过我看呀,你那小徒弟还不如你当年。” 栗无涯捋了捋胡子摇头:“未必,据我观察,不论是胆识气魄,还是智计人品这个梁孺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只是天然的好玉璞没有得到锻造,空空浪费了而已。” “去去去,”黄夫人没好气道:“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追女人没你厚脸皮。”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回到餐席间,黄夫人见到梁孺碗里头的菜还没有送出去,心里气得直摇头。这么好的机会还不知道把握,有必要好好提点一番。 “小孺啊,给贵贵也盛碗鱼汤吧。方才我尝了个先,味道极好,对女子的肤色润养最是不错。” 梁孺立刻会意,宋贵贵却抓着碗边不放:“我……我自己来吧。” 梁孺的眉头皱进了心窝里:“你别动,刚才夫人不是说了么,这种端茶递水的事情需要习惯我替你做。” 搞什么,宋贵贵羞得找不到墙角缝钻。黄夫人说的可是要习惯夫君为之做诸类事情,你……又不是我……夫……君! 梁孺没有给宋贵贵反驳的机会,抢过她的碗就往后厨而去。宋贵贵原也想跟上,不晓得为何双腿突然重如千斤,再抵上黄夫人富含深意地对她一笑,她的脖子也立刻僵硬起来。 梁孺很快就折回来,带出去两个碗,送回来三个碗。也不知是怎么拿过来的。他给宋贵贵单盛了碗鱼汤,又把原先的那碗米饭递过去。 宋贵贵埋着头接过来,不敢再说什么话,希望桌席的中心赶紧从她这里过去。可是事与愿违,宋贵贵接过鱼汤,呷了一口,立刻感到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好喝,嘿嘿。”宋贵贵第一次听到自己无比憨傻的声音。 紧接着,她发觉更不妙的事情在那碗米饭上,米饭似乎比方才多了不少。之前她本已吃了小半碗,这会儿米饭又尖尖地堆满了碗口。 他又添饭了? 一筷子插下去,宋贵贵心惊肉跳。哪里是添了什么饭?薄薄地米饭下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全是鸡鱼肉蛋的硬菜…… 宋贵贵马上去看恶作剧元首梁孺,却见他一脸得意,满心欢喜的样子,还对她眨眨眼,示意一番。 “……” 可千万别被先生夫人看见…… 停,那是什么!?当宋贵贵的视线从梁孺这边转回来的时候,栗先生和黄夫人正看向她这边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算了,人生苦长,总有些控制不住的事发生,因为那些个控制不住的……人! 饭后梁孺收拾桌席碗筷,宋贵贵帮忙。整个庖屋安静无人语,只有碗筷涮洗的声音。 梁孺把活计一个人全包了,嚷嚷着洗碗糙手不让她干,黄夫人却一个劲地叫她来帮忙。于是乎,在梁孺身侧蹲了许久,除了给他递一个抹布,擦个碗这种没活找活地干一两下子,宋贵贵实在不知要来帮什么忙。 两个人两张脸,写满两个大字:尴尬。宋贵贵一直在等梁孺开口说点什么话,总好过现在这样僵着。 锅碗刷得叮当作响,梁孺心里也叮当作响。回想方才席上,栗无涯和黄夫人盛情难却地硬是收了宋贵贵做义女,黄夫人深知她沉迷医理,一直考眉山医学院考不上,还把她推荐给了栗无涯师兄文旧书院的黎明堂那里就学。 本是件好事,可文旧书院在雁荡个塘镇,离眉山书院还有一段距离,若是往后宋贵贵往返于眉山和个塘两地,白日还需要兼顾生意活计,自己一边跟着周权学习体外功夫,一边在琼琚书院继续就读,如此和宋贵贵几乎没有了见面的时间。 这件大事压得梁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能想出来什么乐子能抖宋贵贵开心。 宋贵贵看得出梁孺心情不好,其实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她心中有数,但是比起能受黎明堂亲自指教的机会,难过亦是少于欣喜。 告别栗无涯夫妇,梁孺特意请了半天假送宋贵贵回家。一路上梁孺格外沉默,本是欢脱无忧的人,却也阴郁上头。原本宋贵贵只有一点点小难过,可越看梁孺这个样子,她心里就越来越难受,难受得要哭了。 没有办法,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家室有背景,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随心所欲,忘情放纵,我没有。 我得还钱,我还得赚钱。我必须靠自己才能出人头地。我不想一辈子看守胡饼摊,一辈子生不由己,随着丽娘的性子,今日看中冯二狗便许给冯二狗,他日遇见周敬生又把我推给周敬生。 这些话堵在宋贵贵心口,一遍一遍反复着,却不知道怎么跟梁孺开口。宋贵贵不知道他能不能懂自己的难处,伸手锦衣玉食的少爷,真的能体会她们这种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贫民吗? 更重要的是,宋贵贵不想对梁孺说这些。梁孺是这么美好,这么纯真,像一块璞玉光洁,像和煦阳光般温暖,照进宋贵贵阴潮的内心。 这样美好的人,宋贵贵不想去玷污他,告诉他这个世上的百般疾苦与无奈。若要承受,就让她一个人来吧。正反这许多年来,她也早就习惯了。不管是多大的烦恼苦痛,只要习惯了,就会变得麻木,麻木了就会更加习惯。 到了离宋贵贵家二里远的地方,两人分手。梁孺没有像往常一样硬要黏上来,宋贵贵让他回,他应了一声就转身。 宋贵贵很难过,一驱一行地回到家中,怼上丽娘翘首以盼的模样,心中更加烦躁,破天荒地没给她好脸色。将从周敬生那里带来的药物熬好,宋贵贵该做什么做什么,对丽娘的询问充耳不闻,爱怎么样怎么样。她真的累了,尤其是回想到今日分别时候,梁孺毫不犹豫地那个转身,心就很痛。 丽娘因着周敬生的关系,对宋贵贵又是几分捧宠,与平时对她的态度是天壤之别。纵然今日宋贵贵胆大包天给她脸色看,丽娘还一样欢笑展颜。 看样子是相处得不错,小丫头才一日的功夫就敢给她甩脸色看了对不?忍,若是真能攀龙附凤,嫁上周敬生这个高枝,为了日脱离苦日子的盼头,她丽娘忍。 丽娘的盘算宋贵贵看在眼里,伤在心里,周观四周,越发得想今早逃离这个家。 有怨,更多的是怕。宋贵贵怕不知道那一天又是因为什么事,她就会被丽娘给卖掉了。就像上次卖给牢房一样,就像这次卖给周敬生一样。 洗漱完毕,宋贵贵换下梁孺的男装,浣洗干净,掉了眼泪。丽娘看着她穿成这样才眉开眼笑的,一定是认为她跟周敬生之间发生了什么。旁人母亲若是看到闺阁女儿没来由穿了男人衣装怕是要担心责骂的,可丽娘这一番欣喜究竟从何而来?虽然不是亲生已出,但十年来,到底喊了她这么久的娘亲,日日为她温粥煮饭。一颗真心就这样换不回吗? 摸了摸梁孺的衣衫,豆大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往年里宋贵贵都是独自咬着牙撑着一切,娘亲过世后就没有哭过。冒着寒风擀面做饼没有哭过,当街做市被地痞流氓取笑没有哭过,回到家中被丽娘当做撒气桶责打也没有哭过。 可最近来,宋贵贵发现自己愈发爱哭了,心里头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铜墙铁壁正在一点点地崩塌溃败。尤其是在牢房中,躺在那个宽厚的胸膛中,那双大手义无反顾地紧紧搂着她,告诉她正常手段救不出就为她拼命劫狱的时候,宋贵贵的心就软了下来。这一软,就难以硬起。 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愿意为你拼命愿意为你劫狱的人,纵然是甜言蜜语,假心假意也是难得,更何况,宋贵贵清楚梁孺那一颗扑通扑通的心脏跳得是如此强健有力,说的话是句句如誓。 “我梁孺一辈子也不会骗宋贵贵。” 耳边这句话炸然响起,宋贵贵轻唇微启,喃喃自语:“我宋贵贵一辈子也不会骗梁孺。” 蓦然良久,宋贵贵叹了口气。梁孺会在乎她会不会骗她吗?她,低贱如尘埃,早就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心了。可梁孺呢?单看在眉山镇的这座读书用的梁府宅院,家室就不低。除此之外,梁孺的一切她毫不了解,他家中是从商还是为儒,家中兄弟如何。若是日后……父母高堂多半对他寄予颇高,会同意她这个无权无势的村野姑娘和他在一起么。 愈想愈郁闷,想来想去,宋贵贵萌了个自卑的想法:她,配不上他。 她的傲骨在柴米油盐,在身份悬殊,在多年的不受待见面前变得脆不可及。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梁孺若是知道宋贵贵会为了他的转身离去伤心不已,肯定会悔恨得恨不得吃得下一袋沙子。虽然得知两人日后见面时间少之甚少宋贵贵表现的态度让梁孺心里凉了不少,可以他并不是故意生气给她看。面对宋贵贵,梁孺所有的脾气都没有了,只是月节答应了祖奶奶归家探望,他想趁天黑之前到家,休住一宿,明日回镇。 而且日后若是与宋贵贵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这样铁定不行,梁孺一路上都在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么心里头踹着事情,路口分别时候,宋贵贵让他回去,梁孺也没想多,看着她也就二里地就到了,这便放心离开。 男人的粗枝大叶哪里想到小姑娘的玲珑心是想让他再留一会儿,再磨蹭一会儿,就像当初那样。她让他走,他非不走,她嘴上生气,心里蜜。现在她让他走,他就走,宋贵贵的心里就喘不过气。 这七七八八的一堆事情,梁孺不懂,因为他压根都不知道会宋贵贵为了这个难过。 紧赶慢赶地来到朱巷村的梁府,梁孺真正的家。本是自幼长大的地方,到了门口,他却不是那么想进去。朱门红漆,他只需要轻轻扣门,看门管家李叔就会来开门。可咫尺距离,仿佛有座屏障无形中将梁孺与梁府隔开了。 旧时未离家门,未感人间冷暖,梁孺在这里过的好不好并不自知。可自从离开朱巷,去了眉山镇,心里的感受就慢慢发生了改变。眉山镇这个小镇子,说不上繁华,却称得上热闹,镇上的人也大多热情。 在眉山酒馆独自用饭,梁孺才知道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是可以有说有笑的玩笑逗乐,不似梁府规规矩矩食不言寝不语,桌席之间只有碗筷交叠之音; 在琼琚书院休席,梁孺才知道父亲不都是高高在上的,母亲是会拥抱她的孩子的,他亲眼看见同窗的父亲与他对诗吟句指导课业,同窗的母亲给他带来煲汤温菜嘘寒问暖,不似在梁府父亲永远不会正要看他,即使刻意掩饰,母亲眼中也总会闪烁出一星半点的厌恶之情。 到了眉山镇之后,梁孺知道,原先的十七年来过得如此平淡无味,甚至有点心酸。在眉山镇的一年,虽然孤单,胜在自由。 压了压心里的抗拒之感,梁孺还是扣门而入,答应祖奶奶的回来看她,就一定会回来。 开门的李叔见是梁孺回来了,眼中欣喜万分,禁不住上前抱了抱他。梁孺笑了笑,就是梁府的这些下人,这些大哥二哥看不起瞧不上的人,陪伴他走过十几个春夏秋冬,从顽童到少年。在梁孺心中,他们都是家人。 “祖奶奶在哪?” “在寝房歇息了。” “怎么这么早?” “老太太最近不在舒服。” 梁孺顿时紧张起来:“奶奶她怎么了,可有请郎中看过?” 李叔看了看梁孺,欲言又止,片刻后只道:“看过了,只说是体衰,如今天气渐冷,一时适应不了气候。”梁孺立刻看出其中不对:“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 “李叔你什么时候跟我也吞吞吐吐来了?” 李叔一跺脚,横了横心,啐了一口道:“小少爷,许是我这个下人多事,在我看来,老太太的病纯粹是被太太和二少爷气的。” 梁孺脸色一沉,李叔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宅院里是非多,知道说到这里了也不好再去问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去看看祖奶奶。” “老爷他们还在正堂用饭呢,小少爷要不要先去……” “不用,我去了说话不好听,怕是惹他们都吃不下去了。” 梁孺说完特意绕过正堂,直奔祖奶奶的寝房,哪想半路上还是遇到了大哥梁斌。 梁斌今日正为了梁府掌权的事情与弟弟梁冀闹了个大不愉快。梁家三子都已成人,按照朱巷的规矩,梁府的掌权在这一年也需要交接给孙辈。上次分家产,因着梁孺让出了份子,填了空洞,梁斌的财产才勉强比二弟多了那么一点。 虽然最后结果是多了,可是还是打了梁斌的脸。说什么都是长子长孙,靠着三弟的贴补才会比二弟多出那么个零头,怎么能说得过去。 财产上吃了闷头亏,这次分掌权梁斌说什么都分毫不让。好在论才干梁冀的的确确比他差了不少,这么着这刚刚结束的第一回交手才没让梁冀母子占足了便宜。可是这么一闹,比撕破脸皮没好多少,可把老太太给气坏了,连日里闹病不起。 梁斌思前想后,发现祖奶奶才是这局里面的关键一棋。朱巷捧孝,因着这个孝字,祖奶奶选定的人,才是最后可以站住脚跟的。 梁斌刚想趁了空子去探望祖奶奶,乘机拥前伺候讨好讨好,未想这个节骨眼上梁孺却回来了。 祖奶奶宠梁孺,这是个全梁府都知道的事情。莫说梁孺性子执拗,自幼就与兄长相处不和,就是与父亲也偶有冲撞,目无尊长。可就是这般,梁孺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体罚,祖奶奶把他护在手里,除了打架受过伤,家法根本就没有挨过。 梁斌心情本就不好,看见梁孺更加郁闷,白了白眼,也不想多客套:“你怎么回来了。” 梁孺哼了一声:“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 “你从未把这里当过你家。” “那又怎么样,当不当这里都是我家,我看戌时回来就戌时回来,爱寅时进大哥的房间就能寅时进,衙门口都管不了。” “你……”梁斌气得脸色发白:“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梁斌心情不好,梁孺听到祖奶奶病了心情也不好,懒得跟他多言:“我要进去看祖奶奶了。” “我先来的,我先去看,你改日。” “你有病吧,我在自家看我自己奶奶我还需要改日?” 梁斌记挂着梁府掌权之事恐夜长梦多,得早点打通祖奶奶这根桥梁,有个梁孺在就诸多碍事。 “我今日有正紧事情找祖奶奶商量,你莫要捣乱。” 梁孺一听心里更气:“祖奶奶都病了,你还有什么狗屁重要的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找她商量。” 梁斌气红了脸,在二弟那里本就受了肚子的窝囊气,未料到在梁孺这里还被粗言相向。 气得过了头,梁斌怒道:“你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小杂种,怎么跟我说话的,怎么这样粗鄙。” 梁斌声音很大,梁孺忍不住皱了眉头,没好气得道:“别嚷嚷,吵到祖奶奶。” 梁孺这一副乖孙子的模样叫梁斌更是恼火:“你给我滚回眉山镇去,告诉你,别以为分家产时候你主动让财显得很大义,论跟论本,你根本没有资格动梁的一分一毫!” 梁斌气得面红耳赤,梁孺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心累,冷笑一声:“你狗急跳墙了?” 梁斌上前要打,一个拳头挥到一半却被梁孺死死抓住。梁孺猛得用力,直把梁斌甩了出去:“怎么,自小到大没被我打够?这一年来分别良久,骨头又开始痒痒了不成?” 梁斌在地上翻转两下刚要起身,梁孺拍了拍手,虎视眈眈地盯着梁斌,却听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老声: “是……小孺回来了吗?”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梁斌和梁孺一同进了梁老太太的房间。房门刚开,梁孺瞥见内室的祖奶奶,顿时心疼起来,老太太近日变得面色蜡黄,眼窝凹陷,与往昔里红光白皙的样子相差甚远。 梁老太太半躺在床榻上,本在歇息,听见屋外的争吵声,这会儿坐起了半身,模模糊糊听到了梁孺的声音,就随口问了一句。未想真的看见梁孺步履矫健地踏门而去,老太太脸上写满了高兴。 “真的是小孺,来来来,让祖奶奶看看。” ? 梁孺奔到梁老太太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奶奶你也不乖了,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嘿嘿嘿,奶奶人老了,瘦点比胖了好。” “才不是,奶奶不照顾自己身子,让小孺难过。”梁孺把头俯在老太太腿上,如同寻常祖孙一般撒娇。 梁孺坐在梁老太太床边,旁的地方也没有放置闲置的椅子,梁斌进来后一直尴尬地站着。梁斌思量着,是走还是说明来意。就这样走了,怕梁冀捷足先登,可继续留下来,梁斌不知道还有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他看见,梁孺从包袱口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全是老太太爱吃的名贵点心,此刻他一口一口地喂老太太吃得正欢。 梁老太太也乐在其中,两个人这般腻歪得没完没了,梁斌有些急了。梁斌瞪了瞪梁孺,故意咳嗽一声。 梁孺回头看看大哥,笑了笑。梁斌见三弟笑了,心里也笑了:还好,多少还是知道忌讳点大哥的。 岂料梁孺开口道:“奶奶,大哥知道您病了,也是特意来看望您的。只不过他自己也不巧正病着,听见刚刚还咳嗽来着。奶奶,左右这边也没什么空椅可坐,不如许大哥先行回去,养好身体如何?” 梁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和蔼道:“小斌啊,身体不舒服就听小孺的吧,先回去吧。我这里有小孺一个也够了。” 梁斌脸上红白交替,慢慢变得发黑,又不能发作,最终轻轻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梁斌一走,梁孺就噗嗤一声憋不住笑:“奶奶,你看大哥那个怂样。” 梁老太太戳了戳梁孺眉心骨,笑道:“就你调皮,小斌怕要被你气死了。” “奶奶还说我,他进门到这回,奶奶不也是故意当他看不见呢。我这可是顺了奶奶的心,遂了奶奶的意。” 梁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一双巧嘴,最会哄奶奶了。” 梁孺又正色道:“不过,到底怎么了?奶奶怎么连大哥都不想见了?”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想见了,见我都不是真心的,见他作何?” “为何不是真心,他们又想谋些什么。” 梁老太太突然有点伤感:“左右只有小孺对奶奶真心。” 梁孺鼻子发酸,最见不得奶奶红眼圈的模样:“奶奶别这样想,全梁府的人都记挂奶奶。莫说爹娘,就是大哥二哥也比阿孺有出息,大哥能持家理财,二哥也是个有文墨的人,只有我什么也比不上。” 梁老太太抚着梁孺的头,眼眶更红了:“别这样说,说到底,是这么多年来,梁家亏待你了。” “奶奶尽说让阿孺伤心的话,家中养我长大成人,谈什么亏待。” 梁老太太问:“小孺你仔细说,这么多年来,你后娘培育梁斌,扶持梁冀,偏偏对你故意不闻不问。你爹充耳不闻,连奶奶我也当了睁眼瞎子,你就没有怨恨吗?” 梁孺沉默了一会:“原本没有想过这么多,在眉山镇的一年,见过外面的事和人,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心酸。怨恨……谈不上,都是骨肉至亲,谈什么怨恨。” “可梁府三子,偏偏选了你日后从军打仗,你可知随军从行有多苦多累,可比不得如今在梁府……” “奶奶,”梁孺笑了笑:“当初择名上报的时候,这些奶奶都问过我了,我不怕。你孙子皮糙肉厚的,两年后肯定白白胖胖的回来。”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到底是奶奶我自私……” “祖奶奶,”梁孺打断道:“原先你身侧服侍的王奶奶身子不好回家以后,怎么爹娘一直没给你安排服侍的丫头吗?” “安排了,用不惯。” “可那怎么行,您一个人……” “别着急,有个小姑娘叫翠翠,白日里在这边,今日我觉得没什么旁的事情,就许她回家一趟。”梁老太太没说,新来的丫头全是梁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一举一动都得让那个女人知道,整个梁府,都想给她和她儿子霸了去。偏偏自己的儿子,这么些年里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愈发得懦弱。 梁孺闻言心中沉痛,半晌才道:“奶奶,您要是现在不开心,待我从军归来,有了自由身,自立门户之日,把您接过去,小孺照顾你好不好?” 梁老太太闻言突然老泪纵横,一边拍着梁孺手背,一边呜呜道:“好好,奶奶有你这句话,进了棺材板里心都是暖的。” 梁老太太又从塌子下拿出一个锦盒,一串钥匙,交于梁孺道:“小孺啊,梁家怕是要四分五裂了。这个锦盒你保管好,日后不论梁家如何,有这个锦盒,梁家就不会散。” “这是?” “这是梁府的掌事权印,你大哥二哥心里头记挂着的。” “可……奶奶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梁老太太似乎如释重负,吃了块梁孺带的酥糕道:“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奶奶觉得酥糕也更好吃了。你莫须问为什么,便只道奶奶还未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也只需要回答奶奶,愿不愿接受这块章印。” 梁孺犹豫,梁老太太又道:“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从此以后你便会成为这个家族争斗的核心,明枪暗箭,奶奶可是把你害了。只是梁府威望,你爷爷去世后便一年不如一年,奶奶不想这偌大基业葬送在奶奶这里。” “可我日后若离家两年,担任掌事如何能兼顾得到梁家一切?” 梁老太太笑了笑:“我会安排一个假的掌印,传给梁斌。” “可是这样对大哥不公平。” 梁老太太突然一改慈祥之态,神色变得严厉无比:“无所谓公不公平,若是两年内他能为梁家真的尽心尽力,奶奶我会继续让他做这个家的掌权人。届时,奶奶会助小孺你自立门户,如此都不会亏待你们。” “奶奶的意思,难道是大哥不会为这个家尽心尽力?” “如果他以权谋私,两年后梁府也是个烂摊子,到时候恐怕要靠小孺你独撑大局了。怎么样,这不是个好差事吧,无论你大哥好与不好,对你来说都是个骂名,左右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原本梁孺并不以权贵为意,祖奶奶突然相托,他还犹豫不决,担心会抢了两位哥哥的机会。现在梁老太太如此明言,梁孺深知其中轻重,当即道:“孙儿愿意。” “想好了吗?” “嗯,孙儿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奶奶好,梁家好就行。”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若是你大哥二哥如你一般,也不至于……罢了,罢了不说了,对了,听说你从军时日有所提前,你父亲可与你说过?” “没有,不是说还有两年,待我满二十呢吗?” “如今战事告急,朝廷着急征兵,好像提前到一年以后了。” 梁孺想了想:一年虽然诸般匆忙,可是也够他和周权与栗无涯学好本事了。还有宋贵贵,一年时间,她对自己是什么心也能清楚了。就是不知道,这中间从军的两年,如何安置宋贵贵。或者,她愿不愿意等她两年这么久。 “一年也还好,也够了。” “够什么了?” 梁孺把拜了周权为师,栗无涯收他为义子的事情说了。说的时候,宋贵贵的名字也一直在他心里面打转,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好几次想跟奶奶说,最终还是红了脸憋了回去。 “奶奶,你可知琼琚书院的栗无涯先生原本可是鬼谷仙的传人,现在有幸得到他的垂青,孙儿想好好学点本事。孙儿……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了。” “鬼谷仙……” 梁老太太木木然的重复了一句。 “对呀,据说三十年前风云庙堂与江湖,是个厉害门派。可是说来也奇怪,栗先生第一次跟我提到时候,我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奶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梁老太太的手微微地颤抖一下,身子僵了僵,既然转瞬而逝,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梁孺:“别老给奶奶吃,你也尝尝的。” 说罢,老太太的眼神却慢慢疏离起来……探望过奶奶,于情于理梁孺还是拜访了爹娘,也各自带了礼物。送给爹的是那是灯市得的两套藏书之一,地坤八卦;送给梁夫人的是他亲自打刻的一套手势。见面告礼平平无常,一如既往的拘礼守归,不似久别亲人间的团聚。梁夫人对这套首饰很满意,爹也对他言明从军之时大概会提前一年之事。左右无他,梁孺便早早地告退而出。 回到家中久未居住的卧房,梁孺打算细细策划下日后的安排。从军提前一年,既已成定局,只能欣然接受,可或多或少对他是个打击。梁孺也不知道从军对他意味着什么,都说地军苦,可到底苦到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未来不可预料是茫然的,所以他打算抓紧功夫多学些本事。 但是最让他难办的是宋贵贵,她那么善良美丽,凭什么会愿意凭空等他两年呢。虽然说地军不上前线,性命无忧,可哪家会愿意把姑娘许配给这种末头军?左右想来都是条死路,梁孺唯一确定的,就是对宋贵贵的心。只要宋贵贵愿意,其他的困难,他总能想办法解决。 甭管一个待从军的前途缥缈的汉子为什么要招惹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这样做对于不对,自私不自私,这些梁孺现在管不了也顾不上。 因为自打他见到宋贵贵第一眼,心就不受控制了。他能怎么办,既然如此,便一辈子对她好得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休息一宿,宋贵贵感到精神和心情都好了很多,生活还得继续,冯二狗的钱还差一半,胡饼还得卖。推着胡饼摊艰难前行不到两里路,宋贵贵诧异地发现梁孺正站在前面。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还没睡醒。 “傻丫头。” 梁孺接过宋贵贵的推车,在她头上轻轻敲打一下,接着道:“没想到是我吧。” “你怎么来了?这么早你就在这里,那得起多早?” 梁孺昨夜约摸只睡了两个时辰,反复推敲计划了和宋贵贵日后的行程安排,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所以,尽管休息得少,他还是精神百倍。 “以后日日在这等你。” “那得多辛苦?” “你只需说你想不想,愿不愿意,旁的都不用考虑,好不好?” 宋贵贵禁不住绽出笑容,点头道:“我想。” 听见宋贵贵说想让他来接她,梁孺握着胡饼推车的手不禁紧了紧,随即变得更加有力量,仿佛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神清气爽过。 大了大胆子,梁孺继续开门见山道:“那你想不想我们以后还能多多见面。” 清晨路边并无他人,周围静得只能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和旧饼车轮子压过泥土地的咿呀声。伴着这样的环境,宋贵贵的感觉与往日格外不同,仿佛卸下一切重负,万事随心,她没有多考虑便回答道:“我想。” “那就好,那你听我的。一会儿你的饼车放在我家,我送你去个旧书院。上午你就安心学医书,我也在琼琚书院读书。下午时候你在我家备好饼料,再休息休息,我去周师傅家中学艺。咱们晚上一起出摊卖饼,怎么样?” 宋贵贵听着觉得很担忧:“一整天都不出摊,只靠晚上,能行吗?” “照以前的方式,肯定不行。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要改良你的胡饼吗?你有没有想好怎么改?没有想好也没关系,咱们一点点尝试,今日下午你就去集市中物色良才,推陈出新。” 本来生意一直温温吞吞宋贵贵也找不到门路,当初听梁孺那么一说的时候,她就蠢蠢欲动。只是后来因为诸多事情耽搁,一直没有真正实施起来,如今听梁孺的口气是说干就干,宋贵贵也被染起来激情。 “但还有一个顾虑……”宋贵贵犹豫了,就是晚上卖饼,她怎么回家呢? “你晚上别回家了,就住我家。” “什……什么?” 宋贵贵睁着大眼睛,好像完全没有听懂梁孺的话。梁孺最爱的就是宋贵贵这萌态可掬的样子,最戳他的心窝子。 昨夜里,梁孺辗转反侧已经想通了,既然从军提前一年,本就时间不多,与其畏畏缩缩犹豫不前,不如随着本性把宋贵贵的心给拿来。以往就是太紧张,太怕失去,顾此失彼,该说的话藏在心里不敢说,该做的事情束手束脚不敢做。 周敬生说的对,自己的女人都不敢下手,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梁孺不是这样的个性,何时候怕过什么,畏过谁,前前后后的猜心猜意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他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从今日起,他要恢复梁孺的作风。自己惹来的姑娘,早点接回去好好宠! “就是住我家。我问你,你要不要赚钱?” “要的,我们一家全指望我现在的糊口钱。” “那你想赚钱,就要不要把生意做好做大?” “当然。” “你想不想跟着黎明堂学医?” “当然想,我做梦都想学医,何况能跟着黎先生。” “所以,要想学医也能做好大生意赚大钱,就按我的计划做。按我的计划,晚上卖完胡饼,你还需要准备次日的食材,若是再敢回家,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而且白白耗费精力,所以你就住我家。” “可……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呢?” 宋贵贵这样问,梁孺心里立刻笑了。她没有拒绝,而是想着如果住在他家该怎么跟她家人交代。意思是,她已经同意住在他家了。只要同意了,还有什么困难可言,梁孺早就想好了。 “贵贵,我问你你别伤心,你要是不回家,却能赚大钱,你家里人会在乎你回不回家吗?” 宋贵贵咬了咬嘴唇,想起丽娘昨日误会她和周敬生时候的态度:“不会,他们都不会在意我旁的了。” “既然都不在意了,那你管他们干嘛?为什么不活出自己的人生?你想学医,就学医。你想做生意,就做生意。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和我在一起。” 梁孺的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了,宋贵贵再笨也听得出来什么意思。左右需要给他一个准音,也不能白白享受人家的好,最后还给人一个空头票子。 可宋贵贵一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大胆的事情,她还是有顾虑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想拒绝梁孺,可是又没有勇气答应。 梁孺道:“若你需要说辞,我可以登门拜访高堂双亲。若你暂时没有考虑清楚,既然他们不是那么在意你,我们也无需太过死板。你可以拖人捎口信回家,至于理由,给他们一个需要的理由就行。” 宋贵贵又咬了咬唇道:“要不,就说有贵客看上我的饼,需要日夜赶工。我便在……在周敬生府上做活,行吗?我爹娘还不怎么知道你……娘好像有些误会我和周敬生之间……” “怎么样都行,理由随你。” 梁孺心里替宋贵贵难过,只怕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的家人都不会在意她回不回家,只要按月支付一家人的生活支出就好。人情冷暖梁孺看得多了,看得透了,却不想对宋贵贵点名。既然她心里还有那么些美好,就保留着又有何妨? 问题好像都解决了,宋贵贵心头轻松,露出甜甜的笑容,跟在梁孺身后,如雀跃小鸟。 昨夜夜半落雨,乡间泥泞小路并不好走。没走多远,宋贵贵的鞋子就湿了。梁孺穿的是雨靴,所以没事,可宋贵贵她哪里买得起雨靴。鞋上粘着稀泥,泥水濡透鞋袜,好生难受。 梁孺走在前面突然屈膝弯下腰道:“上来?” “啊?!”宋贵贵又是愣住,只觉得梁孺今日破天荒的耿……直……这真是有话说话了。不过,她心里却奇怪得觉得沾沾自喜。 “弄脏你衣服了。” “就喜欢你弄脏的。旁人弄脏就该挨我巴掌了。” “……” “会累着你。” 见宋贵贵还推三阻四的,梁孺干脆上前,双手环过她的腿,一下子将她举了起来。宋贵贵惊慌,连忙勾住梁孺的脖子,却听耳边声响:“又不是没背过你。” “唔……” 背上的宋贵贵羞得通红。不过让他背的感觉真好,步履这样矫健,闻着他衣衫上的清香气,宋贵贵在上面趴着趴着都快睡着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想不想快些去个旧?” “想,若能早些见着黎先生,自然是好。” “那你可得抱紧我了。” “啊?”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未等宋贵贵错愕回身,梁孺脚下步步生烟,竟是小跑起来。胡饼车又旧又重,车轮压过泥泞的土地甚为不好走,本就吃力现在又加上背着宋贵贵,可梁孺偏偏跑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宋贵贵也一点儿不感觉到颠簸:“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当然厉害。” “嘻,我夸你你也不推让两句。” “这有什么可推让的,我本就厉害。”梁孺回头,虽然看不见宋贵贵,可心里想着她此刻娇羞红扑扑的小脸蛋,心里就不住地喜悦。 他还有更厉害的呢,早晚得让她尝了到。 按照约定,晚上出摊,生意用具先放置在了梁府。本已到了镇上,又没了饼车,道路也渐渐好走许多,宋贵贵便挣扎着想从梁孺身上下来。 梁孺不依:“今日不放你下来,我就背你到个旧书院,为你开风,祝你早日学成医女。” “可让旁人看去多不好。” 梁孺心道:看就看呗,就你这个闷性子,可需得旁人推波助澜一会儿,你才能晓得大胆些。 “今日甚早,我带你走偏道,没有多少旁人。” “那日后可不能……不能……” 宋贵贵话说了一半,突觉不妥。她本想说,可不能日日这么背着她去个旧书院。可,梁孺也没说要日日背着她呀。 梁孺无声地笑了笑,心中无比畅快,暗悔当初就该早些放开自己,若不似先前那般束手束脚,指不定两人之间已经不是现在这般若即若离的关系。 没关系,摸对了宋贵贵的癖好,走对了路子,梁孺忽然觉得之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如今的他可是跃跃欲试,一年时间,可得把宋贵贵的心给牢牢抓紧了。要不然,怎么叫她苦等她两年呢。这人他梁孺今生是要定了。 梁孺又生起了玩心:“你是心疼我吗?” “我……” 可不就是心疼他么,宋贵贵不承认也不行。一路上,一边是在享受这被人背,被人送的感觉,一边看着梁孺额头上渐渐多起来的汉水,宋贵贵的心里面又说不出的难受。 他该是没有这样累过,如今背着她走了这么远,虽然看着脸不红气不喘,他也一直不说累,可怎么能不累呢。 若是日日这般……宋贵贵自私的想,她也是好愿意的。可不能这样,总不能让梁孺平白无故当了这样的苦力吧,要是真的如此,可不真的是当牛做马了。 “当牛做马”四个字刚刚从宋贵贵心里略过,就听梁孺开口道:“我这可算是为你当牛做马了。” 宋贵贵心里一惊,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又听梁孺道:“不过,我心甘情愿。” 这下子,宋贵贵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到了个旧书院一里远的地方,梁孺将宋贵贵放了下来。怎么说是第一天入学拜师的,若是在这里被旁人看了去,影响不好,梁孺还是懂得分寸的。 告别之后,看着宋贵贵娇倩的身影前行,梁孺怎么都觉得她这样的娇滴滴的小美人原自就该养在深院中,好生照顾着。怎么也不能向现在这般,做着粗活,操持着生计,一个女子,却要为了日后的命运自主,不辞辛劳远来拜师学医。 梁孺越想越心痛,本来刚才与宋贵贵分开的时候,心里就舍不得。背了这么久,说放就放下了,手上放下了,心里哪能放的下。 宋贵贵就要拐弯了,再一拐弯就要看不见她了。不,他不想她走。梁孺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后面紧紧地环住宋贵贵的腰。 她的腰真细,也真是软。梁孺的手上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点点的力气就能掐碎她。 宋贵贵震惊不小,却没有怪梁孺无理。只是贸然见梁孺这般模样,心下还以为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瞒着他。 “你怎么了?” “没事。”梁孺低着头,鼻间的气息就在宋贵贵耳后萦绕。宋贵贵感到那股气息越来越燥热,连带着,她自己也满身热汗起来。 宋贵贵想挣扎,梁孺扣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动:“别动,我没事。” 宋贵贵依言不动了,梁孺就这样在她身后抱了好久好久才肯松开。梁孺将宋贵贵转过来:“就想这样,紧紧地抱你一会。” 宋贵贵嗔笑:“傻。” “走吧,我看你走。晚上梁府见。” “好。” 君子风花雪月爱意缠绵需有时有度,梁孺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失去了理智。他知道,为今之计,即使自己再怎么心疼宋贵贵也给不了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他还无权亦无势,如今,连财也没有了,空有个梁府三少爷的名号。想到这里,梁孺的牙关紧咬,双手握拳收紧,目光深邃。他必须为自己赚一条路子出来,他要出人头地,他要文武双全。而在此之前,宋贵贵也必须为自己赚一条路子出来。若日后他两年离家,宋贵贵若能考取医女资格,生活有了依靠,地位也受人尊重,算是有了着落,他也能安心些。 ** 宋贵贵出了个旧学院,就看见梁孺未她雇佣的马车。原本打算走回去的,没来由的上前被人询问她是不是叫宋贵贵,她还真是吓了一跳。 未料到梁孺考虑这些周到,让宋贵贵受宠若惊。只是这般雇佣马车显得铺张浪费,即便家中基业丰厚,也由不得这般。宋贵贵感激之余,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一路上坐在马车上也是如坐针毡。 到了梁府,宋贵贵略微收拾梳理行装,便去了集市上依照梁孺的意思采购一二。心中并无详细打算,她只是红豆,蜜枣,芝麻的乱买一通,样样分量精打细算,只取了个头三五两的,惹了好几个老板的白眼。不过这些宋贵贵睁眼闭眼的全当不在乎,白眼就白眼,省钱就行。更何况,这做生意的本钱还是向梁孺借的。 哎,宋贵贵心里头长叹一口气,心想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旧债未清新账又来,什么时候才能无债一身轻,再别谈能为自己积攒些什么嫁妆了。 蓦然又想起梁孺雇佣的那辆接她的马车,车夫说梁孺已经付了一个月的定金,这一个月内天天这样来接她。这得多大一笔开销,宋贵贵不知道能不能还得清了。 还好欠的是他。 和面的时候,宋贵贵兀自冒出了这么个无赖的想法。 黄昏时分,梁孺如时进门,好像一日间过得很匆忙的样子,宋贵贵觉得他显得有些疲惫。梁孺进门与宋贵贵简单拉扯几句后,便先去后院冲了个冷水澡,又换了件干净衣衫,这才复来见宋贵贵。 没办法,实在是很累,必须用点冷水洗洗精神,好不叫宋贵贵看出来。 梁孺换下长衫,只着了件褐色布衣短衫,看起来与平日贵公子的形象大不相同,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与质朴。宋贵贵意外地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觉得这般模样的梁孺好似更加亲切了不少。 “是不是也很好看?” 宋贵贵无语摇头:“你还真是夸自己不嫌话多。” “你心里也是觉得我这样也很好看。” 梁孺扯,宋贵贵也玩心甚起跟着他扯起来:“是了,是了,全天下就你梁公子最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多疼疼你》瞅一眼呗。你肯定会看了脸红心跳。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梁孺拿出一块黑匾块:“看,怎么样?” 宋贵贵一看,只见墨色的木匾上面被仔细地磨掉了毛刺,边缘平整光滑,上面大篆体赫然刻着两个大字:“贵颜。” 笔峰苍劲有力,倒不似宋贵贵原先见过的字体,她试探性地问道:“是你写的?” 梁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是的。” 宋贵贵更是欣喜:“你几时学会的?” “就是最近。” 梁孺未说,幼年时候他便对笔墨纸砚非常感兴趣,后来应为梁夫人的缘故,断了教习。自从答应为宋贵贵做匾挂招牌起,他就萌生了重新学习的欲望,这种欲望在灯市上猜灯谜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灯市的那一瞬间,因为不认识字,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梁孺深深地受到了刺激。既然决心日后给宋贵贵好的生活,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原本家中梁夫人故意排挤,加上又早早地被选定离家从军,他多少也有点自暴自弃。来到琼琚书院以后,纸墨熏香的环境他也实在喜爱,只可惜那里的学子与他实在格格不入。 他们自视清高,以自己一身书墨本领便瞧不起贫贱百姓,说话言语间尽是三六九等的等级区分,让梁孺甚为不满。加上在琼琚书院学习的没有根基,惶惶然不知所云,一来二去,也是耽误了。 意识到种种之后,梁孺一直在背地里用功,天道酬勤加上天资聪颖,短短时间内竟让他练成了一手笔力成熟的大篆字体。 “你可真是有天赋。” “你呢?今日入学个旧书院,医理学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宋贵贵神伤道:“不怎么样,担心黎先生会不会嫌弃我笨,再过几日就将我赶出去了。” “别急,日后收完生意,你我一起习文可好?” 宋贵贵雀跃:“好。” “嗯……”瞧着黑木牌匾上的字迹,宋贵贵微蹙眉头:“我们是胡饼摊子,我不是什么雅致糕点,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太文雅了些?” 宋贵贵是无心发问,可梁孺听到的重点是“我们的胡饼摊子”。 “呦?” 见梁孺兀自愣神,宋贵贵举起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一副痴傻神游的样子,不禁好笑。 “嘿,”梁孺回过神来:“不是胡饼摊了,是胡饼铺,从此以后,你的铺子。” 宋贵贵眨眨眼:“什么意思?” “走,”梁孺拉过宋贵贵:“把你的用具带上马车,我带你去看看。” 梁孺又雇了辆马车,载上宋贵贵出饼的一应杂碎用具,最重要的是载着宋贵贵,一路缓行,在琼琚书院旁的街口停了下来。 车马停在一间空铺前,看样子是新盘下来的铺子,门匾装面都没有,只是内应却打扫得干净。铺子不大,却也够做个小买卖,有瓦遮风挡雨,比在外面摆摊风吹日晒强上许多。 