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纯爱总局人渣改造中心(第二部)》 作者:怀凛 文案: 楚歌得到了一份工作,包吃包住有工资,钱多事少离家近 除了总是穿成人渣,拯救被渣掉的小可怜以外,没什么不好? !!! 小可怜切开心肝都是黑的,分明是要命了好不好! “亲,据说你总是会穿成骗子、无赖、人渣!” “亲,据说你坑蒙拐骗、骗财骗色、无恶不作!” 楚歌:!!!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_(:з」∠)_ *楚三岁穿成人渣的血泪史 1v1,攻是一个人,遍地玻璃渣,大结局he,小世界不保证 前三个世界见专栏同名文,可独立阅读,不影响 慢穿,he,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智商低 本文又名:《快穿之修文》 *节奏缓慢,情节冗长,桥段拙劣,人物低智,常年捅刀,偶尔撒糖,谨慎入坑 *理性看文,和谐讨论,有锤上锤,无锤闭嘴,拒绝捕风捉影空口鉴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系统 快穿 主角:楚歌 ┃ 配角:陆九 ┃ 其它:药不能停,放飞自我,慢穿 第1章 act1·畸骨 “弟,你先跑,我有医保!” 狭长昏暗的小巷,灰扑脏污的城墙,零落散乱的钢管,四处都弥漫着古怪且难闻的气味。 两方人马正当对峙,眼见着对方面色不善气势汹汹,楚歌来不及多想,飞快的推了一把被护在身后的人。 乍然被他一推,那孩子没稳住身体,趔趄了一步。抬起的面孔看不清神色,唯有眼底满是错愕,似是完全不敢相信,素来对自己动辄打骂的兄长竟然会在这时候拦在自己身前。 下一刻,那孩子没有半点犹豫,拔腿飞奔出了小巷。 楚歌:“………………”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新鲜出炉的弟弟竟是如此干脆利索的一个主儿,说跑就跑连盹儿都不打一个的,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之中。 “卧槽,我让他跑他还真的跑啊?” 他脑子里响起来一个沙沙沙的电流音,系统冷漠脸:“不然呢,留下来送人头?” 昏黄的路灯照映出对侧一众小混混的脸色,是实打实的不善。 “哟,小陆,几天不见,你小子骨头硬了,胆儿也肥了?” 楚歌刚刚穿过来剧情还没接收,此刻除却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以外一无所知。面对着袒胸露背满脸痞气的骷髅头刺青,他礼貌性的害怕了一秒钟,接着就用最诚恳的语气说:“不然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呗?” “也行啊!”领头的骷髅头刺青满面不屑,语气像是给了他天大的恩典,“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看在你妈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 难不成这具身体的母亲还跟这个骷髅头刺青有旧? 念头还未来得及在脑中转上一圈,身体里就是猛地一悸,短短瞬间一股怒气爆发出来,如火山熔浆一般席卷了他的心脏。 紧接着,又是一股强烈的悲哀感,混合着不甘与憎恶,在心房间流窜。 ——母亲。 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词语对于原身的刺激竟然这样大,身体里残存的反应几乎要令他控制不住。 也就在这一时,骷髅头刺青打量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声嗤笑:“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不是,你妈那个婊子敞开腿给人操起来还是挺浪的,饶了你这个儿子也不是不成。”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少年人孤零零的站在墙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迟迟都没有弯下膝盖。 领头的骷髅头刺青玩味的打量着他,倒并不着急。 在他身后,溜须拍马的小弟们已经嚷嚷了起来。 “陆之北,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让你磕三个响头,是我们龙哥看得起你!” “你小子识相就赶紧跪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一声声粗鄙字眼不堪入耳,更有许多毫不顾忌的谈到了这具身体的母亲,颜小菱。 这哪里是有旧,分明就是有……仇了。 不甘、委屈、愤怒、憎恶、畏惧……残存的情绪在体内喷薄激荡,楚歌险些压抑不住,唯有死死咬住嘴唇,掐着掌心,才能获得半分清醒。 殊不知看在对侧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少年人原本浅淡的唇色此刻鲜红的将要滴出,宛如上好的鸡血石,衬着苍白的肤色愈发耀目分明。那张五官端正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满怀不甘却又不得不承受折辱的神情,几乎瞧得人口里发干,心中荡漾。 骷髅头刺青一时间眼色都暗了些许,瞧着这少年的面容,暗想着这陆家兄弟无论大小都随了母亲,生了一等一标致的好相貌,说不得就起了些别的念头。 颜小菱原本就是供人取乐玩弄的,更何况她留下这一对精致美丽的孩子? 眼下先把大的这个磋磨了脾气调教调教享用一番,再去把那个小的抓回来也不迟。 短短一瞬各种不堪放浪的玩法都在脑海里过了个遍,骷髅头刺青心里跟火在烧一样,眼见着那少年还挺直脊梁,语气已经带上了威胁:“怎么,跪我你还委屈了?” 少年垂下了头,他紧紧地攥起了手,膝盖些微屈着,仿佛已然认命。 就像是下一刻,他便会跪在这一地尘埃里。 系统:“???”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我说楚三岁,你真的准备跪下磕头啊?”那太阳都得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磕头是不可能磕头的,凭本事搞的事,凭什么磕头,这辈子都不可能磕,说软话又不会,那就只有撸起袖子直接干了。” 喔,也对,这姿势与其说是跪下磕头的前奏,不如说是蓄力待发暴起一击。 眼见着对侧那骷髅头刺青眼神已经越来越放肆,恨不得把人衣服给扒开似的,系统先给他提了个醒儿:“楚三岁,你动手前我先告诉你两件事儿。” “说!” “第一,他们有四个人,你只有一个。” “没关系,统子,我这不是还有你吗!组织相信你,以一敌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系统:“………………” 他就知道,脏活儿苦活儿累活儿都是他的,辣鸡宿主!差评!投诉! 估摸了一下系统智能操控战斗力数值的楚歌已然放宽了心:“还有呢?” “第二,这个世界,没有医保。” 楚歌:“………………” 系统语气极其之安详:“所以,要是我操作失误,一不小心你被打断了三条腿,也是没有办法报销的。” 楚歌:“………………” . 一人一系统就街头斗殴后的医保问题充分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惨遭恐吓的楚歌决定自食其力,寻找趁手的工具。 他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颔,路灯下苍白得几近透明,看上去荏弱又可怜。 骷髅头刺青看得心里痒痒的,眼见着这少年就要跪下磕头,却又迈不过心里这一关,轻颤着,发着抖,复又抬起头来,嘴唇嚅动。 那无助又可怜的小模样,让人恨不得立刻拉到怀中好生疼爱一番。 发出的音节模糊而破碎,压根就辨认不出说的是什么,然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左右不过求饶的话语。 刚才让他求饶他不求,现在?晚了! 骷髅头心里嗤笑,瞧不上他这软弱的性子,又实在中意他的颜色。 他朝着楚歌招了招手,就见那少年乖的跟狗一样,听话的走过来。 到底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稍稍吓唬一下,就害怕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稍稍教训两句,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心里邪念愈盛,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扳少年的下颔,摸一把光洁细腻的肌肤,口里也一刻也没有停:“想要不磕头也行,只要你学学你妈让哥高兴……” “砰……” 一声闷响,眼冒金星,骷髅头刺青一时间都懵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得出来,被楚歌一记干脆利索的左勾拳,全部打回了肚子里。骤然来的变动惊呆了巷子里所有人,下一刻,楚歌一声冷笑,不待得人反应,拎起地上的钢管直直掼在了骷髅头刺青的脑袋上。 闷响声犹如擂鼓,巨大的冲击让人眼前发黑。鲜血从破口处飞速涌出,浸湿了黑色的头发,不过一瞬就漫过了脸颊,有如泉涌。 生了锈的钢管打破了人的脑袋,氧化发黑的面上,鲜血浸透了,殷红,刺眼。 黏腻得令人恶心。 制住脖颈的掌腕略微轻颤,骷髅头刺青顿时挣扎反抗,一刹那间头皮却传来极其尖锐痛感,登时让他身体僵住。 钢管截面嶒崚的棱角抵住了太阳穴,染血的锐物只消稍稍用力,便可以刺穿人的脑袋。 楚歌扬起头,冷冷的盯着跟在后面要抢上来的三个混混,倏尔,微微笑起来。 “龙哥。”他说,“我手可不稳,被你兄弟这么一吓唬,指不定就是一个哆嗦。” “你要不要试试,到底是你这脑袋硬,还是我手上这钢管硬啊?” 第2章 act1·畸骨 少年人生有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顾盼斜眄时流转有情,此刻微微笑起来,眼眸略弯,脸颊上也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来,着实是单纯无辜,人畜无害。 然而他的手上,却拎着一截嶒崚尖锐的钢管,牢牢地抵住了骷髅头刺青的太阳穴。 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毫不犹豫的捅入,要了手中人的性命。 直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偏偏他还眉眼带笑,一副无害的斯文模样,云淡风轻。 察觉到骷髅头刺青暗中挣扎还有反抗的意味,楚歌“咔嚓”两下卸下了他的手臂,小巷中响起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深浓夜色下近乎毛骨悚然。 紧接着,又是一钢管掼在了他脑袋上。 擂鼓一般的巨响,头上口子破的更大,血流如注。 冰凉的手掌扼住了骷髅头刺青的咽喉,愈发稀薄的空气让他拼命挣扎,眼珠瞪大,“嗬嗬”喘气。 楚歌浑跟没事人一样,越过骷髅头刺青身体,望向了后面跟着的人影。 三个混混被他眸间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所慑,一时间呆住,不敢上前,有那胆小的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小陆……”中间一个人脸色发白,“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楚歌笑,很是漫不经心,“我心里委屈,不想跪下磕头呗。” 眼下领头人都被他打的头皮血流,哪里还有人敢喊他磕头。 原本以为的软弱可欺的单薄少年,揭了伪装皮后是实打实的一颗煞星。 楚歌看着被自己掐的“嗬嗬”喘气、不住抽搐的骷髅头刺青,扬唇朝着他一笑,少年人眉眼绽开时是咄咄逼人的美貌,先前叫人心痒口干,眼下,却跟地狱归来的索命恶鬼无异。 “龙哥。”楚歌说,“你让我跟我妈学什么?” 他想起将将从系统处接受的一段信息,又露出一个微笑,轻言细语道:“……要不,今儿个我就送您去见我妈?她在阴曹地府过得怪寂寞的,也挺想你的。” 颜小菱不久前刚刚断了气,精致的跟花一样的女人,最后的时间病的容颜枯槁,说没了也就没了。 若是想要见颜小菱,那就只能别了这人世间,丢了这条性命去换一张地府通行证了。 骷髅头刺青还不想死,他还贪恋这花花世界、不舍淫逸享乐,他在这一片街区横行霸道到如今,也不曾当真打死谁。就是在脑袋被打破的当下,心里仍然不相信,艰难道:“小陆……沾染上人命可不是好玩的。” 楚歌居高临下仰视着他,漆黑纯粹的眼瞳如有无名业火在跳,一簇一簇晦暗难辨。只听得少年幽幽道:“龙哥,你错了,我一条贱命,哪里比得上您。您要是死了,那才当真是没了。” 骷髅头刺青张大眼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被晦重的狠戾惊惧到了极致,此刻再无一点怀疑,这少年会要了自己性命。 “小陆……不不不,陆哥!”中间一个脸色发白的混混开口,见着楚歌望过来,脑门上冷汗“刷”的一下子就出来了,连语句都有些颠倒不清,“您年纪轻轻……不,年少有为,前途广大,何必跟我们过不去?” 楚歌似笑非笑:“我跟你们过不去?” 小混混陡然明白过来,连忙道:“是我不会说话,小……陆哥,兄弟们都是被人骗了,这才傻不愣登的来冒犯你,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 楚歌不言不语,只漠然掐住了骷髅头刺青喉咙,眼见着他青筋暴起,眼见着他眼珠突出,眼见着他手脚挣扎趋于微弱,连瞳孔也几近涣散了。 