梁孺下了车,攀上梯子,将“贵颜”的木匾挂了上去。铺子有了招牌,顿时不一样了。 “你这是做什么?”宋贵贵惊喜交加:“你不是把这个铺子盘给我了吧。” “就是给你的。” “可……” “就说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换谁谁能不喜欢? 宋贵贵没说话,眼泪抢先掉了下来。 “呀?怎么哭了?”梁孺紧张地忙用衣袖为她擦拭,哪知道袖口都没碰到宋贵贵的脸蛋,就见她又笑了。 梁孺错愕不已。 宋贵贵破涕为笑,见梁孺想为她擦泪的手还兀自举到一半,呆在半晌。微抿唇角,轻轻一笑,拉过梁孺的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 梁孺的指腹触摸到宋贵贵润滑的颊上肌肤,顿时身体如受雷击,一股狂热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两个人呆立了一会儿,宋贵贵的心里早就笑翻了天,最喜欢看梁孺这翻呆头呆脑的模样。 激动过后,梁孺想起来宋贵贵还没有回答他喜欢不喜欢这家铺子,心中忐忑不安,又问:“贵贵,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啊。” 哎,这个人。 宋贵贵心中叹气,怼上他满怀期待的眸子,不忍再逗乐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喜欢,非常喜欢。” “真的?” “真的。” 梁孺绽开笑容,心里的紧张烟消云散:“你喜欢就太好了。方才看你哭了,以为你生气了。” “这么好的铺子,我怎么承受得起?日后如何还你?” “不要你还,时至今日,你还是想跟我分得如此清晰吗?” 又到了这个话题,宋贵贵转过脸去,心里挣扎不停。梁孺知她顾虑重重,也不想再逼她。 “我们开始吧。” “什么?” “傻丫头,”梁孺敲了敲宋贵贵的小脑袋:“开始做活,你今日不想开张做生意了?” “嘻嘻。” 宋贵贵开始跟着梁孺一番忙活。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简单地布置一番,也就算是新店开张了。一来是二人都没有时间与精力再作布置,二来是梁孺认为吃食不同寻常,重在口味,不在门面装潢与噱头。 枣泥,金桂,红糖,葱油,芝麻,酱肉……七八个品种分门别类,各式各样,看着美味可口。宋贵贵听着梁孺的主意,没再像往常一般将饼做得又大又厚。这次却是精致小巧,有点像点心,却比点心大而薄,寻常姑娘家的手掌心正好可以抓得住,吃相也斯文了多。再不似往日摊子上他烧的大胡饼,怎么瞧都是胡渣大汉的吃食。 一应俱全,宋贵贵心中还是七上八下,不禁又问梁孺:“准备了这么多,花了这样大的本儿,却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宋贵贵瞧着行色匆匆的行人,目露焦急:“怎么看着大家都没有意愿来买的呢?” “不急,再晚一会儿,待彻底日落,星光乍现,慢慢就有流客了。我们选的这个地势,正是去淞御街的必经之路,客流量会很大。” 宋贵贵安心了些,可也只是安心了片刻,双手就忍不住搅动缠绕。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梁孺看在眼里,大掌将宋贵贵的小手握住道:“贵贵,别怕。” 宋贵贵点点头,眼睛还是不住地朝外面瞅。梁孺心道小姑娘是等不及了,也不逗她了。 “我方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呢。这里客流是大,但是往来的行人一般很难注意到我们这种小铺子。” “啊?那怎么办?怪不得都没人进来看看,都注意不到,该怎么还有生意呀。” “注意不到,我们就让大家能注意到呀。” “怎么让大家注意?” 梁孺笑宋贵贵还真是老实姑娘。古有豆腐西施,今有她这个胡饼美人,还怕人注意不到么。他反倒是担心日后太多人注意到她了。 “我去吆喝吆喝,就行了。” 梁孺吆喝了会儿,果然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上门,多半不会买多,可是零零星星地都会各种口味的带上个两三种。这么加起来,实际上买的也并不少。 不一会儿,宋贵贵就忙得不可开交,险些算错了账。稍微空闲下来的时候,她才抽出空子和梁孺说上句话。 “真想不到,方才一直没人来铺子,我还担心呢。这会儿一股脑来了这么些人,忙得我都头晕了。这可得让我歇会,这会儿先别来人买饼好了。” “你呀,刚开始没人来买饼,你担心地不得了,一刻都不停。这会儿来人多了,还嫌弃生意好了不是。” 宋贵贵被梁孺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笑。可不,这怎么还嫌弃起钱赚得多了来着。 梁孺给宋贵贵递过去一个帕子擦汗,宋贵贵接回去发现正是之前自己给梁孺的那一块,未想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脸颊微红,宋贵贵接过帕子假装没有发觉,不经意地擦了擦又还了回去。 “这是你的帕子,我天天都带着呢。” “唔……” 心道:又来了…… “贵贵,其实我一个人……” “胡饼怎么卖?”梁孺又被无情地打断了。他本想说,其实他一个人真寂寞,宋贵贵的帕子是他唯一的陪伴。他在眉山镇的时日也不会很长,想问她愿不愿意好好地跟他在一起。 待宋贵贵忙活完,转头问他刚才要说什么的时候,被噎回去的话却怎么也再说不出来了。有些事豁出命来做也不是那么难,可有些话要说出口来好像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也真不是那么容易。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一天的生意出奇得好,好到宋贵贵感到什么叫受宠若惊。可惜的是之前她没有预料到生意会火成这种局面,准备的面团食材都不够。日落而夕,大家正如梁孺之前预计的那般,肚子饿的会带买三两个胡饼,口味各不相同,每种都尝尝鲜。去逛淞御街的年轻男女更会买上一两块当成街市点心。 粮材没有了,宋贵贵着急,梁孺却不急。开张第一天,生意重要是重要,可两人的相处更重要。宋贵贵还想着怎么再挤弄出点食材,再烘一锅饼出来,梁孺已经开始忙着收拾收拾要打烊了。 “你别急着走呀,还能烘一锅出来的。” 梁孺手上忙碌不停,头也不抬地道:“不早了,今日收益已经不少了,来日方长。” “可这一锅的食料放到明日要坏了的。” “怎么能坏?我还没吃饭呢,你这些回家给我热热吃吧。” 梁孺说了‘回家’,宋贵贵心里头甜了一下子,装作没听见他这么说一般继续道:“那你可得吃完了。” “保证连油渣都不剩。” “哈哈。” 有既有力气做事又麻利的梁孺在,宋贵贵基本上成了闲人。看着他忙这忙那的,收拾东西有条不紊,宋贵贵竟是一点也插不上手。 她刚拿了扫帚,梁孺就把扫帚抢过来放下说现在不急着扫地,等他全部弄好再干。她又拿了抹布,梁孺就把抹布抢过来说那上面有油,要弄脏她的手的。 “姑娘家的手,都叫芊芊玉手,需要养起来,不兴弄脏的。” “擦灶哪有不弄脏手的?” “那你不要擦灶不就弄不脏了吗?” “那这灶谁擦?” “我呀。” 宋贵贵指了指铺子里的地面:“那这地谁扫?” “我呀。” 宋贵贵瞪着眼睛眨了眨:“那我干什么?” 梁孺指了指铺子一个木椅子:“坐着歇歇。” 梁孺把宋贵贵按在椅子上,又回去继续忙活他的事情。 宋贵贵看着挥汗的样子又道:“这个铺子好像是我的,为什么活都是你来干了?” 梁孺又擦了一把汗,抬起头来看着宋贵贵这边。见她乖伤地坐在木椅上面,抿着唇,故作老成嗯模样又顽皮又可爱。 “谁说的?你方才不是忙活着收钱了吗?” “收钱……也叫活?” “在我这就叫。收钱也要算账,也很累的。” “……” 梁孺又用袖口擦了把汗,他有些热。原本今日去接宋贵贵,出门得早,清晨清寒就着了件厚的袍子,此时此刻却是倍感厚重。梁孺好几次想脱了去,却没好意思,怕宋贵贵嫌弃他不顾礼数。 。 其实他今日里面穿的也不是普通的中衣,而是一件短绸缎的藕色衣衫,外穿也是无妨的。可是梁孺知道宋贵贵一向拘礼,再热也是忍了下来。 原本梁孺就爱出汗,每次面对宋贵贵的时候他就更容易出汗。现如今他在这边忙活,宋贵贵就在对面这么乖巧可人地坐着,说着细声细气的话,活生生把梁孺热得够呛。 “你是不是太累了?” 宋贵贵突然从椅子上起来,向梁孺走了过来,掏出帕子给他额头上擦汗。 她坐在那里就见梁孺的汉水一滴滴地向下掉。回想起那晚上她冻得发抖找梁孺去要被子,却发现他打着地铺还没有都没盖,心道这个人还真是容易怕热。 宋贵贵这么一擦,梁孺的情绪又被撩起来了,汗出得更多了。梁孺心里面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早晚有一天要被她折/磨死。 这么想了一下,梁孺立刻呸呸呸地打脸收回心里头方才那句话。自己怎么能被她折/磨死,要折腾,也得他折腾她。 “瞧这,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宋贵贵收了帕子,又用手摸了摸梁孺的额头,因为她瞧见他的双颊都渐渐地红晕起来了。 “不会又是心室的毛病犯了吧?” 宋贵贵又想去摸什么,梁孺一把抓住宋贵贵即将碰到他胸膛的手,心道小姑娘你什么都别干,我心室的毛病就能好了。再这么下去,恐怕真得出什么毛病不可。 梁孺二话不说又把宋贵贵按回了椅子上去:“你就休息休息,我没毛病,男人么,一干活就是汗多。” “可我看我们村的男人们割麦子,收庄稼也没像你这样。就说我家隔壁的冯二狗吧,他做木匠活,平时也挺累的,也不像你这般模样。我瞧见医书有云盗汗一说,是体亏表旺之说,你要不要去寻医诊脉一番?” “切。”梁孺笑了笑:“哪里用得着诊脉?冯二狗?说真的,他那样的在我眼里都不算是个男人。” “那什么样的算个男人?” 宋贵贵出口则后悔,不知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如此口无忌惮,却见梁孺富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日后我会让你知道。” “对了?”宋贵贵捡非重点来问:“你怎么知道冯二狗的?” “我见过他,就是上次打架的那次。”提到打架,梁孺心里虚了虚,见宋贵贵并未有不高兴的样子,又继续道:“你欠他的钱,我帮你还过了。” “啊!”宋贵贵又是惊诧不已:“这怎么行,我已经欠你很多了,怎么还能让你来还钱?” “这有什么?”梁孺不以为意,将宋贵贵的胡饼摊车一只手就举上了外面备着的马车。 梁孺回头道:“走吧,我们回家。” 宋贵贵起身,还在为刚才还钱的事情纠结:“你帮我还了钱,怎么都不早些告诉我?” 梁孺扶宋贵贵上车:“现在告诉你。” 宋贵贵要说话,梁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低语地道:“我自然要帮你还钱的,因为……你只能欠我一个人的。” 宋贵贵‘啊’了声,梁孺又做了一个噤声道:“回家再说吧,外面还有马夫,不方便。” 说罢,梁孺开始闭目养神。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宋贵贵此刻脸上的表情,梁孺心里面快笑抽了,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坏。这一路上,宋贵贵的心恐怕要被他搅动得乱透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梁孺和宋贵贵回到梁府,时候不迟不早,正是农家人熄灯而歇,眉山镇街市正热闹的时候。梁府选址清静,倒也感受不到这种纷纷扰扰。马车停歇,梁孺拉着宋贵贵推门而入。梁府的大门刚开,梁孺立刻感到与平日的异样。 家中有人。 宋贵贵可是毫不知情,这是她第二日夜宿梁府,不晓得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会是个什么结果,可她就想这么干。宋贵贵想,大概她一辈子的大胆与勇气全都用在梁府这里了。 梁孺拉着宋贵贵进了厅堂,宋贵贵疑问:“门口的饼锅什么的还都没推进来呢。”只见梁孺神色严肃,只轻道了一句:“不急。” 宋贵贵还想再问,却见一人自梁府之内走了出来。梁府向来只有梁孺一人,她一直觉得在这里自在舒适,乍然见一个陌生人在,宋贵贵心里惊慌得砰砰乱跳,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哥?” 来人正是梁斌。 自从他独自一人来这眉山镇求学,梁家的人就从未来过府中看过他,也就是季节更替需要更衣换装的时候,若是他不能及时回去,家中才会派个小斯前来送些生活用具。梁斌陡然登门拜访,梁孺也不知其来意,但隐隐觉得些许不妙。 宋贵贵赶忙想把手从梁孺的手里面抽出来,无奈她刚一动,梁孺大手就使上了力气,就是不松手。 梁斌瞅了眼宋贵贵和梁孺,见两人手挽着手,唇角挤出一丝笑意。 原本听梁孺喊他大哥,宋贵贵对梁斌的戒心本自消散了不少,但这会儿梁斌打量她的眼神却叫她浑身不自在。宋贵贵不喜这种眼神。梁斌的眼光神色看似人畜无害,一脸的恭和,可那眼神滑过她的时候,宋贵贵分明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嘲弄之意。 宋贵贵本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谁要对她好一点,她便低眉软语地使不出性子来。可谁要是轻蔑她,瞧不起她,宋贵贵心里头那团小火苗也是随时能燃烧起来。梁斌的看不起分明地写在他脸上,宋贵贵胸中顿时充满不平之意,立刻扬了扬本来低垂的头,也同样直直地盯着梁斌。 宋贵贵的反应道叫梁斌感到意外。原本看宋贵贵那一身土里土气的穷酸打扮,便以为是三弟在镇子上呆得沉闷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雏鸟玩弄。只是这个口味独特,倒是不知道这个桀骜的三弟好的却是这一口。原以为是个怯懦懦的寻常姑娘,左右图些钱财才会跟了梁孺,却不想还是个有心气的主。 不过这些可不是梁斌现在顾得上计较的,他来可是有个顶当当的正事,才顾不上梁孺喜谁爱谁。 “三弟,看样子在外面过得不错?难怪不常回家。” 梁斌话中有话,梁孺自然可以听得出来,也懒得跟他计较,多费口舌,梁斌不累,他却觉得累,还白白耽误了他和宋贵贵难得的相处时光。再说,他和宋贵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没什么把柄能被梁斌拿在手里的。 “没有大哥忙,大哥还是一语重的,说完还是早日回家忙你自己的好,千万别在我这里白白浪费了时光。” 梁孺可是毫不客气,开口就下了逐客令。梁斌脸色白了,面子挂不住,原先这个弟弟也是不顺从,却不想觉得他这些日子更加变得凌厉了些,对他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梁斌略一思索,难不成还是为了梁老太太病倒无人关心的事情?真可笑,大丈夫行事却拘泥于这等儿女感情,梁斌心里瞧不起梁孺,觉得他的眼界也太低了些。 梁孺见梁斌眼珠子转了又转,不知道又在计较什么鬼主意。虽然猜不到,可总感觉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宋贵贵一向心智单纯,他还不想让她沾染梁家这些内争外斗的勾心斗角。 梁孺握了握宋贵贵的手,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贵贵,你先去自己烧水洗漱可好。外面的饼车我等会来收拾。我和大哥有些事情要谈,你就自便可好。” 宋贵贵懂事地点点头,梁孺说什么就好,她都想听着,不想给他再添半点麻烦。 “那我先去准备了,等你们谈好了,你也来洗个澡解解乏。” 梁孺意外地听到宋贵贵这样说,禁不住诧异惊喜地看着她。 宋贵贵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去了。”说完就怀着小鹿乱撞的心一溜烟进了内房。 其实方才这般大胆地表露一半是被梁斌所激,更多地还是真情实意。虽然梁孺仍然是一副精神旺盛地样子,可是略略青色的眼眶和腮边冒起的胡渣都显出了些许憔悴。宋贵贵不知道他最近忙些什么,搞得如此心力交瘁得样子,看得她心尖上疼。 宋贵贵一走,梁孺没了顾忌,索性单刀直入问道:“大哥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有何事找我?” 梁斌无声地笑了笑:“三弟就是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呀。走,屋内大哥我已经沏好了茶,咱们哥俩好叙叙旧。” 梁孺知道梁斌说的着急指的是什么,方才他看宋贵贵地眼神就让梁孺很生气,硬生生压住了火气。 两人堂内入座,梁斌立刻愁眉苦脸起来,当即对梁孺拜倒。 这个大哥一向自持身份,从不肯向人低头,这一礼行得太大,太突兀,让梁孺措手不及。 “大哥,这是做什么?” “三弟有所不知,咱们梁家怕是要有灾祸降临了。” “梁家好好的,何来的灾祸之说?” “原本是好好的,可不就是因为你从军的事情吗?” “跟我从军又有什么关系?”“你可知如今战事告急,朝廷紧急征兵,原本下一批的新兵入春就要入伍,爹念及你年纪尚幼,上下奔走为你疏通关系打点一二。未料却被觊觎梁家的小人盯上,拿住了爹的小辫子。” 梁孺皱了皱眉:“那我昨日归家,爹怎么没跟我提及?” “你只当不疼爱于你,实际上爹暗地里可是为你做了许多。” 梁斌直起身来,拍了拍梁孺的肩:“阿孺,当年你尚处年幼,很多事情并不知道。” 梁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梁孺道:“大哥既然不辞辛苦来眉山镇特意找我一趟,有什么话要说就不要顾忌了,直说无妨。” 梁斌又叹了口气,很为难的样子,思量再三,艰难地开口道:“阿孺,你可知原本定的你的从军级别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后勤地军?” 梁孺扬了扬眉毛:“不知,不是地军又是什么?祖奶奶,爹一直跟我说的都是地军,我签了两次的军户状也都是地军状,这里还会生出什么变故不成?” 梁斌摇头:“咱们梁家可是世代的军户,又是大家族。国难之时,自当出大力,怎么会简简单单出一个后勤补兵,我们梁家的征兵名额是地地道道的天军。”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梁孺就是再不懂从军征将的节制,也是分得清天军,地军的区别。他们大景帝国的将法兵制等级分明,地军形同勤杂末等兵,行伍条件不好但是能够保命,两年役期满了日后从商为儒入仕皆可,基本不会影响前途。 然而天军,那是地地道道要行军做仗,算是中士。比起上士刹武军要好的就是不用冲在前线,危险性小上些。刹武军从军前都要签署生死状,一入行伍如踏入半个鬼门关,有去无回马革裹尸者比比皆是,能争出个将军朗将位列军衔者寥寥无几。 天军从役五年,一般二十应伍,然而五年后当真能够解甲归田者也是几乎没有。多数人都会从军十年之久,届时就算归乡也已经到了而立中年,再重头奋斗家业难上加难,因而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行伍终老。当一辈子的天军,至少比回归市井一事无成做个无名小卒的好。 梁家上界入伍的是梁孺的表叔父,表叔父当年二十有三入征,行为天军一员。跟着府军将军守疆护土八年之久,退伍以后回到梁家原打算娶妻生子做些良家买卖。 然而沙场征战下来的人,即使是小卒小士也难免沾染鲜血,杀气在身。从良为商不容于他人,最终还是选择形单影只回归军营。梁孺只见过这个表叔父三面,印象不深,表叔父后来重新归伍以后就鲜少再与家中联系,慢慢地变得音讯全无。 梁斌见梁孺脸色发沉,心道不好。梁孺若是生了贪念,不愿意入伍从征,那可不就白打了他的如意算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祖奶奶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如今身边的丫鬟翠翠,可是他梁斌安插过去的人。她老人家防着夫人,防着梁冀,独独忘记了他梁斌,不就是看不起他吗? 梁斌暗暗握紧了拳头,在梁家委曲求全这么些年,这次非得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究竟梁家日后得听谁的。 那日翠翠根本没有先行回家,而且藏到暗处观察梁老太太的一举一动。梁老太太如何将梁家锦盒托付梁孺,又是如何对梁孺诸多交代,如何背地里面评价他们三兄弟的,翠翠摸透得一清二楚,自然梁斌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梁家无情无义,也不会逼他暗下狠手,梁斌心里头含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这次,非得让梁孺心甘情愿按了这天军手印不可。 “三弟。”梁斌声色悲戚地喊了一声,单手搭在梁孺的肩膀头上。可是梁孺身材比他高了两尺,梁斌做这个动作,此刻就好像被吊了起来,双脚尖得不自觉地踮起来,说不出的滑稽。梁斌刚碰到梁孺肩头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无奈又不好中途太明显得撤手,只能继续这般僵着。 梁斌看着梁孺魁梧宽阔的后背,心中暗暗生了狠意。梁孺英勇神武,天资聪颖,为人又率性坦荡,梁斌在气势上就输了他一头。而且近日还听闻梁孺接连二三的交好运,先是拜了黑市赌王周权为师,再是又被鬼谷仙的栗无涯收了义子,一派黑白双道舍他无水的气势。这个人不除掉,他梁斌在梁家将永无出头之日。 “三弟,我知道你有顾虑,是因为方才那个姑娘吗?” 梁斌说完,仔细地观察梁孺的表情。只见他听见提到宋贵贵的时候,眉头微缩,下颚微抬,目光深远凝视前方,梁斌便知他所猜正中。 “若是因为那个姑娘,三弟大可放心。今日大哥就给你立下誓言,你出门在外这些年,大哥定会将她当亲妹妹般护着。你若想在离家之前娶她进门,日后在梁家大哥保证她过得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若是三弟另寻他想,大哥也会在暗地里护着她,保证她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宋贵贵正是梁孺戳心窝子的心结。本来从军两年已经让他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开口叫人家姑娘平白无故等他两年。这会儿,从了天军,连生死都无定数,年限更是少说五年之久,梁孺的心乱得不能再乱了。一向泰然处之的他也感到了在命运面前的力不从心。 梁斌继续试探:“方才那个姑娘我看三弟心向往之,不如我帮你向爹娘提及,也好正经找个媒人,择日……” “不必。”梁孺断然打断道。 若说明媒正娶,梁孺何尝不想去可如今的情形是比预料中还要糟糕数倍,已经叫他措手不及。在这个时候盲目提亲求娶,与痞氓无异,叫他如何可以做得到? 梁斌心里掂量着,看来这个姑娘在三弟之中绝非泛泛之辈,已经重要到让他这个行事向来果断的弟弟举步维艰的地步。当真是对她思量周密,恐怕既是放不下这个心尖人,又是担心自己从军生死不一,盲目嫁娶,付不起责任。 如此一来,正和了梁斌的心意。人怕被捉短,这么多年了,他就是没找到梁孺怕过什么。这下可好,宋贵贵就是梁孺的软脊梁。无论是这次从军入征,还是日后的梁家大权,只要他手里窝着宋贵贵这张底牌,就不怕打不赢这场勾心斗角的权益之争。 梁斌见梁孺拿不定主意,心里着急,继续催问道:“三弟还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大哥能帮你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梁孺目光深邃,紧紧地盯着梁斌道:“为什么爹从来没有跟我提及此事?这件事关于我的性命前途,为何是大哥来此一趟,难道我的命都不值得爹娘亲自相告了吗?” “这,这你就误会爹了。”梁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来此一行,哥哥我可是瞒着梁家上下擅自做主的。爹因为私相授受已经被奸人拿下了把柄,眼见就要被人告发。从军征户偷换兵级的罪名非同小可,一旦被坐实,三弟可知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梁孺自然知道。这便是公然和朝堂作对,下场抄家发放都是轻的,重则人头落地。 梁孺紧抿双唇,沉默不语,眉头深锁,双拳暗暗紧握。 梁斌道:“爹明知后果严重,却念三弟如今年岁尚幼,不足天军征兵年纪,心存侥幸心态,觉得罪责难逃也不会重到伤了性命,但也做好了抄家的准备。大哥意外获知此事,故而自私了一会,才私自来到这里告诉你这件事。” 梁孺唇角轻启:“爹,真的甘愿为了我……?昨日归家,他对此事只字不提,却也是有心瞒住我了?” 梁孺回想昨日,和梁老爷之间交流不过只言片语,却总感到他神情闪烁,似乎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当夜他还未此事心里郁闷,委屈爹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疏远见外,未曾想到其中还有如此隐情。 梁斌道:“爹的苦心,三弟还不知道。多年来,三弟经常冲撞于爹,祖奶奶多番相互,爹也不敢违逆祖奶奶的意愿。但他怕长此以往娇惯出你无法无天的个性,故而故意疏远于你,好叫你受些磨练,能够早日成熟稳重些。” 梁孺心里听着难受,问道:“这些,是爹告诉你的?” “爹哪里会告诉我这些。只是大哥毕竟是这梁府长子,对这个家的一切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关怀一二。三弟近一年来都不常归家,好多事情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是大哥偷偷听到爹跟娘说的,千真万确。” 梁孺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从前一直与梁老爷相处不来,父子俩说不到几句话就要红起脸来。以往他总觉得父亲对他太过于苛责,从来是不苟言笑,不甚关怀,并且他看不惯父亲对继母的低眉顺眼,看不惯父亲行事中的好些优柔寡断。 待到了眉山镇,见过好些个别人父子之间天伦相处之乐,夜间自己独自睡在眉山镇的梁府之时,也曾偷偷嫉妒过别人,酸楚过,替自己委屈过。那种对父爱渴望一点点地在他心里积攒起来,因而昨日回家看到爹还是如此冷淡地对他,梁孺是说不出的失望。 这会儿听梁斌说了‘实情’,梁孺的心里也不好受。原来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年少轻狂,白白误解了父亲对他的苦心。 若不是梁斌今日告知,可不止是误会了父亲一说,重要的是给梁家带去的灾祸。 梁斌见时机成熟,再进一步游说:“三弟,大哥知道这样说对你非常不公平。可能怎么办呢,你看你大哥这个身板,高不过六尺,连从军要求都达不到。你二哥呢,自幼体弱,就是花花公子一个,叫他从军入伍可不等于要了他的命。三弟,上界从征应的是表叔父,这界轮到我们家,可你看我们哥仨,也唯独你可以争口气,担此大任。大哥……也是毫无办法。” 梁斌说到动情之处,竟是屈膝有下跪之意。梁孺慌忙将他扶起,阻了他的下跪之势:“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可不要折煞了我,咱们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行此大礼做什么。” “三弟,就当大哥求你。为了梁家一家性命,一世荣宠,你就签了这个状子。日后真的从了天军,三弟也莫怕,我们全家还会为你继续上下疏通,不会让你受委屈。现下,还是解了燃眉之急再说,你说是不是?” 梁斌拿出状书,上头‘天军’二字深深地刺痛梁孺的眼睛,他咬了咬牙,手指微微颤抖,接了过来。 “需要按血手印。”梁斌提醒到。 桌子上不偏不倚地放了把短匕首,梁孺拿起来,正欲向掌心划去。千钧一发之际,梁斌的眼睛都要盯直了,却又见他放下来匕首。 “这……三弟……” 梁斌脸色大变,深怕他反悔,立刻又感觉自己的神色变化太突兀,随即又做出一派关切之状。 “此时非同小可,我想明日回家一趟,与爹娘当面交代清楚为好。” “哎呀,”梁斌急道:“来不及了。三弟,说实话,那个奸人明日一早就会举发爹,他事先已经在王师爷那边备了头案。若不是王师爷和大哥我有些私交,露了口风,我这也不能连夜如此着急赶过来见你。” “明日?” “是的,也可能更提前,也说不准,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的。所以,还请三弟早做决定,大哥好找王师爷做后续打点,平了这个案子。” 梁孺点头,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左手心割去,血流而出,一个血手印赫然印了上去。 “哎呦。”梁斌见梁孺掌心血水直直冒出,连忙拿出一块绢帕按了上去。 梁斌把那绢帕刚按上去就拿了下来,叫道:“不行啊,血太多,你看这帕子一下子就透了,怎么办。” 梁孺心笑大哥真是养尊处优的大公子,随便流点血就惊慌成这样。还有他一个大男人竟是随身携带绢帕,而且那帕子看上去非比寻常,好像比寻常的大上些,也真是够呛。 “无妨的,”梁孺抽出手,不在乎地放下挽起的衣袖:“我划得不深,一会儿自然会好的。” 梁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连连点头:“那就好的,那就好的。” “哦,对了。”梁孺想起一事问道:“关于我从军一事,祖奶奶她?” 梁斌立刻接话:“你放心,我们全家都瞒着她,她不知道,她只当你从的是地军。” 梁孺默然点头:“那就好,不要让她知道。祖奶奶年岁大了,不能让她为了我担心受怕,出什么差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送走梁斌,梁孺心如乱麻,一时记不清心绪,也拿捏不好下一步该怎么办,正自踌躇之际,看见宋贵贵正朝他走了过来,步履轻盈显得很快乐。 宋贵贵的确很快乐,每次来梁府她都能感到说不出的高兴,这是自由的味道。在梁府很自由,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不用顾及丽娘的眼色,揣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操心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照顾这个,想着那个。在梁府,她成了地地道道的十五岁姑娘,想着姑娘家的心事,怀着姑娘家的春。 梁府的每一处都有梁孺的气息,让宋贵贵觉得这里的每一样物件,哪怕只是一片落叶,一条汗巾,都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这般的宋贵贵也让梁孺眼前一亮。从前只觉得她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年岁不大心里头压的事情倒多。偏偏又是天生心思单纯,心里头压上一桩桩的事情,却没有足够的城府,缜密的心思来应对这些。因而,梁孺时常会看见她顾自拖着腮帮,撅着小嘴,老大人般叹口气,摇个头,可爱极了。 宋贵贵跑到梁孺这,见梁斌果然走了,更是舒缓了口气。原本她在隔壁洗漱好了以后就一直在听这边的动静,方才依稀间听见大门有推响的声音,猜测梁斌是不是已经走了,这才过来看一看。 梁孺见宋贵贵一派纯真的模样,又是刚刚沐浴更衣过,整个人还笼在一层水汽之中。薄薄的水雾蒙在肌肤上,把本来就吹可谈破的皮肤变得更加透明诱人。 梁孺在书上闻‘出水芙蓉’,一直不能想象。沐浴而已,何曾能跟水中仙子扯到一块,一直道古人文雅太过夸张。今日一见宋贵贵这般清雅别致的风情,心中立刻浮现‘出水芙蓉’一词。梁孺才知,姑娘家洗浴果真美艳如此,当真与他这个糙汉子蒙头淋凉水的风景有天煞之别。 看到宋贵贵,梁孺心里的阴霾暂时烟消云散,不禁露出了笑容。梁孺本就生得气质英俊潇洒,这段时间经历颇多,又得了两位超绝的师父亲身指教,一时间文武兼攻,举手投足间更是皎如玉树临风前。 宋贵贵看梁孺那么着盯着自己,心里高兴又害羞,捂着口笑道:“你又在看什么呢。” “看你真美。” 宋贵贵撅了下唇,又忍不住噗嗤下笑了出声:“你还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整日夸别的姑娘美的。” 梁孺皱了皱眉头认真道:“哪有,我哪有夸过别的姑娘美的,就说过你。” 宋贵贵摸了摸脸蛋:“我哪有美了,倒了小家子气了吧。那日在淞御街,我可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什么叫大美人了呢。” 这句话倒不假,当日淞御街灯会,大家小户的妙龄姑娘基本上都会出来沾沾热闹,也是堪称一场美伦盛宴,环肥燕瘦各种美人汇集一起。宋贵贵好几次偷偷地打量别人,暗暗与自己做了比较,每次都要自惭形秽一番。 别人的眉毛怎么能这样细弯如柳叶,别人的腰身怎么能这般纤细如杨柳,最重要,别人的那两处女人家的骄傲就如此有轮有廓,别说是男子,就是她自己看着都眼馋。 “淞御街有什么大美人吗?” “有好多呢,多得数不胜数。” “是吗?没注意。” “你真会说话。” “我真没注意。”梁孺说的是老实话,淞御街纵然有千有万的美人,他当日也只当是选择性盲瞎,真的一个都没有印象。 “那你是不是后悔了?错过那么多美人?” 宋贵贵调皮起来,逗起了梁孺,可知她这个样子让梁孺根本把持不住。梁孺一把将宋贵贵向怀里拉了拉,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宋贵贵猛得一惊,忍不住‘啊’了一声。 梁孺又将宋贵贵放开。他手一松,宋贵贵却感到一股莫大的失望,甚至于鼻子都酸酸的,这是在逗她呢。 算了吧,再甜再好,还是留着吧,留到什么时候呢,留到最后还是不是自己的了呢。梁孺揉了揉眉心,赶走些烦心的情绪。 宋贵贵看他很劳累的样子,立刻道:“你的洗澡热水我也给你烧好了,你快去洗洗,解解乏吧,会舒服些。” “我的洗澡水?”梁孺兀自有些反应迟钝。 “怎么了?”宋贵贵没有明白他哪里存在疑问。 “哦。”梁孺顾自笑了,心中流过一股暖意。有多长时间没有烧过热水好好地洗浴一番了。自从搬到这里一个人住,愈发地家不成家,他一个大男人经常懒得操持这些事情。多时都是井里头打两桶冷水,也不去净房,有时候就在院子里冲洗。 但在来眉山镇之前,在原先的梁府的时候他的衣食住行也是有下人一手操持好的。所以刚开始淋冷水澡的时候也是冻得浑身难受,可后来也就一日日地习惯了。 面对着空空的院子,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好好地烧柴煮水沐浴。他也从不去花街柳巷去寻乐子,也不用刻意打扮,就这么着能洗干净就行了。 这会儿想不到有人给他烧洗澡水了,还是宋贵贵为他烧的。 全身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梁孺真的整个人都放松了,多日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 这些日子他都休息得很晚,因为他在打一个簪花,就是那日在淞御街河里头捡到的那枚夜明珠,宋贵贵欣喜的样子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凭借他的手艺,若是打造出簪花给宋贵贵日夜佩戴,宋贵贵那么美,才是衬得上那夜间明珠的光芒。 除此之外,他还在拼命地接单赶活计。他雕玉做簪的天赋异禀,手艺过人,做好的成品多半能卖出个不俗的价钱。梁府之争后,他没有分到什么家产,除了空空的名分与身无分文所差无几。 现在他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宋贵贵想。他得在他离开之前,给宋贵贵赚足了钱,保她两年衣食无忧。 如今看来,他需要赚更多的钱,因为离开的时间更长了。 更衣沐浴之后,梁孺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乏意也没有了,心情也畅快了些。回到屋内见宋贵贵已经将胡饼摊什么的全拖回家里了,忙得细汗连连。 梁孺一拍自己脑门,方才梁斌来一番搅和得他心烦意乱,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这件事,现在倒累得宋贵贵亲自去做这些重活。 宋贵贵见梁孺又来抢她手中的活计无奈笑道:“你也不能什么也不让我做了呀。” “让你做,让你做,就是别做这些重活。” 宋贵贵看了看手中白花花的花生米,哑然失笑:“剥花生也叫重活?” 梁孺将她手里头残留的花生壳弹去,捧在手心里吹了吹:“剥花生当然不能做,你看你手指头都剥红了。” “剥花生当然会手指头红。” “所以不能做。” “那我和面。” “力气活我来做。” “那我捣枣泥。” “放那边,晚上我给你准备好。” 宋贵贵叹了口气:“所以你还是什么也没让我干。” 梁孺给宋贵贵擦了擦额间细汗:“那么重的饼车,你就那样搬进院子里了,还说没做什么。以后这么重的活再也不许做了。” “这叫什么重活,我以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也天天做这个,做完这些还要回家操持家中家务的,不也没事。” 宋贵贵这样一说,梁孺的心就被扎疼了下。虽说在梁家过得也不尽如人意,可梁孺自记事起宋贵贵做过的这些事情他倒一样也没有做过。这样细想来,他真是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可怜宋贵贵这样一个娇人,小小年纪走街串巷,饱受风吹雨打。 “反正以后不能做这些事情了。” “可……” “再做,我的心室病就要犯了。” 梁孺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他说话一向气势如虹,宋贵贵很少听见他这般音色,一时间沉醉其中。 “你去看书吧,好不好?你不是说今日跟着黎先生学的医经好些不懂吗?乘现在的机会,没有旁的事务妨碍你,好好温习一遍才对得起黎先生对不对?” 梁孺正说到宋贵贵的痛处,她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不仅是因为学医是她的梦想,更重要是白日里黎先生丝毫不嫌弃她基础差,反倒是对她循循善诱,她不想让黎先生失望,也想给自己争口气。 “那你呢?” “我忙完这些事情,”梁孺指了指胡饼摊子:“大约一个时辰,就来陪你,我也有课业需要温习。” 宋贵贵听到他还会来陪她一起习书,欣喜若狂,使劲地点点头。 收拾食材对于宋贵贵那双剥葱般的玉手可要做上个半天,可对于梁孺简直是小事一桩。虽然先前没有做过这些灶堂杂事,可他就是学什么都快,一双大手干起细活来照样有模有样。 半大盆的花生米,半大盆的去皮红枣,另外还有芝麻,红豆什么的,一样样地替宋贵贵磨成粉,又分别装好,整个灶房收拾得体体面面。他做完这些只用了半个时辰,看着桌面上各种食材有序摆放,梁孺心里估计宋贵贵应该会满意了便关门而出。 时间有限,要做的事情却不少,他得各个击破。接着,梁孺进了他平时里做雕刻活计的一间静室。这里面摆放有全部做首饰物品的工具,平时他就是在这里忙活一切的。 前几天接了好几笔单,眼见就要交货了,可耽误不得。梁孺凝神聚气,开始在一块玉石上仔细地打磨着。这磨玉可是硬本领,细功夫,一个不留神就前功尽弃,必须凝聚十二分的注意力才行。 往日里他经常在这间房子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看着是个不用力气的巧功,可通常一个姿势拿捏久了,等他再站起身子的时候,也会倍感腰酸背痛。 梁孺的房里静悄悄的,宋贵贵的房里也静悄悄的,两个人却不知道就在这梁家大院门外却不似那么平静。 梁斌还没走,他在等一个人。 等了约摸小半炷香的功夫,等得他有点焦躁了,才终于看见前面晃晃悠悠来了一个人。显然又是刚刚才寻了乐子回来,肯定又是没有把持住酒量,这走路都发颤。 来人不是让旁人,正是那王师爷。 梁斌见了他非常恭敬地行礼。王师爷么,衙门口的人,又是老资格,连新来的大人都要依仗他在这眉山镇的人脉圈子,他梁斌怎敢得罪这样的人物。 可偏偏梁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这样巴结都巴结不来的大人物给得罪个彻彻底底。回想上次,为了救一个小丫头,受梁孺圈套,王师爷差点没被坑死。好在他王某人这些年树立的关系不是白处的,又加上梁孺那个傻小子,竟是不知道抓住仇人就该一招致命,还给他一条生路,简直愚昧至极。 他王某人在官场几十年,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未料到差点死在一个混头小子手上。是他梁孺傻,放过了自己,可自己岂能咽下去这口窝囊气。这次老天开眼,得他遇见了梁斌,才瞅见了这个大好机会。 “怎么样?得手了没有?”王师爷打了一个酒嗝,眯着眼睛问。 梁斌恭恭敬敬地道:“大人放心,东西已经到手了。” 梁斌递过去两份状布道:“一个是我们仿造的天军状,一个是我乘机给他按上手印的刹武军状子,就是手印有点糊,您老看看能不能用?” 王师爷打开两份状子,只见其中一份手印清晰,正是梁孺按下的天军状。另一份竟是梁斌刚才给梁孺擦手止血时候用的绢帕,未想竟是刹武军从军的确认状函。 状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梁孺,梁岗村梁府梁无忌嫡幼子,年十八,于辛德年间十月十五誓从大景帝国刹武军,役期二十年,预入伍年月于辛寅年一月初七。刹武军将赤胆忠心,生死衷于大景帝国,特此生死状起誓。若役间战死沙场,由朝廷补给身后俸禄,安家抚妻,然则家中上小不得以身死之事敌对禅堂…… 状子尾端有梁斌给梁孺按上的血手印,只是有些浑,不过轮廓掌纹还是清晰的。 王师爷看罢歪嘴一笑,将状布折入怀中:“可用。” 梁斌本自紧张王师爷给的最后答复,生怕刚才匆忙之中按的手印有浑浊不能用,听到王师爷这样说,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王师爷又厉言厉色道:“今日之事,罪责追求起来是要丢脑袋的,你当知道其中厉害。” 梁孺立刻低了头,连连道:“小人知道,从此之后,此事就烂在小人肚子里。” 王师爷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扬起眉毛道:“若日后东窗事发……” 梁斌立刻会意:“若日后东窗事发,此事全为梁斌一人的主意,梁斌从未识得大人,也从未见过大人。” 王师爷哈哈大笑,拍了拍梁斌脑袋赞道:“孺子可教也,你比你那弟弟可识时务不少啊。” “大人谬赞,梁斌愧不敢当。” “不过,”王师爷眯着眼睛盯着梁斌,声音阴沉:“刹武军是在沙场冲锋陷阵的人肉兵器,除了自幼受过特殊训练的敢死杀手,像你弟弟那样的公子哥去了可是有去无回的。” 梁斌心中寒了寒,然而只是一闪而过,复又重新等着王师爷继续说话。 王师爷直起身子:“看样子,你是铁了心让他死在外面了。” 梁斌抖了抖身子,不知道如何答话才比较妥当。 王师爷摇了摇手中蒲扇,却已经转身而走,只是声音悠悠传来:“你想让他死,如此……甚好。”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秋夜萧瑟,梁府温情。一连一月,宋贵贵如度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过得平稳踏实。随着‘贵颜’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也慢慢地打开了思路,普普通通的胡饼在宋贵贵手中做得越来越灵巧可口。先是在口味上下功夫,再后来在式样上也做了改良。 那日,她依旧是午后到镇上去采买食料,无意中却发现铁匠铺的铁匠在塑模倒形,一时间就有了灵感。