只需一刻便成为没有生机的尸体,化作一堆肥腻恶心的烂肉。 便突兀一下松开了手。 骷髅头刺青没了支撑,扑通一声软下,像一条死狗,瘫痪在地。 周围人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打量着楚歌神色。 献血顺着生锈的钢管滴下,落在少年人的影前,如同镶嵌上了杀戮血腥的边。 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骷髅头刺青几乎窒息,此刻喉间重压陡然一松,边瘫倒在地,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缺氧后的大脑近于茫然,无意识间视线掠过了鲜血淋漓的钢管,边惊惧得什么都忘了。口中“嗬嗬”嘶喘,肢体艰难扭动着,试图爬的离这个煞星远一些。 楚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肥腻的身躯,忽而开口。 “龙哥。” 简简单单两个字,如同见过血的锋刃,悬于人顶。 逞威风时再顺耳不过的称谓,此刻却活似阎王爷的催命符。 骷髅头刺青扭动的身躯被定住,迟缓的回过头来,便对上楚歌些微含笑的面容。 当真是桃花人面。 眼神却犹如深渊。 剧痛伴着窒息的濒死感在脑中回荡,刹那间,骷髅头刺青畏惧到了极致。 小巷中唯有冷风过,并无一人敢应答,四下里一时死水寂静。 还是楚歌悠悠开口:“……听说我弟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不小心惹到您了?” 他慢慢走过去,在对方一片惊恐的眼神中,手搭上了骷髅头刺青臂膀。一片令人牙酸心悸的骨骼摩擦声,楚歌轻描淡写的将两条卸下的胳膊接上。骷髅头刺青痛到脸色惨白如金纸,却大气也不敢出。 楚歌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端详的眼神犹如打量刚出炉的杰作。 “小孩子不懂事儿,我代他给您赔个罪。” “好走。” . 预计中的火拼还没有开始就拉下了帷幕。 狭长昏暗的小巷子中,再没有一个碍眼的人。 楚歌孤零零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被脚下这一团黑影,感叹道:“哎,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系统:“………………”他读书少但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楚歌大获全胜,心里倒并不是怎么意外。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先声夺人直接砸破了领头人的脑袋,摆明了命都不要的架势,气势上就高了一头。 系统说:“你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吗,下手都不犹豫一下的。” 楚歌面无表情道:“大佬都当过了,还差街头斗狠这一点儿?” 他上个任务世界的身份是个黑道大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握生杀大权无数,早就看惯。就是脱离任务的时候实在是太惨烈,回纯爱总局后,被系统强制性地打了两个月的假条。 结果假期还没休完,又被局里火烧火燎的找回来,处理棘手情况。 刚一穿过来又跟一小孩儿被堵在巷子里,要不是他及时应变,估摸着这陆家兄弟都是被乱棍打的生活不能自理的。 “说吧,什么情况。” 系统沉默了两秒钟,开口:“楚三岁,你做好心理准备啊,咱们是人渣改造中心,不渣的人你都没有穿过来做任务的价值啊……” 楚歌:“………………” 这还没开始讲剧情呢,就先给他打预防针了。 楚歌有种不妙的预感,头跟炸了一样:“你先给我讲讲大体的,脑壳疼。” 系统就把主要剧情发给他了,等到一幕幕画面从脑海里淡去的时候,楚歌头疼的更加厉害了:“统子,你是想我跟你谈谈人生吗?” “谈人生请按1,暴打一顿请按2,抗议局里请按3,当然你什么也按不了,所以我建议你按井号键,结束对话……好好接受现实吧,乖啊,楚三岁。” 楚歌:“………………” 这统子中毒了吗,怎么跟他的任务一样操蛋了。 . 他的这具身体,陆之北,骗子!无赖!人渣!出身卑微,一贫如洗,却野心勃勃,一门心思往上爬。 当然,倘若是用正当手段往上爬是没有关系的,谁不想出人头地一展抱负呢?可问题是陆之北不用正常手段啊,他走歪门邪道啊!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陆之北的家庭背景了,早早没了爹,刚刚又没了妈,要亲戚没亲戚要朋友没朋友,只有个小布丁点儿的弟弟,活似个拖油瓶。 按理说两兄弟相依为命不是过不下去,可陆之北却把陆之南当做是累赘与工具,想方设法要从陆之南身上榨取价值。为了筹措学费,他亲手将陆之南推入了火坑里,找人牵头把弟弟卖去当了雏妓,踩着陆之南的皮肉上位,终于顺利毕业,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荣耀与地位。 而他的弟弟,陆之南,就很惨了。先是被迫接客,后来又成了权贵豢养的小娈宠,又被陆之北设计揭露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嘲讽,鄙视,唾弃,感叹年少有为的陆之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自甘下贱的弟弟。 这可以说是人神共愤了,踩着弟弟的身体上位,反过来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表示对弟弟的堕落痛心疾首,楚歌差点没恶心的吐出来。 以前的任务也就算了,陆之南现在只有九岁,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亲弟弟,原主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这人渣程度,在他做过的几个任务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楚歌穿越过来的当口,正是陆之南被陆之北推入火坑的前夕。原剧情线中,陆之北想要自己脱身,就把陆之南给献了出去。只怕楚歌稍稍晚来些时候,陆之南就已经深陷火坑,开始了噩梦一般的生活。 不过眼下楚歌已经把骷髅头刺青给打了,最糟糕的开头被他干脆利索的掐断。 这样想着,心情多少能好一些。 楚歌拖着自己的老残腿儿往巷子口走,紧绷的精神渐渐松缓下来,但脑袋不知怎的了,一扎一扎的疼。 每一步迈的十分吃力,可分明他并没有受伤。 楚歌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东西,想要获得一点依靠,他缓慢的走到了巷子口,倚住了墙根。 “当啷”一声响,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沾血的钢管突兀落地,下一刻,楚歌翻天覆地的吐了起来。 他吐得搜肠刮肚,脸色煞白,头脑一阵阵晕眩,几乎不知道身处何地。许久后意识终于回炉,踉踉跄跄离开了吐出的那一滩秽物,无力的软倒在路灯下。系统吓了一跳,想起来件事儿:“楚三岁,你晕血的老毛病还没好啊。” 楚歌气若游丝,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手指轻微发着颤,几近于痉挛,在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后,尖锐的刺痛终于反射回大脑,是先前被钢管的锐口给划破了。 手心中全是鲜血铁锈黏腻的感觉,如跗骨之虫,一阵阵的难受恶心。 系统说:“我看你刚才那么利索,还以为你这毛病好了呢。” 鲜血溅身,满手血腥,噩梦一样的场景在脑海中来回,楚歌苦笑了一声。 他这个毛病,估计永远都不会好了。 楚歌实在是吐得没有力气,仿佛将肚腹都掏空了,一阵阵的空虚。这具身体并不怎么健康,楚歌胃里仿佛都烧穿了一个洞。他尝试着挪动了好几次,都没有起得来,眼下在这冷风萧瑟的小巷子里,蜷曲着,有如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这该不会来的第一天,就这么馊着在小巷子里度过吧。要是身体不济,直接被冻死在街头就搞笑了。 他气若游丝地跟系统说了,系统沉思了两秒钟,说:“这样好像也成。” 楚歌:“………………” 好像是哦,总之陆之南的命运再坏也坏不过被卖去当雏妓,陆之北这个人渣哥哥没了对他挺好的。 这样一想,楚歌也懒得挣扎了,沉默的蜷曲在路灯下。 冷风呼啸,有如刀割,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刹那间,楚歌精神绷紧。 他忍过身体的不适,蓦地抬起头来,扫视的眼神堪称狠戾,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愣住。 巷子口的拐角处,一个贼漂亮的小孩儿露出半边脸来。 楚歌怔忪半晌,忽然间反应了过来,这孩子就是自己先前推走的那个,陆之南。 他的弟弟。 这样想着,那狠戾的眼神也柔了下来,化作了一片温软。 第3章 act1·畸骨 楚歌明明让这小孩儿赶紧跑掉,也以为小孩儿已经跑回了家。没想到他还躲在这个脏乱的巷子口,不曾离去。 小孩子沉默着,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珠子黑的渗人,直勾勾的把他给望着。 他大半个身体依旧躲在巷子后,只露出了半边儿脸。在见着楚歌变化的眼神后,又是迷惑又是吃惊,还有隐隐约约的害怕与畏惧。 楚歌猛地醒悟过来,自己眼下这样子,满手是血,无比凄惨,说不定把陆之南给吓到了。 他想了想,安慰道:“不怕啊,坏人都被哥哥打跑了。” 但陆之南没有动。 零碎的记忆碎片浮过脑海,楚歌看到了陆之南在家中被指使打骂的场景,他苦笑了一声,忽然间意识过来,对于陆之南来说,生命中最可怕的坏人,一切痛苦与折磨的来源,大概也就是他的兄长了。 这样想着,楚歌也没有再尝试让自己变得温柔可亲些,只是朝着陆之南说:“我让你回去,你怎么还在外面晃悠,大晚上的,不知道回家吗。” 这是陆之北的口气,漠然中带着点儿不耐,就像是很厌烦在自己面前晃的这小崽子一样。 往常这样一说,陆之南便会沉默的接受了,跟个哑巴一样,缩在屋子的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楚歌垂下了头去,他等着陆之南先回家。 先前的想法估计是不能实现,悄无声息的没了也就算了,眼下被陆之南撞见了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说什么也得先把这孩子也安定了,别给他吓出心理阴影。 或许只是一会儿,又或许过了很久,巷子口响起了脚步声。 那就应当是先回去了。 楚歌松缓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自己一会儿该怎么回去,陆家离这里并不远,走回去也用不上几分钟的,或许他应该等陆之南睡了再回去,又意识到不对。 那脚步声并不曾远离,却是越来越近的。 路灯照亮了这狭长的夜晚。 一团浓重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脚下。 陆之南瘦瘦小小的一团儿,像一只犹犹豫豫的小动物,蹲在他的身前。 楚歌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一根鲜血淋漓、已然有些变形的钢管,心里“咯噔”一下。 想要藏又藏不起来,他打破了骷髅头刺青脑袋后,头脑发疼,无意识的就把这钢管给拎出来了。 小孩子两片嘴唇抖动着,哆哆嗦嗦的,忽然又侧过脸来看他。 楚歌下意识要把右手给藏到身后,道:“别看。” 却听到小孩子细弱的声音,猫儿一样,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里。 “哥。” . 楚歌心里犹如被冲了热水,撒拉一下子就给化开了。 陆之南还蹲在他身前,小脸紧绷着,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哎,弟弟!” 楚歌看着他,牵了牵唇角,有些吃力的笑。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陆之南毛茸茸的发顶。 小孩子抿着唇,下意识的想要躲开,最后却又不知道怎么了,没有动。 贴在脑门上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因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头发丝儿尾尾有一些发黄。 小半张脸软软的,却着实有一些苍白,更因为主人的心情绷的紧紧。 楚歌并没有怎么多碰,便将手收回来,他看着这个把自己喊“哥哥”的小孩子,心里软乎乎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太阳下的冰块一样化得影子都见不着,只剩下这个努力绷着脸、偷偷跑回来在巷子口等他的小不点儿。 “你哥为了你命都快没了,你怎么不对你哥笑一笑啊?” 陆之南大概是极少见到自己兄长这么亲昵的样子,一时间眼睛瞪得极大,写满了不知所措。 小孩子嘴唇嚅动着,不知道是要说什么,想了老半天,最后努力的牵了牵唇角。 结果眉毛皱的死紧,笑的跟在哭一样。 楚歌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之南被他一笑,登时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没了,又绷成了先前那个样子,只是一双眼睛泄露些许情绪。 楚歌瞧着他有些气的小样子,忽然间心里就有些心疼。在他接受到的记忆碎片中,陆之南就跟一片无声的影子一样,沉默着,从来不知笑容为何物。 他朝着陆之南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说:“来,拉哥哥起来。” 陆之南有些迟疑的望着他,嗫嚅道:“你……起得来?” 楚歌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些血都是别人被打的,不是你哥我的。” 陆之南纠结了小半会儿,伸出小手,搭在楚歌掌心里。 本来楚歌也只是逗逗他而已,歇息了片刻,已经回复了些许力气。握住掌心中小小的手,一用力就站了起来。 头脑有一些晕眩,他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就看到陆之南仰着头,眼里有些许担忧。 陆之南小声说:“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啊。” . 所谓的“家”,是陆之北母亲留下的房子。 每逢夜晚降临,颜小菱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去鬼混,她的职业传统又悠久,两腿一张来钱比什么都快,何况她还生了一张比鲜花还美丽的脸蛋,一副比黄莺还婉转的嗓子。 但是现在,她已经没了,死的不能再透了,留下两个孩子,大概是她曾存活于这个世界的证据。 乱七八糟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带着楚歌七弯八拐走过昏暗狭长的小巷。 初秋的晚上,已然降温,寒风萧瑟。 掌中握着的手有一些发抖,楚歌说:“哥在呢,别怕。” 他心里其实也有一点害怕,但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总不能表现出来。 城市棚户区一向都混乱又嘈杂,筒子楼下面是一个乱糟糟的垃圾场,筒子楼上人家住户挤得满满当当。 楼道里的声控灯跟大减价的水果一样,指不定哪个好,也指不定哪个坏。来回的过道尽头散落着几家门户,扎得松松垮垮的垃圾袋就扔在门边,要是有人不注意踩中,保管就是满脚中奖。 楚歌精神绷的跟弦一样,牵着陆之南,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各种障碍,上到三楼的家门口。 他伸手一摸荷包。 得。 钥匙又不知道落哪儿去了。 先前他在小巷子里被人给堵了,拎了钢管砸破了人家脑袋,估摸着钥匙就是那时候,丢在了那里。 回不了家,只能去路上把钥匙找回来,想到这一路长长的漆黑的巷子,楚歌一阵头皮发麻。 可总不能不找。 他跟陆之南商量说:“弟,你在这儿等等,哥出去一趟。” 陆之南掌心汗涔涔的,紧紧地攥着他,听到了愣了一下,说:“你要走?” 楚歌说:“钥匙落那儿了,哥得去把它捡回来,不然咱们今天就进不了门了。” 小孩子还攥着他,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开手。楚歌扯开嗓子喊了两声,结果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层楼的声控灯是坏的。 这黑灯瞎火的把一孩子扔在门口也难怪他害怕,但楚歌总要出去把钥匙找回来。他又不知道钥匙到底是落在了哪儿,鬼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再把陆之南带出去找吧。 楚歌一阵阵的头疼,他跟系统打个商量:“统子,你给我看看,钥匙落哪儿了?” 系统哧溜一声应了,开始吭哧吭哧的给他找。 一片漆黑里,只有楼道尽头的窗口投入的光,隐隐约约的,却越发照的铁栏阴森。陆之南依偎在他旁边,手心凉沁沁的,楚歌以为是他害怕,便把小孩子揽到了自己身前。 “弟,哥一会儿出去找钥匙,你就待在这儿,哥哥一会儿就回来啊。” 小孩子脸紧紧贴着他,整个人拼命地往他身上靠,仿佛都快要缩进他怀里,依旧不停地发着抖。 他小小的身躯似乎承受了莫大的重担,太过于害怕,细瘦的手臂紧紧抱住楚歌的腰。 楚歌想要松手去拍拍他的脊背顺气,陆之南却像是被惊吓了一般,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 “怎么了?” 楚歌问,他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屈起,用尚还算的上干净的手背拍着陆之南。 “乖啊,不怕啊,哥哥在呢……” 他轻言细语的安慰着,以为是陆之南今天被吓坏了。怀里的身躯颤抖终于平缓下来,仿佛在犹疑。 楚歌轻轻地拍着他,耐心地等他开口。 陆之南并没有说话,小小的身躯扭了扭,抬起了手臂。 “哥。” “我在。” 小孩子依旧在犹豫,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 楚歌感觉到自己的裤子口袋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轻巧的玩意儿落入了里面,坠得口袋一沉。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响起来沙沙沙的电流音,系统极其惊喜:“钥匙找到了!” 楚歌:“………………” 第4章 act1·畸骨 黑暗中愁爆了脑袋的楚歌拎着乖弟弟献上的钥匙插入了锁孔。 在“咔哒”一声,成功打开了老旧门锁后,他感觉自己已然身如幽魂。 楚歌木然道:“统子,这钥匙哪儿来的?” 系统说:“你弟塞你口袋的。” 楚歌追问:“那他手里钥匙又是怎么得到的?” 系统幽幽的说:“你傻了吗楚三岁,你让你弟先跑的时候,他顺手从你身上摸走的啊!” 楚歌:“………………” 他弟究竟是多好的身手啊神不知鬼不觉摸了钥匙他居然还没发现! 楚歌简直是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夸陆之南这孩子是机智还是不机智,敢情他当时让这孩子先跑路,他都还惦记着把钥匙摸了,顺便把陆之北给锁在外面呐? 这要真的是陆之北发现他摸了钥匙,不把他给折腾的个半死就奇怪了。 系统说:“这如果是陆之北,这孩子也不一定把钥匙拿出来啊!”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趋利避害,却又会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冲动,推翻先前的决定。 就比如说陆之南,摸钥匙时指不定希望这哥哥死在外边儿,可后来还是守在小巷子口等他,又在这时候把藏起的钥匙给摸出来。 他并不知道楚歌有系统辅助的存在,在他的视角里,假如他不说,楚歌只会以为,钥匙是落在了先前的某个地方。 这片棚户区这么大,找不着也就找不着了,大不了他们在门外凑活一夜,第二天再想办法。 总归他是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 楚歌伸手在墙上摸索了片刻,摸到了一根拉索,他扯了一下,屋内顿时有了光亮。 筒子楼的老旧房子,连设施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味。照明用的不是按钮开关,而是那种一根绳的老式拉索,楚歌倒并不陌生,他以前住的地方,用的就是这种早已被淘汰的拉索。 世界复归明亮,黑暗被驱散,也足以楚歌看清陆之南的脸庞。 小小的孩子贴在门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忐忑不安的望着他。见着他没有说话,眼睛逐渐黯淡下来,不自觉的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去。 那是一个沉默接受的姿态,表明对自己的错误供认不讳,接受责罚。 楚歌叹了口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道:“想什么呢,进来啊。” . 屋子并不大,长条形的客厅一望见底,几乎可以说是有些逼仄了。 墙上的粉刷已经有些起壳发黄,人走过时被震动,落下扑簌簌的灰。墙根的地方几乎满是这样的碎皮与粉末,掉了一地。 入门处是搁着一台老旧电视机,看那外观笨重得跟铁疙瘩无异。靠墙的地方是一条漆红的木质长沙发,只是年岁久远,露出了其中暗棕色的内芯。低矮的茶几就搁在沙发旁,再往一旁走没有两步,就是关着门的房间了。 墙角处搁着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被絮,倒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楚歌在长沙发上坐下,右手不小心碰到了硬邦邦的扶手,登时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的起来碘酒纱布在哪里,陆之北的记忆乱七糟八的,一会儿是颜小菱温柔可亲的笑脸,一会儿又成了女人满含憎恶的模样,乱哄哄的,在他脑海里拱得跟个菜市场一样。 楚歌只觉得一阵阵头疼,每次原主记忆太过纷繁,他接受起来都有些吃力。 先前在那巷子里还逞强斗狠了一番,此刻后遗症渐渐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无力。 陆之南进门后跟一尾小鱼一样,哧溜一下就溜到其中一个房间里去了。他估计还是有一些害怕,楚歌也没有喊他出来,任由陆之南一个人待着。 总归已经回家了。 要做任务、扭住他的命运,也不急在这一时。 楚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渐渐靠着木扶手,昏昏欲睡。这时候,房间里忽的响起来激荡的水声。他迟缓的睁开眼,就看到陆之南不知什么时候从那房间里出来了,站在他旁边。 空气中弥漫着蒸腾的热气。 陆之南抿着唇,不安的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说:“哥,你洗洗手。” 小茶几上放着一个铁脸盆,里面盛满了热水。 他自己脸上还蹭着灰,跟个小花猫一样,烧了水却先端出来了。 楚歌看着他,说:“你先洗。” 陆之南摇摇头,不说话。 热气在那里蒸腾着,他俩谁也没动,最后还是陆之南扛不住,乖乖的去洗脸。 楚歌心想这还差不多,他要是想处理手上的口子,不会自己去烧水吗,哪儿能支使这么小一孩子。 系统说:“楚三岁你确定你能行?” 楚歌说:“我手是破了个口子又不是瘫痪了……嘶!” 陆之南拿了一条热毛巾,贴在了他手上,那温度登时就把楚歌烫的一哆嗦。 “哎,弟弟,你轻些,这是你哥的手,不是楼下的铁疙瘩!” 陆之南张皇失措的望着他,差点把毛巾给丢了,小声道:“我手笨。” 楚歌想要自己来,但他伤的是惯用手,着实没办法自己处理,最后动手的还是陆之南。 小孩子用热毛巾把他手上的血污擦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楚歌才看清了伤口,指腹破了,掌心也有道狭长的口子。 陆之南抿着唇,找出棉签,蘸了碘酒一点一点的给他处理伤口。 楚歌刺激的不停嘶冷气,想喊系统给他把痛觉屏蔽了,结果高贵冷艳的统子忙于学习《ai的名义》,理都不理他。 百无聊赖之下,他又去看陆之南。小孩子一双眼睛生的极好看,黑白分明,澄澈纯粹,此刻专心的盯着他手上的破口,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楚歌想碰一碰他卷翘的睫毛,刚一抬手,陆之南就察觉了,抬起了头。 于是他又忍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碘酒刺激的味道,楚歌抽了抽鼻子。 陆之南动作很是利索,很快便把他手上的伤口给处理了。先前端来铁水盆时,溅了一些出来,此刻茶几上、地上都有些深色的水痕。他把铁水盆端走了,又把茶几擦了,地也拖了,动作间极为熟练,看得出来,平时都是干惯了这些的。 陆之北从来都十指不沾阳春水,叫他动一下扫把跟杀了他亲娘一样,也难怪陆之南这么熟练。 小小的身影沉默的做完了这一些,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楚歌还没有要回房的样子,就自顾自的朝着房间的门走。 楚歌以为他是要先去睡了。 然而陆之南的步伐到了墙角就停下,他并没有推开那扇关着的卧房门。 那个角落逼仄又狭小,周遭的墙壁都起了翘皮和粉壳。 楚歌终于知道,先前看到的那床叠着的被絮是做什么的了。 那是陆之南的窝。 在这座不大的房子里,属于他的,就只有那么一个角落。 小小的孩子抖开了被絮,一面铺地,一面盖身。他的躯体蜷曲着,裹在陈旧的被絮里,努力把自己缩成一颗不起眼的茧,窝到了墙角最里面去。 第5章 act1·畸骨 楚歌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原身拖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在当真见到这一幕以前,那些都只存在于剧情线里,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偶然间撞见、冷静旁观的人,然而在亲眼见到的当下,他无法再把那些剥离,也做不到把自己抽离开去。 陆之南蜷曲在逼仄的墙角,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那床已经有些脏污的被絮,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春夏秋冬,无论严寒还是酷暑,能够供他裹身的,也就是那一张万年不变的被絮。他必须要足够谨慎,小心翼翼的打理自己这一床陈旧的被絮,否则,他将再也没有覆体保暖的工具。 陈旧,发污,印在上面的花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楚歌心里发堵,他一下子就想把陆之南拉起来,把那床陈旧的被絮扔到外面去,走了两步,突兀的又转了方向。 片刻后,狭长的客厅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人影。. 