回家以后便开始尝试,没想到一试既成。 这两日梁孺忙得几乎不见人影,不能到铺子里面去帮她,晚上也通常是夜半才回家。不过宋贵贵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她反倒很喜欢梁孺如此认真拼命的样子。纵然他天赋异禀,可往年荒废了学业,毫无根基,却未想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儒子入门的课业早就被梁孺通了个遍。 文学进步迅速,武学更是丝毫不逊色,周权的权本衡剑梁孺已经掌握到第八成。连一向散漫放荡的周敬生也被他激得发起了斗志,跟着起早贪黑地磨练起来,纵然天赋不高,也硬是被他赶上了第六成。 如此,儿子和徒弟争强好胜,可把周权乐坏了。本来他纵横一生,无所遗憾,只是爱过一个女人,未料到会红颜薄命,留下这唯一的儿子,从小被他宠在掌心里面。可周敬生随了他的痞,随了他的风流,随了他的聪颖,几乎随了他的一切,却还偏偏随了他一个懒,并且把一个懒着重地发扬光大。 周敬生懒,懒到练功不愿意压马步,跑三步歇两步。可他体质异常,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多年来周权想了各种法子栽培这个儿子。可结果就是老子补了西墙,儿子便拆了东墙,周权若想出一百个主意对付周敬生,周敬生必然能有一百零一种办法来应付他。 唯独收了梁孺为徒以后,周权看得出,儿子终于改变了。这两个孩子,一个看着油嘴滑舌,一个看着刚正不阿,实际上都是个倔强的脾气。周敬生年少失母,小小年纪跟着周权在赌场上混日子,沾染了不少社会流里流气,外表风光,整日里嘻哈度日,可说到底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没有一个圆满像样的童年。 而梁孺,周权也打听过了,一样的缺少家人关怀,为人正直无私,率性放纵,正好和儿子的秉性可以互取互补。 加上梁孺也是百年不得一遇的武学苗子,周权简直对他爱不释手。诸多原因之下,收徒拜入门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虽说开始,周敬生因为他收了梁孺跟他置了好几天的气。可后来事实证明,他看得没错。日渐相处,周敬生和梁孺各自发现对方身上的亮处,从敌视轻蔑,到惺惺相惜,再到相见恨晚。 梁孺忙,宋贵贵支持他,男人么,就该这样。平日里梁孺对她太好,他在的时候,早上洗脸水都会给她打好放在门口。宋贵贵每次跟梁孺道了别,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狠狠地骂自己真是不像样子,这般平白无故地享受梁孺对她的好,可第二天早上还是忍不住接过梁孺的洗脸水,也没跟他说过一句明日不要这样做了。 虽然也谈不上读过多少书,可亲娘在世的时候,宋贵贵也是知道过女子的三从四德。日日让男人伺候着,伸手洗脸都不要打水,像个什么样子。更何况,她和梁孺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可理是这个理,心却控制不住,宋贵贵骂自己贪心,贪着梁孺的这份好。 宋贵贵迈不开心里的坎,对未来诸多顾虑,倒是希望梁孺能够推她一把。一个月了,他们日日在一个房中歇寝,中间隔着薄薄地屏障。有时候,她会故意将烛光点高些,好叫自己的影子投影在屏障之上。 于是乎,宋贵贵面红耳赤地着了红兜香巾,在床铺上面枯坐良久。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梳到头皮发麻,头发丝都快梳掉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发现屏障隔壁的梁孺毫无声息,如老僧入定般。 宋贵贵梳好了头,实在没事情做就会开始紧张地搅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越搅越紧张。经常是她一个人兀自紧张了半天,屏风隔壁连风吹草动都听不见。 “梁孺?” “嗯?” “哦,没事。” 那次,宋贵贵是实在忍不住了,她真的怀疑梁孺还在不在屏障对过才问了声。 “我想睡了。” 宋贵贵掐着自己胳膊,说完这句话之后已经被自己吓得是一身冷汗。接着就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等梁孺的回答。 梁孺那边寂静无声,宋贵贵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如同待行刑的囚犯,滋味绝不好受。 末了,终于等到梁孺的回答:“好,那我熄灯了。” 宋贵贵便一下卸了力气,如无骨棉花般得瘫软在床上,谈不上心死如灰但也是失望透顶。 这个男人,心里头到是怎么想的呢。喜欢她吗?那为什么不提以后的打算。看不起她的家势,不想娶她这样的拖人精,跟她这样的家庭牵扯在一起吗? 宋贵贵大概能够猜到,向梁孺这样府邸的公子,婚配都是由父母做主,择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小姐相配。就算闭着眼睛点谱也不可能点到她宋贵贵的头上。 难不成他就是想金屋藏娇,只是玩弄一番,或者就一辈子就这样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许,他也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明媒正娶的事情。 每当宋贵贵这样怀疑梁孺的时候,她都会狠狠地掐自己一下,惩罚自己的没良心。梁孺究竟对她怎么样,她的心骗不了自己。 可为什么…… 他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 这种事情,又不能她来说。宋贵贵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急了,急着想知道自己在梁孺心里头的位置。急着急着,从开始的顾虑重重,慢慢变得只需要一个答案。 这一个月来,宋贵贵觉得一天比一天煎熬,心里头的小火苗不知道何时重新被燃了起来。宋贵贵已经打定了注意:只要梁孺开口要她,她就答应了。 能入梁府的门就更好。实在不行,她也不想因为她,让梁孺跟家里生什么冲突。就算是能为个妾,她也能认了。但若是,梁孺想一辈子金屋藏娇,这个她还实在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宋贵贵问过自己,如果梁孺从头至尾真的未想过给她一星半点的名分,她该怎么办。妇人贞洁,宋贵贵看得很重,自问没办法做到一直这样偷偷摸的相处下去。但若是就此离开,每每想到此处,她便会心痛万分,割舍不下。 只好暗暗祈求梁孺不是这样想的为好。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那日,宋贵贵偷偷地抬高了烛台, 又在床榻上故意梳理头发。她身姿曼妙, 倩影如幻,梁孺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宋贵贵听不见屏障隔壁的动静, 却不知道梁孺早就恨得咬破了口唇。口中腥甜的气味不仅没有替梁孺缓和半分情绪,反倒将他逼得更加狂躁不安。 他恨不得扑过去, 狠狠地掐住她, 咬向她,一口吃掉她, 叫她还敢这般折磨自己。将她那柔软的玉体压/紧,再贴上那两片温软的樱桃薄唇吮吸个够。 这些日子, 宋贵贵日子过得很好,身子骨就明显给了反应。她的腰肢变得纤细如柳, 面若芙蓉清秀, 傲人之处也变得更加高耸。梁孺恨不得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再捏上一捏,看看能不能掐出汁水来。 可这些都是空想, 梁孺骂自己怂得要死, 只能鬼魅般地躲在屏风后面。碰也碰不到那樱色桃唇, 倒只能舔到自己的唇角腥甜,触不到那两处小玉馒头, 只能无奈地安慰下可怜巴巴的大哥哥。 梁孺就是非常觉得特别对不起他这个好兄弟,佳偶近在咫尺,已经能嗅到美人身上的香气, 可偏偏就越不过这小小的三丈距离。不能给大哥哥丰盈的安慰,只能干巴巴地丢过去一双糙手,左右都不顺手,憋了一肚子燥火。 宋贵贵说要睡了,得,那就睡吧。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低声下气地说声熄灯,还能说什么。给不了她名分,护不了她周全,怎么能提前要了人家的/身/子。 梁孺气运掌间便轻松地灭了烛火。这个如今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的本领,却让宋贵贵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做到的?” 宋贵贵惊讶地看见烛火灭了,却不见梁孺起身吹灯,更未感窗边有风,真是奇怪了。 “我用掌风熄灭的。” “这么厉害!” 梁孺苦笑,这个小丫头总是这样容易转移注意力,也老是抓不住重点。她都这般快要了他的命了,这会儿却关心起他是怎么熄灭一只烛灯的。 宋贵贵的好奇源泉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更是越问越好奇,索性追着梁孺问个不停。 手掌怎么能够离这么远熄灭烛火呢?哪里来的掌风呢?什么叫内力呀?武学经脉和医学上提及的经络走脉是不是一样的呢? 宋贵贵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兴致勃勃,‘武功’这个神秘的东西切切实实地调动了她的积极性。梁孺耐心地跟她说着,总之她问什么他都不会烦,哪怕是非常浅显的问题,他也会耐心讲上半天。 静谧秋夜,宋贵贵的声音显得格外柔媚,这样的声音让梁孺抗拒不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夜的悄悄话,尽管话题会让人啼笑皆非。 若是让周敬生知道了他大半夜的跟心上人谈武功,肯定又要痛哭流涕怎么结拜了他这样的木头大哥。 可这一切对梁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宋贵贵于他而言若天上星月,美如幻影,碰而不能。 宋贵贵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慢慢地开始迷糊起来。梁孺终于冲口而出,嗓音有点干哑:“贵贵,你几时生辰?” “我吗?”宋贵贵已经半进入梦乡,被梁孺的声音震地又清醒了半分。她打了个哈欠:“腊月十八。” “腊月十八?那便是赶得上年关了。贵贵,往年里你都是怎么庆生的?” “我?”宋贵贵感到真是太困了,白天在个旧书院读书异常费心耗力,傍晚生意也忙得紧,晚上回家还是接着温习医经,当真是一天忙的团团转。今日入睡这样迟,怎么能不困。 梁孺半晌未听到宋贵贵回答,又喊了她一声:“贵贵?” “哦,”宋贵贵又醒了醒:“我往年不过生辰。” 宋贵贵说完又沉沉睡去,梁孺再等一会儿也没能等到她再说话,便知她已经困倦了。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照例失眠的梁孺偷偷起身,摸到了打底袍子就随意披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梁孺如今已经有些内力,走路步履无声。待走到宋贵贵的床边,他不经哑然失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这个小姑娘,要逗死他吗? 只见宋贵贵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虾米的模样,躬着身子,小小的头埋在里面。两只葱白小手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把被子角拉在唇边吸吮着。她似乎睡得很香,脸颊粉扑扑的。 不知道今日为何一向怕冷的宋贵贵是因为困意太浓还是什么原因,被子竟是没有盖好的,她的两只小脚丫的趾头都顽皮地露了出来。梁孺忍不住去摸了摸,趾头凉凉的,看来不是因为热,还真是没盖好被子。 梁孺把被子拉了拉想盖住宋贵贵的脚趾头。可谁知道他微微一用力,宋贵贵原本扯着被角的小手突然使了力气硬是不松手。原以为她睡得沉了,未料到宋贵贵突然发力,梁孺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胳膊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片刻之间,梁孺已经构思了好几种低头认错的说辞。该怎么解释自己深更半夜在她床前,伸着手要撩她被子是要做什么。 他有种出门行窃被人人赃俱获的感觉,可实际上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尽管说梁孺承认,他心里才没有行动上这么一派正经。面对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就香甜地酣睡在你面前,颊粉肤白,玉趾裸露。 一个正常血气方刚的男人该怎么想,他就怎么想罢了。 呆立半晌,梁孺腰背僵直,床上的人却仍然毫无动静,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贵贵依旧扯着被角,只是翻了个身,倒是将两只脚丫子缩了回去,不知道又是做了什么美梦,还口角含笑地嘤嘤低笑了声。 梁孺整个心都被她酥化了。 不过她翻身是翻身了,却仍然是蜷缩成了小虾米状。月光正巧洒在这个小虾米的脸庞上,她本来就白皙的肌肤此刻被笼罩上了一层素色银光,为宋贵贵甜美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清冷,少了几许稚嫩,多了几分妩媚。 梁孺爱这样的妩媚,简直就是摄心心魄。他轻轻地弯下腰来,在宋贵贵的额头上停住,但也仅仅是微微停滞,便毫无犹豫地在她额间留下一个轻吻。 就算她醒了,也不管。 梁孺的心早就不受控制了。 床榻上的人,感觉到额间的异样,抬起手在头上摸了摸,又胡乱地在空中挥了两下,复又回归沉睡。 梁孺莞尔,这是什么意思,当他是小蚊子来叮她了吗?那好,索性就再来一只蚊子吧。 梁孺又俯下身,闭着眼睛,寻着气息找到了那张樱唇小口。宋贵贵的唇那么薄那么小,梁孺飞快地吻了下,便如电闪雷击般地立刻飞身回到屏障另一边,蒙头盖上被子,开始掩耳盗铃。 梁孺在被子里面差点没被憋死。好半天,他才掀开被子露出头来,半起了身子看着屏障对面。可实际上此时一片漆黑,他这个角度背着月光,连屏障的轮廓都瞧不清楚,更别说屏障那端的什么。 梁孺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唇,太紧张了也回忆不起来方才是什么滋味。不过足够解他终日的‘苦思冥想’,梁孺兀自一笑,兴奋地再次钻进被子里去。 睡前,他心里头默念着四个字:腊月十八。 **** 接下来的一个月,梁孺的生活核心便只有四个字:腊月十八。 他已经想好了,就在腊月十八那天跟宋贵贵说清楚他的心思,问她愿不愿意等他五年。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天不遂人愿,可事到如今也不能真蒙头当缩头乌龟。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宋贵贵已经住在他家里了,就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处下去。 若是她愿意守着这份苦能等他五年,五年后她二十年华,虽然是耽搁了,但左右还不是太迟。到时候他若能平安归来,一定风光大娶,宠她一生一世。 若是她不愿意等他这么久,那他就咬着牙收起这份心思,从此默默地对她好。五年里,就算他不在身边,也会为她打点好一切,直到安心地看着宋贵贵嫁个好人家。 为了这个腊月十八,梁孺拼了命地开始筹谋。他得给宋贵贵一个妥妥当当的依靠,而不简单是个空头承诺。 白日里他在琼琚书院甚为好学,有好些古籍,暂时栗先生还没有教授到的,他有时间也就会提前去看。即使看不懂,他也能过目不忘,全文诵记下来。 下午在周权那边学到的功夫,在夜间宋贵贵睡下以后他还会一遍一遍地在院子中推敲演练。虽然离从军还有一年的时间,但从的是天军,前途如何,梁孺心里也没有谱。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能多学些本领就多学一些,到了军营中也算是有点看家本事。为了宋贵贵也好,为了祖奶奶也好,他都不能把命丢在战场上。 腊月十八在梁孺心里头变得重要得不能再重要,可宋贵贵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穷苦人家的闺女,过着连生计都发愁的日子,哪里顾得上什么生辰。在宋贵贵眼里,庆生辰对她来说太遥不可及了。 ‘贵颜’铺子的生意一天红过一天,宋贵贵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没过多久,街边小巷都在传言议论打探这个手艺惊人,容貌绝色的娇娘子是谁家姑娘。 宋贵贵心里也乐,她不是乐在旁人眼里她如今的名气,对于那些,宋贵贵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市井谈论的核心,公子哥儿们觊觎的对象。 宋贵贵暗自计算过一笔账,按照这样的每日收益继续下去。不出半年她就可以把‘贵颜’铺子翻倍扩大,她乐得正是这个。 宋贵贵想,若是自己有了个生意兴隆的商铺子,自己家里缺斤少两的日子就能结束了不说。若是梁孺有心娶她,届时梁孺的高堂对她也不至于太过失望吧。 **** 腊月初七,离宋贵贵的生辰还差十一天,梁孺已经一切准备就绪。从淞御街河中打捞上的那枚夜明珠也已经被梁孺精致地打磨成一枚簪花。 为姑娘的时候不梳发髻只束发,用不到簪花,只有出嫁从夫以后才梳髻插簪。梁孺真想让宋贵贵带着这颗明晃晃的夜明珠嫁给他。若能如此,此生别无他求。 今日,是个大丰收的日子。重新再看了遍手中的字据,梁孺将手里的一沓绢布折叠放进怀里。 那是一座房产的地契,一处在个旧学院附近的别院。 梁孺想过,日后他长期离家,就宋贵贵一个人,纵然有马车往返接送也是诸多不便。故而,这些时日,他常常是一更睡下,不到三更就起床在静室里面加工加点地打磨玉器首饰。终于赶在腊月初八前交了货,拿到了银两才买了这处宅院。 梁孺怕宋贵贵不肯收,房契上特意署的是宋贵贵的名字。到时候她不住也是浪费了,左右已经买了,再也退不掉。 梁孺给这里起名字还叫贵颜府邸。他和宋贵贵有一间自己的铺子,还得有一个自己的家不是么。 从贵颜出来,远远地望见前面路口站着两个衙门口的衙役。原本不以为意,可谁知道他们看到梁孺却径自向着他这边走来。 **** 宋贵贵今日打烊得早,快过年关了,她也得给家里备点年货带回去。说来出来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宋贵贵觉得已经如改头换面了般,再不似原先那个无依无靠,凡事怯生生灰头土脸的村姑娘。 这两个月,她已经完全可以把贵颜铺子的生意打理得仅仅有条。医经常理的学习也渐入佳境,慢慢地变得得心应手起来。有了这两项资本,宋贵贵的自卑感消散了不少,慢慢也能自信自立起来。 宋贵贵的变化大,可宋贵贵的家中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地死气沉沉。爹的伤渐渐地好起来了,可人愈发地阴沉,原本就不爱说话,这会儿话更是少得可怜。丽娘一样地唯利是图,宋贵贵有时候也奇怪,像丽娘这样的人,倒是看不出来对爹倒是死心塌地。 单看爹现在的模样,是真的算穷困潦倒,可丽娘依旧姿色尚佳。能够守着爹不离不弃,吃糠咽菜的也足足让宋贵贵佩服一二。 甭管她对自己有多么苛刻,甭管她为人多么势力奸诈,只是她对爹的这份心,便不足以让宋贵贵去记恨丽娘。平心而论,娘亲去后这些年的日子是苦,丽娘却把爹照顾得很好。 只有宋重,自从经历上次那番风雨以后倒似乎是长大开窍了不少。往日里他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现在也知道关心起些实事来着,想法也不似原先那么飘飘然不切实际。 两个月的时间,宋重看着人也长高了,声音也变得更粗厚了。宋贵贵原本一直把宋重当个小男孩子,小弟弟。这次回来,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弟弟也快要长成大男人了。 宋重对梁孺是格外得感兴趣,宋贵贵回家一趟,他能从屋前追到屋后地问梁哥哥的事情。宋贵贵哪好意思跟他说太多梁孺的事情,只好红着脸打发他走,再红着脸偷偷地自个笑。 不过临行前,宋重还是神色肃然地拉着宋贵贵的衣袖问她:“姐,你现在住在周敬生那边安全吗?我怎么觉得他油嘴滑舌,怎么看都没有梁孺哥哥好。姐你可别挑花了眼。” “去去去,”宋贵贵未料到一向少不更事的小弟这会儿道成了老大人一般数落起她小心看人来了:“哪轮得着我挑什么挑的,你别想歪了。” 宋重却一脸严肃:“你住在周敬生府上日子久了妥当吗?我瞧他对姐姐不怀好意。” 宋贵贵没料到宋重会当面问她,本来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头就是个疙瘩,搞得她回到家中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现在宋重不问也就算了,问了她就没打算再隐瞒。 宋贵贵压着嗓子对宋重讲了实话:“我现在住在梁孺家。” 岂知宋重不惊反笑:“我就说么,姐姐这次回家,面泛桃花,怎么看也不像是寄居在赌坊公子府的样子,果不其然,这里头大有门道么。” 宋贵贵气道:“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也这般说话胡诌八道的。” 宋重虽说这样是打趣姐姐,但实际上是放了心。这些时日他一直担心姐姐住在周府上早晚会出事,他对娘说过这个担忧,没想到娘却说他傻葫芦不开窍。如今知道姐姐是住在梁府,他却一万个放心。 虽然宋重也没有那么了解梁孺,可那日和梁孺一起奔走相救姐姐,梁孺脸上的着急,对姐姐的挂心一点也不比他的少。危难时候见真情,就凭这一点,宋重觉得梁孺不会对亏待了姐姐。 “你可别与爹娘说,免得生出了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 “那我就走了?”宋贵贵收拾好一切正欲出门,宋重又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那你们,已经了?” “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话没说完啊?” “说完了啊,我问你们是不是已经?” 天,宋贵贵双颊骚得通红,心里骂着这个臭小子,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呢么,难不成书里头都教人些这个? 宋贵贵再也不理宋重了,夺路而逃。路上却一直想着宋重的话,心中郁郁寡欢,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这些时日里,她有注意过自己身体的变化是越来越让自己满意了。 自从上次去过淞御街开了眼界,又亲眼看过斗艳争鲜的各式美人,加上姑娘家对美是天生的敏感,宋贵贵仿着别人的模样也慢慢地注重起体态仪表起来。 往日里风吹日晒,穿不得好衣服,也没钱买好衣服。现在不一样了,贵颜一个月的盈利足够她为自己略微添置些梳妆打扮之物。宋贵贵讲究的不多,首饰什么的就不必了,她还不想刚赚了钱就这般浪费。衣着却是当真需要更换了。 遇到梁孺之前,她每日也就这么粗布短襟地穿,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遇见梁孺以后,她便总是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尤其从淞御街上回来之后,每每夜间梳洗结束,宋贵贵整理衣装之时便越来越觉得之前的衣服真不是个姑娘家该穿的。 宋贵贵开始渴望漂亮了,她也想像淞御街上的美人们一般,绰约多姿地站在梁孺面前。 梁孺常着冰蓝色丝绸袍,件件垂感极佳,腰佩月白祥纹宽腰带。和他站在一起,就从衣着上来看,两人的距离就差个十万八千里。 为了缩小这种差距,宋贵贵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最近生活舒心,一日三餐也比之前在家吃的翻倍的好。宋贵贵可没白浪费这些日子吃住的优良条件,全体现在她日渐丰盈的身态上去了。 宋贵贵自认现在再去淞御街,不敢说争头名,至少也是可以与别人相较一二的姿色。 可这些有什么用呢,梁孺却对这些变化视而不见。宋贵贵现在的身段模样,穿着打扮,行走仪态连她自己都十分满意,怎么就不能让梁孺动心呢。连宋重都知道了,两个人住在一起几十个日夜,怎么还没有‘已经’…… 算了算了,宋贵贵摇了摇头,赶走这些个胡思乱想。话说她改良后的小点心,梁孺还一直没有尝过的。今日她特意早些打烊,却精心制作了一盒子花式糕点给梁孺。 宋贵贵想,梁府门第高,梁孺恐怕什么都不会缺,如此年关将至,倒叫她不知道该送他些什么。 她财力微薄,也买不了什么贵重东西,思来想去不如亲手做一盒食饼给他。贵颜铺子说是宋贵贵的,可铺子是梁孺垫钱盘下的,名字是梁孺起的,牌匾是梁孺挂的牌写的字,就连胡饼改良的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处处都有他的心血,如今贵颜铺子蒸蒸日上,送给梁孺一份她宋贵贵自主创制的食饼,怕是比什么贵重东西都值得纪念。 宋贵贵今日早早地就回到家中,里里外外地将梁府打扫一遍,却不觉得累,就又入灶房做了个四菜一汤给梁孺好好补一补。前段时间,生意刚起色,忙得很,她都顾不上给梁孺做什么好吃的,想来真是愧疚。 这几日梁孺日日熬夜,却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宋贵贵还是那日睡前水喝多了,半夜出夜意外得发现梁孺竟然不在房里。她寻了一遍,梁府无他人居住,所以很容易找到一间亮着烛光的小屋子。宋贵贵躲在门边,悄悄地朝里面看,发现梁孺正哈欠连天地忙着雕纂首饰。 她看他累,想喊他歇息来着。可毕竟她是出来小解的,衣衫不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默默地退了出来。后来一连数日,宋贵贵偷偷地观察,才发现每日他们互道安寝,各自睡下以后,梁孺都没有真的去睡。 她闭着眼睛装睡,没一会,就感到有人走到她床前,给她掖好被子,再摸摸她的额头,最后会蹑手蹑脚地掩门而出。宋贵贵偷偷眯着眼睛,就着月光就看见梁孺光着脚,提着鞋袜,外袍只是随意披着,一点点地轻轻带上门,生怕吵醒了她。 宋贵贵知道梁孺接着要做的一切。他先会练习一会儿拳脚功夫,然后大部分的时间,就会在那间屋子中做女子的簪饰。 为了这个事情,宋贵贵几次想劝说他,可都压了下来。算了,既然他是有心瞒着她,那她就装作不知道依着他吧。 但是她不明白,梁孺为什么这么起早贪黑地做活计赚钱。虽然这些日子,梁孺已经些许跟她讲了些家中情况。他也说过,自从来到眉山镇就开始独立养活自己,但衣食住行也不需要那么多钱的呀。 宋贵贵睡觉之前有时候会想,难不成是在攒娶她的聘礼呢,接着又会叹息自己估计是想嫁人想疯了吧。 宋贵贵的思绪早就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东想想西想想一直魂不守舍,今日莫名地总是感到些心烦意乱。饭菜热了一遍遍梁孺却还不见回来,宋贵贵的心揪起来。平时梁孺肯定会准时回家,从无一日例外,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才会耽误这么久。 正踌躇无措间便听大门外一声细微的响动,正是宋贵贵一直在等的。声响未落,就有一只小鸟般的身影雀跃过去。府门打开,果然是梁孺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梁孺温柔一笑,立刻握住宋贵贵的手:“入冬不比秋,寒得很,夜里面就别出来了,你看你手都是冰的。” 宋贵贵噗嗤一下笑了,她的手是凉。她天生体质怕冷,沾点凉气指头就全冷了。可现在梁孺握着她的手,宋贵贵却觉得更冷,那是因为梁孺今天的手才叫冰若寒霜。 宋贵贵抬起梁孺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你不是个小火人的么,怎么今日手这么凉?快去进屋暖暖手,我生了炭火的。” 宋贵贵拉着梁孺进了屋,木门一关,多大的寒意全都挡在外面。屋内烛光燃燃,炭火哄得屋内暖意袭人。梁孺本已经冻得麻木的手立刻恢复了知觉开始麻痒起来。 屋子里热,梁孺就把外穿的厚夹袄脱了下来。宋贵贵一见忙道:“可别刚进屋就脱衣服,仔细容易着凉。” 宋贵贵一说,梁孺便依言把拉下一半的棉袍复又穿了回去。宋贵贵又来摸梁孺的手,见不似刚才那么冰冷僵硬就放心了些,复又责怪道:“都已经快腊八了,你还是穿这么少,难怪手这么凉。” 梁孺笑了:“不少了,我都穿袄子了。” 宋贵贵实在不能认同,梁孺口中那件薄得不够指甲盖厚的袍子叫袄子。可对于梁孺来说,实在是够用了。腊月天寒,可他就是一个小火人根本不怕。今日这般手脚冰凉,倒不是因为被冻得,实则是心寒。 从贵颜府邸出来的那两个衙役却不想真的是来找他的。待那两人说明来意以后,梁孺便如当头一棒,想不到命运会给他开这样的玩笑。 辛寅年一月初七从军,需提前一月去当地边军入伍,今日腊月初七,明日他就得起身去雁荡入编。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从军的时间提前了这么多,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从军前一月需要去本地城中边军入伍,更没有人之前告诉过他动身之日近在明日。 衙役差使,明文规定,他抗拒不得。顶撞禅堂,违抗军令者是给大景帝国抹黑,可当即处死。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隐瞒,从军的军别换了,时日也提早了这么多。梁孺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更来不及证明,时至今日,他连回去一趟求证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不管是什么阴谋,他们都已经达成所愿。不管是何种魑魅魍魉,梁孺都不怕,越想弄死他,他就偏偏不能死。 可怕的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心无杂念的单纯姑娘,这个噩耗他要怎么才能说出口。 没有一年了,也没有半年了,甚至连一个月,一天也没有。分别就在今夜,明日此时,这梁府再无梁孺。 梁孺愁眉苦脸的样子,宋贵贵一点也没有看见,因为她正在一趟一趟地往返灶房热饭热菜。 忙好一切以后,她推着梁孺坐下,兴冲冲地道:“明日腊八,我们都要回家的,就不能一起过了,不如今日提前庆祝年关如何。” 梁孺望着对面三尺之远的宋贵贵,喉头干涩地说不出半句话。 宋贵贵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还特意换了新装。月余的时间里,她就长大了,青涩之意渐渐褪去,女子的风情开始在她身上逐渐展现。还有十几日就是宋贵贵十六的生辰,一岁之隔,相差甚远,足够她从少不更事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了。宋贵贵原本就秀雅绝俗,现在更是一举一动桃腮带笑,美目流盼,勾人心魄。 可几个时辰以后,他们就要相隔千里。宋贵贵再娇,再嫩,再媚,他都看不到了。 要多长时间才能再看到她了? 宋贵贵每样菜都给梁孺夹了些,给他盛了碗腊八粥,知道他怕饿,又给他添了碗白米饭。 “你最近那么辛苦,今日好好吃点东西补一补吧。” 宋贵贵将碗筷向梁孺面前推了推,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上扬出美丽的弧度,脸颊上绽放出白兰花般的光泽。 一桌子的菜肴美味可口,让人看一眼就垂涎三尺。这样凉意的腊八寒冬,在暖意哄哄的屋子里好好的享用一桌子的美味,这可是冬日里最好不过的享受。 可梁孺偏偏吃不下,一口也吃不下。 他只能吃的下宋贵贵。 在梁孺的眼前,一桌子的佳肴他视而不见,在他的眼前,就只有一个宋贵贵。 梁孺忽而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在最靠近宋贵贵身旁的木凳上坐了下来,直直地望着她。 宋贵贵被他看得发愣,直觉反应是怀疑今日这般特意的打扮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她正要低头检查自己衣着,下巴却被一个温和的手掌托住。 “咦……” 宋贵贵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的唇已经被梁孺的舌尖莽撞得闯入。梁孺起初还是温柔地试探,宋贵贵的小脸就已经涨得通红,双手双脚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梁孺的力量逼过来,宋贵贵的头就一直后倾,再不抓点什么就要从木凳上掉下来了。她双手胡乱摆动一番,碰到一处柔软之处便想都不想地抓了上去。 抓了以后,却不料那里越来越硬,宋贵贵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作死至此,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鼹鼠钻进地缝中去。梁孺明显得受了挑/逗,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小心翼翼,他吻得越来越激烈,像要把她拆了生吞下去一般。 梁孺把宋贵贵抱得很紧,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口中发不出旁的声音,就只能可怜兮兮地呜咽,双手抓向梁孺的肩膀,想使劲地把他推开。 可这点力气相比梁孺真是九牛一毛,就算是在平时,宋贵贵也是根本推不开梁孺的。更何况此时的梁孺正热血沸腾,已经快要成了宋贵贵口中心里想的那只豺狼猛兽。 此刻的宋贵贵瞪大了双目,双眼擒着亮闪闪的晶莹,十足得像只受惊的小白兔,梁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梁孺的舌尖轻轻地退出了些,宋贵贵刚刚呼吸顺畅些,接着就被更大力的吻咬住。宋贵贵紧张地唇齿紧咬,梁孺进不去,就在她的唇边轻轻地吸了一口,就像挠痒痒般,宋贵贵立刻感到一阵麻软,下意识的轻呜,梁孺便顺势而入。 这个坏蛋,宋贵贵心里骂。 梁孺仿佛从宋贵贵漆黑的眼瞳中读懂了她的心思,变得更加放肆起来,就像要急于证明他有多坏一样。 梁孺吻得太狠了,真的要把她吃掉不成?宋贵贵早就不复开始那般紧张不安,感染了梁孺的强烈感情,她也慢慢地进入状态,闭着眼睛开始享受这期盼已久的情怀。 可梁孺吻得又重又急,他仿佛有强烈的情绪急于发泄,他的舌尖在撬开宋贵贵的牙齿以后就在里面横冲直撞。他们的唇齿交缠难舍难分。宋贵贵根本跟不上梁孺的节奏,他的双手紧紧地环在她的腰间,似也要把她的骨头给捏碎了才行。 宋贵贵要招架不住了,忍不住又轻轻地推了推梁孺。梁孺见她双颊潮红,甚为艳丽,知道她是累了,控制住心中万分不舍的情绪,又重重地在宋贵贵唇边吮吸一下,顺滑的舌尖调皮地顶了一下她的上颚才不甘地滑了出来。 宋贵贵只觉得胸腔几乎要爆炸了般,猛烈地开始呼吸外面的空气。胸口起伏不停,一颗小心脏简直就是要跳得飞了出来。她被梁孺吻得嘴唇很疼,舌尖也很疼,浑身发麻,感觉要讲不出半句话来了。 梁孺的吻退了出来,却没有松开宋贵贵,还是依旧抱住她,只是力道稍微松弛了些。两个人中间隔出一条缝隙,目光交缠,相对无语。 梁孺的吻能杀人,眼神也能杀人。宋贵贵对着梁孺这般深情的目光,顷刻间就神魂颠倒。 为了这样的男人,她怎么样都行。 宋贵贵是明白了,什么叫‘爱’,这种来之悄无声息,现之便狂如山雨的感情,足能够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宋贵贵今日更是知道什么是‘情’。两情相悦,便是你会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企图迎合他,甚至讨好他,去满足他的爱之初始体验,‘欲’。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点喜欢文文的宝宝,顺手把作者专栏收藏下好吗?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呼吸依旧是滞涩,开始宋贵贵还敢跟梁孺的目光对视, 可他一直不说话, 就让她好不容易重塑的情绪重新崩塌。宋贵贵的视线越移越低,从看着梁孺的眼睛, 到看着他的挺直的鼻梁,再到他的胸膛, 最后变成慢慢地变成垂目紧盯着地面。 小鹿乱撞的感觉怀揣着久了也不好受, 宋贵贵几乎觉得她的头已经开始眩晕。她的双指不住地缠绕,盼望已久的事情当真摆在眼前的时候, 却没有料到自己会这般怯懦。 不是一直想跟梁孺在一起的么。 宋贵贵暗暗心道,今日同他这般亲密, 想必梁孺是已经想通了日后的打算,看来今夜估计就是良宵佳辰。想到这处, 宋贵贵突然颤抖得更厉害, 紧张不安的情绪又攀岩上心头。还没有媒妁之言,还没有拜访高堂,登门入住已经是她的大胆之为。梁孺今日突然这般对她, 看起来应该是想要了吧。 宋贵贵第一反应就是不想拒绝他。 但不拒绝也不代表那么容易可以接受, 毕竟自幼她受娘亲熏陶, 骨子里是个贤惠守礼的姑娘。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方才那一番缠绵, 她就已经笨死了,现在回想起来,个中滋味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会不会令梁孺失望。宋贵贵回想起那个高嫁的蜜友曾告诫她的一句话, 男人们,都好那个。以夫为天,凭夫成宠,芙蓉帐暖为第一。她那个闺中蜜友就是靠着行事的好手段,才一直享受着夫君的盛宠不衰。 虽然宋贵贵听得很朦胧,更无法透彻理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总之她还是知道,男人们爱这口,做不做得好这件事对男人们很重要。 既然男人都爱,更何况是梁孺这般的男子。宋贵贵偷偷地又瞄了一眼梁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健硕,全身肌肉紧而结实。就算是冬日里着了棉衣,但从他打水时候露出的半截小臂,亦或是领口微松时候若隐若现的锁骨,无一不彰显着他的生龙活虎。 精壮如斯,怕是更加在乎那件事了。这么想着,宋贵贵的头垂得更低了,纠结,惶恐,期待,紧张,各种情绪交织杂乱。 可现实似乎完全跟宋贵贵想的是南辕北辙。她等了半天,梁孺都不说话,她只得抬起头来再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 莫名地,宋贵贵心头闪过一缕慌张,好像有什么不详的预兆似的,她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试探性地,宋贵贵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问过以后,宋贵贵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万个盼望梁孺立刻出口否认。 可是他没有。时辰一点点地过去,梁孺只是静默。他沉默一分,宋贵贵的心就下沉一分。 还真是出了什么事了? 刚才她也只是心慌才随口一问,心里却没有真的做好出什么事情的准备。可现下眼见梁孺的这般反应,她才沉下心去,知道真的有祸事降临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说啊,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不就行了?” 宋贵贵笑了笑,安慰梁孺。能出什么事呢,她想不出来,可不管有什么事情,她都打定主意会一直陪着梁孺了。如此,纵然是天大的事情,宋贵贵扪心自问,对她而言,此刻都显得不是那么会令人崩溃绝望。 “我要走了,贵贵,我从军的期限提前了。” 梁孺咬了咬牙关,终于说了出来。这句话噎在他的喉咙口多时,憋在心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说罢,梁孺便紧张地盯着宋贵贵的脸庞,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呃。” 宋贵贵显然还没有明白梁孺讲的是什么意思。怔住了半晌,宋贵贵才好似明白了过来,支支吾吾问道:“提……提前到多久?” 梁孺明显地感觉到宋贵贵的紧张,她的脸颊本来红润光彩,此刻却惨白惨白的,她的双肩明显地在颤抖,连她的身子都开始微微晃动,脚下也虚浮起来。 本来就难以启齿,此刻见了宋贵贵这副模样,梁孺顿感心如刀绞,一句话又噎在喉间说不出。 “提前到一年后?” 宋贵贵鼓足勇气猜测。 从军之事,梁孺之前提到过,她有心理准备。当时说是两年后入伍,役期两年。两年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总觉得是离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宋贵贵一直觉得,两年还早,两年时间足够她跟梁孺好好相处一番了。 宋贵贵的脸色由白转黑,梁孺已经不忍再看去。 “不到一年了吗?” 宋贵贵的声音开始发颤,她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心里头痛了痛,又猜:“半年总有的吧。” 可是从梁孺的表情上来看,宋贵贵又失望了。 她从来都没有看过梁孺这般凝重的样子,从前的梁孺总是一副山雨欲来天地不怕的样子。他心宽淡泊,很少去计较什么事情。可今日的梁孺,双手指节被他握得发白,唇角用力抿着,分明是一直在压抑着剧烈起伏的情绪。 宋贵贵已经不想再继续猜下去了,她鼓足勇气又道:“难不成是一个月吗?好歹也一起过了正月节。” 梁孺再不忍心也没有办法,宋贵贵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不要猜了。” 这样猜下去,莫说宋贵贵受不了,就是梁孺自己也快受不了了。 “我今夜就得动身,明日去雁荡报道。贵贵,我……你……” 梁孺原想交代宋贵贵别难过,平复下情绪什么的,可他发现他安慰不了宋贵贵,因为连他自己都险些哽咽了。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梁孺却无能为力,做不了半点挽回。 平生第一次尝到束手无策的滋味,这种磨人的感觉活生生地鞭策着梁孺的心。 “别哭好吗?” 梁孺的温掌蹭上宋贵贵梨花带雨的脸颊,替她抹干眼泪。可刚抹干,泪珠子就又冒出来了。 宋贵贵的哭泣是无声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就是眼泪水不住地向下流。 梁孺急坏了,怎么劝她都不听。 梁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仿佛宋贵贵流的不是泪而且血一样,每滴下一滴就让他心疼万分。梁孺恨不得伸手就能接住这些泪珠,然后再塞回去宋贵贵的身体里,好把她变成以前的那个宋贵贵。明明脆弱却喜欢强撑坚强,明明天真烂漫,却喜欢故作老成的宋贵贵。 可是宋贵贵就是想哭,除了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天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原本一个人就一个人罢了,她还卖她的胡饼,回家里头还受丽娘的气。 可如今梁孺把她捧在了手心,给了她无限的欣喜与希望,给了她十五岁姑娘该有的正常人生。 却偏偏这么残忍,在她狠狠地坠入其中,对他依恋到痴狂的时候说要分离。 叫她怎么受得了。 宋贵贵就是想哭,好想就这样哭死过去,第二日醒来能发现这是一场噩梦才好。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这个小姑娘一个人瘦瘦小小的模样,就蹲在眉山医学院门外,哭得叫一个悲恸。当日宋贵贵那个弱弱的小可怜模样,便深深地扎疼了梁孺的心。 可今日,宋贵贵哭得更加悲痛,她一直哭一直哭,倒像是不想停歇了一样,简直要活生生地剜出梁孺的心。 梁孺束手无策,只好木讷地站在一旁给宋贵贵抹眼泪,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宋贵贵足足地哭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收了泪水,却不说话。 又兀自坐了半个时辰,梁孺想摸她的手都不给碰。梁孺站在她面前,她就背过脸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 宋贵贵就是不想理他。 知道梁孺这么快就要走,连多留一日都不行, 先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但也哭了一个时辰,该有的情绪发泄过了, 头脑也清醒了很多。要走的人是他,还不是去吃喝享福的, 该更难过的人也应该是梁孺才对。 宋贵贵觉得她自己这样发泄一通是舒服了, 可也太自私了。 可道理是道理,道理减轻不了宋贵贵心里一丝一毫的委屈。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好, 很知足,她愿意跟着梁孺, 就是想跟他朝夕相伴。如今突然空落下她一个人,宋贵贵心里没底, 不晓得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 许是气自己没出息,总之就是不想说话。 宋贵贵开始帮梁孺整理衣衫用品,开始一样样地往包袱里面装。她想给梁孺带上的东西太多了, 小小的包袱哪里能装得下? 越塞越塞不进去, 所有的东西反倒凌乱地又冒了出来。梁孺看不过去, 也片刻都不能再忍着宋贵贵就这样不理他了。他按住宋贵贵打点衣物的手,递给她贵颜府邸的房契。 宋贵贵疑惑地接过来那块绢布, 待仔细看清楚之后,好不容易平复些的情绪复又激动起来,她捏着绢布质问道:“这是什么,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吗?” 宋贵贵背过身去,也不流眼泪,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感觉。她不想对梁孺发脾气,可张嘴就忍不住。 梁孺知道宋贵贵心里委屈,可事到如今了,他必须让她认清楚现实。 宋贵贵听到梁孺的声音平静了很多:“我的情况有些变动,近日来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这次离家,不会太快就回来,以前说要两年,其实现在要五年才能回来。” 说完之后,梁孺忐忑地看着宋贵贵的背影,可见她却出奇得平静,他只得硬着头皮又道:“我走了以后,你去个旧书院求学,再奔走往返梁府就不方便了。这间宅院,是我私下接簪花生意赚的钱买的。房契上是你的名字,你就住着,就当再欠着我一笔账呗。还有……” “梁孺,”宋贵贵突然打断他,转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问:“你让我欠了你这么多,你还有命等我还吗?” 宋贵贵问得一针见血,倒让梁孺哑口无言。 见梁孺默不作声,宋贵贵便晓得她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也是真的。 宋贵贵偏了下头,不去看梁孺,声音还是冷冷的,表情依旧不变:“你接着说你想说的。” “我已经跟我师父和栗先生夫妇打了招呼,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们都可以对你多有照顾。还有贵颜铺子……” “梁孺,”宋贵贵冷笑一声又打断他:“除了对我一应俱全的安排以外,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比如你,从军五年,你死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梁孺哽住。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沙场刀枪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什么。 “就算你死掉了,我也会一直等你。” 梁孺愕然:“你……你说什么?” “所以,你要不要先娶我?”宋贵贵仍然面色木然地望着梁孺:“就算你死掉了,我守寡也好有个名分不是么。” 梁孺忍不住了,他真的不忍心看见宋贵贵现在这样决绝的模样,他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搅碎了般得痛。 他宁愿宋贵贵哭出来,跟他吵,跟他闹,怎么样都行。 可她偏偏不吵也不闹,不关心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过。在他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她还说让他娶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梁孺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宋贵贵尖叫一声质道,连忙抓住梁孺的手:“你疯了吗?娶我有这么难吗?难到要你这般对待自己?那你别娶算了,就金屋藏娇。” 宋贵贵拿出刚才那张房契又仔细瞅了瞅,念出声来:“贵颜……” “好吧,又是贵颜。梁孺,这世上的心思可都被你用尽了。如果你不愿意娶我,那我就做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吧。日后我就住在贵颜府邸里面,五年后要么你留着命回来,还有良心你就娶我,你要是……” “呜……” 宋贵贵没有说完,唇齿微痛,舌尖就又被梁孺抵上。 怎么又来了。 这次梁孺吻得很快,只是猛力吮吸了几下就放开了。然后,他咬着宋贵贵的脖子,在她的耳边吹了口气:“我娶你,一个月以后,我回来娶你。” “什么?”宋贵贵被梁孺在耳后吹得酥软,忍不住咯咯笑了声:“怎么又知道娶我了?” 梁孺也是无奈了,他想他这辈子大概都弄不懂宋贵贵。 她哭起来能延绵不绝,决绝起来又突然变得那么有主见,可在你刚刚要对她肃然起敬的时候,她又开始傻给你看。 “娶你,娶你的。” 左耳朵吹完了,梁孺又换右耳朵再吹一口气。宋贵贵没好气地蚊子咬似的打了下梁孺的嘴边:“别老吹我,怪痒痒的。” “痒就对了。” “挠得我心里痒痒。” “就得让你受点教训。” “你干嘛要教训我。” “好叫你知道你平时是怎么叫我心里头痒痒的。” 梁孺又在宋贵贵耳朵边咬了口,存心要逗她。宋贵贵更乐了,埋着头想躲:“你这个人今日就这般不正经。” “我神经病呀?我跟你正经什么。” 宋贵贵快躲进梁孺的咯吱窝里面去了。他们绕来绕去,宋贵贵个子小,尽往梁孺咯吱窝里面钻,像个滑泥鳅般,让梁孺就是逮不住。不仅如此,丫头学精了,尽挠他痒痒,哈咯吱窝成了宋贵贵掌握的秘密武器。 转瞬间,梁孺便败下阵来。宋贵贵已经完全变成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在他身前身后钻来钻去,蹭得他浑身直痒痒。受不了这种感觉,梁孺终于将那个调皮的人儿逮在手里。 宋贵贵被抓住了,不再玩了,而是非常认真地问:“你真的会娶我吗?” “娶,我死了你都还要等我。你都这样说了,我再不娶你,梁孺岂不是比混蛋还混账了。” “呸,别说死。可你娶我这样的……” “你哪样的了?”梁孺知道宋贵贵顾虑些什么:“其他的事情你别担心,我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愿意嫁给我,旁的事情就等我安排可好。” 宋贵贵乖巧地“唔”了一声。 梁孺从怀里拿出那枚夜明珠打磨的簪花发钗出来:“你看这个,喜不喜欢?” “这是?”宋贵贵将发钗接了过来,仔细辨认了番,随即惊喜道:“那个夜明珠做的?”“嗯。” 宋贵贵简直惊呆了:“想不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宋贵贵举起梁孺的手掌正反的翻过来倒过去地瞧,梁孺禁不住笑道:“你又在干什么?” “在瞧你这双大粗手,怎么能比我还能做出更细致百倍的活计?” 梁孺扬起眉毛:“这你还不知道?” “啊?为什么啊?” 宋贵贵果然呆呆地真的来问他为什么,梁孺莞尔:“因为有些人实在是太蠢了。” “有些人……” “你?!”宋贵贵知是他故意逗她,嗔怒道:“你是愈发不成体统了,肯定是常常跟周敬生在一起,便也跟着他学坏了。” “哪里叫坏,只是学聪明了些。” “狡辩。” “你不喜欢吗?” 宋贵贵不吱声了。 梁孺道:“贵贵,五年很长。” “不长,有个等头就行。” 梁孺感到心头发堵,鼻尖发酸。从前一直在担心怎么跟宋贵贵说,如何开口叫她一个姑娘家没着没落的等他几年。 他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却没想到宋贵贵对自己的心竟然如此坚定。倒是他梁孺枉做小人,小看了这份感情。 “那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一个月之后,等我回来正式提亲可好。” 宋贵贵点头,可又不放心地问:“一个月就能回来了吗?” “嗯。现在只是在本地入编,我只是去雁荡边军报道,一个月以后才是正式的从军期限。到时候我可以回来正式去你家登门拜访的。” “好。” “可之后……就不知道中途能否回来看你了……” “我等你就行了。” 梁孺好感动,宋贵贵本就是他的心头肉了。如今未想到这块心头肉能如此知冷知暖,更让他心疼。 梁孺转到宋贵贵身后,紧紧地抱住她。梁孺身高,此刻埋着头,像只大鸵鸟一样的把下巴搭在宋贵贵的肩膀头上。 “干嘛跑后面抱我?” “就喜欢这样子。” “好吧,”宋贵贵口角含笑,心满意足:“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梁孺未说,实在是宋贵贵对他诱惑太大。再从前面抱她,他又忍不住想要吃她,只有像现在这样,他才能稍微平静些。 梁孺连夜就得走,才能赶得上明日辰时的报道,就算快马加鞭,他也得最迟寅时动身。宋贵贵心急,又去收拾。方才心里心里头有气,半撒着气,半胡塞乱掖的包袱现在已经凌乱不堪。 宋贵贵还在从柜子里面拿东西向包袱里面装,梁孺无奈地摇摇头:“贵贵,带不了这么多。” 包袱怎么也装不下去,宋贵贵也知道是带不下。可折回去选来选去,她一样也不忍心割舍下来。 梁孺上前把包袱里面的东西又一样样掏出来,结果忍俊不禁。这个丫头连腰带都给他带上五六条,吃食也带了,有干红枣,还有干桂圆。 梁孺把红枣桂圆都掏出来了:“贵贵,这些你留着吃就行了。” 宋贵贵瞧见赶忙把那袋子红枣桂圆拿起来:“我在家里哪里用得着这些,倒是你出门在外,饭菜肯定不比家中的精良可口,多半会不习惯。桂圆红枣在冬日里面进食可以大补身子的。” 梁孺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这些真的是大补之物。” “我知道,可是都是补女子的。” “食补还需男女不成,不行,这些东西你得都带着。” “好吧。”梁孺不忍拂了宋贵贵的心意,又将桂圆红枣放了回去。 宋贵贵见他又将这些放回了包袱,安下了心,唇角露出笑意。 “贵贵,那这些真不能带了。”梁孺把宋贵贵给他带的好些日常生活之物给去了下来。有熏衣物的香,还有他沐浴惯用的皂粉等。 “那你日后生活要用到这些怎么办?” “军营里有。” “真的?”宋贵贵对军营没有什么印象了,半信半疑。虽说幼小时候,宋父也仍在军营之时,她也是在营帐中住过。可年岁太久,根本已经模糊得快连痕迹都不留。 “真的,军营里的将士也是人,这些生活用具肯定有。” “哦。”宋贵贵点点头,却仍是感到不安心。 梁孺平时生活还是挺考究的。他身上衣物总不会复穿第二次,只要上过身就必须涤洗干净后才会再穿,净衣后也总用一种特定的黑松香哄熏衣物。他出门的衣衫搭配也极其考究,全部都是前日里面提前配好颜色布料款式,次日依样出门。沐浴必用皂粉,书字总用松烟墨。 如此,军营中的用具他能习惯吗? 梁孺见宋贵贵微撇着小嘴,神色黯然的模样,知道她的担忧:“贵贵,不用担心我的。” “哦。” 宋贵贵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心里头却还是在盘算还有什么能带上的东西。 梁孺乘她恍惚,食指腹在宋贵贵的鼻尖上点了点。宋贵贵回过神来,揉揉鼻子,懵懵地:“干什么呢?” “我的小贵贵,别再想带什么了好不好?就带几件换洗衣衫就够了。我寅时就要动身,我们要不要抓紧时间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啊!?”宋贵贵听他说要做点更重要的事情,突然一脸惊讶,跟着顿了顿,接着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小鸡叨米般点点头。 梁孺错愕不安地看着宋贵贵,隐约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见到这个小丫头双手捧着脸颊,满腮绯红地向门边跑。然后,飞快地开门,竟是跑了出去,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梁孺轻叹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明月,真希望今夜过得慢一些。累赘不堪地包袱被他一一清空,只带了三件换洗的衣服,也不是平时常穿的长衫,均是行动更为便捷些的短襟。宋贵贵的红枣桂圆他没有放下来,一并扎进包袱里面。 打理好这些,宋贵贵还是没有回来,梁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望向门边。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梁孺又望向桌子上宋贵贵准备的一桌子佳肴。虽然现在饭菜已经又冷透了,可是色泽仍是光鲜亮丽,看起来依旧很可口。而且,做这么一桌子的菜,铁定得费一番功夫来着。 梁孺知道他今夜要走的事情以后,一直心情沉郁,又忙着到处奔波于栗先生家中和周权赌坊,各自对他们交代好对宋贵贵日的安排与照应。 一直忙碌,没有顾得上吃饭,早就饥肠辘辘。他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指这个。宋贵贵好不容易做好的饭菜,又一遍遍地热着等他回来,怎么能就这样浪费了呢。 可宋贵贵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梁孺坐在桌边,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心里其实七上八下。事情来得太突然,就如宋贵贵说的那样,他为她打点好了一切。可是他自己呢。他好像对他自己的今后安排还毫无准备,除了那个简单的包袱,三两件衣物而已。 木门咿呀作响,是宋贵贵回来了,梁孺立刻掩去愁容,尽力换上一副轻松愉快的面孔。 宋贵贵气喘吁吁地进了门,累得一身汗,手里头还端着一个木盆。梁孺瞅了瞅她手上端的盆,盆里面还有热水,更加不解。 梁孺将宋贵贵拉过来,用袖襟给她擦汗,故意压粗了声音责问道:“你去干什么去了?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的?” “我,我劈柴烧水去了。” “劈柴?” “嗯嗯嗯,”宋贵贵坐下,伸了伸胳膊:“我想给你烧水沐浴,然后不就可以做重要的事情了吗?” “……” 宋贵贵没有觉察到梁孺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可惜我劈柴就劈了半天,水烧得也太慢了。你看你能不能将就将就,就不沐浴了,洗洗脚可行?” 平时梁孺总是会沐浴后再睡,日日如此,不论天气多寒也从未间断。因此,宋贵贵并不知道梁孺平日里惯用的盆是哪一个,便随便找出来一个来拿用,看模样还是新的。 “……” 梁孺满脸黑沉沉,心绪起伏不定。宋贵贵这个小丫头一直是存心作死作不停的节奏,今日这般是要逼他怎么样为好。 宋贵贵脑袋一时发热,听见梁孺说做重要的事情,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此刻见梁孺气定神若,还隐约透露出些苦恼的情绪,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宋贵贵彻悟以后,顿时觉得尴尬万分,不能自处。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都僵住了。 正当宋贵贵端着洗脚盆不知道是该出去再倒掉还是做什么的时候,就见梁孺接过木盆放在地上,然后指了指她身后的木凳只说了声:“坐。” 宋贵贵木讷地坐下来,身子还是僵直的。 梁孺握住宋贵贵的脚踝,开始给她脱鞋子。布底软鞋轻轻褪去,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脚。 宋贵贵目瞪口呆地看着梁孺做这一切,惊得忘记了出言阻止。梁孺已经将宋贵贵左脚的袜子脱去,一只莲藕玉脚此刻便握在梁孺掌心中。 右脚的鞋袜也如样褪去,宋贵贵的大脑早就不能运转,又羞涩又激动的复杂情绪早就让她感到头脑阵阵发晕。 宋贵贵简直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梁孺这是要给她洗脚的吗? 天,她的脚竟然给一个男人看了去,还被那个男人握在掌心里面。 偏偏那个男人的容颜还生得如此俊美,纵使是现在这样下蹲的低微姿势,依旧帅气逼人! 宋贵贵早醉倒在这突如其来的甜蜜之中,身体发肤都不受控制,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早就紧张得唇角发颤,不能言语。 梁孺又低声责怪了句:“双脚这么冷。”然后又拿起宋贵贵的鞋子看了看,看罢更加生气了:“叫你添置棉鞋,怎么还是穿这种秋日的单鞋?怨不得被冻了。” 梁孺将宋贵贵的玲珑小脚放进木盆里面。白皙的嫩足入了水以后如同小鱼儿般地游了游,最后游到了盆边上面,不肯出来。 梁孺的双手也下了水,将那两只不乖的小鱼儿复又拖回水中,按在水底,粗着声音说道:“别动,好好泡一会儿,驱驱寒气。” 宋贵贵老老实实地不动了,梁孺的有力的大掌就按在她的脚上。即使梁孺没有用半分实在力气,可宋贵贵却觉得她半分都动不了了,就如同她的声音,她的整个身体一样,也一并僵住了。 宋贵贵的整个人,此刻还能正常活动的恐怕只有胸口里那颗心脏。 不,不对,就连心脏的跳动也是不正常的。因为宋贵贵的心跳快得快要飞出心口一般。 双脚早就冻得麻木,此刻沾染了热水哄熏,正一点点地恢复知觉。双脚泡在热水中,乏意立刻消散,宋贵贵感到非常舒服。 静默无语了一会儿,宋贵贵的胆子开始大了些,试着动了动嗓子,好像可以说话了呢。 “你要不要也来?” 虽然声音比蚊子飞还小,可毕竟能完整地说出来一句话了,也是真不容易。 梁孺听宋贵贵说话,便抬起头来看她。宋贵贵一见他抬头了,立刻将头缩了回去,一直缩,一直缩,可双脚还在木盆里面,她能躲到哪去。 于是乎,梁孺便见宋贵贵的下巴缩得紧挨着她的锁骨,已经看不清她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了。她就如同一只鸵鸟般想把自己埋起来。梁孺又是忍俊不禁,这个小丫头,方才会错他意的时候,那番大胆,连推辞都没有就去替他准备。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只缩头大鸵鸟。 梁孺又想逗逗她,故意装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方才说那句话早就用尽了宋贵贵所有的力气,哪还有勇气再说一遍。可梁孺却不依不饶地就死盯着她等她回话。 梁孺的那张刀刻般俊秀的脸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中还夹杂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坏意,宋贵贵立刻又怂了起来。 再这样让他这样看下去,还不如回他一句:“我是说,这个盆很大,就是两个人一起洗……也是够的。” 宋贵贵说到最后,声音早就低到地缝中去了,但梁孺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宋贵贵竟是应允他一起洗。梁孺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心窝窝被她暖得要烧了起来,好想在她那水蜜桃般的小脸上面再吸几口汁水下来。 “你,不嫌我脏吗?” 换到梁孺开始紧张了,宋贵贵刚才紧张到极限现在早就过了那个劲,反倒平静下来。 看着梁孺一脸诚恳地等着她回答,宋贵贵又好气又好笑:“你哪里脏了,你一日都换三双袜子,你要是不愿意来洗,倒显得是我脏了。” “愿意,愿意。” 梁孺迫不及待地三下五除二除去鞋袜。于是木盆里面刚才还留有的大片空缺现在却被塞得满满的,刚才还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这会儿就游不动了。 盆中不知何时响起了踩水声,大脚踩踩水,小脚也踩踩水,水声哗啦啦地,盆里的水洒得满地都是。 梁孺和宋贵贵相视而笑,突然间就听到宋贵贵的肚子“咕噜”一声,这声响闹得,原本还能忍住不笑出声的梁孺瞬间便忍不住了。 “讨厌。”宋贵贵嗔了一声。 可闹了半晌,又哭又笑的,情绪也是大起大落,她也真早就没力气了。刚才情绪一直紧绷着,所以没觉得饿,这会儿回过神来,愈发开始觉得饿,恨不得立刻就能放到嘴边吃点什么才好。 梁孺先把脚擦净了出来,又给宋贵贵擦:“擦干了出来吧,咱们热热饭吃。” 把宋贵贵的脚向她的软底布鞋子里面放的时候,梁孺又皱了皱眉头,免不了又是一番交代。宋贵贵吐了吐舌头,嫌弃他的啰嗦。 “嘿,还嫌弃我啰嗦了,明日去买双棉鞋知道吗?” “知道了。”宋贵贵头也不回,端着菜盘子往灶房间跑去热菜,梁孺在后面跟着。 梁孺不擅长炊事,只能站在一旁看宋贵贵忙活。宋贵贵忙得有条不紊,饭菜经了热,立刻又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么好的饭菜,梁孺和宋贵贵都没有辜负。梁孺吃了三大碗,宋贵贵也破天荒地吃了堆出尖的满满一碗白米饭。 其实她本也吃不了那么多,都是梁孺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我这么大了,吃饭还要人喂,羞死人了。” “这哪有什么羞不羞涩的,我倒是不羞涩,你要是喂我,我天天都愿意被你喂。” “你倒是厚脸皮。” 宋贵贵夹起一块红烧肉去喂梁孺,肉夹到嘴边,她把箸故意向上一提,梁孺就没有吃到。 梁孺又够了几下,宋贵贵都没有让他吃到,玩得不亦乐乎。 梁孺粗声粗气地:“小丫头再不给我吃我就要吃你了。” 宋贵贵吓得赶紧把肉丢了,一不小心就丢到桌子上去了。梁孺还要去捡起来,宋贵贵赶紧阻止他:“都脏了,不要了。” “瞎说,你做的肉,哪能随便不要了。” 梁孺把红烧肉捡起来,一口就吞了下去:“真香,贵贵你手艺真好。” “你尽会吹我,就是寻常家菜,都上不了台面的,哪里好了。” “我觉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你有觉得我哪里不好的吗?” 梁孺咽下去一口饭,认真想了想,然后又非常认真地回答:“没有,你都好。” 宋贵贵嘟了嘟嘴:“可我觉得你有一点就特别不好。” “哪里?我哪点特别不好?”梁孺本来夹了块鱼往宋贵贵盘子里面塞,听了这话,手一滑,鱼都没夹住,不过还好鱼块正滑到宋贵贵的碗里面。 宋贵贵捂住嘴巴笑:“你就是对我太好了,这点特别不好!” 梁孺长吁一口气:“又逗我,还真吓死我了。” “你也有害怕的?” “遇见你之前没有,遇见你以后,就害怕你。” “别贫嘴了,快吃吧。”宋贵贵看了看天色,愁绪又爬上心头:“吃完早点休息,你还能睡一会。”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摆了两个月的屏障终于撤掉了。梁孺把屏障扛回西屋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后悔。白白浪费了两个月, 之前鬼知道他都是怎么想的, 跟宋贵贵分床睡就算了,还脑子发热得主动去挡了一块屏障。 为了这件事, 周敬生已经不知道嘲笑过他多少回,恐怕要被他记上一笔, 笑上一辈子了。可之前无论周敬生笑他说他多少次, 梁孺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 他知道宋贵贵害羞, 知礼,能跟他一起住已经是让梁孺满心欢喜, 再不敢得寸进尺奢求些其他的。 但是今天,临走临走了, 梁孺后悔, 而且是后悔莫及。真是过去那几十来天,都不知道被他用去做什么去了。 待梁孺搬好屏障,洗漱完毕, 再回到舍房的时候, 宋贵贵已经除了外衣, 侧卧在床上。 她面朝里睡,侧卧在里面, 就那么紧紧地贴着墙,身后面留了老大一个空白。 梁孺知道,是留给他的。 梁孺除去鞋袜, 脱了外衣外裤也钻进被窝。梁孺来了,宋贵贵立刻感到像爬上来一个暖炉子。梁孺过去捉宋贵贵,她就再向着里面躲。 “再躲就钻进墙缝里面去了。” 宋贵贵不动了,梁孺便把她搂在怀里。她真小呀,这么瘦,这么小,这么软的骨头,还……这么香。梁孺把宋贵贵抱在怀里更加显得她的娇小,比白日里见到的更加惹人疼。 宋贵贵的双手双脚原还是冰的,被梁孺这样一搂,瞬间就暖了起来。不仅是暖,更是越来越热。 梁孺还穿了件衣服,不过是绸缎料子,贴身而薄。宋贵贵感觉她的后脊梁就贴在梁孺的胸口上。他的手臂好有力量,男人就是男人,处处跟自己软绵绵的身段有天壤之别。 梁孺把宋贵贵转了过来。宋贵贵翻过身来就钻进梁孺怀里面,这下子更温暖了。耳朵贴在梁孺胸口一会儿,宋贵贵惊奇地看着他道:“你心跳得好快。” 宋贵贵说完又往自己心口摸了摸:“跟我的一样快。” 宋贵贵缩了缩身子,嘻嘻笑了笑又道:“我原以为就我自己这样紧张呢。” 唔,这是什么话。 梁孺可是十几年来别说碰过姑娘的身体,挨过姑娘的手,便是连对着姑娘家说话也没几回。 天晓得他有多么紧张。 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瞬间梁孺心中滑过一个念头,道:“我没紧张,我只是心室病……” “去,别再唬我了。” 宋贵贵这次可是学精了:“你忘了我现在可是在跟黎老先生学医。你什么心室病啊,你分明是相思病。” 被拆穿了心思,梁孺不好意思,表情僵硬了些,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想打个马虎眼,再聊些别的话题,可心里头失望了,这下宋贵贵再也不会给他揉心脏了。 宋贵贵看着梁孺脸上一红一白的表情,调皮一笑,然后伸出玉手按在他胸口上,开始擦揉起来。 “你……” 宋贵贵拉了个怪声音:“你心里想的,我照做就是了。” 梁孺迷惑地看着宋贵贵,但觉得她千变万化,当真对他有无穷的吸引。 宋贵贵的小手就在他的胸膛处摩/挲,叫梁孺怎么能没有反应。正难受的时候,宋贵贵的软喃细语又在耳畔响起:“我可以……帮你安慰安慰。” “啊?” 这下,轮到梁孺闹了个脸红耳赤。原以为宋贵贵不懂呢。 宋贵贵也想装不懂,可能行吗?梁孺的好朋友,分明太活跃了好不好。它在下面钻来钻去地,也能时不时地蹭到她的身子,搞得宋贵贵好不心臊。 可梁孺也没有办法,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快忍出病来了。 宋贵贵将手向被窝深处伸入,摸索几下,便找到了那个不老实的小朋友。于是便温柔地开始安慰它,满足它。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它上面弹了弹,然后来回抚揉。 只是简单的几下,梁孺全身的血液就已经汇集到了一处。沸腾的鲜血让它痴狂,让它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 梁孺突然猛地掀开被子,胡乱地找到鞋子便夺门而出。被子被梁孺抖进去一股冷气,呛得宋贵贵连连咳嗽几声。 好半天,梁孺才又回来。 宋贵贵细心地注意到,梁孺的底衣好像换了。虽然两件的颜色是一样的,可是这件更旧一些。 梁孺又上来了,暖意也跟着上来了。宋贵贵早就冻死了,梁孺刚上来,她便小树懒一般地贴了上来,抱着梁孺不放手。 真暖和,真是太暖和了。 梁孺真怕宋贵贵会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可这个小丫头,偏偏就这么识趣。你担心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又偏偏什么都懂给你看。 “对不起。”宋贵贵嘤嘤道。 “怎么好好的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宋贵贵咬了咬唇角,颤颤地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宋贵贵不得不认输,她怂了。 先前她这样那样地想跟梁孺在一起,试探他的心意,有时候梁孺对此故作不知,她倒会心烦半天。可现在她又不想了,她害怕,非常惶恐不安的那种。她还没有准备好。就在梁孺刚才上了床榻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 宋贵贵小心翼翼地等着梁孺的反应,生怕他生气。她想,她这样过分,恐怕梁孺真的会生气的。 梁孺歪着头看着怀里的娇软小人,在她脸上捏了捏,没有用力,滑得宋贵贵痒痒的。 “做什么?” “惩罚你,惩罚你这样对我,看我多可怜。” 梁孺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孔,宋贵贵更加心疼愧疚,缩着脑袋又低语一句:“对不起。” “跟你开玩笑呢。” 梁孺刮了刮宋贵贵的脸蛋:“现在就算你同意,我也不能那样做。我知道,你是想放到大婚庆的对不对。” 咦,他怎么知道的。这就是宋贵贵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这个坚持,被她的闺友笑了千万次,嘲弄她不解风情,古板至极。 你得拿捏一个尺度。 只要男人对你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男人的心栓不住,留在大婚庆有什么用? 诸如此类的话闺友说了不少,可她就是想坚持。这是她的渴望,少女心中的幻想。 瞧宋贵贵一脸疑惑的样子,肯定又在想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心思的。梁孺把宋贵贵抱在怀中:“不告诉你,快睡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 “等大婚庆告诉你。” “唔。” “暖和吗?” “都热了呢。” “那要把我推开吗?” “才不要,就叫我热死吧。”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得养好身子骨。” “这又是为什么。” “等着我折腾你。” “讨厌,你坏!” 宋贵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是在梁孺的怀抱里面,热乎又安心,和他说着话,打闹着,后来就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未想又睡到一枕日红。 好像每次跟梁孺在一起都是这样。第一次入住梁府的时候,她就睡得很沉很久。这次也是如此,明明心里揣着事情,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 宋贵贵不知道梁孺是何时走的,醒来的时候床边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宋贵贵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好久,就是不想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化。 梁孺是不是真的走了? 宋贵贵突然起床,掀开被子就一股冷气钻了进来,冻得她直打哆嗦。平时宋贵贵最怕冷的,起床时候会磨蹭一点。可今日她丝毫不怕被窝外面的严寒,麻利地穿好衣裤,顾不得先洗漱就往外面跑去。 里里外外在梁府上转悠了三圈,宋贵贵没精打采地回到舍屋坐下。 果不其然,整个府邸就她一个人。 梁孺真的走了。 昨夜的一切不是做梦,贵颜府邸的房契还铁铮铮地躺在桌子上呢。房契旁边还压了一张白纸。 “生辰快乐,不能陪你了,对不起。” 哦,原来快到生辰了呢,她自己都忘记了。可惜,不能一起过了。往年她也不过生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今年没能跟梁孺一起过,宋贵贵觉得异常可惜。 宋贵贵开始算日子,离一个月梁孺回来娶她还有多少天,多少个时辰。五年呢,又有多少天。 算好以后,宋贵贵更加垂头丧气,时间真的很长。今日天气很好,睡到这个时候,早就日上三竿。阳光和煦,柔和地洒在外面的院落中,可宋贵贵一点也无心欣赏。 做些什么呢? 书院今日休课,晚间她也不想去做生意了。正踌躇之时,宋贵贵听到大门外有扣门的声音,不禁心下一惊。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来梁府的,她在的这些时日也就梁斌拜访过一次。如今梁孺刚走,又会是谁来呢? 门外扣门之声继续,听得真真切切。来人似乎很耐心,敲了那么久的门,节奏依旧平缓,不急不躁。 宋贵贵忐忑不安地去开门,猜不透门外会是谁来,有点害怕。 大门打开,外头站着一个绿色衣衫的小妹妹,模样长得秀丽可爱,圆圆的小脸上挂着弯弯的微笑。 “你……找错人了吗?” 宋贵贵不认识这个女孩子,第一反应就是她找错人,敲错门了。 “哪会,这里是不是梁府?您是不是宋贵贵?” “是的。” “那就没错,我就说我不会找错呢。” 女孩抹了把细汗,风尘仆仆的样子:“姐姐让我先进屋吧,这一路赶过来可累坏我了,哪里知道梁府怎么住这么偏,这么远,早知道我就租匹马了。” 女孩子一侧身,好家伙,原先她身子挡住了没看见,这会儿可就全都显露了出来。女孩子身后放了三个大包袱,此刻她挪了个身就想向里面搬。 “哎,你等等,可我不认识你呀。” 女孩子顿了顿,接着笑了,手上活计也没停,照样往里面搬东西。宋贵贵脸皮薄,没好硬拦。女孩子钻了个空,就挤了进来。 “你放心,是梁大哥交代我来的。” 宋贵贵愣住了,不自觉地开始往歪了想。 女孩见她发愣,又道:“梁孺。” 宋贵贵心里头更酸了,怎么随便一个女孩子登门就要入住的样子,还口口声声喊出梁孺的大名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女孩子见宋贵贵的脸色微变,咯咯笑了出来:“姐姐紧张什么,我是梁大哥买的小丫鬟,日后我们就一起住了,专门来陪你。” 女孩子朝梁府里面一看,忍不住叹道:“梁府上这么大呀!真是,就你一个人住也真是太浪费了。来来来,别站门边了,快进来吧。” 女孩子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前面带着路,还招呼着宋贵贵进来,几分有丫鬟的模样?可她看着瘦小,却十分得有力气,三个大包袱她轻松地抗在身上,依旧步履轻盈。看着这干活的伶俐样,倒还真像是个能干的小丫鬟。 见宋贵贵倚在门边并不进来,女孩子又折回来,自熟得很,挽着她胳膊道:“姐姐走吧,先进屋,我铁定不是坏人,我叫昙香,昙花的昙,香气四溢的香,十足的美人名。” 宋贵贵无语,这个女孩子也太不矜持,头回见面,自我介绍就这样夸自己,也不怕人笑话。 可宋贵贵还是连拉带拖地被那女孩子拽进了门。 女孩子看见桌边有水,立刻抓上去咕咚咕咚大喝一通,末了,抹了抹嘴巴:“渴死我了。” 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一旁受气模样的宋贵贵又笑了:“果不然梁大哥叫我来陪你,就嫂子这样子日后一个人住可不得把我梁大哥给担心坏了。” 宋贵贵又皱了皱眉心,可不喜欢她一口一个‘我’梁大哥这么叫了。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你就问吧。” 宋贵贵不想绕弯子,一语中的:“你不是丫鬟,你到底是谁?” “嘻嘻,”女孩子笑了笑:“姐姐是个外柔内刚的急性子哦。” 宋贵贵是真急了,梁孺前脚刚走,这后脚就进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算个什么事了。 女孩子收住笑容,过来友好地拉住宋贵贵的手,正声正色道:“姐姐,你别急么,怪我就喜欢开玩笑。我如今也是走投无路的境地,还望姐姐可看在梁大哥的份上,日后生活起居带上我一起可好?左右姐姐日长孤单,我可伴你左右,解个闷也好啊?” 宋贵贵跟这个昙香聊了半天才弄清楚一个重要消息。原来这个昙香的的确确与梁孺认识,因为她是周敬生的相好。 昙香的家族本大,因为得罪了权贵闹了个抄家的下场,后来辗转流落到烟花之地,便在寻花问柳之处遇到了风流倜傥的周敬生。 二人一见钟情,本来周敬生可以顺利替她赎身,再喜结良缘的。可就是在赎身前一日里,出了岔子。 昙香虽然身处烟花之地,却还没有失了身子,因为年纪刚刚才十四,只是当做雏鸟养着,学些歌舞技艺,做个姑娘们的近身丫鬟。日后待年岁长得大些,身段可以再丰腴些了才正式独立接/客。 但这些雏鸟日日近身成熟了的姑娘们,就连姑娘们伺候客官时候也随身伺候。一方面为了让雏鸟们早日熟悉环境,跟着姑娘们多学些本领,另一方面,若是遇到了好小龄少女的主子,还会提早将雏鸟们赎身买回家养着。 昙香就是这样的雏鸟,虽然没有失了身,可跟着姑娘们,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所以言谈举止之间也有些放荡不羁。昙香就是在一次伺候姑娘的时候遇见周敬生的。周敬生风月场合出入无数,却不料在昙香这里遇见了真情。 两个人说好了长相厮守,昙香便等着周敬生给她赎身。可就在约好赎身的前一日,昙香跟着姑娘们伺候客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色鬼。 色鬼纵欲无度,竟是活生生折磨死了姑娘。色鬼欲杀人灭口,亏得昙香昔日里有过一段走江湖的经历,学过些本领,这才逃了出去。 后来经过周敬生打听才知道,那个色鬼来头不小,还是个京城中的大官。且他失了德性,伤了人命被昙香看到,怕误了他日后前程,仍是在眉山镇锲而不舍地追查昙香的下落。 如此,周敬生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接昙香入府了。昙香无处可去,两个人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偏巧梁孺登门说了即将从军远行的事情。 故而,几个人一合计,决定让昙香住到梁府里面去。一来有了落脚之处可以避避风头,二来有个人陪着宋贵贵,梁孺放心。 昙香声泪俱下地说明来意,还拿出周敬生亲自写的书信作证。宋贵贵一听她的身世经历早就心软了,莫说真是周敬生相好,就算萍水相逢,这个难她也救了。 消了嫌隙,两个姑娘年岁相仿,便越聊越投机。名义上昙香是丫鬟,可宋贵贵几时觉得自己能是个小姐之躯,便是要跟她姐妹相称。可昙香就是不依,硬是要尊宋贵贵一筹。 宋贵贵拗不过昙香,便随她去了,左右正她自己心里头当昙香是妹妹就行了。 有昙香作伴,宋贵贵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两个人便一同搬进了贵颜府邸居住,偌大的房子有个人陪也不害怕了。 上午宋贵贵如常去个旧书院就学,昙香还可以继续帮她照顾贵颜铺子。如此生意上也不耽误了。两个姑娘家半个月时间把生活捋得条条顺利,贵颜铺子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昙香很能干,有了她的帮忙,宋贵贵能挤出大把的时间温习医经,进步很快。 周敬生在眉山镇还是小有名堂的,为了避免惹人耳目,来得不多,也就偷偷地跟昙香见过一次面,还是匆匆分别的。 见过周敬生以后,昙香眼圈就红红的,回到贵颜府邸就开始不住地掉眼泪。宋贵贵被她闹得也愈发地想念梁孺,跟着也掉了眼泪。 自从梁孺走后,宋贵贵一直克制着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这么些时日以来,也都过得很好。单就那一次,放飞了心绪,便想梁孺想得不得了。 半夜里她和昙香一个床,两个被窝,抱头痛哭,各自为自己前路曲折的爱情伤感起来。 原本梁孺说等到了雁荡安定下来就托人回来捎个口信回来。可宋贵贵日日等待都没有得到梁孺半点口讯。他就如同彻底消失了一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宋贵贵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许是他那边忙,没有功夫。或者是军纪威严,不便带信出来。总之理由她想了千万个才勉强让自己安心。 但是时不时的宋贵贵就会胡思乱想一通,担心得很,可也没有办法。只好一日一日数着过,盼望着半个月后相见的时候。 这半个月来宋贵贵的医理进步很快,黎先生说了,叫她可以参考下届医女的资格。这算是宋贵贵自梁孺走后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应考时间就放在年关之后,宋贵贵盼望着半个月后与梁孺相见的时候,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贵颜铺子生意兴隆,宋贵贵和昙香的名声也盛传开来。胡饼姐妹花的名字越传越开以后,宋贵贵便不敢让昙香再去铺子里面抛头露面。虽然昙香之事的风波日渐平息,可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宋贵贵不想拿她的性命冒险。只让她在贵颜府邸住着,做些食料准备的活计,铺子里面张罗生意的事情,就还是她一个人做。 昨日里和昙香因为各自对梁孺和周敬生的想念都伤感了很久,一晚上没睡好。临近打烊的时候,宋贵贵精神便不好,正准备提早打烊回去休息之时,铺子里面却进来一伙气势汹汹的人。 为首的是个世家公子,宋贵贵认识他,便是眉山镇上名气很大的小霸王卫响。 宋贵贵跟卫响没有任何交集。卫响也从来没有到她的铺子里面买过什么东西,突然造访,不知来意,宋贵贵隐隐约约觉得不好,可也不能明面上得罪了人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招呼。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宋贵贵对卫响敬铺主之礼,客声问道:“不知客官想要买点什么?” 那卫响笑得油光滑腻, 盯着宋贵贵的樱桃小脸贼笑不止, 口中也不干不净:“本公子就想要你,如何?”此言一出, 宋贵贵立刻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道:“客官请放尊重一些, 若是对铺中点心不感兴趣, 便还是早些离去,莫耽误彼此时间为好。” 卫响冷不丁被宋贵贵这么一呛, 脸色很不好看,顿时没了耐心, 摆一摆手,身后跟着的仆从便躬身上前, 往桌子上掷一张纸。 