陆之南熟稔的裹紧了被絮,缩在墙角,露出小半只耳朵,小心翼翼的听外面的动静。 只要卧房门响了,再关上,那么他这天剩下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安全度过了。 当然,在那之前,或许还有一点小小的波折。 他一向都是习惯了的。 有的时候,陆之北理都不会理他,把他当成空气,直接进屋;但有的时候,陆之北心情不好,那么他就遭了秧。出气筒几乎就是他接下来的待遇,陆之北或许会踢他两脚,或许会骂他两声,什么“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没丁点儿用的拖油瓶”,“只出不进的败家玩意儿”…… 那翻来覆去的词语他都能背下了,等陆之北出完了气,骂够了,踢够了,也进屋了,他差不多就可以安稳睡个觉了。 陆之南等着脚步声响,朝自己靠近,或许骂两声,或许踢两脚,然后“哐当”的一声,甩上门。 不过…… 今天的陆之北堪称平和,大概他也可以期待一个平平静静的夜晚吧? 刚才他用热毛巾给他擦手掌、用棉签给他涂碘酒的时候,痛的“嘶嘶”的,也没有朝他发脾气。 这样想着,陆之南禁不住又回忆起了昏暗小巷子里,被一路牵着回来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微凉,却牢牢地拉着他,把他握在掌心。 就像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小时候,那段早该模糊却无法遗忘的记忆里。 陆之北依旧是那个温柔可亲、笑容温暖的哥哥,会抱着他举高高,会带他去玩耍,有什么好的都先着紧着他,因为他一点儿泪水就吓得慌神。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温柔的兄长死在了漫长的岁月里,以父亲的去世为界限,从此,再也不在。 哥哥。 . 那不知道是因何缘由,是意外离世的父亲,是陡然破碎的童年,还是如虚构一般的温和耐心的兄长。 陆之南无声的念着,不知是怎么了,胸腔一阵阵气闷。 他等待这脚步声,然而脚步声却迟迟都不曾靠近。 直到一声轻唤,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弟。” 陆之南陡然抬起头来,就看到将将才想着的兄长倚靠在门边,遥遥的望着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向下滴着水,门边都汇集出一滩水渍。 他下意识就要爬起来去拿厨房里的拖把,却看着兄长皱起了眉。那个表情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被絮。 下一刻,皱起的眉舒展开来,不知道是想着了什么,化作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哎,弟弟,先起来,把澡洗了再睡。” . 楚歌进去的时候掰淋浴开关,没注意到是坏的,结果淋了自己一身的水。 大晚上的喷头里洒出来的水冷冰冰的,溅到人身上几乎是透心凉。 他放了老半天也没看到热水出来,在厨房里旋了一会儿也没找到热水器,总算是明白,这淋浴纯粹就是个摆设,可远观不可亵玩。 没奈何只能烧了一大锅水,再出来喊陆之南,喊之前又害怕陆之南已经睡着了,因此声音并不大。 还好陆之南没睡着,小孩子愣愣的,灯光下看着,眼圈竟然有些发红。 楚歌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下一刻,陆之南就从地上爬起来,低着脑袋,看不清脸。楚歌无奈,侧了侧身体,把路让给了他:“水烧好了,快去。” 顺手揉了揉小孩子毛茸茸的软发,等到陆之南走进去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连忙嘱咐道:“头也要洗啊!” . 小孩子被他喊进去洗澡了,外面儿就剩下楚歌一个人,他去另外一间卧室里翻了翻衣柜,又是一阵阵的头疼。 这压根就找不到陆之南的衣服,他压根就没有几件合体的衣服,仅有的几件都是洗了换,换了洗,洗的布料发白连颜色都看不出来。要命的是那还是陆源的旧衣服,乱七八糟的用剪刀、针线裁剪拼凑了一番,不是衣摆长了就是袖子肥了,楚歌简直都没法想象,他是怎么穿着这种衣服上学的。 按理来说陆之北八九岁时的衣服也是有的,哪里至于搞成现在这模样。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确定陆之北愿意给他穿?” 楚歌一回忆,得,还就是这么着。 陆之北的东西,甭管是要的,还是不要的,陆之南都是别想碰的。 这哪里是弟弟,嫌弃厌恶到这程度,跟仇人也差不多了。 楚歌翻箱倒柜老半天,才把陆之北孩童时的衣服给找出来,保存的还好,差不多能穿。他拎着短裤和t恤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床脏兮兮的被褥,心里一个不爽,拎起来就扔。 等到陆之南洗完了擦干净身体,穿着旧衣服出来,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方小窝没了。 他凄惶不胜的抬起头来,想要问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就被两片布料兜了一脸。 “换上。”楚歌说,“今晚你去床上睡。” 陆之南一下子愣住了,小孩子捏着柔软的衣物,迟迟都没有说话。 楚歌干脆的给他斩断后路:“你那床毯子我已经给你扔了。”言下之意,陆之南除了去床上睡觉,也没有别的地儿可以去了。 陆之南还是站在门口,迟迟都没有动。 楚歌皱眉,佯装生气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这句话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弦,小孩子抿起嘴唇,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 “可是……以前你说,我是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死杂种,只配在墙角睡。” 第6章 act1·畸骨 话语里全然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而陆之南一字一字,说的极为清晰。 小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些许呜咽,尾音轻轻颤着,凄惶不胜。 也连带着纠缠不清的记忆碎片如洪流般涌入脑海,巨大的冲击力教人头脑发白。 楚歌木然道:“什么叫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系统幽幽的说:“你没有认真看记忆吗,里面都解释的清清楚楚啊。” 那回答让楚歌拎起四十米大砍刀的心思都有了。 他又不是自虐狂,怎么会仔仔细细看陆之北忽视冷漠打骂责辱陆之南的记忆,单单零星片段便灰暗无光到令人只想要忘记,自然也就错过了谩骂中透露的讯息。 楚歌说:“说人话!” 系统说:“你不知道吗,陆之南不是陆源孩子啊,你妈怀上他的时候,陆源出远门了呢。” 楚歌:“………………” 得。 想要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敢情他妈都结婚了,说好的金盆洗手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也按捺不住一颗骚动的心啊? 系统说:“这你就错怪你妈了,她心里最初的确是想跟陆源好好过日子的。” ——然后反手就给他爹戴一顶绿帽? 楚歌忍不住想,他爹知道自己头上绿的能长草了吗? 小半天了,可算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 他妈颜小菱年轻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成天在外面鬼混,仗着一张美貌惊人的脸蛋过得是如鱼得水。后来不知道被什么触动寻思着退出,然后就像接盘侠故事中的那样,浪完了光速找了个老实人结婚。 陆源就是被颜小菱找上的那个老实人,同班同学,对颜小菱那可谓是爱的如痴如狂,如迷如醉。对于颜小菱那乌七糟八的过去没有半点儿计较,反倒是欢天喜地结了婚,甘之如饴的迎进了门。 婚后颜小菱与过去的不良少女割裂,堪称是洗心革面,从头做人,和乐融融的生活在陆之北出生后达到巅峰。 相夫教子,贤妻良母,那大概就是那段时间的颜小菱。 婚后第六年,她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取名陆之南,虽然骤然到来的孩子令家里经济有些紧张,但也算得上是快乐。 直到陆源死于车祸,大雨瓢泼,肇事司机刹车失灵,在察觉撞到人之后,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在那之后,这个原本还算得上是和谐美满的家庭彻底发生变化,仿佛一夜之间,颜小菱撕下了贤妻良母的外衣,又回到了那个在外放浪鬼混的少女时代,将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在一次醉酒之后,颜小菱失态之下抓着陆之南狠掐,长长的指甲陷入了小孩子娇嫩的皮肉,刺拉出道道狰狞的血痕。放学后回家的陆之北被这一幕唬的魂都差点飞了,好不容易将弟弟从母亲扼紧的双手里抢下来,就看着颜小菱直勾勾的盯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抢这个灾星孽种,陆之南压根就不是陆源的孩子。 在那一次说漏嘴后,颜小菱越发的肆无忌惮的起来,看着年幼孩子的眼神如同在看不共戴天的仇睢。她原本美满的家庭因为这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而破碎,让她诅咒着,为什么没有一生下来就把他给掐死。 小孩子承受了来自母亲无以复加的恶意,原本温柔的兄长在那以后也看他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接受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于是在这残缺的家中,越发过得像个隐形人。 .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陆之南泛着红的眼眶,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 言语再苍白不过。 在过去日复一日的语言暴力中,颜小菱与陆之北无数次的强调、重复,陆之南就是那个灾星,致使家庭破碎的祸根。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陆之南的脑袋,就看着小孩子像惊弓之鸟一样,闭上了眼睛,刚刚还红润的脸蛋变得煞白。 顿时一口气就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楚歌也曾遇到过穿越过来时,原主已经对目标任务磋磨折辱的情况,但眼下这一次比那时还要糟糕。 那句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把先前还算得上是和谐的气氛撕的支离破碎。原本脉脉温情的假象被彻底撕裂,露出了其下苍白残酷的现实。 陆之南极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他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彻彻底底的暴露了他的不安与畏惧。 楚歌放弃了靠近他的想法,道:“那你知道你哥是谁吗?” 陆之南怯怯的点头,小声说:“知道。” “那你哥让你去床上睡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不由分说的就要让陆之南进房间里去,一看着还未曾干透的头发,又觉得头疼:“头发擦干了再去,快点。” 小孩子瑟缩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去拿毛巾。 楚歌知道他是害怕,眼下也说不出来什么,他心里发堵,干脆自己去拿了根干毛巾来,隔空朝着陆之南甩过去。小孩子手忙脚乱的接了,捏着干净的衣物,拎着干洁的毛巾,傻不愣登的看着他。 楚歌没好气地说:“看我做什么,擦干了赶紧去睡觉啊,明天的学你不想上了是吧?!” 第7章 act1·畸骨 陆之南被他不由分说的轰了进去,在被子里卷成个卷儿。小孩子可怜巴巴的还是那蜷曲的姿势,在床沿处缩成一团。 楚歌心里跟点了炮仗一样想吼人,话都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是真的没了话说,关上门出来,一下子靠在冷硬的木沙发上愣神。 没别的,就是脑壳疼。 没关紧的窗户吹来一阵冷风,激的他一个喷嚏,抬头一看,哟呵,还是穿堂风,鬼哭狼嚎。 湿淋淋的衣服被扔在沙发边,他跟没看见一样,真是一点儿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看完教育片写完八百字《ai的名义》心得体会的系统冒了出来,观察他愣神的模样:“你咋了,楚三岁。” 楚歌面无表情:“想杀人。” 系统:“!!!”这该不会刚才敲人脑袋敲上瘾了吧!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你说我去把局里那个负责任务自动匹配的给捅了,会被关号子吗?” 系统说:“你冷静点,楚三岁,捅了我们数据是要被‘ai权益保护协会’法庭上见的。” 楚歌说:“……来啊,互相伤害啊!”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在假期中途被火烧火燎的找回来,处理突发棘手任务,结果摊上这么个蛋碎人亡的鬼剧情啊! 