宋贵贵瞅也不瞅一眼, 只是冷冷地盯着卫响,丝毫不退让。这种反应,让卫响有些恼火, 但也增加了他对宋贵贵的兴趣。 宋贵贵有一事不知, 就是这卫响也就读于琼琚书院, 而且还是梁孺的死对头。原本卫响并不认识宋贵贵,倒是近日听闻梁孺已经从军, 辗转打听到最近市井街巷谈论得正热闹的胡饼姐妹花竟是跟梁孺有莫大的联系。 梁孺未来到琼琚书院之前,卫响可是在书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就连院首都忌惮他三分, 与他以礼相待,从不给自己惹麻烦。直到梁孺来了之后,卫响才彻彻底地遇到了对手。 他和梁孺家势相仿,彼此之间谈不上谁高谁一等。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可梁孺那种傲然于世,眼高于顶的样子处处让卫响不爽。最大的梁子结在梁孺在月测中得了第一之后。 原本卫响一直是第一,不管梁孺怎么倨傲无礼,在书院中凭课业高低,真本事说话,卫响还是有骄傲资本的。可就连这唯一的资本也给梁孺夺了去,卫响就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可卫响不敢正面挑衅梁孺。梁孺出手狠辣,以前他派过跟着他的小斯故意挑衅梁孺,各个被修理得不轻,所以卫响不敢轻易亲自出手。 潜伏良久,伺机而动,终于老天开眼让他逮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梁孺竟然从军去了。 那么就先从他的心头肉下手。卫响早就打听好了,这梁孺离家之前对宋贵贵的安排是无微不至,对这个女子可谓关怀备至。既然是他的心头好,那就把她抢过来,才能狠狠地解了这么久的窝囊气。 卫响今日登临贵颜,纯粹是为了报复解气。可当他真的看到宋贵贵其人之时,纵使阅人无数,沾染过不少姑娘小姐的卫响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心里头暗骂梁孺艳福不浅,怪不得要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金屋藏娇一番。 这种女子,是谁都要好生藏起来,独自去偷欢一番。 看她生得如此明媚动人,双峰傲人高耸,偏偏自娇姿媚态中又不失清纯淡雅。当真如一朵染红了的白莲花,高贵脱俗,清丽绝伦。 卫响见宋贵贵的第一眼就恨不得立刻马上把她拽去舍房好生疼爱一番。可他要的还不止这些,他要连人带心一块给她吞了下去,好彻彻底底地给梁孺致命一击。 仆从木声喝道:“宋小姐,我家卫响卫公子意中于你,愿纳你为妾。这是纳妾聘书,你可以先看看,不日之后我家公子便会去你家中提亲。” “荒唐!”宋贵贵气得发抖,气卫响这种轻蔑的态度,还有游走在她身上不安分的眼神。 “我本良女,公子就算家大业大,又岂有强娶豪夺的道理!若公子对我铺中食饼并无兴趣,还请速速离去,免得我关门谢客,彼此脸上都不痛快。” “哎呦,还是个倔脾气小辣椒。”卫响坏笑着,一把捏住宋贵贵细弱的手腕。 “本公子就喜欢有辣味的。” 卫响贴着宋贵贵的脖子,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头晃脑沉醉道:“真香!” 宋贵贵的手腕骨被卫响捏得生疼。卫响将她的小手死死地攥在手里,叫她动都动不了。往日里梁孺也这样狠狠地抓过她的手,叫她动弹不得,可从来没有半分疼痛,如今被卫响抓得手腕都快断了。 宋贵贵吃了痛,又疼又气又羞又恼,眼睛中涌出晶莹的泪花。卫响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贵贵徒劳无功地在他手里挣扎。此刻宋贵贵目中含泪,还凶气四射地看着他,这种模样更加对了他的味口。 有意思,这个女子有意思。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样?找你老相好来救你呀。”卫响开始向宋贵贵的鼻尖上凑,一边凑一边哈着粗气不停地嗅她。 卫响的模样,足足快把宋贵贵恶心坏了。可她就是拼了命地挣扎也挣脱不开卫响的禁锢。 卫响继续逼近,近到宋贵贵能看清楚他鼻尖的毛孔。看着卫响的脸庞越来越大,他身上常常垂涎花街柳巷的味道也跟着扑面而来,宋贵贵突然很想吐。 “我听说你的相好,梁孺……” 听到卫响提到梁孺,宋贵贵原本抗拒地一直埋着的头这下终于抬了起来,盯着卫响。 卫响饶有兴趣地顿了顿,继续道:“我听说他从了天军,日后多半是要死在战场上的。小美人,你哪都好,就是这选男人的眼光太差。选谁也不能选个死鬼作男人,你说是不是?” “住口,不许你咒他。你既然这样说他,常日里面便肯定与梁大哥宿有芥蒂。今日还乘他不在便侮辱于我,真是好不要脸。” 卫响当真不要脸,有美人在怀,他要脸做什么。 不管宋贵贵怎么骂,他都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宋贵贵心中焦急万分,心念不断转动在思索该怎么办。 见那卫响又要靠进来,宋贵贵狠命地在他手上咬了下去。 可那卫响绝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宋贵贵一口下去,他吃了痛,立刻狠狠地给了宋贵贵一巴掌,又将她再次拽去怀中。 宋贵贵顾不得颊上的疼痛,抽了间隙急忙喊道:“你休要再无理,光天化日之下,你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外头就是街市,到时候看谁没脸。” 宋贵贵正要喊人,却叫卫响身后的两个仆从早就把她铺子的大门给关了去。如此,她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宋贵贵绝望地看着卫响。卫响的唇狠狠地压了下来,重掌粗暴地落在她胸口柔软之处。宋贵贵咬紧牙关,准备若是卫响攻了进来,索性一口咬掉他的舌头。 宋贵贵心生死念,倒也不怕什么了。眼看卫响的舌尖就要抵了进来,宋贵贵双眼一闭,准备好玉石俱焚。 正在此刻,忽听门外一声巨响,是贵颜铺的大门被人硬生生地踢开了。 “住手,你们这群登徒浪子!” 门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宋贵贵听出正是昙香的。绝处逢生遇亲人,宋贵贵当真感觉到死而后生的感受。 卫响也被昙香的突兀到来惊得发怔。宋贵贵乘机又在卫响的耳根狠狠咬了下去。卫响吃痛,惊呼下松手,宋贵贵连忙向昙香的位置跑。 卫响的几个仆从出手欲拦,昙香眼疾手快,几下腿脚就将数名男子横扫踢倒。卫响也没想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姑娘,看着比宋贵贵还小,模样生得那么可爱,身手却如此了得。 除去旁的阻碍,昙香伸手使劲拉过宋贵贵。两人握住了手便不约而同往街市中央跑去。 昙香先喊:“救命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要强强民女了!” 短短几声吆喝,贵颜门口就积聚了不少人。宋贵贵和昙香姐妹二人,街坊左右的大家也都认识,一听她们这样喊叫,纷纷汇集在贵颜铺子外面,看个究竟。 卫响他们一时间却被堵在铺子里面出不来。 很快,就有人把卫响认出来了。人群里面开始议论纷纷。 “你看,是卫家大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家铺子里面两个小姑娘。” “可不是,还带了一群男人来对付两个小女孩。” 卫响还是不敢公然与舆论作对,此刻声讨声越来越多,只好落荒而逃。 在宋贵贵身侧擦身而过的时候,卫响狠狠地留了几个字:“你等着。” 这三个字旁人没有听见,连昙香都没有听见,只有宋贵贵听了个清楚。 卫响走后,人群一会儿也自然散去。留下受惊的宋贵贵和昙香两人。 姐妹两个人也不敢多留,赶紧关了铺子早早地回到贵颜府邸。 宋贵贵跟昙香讲了经过,惊得昙香花容失色。 “得亏我今日心血来潮想来接你回府呢。若是我晚来一步,这可如何是好?” 宋贵贵也惊魂未定,只道:“我也不知道。” 回想起方才一幕宋贵贵不敢想如果昙香没有及时出现她该怎么办。 昙香皱了皱眉道:“我们去告诉周敬生吧,叫他来保护你。”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今日你公然露面,又展了武功,得罪了那个卫响。我担心他顺藤摸瓜查出了你的身份。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也不能去找周敬生,平白连累了他。” “那我们怎么办,若是再发生这种事情,该如何是好?” 宋贵贵凝神细想片刻道:“最近我们便不要出门了。明日我就捎口信给黎先生告假。他们知道个中缘由也会暗中相护我们。这些天贵颜铺子就关了,我们躲在家里,他卫响总不能追到家中破门而入把我们怎么样吧。” 昙香听罢点了点头:“也是个好主意,府中也备有吃食,够我们俩生活的了。只是,这般打算也不能长久呀,我们又能躲到几时?” “再熬半个月不到就行了,等梁孺回来。到时候他会到我家提亲,等我们结了亲,卫响再想怎么着也没有办法。” “好!” 宋贵贵和昙香两人打定主意以后,便真的一连半月府门不出,过起了闭门日子。索性两人相伴,并不觉得寂寞。 卫响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离梁孺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宋贵贵满心欢喜,那日卫响之事的阴影便越来越小了。 只要梁孺回来,宋贵贵什么事情都不怕了。就算是卫响,她也相信梁孺可以摆的平。 一月初七,是梁孺回来的日子。 之前两个人约好,梁孺大概晌午便能到,他们就在淞御街口见面。今日宋贵贵需要回家把月银给丽娘,也顺带看望家中一切。到时候两人可顺便在淞御街备好礼品,梁孺就直接陪宋贵贵回家,登门提亲。虽然礼数不周,但是情况紧急,时间紧迫,也只能如此。 一月初七的一大早,宋贵贵仔细梳妆打扮一番,好生费了一番功夫。昙香在旁边等得都快发急了宋贵贵才磨磨蹭蹭地从屋子里出来。 昙香原还想损她两句的,但当见到宋贵贵的时候可半句玩笑也开不出来了。 “美!”昙香毫不客气地夸:“美成这样,我就是再等上半个时辰也是值了。” “哪有这么夸张,要等上半个时辰的。” 昙香啧啧嘴:“还哪有半个时辰,小姐你自从进屋梳妆以后,我都快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好不好?脚底板都要钉在地上了好不好?” 宋贵贵嘻嘻笑:“好好,我的好妹妹。待我喜宴上,好好补偿你一番行不?” “不害臊,”昙香损道:“整天喜宴喜宴的挂在嘴上。” 宋贵贵早被昙香法趣打成习惯,薄脸皮也打成厚脸皮了。宋贵贵自幼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闺友高嫁以后,两人一年都见不上几回面。而且宋贵贵始终觉得,跟她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慢慢地相对无语,见面时候都是听她说如何诱夫,如何在夫家争宠得胜,宋贵贵多是在一旁听,隔半晌会应上一句“嗯。” 而昙香却不同,昙香为人大胆爽快,对宋贵贵又极其真诚。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心中各有所盼之人,也均不能顺风顺水地在一起,加上这同病相怜的经历,这段共患难共扶持的情谊。宋贵贵和昙香之间基本上无话不说。 因而,等待梁孺回来的这天,无论宋贵贵怎么劝说,昙香都坚持陪她一起去。宋贵贵担心昙香被人捉到,昙香却认为真出了事情自己还有一身武艺防身,若是又出了卫响上次那个事情,宋贵贵可真要束手无策的。 左右会面时间定在大白天,宋贵贵思来想去觉得在淞御街口那么热闹的地方,也不至于能出什么大事情,便也同意了。 宋贵贵和昙香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等待无聊,他们便是聊起了嫁娶的事情。该准备些什么,该有些什么情绪。两个姑娘低声交耳地说着悄悄话,彼此都面红耳赤的模样,想来是提到了什么羞事。 她们说得投入,连昙香都没有发觉,在暗中之处一直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滑不地盯着她们看。这双眼睛几乎是和宋贵贵她们同时到的,只不过碍于街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更是介怀梁孺是否会出现才迟迟地不动声色,却一直在不放弃地窥视着。 说话间时辰过得很快,一个时辰悄然无息地过去,却还没有梁孺的身影。宋贵贵不免开始心里起来,一会儿功夫就站起来四处张望,每次都是失望地坐下。 “你急什么?”昙香戳了戳宋贵贵:“他从雁荡赶来,不近的路呢,迟个一时半会儿都是正常的。只要你们实在是约好了在这见面就行。” “好,好的,那再等等。” 宋贵贵嘴上应着,行动上却南辕北辙,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又弹起来,小细脖子伸得像大白鹅一样翘首以盼。 昙香没了注意,宋贵贵的魂早就飞了,哪里是她能抓得住的。 等了好久,不仅是宋贵贵开始急了,连昙香都坐得不淡定了。昙香忍不住又戳了戳宋贵贵:“我说……你没记错地点,算错日子吧。” “怎么可能呢。”宋贵贵心慌意乱地答了句,再也说不出话,心口堵着一口气,再说一句就要哭出来了。 昙香也不敢再问,宋贵贵一天数十次日子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肯定不会记错。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昙香轻轻地拍了拍宋贵贵的肩,给她点安慰,自己心里头却打起鼓来。 昙香身世坎坷,见过的世面比宋贵贵多得多。凭着她多年的经验来看,铁定是出事了,可昙香没有说破。这个时候,任何变数劫难,都得宋贵贵一个人过了。 昙香只是暗暗祈祷事情不要太糟才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黄昏时分,宋贵贵没有等到梁孺。昙香原以为她会哭, 可宋贵贵却异常平静, 越等不到人,越是平静, 这让昙香更紧张起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她。“贵贵, 你有什么就说呀。心里难过, 有担心也要说出来呀,不要一句话不说好不好?” “贵贵, 你得说句话呀?你一句话不说好吓人啊。” …… 昙香一个人在宋贵贵旁边唱独角戏聒噪了好久,可宋贵贵一个反应也不给, 急得昙香直挠头发。 最后一缕夕阳下山,月落星疏的时候, 宋贵贵终于开口了:“我先回家了, 昙香你先回贵颜府吧,就别再陪着我了。” 昙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贵贵淡定得不像样子。 “贵贵, 你到底怎么想的?” “贵贵?” 宋贵贵径自开始向前走, 昙香木讷讷地跟着, 一时间觉得自己太笨嘴笨舌,恨不得立刻借周敬生半张嘴巴使。他那张嘴, 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肯定能安慰好宋贵贵。不像现在,她急得像只哑巴猴子。 昙香远远地跟在宋贵贵身后, 不敢打扰她,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回去。宋贵贵家在村口很偏的一条小道尽头,她回家路上中间要过两片很荒野的苞米地,昙香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意了。 宋贵贵和昙香不知道,她们移了身子,盯在她们身后的那只眼睛也同时移动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宋贵贵和昙香一路上无话,走了快两个时辰,走到昙香腿都发麻了,才终于看到那两片苞米地。 离近苞米地了,人烟开始稀少。原本这个时辰这个地儿,去宋贵贵家的路上就没多少人,满眼大片的乌黑看不见边。等到了这两片苞米地,就剩宋贵贵和昙香两个人了。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昙香才感到那股不对劲。多年的江湖经验,昙香直觉觉得后面有人盯梢。方才人多她心也乱,精力全放在宋贵贵身上,倒一直没有察觉。这会儿闲杂人等都撤去了,昙香敏感地发现身后半里远的地方,有一双脚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昙香试探了几下,确信不疑。来人不是路过,也不是碰巧,就是跟着他们的小尾巴。昙香心中大惊,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前面的宋贵贵,拉住她的衣襟,压低声音道:“贵贵,快走,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宋贵贵原本魂不守舍,这一惊之下也收了魂去,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来不及细问便紧紧地跟上昙香的脚步。 两个姑娘开始跑起来,后面的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连隐藏都不隐藏了。别说是昙香,连宋贵贵都听了出来,来人分明是要追上,跟她们来个鱼死网破。 会是谁? 宋贵贵心道,难不成是卫响?可他一个贵公子不至于跟了几里地这么辛苦在这里对她下手吧,这也太委屈卫响了,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么。 可除了卫响,还会有谁呢。 难道就是喝水都塞牙,真遇到旁的色鬼什么的了? 宋贵贵和昙香早就开始跑起来了,可跑得再快不及身后之人快。脚步声眼看就在她们身后,宋贵贵咬咬牙,心中一横。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身后之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不能连累昙香! 宋贵贵突然定住脚步,突然一个转身,她倒要看清身后贼人的真面目。 宋贵贵猛得停下脚步,也让身后之人始料不及,险些就撞上了。昙香也诧异地停了下来,连连拽着宋贵贵的衣袖,心道她是疯了不成,怎么不走了。 看清来人之后,宋贵贵不禁愤怒不已:“冯二狗,你深更半夜跟着我干什么?” 来人正是冯二狗。 从盯梢开始,到跟了宋贵贵她们一路,他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耐心也早被耗尽了。 “跟着你干什么?”冯二狗一脸凶相:“你娘早就把你许配给我了,你却背着我偷人,都住在梁孺家里去了,你还问我跟着你干什么!” “胡说,我什么时候许配过你了?休在此信口雌黄!” “我胡说?”冯二狗咬牙切齿:“你娘连彩礼定金早早地收了去了,现在却叫我人财两空,是个什么道理。” “你胡说!” 宋贵贵气得跺脚,嘴上还是这么骂,心里却凉了。冯二狗说的事情,她相信丽娘能做的出来。 自己在家里算个什么,就是个丽娘看着能卖多少钱的摇钱树。冯二狗在街坊里面是家势最好的,又觊觎自己多年,照丽娘的算盘,不把她卖给冯二狗,还能卖给谁? “甭管我胡说不胡说,今日我就要把你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怎么办!” 眼见冯二狗就要扑将过来,昙香一个箭步挡了上来:“我看你敢!” 冯二狗却真的有恃无恐地上前。昙香微微一笑,对付这样的货色,她还是有把握的。 昙香一个箭腿扫了出去,右手抓住冯二狗衣襟,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冯二狗突然从怀里洒出一股子□□,直喷在昙香面上。 “不好!你这奸人!” 昙香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应声而倒。宋贵贵急忙俯身照看,却见昙香眉目紧闭,早就昏了过去! “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迷魂药罢了,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冯二狗见一击得逞,更加肆无忌惮,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粉灰,得意忘形地看着面前这只待宰羔羊。 幸好他早就打听到,宋贵贵旁的这个丫头,身手了得,特意提早准备了一番。若不是如此,今日这到手的鸭子又要飞了不成。 冯二狗恨恨地瞅了瞅地上的昙香。若不是这个丫头碍事,他何至于等到今天。 得知梁孺走的那天,他就想上了宋贵贵。原本心里就窝囊着无名火,可一直觊觎着梁孺的势力,他有苦不能言,强行咽下去这口气。 可如今老天开眼,支开了梁孺这个短命鬼,他冯二狗岂有再守着肥肉不吃的道理? 看着冯二狗步步逼近,宋贵贵欲哭无泪,环顾四周,除了苞米穗子,连一样能防身的东西都找不到,她连想自绝都难! 冯二狗恶心的嘴脸终于靠了上来,宋贵贵绝望地闭上眼睛,双手攒着劲握紧了拳头,准备跟冯二狗拼了命,死活不能让他得逞,上了她的身子。 宋贵贵牙关已经紧咬,正准备玉石俱焚的时候,却听冯二狗身后一声响。紧接着便见冯二狗整个人被后掀了去,大力地扔在地上,面朝下疼得直哼哼。 宋贵贵忙看向来人,却见他一身夜行衣,还蒙了面目,不见真容。来人一言不发,只是抓了冯二狗一阵好打,下手狠毒,拳脚落下丝毫不留情。没几下,冯二狗被打得连哼唧的声音都没了。 宋贵贵心念不好,怕他把人就这样打死了。她连滚带爬地起来,往他们的方向跑去。 这一看之下,宋贵贵倒抽冷气。地上的冯二狗此刻被打得哪还有个人样,整个头上鲜血直冒。 那人还要再打,宋贵贵赶忙道:“壮士且住手,万一伤了人命,可不值得。” 那人举起的拳头犹豫了很久,最后恨恨地收了回来。那人停了手,便去看昏倒在地的昙香。他掐了掐昙香的人中,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锦小瓶来,放在昙香的鼻尖熏了一熏。 宋贵贵跟那人相隔不过数尺距离,几乎能够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冰月当空,月明星稀,那人整个面部都用黑布蒙着,但露出两只炯炯明亮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漆黑不见潭底。宋贵贵与他的眼光对视,稍纵之间,各种心念滑动。 那人目光如炬,若皓月当空,但却似乎有意躲开宋贵贵的凝视。他偏过头去,便又站起身来走到离宋贵贵较远的地方,跟她保持了距离。 宋贵贵的心如被揪起来般,她双手拢在胸间,紧张地死死抓住胸前衣衫。 “梁孺?” 那人听闻宋贵贵的呼唤,脚步微动,目光闪烁,却终究没有说出半句言语。 宋贵贵见他不出声,前移了一步又上前唤他。那人明显震了震,却还是不说话了,只是将地上的冯二狗抗在肩头欲走。 宋贵贵急了,要跑过去拉他。那人见状更加没有犹豫,带着冯二狗转身就跑,宋贵贵提起裙摆就跟着追。 可是天黑路远,苞米地更是难走,宋贵贵哪里追的上他。没走几步,宋贵贵被裙子剐到苞米茬子的边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手上立刻擦破了皮,疼得她眼眶都红了,等宋贵贵再抬起头来一看,周遭一片哪还有什么人影。 虽然相隔数尺,昏暗月色下根本看不清什么,可宋贵贵坚信刚才那人就是梁孺。若要她给出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她半句也说不出。就是没来由的感觉,宋贵贵就是觉得那是梁孺。 梁孺一路上就跟着她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开始跟着的,是从她回家开始,还是她等在淞御街口的时候就一早地等着她了。不管什么时候跟上的,他为什么不露真容,还对她理也不理。 几番委屈之下,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宋贵贵扑倒在苞米地上胡乱发泄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几乎要完全失了理智。 过了好一会,宋贵贵觉得有人拉她,仰起头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发现是昙香醒了。 宋贵贵这才抹了抹眼泪,跳起身来拉住昙香:“对不起,我真昏了头了,光顾着自己哭,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昙香揉了揉脑袋,摇摇头:“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发生什么事了?冯二狗呢。” 宋贵贵刚才见到梁孺,却没有想到他对她避而不见,一时间万念俱灰,委屈埋怨积聚于胸,几乎有自暴自弃的感觉。直到昙香过来喊她,宋贵贵才又拉回了些理智。 跟昙香说了刚才的经过之后,昙香始终不敢相信。 “你真的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会不会是因为你太想梁大哥了?” 宋贵贵拼命地摇头:“肯定是他,我就觉得是他”。 宋贵贵这么坚持,昙香也没主意了,只是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她们也总不能一直留在这苞米地吧。 “贵贵,要不我们先一起回你家再说。现在天色都这么迟了,你家人也该等急了。” 宋贵贵木木地点点头,没有思路,就是被昙香拉着跟在后面走。两个人惊魂未定,心里头都在琢磨着事情,也没聊天说话。 天色越来越黑漆漆的,有了方才那段惊险的经历,昙香也害怕了,拉着宋贵贵走得很快。不过多时,就看见宋贵贵家的茅草屋舍。 昙香指了指前面:“你看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宋贵贵这才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向前张望,原来是宋重一直在等她。 宋重焦急万分,等了那么久可算是看到宋贵贵的身影了,急忙跑了过来。宋重热情地跟宋贵贵和昙香打招呼,宋贵贵却实在没有精神,只是勉强挤出来一个僵硬的微笑,脸色惨白惨白的。 宋重刚想问,宋贵贵就给他拦住了:“进屋再说吧,爹娘睡下了?” “都睡了。” “哦。” 宋贵贵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哦’。进了屋门之后,宋贵贵便如游魂一般,顾自洗漱,也没有吃饭,便回了房间休息。临进屋前,嘱咐宋重对昙香好生照顾,就再也没有出来。 宋重和昙香任谁都能看出来宋贵贵平静得异常,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宋重是知道今日梁孺该陪姐姐回来的,第一反应是梁孺悔婚了。 “是因为梁府看不起姐姐吗?” 昙香幽怨地叹了口气:“贵贵根本没有等到梁孺。” “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比这更糟的是,贵贵坚持说我们回来的路上遇见梁孺了。不管是真遇见了还是她的幻想,总之我很担心她。” 昙香跟宋重讲了一遍经过,两人除了一同唉声叹气,并没有想出来什么好的主意。 宋重愁眉不展,昙香安慰道:“先睡吧,静观其变,这事也急不得一时半会儿。” 昙香安慰了宋重,却不料自己一晚上辗转失眠到通宵,一直在想些宋贵贵的事情。直到清晨,昙香迷迷糊糊地有了点睡意,正想打个盹再起来的时候,却被一阵激烈地敲门声惊醒。 昙香起身开门,却见敲门的正是宋贵贵。宋贵贵一脸惊喜,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举起手里的一个包袱,十分兴奋地道:“昙香你看,这是我一早上在我屋子外的门槛上发现的。” 昙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出什么东西能让宋贵贵高兴成这样:“这是什么?” “是贵颜铺子的房契,原先这个铺子梁孺只是盘租了两年,现在这是房契,上面写明买主已经一次付清全额,把铺子买了下来。铺子里面的署名是你跟我一起。” 昙香更意外了:“怎么会这样?” “还有这个!”宋贵贵又兴奋无比地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梁府的路线图,还有一个锦盒的图样,旁边还有字据。说是若你我遇到危难,凭借这张锦盒的图样就能找梁府的梁老太太帮忙。” “啊……这……” 昙香目瞪口呆。 宋贵贵兴奋地雀跃:“你说,除了梁孺,谁还能这么干?给我们买铺子,还给我们指了梁老太太作为依靠。我就说我昨日见到的人肯定是梁孺,你们还不信,若不是他……” 宋贵贵激动得语无伦次,昨天像个被打碎的可怜小鸟,今日又重新飞向枝头了。 昙香真不忍心打碎宋贵贵这个美好的梦,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昏了头。昙香试着把语气放得更平淡些:“那如果是梁孺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语问罢,宋贵贵不吭声了,如从梦中惊醒。 “如果是梁孺这样做了,他昨日见到了你的人,又跟到你屋子门口却都不显身,那他以后是怎么对你打算的。” 怎么对她打算的? 刚才来不及细想,这会儿被昙香这样一问,宋贵贵脸色暗沉下来。 如此周密细致安排一番却不跟她见面,是要打算把她以后的生活情况安排清楚,然后……一辈子也不显身了吗? 昙香叫宋贵贵又是这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忍再说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贵贵重新又没了精神,抱着那一大堆东西,慢慢地转过身,眼泪开始无声地掉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宋贵贵都把自己关在门里面不出来。丽娘得了宋贵贵带回来的那一笔不小的银两,对宋贵贵的态度好了很多。 宋贵贵不出房门,她不赶她干活,却也不安慰她。宋父自从上次牢狱风波以后,身子骨就差了起来,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丽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宋父基本上想不起来该主动做点什么。 急坏了的人只有宋重和昙香。 可连昙香也快住不下去了,丽娘这几日早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挤兑昙香,说他们宋家家贫,养不起白吃饭的闲人。 昙香没有办法,宋贵贵不听劝,她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好交代了宋重一番,先回贵颜那边,准备找周敬生商量商量。周敬生人脉广,圈子通,许是能打听到梁孺那边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昙香走了没几天,宋重本就够为姐姐跟梁孺的事情头疼了,却不料来了个更加头疼的事情。 冯家来她家里面要人了。冯二狗他娘,拿着当初和丽娘写下的嫁娶契约,硬是要丽娘给出个说法。 丽娘亲自上眉山镇打听了一通,才发现宋贵贵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像她说那样,住在周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宋重知道娘的个性唯利是图,这番发现了姐姐并没有攀上金枝,肯定会逼迫姐姐就此嫁给冯二狗。 先一步得到消息,宋重就急急忙忙赶回来扣宋贵贵的门。 宋重没敲几下,宋贵贵就开了门。预料不到,宋贵贵这几日并没有容颜憔悴,反倒梳洗得精精神神,打扮得体体面面,让宋重大吃一惊,但看姐姐如此,心中颇感安慰。 宋重未言,宋贵贵却先道:“姐姐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 “但是会为难到你。” “为了姐姐,说什么为难不为难。” 宋贵贵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坚定无比地道:“那好,我就要走了,需要一笔钱。” “走……??” “我要去找梁孺。”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宋贵贵打定了主意便坚定不移。宋重把冯二狗提亲的事情给宋贵贵一说,她更加坚定了要走的信念。 莫说她之前对冯二狗就没啥好印象, 冯二狗无才无貌无德有什么能让宋贵贵看上眼的。更何况梁孺早就扎根在宋贵贵心中, 冯二狗连给梁孺提夜壶都不配。那日苞米地里面冯二狗干的龌龊事更是叫宋贵贵对她恶心万分。 说什么都得走,前一个卫响躲都躲不及, 后一个冯二狗眼看就要逼到家门口去了。就算是死在外头,也不能给这两个人做个一妻半妾的。 宋贵贵要走, 缺了一笔钱, 她得找宋重从丽娘那里把她交的月银再偷出些回来。这么做是难为了宋重,未料到宋重当天晚上就帮阿姐把行路盘缠弄来了。在这个人情冷薄的家里, 宋重是宋贵贵唯一的暖心了。 夜半三更,宋贵贵动身, 宋重相送。 宋贵贵没有别的不舍,便只记挂这个弟弟:“阿重, 姐姐对不起你, 让你做了这种事情,阿爹以后就靠你了。” 宋重红着眼眶,眼见宋贵贵这就真的要走了, 头脑还是发蒙的。 “阿姐, 我真不知道这样帮你究竟是对是错。” “你难道想让阿姐嫁给冯二狗吗?” “当然不想。” “那就是了, 我非走不可。” “可你一人上路,此事真的非同小可。” “我还得过些时日再走, 待阿姐考取了医女资格。医女行路畅行无阻,受朝廷保护,便无需担忧。” “话是这么说, 可……可我总是不放心。” 宋贵贵知宋重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可也真是难为他了。 “阿重,不必为我担心。姐姐如今是被逼到死胡同上了,可姐姐不想就这么认命。置之死地而后生,姐姐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宋重静默无语,良久帮宋贵贵将包袱系在身上,哑着嗓子哽咽:“这一分别,不知道我姐弟二人何年何月再相见。” 宋贵贵与宋重抱了抱:“一切会好起来的。” “二里远的地方,我替阿姐张罗了辆马车,车夫姓牛。我不敢让他靠家中太紧,这二里地只能阿姐自己走过去了。” “嗯。”宋贵贵将包袱挎紧,勉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走了。” 说罢,压抑着情绪,再也不看宋重的表情,也不看家门一眼,宋贵贵一路上小赶小跑地向前面走。 方才她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宋贵贵怕她哪怕再看宋重一眼,再看家门一眼,便再也走不成了。 离家之前宋贵贵才感受到,家这个地方,哪怕诸多不好,也是难以割舍的。 ************** 北朔苦寒之地,将士们却风餐露宿,饥不果腹。这已经是鹿鸣军被困凤鸣山的第五日,军心已有涣散之向。残兵伤将比比皆是,战况惨烈。 宋贵贵便在这里忙得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也已经两日。 昙香给宋贵贵打了盆洗脸水,递过去一块热面巾道:“贵贵,你擦擦脸,一会儿就去歇歇吧。你这么不眠不休地拼命,仔细自己熬不住,也成了伤病。” 宋贵贵打了个哈欠,也是极累得狠,可看着剩下没来得及整治的病患,又是放心不下:“可他们?” “哎呦,你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昙香见宋贵贵这么不顾及自己身体,有些微怒。她们这一路从眉山镇行到北朔,整整用了半年,可是吃尽了苦头。 宋贵贵比不上她,昙香曾经江湖风餐露宿磨练过一身好筋骨。这半年来,衣食住行都简陋不堪,宋贵贵身子本就娇弱,如今更是操心劳累更是不如以前,却还是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昙香知道,宋贵贵这么拼命,除了是真担心将士们的伤之外,更是因为她急着鹿鸣军早日离开风鸣山,可以与鹰潭军汇合。 鹰潭军是大景帝国里面最出色的军队,从军兵将全是清一色的上士刹武军。昙香知道宋贵贵心中心心念念地挂着那个人。 尽管这半年内,她们四处打听,也未曾得到梁孺半点讯息,可昙香知道宋贵贵嘴上不提一句,心里头却丁点儿没有放弃。只不过在多番打听梁孺下落却一次次杳无音信以后,宋贵贵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期待后的失望。 可连周敬生都说,大景帝国良兵良将数以万千,莫说是找个正五品之下的将军都有困难,更何况以梁孺的从军年限来看,军中地位应该不甚很高。 而且上士刹武军从军之后向来重新编名入伍,要想顺利找到梁孺真如大海捞针。 昙香一路上陪着宋贵贵倒无怨无悔,只是心中对周敬生一直有愧。 回想半年前,正因她在卫响跟前贸然显露了拳脚,却一味只道事情发生良久,她惹上的那位权贵早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谁知,豪爵贵族命脉相连,交往甚密。没过多久昙香的身份就经卫响之口传入了那权贵耳中,权贵当即立要痛下杀手,多亏了周敬生的一番性命相互。 可也正是如此,连累他同时被罚充军远征,从此跟着她们一起背井离乡。 昙香盥洗收拾好日常衣物,看了看时辰,有些担心起来。当兵从将就是把性命豁在了外面,说着是天军不用过于冲锋陷阵,可保全性命。可真到了战事吃紧之时,管你是天军地军,都得真刀实枪地上阵。 半年里周敬生就受过两次很严重的伤,昙香在他身旁日夜照顾。这次周敬生刚刚升为执戟长,算是在军中地位有些头目了,这便被派去打听情况,与鹰潭军接头。 昙香来了军营才知道,这里并没有她往日想象得那么公平正义,黑暗摆不到明面上的事情照样多得数不胜数。 在这里,同样欺软怕硬,周敬生就是不惜得昙香跟着他还这么受委屈才一次次不顾劝阻,战场上哪里危险就往哪里上,好歹才拼了今日的执戟长位置。 可荣誉与风险相当,地位上升了,受人尊敬了,危险也同样上去了。昙香仍是时时刻刻不为周敬生担心。 有了切身体会,昙香可算也能明白为什么梁孺对宋贵贵会不告而别。 周敬生从了个天军都如此危难重重,而且他还一直说,做不到副尉绝不与自己成亲。后来她们听说,梁孺从的是刹武军,同黑色杀手,人肉兵器差不多。如此,梁孺便有九条命也难以生存。 这样说来,他对宋贵贵的诸多安排,也可谓椎心泣血,想来他的痛苦不会比宋贵贵的好。 昙香有时候会想:若是宋贵贵对梁孺没有那么固执执着,他们两人就此分开的结局也不失为好。听着是残忍绝情了些,可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宋贵贵现如今的样子。也是孤孤单单地。她还有周敬生这个依靠,可宋贵贵就什么依靠也没有。若不是医女中颇受尊重,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走神了?” 昙香兀自想着诸多心事,被个洪亮男声打断,猛地一惊,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生的威猛雄壮,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有力,不是别人,正是这鹿鸣军的朗将,谢歌。 昙香不敢失了军纪礼节,忙向谢歌行礼。 谢歌洒脱地摆摆手道:“我早就说了,无旁人的地方不必拘礼。你是宋医师的朋友,便就是我谢歌的朋友。朋友见面岂有跪拜行礼的道理?” 昙香笑道:“那是朗将体恤兵民,可我区区贱妇若是再不知礼节,便再说不过去了。” 谢歌又是哈哈一笑,心中对这个蕙质兰心的丫头十分满意,不愧是他执戟长的心上人。 谢歌轻轻咳嗽声,正了正音色,说明来意:“前些时日托姑娘送给宋医师的东西,不知宋医师的想法如何?” 昙香面色有些为难:“东西我家姑娘已经收下了,对朗将的心意也是不甚感激,只是觉得朗将您威武霸气,不是我等小民……” 谢歌打断道:“我不听这些虚言妄词。这么说,宋医师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了是吗?” 昙香静默,谢歌便长叹一声。 片刻以后,谢歌又问:“宋医师可还在伤兵营,我去看看她。” 看着谢歌远去的背影,昙香无奈地摇摇头。这谢歌人是粗了些,可常年征战四方,哪里能找到什么斯文的人来?旁的不说,但凭谢歌对宋贵贵的这份心,常日里面的嘘寒问暖一样不少,就是宋贵贵一个绝好的归宿。 可惜宋贵贵的心意比磐石还坚硬,怕是要白白可惜了谢歌的一番深情厚谊。 谢歌来到伤兵营,一眼就望见宋贵贵蜡黄的小脸,憔悴不堪地忙碌着。 谢歌捏了捏拳头,一个箭步抢上去顿过宋贵贵手中的药箱子,粗声粗气道:“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回去休息。”宋贵贵莞尔一笑,毫不在意,重新又从谢歌手中把药箱子夺了回来。 “还有一点,药就换好了,我这就休息。” “这等杂碎之活,换药而已,让旁的兵友替他更换不就行了,何故让你亲自动手?” “这是特质药膏,涂抹手法和分量也有讲究的,你又不懂。” 谢歌哑然,要说这整个鹿鸣军内敢从他手里头夺东西,还敢说他什么都不懂的,大概就只有宋贵贵一个人了。 “我说,你就别等那个人了。都半年了,也没有什么结果,你还不如……” “朗将,正好今日宋女有一事相求,不知朗将大人可否应允。” 宋贵贵截断谢歌的话,却顾左右而言他。谢歌唇角微微地抽动一下,深知宋贵贵的心性,追问不得,也逼迫不得,只好再次暂时放弃。 “你有什么事,我不依着你?” “朗将大人严重了,万事还是从军守纪,循规蹈矩的好。只是我近日耳闻,不日里鹿鸣军和鹰潭军汇合以后,便是要两军合一是不是?” 提到此处,谢歌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 “我想自请,这次执戟长若能与鹰潭军顺利接洽以后,我想亲自去鹰潭军一趟。朗将大人应知我的医术非常人能及,鹰潭军一行必然大有所用,也未以后两军合一,提前交好做好准备不是?” 谢歌冷笑一声:“半年前见你还如受惊小兔,话不成言。这些日子,口舌也变得愈发凌厉了些。你这说的头头是道,还不是就想亲自去鹰潭军找那个人吗?” 宋贵贵目光如炬,并无掩饰,轻微颔首,只当默认。 谢歌的心沉了沉,黑着面孔道:“若我不许呢?” “那我便即刻辞去这鹿鸣军医官的职业,从此便是自由身,朗将大人也管不了我日后去哪。” “你!”谢歌被宋贵贵气得直哆嗦,来回赌气走了两圈,末了只挤出来几个字:“你这个臭丫头,就会挤兑欺负我。” 宋贵贵噗嗤一笑,狡猾又淘气地道:“所以,谢大哥您就准了我不就成了?” 谢歌脸色更黑沉了:“别这样叫我,我老谢可不指望当你的大哥什么的。” “不当大哥,那就只能当朗将大人了。” 宋贵贵说罢,开始正儿八经地给谢歌行了一个朗将礼:“医女宋贵贵叩谢朗将大人应允。” 谢歌气得冒烟:“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宋贵贵莞尔,将医盒向谢歌手里头一放,交代道:“重病重患我都亲自照料打点了。这个箱子中还有些余药,以及每个人的用药注意点什么的我都一一对号写了清楚,朗将大人随便找个略通医理的便能看懂,依言照做即可。” 谢歌接过医药匣子,看着宋贵贵眼眸下的青晕,半生气半心疼地道:“怨不得这些日子都听昙香说你不顾身体,没日没夜地做活,原来你是早就打好主意要离开我鹿鸣军了不是?” “哪里是离开?日后两军还不是一家亲?