系统也没办法:“这任务局里匹配了一圈都没能匹配的上,上面又催的超级厉害,本来把你找回来也是走个过场。”结果谁知道楚歌居然成功对接上了呢,其实按照他的精神状态,压根就不该中断休假来接任务的。 这不,宿主整个人感觉都有些暴躁。 楚歌薅了薅脑袋,只觉得心累。人渣改造中心的任务全是改变目标的悲惨命运,但是眼下陆之南这么害怕他,压根就无从下手。他越想头越疼,一坐就到了深夜,冷风吹得全身哆嗦,还是动也不想动。 最后还是系统提醒他,该上床睡觉了。 拧开门后,屋里黑黢黢的,看不太真切,但楚歌发誓,他看到床上瑟缩了一下。 陆之南还醒着呢。 得。 不去靠近人家小孩儿了。 他打开柜子,随便扯了床被子出来,甩在木沙发上。 就在外边儿随便凑活一下吧。 . 凑活的结果就是一觉到天亮,腿疼腰也疼。 没注意拿出来的是一床薄被子,铺一层跟没铺似的,硬邦邦的木头硌得人生疼。楚歌睡也睡不安稳,在上面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又听到谁在叫他。 “起来了,楚三岁,你还要送你弟去上学呢。” 尽职尽责的统子催人起来,整个跟魔音灌耳一样,楚歌痛苦的捂脑袋,只觉得脑中金星冒,喉咙烧得慌。 他想了老半天,终于回想起来,今天是陆之南开学的日子。 也是原世界线中,彻底失学的日子。 在原本的剧情中,陆之南已经被推入火坑,做了皮肉生意。他被有特殊癖好的人玩弄了一整夜,第二天回家后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三天。趁着他奄奄一息的时候,陆之北转身就去了他学校,以弟弟重病为理由,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 然后,拿着陆之南险些死掉才换来的钱,转身就交上了自己的学费。 从此陆之北一路顺风节节攀高,而陆之南,却是彻底堕入了噩梦深渊里,不得翻身。 楚歌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原主不让陆之南去学校,他说什么也要把陆之南送去。他艰难的想要从沙发上爬起来,只觉得腰背发疼,手脚一阵阵的发软。 这当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又回到当初那苦日子,便受不了了。 娇气。 他暗骂了一声,掐了掌心,教自己清醒过来。 睡个硬板沙发而已,又不是当真出去睡大街,哪来的这么多坏毛病。 厨房里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响动,似是有人在里面折腾。楚歌注意到卧房门是开着的,视线尽头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陆之南早就不在那里。 一个小脑袋从厨房门后冒了出来,见着他已经醒了,吓了一跳,小声说:“……粥在锅里。” 抬眼看着楚歌神色恹恹的靠在沙发上,似是有些困乏的,没有说话。又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给你舀了端出来?” 原来楚歌还睡着的时候,他就已经起来,轻手轻脚的把早饭给做好了。 陆之南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真是一流,眼见着楚歌神色略有松动,便盛了一碗粥出来,配着腌好的咸菜,放在小茶几上。 茶几上只有一碗粥,楚歌拿起筷子,又放下了:“你吃了?” 陆之南没提防被问话,愣了一下,才小声答道:“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话音刚落楚歌脑子就开始爆炸,系统尖叫:“他骗人!楚三岁,我看到的,他早上起来就喝了一杯凉白开,什么也没有吃。” 大早上的一起来就喝冷水,这真是嫌自己活得长的。 楚歌看着茶几边上,面黄肌瘦、明显营养不良的小孩子,把筷子塞到了他手里:“那再吃一碗。” 陆之南愣愣的望着他,都有些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玩笑话。 筷子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被人拿走,楚歌蹙起了眉来,陆之南瞥着他神情变化,忙不迭的便把筷子接过去,端起了瓷碗。 先是小口小口的喝,后来跟风卷残云一样,不一会儿碗里就见了底,末了他还舔了舔嘴唇。 在过去的日子里,早上他从来都只是吃剩下的那一点点的。 一碗稀粥哪里吃得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楚歌叫他又盛了一碗出来,找个借口让他吃了。到最后,大半锅粥都落入了他肚子里,只剩下了一点点锅底水。 楚歌昏昏沉沉的厉害,推拒自己不想吃,连陆之南什么时候收拾干净了也没注意到,等回过神来,就见着陆之南站在他身前,小脸上写满忐忑不安。 “……哥。” 迟钝的大脑没有反应的过来。 系统提醒他:“楚三岁,学费。” 陆家穷的叮当响,有了上顿没下顿。颜小菱死了后,唯一的一点儿进项还是陆之北上学期的奖学金,一个子儿掰成两半也供不了俩孩子。 自然,陆之南就被他剔除了。 陆之北从来都没想过把自己的奖学金花在陆之南身上,他自己开销的地方都那么多,哪里还顾得上陆之南这个拖油瓶? 他防陆之南防的跟贼一样,压根就没有往家里取过。 楚歌看着陆之南:“东西都收拾好了?” 陆之南点点头,又是犹豫又是忐忑的望着他,大概对于能否继续上学这件事儿,自己也没有底。 九岁的孩子,对于家境状况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在兄长的漠然和冷视中,已经意识到,想要上学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他其实已经放弃了,只是昨晚临睡前,楚歌恶着声调说出的那句话,又让他燃起些微弱的期冀。 直到楚歌站起身,从抽屉里摸了半天找出来证件和银行卡,都还是木木的。 他都走到外边儿,见着陆之南还在屋里傻乎乎的站着,登时就摇了摇钥匙:“傻愣着干嘛呢,出来啊,想迟到是吧?” 陆之南猛地醒悟过来,连忙从屋里跑出来。 楚歌锁上房门下了楼,就见着小孩子仰起头看他,漆黑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的喜悦。 “高兴?” “……嗯。” 陆之南点点头,又点点头,眼睛眨巴,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全身都是激动。 那样子瞧得楚歌昏沉的脑袋都好了些许。循着记忆,带着小孩子往前走,陆之南像一条快活的小尾巴,跟着他到达了目的地。 “要多少。” 陆之南报了个数。 楚歌卡插进去,输入密码,一看,这数是卡上的一半。 陆之南显然还是很紧张,都不自觉的咬住了唇,楚歌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照着数取出来,送他到了校门口,这才把学费给他,让他去报道。 “……哥,那我进去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陆之南早没听过自己兄长说什么鼓励的话,闻言都瞪大了眼睛,紧接着,竟然羞涩的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儿,乖巧的不得了。 小孩子一步一回头,朝他挥挥手,终于向着教学楼跑去了。楚歌站在大门外,遥遥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两只羞涩的笑涡儿,不自觉也笑了一下。 这时候,心中若有所觉,突兀的察觉到身后一道视线。 楚歌转过头去,便见着跟自己年岁相仿的一少年站在道路下方,不知道是看了多久,见着他转身,也不退不避,沿着路就走上来。 “我还当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少年看着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怎么,陆之北,你的学费有着落了吗?” 第8章 act1·畸骨 眼里虽然带着笑,可并未曾到达眼底。 更明显的是那一分若有若无的挑衅之色,明晃晃到张扬。 楚歌看着这摆明了找茬儿的少年,只想开口问一句:“哥们儿,你谁?” 他眼下就认识他弟弟陆之南一个,想要认出别的人比登天还难。在他当真问出来之前系统赶紧跟他提了个醒儿,楚歌这才从记忆里翻出来少年的名字: 褚游。 翻云覆雨的褚家家主唯一的孩子。 楚歌轻轻笑起来,桃花眼状似潋滟,满满写着的都是漫不经心:“……给你一个当第一的机会,不好?” 话音将落,便见着那少年脸色涨红到了极致,双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褚游跟陆之北,同样的年纪,同样的成绩拔尖,还有同样出色的外貌,自然常常在学校里被拿出来比较。好巧不巧他俩还是同班同学,好巧不巧褚游还是万年老二。 第一那个位置上的名字从来都没变过,永远都是陆之北。 这就很尴尬了。 从入学到现在,同窗了多少年,褚游就当了多少年第二,看到永远都在他上面的那个名字简直让他气的牙痒,做梦都想要压陆之北一头。 只是绝对不是以“陆之北交不上学费退学”这个方式。 乍一听到这句话,褚游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紧接着,又想起前几天自己背着老师偷偷调用的测验单,皱起的眉顿时舒展开来,朝着楚歌冷笑道:“该不会你知道自己没有异能潜力,直接找个借口跑了吧?!” 楚歌:“???” 他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异能,这不是个家庭贫穷困苦、兄弟相依为命的现代都市世界吗! 系统小声补充:“……兼容一下异能因素也是可以的。” 楚歌:“………………” 这他妈的昨天都没说啊,这世界里到底加了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好好地来一个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现代都市可以吗!昨天的街头斗狠钢管子敲人他都认了! 褚游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呸”了一声,又是冷笑:“还想装?老师都通知你了吧,你不要说你没有收到。陆之北,你压根就没有一丁点儿异能潜力!” 数日前,新学期开始前,按照惯例学生们进行了异能潜力检测,检测结果合格的学生能够继续就读,而不合格的学生只能被转学到其他学校。 褚游是大家族的继承者,当然对此毫不担心,他关注的就只有一件事,陆之北的异能潜力是多少,他不信在这方面陆之北还能高过他。结果出来后他就偷偷去调用了,看着数值差点没有笑出来。 居然是零! 没有半点异能潜力,压根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想到自己被一个异能潜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压制了这么久,身为褚家的嫡系传人,他心里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就这时候楚歌终于也把这段记忆给翻了出来,连带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后续发展,一连串的看下来脑壳跟炸了一样,只想把系统拖起来暴打一顿。抬眼就见着褚游嘲讽神色,心里烦的不得了,当下就道:“……哦,我的确没收到,谢谢你通知呢。” 褚游原本是想看他垂头丧气的神色,一听这话感觉自己就活似个报信的邮差,想象中的震惊、错愕、自卑、落荒而逃居然一个也没有,对方还大模大样的站在那边,就跟听到今天早上天气不错一样。 肺都要给气炸了。 褚游眼睛都喷火了:“……你还有没有点儿羞耻心了,陆之北!” 楚歌没有理他,转身就朝着另一边走。 昨晚淋了冷水的后遗症在这时候展现出来,头疼,特别特别的疼,就像有一千万个小人儿在里面开派对跳舞一样。 褚游眼见着他转身,立马就跟了过来,问道:“陆之北,你去哪儿。” 楚歌道:“学校。” 褚游一听他说了目的地,马上就道:“你还敢去学校?你知不知道你压根连去学校的资格都没有了,你以后压根就不能在这里就读……” 楚歌听到他不停的说,觉得“嗡嗡嗡”的简直烦得跟个“呜呜祖拉”一样,转身停下来,褚游没注意没停下脚步,把他撞得一个踉跄。 腿软的站不住,楚歌当时就要摔倒在地,褚游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扶住了他身体。一看到楚歌抬起头,立刻又跟像被火烫了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谢谢。” 原本等着反唇相讥与驳斥挖苦,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一句道谢,褚游看着他略略苍白的面颊,登时耳朵就红了。 然后下一刻,他觉得自己不仅肺都要气炸,连心脏都要给气爆了。 楚歌抬起头,眼眸平静的如同湖水:“……是啊,你说的很对,所以我决定把学退了。” . 褚游当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心高气傲向来都压着自己的死对头居然会说出退学这样的话,那简直比他考不了第一还不可思议。 他是略略知道陆之北家庭环境的,对于他来说,能够向上爬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已! “……你,你开什么玩笑。”褚游说。他差点都有些结巴,为了转移窘迫立马说道,“又不是解决不了。” 是啊,又不是不能够解决。 . 楚歌听在耳中,笑了笑,然而血液都要冷凝了。 