我只不过替朗将大人先去打探下他军军营情况罢了。” 谢歌除了冷笑,旁的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宋贵贵可真就是会欺负他。 “好了,朗将大人军务繁忙,宋女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谢歌再冷笑:“我不忙,真不忙。” “哦,可是我很忙。去鹰潭军一行,需要提前打点的事务还很多,需得及时准备才行。” 宋贵贵娇身倩影话音刚落,就挑帘而出,空留下抱着药箱的谢歌。不知道是背对着日色的原因还是什么,只觉得谢歌原本就黝黑的脸庞此刻更加蒙上一层黑云。 宋贵贵回来把行事计划给昙香这么一说,足足把昙香惊得半死。 “你疯了吗?跑鹰潭军里去?不要命了吗?” “都是大景帝国的良兵将才,能对我怎么样不成?” “你想得太简单了。就我们初来乍到,来这鹿鸣军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都忘了吗?” 宋贵贵默然,她怎么能忘记?嬉笑怒骂,百般折辱,历历在目。若不是得全周敬生在战场上屡立战功,让旁人有了忌讳。更后来,宋贵贵凭借医术服人,又得了谢歌朗将的垂青,日子才渐渐地好过起来。 否则,指不定能被欺负成什么样。 在这军营里,前线沙场是战场,营中更是硝烟不停。更何况,军中都是寂寞男儿,常年得不到满足,放眼望去,就宋贵贵和昙香两个姑娘家,等同于豺狼虎豹中的两只待宰肥羊。 昙香见宋贵贵不说话,进一步劝说道:“刹武军中的兵将在从军之前,都多半是杀手死士,风雨江湖的没有人性。你这贸贸然而去了,可别再指望能命好再碰上一个谢歌朗将这么好的人,整日掏心掏肺护着你,还看你脸色行事。” 宋贵贵被说得羞了羞:“我哪有?” 昙香切了一声,不爱搭理她了。 若不是前有一个梁孺也是真好,容貌过人,为人仗义,昙香早就一心向着谢歌去了。 昙香又想了想:“你这么荒唐的想法,朗将大人没反对?” “他答应了。” 昙香直摇头,这个谢歌,怎么人前一副黑面阎王的模样,在宋贵贵面前怂成这样,由着她胡闹。 “左右我就是要去的。”宋贵贵讲得坚定:“我大概也就这一条希望了,大景帝国最优秀的刹武兵都在这鹰潭军里。既然入伍以后便改了名号,我更需亲自入营,才有希望找到他,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昙香~” “不理你了。” “好昙香,世上最香得昙香。” “行了。”昙香拗不过宋贵贵,又被她哈得直痒痒:“不过,你要是真决定去了,得带上我。我要是去了,怕是周敬生也得跟着。” “我已经连累你们这么多了,怎好再让你们跟我入如此险地?” “你倒可算承认是险地了,既然危险,说什么也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去的。” “昙香~” “几时动身?” “等周敬生打探情况回来,再稍微准备一二吧。” 宋贵贵就是想跟命运赌一赌,若是能赌赢了呢?输了又如何?左右她现在也不怕再失去什么。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危难重重,哪怕希望依旧渺茫。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执戟长周敬生回来了。 半年的时间里,历经磨砺, 早已不是当初放荡不羁的模样。这个浪荡公子, 也终于有一天为了他的心头好,身经百炼, 日渐成熟起来。 昙香看见周敬生,一颗悬着的心就落了地。可每次这种踏实的时间不会很长, 周敬生就又要出征, 她的心便又要悬挂起来。昙香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会维持多久。总之这次人是完完整整回来的就好。 “鹰潭军的人联络上了吗?” 周敬生风尘仆仆,昙香递上热巾给他擦面, 给他温了热酒。周敬生颇为满意地享受着昙香的温柔照顾,忍不住多瞄了她几下。 昙香拧了周敬生大腿一把, 压着嗓子:“贵贵还在这呢,你作什么死。” “怕什么, 都是自家人。” 宋贵贵捂嘴笑, 这些日子来,最大的乐子就是看他们小两口上演斗嘴斗乐的戏码。真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公子也能被昙香治得服服帖帖的。 昙香脸一黑:“说正经的,鹰潭军那边什么情形?他们能派人过来帮我们吗?” 周敬生喝了一大口的水, 润了润冒烟的嗓子道:“联络上了, 他们明日便会派人相助我们, 一切计划都拟定妥当。凤鸣山的围困,不日就会解了。” “那之后, 两军当真要合一吗?” “是的,这是他们的条件。而且,凤鸣山一战, 我们的主将已经殉国,短期内也没有可替补空缺的将才。如今政局纷乱,各路府军颇有各自为政的倾向,若是鹿鸣军能够与鹰潭军合并,说到底还是我们捡了便宜。” 昙香却没有他看得那么乐观:“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说并就并了的,一山还不容二虎呢。” 周敬生也知道昙香担心的是什么。所谓一将领一兵,归顺鹰潭军后他们的命运如何,还真是难说。 可是事到如今,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昙香凝着眉头问道:“这鹰潭军的将军从几品?” “金带忠武将军,官正四品上。 ” 昙香吸了口气:“这么厉害?戍守边关边军的将军也能是正四品吗?原先我们的将军也只是正五品呢。可知这人什么来头?” 周敬生正喝着水,听着昙香这话差点没呛住:“你开玩笑呢,让我一个小小的执戟长去打探鹰潭军忠武大将军的底细?你也太高看你郎君了。” 昙香在周敬生胸口上甩了一拳:“谁是我郎君了,你又不娶我,还尽是嘴上讨便宜。” 不娶昙香这件事可是周敬生的软肋。周敬生的确觉得对不起昙香,讪讪地老实了起来,收起连日里与昙香分别刚见面时候的万分激动,不再胡言乱语了。 “我只知道,这个忠武将军,名号黑鹰,是个厉害的狠角色。军将中对他的传言不少,但都是些腥风血雨,杀手斩人的血腥事,不适合你们姑娘家听。” 昙香心中特担忧:“那这样的人以后来统帅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周敬生摇摇头,思量着道:“也不一定。据说,他是从刹武军底层步步拼杀上来的,此人野心勃勃,为了上位不顾生死,沙场上以一敌百,倒也是个热血男儿。” 昙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生出来了:“你听出是热血男儿了,我可听着就是个黑面阎王。就是这么的人,这样的地,贵贵还要去鹰潭军亲自找梁孺呢。” 周敬生断然拒绝:“别胡闹,那里哪是女人家去的地方。” 宋贵贵立刻跳起身子:“我非去不可。我就觉得梁孺肯定在鹰潭军里面。” 周敬生气得没说话。 宋贵贵继续宣誓:“我肯定是要去的。” 周敬生开口道:“我不管你,反正就是我同意了,谢朗将大人也不会同意你这样荒唐的想法。” “他同意了。” “……” 周敬生已经把谢歌腹诽一千遍还不解恨。这不是瞎胡闹么。没办法,周敬生给昙香递过去一个眼神…… 昙香没理他,有气无力地道了句:“我也同意她去了。” “你!你们!这是……这真的,哎呦哎呦要气死我了。” 周敬生掩面无语,万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这乱七八糟的局面。 昙香和宋贵贵却都没理他,两个人都已经开始商量准备着去鹰潭军需要带的细软安排等。 一直到宋贵贵告了安离去,周敬生才有机会重新插上嘴。他捅了捅昙香道:“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不好好劝劝她?可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就凭你们两个人的这种长相,到了鹰潭军内肯定要搅和出一番风云来。 你还好,有我这个依靠了,可宋贵贵还是个待开花蕾,指不定有多少眼馋男人垂涎,到时候你说怎么办?”昙香没耐心地:“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哪来这么多到时候,这不还没到时候呢吗?就快要被你说得要吓死了。” “到时候肯定比我说得更吓人。” “那也得让她去。” “为什么?” “最后一次机会了,找不找得到也得让她试试。如若不然,怕是她这辈子也难以心安。” ~~~~~~~~ 鹰潭军如约替鹿鸣军解了围困,同时,鹿鸣军失将,鹰潭军的忠武将军便也应了呈请,正式接管鹿鸣军。 鹿鸣军派出的和谈信使正是执戟长周敬生。二军合一,非同小可,许多细节需要商榷,利益冲突需要事先考虑周全。 周敬生口舌凌厉,头脑精明,为此权益之事,最适合不过,顺理成章成了谢歌心中的不二人选。而且宋贵贵既然要冒险去鹰潭军营走一遭,有周敬生陪同也是再好不过。 宋贵贵,昙香和周敬生早就整装待发,预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足精神来应对后面的一切。 可真到了鹰潭军营门外,他们才知道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困难。鹰潭军营没有派一个人来迎接他们,分明就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看。 整个鹰潭军营内一片肃然,令人刚踏进这片土地就倍感压抑。但不可不叹这里军治严谨,将士们各个斗志饱满,绝无半分懈怠之意。 三个人在营帐外等了近两个时辰,才见到一个自称是忠武将军副尉的冷面男人,不冷不热地把他们领到一处称之为客房的破旧帐子中。三人硬生生地在这里呆到了日落山西也没有再见到鹰潭军半个人影。 周敬生就是这半年来脾气被磨得再好也受不了这样的冷遇,几次想要跳脚都被昙香硬拦了下来。身在他营,冒泡惹事他们讨不到半分便宜。 日影西斜,那个忠武将军副尉总算又来了,却告诉他们将军今日身体不适,要明日方能会客。 这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副尉面无表情地传了令便要走,连对他们几人的夜宿安排也没有任何交代,着实让人难堪至极。 周敬生忍不住道:“我鹿鸣军想来也是有过响当当的战绩,若不是因为将领缺位,也不一定甘愿归于鹰潭军。既然是和谈,贵将军这个谱摆得也太大了些。” 副尉本来已经转身离去,听了周敬生的抱怨,又定住脚步,回头过头来,看不出半分怒意,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执戟长,莫要把你们鹿鸣军勾心斗角的算计心思带到我们鹰潭来。我鹰潭将士浑身精力只用在沙场上,旁的这些心思只会分散我们的心力。我们将军说是身体不适,便是不适,你们等着就好。若是觉得等不起,大可回营自便。” “可你们连声夜宿交代也没有。我鹿鸣军此番一同前来还有两名女眷,一个是军中医师,一个是医师佐助,都是受人尊敬的地位,何故在你们这便是冷茶冷饮的,连杯热水暖身都没有?” 副尉目光扫视过宋贵贵与昙香,看罢轻蔑一笑:“鹰潭军内不分男女。便是姹慕郡主在我营帐之内也一并与将兵同甘共苦,我们也只尊她为朗将。至于你们所说的夜宿安排就更可笑了,日月为照,天地为盖,军中生活向来如此,怎还需要特意安排。若是你鹿鸣军尽都是此等娇生惯养的人物,不和我们鹰潭沾染也罢。” 周敬生断然未料到那副尉说话如此不近人情,不留情面,丝毫不讲究半分和谈之理。可偏偏他神情自若,半点也看不出是故意居高临下的神色。 这样的角色让周敬生措手不及,纵使满嘴口舌也用不上半分。对方竟是对鹿鸣军半分不敢兴趣的模样,分明是你愿来便来,不行就作罢。至于常理可言的,军中日后事务军级统领之分,对方竟是半分没有兴趣。 这着实让周敬生觉得无从下手,和谈不知从何谈起。利益共同当不谋而合,若是对利益视若无睹,还怎么去谈。 正自僵持之际,忽听一旁静默良久的宋贵贵开口道:“不知忠武将军是何处不适?” 副尉阴沉地上下打量了宋贵贵一通,良久道:“头痛。” “旧疾还是新伤?” 副尉沉吟片刻,略略有些为难,迟疑一会才又道:“约半年之前,也算不上旧疾吧。” “军中医师便一直没有瞧好此疾吗?” 副尉摇头道:“反复发作,治标不治本。” 宋贵贵忽而抱拳拜礼道:“我乃鹿鸣军的宋医师,自诩对医理颇有心得,不知大人可否为我通传,小女子可否为贵将军诊治一二?” 宋贵贵一语而落,四人均噤声不语。直等到众人都已觉得不再有希望的时候,才看那副尉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宋贵贵道:“你跟我来。” 宋贵贵抬步要走,昙香一把拉住宋贵贵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宋贵贵轻轻地拂开昙香的手,低声道了句没事,便跟随那副尉而去。 副尉带着宋贵贵穿过营帐间好几个露营帐篷,走了不近的地,才终于在一处颇为宽敞的帐营面前停了下来。这处蓬帐比旁的大上很多,但除了大而敞快之外,外间构造并不比其他帐营复杂奢华很多。 如此看来,这忠武将军倒真不是个在乎门面虚荣之人。单看此处,宋贵贵对他的怯意又少上几分。 那副尉留她在营帐外独自等候,自己进去通传了良久也没有出来。宋贵贵觉得要站得腰杆子都酸了,才见那副尉重新出来。 出乎意料,副尉竟是对宋贵贵露出一抹歉疚的表情:“我家将军昨夜彻夜不眠,这会儿兴许是累了,睡得正沉。方才我多番唤他也没醒,不知道将军未清醒的时候可影响医师诊脉?” 这样…… 宋贵贵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历经百战的沙场将军,能睡得如此之沉吗?头痛之症可大可小,莫不是…… “你确定你家将军……只是睡着了吗?” “这……” 副尉蓦地被宋贵贵这么一问,也呆在原地。他原也未想许多,方才见将军在营帐内面色安和,并未有痛苦之状,只当他是睡了去。现经宋贵贵这样提醒,以副尉多年经验判断顿感不妙。 “不好,还请医师快跟我来。” 副尉满心担忧,一直冷酷无情的面容上终于显出了慌张,看来是对他的将军忠心耿耿。 宋贵贵跟着副尉穿过大堂,未走几步就来到将军歇寝的帐舍。舍间背光,昏暗不清,宋贵贵看不清床上将军的细容,只能隐约从身形轮廓看出是个孔武有力的青年人。 不得应允,宋贵贵不敢贸然触碰将军,只是现在床帐边守候,默默打量一二。 将军并未卸甲,只是和衣而睡,连鞋靴都未脱,半条腿都还露在床帐之外。将军帐营陈设极其简单,除去生活必须,无一物多余。 副尉在帐营中独自翻找了许久,末了才道:“将军这里许是没有烛油了,我去旁营取些过来,医师请稍等。” 宋贵贵点头答应,副尉便独自离去。 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帐营中更是一片昏沉。宋贵贵与鹰潭军的将军独自呆在一起,心中慌乱不安。 床帐中的人鼻息稳定,倒真像是睡得很沉的样子,难怪方才副尉没有瞧出来什么异样。宋贵贵不诊脉也不好知道实际情况,可也必须等。她不能贸然碰触将军,倒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与麻烦。 帐营内倒也不是完全黑暗,月色还是可以如常挥洒进来。只是刚进来的时候眼睛不适应,此刻呆了一会儿,宋贵贵渐渐地感到可以看清楚些东西了。 不好单独靠将军床帐太近,宋贵贵便踱步走远,打量起帐中摆设起来。 东面帐墙挂着一把如冰寒剑,应是将军随身兵器。西面墙上有将军提诗作词,可室内光线不好,看不清写的什么。隐约中只能感到笔力苍劲有力,看来用笔之人当是豪气冲天的人物。 床帐边上便是案几,笔墨纸砚如序摆放,未有丝毫凌乱之感,可见这个将军平日中倒是个寻矩之人。案几上压了几张宣纸,看模样该是将军雅兴之时的一两幅画作。宋贵贵纵然好奇,也不好擅自翻看。 又转了几圈,并无旁的新奇之物。宋贵贵只道这个将军太朴素简单了些,屋内都没一样值钱的东西。突然想到谢歌,粗人一个,却经常爱附庸风雅,有了月银就经常寻些奇珍异宝地罗列在自己帐房充称门面,让宋贵贵旁敲侧击地取笑了好几回。 那个副尉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难不成堂堂鹰潭军那么缺烛油不成? 宋贵贵实在不知道还该干什么了,与个陌生男子莫名其妙共处一室的感觉当真不好,简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垂目无聊之际,宋贵贵的眸子间突然被一束闪光吸引。再仔细瞧去,却见是案几下面的地板上零散地落了些女子簪花首饰等物件,不知怎么就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刚才宋贵贵并没有注意脚下之物,这会儿衬了月亮折射出闪光,才突然发现这些饰物。 怎么鹰潭军的将军有收集女子首饰的癖好吗? 宋贵贵带着疑问蹲身下俯去捡地上这些琳琅之物。触手之间,月影闪烁,光芒交错间,宋贵贵握在手中的一枚金如意上刻的两个简单的字赫然映入眼帘。 贵颜。 宋贵贵双手颤抖,金如意滑手而落,坠地发出一声钝响。她揉了揉眼睛,好久不敢再去捡那块金如意。 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宋贵贵迟疑不定,终于还是重新捡起地上的金如意,倒过来仔细查看。只见如意通体金光闪闪,亮而奢贵,玉柄上清晰地纂刻了两个字:贵颜。 运笔有力,挥洒自如,正是梁孺的笔峰。 宋贵贵但觉心脏狂跳不止,头目发昏,立刻捡起地上所有的簪花首饰一一查看。 待全部看完,宋贵贵全身早就松软无力,瘫软在地。竟是再拿起一枚小小发钗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样。 所有首饰无不例外都刻了两个字:贵颜。 宋贵贵突然发疯一般站起身来,抓起案几上的那几张铺开的宣纸,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画作。 画作之上无他杂物,全都画着一个女子。女子或眉眼含笑,或秋波微送,神态不一,姿态万千。 有推着胡饼车费力前行的模样。 有噘嘴托腮苦思冥想的模样。 有开怀大笑笑上眉梢的娇颜,也有在一间小食铺中擦汗劳作的辛苦身姿。 宋贵贵一张张番弄完这些画作,眼泪早就成了断线珠帘。她疯也似的甩掉手中一切,跑到帐边,双手双脚不住打颤。一双轻布围帐重如千金,宋贵贵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床帐挑开,露出将军身影。 将军蒙头俯面而睡,睡姿可爱,与身份及不相称。 就是这蒙头而睡的模样,宋贵贵午夜梦回,想之又想,念之又念,今日总算得以复见。 耳畔又回响起分别前那日的同床共枕。 “你怎么翻过来了?” “你趴着睡吗?” “你还蒙头?” “你坏习惯真多。” 那边梁孺从被子中顽皮地露出头来,嬉笑:“日后待你慢慢提心我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宋贵贵一时间胸间的情绪跌宕起伏,忍不住搔手挠了挠将军侧边的额间。往日里他最怕痒痒, 宋贵贵屡试不爽, 可这一次是丝毫没有反应。 宋贵贵连忙拉过将军的手,一诊之下, 心下骇然。将军中气虚空,哪里是深度的沉睡, 分明是已经昏迷, 索性的是昏迷程度不深,用十味香即可。 这十味香宋贵贵随身携带, 这会儿刚巧派上用场。宋贵贵将药箱打开,里面陈列出用不同颜色的药塞口区分的一排排玉色小瓶, 摆放有序整齐。 宋贵贵从中熟练地拿出一个红色塞口的玉瓶,打开瓶塞, 正欲放在将军鼻间熏闻, 却听一声断喝:“住手,你做什么?” 正是那魁梧副尉寻见烛油回来。 黑暗之中看不清细节,副尉进门只见宋贵贵坐于将军身边, 似乎还在给将军喂食什么药。 副尉身手敏捷, 早已飞身跃到宋贵贵身边, 扣其手腕,夺其药瓶。 一小玉瓶的药粉粗暴之间眼看就洒下来大半, 宋贵贵尖叫一声去夺,奈何岂能是副尉的对手。 副尉出去之时,单留宋贵贵一人本就对将军有所风险。可副尉见宋贵贵模样娇弱, 又是半点武功都不会,丝毫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模样,也不想再多做麻烦,才留了她一人在屋与将军同处片刻。 照理副尉不在,宋贵贵本该拘礼等待,远离将军近侧,未免造成误会纠葛才对。可当副尉再回来之时,却见宋贵贵不仅与将军近身而坐,更有胜之还在做十分冒犯将军的举动。 副尉第一反应便是宋贵贵要害将军性命,岂可饶过她。此时副尉咬牙切齿,将宋贵贵的腕骨扣得咯咯作响。可宋贵贵哪里顾得上自己的疼痛,看见那大半瓶药粉白白洒了之后,心里头对这个粗鲁的大块头气不打一处来。宋贵贵稍微缓过来些心神便高声喊道:“你家将军早不是沉睡不起,而是已有昏厥之状。你方才洒去的药粉便是良药,此药难求,若是就此被你一应毁去,你家将军昏厥之状便不可解,耽误下去症状加重便是被你延误的。” 宋贵贵此言非虚,方才她诊脉之下已知将军昏厥之状乃头痛引起,且他气血亏虚,又似有旧疾缠身,至于细因只能日后再仔细查看。可当下他若再不及时醒来,日后清醒就难上加难。 副尉听宋贵贵说完利害关系,犹豫不决,也不敢擅自做主。 宋贵贵见他还踌躇不决,耽误时间,急得满身汗:“你家将军性命就在你手上,副尉大人此刻还在犹豫什么?” 副尉仍是迟疑道:“可我如何相信你所言,若是这药粉有毒,我信了你便是害了将军。” 宋贵贵气结:“若是这药粉有毒,我自己的性命就此难保不说,我两位朋友此刻也在你们手中,更是难逃死劫。更何况,我们均出自鹿鸣军,莫不成是鹿鸣军费尽心机派我们前来故意加害将军性命不成?” 副尉心念微动,已有犹豫之色。 宋贵贵早就看出,此人性格耿直不二,但却是少了些心思算计。此刻她的一番话抽丝剥茧,分明已经打动了副尉。只是军兵铁血,将军为大,一时间他还做不好就此下了决心。 宋贵贵继续道:“副尉大人当知我鹿鸣军如今丧失主帅,无主之军如盘散沙,不日而散。此时此刻毒杀鹰潭军的将军于我们半分益处都没,我们何故出此下策?” 副尉闻言,捏住玉瓶的指节微响,终于下定了决心。 “还请姑娘相救将军。” 宋贵贵总算松了一口气,拿过玉瓶,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心中无奈想笑,对副尉道:“劳烦大人替将军翻身,我好替将军医治。” 副尉大人伺候将军躺好,宋贵贵便将玉瓶凑在他鼻间熏闻。此刻宋贵贵实在是惊魂未定,方才她的一番义正言辞足足耗掉了她所有的气力。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有勇气说完的。 这鹰潭军的副尉大人,高大威猛,又是一脸凶相,就是对着他说上普通的一两句话都难,更何况是方才那番说辞。亏得最后副尉总算不是太冥顽不灵,若是他坚持不信自己,非得再来个什么求证推敲一二,那宋贵贵可真不知道当如何是好了。 帐营间的灯火早已经被点亮,宋贵贵此刻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将军的面容,那么熟悉的容颜,还是依旧英俊绝伦,只是眉宇之间更多了层英气。 重逢的情景往日在宋贵贵的心中幻想过千遍万遍,真的实现了,却让人感到似乎并没有那么真实。 此情此景宋贵贵格外珍惜,唯一的不满的便是身后一直有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瞪着他。 那副尉紧张将军,熏药熏了半个时辰,他也一直瞪着浓眉大眼守在宋贵贵身后。 就这么再轻熏片刻以后,将军终于有了起色。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片刻以后,终于微微睁开眼睛。 “将军大人,您终于醒了!” 副尉粗犷的声音浑厚无比。 梁孺又昏昏地闭上眼睛。怎么回事,明明刚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个娇滴滴大美人,怎么张口却是个这样难听的声音。 副尉见将军刚才还清醒过来,这会儿又睡了过去,满心焦急道:“宋医师,将军怎么又昏迷了?” 宋贵贵心道,还不是因为你那粗声粗气的一嗓子。房间本来静谧安和,突然响出那么一个大嗓子,叫她都吓得心脏砰砰跳,何况是久睡未醒的病人了。 副尉见宋贵贵不回答,只当情况不妙,正欲再发问。宋贵贵实在不想再听他在耳边聒噪,真想找个理由把他支开,好单独跟梁孺在一起。 “你家将军无妨,只是久睡身虚而已,让他缓一缓。现在他已经醒了的。” 宋贵贵的低侬软语句句温柔地落在将军心坎上。 梁孺恍惚,怎么都听到宋贵贵的声音了? 梁孺费力地睁开眼睛,光线刺目,让他好不适应。可依稀还能看见他床边还真是坐着一个美人的。 是姹慕郡主吗? 不对,她的身量没有这样娇小。 宋贵贵见他睁眼,却还是一派迷迷糊糊的样子看着自己,神智还是混的。宋贵贵忍不住双手抚在梁孺的俊脸上,从他高挑的眉骨开始,来回滑摸,口中轻语:“阿孺……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副尉张口结舌:“宋……宋医师,这也是医治步骤吗?” 副尉的张口结舌并未得到回答,但他也没有再次发问。因为接下来的一幕根本上让他嗓子眼冒烟,口不能言。 梁孺听到宋贵贵的呼唤了,感受到宋贵贵的抚摸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哪怕在梦里。 往日里梁孺只道宋贵贵肯定是心气了他不告而别,有负于她,这才狠心一次都不来他的梦中与他缠绵片刻也好。 无论他是相思难解,醉酒沉眠,还是他伤重昏迷,迷迷不醒,宋贵贵都不曾入了他的梦,一次也没有。 如今朝思夜想的她宛如七仙河的神女一般,恍而降临近在身侧,梁孺一腔苦苦压抑的情绪哪里还能按捺地住。 宋贵贵只觉得腕间又是一痛,紧接着整个人就重心不稳,一头栽在将军身上。她挣扎欲起,身子便立刻被一个温热大掌牢牢按住。脸颊紧紧贴在将军的胸膛,宋贵贵的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游移良久,最终从将军被角探了进去,从里面寻到了他的腰间,便用力地抱住。 “咳……咳咳……” 副尉大人咳嗽了一声,没人理。 副尉大人表情僵硬至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双腿如铁柱生根一般,挪都挪不动。从军当兵数年,远离风月,早就忘了跟女人甜蜜是怎么样的感觉。如今缠绵梦死,香艳耐人的景象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搅动得副尉一肚子燥火。 梁孺的口唇渴慕地寻了上来,待触上那两片温软玉滑的香唇之后,便焦急地大口吮吸起来。 宋贵贵口上吃痛,“嘤”了一声,不禁推了推梁孺。预料之中的纹丝不动不说了,宋贵贵的玉手一推,梁孺的身体起了反应,更加捉住她不放,舌尖很快地击溃她的防线,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副尉大人咽了咽干涸的口水,好不容易挪动了身子,赶紧落荒而逃。 原道将军清心寡欲,连姹慕郡主那么艳杀四方的巾帼人物都丝毫不放在眼里,想是寻常女色更不值得一提。未料将军却是这般直率的性子,碰到对口味的便也……副尉大人出了营帐,看不到香娇燕尔,心绪稍微平复了些,还是忍不住发笑。 他们寻常战事不紧的时候还会寻着乐子舒慰自己一通。每次有上等的姑娘,兄弟们都会叫上将军,可次次被他断言拒绝。将军的生活与苦行僧无异,除了沙场征敌,行军布阵商讨战术之外,便不是练武就是在帐营中写写画画,沉闷至极。 将军肯定是压抑太久了些才会这么心急。 副尉大人兀自乐了一番,也替将军高兴。瞧那宋医师,未施粉黛,却肤若白莲,容貌惊艳,丝毫不必姹慕郡主逊色。又是军中医师,地位也可与将军匹配。 况且刚才宋贵贵的一番义正言辞,逻辑清晰,字字珠玑,深得副尉心赞。如此有貌有德有才又有勇气的女子,若能日后常伴将军左右,倒是省去了他们替将军瞎操的这份心。让他怎么能不乐? 副尉朝营帐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便嘱咐兵卫非紧急情况不要进去打扰,识趣地退了下去。 将军既然醒了,安危什么的便无需他们担心,将军身经百战,武艺超群,能轻易伤得了他的人副尉还未能想出来一二,更何况是个毛头小姑娘。 盯在她脑袋后面的那双凶凶的眼睛终于识趣撤了去,宋贵贵自在无比,再无顾忌。 她蹬了小鞋子,一个侧身就挤了进去,小小的身子不难在梁孺身旁寻个空隙歇下。 钻进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的暖暖手脚。宋贵贵可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冰手往梁孺肚皮上放,冰脚缠住了他的腿,狠狠地汲取他的热量。 就算是早秋伊始又怎么样?她就是这么爱怕冷,如今身体不如以前了,便更是怕冷。 就是这个人,让自己跋涉千山万水,受尽了相思,吃尽了苦头,现在终于找到他了,给她个冷手冷脚的怕什么。 梁孺猛的被一阵冰肌刺骨激到,不禁哼了一声。他一哼,宋贵贵就抱得更紧了,负气,报复的情绪宣泄而出。 谁叫你不声不响撇下我一个人的,就得让你吃些苦头。 梁孺哼哼了一声便如坠冰窟,陡然之间彻底清醒过来。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个柔软的身躯,八爪鱼一样缠绕着自己。开始还是冰的,现在逐渐温热起来,缠在身上越来越舒服。 这是谁? 梁孺歪过头,看到宋贵贵口角含笑的脸。 梁孺被吓得不轻,立刻偏过头去。 怎么看见宋贵贵了? 宋贵贵真是生气,梁孺怎么刚看了她一眼就躲开了,就这么不想看到她吗?他不要看她,她就偏要他看。宋贵贵使劲地把梁孺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大目杏眼地怒瞪着他,腮帮着气鼓鼓的像一只大松鼠。 梁孺眨了眨眼睛,咳嗽一声:“你买棉鞋了吗?” 宋贵贵的脑回路堵得不轻,好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是临别之前她双脚冰寒,梁孺嘱她更换厚鞋。此刻她依旧双脚冰寒,梁孺才有此一问。 宋贵贵怀疑方才诊脉是不是没有诊清楚,梁孺为何看起来还是晕乎乎的。只见他突然又侧起身子,坐卧起来,目光惊诧地如视怪兽般地看着自己。 宋贵贵顿时没好气地道:“怎么了,诸日未见,便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 梁孺干哑着嗓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贵贵,黑色的瞳孔不断收紧,表情也越来越僵硬起来。 突然,梁孺推开宋贵贵的手,翻身下床,而后一言不发。 宋贵贵郁结于心,跟着气恼地下了床。这人怎么回事?千里重逢没有半句贴心话不说,一会儿抱着人家就亲毫不顾忌,等亲到了就一把把人甩开吗? “梁孺,我是宋贵贵。” 梁孺不语。 “我是宋贵贵!” 宋贵贵见他背对着自己,无奈转到梁孺身前又说了一次。 “我是……”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还不理我?所以呢? 这些日子,宋贵贵早就把自己磨练得坚强不屈,可这会儿坚硬的外壳又重新被打破,眼睛珠哗哗不止。 可梁孺视而不见。 回想起以前,她落个泪梁孺就紧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下可好,他升了将军,有了地位便不稀罕她一星半点了。 宋贵贵又气又恼哭了半晌,梁孺还是一言不发。他漆黑的眸子如寒潭深低,面色始终如一,冷若冰霜,再看不出往日时光里的模样。 宋贵贵憋不住,出声质问:“你到底要对我怎么样?” 一问之下,梁孺侧目视她。终于敢好好看她了是吗?宋贵贵腰杆挺直,与梁孺对目而视,恨不得穿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 宋贵贵等着梁孺对他低声细语,已经想好了待会还要怎么跟他好好在一起。 可梁孺就是这么看了看宋贵贵,然后便顾自出了帐营,再也没有回来。 宋贵贵十万个想不到,他就这样被梁孺抛弃在鹰潭军的营帐里了。整整一夜,宋贵贵独自待在他的帐营中,睡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心中郁愤不已。 这个杀千刀的,宋贵贵骂到。 一枕无眠,梁孺都没有回来。直到次日宋贵贵黑着面出了营帐,迎面倒碰见昨日的副尉。 副尉见了宋贵贵面上尴尬万分,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 副尉平生没被女人喝过,顿时一个激灵都落了实话:“将……将军请您回鹿鸣军营,车马已经备好。” 宋贵贵冷哼一声:“回去告诉你们的猪头将军,来日可别到我鹿鸣军中哭爹喊娘为本姑娘倒洗脚水。” 宋贵贵一扬脸,跨步而行,怒火中烧。 副尉喃喃重复:“猪头将军……”说罢,不住地摇头轻叹,神色中甚为惋惜。 宋贵贵跨出鹰潭军营,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马车早就候在外面,昙香和周敬生正焦急地等她。 一见到宋贵贵,昙香便急匆匆结结巴巴道:“贵贵贵贵,我们看到梁孺了。” 宋贵贵眼皮都没抬,一宿没睡,正乏得很,有气无力地道:“知道,我也看见了?”“你也看见了!!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就是看见那个龟孙子,我现在才在这里!” 宋贵贵早就翻身上了马车,哈欠连连,已经倒头就要入睡。昙香一把把宋贵贵拽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梁孺见面了对不对?发生了什么能搞成这样?” 宋贵贵闭目塞听,可把昙香急坏了。 “是不是他变心了?我和周敬生方才也瞧见了,这鹰潭军里面还住着一个郡主,美艳不可方物,是不是梁孺他变心了?” 宋贵贵突然睁开眼睛,轻蔑一笑:“美艳不可方物?有我美艳吗?” “……” 昙香张口结舌,错愕不安地看着这个极其不正常的宋贵贵。 “是我把梁孺甩了!” 宋贵贵撂下这句话,留下周敬生和昙香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她自己鼻息渐稳,安然入睡了。 宋贵贵刚走,忠武将军的身影便至。梁孺朝空空如也的帐营中望了望,对副尉问道:“苏武,她走了?” “走了。” “哦。” 梁孺心中失落,毫不掩饰地显露在脸上。 忠武将军骁勇擅战,城府极深,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主。这会儿从他的脸上能看到这种怅然若失的表情,苏武也是很意外。 “将军,你是何苦呢?边让她知了你的心意又如何?看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能追到这里来,断然会甘心与将军同甘共苦的。” “不行,”梁孺立刻拒绝:“就是因为她对我的心意如此,才更不能让她牵涉其中,跟着冒险。凤鸣山一战分明就是景麒王的圈套,已经白白牺牲了一个玉良,才落得鹿鸣军今日群龙无首的下场。” “可,如今只是一点点的风声,景麒王不一定能知悉得那么快阿?” “哼,”梁孺冷笑:“莫要小看了这些宫门豪爵,勾心斗角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若非如此,我母妃当日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更也是无端连累了贵贵一家。这么看来,我害她的已经足够多了。” “可……” 梁孺作了个止的手势,苏武副尉不敢多言。 “总之,千目岭一战不日而来,到时候鹿死谁手自见分晓。在此之前,我绝不会与贵贵重归于好。” “可这样做万万是苦了你自己。” 梁孺轻笑。 苏武见他竟如此毫不在意自己,再不顾军纪规矩,冲撞道:“恕我直言,千目岭一战将军胜算并不高,若是……若是……” 讲到此处,苏武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梁孺接着他道:“若是一战而死,是吗?” 苏武咬咬牙:“是的,那将军之前所受的苦可不都是白白受了?还让宋姑娘平添了对将军的误解,真是太不值得了。” “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只要贵贵安好便是。” “可是将军你呢?” “我?”梁孺苦笑:“我可以忍受。”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宋贵贵再次见到梁孺的时候是鹰谭和鹿鸣两军合一之时。举军同庆,人人欢乐, 只有宋贵贵一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昙香在一旁看的心里头好不舒服。也就男人们心大,横看一个梁孺一脸无忧地接受来人喜贺, 竖看一个周敬生,遇见久别重逢好兄弟, 却是有了手足忘了妻, 都把昙香晾在一边好半天了。 还好,谢歌来了, 陪着宋贵贵说说话,逗逗乐。这会儿昙香可算能一时半会的解脱出来。 谢歌, 宋贵贵,昙香一起。梁孺, 周敬生, 苏武一起。 晚间要升篝火,众人都在忙着准备。可六个人独独分了两个阵营,看着周敬生和梁孺那皮痒痒的模样, 昙香的胃都要气吐了。 周敬生和苏武一见如故, 对饮正欢,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梁孺越来越心不在焉,脸色也越来越阴沉起来。因为他看见十丈开外, 一个黑脸糙汉跟宋贵贵靠得那么近坐在一起,那个粗人浑汉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惹得宋贵贵时不时地捂嘴娇笑。 梁孺看得肝火都旺起来了。 梁孺阴沉着脸问:“那个是谁?” “谁?哪个是谁?”周敬生正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在兴头上, 哪听得清梁孺问的是啥。 “就是那个!”梁孺气恼,声音都高了半分,抬手指了指谢歌的方向。 半天没得到回答,梁孺回看,但见周敬生和苏武两个人任谁也没看他到底指的是谁,都抱着坛子可劲喝呢。 “别喝了。”梁孺抢过周敬生的酒坛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掷,播洒出来半坛子酒水。 “哎,你别拿酒撒气阿。”这下可把周敬生可惜坏了,恨不得把洒桌子上的再舔回来。 周敬生气呼呼地对梁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上等女儿红,兄弟我大半年没喝了,你倒好,倒洒掉半坛子。怎么一遇见你就没好事情。” 梁孺才不管周敬生抱怨,不耐烦地又问:“那人,谁?” 周敬生眼皮子一抬,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坏笑,随即掩饰下来,装作不经意地道:“谢歌。” “嗯。” 周敬生不理他,继续和苏武谈天说地,海阔天空地胡侃。 果不其然,酒不过三杯,梁孺咳嗽一声又问:“谢歌是谁?” “鹿鸣军副尉啊。” 梁孺直感觉火气四冒,冲着周敬生一声骂:“你故意的吧,多说一点,谢歌跟宋贵贵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贵妹妹的相好呗。” 梁孺方才气势汹汹的气焰瞬间被熄灭了,如被冷水泼了个透。周敬生全当没看见,心里偷着乐,憋着笑,快憋出内伤了。苏武跟着梁孺中规中矩习惯了,倒不敢这么放肆地笑话将军。只是他与周敬生早有合计,周敬生说这样能挽救将军姻缘。为了将军姻缘,苏武可不敢造次,样样依着周敬生做,将军的脸就是再愁云密布他也同样装作看不见。 梁孺喉头干涩,夺过坛子也狠狠地灌下大口的酒,饮罢口角酒渍未干就接着问:“好,好了多久了?” 这语气,苏武听着特别不习惯,怎么这么怂的感觉?诡异,原来那个让他敬仰万分,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黑面阎王哪去了? “最近才好上的,全鹿鸣军的人都知道,谢副尉大人追了贵妹妹大半年都没如意,就这两天才得了同意。没见吗,两个人好着呢,亲事什么的也在商量了,就是有没有提前同房什么的,兄弟我实在不知。” “操……”梁孺爆了个粗,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甩了甩手,站起身来便往谢歌那么去了。 周敬生心中给谢歌道无数个抱歉,看着梁孺虎视眈眈前去的背影心道,为了这别扭的两口子,他可是好人坏人全做了。 这边谢歌正教宋贵贵怎么生篝火,宋贵贵学了几次都学不会,谢歌只好手把手的教。什么叫手把手的教?就是谢歌的大手握着宋贵贵的小手,一点点地转着搓火种。 “嘿嘿嘿嘿,我怎么还是只冒烟,不出火头?” 哎呦,这丫头还能笑成这样?还有这手,被那个煤炭黑的粗掌握着就不觉得膈应吗?梁孺站在他俩身后,谢歌和宋贵贵玩弄得正欢却混不察觉,梁孺嘴都快气歪了。梁孺赌气就是不作声,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察觉到他站在后面。 谢歌是什么人?当兵入营十年的老兵将了,梁孺那么杀气腾腾地过来,他怎么能不知道?只是他刚刚微转身子,宋贵贵就在他掌心里面狠狠一掐,接着就给他递过去一个眼神,谢歌就不敢乱动了。昨天才结拜的,总不能娘子做不成,干妹妹也认不成了吧。谢歌当然知道宋贵贵的意思,当即会意。这是他干妹妹结拜后求他的第一件事情,怎么都得办的漂亮。 于是乎,谢歌全身心地教起宋贵贵来。能摸的地方多摸摸,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一些,嗯,再靠得离宋贵贵近一些。谢歌绞尽脑汁,要做好一个优秀的配搭,帮他心爱的妹子达成所愿。 梁孺兀自在瑟瑟秋风中吹了半晌,谢歌和宋贵贵楞就是看不见他。他平时在军中就是不苟言笑,此刻又是阴郁满面,旁人更是不敢靠近他了。看梁孺一个人在后头站了半天,足足把周敬生急坏了。 怎么能有人有这么慢的性子? “来来来,你说说,你好好说说,”周敬生对苏武道:“你家将军在沙场上那么不顾生死到底为了什么?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可为了国不还是想要有个家吗?这怎么一到追女人他就这么墨迹了。” 周敬生担心梁孺这么在身后边傻站着什么时候是个头,谢歌更是琢磨着梁孺怎么还不上来,因为他实在是快演不下去了。终于,如钉子般的梁孺总算是挪了挪脚步,转到谢歌和宋贵贵面前。 可宋贵贵头也不抬,就是不看他。 “贵贵,你跟我来一下。” 梁孺说了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去,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谢歌,此时此刻却也不好就贸然发作。 “我没时间。” 梁孺又钉住了:“什么?” 宋贵贵还是不耐烦地:“我现在没时间。” “……” 谢歌咽了咽口水,偷偷瞄了一眼梁孺又立刻低下头去。好家伙,眼神能杀人阿。 梁孺稳了稳心绪,克制住情绪,耐着性子想问,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宋贵贵却没给梁孺这个机会,她站起来拉着谢歌的手,对着梁孺黑着脸:“劳烦将军让让路。” 梁孺一脸无辜地瞧着宋贵贵的背影越来越远,拳头收紧。 “后悔了吗?” 是周敬生又跟来了。 “照我说,你有什么苦衷不能跟宋贵贵说的?偏偏就要搞成这样?叫我们看着都不舒服。” 梁孺偏了偏头,没理周敬生。恨恨地回到方才周敬生和苏武坐的地方,没头没脑地痛饮起来。 一整天…… 梁孺:“现在有时间了吗?” 宋贵贵:“要去帮忙洗菜了。” …… “我看饭菜已经洗漱好了,我们聊聊好不好?” “我还要去切肉。” 梁孺心下一惊,宋贵贵提到切肉的时候,十足地咬牙切齿,仿佛要切的不是旁的肉,正是他的肉一般。 …… “那到底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不知道。” 帐营中,食材准备齐全,宋贵贵还在找着看什么活可以继续干。昙香把她拉到一边:“贵贵,你搞什么呢?你都晾了梁孺一整天了。军营里头现在都在议论这个事情呢。” “他们议论什么?” “你还说议论什么?”昙香瞪大眼睛:“我的姑娘你醒醒好吧,梁孺现在可不是眉山镇那个普普通通的梁孺了。他现在是堂堂鹰潭军的将军,跟前跟后跟着你快一天了,连句话都没说上。全军营的人都在打听你是何方神圣,怎么把他们的将军大人治住的。” 宋贵贵冷哼:“太好笑了吧,我一个女子还能治住他一个将军了?” 宋贵贵说将军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咬牙切齿了些,好像这样才能解恨。就是这个‘将军’,把她和梁孺隔远了。宋贵贵没有怪昙香的意思,可刚才听见她那么说,心里也不高兴。梁孺不是以前的梁孺了?呸,梁孺一辈子都是以前的梁孺,眉山镇的梁孺,她宋贵贵的梁孺! 他不是又想撇下她了吗?又要独自去承担了吗?装,就让他继续装。 看她这会儿不把他心肝肺都给气着了才罢休。 宋贵贵要去扎帐子,谢歌又跟了去。梁孺再也忍不住了,抓过宋贵贵的腕子硬把她拽出来。 “你干什么?” 宋贵贵对着梁孺又捶又打,像一只被猎人拎着耳朵的小白兔,徒劳无功地蹬着四脚挣扎。 “我给你的房子,铺子,钱财足够你在眉山镇丰衣足食一辈子。” “然后呢?” “还能招揽个入赘女婿。” “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出现在军营里?” “找你。” 梁孺的声音大了起来:“你找我干什么?” 宋贵贵也忍不住叫道:“你说过回来提亲,正式娶我,还是明媒正娶那种!” 娶我,娶我这个词在军营中太敏感了,偏偏当兵的将士各个耳力甚好,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大伙儿全笑眯眯地看着将军跟这个小娘子拌嘴,可乐呵了,今天这个热闹看的真够劲。 “可我没回家娶你,我负了你。” “你回来了,那晚苞米地里面救我的就是你。” “不是我,我没去苞米地。” “给我窗子下面放房契,银子的也是你。” “也不是我。” “不是你,你怎么刚才会说给我的房子,铺子,钱财足够我在眉山镇丰衣足食一辈子的?” “……” 梁孺立刻察觉,身前这个小丫头,虽然还是一般的冲动,可爱,可也不是眉山镇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 “你就不能忘记我,好好嫁人吗?非要跑出来干什么?” “眉山镇的人,我看不上!” 梁孺一听这话更气了:“看不上看不上,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你看不上。非找一个脑袋挂□□的,长得跟铁脸包公似的煤炭灰球,你怎么就看上了?” “谁?” “谢歌!” 梁孺语落,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向谢歌杀去。谢歌掩面,这真是,没脸了以后。 还好,宋贵贵的声音再次响起:“谢大人是我结拜义兄,你别妄作小人。” 什么?怎么又是结拜义兄了?周敬生不是说全军皆知的吗?还说已经到了有没有提前圆房都不清楚的地步了。 梁孺心念斗转,恍然大悟是中了周敬生的激将法。 梁孺木了,这下可如何是好?摆明了是他吃醋,怎么办呢? “将军大人可是酒水未醒,才会胡言乱语?” 梁孺紧接着应声:“嗯,嗯,是的,今日一时兴起多喝了两杯。” “那本医师这里恰好有一良方可帮将军醒酒。” “嗯?” 梁孺错愕疑问,不过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宋贵贵说的良方是什么。 因为此刻不管是鹰谭军的旧将还是鹿鸣军的新兵,都眼睁睁地看到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就只见宋贵贵顺手从身侧一个大黑瓷水缸里面,满当当舀了一瓢水,垫着脚尖才勾到梁孺的头。然后一一瓢洗菜水,不偏不斜地从将军宽阔的额头处哗啦啦地流下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鹰潭军和鹿鸣军彻底合一,宋贵贵呆在军营免不了会日日见到梁孺。自从那日闹出的笑话, 宋贵贵把忠武将军当花浇了之后, 宋贵贵的名字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宋贵贵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到梁孺, 她躲在屋内研读医书,任谁叫都不出来。直到一日, 外面有女眷通传, 说是姹慕郡主召见她。 宋贵贵搞不明白,她和这个姹慕郡主素无瓜葛, 多只是在营中远远地看过她。只知道这姹慕郡主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十四岁便从军, 四年青葱岁月一直在军营中度过,骁勇善战不说了, 更是美艳绝伦。但她今年已经年满十八依旧待字闺阁, 京城之中求娶之人多不胜数。 不过姹慕郡主再好再优秀宋贵贵都不喜欢她。因为这军营中早有传闻,她择偶眼光极高,如今更是看上了鹰潭军的忠武将军梁孺。 郡主召见, 宋贵贵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去。只是到了郡主营帐, 叩拜以后, 宋贵贵便不知道说什么好。阿谀奉承吗?可一个字也说不出啊。 说不出话就只好干站着。 可宋贵贵不说话,那姹慕郡主也不说话。宋贵贵心里急啊, 这不是你召见我的呢?我来了,你却不说话。 本来就对姹慕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下宋贵贵觉得更讨厌她了。叩拜起身以后, 她就站着,姹慕郡主倒是舒服,一口一个绿葡萄悠闲地吃着。她十个指甲都戴上了甲套,双唇涂得娇艳欲滴,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纯粹娇养在闺阁中大小姐,丝毫想不出她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丫头,研究我研究好了吗?” 姹慕郡主开口了,宋贵贵险些愣住,想不到这世上竟是还有如此柔美的声音。被她看中了心思,宋贵贵一阵脸红。 姹慕放下手中绿宝石般的葡萄,净了净手,站起身来踱到宋贵贵身边。她一近身,宋贵贵便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丁香花香气。真是个考究的女人啊,打扮得如此精致。 可奇怪,就算姹慕郡主衣着华丽,装扮雍容华贵,涂脂抹粉却丝毫没有半分俗气,倒是恰如其分地衬托出她高贵的身份。曼妙的身段,再配上她悦耳动人的声音,还有这娇艳身躯后多年沙场临敌的睿智,难怪得男子倾慕。 一想到这里宋贵贵心里又咯噔一下。姹慕的美,美到男女共容,就算是女子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倘若是个男子,谁还能忍得住?哪怕是梁孺呢? 想到这些时日,她不在梁孺身边。近梁孺左右的却是如此强劲的对手。宋贵贵的嘴脸不自觉地撇了撇。 那边姹慕郡主细微地观察到宋贵贵这一连串可爱的表情,心中早就乐翻了天。这个姑娘也太可爱了吧。喜怒哀乐全在一张脸上,不像她,为了家族荣耀早年就脱了红装征战沙场,多年伪装戴着面具,早就忘记自己本来的心。 突然间有那么一丝羡慕与嫉妒,姹慕郡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带些幽怨与寂寞。宋贵贵疑惑,不知道这样的美人,人生似乎出奇得圆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姹慕轻笑道:“哎,你一定是在想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身份高贵,又有军功战绩在身,人人畏我敬我,我却还不知足吗?” “民女不敢妄加揣测郡主心思。” “你这么说,我便又不羡慕你了。既然敢想,为何不敢承认。” 宋贵贵皱起眉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郡主,羡慕我?” 不料姹慕真的点了点头:“当然羡慕你,你有那么多朋友护着你,还有哥哥那般爱着你。而你自己,就只需要随性而活,率性而为,人生可不是惬意?” 宋贵贵迷惑了:“郡主所说的哥哥是?” “我们叫他景渊王赵轩,你大概叫他梁孺吧。” 宋贵贵呆立当场,不明白郡主的意思。梁孺,就是她的梁孺啊,一会儿成了忠武将军已经够她烦心的了。怎么这会儿还是什么什么王?什么赵……轩? 姹慕郡主略微有些不忍心,攥住宋贵贵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我其实并不在意地位等级,我比你年幼,你要是不介意,大可唤我声妹妹。” “这……民女怎敢?” “怎么能不敢?堂堂鹰潭军忠武将军都被你用洗菜水浇了,叫我一声妹妹你却不敢了。” 宋贵贵立刻涨红了脸,面颊上烧起一抹红晕。当日她只是一时负气,气梁孺明明在乎自己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当时她身边恰好就有那么一个大水缸,里面又恰好不偏不倚放了一个瓢,于是她就鬼使神差地想替梁孺清醒一下。 可一瓢水浇下去,看到梁孺头发上顶着菜丝碎叶的时候,宋贵贵自己也是发蒙的。 “好了,不逗你了。召你来是为了跟你说件极正经的事情。” 郡主用了一个‘极’,让宋贵贵紧张起来,莫名感到不是什么好事情一般。 “坐吧。” 郡主拍了拍一张木椅子背,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她呷了一口茶水,从容问道:“你与将军见面后,可有深谈过?” “没有,他故意躲着我不说。” 郡主闻言,神色中露出一闪而过的忧伤:“料来也是如此,他那个性子……” 宋贵贵此刻已经十分确定郡主要对她说的话分明是跟梁孺有关系,而且关系甚大:“郡主究竟有什么要与我说的,还请但说无妨。” “也罢,料想你能从雁荡乡镇千里迢迢追到这鹰潭军营中来,也不是心智薄弱之人。我问你,你可知你父亲究竟为何落得今日下场?他是获罪与谁?这一番旧雨风云,他可曾对你透露过一二?” 宋贵贵摇头:“没有,这些父亲并未透露半分。” “宋朝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你娘,有个结拜金兰的好姐妹是暮云王府的侧王妃宸妃。宸妃端庄貌美,常被正妃萧氏所妒。后来宸妃怀有六甲,萧氏日日送来安胎之药。” 姹慕郡主看了看宋贵贵的神情,接着道:“我知道这等宫闱秘事与你而言,简直是匪夷所思。你也更想不到生父生母竟然也牵涉其中。可我接下来还要告诉你的事情听起来会更加残忍无情,你可想好是不是要继续听下去?” 宋贵贵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好,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因为萧正妃日日不间断送来的安胎药,宸侧妃生下世子之后就血崩而殁,当夜萧正妃便下令毒杀世子,你母亲亲眼见姐妹身死,冒死相救世子也未能成功。可也正是因为你母亲拼出性命,弄出不小的惊动,也让萧正妃失了杀世子的好时机。后来王爷赶来,萧正妃便将宸侧妃身死的罪责推到你母亲身上。王爷虽知萧妃跋扈,疑点重重,但是碍于萧氏的当朝势力,还是处罚了你的母亲,但是暗地里还是绕过了你父母的性命,只是从此以后他们必须隐姓埋名地生活。 老王爷将他们安排于军营之中,掩人耳目。可就是在你八岁的时候东窗事发,届时老王爷垂暮,萧氏掌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世子遣送出府邸,卖于人贩手中,且派人一路跟踪世子的行迹。世子在民间之时,曾流落到一名疯妇手中,那妇人整日里将世子幻想成情敌之子,百般虐待。萧氏得知后甚为满意世子的下场,料想他不日便会被疯妇折磨致死,便不再派人继续跟踪世子,免得被宫中之人知道,反而节外生枝。 也正因为这个契机,让世子重新得了生机。两年之后疯妇有一日带着世子和她的亲身儿子在街市中做买卖,竟然当街虐打世子,偏巧被梁岗村的梁老太太路过看到。彼时梁老太太已经年过花甲,最见不得的就是幼童受欺,当下救下了世子并带回府中悉心照顾。 梁老太太也是怀了私心,他们梁家世代军户,每辈都要出一人从军入伍。当时梁家早就在商议拐买一个孩童充当养子,日后成人可从军充数,世子便巧是那个时候得进了梁家。也正因为这样原因,梁家才最终肯同意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宋贵贵音颤:“所以,郡主所说的这个世子,便是……便是梁孺吗?” 郡主点头:“想不到他的身世如此曲折坎坷吧?” “那……既然入梁府的时候世子年岁已经不小,怎么没有听过梁孺提过半点日前流浪在外的经历呢?” “你傻阿,梁家既然要把梁孺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又怎么能让他记起来往日的事情?” “难道是梁家的人对梁孺做了什么吗?” “是梁老太太亲自给梁孺银针封穴,屏蔽了他昔日王府以及流落市井的一段记忆。” 宋贵贵立身不稳,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是老夫人亲自动的手?” 宋贵贵离家之前,和昙香一起,依照着梁孺留下的地图寻到过梁府上了解梁孺的下落,当时见过梁老太太。虽说梁家一家对她们都是一副冷面孔,可唯独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給宋贵贵留下了无比温暖的好印象。宋贵贵怎么也难以想到这人心背后的贪婪与自私竟此,顿觉心寒。 “梁孺总说他祖奶奶最疼他,对他好的……” “那也是后来,日渐相处久了,加上她的嫡亲孙子各个自私不孝,才对梁孺日渐喜爱,慢慢地倒也是真付出了真心。可初始梁老太太打的主意,就是用这个养子的命换她嫡亲孙儿的性命。 “那再后来呢?”“再后来的事情便也没什么意思了。梁老太太的针灸随着梁孺日渐年长效用递减,等到了梁孺被迫从军之后,头部受过重伤,才全部想了起来。” 回想起那日替梁孺诊脉,还有他的头痛之症也来势汹汹,宋贵贵不禁发问:“梁孺,他,之前受过伤吗?” 姹慕郡主哈哈大笑,半晌才止住笑意:“你是开玩笑的吗?当兵打仗何曾有不受伤的道理?他之前又没有任何根基背景,入伍鹰谭军,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何止是受点伤那么简单?” “比受伤还严重?那……那是什么?” 郡主双目微闭,提到此处显得有些不耐烦,仿佛不想回想,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个,你自己去问他。” “可我问他,他也不会说的,他一直都是有苦自己抗的心性。” “那你就自己去打听,这军营中有的是嘴巴,你有心就一定能撬得开。” “为何要如此麻烦?郡主就不能如实相告吗?” “我不是不告诉你,”郡主顿了顿又言:“我只能说,往事惨烈,本郡主实难开口,也不愿再去回想一二。” 宋贵贵沉默。 过了一会儿,郡主率先打破沉默:“你可还有旁的事情要问的了?” “梁孺受伤回忆起往事的那一次,是不是伤得很重?” “嗯。” “有多重?” “差点死掉。” ************************** “差点死掉。” 郡主的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时时困扰着宋贵贵,让她连日来都睡不好觉。午夜梦回就会梦见梁孺满身浴血,生命垂危的样子。这些天,无论宋贵贵怎么去找梁孺,他都避而不见。真是铁了心的一抗到底。宋贵贵莫名觉得,梁孺还瞒着她一件事情没说。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让他顾虑重重,对自己冷言冷语。 可究竟是什么事情,凭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万万是猜不透的。 宋贵贵只能想到再去找姹慕郡主问个究竟。可奇怪的是,几日来她连连求见,得到的答复都是郡主身体不适,还在沉睡。宋贵贵想,怕是郡主也有意避着他。 这样一来,该怎么才能知道更多一点关于梁孺的事情呢? 思来想去,宋贵贵想到一个人,苏武副尉。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说干就干,宋贵贵立刻火急火燎地赶到苏副尉的营帐, 才又蒙了。凭借她的地位, 还不能这么贸贸然求见副尉大人的。 宋贵贵站在帐外踌躇不前,末了还是怏怏而归。待回到自己帐营, 远远就看看昙香焦急的身影。这厢一看见她,才终于喜上眉梢。 “你去哪了?这么些日子你都不出门, 怎么今日倒有兴趣出去了?” 宋贵贵说了缘由, 昙香哈哈大笑道:“你真笨,这事得找周敬生呀。他和苏武现在可是酒水之交, 关系铁得狠呢。” 对呀,宋贵贵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她怎么刚才没想起来呢。若是她自己贸然去找苏武,依着苏武那刚正不阿的个性, 指不定还是护着梁孺的, 不会告诉她实话。 可若是拜托周敬生去帮忙说这个请求,就凭借他那张嘴,还有什么说不活的?更何况是面对苏武这样的老实人, 让周敬生去找他, 武武这里简直太好对付了。 昙香拉着宋贵贵一起找周敬生说明来意。周敬生便沉着脸色不说话, 这给宋贵贵慌的。他要是不帮忙,可不白搭了? 昙香立马踹了周敬生一脚:“干嘛啊, 你还想不帮啊?想继续传宗接代的话,就老老实实应了贵贵。” 周敬生吃痛,面部表情扭曲成一团, 身子躬成虾米状,唉声道:“哎呦我娘的,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老子不能传宗接代了你高兴不成?” 这话说的,昙香也闹红了脸。 “帮不帮!” “帮帮帮帮帮帮帮!” 周敬生怎么能不帮啊,就别说跟宋贵贵和梁孺这个交情,只要能撮合他俩好的事情,他能不帮吗?更何况,他自己也关心这半年来梁孺怎么变化这么大,往日里他恣意洒脱,无牵无挂的。可现在再接触梁孺,周敬生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什么,也不爱笑了,天天沉着个脸,难怪人家叫他黑面阎王。 半年里,梁孺人变得是黑了,可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最黑的还是他那个脸色,原本梁孺的脸就棱角分明,瘦削笔挺,属于冷峻公子的范畴。可那时候他开朗爱笑,也不觉得那么阴郁。现如今,梁孺整天黑着张脸,任谁看见都心生三分惊出来,太严肃了。 周敬生只是想故意逗逗宋贵贵她们,可怎知昙香这姑娘脾气这叫一个直,他揉了揉还在作痛的地方,心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再鲁莽,再泼辣,再冲动,偏偏是自己喜欢的姑娘,能怎么样。 看周敬生一瘸一拐地,也没再顾得上歇上一会儿就去找苏武,昙香突然感到一阵担心:“贵贵,依你看我刚才下手的那个劲,周敬生能挺得住吗?” “挺不住。” “啊?不会吧。” “挺得住走路还能一瘸一瘸的?你自个使了多大劲自个不知道啊?” 昙香撇撇嘴:“那还能挽救吗?这要是伤了命脉,我以后……” “你还知道你以后啊,”宋贵贵故作严肃:“就是那么冲动,我说你看周敬生对你多好啊,除了不娶你,什么都为你做了。” “你还取笑我,什么除了不娶我什么都为我做了。可……可我就是要他娶了我呀,旁的也没让他做什么。” “可他不就是怕你跟着他受苦,这不才想能在军中争个好出路,好给你一生一个保障么。” 昙香听了好笑又无奈道:“可真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我看不透自己这局棋,你又何尝不是。分析我道是头头是道的,可轮到你自己呢?” 宋贵贵恍然,梁孺这么对她避而不见,难道就不是存了一样的心思? 她干嘛要气他,怨他呢? 为今之计,一切只能指望能从苏武口中知道点真实情况,就看周敬生此去的结果如何了。 翘首以盼了良久,终于等到周敬生回来。迎上宋贵贵那双满怀希望的大眼睛,周敬生也不忍心再去逗她,当即点头肯定道:“事成了,你去找苏武,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宋贵贵感激不尽,迫不及待地寻到了苏武。去的时候,苏武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去找他。宋贵贵刚到,苏武便说:“宋医师和将军的事情执戟长已经告诉我,医师有任何疑问但说无妨,苏某能告诉您的,都会告诉你。” 宋贵贵连连点头,可张口之际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心中紧张之感陡然燃起。突然间,她害怕知道真相。想到姹慕郡主对她说的事情已经让她心战,如今不知道苏武又会对她说出些什么。 宋贵贵才知道,不管经历了多少,自己到底还是软弱了些,并没有想象中坚强。宋贵贵也才真切地体会到,梁孺对她的保护。不让她知道一切,远离真相,的的确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她偏偏不能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不论前路是不是要披荆斩棘才能继续前进,宋贵贵都觉得他不能再让梁孺一个人先走在前面,而自己却坐享他开疆拓土而出的康庄大道。 “阿孺,刚来鹰潭军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苏武未料到宋贵贵会问得这么细致,诧异之余透出些为难:“医师,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并不一定好。” “可首先还得知道不是吗?先知道了,再说好不好。” 苏武叹了口气:“看来医师是决定好了。” “大人只要实话实说即可。” 苏武目光深远,陷入回忆:“将军大人刚来鹰潭军的时候,还是个心思纯净的少年,完全适应不了军伍生活,几番受到排挤陷害……” 苏武讲了很多,比如梁孺刚来军营的时候是怎么饱受欺凌,梁孺在最绝望的时候是怎么度过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跌落深渊,变成如今的黑面阎王,对人对事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可大多数事情他却还是避重就轻的。 比如说他只是对宋贵贵说,将军刚来军营受到排挤。他却并没有让宋贵贵知道,他说的排挤是什么样的境遇。那个时候的军风并不像现在这般开明,刹武军新兵入伍便要接受老兵的□□。同期入的新兵原先不是江湖杀手,便是受过系统训练的死士,江湖规矩都是懂的。唯独将军一人,处处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扎眼,自然成了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对象。 将军白日中的日常训练常常跟不上进度,挨打受罚几乎成了日日常事,夜间还要受各处嬉笑怒骂,拳打脚踢,常常数日不得一顿饱饭。还未上沙场,将军就已经遍身是伤。 当时苏武入伍前也只是江湖小盗,境遇原本比梁孺好不上多少。梁孺未来的时候,大伙儿欺负的是他。梁孺来了以后,他便解脱了。因为大家发现,这个白面的小公子,骨头比他更硬,比欺负他起来好玩多了。 苏武还记得,有一次将军在冰雪天被人全身用冰水浇身,鞭抽棍打,让他讨饶。可将军苦熬一夜都没有低头,也就是那一次,欺辱将军的事情闹得很大,让原先鹰潭军将军玉痕知晓。玉痕将军去看将军的时候,他早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单凭了这份傲骨得到了玉痕将军的赏识。 从此以后,将军的性格慢慢变地阴沉,话也越来越少。可在沙场上却越战越勇,杀敌无数。将军过目不忘,再复杂的敌营,他只要亲探过一次便能完整地画出敌方地貌。加上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仅仅是个莽撞武夫,对于行兵用道自有一番见解。 后来,淞泽州一战,玉痕将军不幸殉国,将军便正式接管了鹰潭军,彼时姹慕郡主接受委任来到鹰潭做为督军帮辅将军。 再比如,苏武只说将军大人功成名就以后鲜少再受伤。可他没有告诉宋贵贵,将军曾经受过两次重创。第一次是玉痕将军刚刚身亡,内忧外患,姹慕郡主也是刚到军营,又恰逢敌军偷袭。敌军以近百无辜百姓为人质,将军不忍心枉顾他人性命,坚持救人以身犯险。那次将军身重数剑,头部被崖边落石砸中险些丧命,是姹慕郡主近身照料。 当时,姹慕郡主认出将军腰间的那块木槿花胎记,又发现将军记忆被人用银针前行封闭,诸多蹊跷,郡主便派人顺藤摸瓜彻查下去。后来将军总算福泽不浅,熬过了危险关头,捡回来了性命,也找回了自己的身份记忆。 宋贵贵从头听到尾,一直默不吭声,这让苏武特别不安。 宋贵贵其实都听了进去,苏武说的哪里避重就轻一带而过的她也知道。只是苏武越不想让她担心,越是轻描淡写的地方,宋贵贵越会往深里去想,甚至于到每一处细节,她都会去想象当时的场面。 “那王府中认了梁……认了将军的身份吗?” “怎么会认?数十年来,老王爷已经身故,王爷膝下三子也都继承了位爵,封了王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军未死得消息早就传进当年的萧氏耳中。萧氏和她的两个儿子景麒王和景睿王早就对王爷起了杀心,此番,将军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么夺权复位,要么只能被扣上一个冒充王族蛊惑人心的罪名。” “如此,便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才有活路吗?” “正是。” “可那两个王爷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兄弟呀?” “医师,切莫幼稚,王公贵族没有亲情。在景麒王和景睿王眼中,将军哪里是他们的兄弟?他们只当将军是他们功名利禄路上的绊脚石,更何况如今将军手握大景帝国最优秀的军队鹰潭军兵权,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他们怎么能不除之而后快?” 见宋贵贵神色哀伤,苏武又劝:“这些事情对你来说的确难以接受,所以将军才执意不肯告诉你这么多。” 宋贵贵突然情绪很激动:“不告诉我,都不告诉我,若是我情意不坚定弃了这段感情,他就不会后悔吗?若是我因此恨他怨他了,他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将军说……” “他说什么?” “说……”苏武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道:“他说,医师就算抛弃他,恨他埋怨他,他也可以忍受。只要医师可以远离纷争,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平平淡淡就好。” 这个傻子,这个混蛋。 宋贵贵心中又气又心痛。 他们已经互许终生,她要的不是梁孺拼去自己性命换来的庇护,不是梁孺有苦不言的隐忍。宋贵贵想让他知道,她是他的比肩树,可以同他一起经风历雨。 “复位大业,他打算怎么做?” “旁敲侧击的路,将军和姹慕郡主一道已经打通。如今殊死一搏只看不日的千目岭一战。” “他胜算如何?” “只有五成?” “五成?那就是一半的对赌?只能这么急吗?复位之事,就没有半点来日方长的余地?” “没有。” 苏武回答得斩钉截铁:“对方早就对将军虎视眈眈,怕是再也等不及了。千目岭一战将军若是不得胜,此生都再无翻身之日。” “千目岭一战若是失败了,他会怎么样?” “重则生死,轻则隐姓埋名一生流放。” 现实比宋贵贵想象中残酷得多。虽然她早就隐约感到梁孺有事情瞒着他,可怎么也不会想到梁孺的身份竟是和王族有关联。可事到如今,宋贵贵反倒并没有害怕。原来只是猜,还惶惶不安,现在知道了一切真相,心中反而就踏实了。 几番思量,她便打定了主意。 宋贵贵突然向苏武拜倒:“小女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务必成全。” ☆、第50章 第五十章 见宋贵贵拜倒不起,苏武惶恐:“医师这是作甚, 有什么话快好好说。苏某一介武夫, 也不会说话,不过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直管说便是。” 宋贵贵却执意不起,因为她深知接下来所求之事非同小可。 “请大人帮忙替我部署安排, 千目山一战既然如此重要, 我想随军出征,伴将军左右。” “万万不可。” 见苏武听了她的请求果然断然拒绝, 宋贵贵着急万分:“大人,我问你, 千目山一战若是将军一去不回,你就当真忍心看他在的时候孤家寡人, 走的时候也孤孤零零的吗?” 苏武当然不忍心。他身份低贱, 是将军一手栽培上来的,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将军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结。 可苏武还是拒绝:“不行。你没见过什么是战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战场上你脚下踩过的尸体可能比菜市场上买卖的猪肉更不值钱, 血腥味会熏得你干呕。” “那又怎么样?要生一起生, 要死一起死。他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能够陪伴在他身侧, 已经是终身遗憾。难道非得弄到和他死生不复相见的局面吗?生未同衾死同穴的愿望,大人也无法帮我们实现吗?” “可……” 宋贵贵绝望了, 一瞬间变得眼眸黯淡,失魂落魄。正是她这一瞬间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表情让苏武痛下决心:“好,你等着, 五日后我安排好一切,带你出征。” 宋贵贵感激地不住点头,如同落水小草重新抓住了希望。 五日里,宋贵贵装病,称自己心情郁闷,任谁也不见,就是周敬生和昙香她也不见,因为她计划着五日之后就跟苏武接头。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走漏了风声。 但是宋贵贵还是万万想不到,到了第四日的子时,苏武焦急地来到她的营帐,告诉他将军提前出征了,带的都是敢死兵,连他和姹慕郡主都瞒着了。 这边苏武火急火燎地刚到,姹慕郡主也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刚进门姹慕郡主就带着一团火气,指着苏武一顿好骂:“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们将军派人给我饭食里面下迷魂药的?” “迷魂药?” 郡主这样一说,苏武和宋贵贵都蒙了。 “若不是迷魂药,你家将军怎么有机会溜走的?说好了我打冲锋的,他倒好,临时变卦,动这种手脚。” 姹慕郡主气完,盯着宋贵贵看了又看:“军中就你一个医师,是不是你下的药?” 宋贵贵简直要被冤枉哭了,怎么是她下的药的,连日中她找郡主都来不及呢,还以为是郡主刻意避见她。 宋贵贵想了想,不禁笑了,梁孺啊,梁孺你怎么对谁都这样。 “郡主,实不相瞒,在眉山镇的梁府我时常夜间温习医经,有时候还会跟梁孺讨论一二。想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等普通的医理自然是难不倒他的。” 郡主此刻也冷静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这是个好家伙,这么说他是故意把我弄晕,又连你们都瞒着,想自己一个人去死了不成?” “他……他会死吗?苏大人说了此战有一半把握得胜的。” “一半把握是我带兵冲锋的情况。我在军中多年,景麒王和景睿王对我也多少会有顾忌,按计划行事他是有一半希望。如今他自己以身犯险,景麒王和景睿王倒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还一半希望呢,一成都嫌多。” “那,那怎么办。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幸好本郡主不同凡人,”姹慕郡主突然骄傲道:“及时洞悉一切,本郡主这连日来只是装病成全他而已,我早就派了人一路跟随他们出战。” “……” 郡主骄傲自得,却没有注意到一旁两人的脸色早就黑下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郡主竟是如此有雅致还能开出这种玩笑。刚进门那个兴师问罪演得也太逼真了。 姹慕郡主话不多说,对宋贵贵问道:“总之有七八分的把握,你的梁孺能赢,怎么样?我是不是功劳不小?” “功劳不小。” 姹慕郡主又冲苏武道:“怎么样?我是不是……?” 苏武连连道:“哎呦我的郡主大人,您是功劳啊不小,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怎么做?清兵点将,愿意跟着你们将军殊死一搏的即日启程,助将军大人复位。” 苏武眼前一亮:“这么说……郡主是愿意为我们大人?” “当然,按理上他还算是我表哥。再说,我同他一块同在军中多年,实在不忍我大景帝国失此良将。于情于理,我都会为他的身份作证。至于先王府里的萧氏,为害为祸这么多年早该得了报应。景麒王和景睿王他们佣兵报私怨,目光短浅,早已不是我大景之材,弃之也罢。” 宋贵贵万想不到这姹慕郡主眼光独到,了解高深又深明大义,一时间对她感激不尽,崇敬之余更增了几分亲近。 郡主做事雷厉风行,不拘小节,当下哈哈大笑道:“那你们各自去打点一切,一会儿汇合,出征。” 宋贵贵跟着姹慕郡主追随到千目山的时候那里已经烽火连天。苏武说的不错,战场的惨烈不是宋贵贵之前可以想象得到的。满地横尸,气味充天,让人阵阵作呕。 姹慕翻身下马:“你们将军呢?” 冲卫队的统帅回道:“将军大人在帐营休养。” 姹慕立刻拉着宋贵贵前行,那统帅急忙拦了上来:“将军说他休息我们任何人不得打扰。” 姹慕钉住脚步,不耐烦地瞪了瞪那不识趣的统帅,指着宋贵贵道:“这是将军夫人,她一来将军就什么毛病也没有了,也用不到休息了。” “啊……这……” “让开吧。” 统帅还是一脸错愕,郡主可不管她,一路带着宋贵贵来到帐营前才道:“你进去吧。” 宋贵贵对郡主点点头,正欲进去,听郡主又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该知道怎么办了?” 宋贵贵又重重地点头,突然觉得郡主此时此刻一路相护之恩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帐营中还是一片昏暗,就同宋贵贵那日与梁孺重逢时候一般。 宋贵贵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梁孺怎么就不喜欢点灯。这种昏沉的气氛让她感觉很窒闷。 帐中很安静,梁孺大概睡着了。只是此刻正是晌午时分,他一向不那么贪睡的。烛火“嘶”地一声燃着了,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呼:“谁?”声音低沉干哑。 宋贵贵还未答,便听梁孺道:“贵贵,怎么是你,哎……” 烛火照亮了整间帐房,宋贵贵看清梁孺果然在帐中休息。 “把烛火灭掉吧。” “嗯?” “好刺眼,我有些困了。” “哦。” 宋贵贵依言把烛火吹灭,帐中恢复了一片暗沉。 “过来。” 宋贵贵规规矩矩坐到床边。 医师敏感,靠近梁孺宋贵贵立刻嗅到一丝血腥气夹杂着药膏的味道。 “你受伤了?” “手上有点伤,没事。” 宋贵贵将他一只手抓出来摸了摸:“没伤。” “另一只。” “那也拿出来看看。” 里面的人笑了笑:“你干吗?” “检查你。” “那你上来检查。” “呦,谁不敢啊。” …… “……” “你……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宋贵贵嘻嘻笑,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啊切……不脱衣服上来干什么?” “你看你,打喷嚏,朝这边来来。” 宋贵贵高兴地往里面钻进来,往梁孺身上一摸,又不高兴了:“你怎么穿衣服呢?” “我冷。” “切,脱掉。” “好冷的。” “你是小火人,怕什么冷,脱!” “贵贵,你怎么变得……” “要不我帮你吧……” “行,你可别后悔。” “嘻……” …… 宋贵贵再往里面钻,紧接着又尖叫一声,摸着梁孺胸口缠的绷带:“你受伤了!” “小伤。” “小伤你包成这样。” “你别跑啊。” 宋贵贵要下去点烛火,梁孺死死地拉着她不给她下去。 “我去点灯,好好瞧瞧你。” “别走了。”梁孺从后面抱住宋贵贵,像个粘人的八爪鱼。 “现在怎么知道让我别走了。一次次撇下我倒是撇得勤快。” “哼哼。” “还笑。” “就笑。” “好难受,我不能呼吸了。” “贵贵,你不该追到这里的。” “给我看看你的伤。” “别乱动,跟你说正经的呢。” “你别乱动,给我看看伤。”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哎呦……” 宋贵贵乱抓乱挠的小爪子被梁孺逮住了。 宋贵贵才不怕,哈哈梁孺咯吱窝,小泥鳅一样滑了出来。 “看伤!” “呦,怎么跟你说不通的呢。” “那就别说了。” 宋贵贵翻到梁孺上面,梁孺哼了一声:“疼,你压我伤口上了。” “活该。” “你真狠。快下来,呦你干什么……” 宋贵贵寻见了梁孺的唇,狠狠地咬了起来。 她已经不复当年那般羞涩懵懂,时至今日,留下的只有满腔热情如火。她恣意地放肆着心中的情绪,开始梁孺还矜持了一番,可只消片刻,他就把持不住了。 宋贵贵忽觉肚子上抵上来一团温热的东西,调皮地寻着她的身体。宋贵贵一把把它抓住了。 梁孺松了口,出了一身汗。 “你想好了?” 宋贵贵张口向梁孺脖子上咬去。 “唔,疼,你怎么还咬人。” 宋贵贵故意凶巴巴地:“你再说那种混账话,我就咬死你算了。” “好了,不混账,你个丫头,以为我好过吗?” 梁孺突然一个大力翻身,宋贵贵咕噜滚了下来。她胸口还穿了件丝绸红肚兜,系了好多丝带的那种。梁孺解了好半天也解不开,最后没耐心了,“嘶”地一声,红肚兜成了碎布条。 宋贵贵心疼地:“这是我唯一一件丝绸料子的!” “以后给你买。” 梁孺早就等不及了,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 宋贵贵的身材真好,梁孺好满意。虽然她看着瘦,可该有肉的地方,绝对一点儿也不少。 梁孺手上劲力大了,宋贵贵疼了:“真粗鲁,在军中把待得你成豺狼虎豹了吗?” 梁孺又在宋贵贵身上留下好几处爱痕:“早就成豺狼虎豹了,谁叫你送上门来的。” “啊……” 宋贵贵忍不住一声呼,那团温热的东西东钻西钻终于找到了出口。 “害怕吗?” “呜……害怕……” 宋贵贵害怕,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身子都僵直了。 梁孺又进去了些,宋贵贵忍不住推了推他:“怎么好疼……” “笨。” “你干嘛呢。” “笨,你真笨。” 梁孺尽量把动作放慢了些,很照顾宋贵贵的情绪。可是梁孺的火苗蹿得好高,连他自己也收纳不住,就只是刚开始他还怜香惜玉,后来就是随性而为了。 宋贵贵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疼爱过,这种感觉奇妙极了。她又疼又怕却不想挣脱,不想躲开。 明明知道他在欺负他,却还是想叫他欺负。宋贵贵庆幸烛火灭了,若是还灯火通明地做这些事情,脸还往哪里搁了。 被子早就不知道被他们踢到哪里去了,可宋贵贵一点也不感觉到冷。梁孺早就不仅仅是个火人,简直就是个火盆好不好,烤得她双颊娇热。 梁孺身上也是一身汗。身上的伤口大概是崩裂开了,又混了汗进去,动一动他就觉得撕心得疼,可他也不管。这点疼算什么,宋贵贵柔软的身体怎么疼爱也不疼不够。有宋贵贵在,命没有了也无妨,何况一点伤呢。 又是一阵风月爱浓,宋贵贵真的精疲力尽了,无力地推了推梁孺:“好困。” “我也好困。” 梁孺也累了,比宋贵贵更累。 他们都躺了下来,也不知时辰,不问天日。 梁孺翻身,把地上的被子拾起来盖上问:“睡会吗?” 乘他低头捡被子的时候,宋贵贵调皮地在梁孺屁股上掐了掐。 梁孺无奈:“很好玩吗?” “很好玩。” “有何感想?” “有肉肉。” “丫头,你是第一个说鹰潭军将军屁股有肉的。” “所以你以后得对我好点,否则我就告诉别人去。” “嘿,你倒是说去呀,看你敢说。” 宋贵贵还真不敢说了,这种事,屁股屁股的连昙香她都不好意思说。 “还玩吗?” 梁孺稍微歇了歇,好像感觉气力又回来了。 “不……不玩了。”宋贵贵赶紧,闭眼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开新文了《我多疼疼你》 大家真的不移步去瞅一瞅吗? 话说真特么一个甜。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次日晨起,宋贵贵觉得浑身没劲, 腰酸背痛。心里怪着梁孺, 现在这身难受劲可不都是因为他。 天蒙蒙亮的时候梁孺就起来了,宋贵贵原本也想挣扎下起来的, 可惜左右翻了翻身就认了孬。梁孺在她脑袋上印了一个吻,接着催眠般地咬着她耳朵道:“再睡一会儿……” 结果宋贵贵真的心宽地又睡着了。 起了身, 收拾了下乱七八糟的床铺, 捡起地上那块可怜巴巴的碎布兜兜,宋贵贵又接着心疼了一番。 帐帘被人挑开, 宋贵贵抬头一看见是昙香进来了。不知怎地,昨日与梁孺那番亲密之后, 此时看见昙香觉得分外亲切。 “嘿?看你这样子,是有好事了?” 宋贵贵低笑不语。 “恭喜你啊。” “恭喜什么呀, 我强迫的。” “你!” 昙香推了宋贵贵一把:“看不出来, 你可真行。” “嘻嘻。” 两个姑娘笑成一团,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时候这样开心过了。 “梁孺呢?” “在商议战事呢。” “哦。” “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昙香拉着宋贵贵坐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以前只要周敬生一上战场, 我就过不好。可日子久了, 我终于想通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同生共死,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宋贵贵低眉沉吟不语,片刻之后, 重重地点点头:“你说的对。那我们就做好我们能做的,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嗯。” ******************* 紧接着的几天,战事吃紧, 梁孺都是早出晚归,宋贵贵很少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大多数时候晚上都等不到他回来,即使能等到,梁孺一上床头刚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了。 宋贵贵不怪他,她知道这是梁孺最重要的时候。这个时候能陪在他身边,就已经知足了。 只是乘着梁孺沉睡的时候,宋贵贵偷偷地检查过他的伤口。道道都不是轻伤,连那些成年旧伤看着都是那么狰狞。宋贵贵红过眼眶掉过泪,可瞒着梁孺不让他知道。 他能瞒着她,她也学会了。不就是伤心不让他知道吗?她也能做得到。梁孺每次在宋贵贵身边都能睡得很沉。有一次宋贵贵给他胸口的刀伤换药的时候,梁孺迷迷糊糊醒了,可看看是她,歪歪头又睡了,再后来随便她怎么摆弄都没醒。 谁都想不到堂堂的忠武将军睡着时候这么可爱。 