纷杂的记忆碎片一会儿是小孩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一会儿是凄厉刺耳的哀嚎。 的确解决得了,并且他就知道一种。 原主陆之北,在获知自己没有异能后,用最卑劣的方法,剥离掉了陆之南的异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去。 他成天之骄子,而陆之南,沦为雏妓,被剥异能,小小的孩子堕入绝境之中,永无翻身之地。 第9章 act1·畸骨 褚游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相信聪明如自己的死对头,一定能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 想要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被激发出潜力,很难,但不是不能够做到。市面上就有这样的药剂,激发人的异能,只是很稀少,罕见且昂贵,那天文数字一般的价格,远远不是家境贫寒的陆之北能承受的起的。 假如陆之北愿意低头,诚心诚意的向他求助,他回去考虑考虑,想办法搞到这么一支药剂也不是不行。 当然,能够激发出来的潜力,肯定和他这种天生的是比不了的。 . 褚游就等着他求助,他连怎么回复都想好了,就等着这死对头开口。 到时候受了他的恩惠,把人给踩在自己脚下,还不是美滋滋。 可他的死对头就跟没听懂一样,只是朝他笑了笑,又回转身,继续朝前走了。 这平时想看陆之北朝他露出个平和笑容难得跟登天似的,眼下瞧着了,褚游愣了一下,却一点儿都顾不上。他心里着急,干脆喊出来:“陆之北,你听不懂吗,我说有办法解决。” 楚歌说:“我听得懂啊。” 褚游松了口气。 “……但是没必要。” 他一颗心倏忽一下子悬起来,完全不懂陆之北是在搞什么名堂。 “为什么?”褚游追着他问。 楚歌停下了脚步,褚游差点又撞上去,好在这一次,他终于及时反应过来了。 “褚少爷,你可能一生都不会懂我们这种人家的痛苦,你勾一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很可能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褚游道:“但那些不是你想要的吗?” 楚歌摇头:“早就不是了。” 他是真的不想跟褚游说话了,说起来太累。 系统问他:“楚三岁,你真的不想要异能啊?” 楚歌冷漠脸:“……力量使我面目全非,贫穷使我理智回归。” 他上了楼,找到教务处,朝着老师说明了来意。从头到尾一点儿阻拦都没有遇到,顺利的不可思议,大概学校的老师也觉得,一个没有异能的人,在这里读下去也没有必要的吧。 下楼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同学,朝着他打招呼说:“陆之北,来拿测验单啊?” 楚歌笑,没反驳。 他同学又问道:“结果怎么样。” 楚歌说:“你一定意想不到。” 是呀,有谁料得到,一路上碾压众人的陆之北,到了异能这一关,会败的渣渣都不剩了。 他同学还以为是出人意料的高,说正式开学后一定要一起比划比划。楚歌也冲着他笑,说有机会一定试试,但他心里有个十分冷漠的声音在提醒,压根就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残存的情绪作祟,楚歌很难受,非常的不舒服。原本他脑袋就跟炸了一样,迟钝着,乱哄哄,眼下觉得身体仿佛也被抽了骨头,全身上下都是负担。 系统跟他看了看,说:“楚三岁,你好像在发烧。” 楚歌“哦”了声,说:“那你先帮我顶顶。” 他难受的想蜷起来,找个没人的角落带着,睡上一觉。于是系统帮他把身体接管过去,以防他一不小心,晃神摔跤什么的。 下楼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褚游的身影,这大少爷总算是离开了。 他精神轻飘飘的望着外面荡,走到校门口时,看到褚游就在那儿,背着身子,在跟人说话。 他的身体走过去,恰巧那时,说话的另一人也抬起了头来,神情温柔,体态娴雅,眉目间有细细纹路,然而岁月仍不掩她惊人的美貌。 零散的音节飘过,楚歌几乎是一瞬就猜出来了这人是谁。 褚游看着了他,连忙喊道:“陆之北!” 应莲温声道:“小游,你的同学?” “是。” “不是。” 截然相反的回答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教人不知道该听哪个。 褚游咬牙道:“妈,他跟我开玩笑呢。” 楚歌无奈,道:“阿姨您好。” 应莲莞尔。 褚游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歌轻声道:“阿姨,我还要去接我弟弟,就先走了。” 应莲柔声道:“那你就快去吧。” 楚歌告别了,缓缓的朝着家中走,不知道为什么,他见着应莲,总有一种非常面善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系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闻言说:“……她跟褚游是母子,长得相像指不定你记着呢?” 好像也说得通。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褚游和应莲,长得并不是那么像啊?! 但那些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的。拖着发软的身体,楚歌吃力的回了家,磕开钥匙门后,系统都操控不住他的身体,有些踉跄,几乎是一头栽倒在了木沙发上。 他跌跌撞撞的爬上去,几乎一沾着被子就睡着了。身体沉重到不可思议,连意识,也渐渐沉入到了黑暗中去。 昏昏沉沉间,仿佛有人在身旁走动,冰凉的毛巾搭在额头上,又被撤下,有人吃力的想要喂他水,结果又洒了一地。 这一睡就不知今夕是何夕,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 只听到旁边有个小孩儿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哥!” . 楚歌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陆之南报完到在学校耽搁了些时候,等到下午回来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他烧的满面通红,不省人事。 那简直是要把人脑子给烧傻了的温度,无论如何都降不下来,陆之南给他棉签酒精都用尽了,也没有好的上些许,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一盒退烧药,上面的保质期都褪色的看不到,压根就不敢给他吃。没奈何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用早上报名的时候剩下的一点儿钱买了药,冲回来喂给他吃。 陆之南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楚歌的面色就有一点儿不对劲。当时他光乐着可以继续去上学了,竟然都忘了,当时楚歌便是一副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只怕那时候就有一点儿低烧,又送他去上了学,一路上吹了冷风回来,直接就病倒了。 他心里又怕又悔,素日里想过无数次,要是自己这个混账哥哥没了就好了,但真的到了这时候,不但没有一点期待,反而满是害怕。他想起来昨日里在那个小巷子里他哥让他先跑了,一个人面对那些混混,最后满手是血的缩在巷子口。 那个眼神狠戾得令人心肝儿发颤,见着来人是他,复又变得软和起来。 所以从头到尾,就算骂他骂的再狠,说他说的再过分,真到了紧急关头,还会挡在他身前的是吗? 楚歌视线终于清明下来,看着陆之南眼眶发红,要哭不哭的样子,安慰他道:“……你哭什么,你哥我还没死呢。” 陆之南立刻一抹眼睛:“我没有哭!” 楚歌说:“……好好好,你只是眼睛红了。” 陆之南说:“我眼睛也没有红。” 楚歌不说话,看着他。 半晌,透明的珠子从小孩儿眼睛里扑簌簌滚落,滴在人手背上,灼烧的发疼。陆之南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呜咽道:“……哥,你别吓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褚/楚谐音,本来原世界是陆之南联合褚游挫骨扬灰了陆之北,我写着写着差点就忘了,感觉朝着暗恋的方向一去不复返→_→ 第10章 act1·畸骨 小孩子发丝细细软软的,贴服在脑袋上,楚歌轻轻地摸着,无奈道:“乖,哥哥还没看到你长大成人呢,哪儿舍得就这么死了。” 陆之南闻言,立时就瞪了他一眼,就像是在说,不许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楚歌失笑,转移话题道:“想喝水。” 陆之南忙不迭的把温着的热水端过来,喂他小口小口的喝。 他实在还是很不舒服,底下的木板硬邦邦的,陆之南吃力的将楚歌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回到床上,待得楚歌躺下了,又小心翼翼的给他掖被子。 按理来说是应当吃一点儿什么垫垫肚子,可楚歌实在没什么食欲,就只喝了一些米汤。 陆之南收拾了碗筷回来,楚歌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还有干燥起皮的嘴唇,心里些微漫过了心疼。 生父不详,生母已逝,唯一的兄长又高烧不退,随时随地可能死亡,若是如此,陆之南便彻底成了孤儿,无家可归,无人依靠。 他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空位,示意陆之南过来。 小孩子坐在床边,疑惑的看着他:“哥?” 楚歌漆黑的眼睛里漫出一点儿笑,温声道:“……陪哥躺会儿。” 小小的身躯缩在他身边,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便那么靠着,楚歌也渐渐睡着了。 . 一觉就到天亮,身边的被窝儿已经冷了,早没了人。 米粥浓稠鲜香,还冒着热乎乎的白汽,粥里零零碎碎撒了些姜丝与小米,教人食指大动。 可惜楚歌烧的浑身酸软,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闻着那诱人的香气。 陆之南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他身边,咕嘟咕嘟的从厨房里跑出来,端了个碗,用勺子舀了粥,小心翼翼的吹着,唯恐烫到人半点。 楚歌想说自己来,结果一动就气喘吁吁,立刻又被陆之南按回去躺着。 小孩子力气不大,态度倒是很坚决,眼里全是不赞同的意味。 楚歌反抗无力,又顾忌他手上端着热粥,害怕挣扎起来给撒泼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躺下,一勺一勺接受投喂。 陆之南大获全胜,眉眼里就带着些开心的笑意来,楚歌挺喜欢他这软乎乎的小模样的,比之前绷着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小孩子嘛,本来就应该过得开开心心的啊! 他瞅见了墙上的老式挂钟,问道:“还不去上学?”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陆之南老老实实地说:“我跟老师请了假。” 楚歌说:“请了多久。” 陆之南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楚歌登时就明白了,他立刻就说:“我都醒过来了,你还不去上学像什么样子,想一开学就把功课给落下吗?” 陆之南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咬住了嘴唇,小小的孩子欲言又止,喉咙里就像哽着什么。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了,你快去。” 陆之南小声说:“哥……” 楚歌脸一板:“你想让哥哥生气吗?!” 他摆起家长谱来还是很有气势的,陆之南立刻就收拾书包乖乖的背起去上学,临走之前给他烧好了热水拧干了毛巾备好了药,整整齐齐的放在小茶几上,伸手就可及,末了还不忘叮嘱楚歌,三个小时吃一片,其他要做的他放了学就马上回来。 那架势就像楚歌是尊水晶做的脆弱易碎品一样,把他弄得当真是哭笑不得。 直到陆之南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楚歌一个人,突然的就空旷了下来。 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他手边,保温杯里的热水、分好了的药片、拧干了的毛巾……屋子里被拖得干干净净,洗好的衬衫也叠放在一旁,好像一切都被陆之南给处理好了,什么都不用他去做。 楚歌只担心他功课,这一算日子,已经是第四天了,开学第一周都要过完了。 也不知道陆之南落这么多追不追得上,据说这个世界的功课都挺难的。 系统冒了出来:“……你弟还挺心软的。” 楚歌说:“是挺可爱。”面上冷心里热,软乎乎的跟团儿小汤圆一样。 系统沉思中:“……所以你最后为什么会被他挫骨扬灰呢?” 楚歌:“???” 黑人问号! 他简直是懵逼脸,什么时候他被他弟挫骨扬灰了,他接收到的剧情里没有这一茬儿啊! 系统见状,说:“哦……一开始你不是还没有调整就进入任务了吗,顾忌到你的心理状态我只把前半部分剧情发给了你,还有点儿留着。” 楚歌面无表情:“难怪剧情这么鬼扯,说好的现代都市冒了个异能出来。” 系统纠正他:“都市异能也是现代大分类里的一种,你不要因为自己没有就歧视异能世界……啊喂!楚三岁,不准踢我腰杆,再踢我我投诉你了!” 楚歌理直气壮:“有本事你踢回来啊,投诉算什么英雄!” 