今夜,宋贵贵已经洗漱好了不准备等梁孺,却意外地发现他早早地回来了。 “怎么今天这么早?” “陪你。” “这么好,感觉有诡计。” “我去洗澡,等我。” 梁孺让她等?宋贵贵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别洗冷水澡。” “嗯。” 其实宋贵贵今日有些累。最近伤兵很多,白日里她真是忙不过来了。沐浴以后躺在床上就由不得自己一阵一阵发困。好几次眼皮打颤,被她强行睁开,可还是没等到梁孺回来她就睡着了。 宋贵贵是被一阵凉气惊醒的。 转头一看是梁孺钻进来了。他身上水气未干,满身凉气,腿脚都是冰的。 “叫你别洗冷水澡,你就洗冷水澡。” “懒得烧水。” “懒得管你。” “一会儿就热了。” “往那边去,别碰我,冷死了,我正睡得好好的呢。” “过来抱抱我,准比热水烧得还快。” 宋贵贵被他逗精神了,转过来望着梁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凑上去亲一口。 “不够。” “贪心。” 缠绵悱恻一会儿,宋贵贵精明地问梁孺:“是不是要决战了?” “嗯?” “嗯?” 宋贵贵也学着梁孺的模样,故作深沉反问了一句,把梁孺逗乐了,她自己也笑个不停。 闹了一阵,梁孺正色道:“是要决战了,就在后日。” “哦。” 梁孺摸着宋贵贵像松鼠一样的脑袋,严肃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大营中,别再想歪点子求这个告那个的让他们带你去战场。” 宋贵贵的脑袋往下面缩了缩,被梁孺托着屁股又给提了上来:“我都告诉过他们了,这次谁也不许带你到战场上去。” “哦。” “听到了?” “说那么大声音能听不到吗?” “能听话吗?” “……” “打完这一仗,等着我回来娶你做王妃好不好?” “……” “贵贵??睡着了?” 梁孺把宋贵贵抓了出来。 她哪里睡着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骨碌碌地转,可就是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生气了。” “嗯?” “我不要你娶我做王妃。” 梁孺诧异,以为宋贵贵是还是气他当年相负:“别怪我了,好不好?” “知道错在哪了吗?” “不知道。” 宋贵贵突然从被窝里面直起身来,义正言辞地道:“我就是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感觉自己好伟大是不是?又是像先前一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我就得听你的吗?” 宋贵贵一向温柔,待人处事小心谨慎,从来没有对谁疾言厉色过,尤其是对梁孺。 今日这一番话让梁孺着实惊诧。呵,他眉山镇上的小姑娘,果然是长大了。 宋贵贵气呼呼地,鼓着腮帮着继续道:“若是你打赢了这仗,当了王爷就能娶我进门去享福。若是你死了,咱们就此作罢。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孺被她说中了心思,感觉讪讪的。虽说大体上是这个意思,可被宋贵贵这么说出来,他听着就觉得不对味。 他是想着若能打赢了,复了位,便把宋贵贵娶回府,一辈子可劲地疼她宠她。可要是打输了,没了命,怎么样呢?他也没想过该怎么样。 只是就是觉得,他自己要是掉进泥潭里去了,便不能把宋贵贵一起拽进去。他不忍心,不忍心看着心上的姑娘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样子。 有些经历他一个人有就够了。 梁孺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连宋贵贵自己都意识到今日的反常。兴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次性爆发出来了吧,她没再想掩饰半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若是还想娶我,就现在娶。不然,就算了……” “贵贵!” 梁孺听到最后那句,“算了”,只觉得心口被刀子婉了一般疼,疼得他受不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宋贵贵做梦也想不到,她真的就在这烽火沙场上嫁人了。当夜对梁孺只是一时情绪发泄, 不舍他自己独自背负那么多, 担心他真的此战一去不复返,或有委屈, 或有赌气地才说出那些话来。可真没有想到梁孺竟是答应了。 梁孺怎么敢不答应,宋贵贵的那句“算了”彻彻底底地把他降服了。宋贵贵是他一辈子的至宝, 最灰暗无助的日子里, 她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信念,怎么能一句“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 还是“娶了”吧。 婚庆真的很简单,甚至连一件大红嫁衣都没有。也没有宴席, 只是拜了天,跪了地, 在宋贵贵心中就已经是圆满了。 看着宋贵贵一身简装, 梁孺逗了逗她:“这可算是世上最可怜的新娘吗?连身嫁衣都没有。” 宋贵贵也道:“这可算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新郎吗?还穿着甲衣娶新娘。” “都这么可怜,那怎么办呢?” 梁孺的手又在她的腰窝里掐去了,宋贵贵躲开:“可怜也得忍着, 明日你还得打仗呢, 今天需得养好力气。” “就是要养力气才需要……” “手拿掉。” “才成了娘子就这么凶……” “嘴也拿掉。” “真这样残忍地对我……” “另外一只手也拿掉。” “哎……” “别装可怜, 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去。想跟我好,明天就好好打, 留着命来娶我进王府再好好享受。” 梁孺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这可是新婚第一夜啊。 “可我昨天说等日后安定了再娶你进王府,你不依来着。今天就娶了, 你也不依了。” “这里环境太简陋……” “骗谁?以前你都不嫌简陋。” “我现在不想。” “今天是成婚。” “那也不想。” “那什么时候想。” “看我心情。” “……” “贵贵,昨天你不是这样说的。” “手拉着手,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出征。” “……” “还不睡?那手也别拉了。” 一脸生无可恋的梁孺悻悻地吹了灯:“睡。” 当第二天梁孺蹑手蹑脚爬起来又惯例在宋贵贵小白额头嘬那么一小口的时候,宋贵贵闭目装睡,装得很像。 却不知道梁孺放心地刚走,她就跟着爬起来了。从床下的木箱里面掏出来一件卫士铠甲换上,长发束起…… *********************** 千目山。 折离峡谷。 鹰潭军上下一心,纵然只有五千精兵,然而各个精兵强将,以一当十,早就将景麒王的两万兵将杀得落荒而逃,景睿王眼见失势,中途就背叛了景麒王,投靠鹰潭军来了。 此时的景睿王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气势,瞧着他低眉顺眼,哀声讨饶,苟延残喘的模样,梁孺却面无表情。“弟弟,”景睿跪着的双膝往前移动了些,头发凌乱不堪,双目通红欲血,声音嘶哑:“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景麒他一意孤行的结果,二哥我也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啊。” 梁孺听见“二哥”这个词,眉头微动。 景睿以为梁孺动了情念,立刻更加声泪俱下,跪地膝行,一把抱住梁孺的腿:“二哥如今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若是弟弟能给二哥一个机会,日后鞍前马后,都为弟弟马首是瞻,我景睿王的一切都是日后弟弟的。” “哦?这么大方?舍得吗?” 景睿如小鸡叨米一样点头:“舍得,舍得。” “可是我却嫌脏。” 景睿王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梁孺冷漠倨傲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他想象中能够得到的同情与怜悯,也没有对于他王位势力的半分觊觎。此刻的梁孺就好像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冷眼旁观他和景麒王一起导演的这场闹剧。某种程度上,景睿王觉得,梁孺好像把他看做是一个笑话。 这一切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他和景麒王早就打听了解过,梁孺在不管是在梁岗村还是在眉山镇都向来是宅心仁厚,这才以至于被梁家兄弟出卖从了刹武军。 若不是早就拿捏住梁孺心慈手软的个性,他和景麒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撕破脸对他痛下杀手。 可谁能想到,他们数万大军在鹰潭军面前败得溃不成军。一直以为梁孺能够统帅鹰潭军,一半是捡了上任将军恰好沙场殉国的便宜,更多是因为姹慕郡主的爱慕,才对他有意提携。可未曾料到,这个素昧谋面的弟弟沙场手段竟是如此老辣,布局缜密,行事果决,杀得他和景麒措手不及。 幸亏他早识风向,弃暗投明。本想着这时候及时投靠梁孺,依照这个弟弟的心性,肯定会饶过他的“一时糊涂”…… 可此时此刻,梁孺的表情让他害怕。 原本得知景睿王降服求见消息的时候,梁孺便觉得可笑,对景睿王的来意也早就猜知一二。召见他只是想见见这个素昧谋面却一心想要治他于死地的兄弟,还有他还想看看这个景睿王如何在他面前上演一场痛彻心扉大彻大悟的好戏。 可当那景睿王一口一个弟弟地叫,还称自己为二哥的时候,梁孺实实在在感到恶心。原本还有放他一马的心也立刻收了回来,直感到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是多么得该死。 在梁府,那梁斌不也是一口一个为兄也没有办法,为兄也是逼于无奈,最后却背地里面做足了功夫,诱骗他签署了天军的状子还不够,更是把他逼到了从军刹武的地步。 可知道当日他离开宋贵贵时有多么不舍,原怀着一个月后回家娶她的希望上路,可到了雁荡,才发现真相让他难以接受。 那一瞬间,他真正感觉到到什么叫恨。十八年了,在梁府怎么孤单,怎么被两个哥哥争纷排挤都无所谓。却没想到,他步步退让,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于就这么想叫他死。 可是他回不去家去手刃梁斌,更回不去眉山告诉宋贵贵一声。他在雁荡被人打得像猪头一样,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吃糠咽菜的时候,梁斌和梁冀却在作威作福。 他记得,在雁荡边军看见梁斌跟着王师爷与边军统帅会面交易的情景。那一天他顶撞了统帅受了罚,被人抽足了鞭子又剥去棉衣吊在校场口示威。正月天寒地冻,他冻得连鞭打都感觉不到疼,除了麻木就是僵硬,凭着想着宋贵贵煎熬过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可就是那天,他肿胀的眼睛却清楚地看见梁斌和王师爷一同向他走过来。 那个时候,他看到梁斌甚至想叫一声大哥。 可接下来,梁斌没有给他松绑,没有给他披上一件棉衣,梁斌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在身后浸泡着长鞭的水缸里舀了满满的水从他头上浇了下去…… 那一天,梁孺记得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没骨气地像狗一样地哭了。 后来,好不容易满一个月,新军有两天休沐时间供他们打点好一切后就正式入伍。他早早地就来到淞御街,宋贵贵等了他多久,他就看了宋贵贵多久。边看他边哭,一辈子的眼泪那日里面都流干净了。 他万没有想到那夜他蒙面黑衣,宋贵贵还能认出来他。差一点他就忍不住了,差一点梁孺觉得他就要承认了。可是他咬着牙忍住,把一腔怒火撒在冯二狗身上,恨不得把他打成肉块。 他不敢承认,才一个月在雁荡山他就活得不成人样,二十年的刹武军像一块山一样压在他心上,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 他不能跟宋贵贵说清楚,因为他既不能带她走,更不能给她任何依靠。他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因为那天他的嗓子完全是哑的。痛时的呼喊加上冬日的严寒侵体,早几日已经让他失声。还有他头上,脸上的伤,他不敢让宋贵贵看见。 宋贵贵已经无依无靠,这么可怜了,不能再吓着她。 从雁荡那天收拾包袱走的时候,梁孺心里对宋贵贵说过永别。他想,恐怕一辈子是不能在一起了。 从军刹武,他挨过的军棍受过的刀伤剑伤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伤得最重的那一次,他从悬崖上坠马,脊椎,肋骨和腿骨全断,头破血流,姹慕郡主对他日夜照顾。朦朦胧胧中他始终觉得照顾他的人是宋贵贵,心满意足地拉着“宋贵贵”的手熬过一次次换药接骨的疼痛,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不是宋贵贵。 那一天,梁孺的伤好了,心却死了。他不知道这样痛苦存活的意义是什么,没有家人,没有希望的人生还为什么要继续下去。可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姹慕喊他哥哥,告诉他一个无比荒诞的人生笑话。可怕的是,那个糟糕的人生也是他的,曾经他的人生。尽管他已经遗忘。 姹慕郡主为他解开银针封印,往事一一浮现。为什么他一直做关于那陌生女人的噩梦,为什么他对栗先生鬼谷仙传人的身份会觉得似曾相识,一切谜团全都解开。 可他却觉得心里好累。为什么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的人生都始终被人背叛,算计,到底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他就那么该死吗? 他柔弱温柔的母妃就这么该死吗? 宋贵贵的生母,那么勇敢地拼死护主,也是那么该死吗? 从那一天起,梁孺便觉得以前的梁孺也该死了,留下的只能是景渊王赵轩。想要活下去,想要跟宋贵贵重新在一起,只能复位。 而眼前的这个人,跪在地上爬得像蝼蚁一样恶心的男人,以为凭他三言两语,几滴眼泪就能祈求到他的原谅,征求到他日后的庇护吗? 那他挨过的那么多拳头算什么,他偷偷活着血水掉过的那么多泪又算什么。 人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走吧,就当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梁孺轻轻一踢,便把景睿王甩了开。 景睿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孺,怎么会,他怎么会这么阴狠绝情。不,梁孺这个时候怎么能抛弃他! “不,不,你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现在景麒肯定早就知道我背叛他了,大家都知道我来投靠你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你把我扔出去,我还怎么有活路。你鹰潭军的人不会放过我,景麒王也不会放过我了。就算,就算你们都饶过我,圣上那边若知道我绞杀亲弟,我,我也没有活路……” “呦,你脑筋挺清楚的么,利害关系都想到了,还一样都没错。不错,听起来你的确如此,没有活路了。” “那……那……那那你不救我吗?” 梁孺开始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救你。” 说罢,梁孺又下令道:“把景睿王扔出去吧,看着恶心。” 当景睿王一路哀嚎被人拖出去以后,姹慕郡主道:“虽然他是咎由自取,可我原本以为你会收留他的。” “那我现在是让你失望了?” 姹慕摇摇头:“你留不留他,都随你。怎么处置他,你都没有错,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你意外什么?” “现在的你和我们刚认识时候的你,好像不怎么一样了。” 梁孺神色依旧平淡自若,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气已经渐透寒意。 “可我喜欢现在的自己,生杀大权在我手里,还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姹慕郡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孺,却笑了笑:“哥哥,别太为难自己。她想要的和你想要的其实都不多。” “是吗?”梁孺苦笑了下:“可惜所求不多的人,往往均难以如愿。” “哥哥……” “好了,还有一个要敌未除,还不到讨论这些的时候。” “景麒王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跟他单独了结。此人心狠手辣,不会像景睿王那么没胆量轻易服输。可说到底他也是王氏一族,我不想他死在别人手上。” “就在这折离峡谷吗?” “就在这折离峡谷,我等他来。” ☆、第53章 结局前篇 折离峡谷。 长戟。 血。 床铺上的人昏睡不醒,脸蛋和唇色都丝毫没有血色。 躺着的人正是宋贵贵。 梁孺坐在她的身侧, 脸色憔悴, 身上的锦袍也皱巴巴的。此时此刻,他们早不是身在风餐露宿的军营而是京城王爷府中的僻霞苑。 折离峡谷, 毫无疑问景麒王惨败。然而,梁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仗胜利得代价如此惨重。 回想三个月前, 景麒王明明已经毫无退路, 梁孺也并不想逼他致死,只让他交出权位, 兵权,并在圣上面前澄清当年他母妃犯下的一切罪行。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 景麒王竟是挟持了梁老太太和梁家兄弟。 历经这么多,梁孺本以为他能够放下一切, 杀伐狠绝。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当景麒王举剑对准梁冀的头颅之时,他还是不忍心。 可就是因为这一个不忍心,景麒王的计划得逞。当他救下梁冀的时候, 却深深地被他刺入肺腑一刀。 拔刀而出, 血染战袍, 梁冀的脸上喷满了他的血。可这个时候,他清楚地看见, 那个他千担心万挂念的祖奶奶误以为受伤之人是梁冀的时候,看向他那充满埋怨的眼神。 对呵,梁冀, 那才是她的亲孙儿。 他,梁孺,到底从来是什么都不算。 一瞬间的恍惚,景麒王垂死挣扎,捡起地上的长戟对着他背上刺过来。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娇软的身子已经扑了过来。 那人的身子在他面前晃动得厉害,长发散落,露出一张倾城的脸,只是白得毫无血色。 疼痛感让宋贵贵的唇齿哆嗦,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可从她颤抖的口型中,梁孺听出来她说的是:“还好,赶上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景渊王复位成了京城最炽手可热的话题。大景帝国得归如此英勇良将,边疆战事告急,正是圣上缺乏人手的时候。梁孺的复位无异于是上天赐予大景帝国的福分。 景渊王府门庭若市,日日拜访求见者无数,但这个景渊王却闭门谢客,也从不出府。新位刚复,这个王爷不忙着四下结交,巩固禅堂势力,相反却足不出户,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外人的猜测越来越多,对这位王爷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一连三月鹰潭军忠武将军景渊王宛若战神般的故事被市街小巷传颂不止,热度不减。 然而梁孺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的眼里耳里现在只能看得到一个人,只能听得下一个人,旁的一切事与非都跟他没有关系。 “恭喜王爷,王妃已经脱离危险,大概明日就会醒来。” 数不清已经是多少次太医会诊,梁孺终于听到了这句日夜盼望的话。 笑也笑不出来,梁孺只是想哭。轻摆了摆手,太医告礼退下。 看着床榻上宋贵贵数月来日渐憔悴的面容,梁孺一阵阵心中发酸。到底还是连累了她。 一阵头晕,梁孺忍不住低声闷咳几声,身子有些晃荡,一双丹蔻艳手扶了上来,正是一直候在旁边的姹慕郡主。 此刻她脱了戎装,换上了郡主罗衫裙,分外妖娆。 “既然王妃已经脱离危险了,府上有这么多人照料着呢,你也去歇歇吧。” 缓过了一阵头晕目眩,感觉好些了。只是咳嗽不止,又咳了一会儿,梁孺摇了摇头:“不回去,想她醒来就能看得到我。” “可你自己也得打紧些照看着了,梁冀那一刀插在你心口下三分,直伤了你的肺腑。这些日子你倒好,直守着这个屋子不出去,熬个三五日才睡那么一次,小心你这咳嗽的毛病往后一直跟上你。” “知道了,知道了。哪里能这么严重,我身体好着呢。” 姹慕没好气地:“算我白废话了,得了,我可不管你了,瞧瞧你现在这个破身体,等贵贵醒过来,铁定逃不过她一顿好骂。” “还有,你几日没洗澡了。在军营里面都没看见你这么脏过,仔细贵贵醒过来也被你身上那味给熏晕过去。”梁孺闻言,立刻抬起胳膊在衣袖上嗅了嗅,又闻了闻衣领,抬头道:“哪有?我怎么没觉得?” 姹慕冷哼一声:“还有你这胡子,你看看,你看看。” 姹慕嫌弃地拽了拽梁孺的络腮胡子,吩咐左右:“这王府里面没有镜子的吗?拿过来三五个给你们王爷好好照一照。” 梁孺连忙阻止:“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更衣沐浴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沐浴好了,好好睡一觉。贵贵这边我帮你看着。” “嗯。” “嘱咐下人烧热水洗,你现在的身体浸不了寒的。” “知道。” “还有……” 坐在宋贵贵床边的姹慕郡主背对着梁孺,声音轻描淡写地传来:“你梁府的祖奶奶求了好多人,想要见你一面。” 见身后久久未传来回音,姹慕继续道:“梁冀和梁斌还在天牢里面关着呢,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 “有什么想不好的,杀了不就得了?” 还是没有回音,姹慕又站起身来:“你既然舍不得杀他们,就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往日种种,便随川而逝吧。” “往日种种?随川而逝?” “不好吗?你做不到心狠手辣,这般,反而为难自己。” “可我也做不到如此心宽大度。” 梁孺的声音冰冷,眉目发寒。 “梁斌和梁冀,就让他们在天牢里面继续待着吧,待满五年,如果还能留着命,就可以出去。” “哥哥!” 姹慕有些震惊,心下发寒。 “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你何必如此?” “不当如此,便觉得对不起我自己,这个理由够了吗?” “那你祖奶奶呢?” “也与我没有关系,那是梁斌和梁冀的祖奶奶。” 梁孺说罢就肃然离去,留下姹慕一脸木然。长长久久,长叹出一口气。 ************* 王府净室中,景渊王褪去衣袍,摈退下人,疲倦不堪地浸泡在浴缸中。他左肋上清晰地一道刀疤还没有完全愈合,此刻泡了水,隐约有些发胀。 热气熏蒸,梁孺感到有些发困。头靠在浴桶边,闭上双目,却怎么都睡不着。脑中反复来去的画面全是昔日梁府的那几个人,那些个陈年旧事。 人影交错,往事堆叠让梁孺感到烦躁不安。哗啦一声,他恼怒地砸起一串水花,接着便从水中起身。 水汽缠绕,梁孺一步步慢慢地从水中走出来。伺候的下人听见响动,早早机灵地跟着进来服侍王爷更衣。 浴布擦过王爷身体的时候,绕是见过一番世面的老随侍也忍不住心惊。王爷前胸后背伤痕交错,与他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伺候的老随侍便是昔日王爷尚未离开王府之时一直贴身照顾他左右的府中管事李长贵。 老人今年已是告老之年,本已不当在府中服侍。只是当年宸妃健在,他负责贴身照顾尚为年幼的王爷,感情等同于父子。如今数十年分离,得知王爷复位回来,长贵老泪纵横,倍感上天恩德,让他还有机会再见王爷。 “天牢里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李长贵沉默,长久地沉默。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的公子,如今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与一群流匪共押,还能怎么样。 李长贵一身经历颇多,洞悉微妙:“王爷不必过多考虑,人之罪孽,自有福报。” “既然是自有福报,那我插手,岂不还是扰了世间因果。” “这……” “你去处理一下吧,让他们一家人收拾收拾,尽早离开京城。从此以后,莫让我再听到他们一丁半点的消息。” 李长贵躬身退下,转身之际,又听王爷唤嘱。 “办好了及时回禀。” **************************** 梁孺一觉睡了很久,直睡到腰腿酥软,恍惚之中觉得有人在他床前坐过来。 待再睁开眼睛,梁孺切切实实地看见那床边坐着的人正是宋贵贵,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激动得不敢相信。 “你醒了?” “嗯。” 梁孺开始摸宋贵贵,从手到胳膊,从胳膊到脸。 “你干什么呢?” 梁孺傻笑了一下:“呵呵,是真人,是真人。” 宋贵贵忍俊不禁:“梁孺,你是不是傻阿。” “什么时候醒的?” “三天前。” “三天前?”梁孺摸了摸脑袋:“我睡了多久?” “好几天了,快成猪了。可别给外头的人知道,要是知道他们那么崇拜的景渊王整日闭门谢开是躲在被窝里面偷懒,心可是要碎了的。” 梁孺木讷讷地看宋贵贵,突然一个骨碌掀开被子下了床,拉着宋贵贵硬是把她朝床里头塞。 他力气还是很大,宋贵贵挣不过很快被他按坐在床上。 “你又干嘛?” “你久病未愈,别老坐着,来,躺下,躺下。” 宋贵贵一听就皱着眉头:“我可不躺着了,太医说我好了,要多走动。” “不行,不行,你别全听那群老头子的。该躺下还是得躺下。” “哎呦,嘻。你才不要乱动了呢。” 瞧见宋贵贵面露桃色,神情不对,梁孺自己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裤子下面好像空空的。 梁孺低头一看,切,他哪里穿什么裤子了。 还是那日沐浴之后的一块布袍子,这会儿早就乱七八糟瞎缠在身上,丝毫没有起到布袍子该有的用处。 “我今天才发现,你大腿上怎么毛茸茸的。” “宋贵贵,你过分了,不该看的你别看。” “都成亲了,你就是我的了,还有什么是不该看的地方?” 宋贵贵凑过来,梁孺吓得直哆嗦,奈何身上这块破布再抖动几下真要全掉了。 宋:“梁孺你xiong真大。” 梁:“……” 宋:“给我捏一捏。” 梁:“宋贵贵,你来真的吗?” 宋:“你肚子上怎么也长毛?” 梁:“好痒,你干什么?别这样挠。” 宋:“梁孺你腰好细,我和姹慕都想纤腰呢,你是怎么保养的?” 梁:“别碰腰,更痒。” 梁:“宋贵贵,别凑过来。” 梁:“听话,后,后退。布,布要掉了。” 宋:“梁孺,你脸红什么?你们的景渊王像大姑娘一样,脸红呢。” 宋:“嘿嘿……呃。” 梁:“布掉了。” 宋:“……” 梁:“别瞪我。我说过,布马上就要掉了的,你不听。” 宋:“……” 梁:“还瞪我干什么?” 宋:“你,穿……穿上阿!” 梁:“还穿什么?我又不傻……” 宋:“哎,梁孺,你……” “还是白天……” “下人们还在。” “拉……拉帐子。” “唔……我算是知道,你这几天,是睡饱了。” ☆、第54章 完结(改作话) 景渊王府中,一片张灯结彩。因为今日有几位贵客要来, 宋贵贵一早就起身打点一切, 直忙到晌午都未歇息。 这个闲不住的王妃十足苦坏了王府中的下人。她走到哪大伙儿跟到哪,可怎么也插不上手。这走着跟着, 还诚惶诚恐地,倒比自己干活还累。得亏姹慕郡主及时赶到, 解救了大家。宋贵贵这么殷勤等的人, 不是旁人,正是宋父、丽娘一行。 这么久的日子没见到他们了, 哪怕是对丽娘,宋贵贵也没有原时候那么间隙生分的感觉。尤其是宋重, 多日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又长高了。 晌午刚过, 一辆马车准时抵达王爷府, 车上面下来的正是宋父、丽娘和宋重。 马车太高,丽娘下车的时候一个没稳,差点从车上面翻下来, 幸亏宋贵贵及时扶住才没摔倒。丽娘站稳了, 一看是王妃亲自扶的自己, 哆嗦打得更厉害了,直觉得一辈子没这么张口结舌过了。宋贵贵知道她紧张什么, 倒是先笑了叫了声:“娘。” 宋贵贵这声娘喊得丽娘热泪盈眶,想着这些年因着当年对宸妃偏袒宋贵贵亲母的妒忌,给宋朝晖续弦以后就没怎么好好待过这个闺女。如今人家飞黄腾达了, 却还能记着叫她一声娘。丽娘也是个热肠子,一辈子虽然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可到底上照顾好了宋朝晖父子,也没做什么大的坏事。宋贵贵这般不计前嫌对她,丽娘当即觉得这辈子在王府里面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了。 宋父这些年被打压消沉,性子被磨合得愈发不爱说话了。此番见自己闺女有了好前程,可也只是嘿嘿发笑,旁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辈子毁了,丽娘也跟着被他毁了,一起过穷日子也没个头。宋重多少是个男人,日后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还能再混出一片天地来。可唯独是这个闺女,太让他挂心了。有哪个好人家会看上他们家这样情况,愿意娶这样家庭里的闺女,岂不是把本给赔了还不够。 如今,宋父怎么也想不到,他心底这块肉终于嫁人了,还嫁得这么好。来王府的一路马车上,宋朝晖都觉得是飘着坐过来的。 他女婿是王爷。 是王爷阿。 每想到这一句,宋朝晖就会整个人发空,嘴角不自觉地弯着,一直合不上。 宋贵贵看到宋父显得比以前更苍老了些,心中酸了酸,也是压了压情绪,才上前行了礼,又道:“王爷今日本该在府门外接迎爹爹的,只是朝中临时召见,许是得黄昏才能归府。” 宋朝晖立刻惶恐:“我等草民,怎敢得王爷亲自接迎。” 宋贵贵笑道:“瞧爹说的,再是王爷,那不也是您女婿么。” 女婿,宋朝晖不安起来,整个人又开始放空。 ************************* 王爷府好大阿。 安顿好一切后,宋贵贵便拉着宋重在王府里面兜圈圈。宋贵贵没什么方向感,刚搬来的时候在王府转几圈就能找不到回去的路。宋贵贵这是故意逗宋重呢,这宋家两姐弟,一个比一个还不认识路。 果不其然,转悠几圈,宋重开始晕向了。 两人在一处府院停了下来,宋贵贵朝一间雅室一努嘴,示意宋重进去瞧瞧。宋重犹犹豫豫地推开门,立刻傻眼惊呆了。整整一排高书架,满满一屋子的书,敢情这是个私人藏书阁阿。 宋重求饥若渴,可是激动坏了。 “怎么样?” “这,这是?” “王爷特意替你安排的。王爷自己也有一间书阁,不过那边的书籍暂时不适合你读。他说他特意挑选了些适合你日后考取功名的科目书物都放在这里,供你日后参阅。” 宋重欢喜得不得了:“姐,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该就是让你去找姐夫了。” “不不,是王爷。” 宋贵贵道:“就叫姐夫,我听着亲。” “不合规矩。” “在府中都没事,这里头留的都是阿孺的亲信。” 宋重放心了下来,踏进王府他就感到一股子压抑,生怕在规矩上出了什么差错,连累了姐姐。他倒是相信王爷不会怪罪姐姐什么,可是毕竟仅是不同往日,宋重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多少也了解些王族贵胄里面的一些着阴暗事儿。 “姐姐,我觉得王府里就跟家一样,好亲近。” “这话说的,王府里面可不就是自个家。” 说了这会子话,宋贵贵连连打了两个哈欠。宋重问:“姐姐近日休息不好吗?” 宋贵贵打了个马虎眼:“只是知道你们快到了,连日里面都很兴奋,睡得晚。” “那姐姐快去休息吧。” “你?” 宋重朝书阁里面望了望,宋贵贵会意:“那我先去了,留几个丫头,回头给你指路。” 宋贵贵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哈,小东西,弄得娘亲整日都没有精神可怎么办。宋贵贵心里头嗔怪了声梁孺,还不都是怪他。之前一直到处打听梁孺的下落担心受怕的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如今安稳了下来原本她还打算好好地计划计划往后的生活,这下可好,小家伙来得措手不及。 …… 黄昏未到,王爷便已经回府,回来的时候娇媚的妻子睡得正香。 “醒一醒吧,小懒虫,睡多了仔细夜间又睡不着。” 宋贵贵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清楚来人后,高兴地抓住那人的衣袖:“你来啦?” 王爷的下巴上露出些许青色胡渣,但是精神却很好,神采奕奕看不出劳累。 “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日岳父岳母大人在家,已经没有亲自迎接了,再迟些回来,我可不敢。” 宋贵贵巧笑:“这话若是被我爹娘也听到了,恐怕又得吓得不轻。” “为何?” “你可是王爷呀。” “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就是你夫君而已。” 宋贵贵想坐起来了,梁孺便去扶她。宋贵贵不让他扶:“全王府的人都受你影响,以为我如今已是半分都不能动了。可不就是一个身孕么,怎么你们都那么紧张。” “瞧你说的,就跟肚子里踹了一个球一样容易,那可是孩子,我们的孩子,能不紧张吗?再说了,现在你的身子又不如原先,别老拿在眉山镇卖胡饼时候的身体跟现在比,你现在……” “哎呦天呀,”宋贵贵捂住耳朵直摇头:“又来了,小和尚念经一日一次。梁孺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迂起来了?” “还嫌弃我年龄大!?” “已经很老了。依我现在如花似玉的年纪,优良的十□□少年可是比比皆是。” “比如冯二狗?还是谢歌?” 宋贵贵白了他一眼。 “至于说我很老吗?我可是大景帝国最年轻有为的将军王爷。宋贵贵你平时要多出门,才能知道你现在多受人羡慕。” “不出去,京城那么大,走走就犯晕。” “让姹慕带你去。现在一年半载暂时无战事,她也没事情可做。正好让她陪陪你。” 宋贵贵又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 “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姹慕郡主现在哪有功夫陪我?” “那她都在干什么。” “你看看,我就说了,除了公事之外你也多出门走动走动,别整日在家围着我转悠。也不关心关心你妹妹。她呀,最近的时间,都跟谢歌哥哥在一起呢。” “谢歌!” “怎么?” “……” 宋贵贵逼问:“你是不是在心中诋毁我谢大哥?” 梁孺坏笑了笑:“你怎么不说谢歌老了?” “他才二十初五,老什么。” “……” “你脸黑什么?” “我才二十二,你刚才说我‘很’老了。” “哦,”宋贵贵不以为然地:“你比较显老。” 梁孺已经彻底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宋贵贵看着他郁闷的脸色,嘴上绷着笑,心里头早就把自己笑趴下了。 搬到王府以后,她就老喜欢逗梁孺。现在有了身孕,心情总会莫名其妙地烦躁,就更喜欢逗他了。 每次都会得胜,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宋贵贵的心情就会非常好。 宋贵贵偷偷瞄了一眼下面的丫头,一个个脸上也都绷着笑,真是太有意思了。 “贵贵,为了日后小世子的聪慧着想,别老傻笑了。” 宋贵贵越笑越厉害,笑地肩膀一抽一抽的。 “贵贵?” “王妃?” “爱妃?” “别这样叫,难听死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 梁孺今日刚刚从朝堂上下来,穿的还是上朝的锦衣王袍,华丽贵气。再配上他丰神俊秀的气质,真是卓尔不凡。可宋贵贵看着这张剑眉星眸的脸,无端端地想起那日他身着一条浴布,欲盖不能的狼狈模样。谁能知道他们刚刚在朝堂上还谈吐不凡的景渊王爷,在家中有那么狼狈好玩的样子。 梁孺看宋贵贵越笑越痴的样子,心中倍感不妙:“你到底想到什么了?是不是又是捉弄我的坏主意?” “嘻嘻,不笑了。”宋贵贵蹬脚下了床:“给你选件衣服,待会儿领你去拜见你的岳父岳母大人。” “还选衣服干什么?就是这件面圣的官袍,我私以为甚为得体。” “得什么体啊,我爹看你穿成这样,还不得直接吓晕过去。” “那穿什么?” 宋贵贵已经从衣柜中翻出来一件:“脱衣服,试试这个。” 梁孺不动。 “???” “不都是王妃伺候更衣的吗?” “你自己又不是不会脱。” “……” “快脱,”宋贵贵催促道:“试好那件再试试这件给我看看。” 晚间夜宴席,尽管梁孺已经特别着装,穿着与常人无异。然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风范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梁孺越是对宋父和丽娘尊重,他们就越是拘谨。看到岳父岳母大人一直放不开,梁孺便惴惴不安,一直在反思哪里做的不妥。整顿饭吃得最不累的就是宋贵贵和宋重。 宋重不是嘴馋的人,但从前也哪里享用过今日这般的美食,又是在自家姐姐中。虽说他日常崇拜的“梁大哥”此时已经贵为王爷,可说到底宋重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心里想的没有那么复杂,倒也非常放得开。 宋贵贵也非常放得开,她的胃口非常好。非但没有常人该有的受孕反应,反而是吃什么什么香的节奏。这一顿宴下来,她们姐弟两个是实打实的大饱口福。 倒看是边上那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 宋贵贵吃完喝饱,习惯性地伸了伸手,梁孺就给她递过来一条帕子擦嘴。 这给宋重看到了,心里又偷偷乐:姐夫对姐姐真好,看来之前担心的姐姐能不能适应贵族复杂生活什么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丽娘看到了以后心里不是个滋味,人家那可是王爷,还知道给媳妇儿递帕子擦嘴。瞧看旁边这个黑瘦丈夫,半辈子了,只有她伺候人家的份。丽娘怒气腾腾地瞪着宋父,可人家压根儿看不见。 宋父的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儿呢,干咽了咽口水,心底上担心这个傻姑娘。女婿是王爷阿,怎么能让王爷来伺候人呢,哎呀真是的后悔啊,往日里怎么没多教教闺女规矩。 擦完了以后,宋贵贵还要习惯性地把脏帕子再递给梁孺,就只见宋父腾地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抢着要接那帕子:“我来。” 宋父起身的时候,梁孺已经接到那块脏帕子了,上面还沾着宋贵贵唇边的油渍。这会儿宋贵贵已经松了手,帕子变成梁孺和宋父一人捏着一头了状态。 宋父僵硬地挤出来一抹笑:“我来就行。” 岳父大人站着,自己坐着…… 梁孺立刻如坐针毡,也从椅子上弹起来:“我来就行。” 宋贵贵心中叹了一声,又来了。这才第一天,以后日日如此,该怎么办…… 帕子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宋贵贵其实有些渴了。可想想方才一张帕子惹出来的那些个事儿,宋贵贵觉得还是忍一忍妥当。 其实,王府里面多的是下人,这些小事完全可以不是梁孺亲自做。可梁孺就是不放心别人伺候宋贵贵,一来二去,宋贵贵也习惯了。梁孺在家的时候,能用他的地方就用用他,他不在的时候,宋贵贵也不喜欢使唤下人,左右都没有梁孺用起来顺手。 宋贵贵咳嗽一声,梁孺立刻会意。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有一事需恳请二位同意。” 宋父:“同意,同意。” 丽娘:“我当家的同意,我也同意。” 梁孺:“……” 宋贵贵:“爹,娘,你们不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吗?” 宋父、丽娘:“什么事情都同意。” 梁孺、宋贵贵、宋重:“……” 宋贵贵:(继续说吧。) 梁孺:(我该怎么说呢?) 宋重:(怎么对我就没有什么事情都同意的待遇了呢。) 梁孺重新正了正精神继续道:“是这样的,我打算择个良辰吉日,娶王妃进门。” 这话说的,连梁孺自己嘴巴都打抽。已经是王妃了,怎么还要娶进门。可再看宋父、丽娘的表情,他们好像并不纠结这一点。 “主要是当年,小婿境况不好,娶贵贵的时候连身嫁衣都没有,所以想补偿她一个像样的婚庆。” 厅堂里面鸦雀无声,静得梁孺心里面没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知道二老同不同意再办一次婚庆。” 宋父:“同意,同意。” 丽娘:“我当家的同意,我也同意。” 梁孺被惯得有些心虚:“如果同意的话,还有一事,就是这婚期不能再拖下去了……” 梁孺看了一眼宋贵贵的小肚子,虽说现在还不太明显……宋贵贵哪想到他会在这里当着父母弟弟的面提这个,立刻示意他先不要说。 宋贵贵眼珠子转了转,梁孺领了意,放心大胆地道:“婚期我打算就放在三日之后,一来是因为贵贵如今已经有两个月身孕,再延后的话身子不便。二来是因为……” “身孕”这个词说出来之后,宋贵贵立刻感到身上唰唰唰汇聚了三道凌厉的目光,再剩下梁孺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恨不得钻进地洞中去。 对梁孺她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呆子。 可谁叫她喜欢呢? 就在眉山镇上卖胡饼的时候,就喜欢这个呆子了,以后也要一直一直喜欢下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宝宝们,很高兴在大家书荒的时候送上好看的文文,2018快要结束了,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今天有几千个人一起看这篇文,想一想此时此的我们可能一起熬夜一起追文,是不是很有缘分? 所以呢,喜欢的文文的话,继续追我的新文好不好呢? 《我多疼疼你》 我保证甜死人哦,看甜文,冬天不怕冷! 限免一本,再多收一本,不吃亏。 哈哈,再顺带把作者专栏收下呗。作者很好勾搭的。 今天看文的几千个人,收几百我也能高兴得上天哦。 把作者送上天吧!!! 姐们,手指头动动我就能上天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了没有?怎么还没收还没收没收没没没没没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