系统:“………………” 要不是看在宿主被临时抓壮丁的份儿上他就一脚踢过去了,好歹也是倒背如流《ai操作手册》的模范系统,他忍! 楚歌说:“挫骨扬灰是怎么回事儿,给我说说呗。” 系统说:“你发烧好了?” 楚歌说:“好了,来吧,纯爱总局的员工无所畏惧!” 然后他就知道,陆之北是怎么被陆之南联合褚游,挫骨扬灰的了。 原剧情线中,陆之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陆之南被外界嘲讽唾弃也无动于衷,只是在被问起时,又道貌岸然的表示,他会穷尽一切力量把误入歧途的陆之南给挽救回来。那时候陆之南已经不知在多少权贵家族之间流落辗转,当时的占有者为了示好陆之北,便顺水推舟的把陆之南给送了回来。 那可把陆之北给膈应坏了,偏偏他又是放了话出去要挽回自己这堕落弟弟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转手又把他当个玩意儿送给了褚游。他本来是想摆脱麻烦,借由褚游的手要陆之南的命,哪知道褚游却被陆之南迷得神魂颠倒,甚至大费周章帮陆之南重获异能。 而这一切,陆之北都被瞒在鼓里。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一次外出执行任务,陆之北被设计陷入异兽狂潮之中,他发出的求援信号被褚游截下,两人赶来救援却并不出手,冷眼看着陆之北在绝望中被异兽撕成碎片。 尔后褚游与陆之南一道,一片片将陆之北的残缺碎肢找回,挫骨扬灰,洒入人类不敢踏足的穷源绝境。又炸毁事发之地,处理掉一切线索信息,彻彻底底抹除了陆之北的存在。 最后场景之阴暗压抑血腥的令人简直看不下去,系统连忙给他掐了只用语言描述了一番,饶是这样,楚歌也觉得很毛骨悚然了。 陆之南这么恨陆之北也就罢了,褚游究竟是跟陆之北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连他身葬兽口都不够,还要挫骨扬灰?他动用手段抹除掉了陆之北最后一段时间所有行动踪迹,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陆之北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系统幽幽的说:“爱情的力量总是令人盲目的。” 楚歌:“………………” 差点没有找出四十米大砍刀敲他一棒槌。 他参加工作以来一共就完成了三次任务,次次任务原主结局都让人一言难尽。第一个世界原主是个负心薄幸的风流骗子最后被做成了人体标本,第二个世界是个纨绔狠毒小王爷被割喉剥皮做了人皮灯笼,就第三个任务稍微好一点,可据说因为输血染上了绝症命不久矣。 他本来以为这次任务局里风格改了,眼下又来了个身葬兽口、挫骨扬灰…… 系统安慰他:“乖啦,楚三岁,眼下不过又回到平均水准而已……” 楚歌木然道:“……是哦,毕竟我胸怀宇宙的哦!” 第11章 act1·畸骨 等待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大概是系统给他的看的那一端记忆的锅子,没多久,楚歌头脑又昏沉起来。陆之南不在,他也不用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嘱咐了一声系统,等他弟回来的时候喊他一声,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系统心想这宿主来了这个世界除了第一天干了点儿正事儿走了剧情,怎么天天都是昏着的,但这属于不可抗力,他也没辙。原剧情线中,并没有陆之北连续三天高烧不退的情况,也无从推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 日光渐隐,天色渐晚。穹顶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幕布,沉重而压抑,遥远的天际尽头,片片乌云翻滚、凝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压下。 大雨就要来了。 道上行人神色匆匆,陆之南站在十字路口,一片茫然。 他捏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纸页,犹自不敢相信,自己去确认到的结果,竟然都是真的。 冷风呼啸,刮得他衣袂、发丝烈烈飞舞,薄纸被吹出了“嘶啦”的响声,隐隐露出了其上鲜红的公章,末尾处落下的日期,正是四天前。 他开学的日子。 陆之南还记得那一天,他第一次从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爬起来,忐忑不安的站在兄长身前,等待最后的审判。 陆之北与他的开学时日,都在这一段时间,窘迫的家境,足以让人面对现实。 他的哥哥神情疲惫,眉目倦怠,却站在门口朝着他招手,亲自把他送到了校门前。 那之后,哥哥又去了哪里呢? . 中级学院的校门并不难进,验过了学生卡,报出名字,陆之南就被门口保卫放行。时常会有年幼的孩子来这里找他们的哥哥姐姐,陆之南不过是其中的一员,并不显得奇怪。 保卫得知他是陆之北的弟弟,还笑呵呵的问他,为什么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又问他,陆之北怎么这几天都没有来。 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说,哥哥生病了。 在教务处想要得到结果也不难,尤其是陆之南生了一副乖乖巧巧的样貌下,极惹人心生怜爱。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因为颜小菱每次喝醉酒掐他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但从来都没有想过利用起来。 除了站在教务处里的时候,那是第一次,他对于结果的渴望压过了对于外貌的厌恶。 然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四天前,他开学的同一天,他的哥哥选择退学了。 .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开学的时候陆之北会选择退学? 为什么退学以后也不曾告诉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之南心里一片茫然,他站在十字路口,机械的迈动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前进,脑海仿佛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会儿有个声音说,别想了,陆之北退学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别思维太发散了自作多情;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说,难道陆之北为什么退学他猜不出来?是真猜不出来还是不敢猜出来! 他心里乱哄哄的,一片嘈杂,仿佛个牵线木偶,木然的走到了巷子口。狭窄的巷子一眼都要望不到尽头,抬眼处一片黑暗,仿佛夜色中猛兽张开的咆哮大口。 墙角根处,还有一滩污秽的呕吐物,已然干涸凝结,并不曾清扫。破旧的路灯下,有数点零星暗色痕迹。 陆之南猛地醒悟过来,那是干涸的血痕。 他无意识间,竟然走到了那天那个躲着的巷子口。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离去,他的哥哥出来,便眉目倦怠的蜷缩在路灯下。 陆之南不自觉的朝着路灯处走,便在这一时刻,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前进的脚步蓦地顿住,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对面望见了另外一个人。 正是那天在小巷子里堵他们的一个。 眼见着他,那小混混抬眼就望向他身后,眼见着他孤身一人,目中就露出了些不善的光芒。 陆之南脑中“轰”的一下,仿佛被火把点燃了般。理智告诉他应该按捺住自己,可情感却完全压抑不住,叫嚣着冲上去。 就是他!罪魁祸首中的一个!谁也跑不了! 那混混见着他的样子,却跟见着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般,嗤笑起来。眼神从上到下扫过,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成年人的身躯较于一个瘦弱的孩子,几乎与一座巍峨大山无异。 陆之南手脚冰冷,浑身发抖,死死地盯着那个混混。 他不会认错这种眼神,他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只不过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的母亲,颜小菱。颜小菱惯于敞开腿挣钱,她的客人们陆之南偶然间也曾撞见过,就是这个样子,放肆,轻挑,油腻,淫邪。 他知道有些人有特殊癖好的,颜小菱不止一次的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就跟发了疯一般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掐他,一边笑一边骂他,下流肮脏的话语仿佛泉水一般喷出来,恶毒的不像一个母亲。 眼前的一幕,仿佛跟颜小菱描述中,下流且不堪的画面重合了。 小混混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面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吊梢眼里闪着贪婪且放肆的神色,仿佛肥腻的老鼠从人的胸口爬过,直逼得人恶心。 他不可能跑得过这个小混混。 清晰无比的认识足以让人绝望。 就不如拼了这条命,也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激烈的想法在脑中盘旋,陆之南心跳如擂鼓,浑身叫嚣着仿佛要沸腾的血液突然间冷却了下来,唤回了残存的理智。他看着这个朝着自己靠近的渣滓,想起来自己这些天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突兀的笑了起来。 有些时候,他还是从陆之北身上学了点儿东西的,就比如现在。 小孩子突兀笑起来的样子,仿佛跟巷子里,那个拎着钢管的煞星重合了。 “……我哥让我问一句,龙哥的手还好吗?” 骷髅头刺青的手臂尽管被接上了,然而却仿佛有了心理障碍,连筷子都拿不起。 那个渣滓将要迈过来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站在路灯下的那个小孩儿,权衡了片刻,终于恨恨的骂了一声,朝他吐了泡口水,匆匆离去。 陆之南看着,手指甲无意间掐入了掌心。 大雨终于瓢泼的撒了下来,冲刷着世间的污渍。 巷子口、路灯下,那些干涸的痕迹,或许很快就要被冲刷的没有了。 陆之南沿着小巷,匆匆的跑到了家楼下,声控灯坏了的楼道,一片黑暗。 他上了楼,匆匆的用钥匙打开了门,没有打开灯的屋子,没有一点光亮。他扔下了书包,唯恐自己身上的水汽侵袭到楚歌,先将身上的水渍擦干净了才进卧房。 然后,无比惊恐的发现,楚歌又在发烧了。 明明是好好地睡在床上,盖着被子,额头依旧烧的飞烫,桌上摆着的药片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依旧还是这个样子。 他的眉紧紧地皱起,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可逃离的梦魇。 “哥……” 陆之南小小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守在他的床前,手忙脚乱的喂他吃了药,却依旧不见的好转。 小小的孩子心中,弥漫着一种教人绝望的无力感。 他无比后悔今天早上自己没有坚持,听从楚歌的话出了门。无比痛恨那个时候心中作祟的求知欲,为什么一定要弄明白,无意间看到的那张退学确认书的真假。 假如楚歌不再醒来…… 这个念头将一冒出,就教人无法呼吸。 他曾经无比讨厌这个哥哥,然而眼下,又只能无力的向上苍祈求醒来。 或许是被上苍听到,半夜里,楚歌终于睁开了眼。 被他的响动所惊动,陆之南立刻就醒了过来,初时还迷迷糊糊,眼见着楚歌当真醒了,如同劫后余生。 楚歌知晓是自己又高烧,把他给吓着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然而他并没有清醒多少时候,眼睛一闭,便又高烧起来。 陆之南天天守着他,不过一周,便累的瘦了大截,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蛋,下巴愈发尖尖。 第12章 act1·畸骨 最凶险的时候,他烧的满面通红,额头仿佛都可以烫鸡蛋,嘴里喃喃着,却只是破碎音节,什么话也分辨不出来。 把陆之南吓得是胆战心惊。 小孩子跑到了墙边乱糟糟的立柜旁,蹲下身,伸出手去努力摸索,吃力的从里面拖了个物事出来。 尖尖的芽角、漆黑的眼睛,还有花纹美丽的身体,样子正是一只可爱的小鹿。只是表面釉质已然斑驳、鲜艳色彩已然氧化,落满了灰尘。 陆之南小心翼翼的将小鹿倒转过来,露出了下面的陶瓷腹部,那上面,有个圆圆的孔,被黑色的橡胶圆盘给堵着。 是一只小鹿存钱罐。 这是他四岁的时候,收到的礼物。 他小时候在橱窗里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被抱着他的陆之北悄悄记了下来。每一次外出,经过那家商店的时候,陆之南总是会下意识的望一眼,直到有一天,橱窗里的小鹿被撤下,换成了小海豚。 陆之南怅然若失,当晚,却在桌上看到了这只小鹿。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之北去打了小半个月的工,终于攒够钱,把他心心念念的这只小鹿给带回了家。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晓。 后来,他把小鹿藏在了立柜下。 . 陆之南取来了抹布,小心翼翼的擦干了陶瓷存钱罐上的灰尘。 彩釉褪色后,小鹿的眼睛不像幼年时那样漆黑纯粹,却依旧温柔的望着他。 小鹿,小鹿,对不起,要把你打开了。 他在心里道歉,小心翼翼的旋开了从未曾动过的橡胶圆盘,圆滚滚的硬币从里面掉了出来。 陆之南一枚一枚的捡起,叠成一叠,所有硬币都被他倒出来了。 偷偷地攒了快六年,却没有多少,不禁令人垂头丧气,陆之南不死心,他摇了摇小鹿,却意外的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先前还有硬币在,“沙沙”的声响被盖过了,眼下所有硬币都被摇出,听上去十分清晰。 他伸出手指,掏进去,摸摸索索,用力的往外拽,又唯恐给拽破了,放小了力道,努力了一小会儿,就拽出来了一小叠整整齐齐的钞票,还用小橡筋扎着。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小鹿的肚子,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投喂,从来都没有这一叠钞票的存在。 钞票簇新簇新的,整百整百,被完好的保存在小鹿的内部空间内,现在摸上去也依旧光滑洁净。 但绝不可能是最近放进去的。 陆之南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面额,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已经不是这个灰蓝色的版式,这是已经很少见到的上一个版式,在他小时候还比较常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所以以这种方式,实现他的愿望吗? 有了足够的现金,他就可以去买一开始买不起的特效药。 陆之南犹豫了一瞬,就毫不犹豫的把这一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拿了起来,对于眼下的他来说,这无异于天降甘霖,足以解燃眉之急。 他飞快的把小橡筋给拨拉开,点起了数目,却意外的看到一张纸条从中飘了下来。 像一只蝴蝶在风中翩跹,旋转的翅膀上,隐隐露出了墨色的痕迹。 时光仿佛都停止了,他屏住呼吸,伸手将纸条拈起。 舒展开来后,是熟悉的字迹,那个时候,笔锋里还残存着一分稚气: “之南四岁生日快乐。” “愿平安幸福,健康成长。” . 浑浑噩噩,昏迷之中,牙关被撬开,流质的食物被喂入了口中。 那是一晚温热的米汤,熬得凝白晶莹,却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息,让人禁不住皱眉。 陆之南心里直打鼓,想到先前摊主拍胸脯打包票的话,又咬着牙关,尝试着喂给楚歌。 那米汤中隐隐有股狂暴的气息,偏偏又含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尽管微弱,却极其吸引身体,教人不自觉追逐。 待得悉数喝下后,连略略皱起的眉头都舒缓了些许,到的晚间,温度总算是降了下来,趋于正常。 陆之南见得他情况好了,心里悬着的那颗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原本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果。 先前他看着那价格,只觉得肉痛,平生没见过这么昂贵的食材,然而眼下心里又庆幸听了摊主的建议,十分值得。 他数了数还剩下的几张簇新簇新的老爷爷,心想明天或许可以再去买一些。 小鹿坐在床头,温柔的看着他,仿佛对这个决定也十分赞同。 . 楚歌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日日缠绵病榻,不得解脱。 最初的一周是吓人的高烧,后来,温度渐渐降下来,也依旧摸上去发烫。 陆之南天天都去买异种稻米,摊主见他一个小孩儿,怪可怜的,又听说他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眼下哥哥也生了病,便每次都给他多抓了些。 饶是如此,也禁不住昂贵的价格,毕竟比寻常的食材贵了有百倍。 在陆之南又一次去买异种稻米,得到了摊主多抓一小把的附赠后,三层高的楼上,昏迷的人终于转醒过来了。 小孩子计算着如水一般花出去的钱财,开始对着日渐羞涩的囊中发愁,冥思苦想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的时候,用钥匙拧开了门。 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不再是先前冷冰冰、毫无生气的模样,屋子里亮着温暖的光芒。 他日日夜夜担忧的人站在他身前,朝他张开了臂膀。 陆之南心里犹自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微凉的手指拂过了他的身体。 泪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沾湿了衣料。 “……哥。” 千回百转,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委屈都发泄出来,陆之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牢牢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哎,弟弟……” “别哭啊,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别怕,以后哥哥都在呢……” 楚歌叠连声的安慰他,越是安慰,陆之南就哭的越厉害,一声一声的,直直让人怀疑他会喘不上来气。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陆之南的背脊,抱着小孩子坐在沙发上,轻言细语的安慰着,许诺,自己以后一定不生病,一定不这么吓唬他,一定永远的陪在他身边…… 陆之南哽咽道:“你发誓。” “好好好,我发誓,哥哥以后一定永远陪在你身边。” 陆之南依旧哭着,靠在他怀中,抱着他,胸膛一抽一抽,许久,总算停了下来。 楚歌一看,小孩子眼睛闭得紧紧,却是睡着了。 他眼下有浓重的黑影,不知道有多久不曾合眼,楚歌动了动,便见着他睫毛不安的颤抖。 小孩子面目消瘦,憔悴不堪,只瞧得人一阵阵心疼,楚歌吃力的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掖上了背角。 大概是终于去了心里重担,陆之南眼睫颤着,并没有醒来,在床上睡得极沉。 楚歌从里屋出来,便见着陆之南拎回来的那个小口袋,奇道:“那是什么?” 系统回答:“异种稻米,你弟天天喂你吃的那个。” 他天天昏着的时候,都觉得身体里烧得慌,直到后来换了食物才稍微好一些,原来就吃的这个? 楚歌走过去,拎起了口袋,发现里面只有不多的一捧,估计也就够一个人一天吃的。 他叹了口气,想要看一看,这所谓的异种稻米和普通的米粒有什么不同。随手掬了一小捧起来,却想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不知是否是错觉,空气中隐隐有一道黑烟升起,瞬息,消失不在。 第13章 act1·畸骨 楚歌:“???”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看花了眼,可问题是陆之北发烧归发烧视力好的要命啊! 当真有一缕黑烟,袅袅的从空中升起,转瞬消失,就如同错觉。 楚歌抖了一下:“……统子,我看错了吗?” 系统沉思:“我说你看错了你会信吗?” 楚歌:“那当然是不信的。” 系统:“……所以楚三岁你问我嘎哈,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楚歌:“!!!”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每天都想把这统子拖出来教他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奈何碍于客观条件没法实现。 总之现在他确定那道黑烟不是他的错觉了,而且源头正是这一小捧异种稻米。楚歌伸手,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粒起来,摊在掌心,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只是里面隐隐约约有一股疯狂冲撞的力量,说不出的狂暴,虽然极其微弱,却隐隐的令人觉得不适。 楚歌并不陌生。 他在昏迷之中喝下的米汤,其中蕴含的暴烈气息与这异种稻米如出一辙,只是还含有其他精纯的力量,吸引着高烧中无比虚弱的身体,让他涓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否则一开始,他便是会对这暴烈能量退避三舍的。 楚歌有一些好奇这些暴烈气息究竟源自何处,他以前还从没有遇到过:“统子,这是啥?” 系统说:“你等等,我去下个补充资料包。” 楚歌一边等他,一边把地上散落的异种稻米收拾起来,米粒洁白晶莹,与寻常大米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不知是否为错觉,灯光下,只觉得里面藏着丝丝缕缕絮状的黑丝,虽然不多,可在剔透的米白中,显得分外的刺眼。 他睁大眼仔细的查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发酸。这些异种稻米内部大多数都藏着絮状的黑丝,混在一起,只让人觉得不适。 那老板怎么把这种看着都有问题的米给卖出来了,总不能说是卖相差、味道好吧?! 这还是他弟特意买给他吃的,他醒来后他弟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楚歌可不觉着,陆之南小朋友会害他。 沉思的时候,系统终于回来:“说不定所有异种稻米里都有这玩意儿呢?” 楚歌:“……啊哈?” 系统说:“这个世界的所有异种食物都是这样子的,无一例外。” 然后就把资料打包传给了楚歌,看完之后,他终于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虽然披着现代都市的壳子,但实际上是一个异能世界,相应的,世界中各个设定生成都会因为异能因素发生变化,就比如说食物,便分成了普通人食物与异能者食物。 普通人食物与现实世界中的食物没什么差别,顶多讨论一下产地在哪里、营养高不高、有没有被污染、是不是纯天然无公害,然而异能者食物,却决然相反——异能者们只在乎其中蕴藏的能量,其他所有的都可以忽略。 诚然,异能食物中蕴含着极高的能量,可以满足他们日常修炼、战斗、进阶的需求,然而另一方面,那能量又实在是太过于暴烈了,很难有人直接承受得了,通常都是经过药剂净化处理后才能食用,即便是这样,那些暴烈因子也难以完全剔除,会沉积在异能者的五脏六腑、血肉骨骼之中,沉睡潜伏,然后当他们异能衰退的时候,猛然暴起,就比如…… 兴致勃勃的系统准备讲几个爆体而亡、血雨漫天的例子,楚歌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楚歌下总结:“所以里面的黑色絮状物就是异种稻米暴烈能量的一种表现……” 系统幽幽道:“而你没有经过任何药剂净化处理就吃下去了。” 楚歌陷入沉思:“……所以我会爆体而亡吗?” 系统深情道:“……相信那一定是天空中最美丽的一道烟花。” 楚歌:“???” 他差点提起四十米大砍刀把系统给戳个对穿,突然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异能食物是只能异能者食用的对不对?” 系统说:“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楚歌:“!!!” 那他一个半点儿异能潜力都没有的普通人,是怎么把那些异种稻米全部都吃下去的! 楚歌整个人都懵逼了,他得到的理论知识和他自己的亲身实践成果截然相反啊,他吃下去了除了觉得不舒服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啊? 系统整串儿数据也陷入了沉思中,他以为自己下载错误资料包了然而并没有!他下的就是这个世界的资料。 直到陆之南醒过来了,楚歌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问陆之南,为什么会想起来要去买异种稻米,明明这种食物,以前跟他们家打不到半点儿关系。 陆之南认真的回答:“这是摊主给我推荐的。” 楚歌敲他脑袋:“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那我还说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陆之南居然煞有介事的点头:“哥哥本来就是最厉害的。” 楚歌:“………………”突兀被夸的楚三岁没有说话,他咳了一声,假装没有发现,自己耳朵发烧。 陆之南没有乱说话,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兄长永远都像天空中的骄阳,光芒万丈,只是以前,常常会灼烧到他。 现在,灼烫的阳光又柔和了下来,温暖入心。 小孩子抱着他的腰,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啊拱的,像小兽一样乱蹭:“他说这是少有的几种普通人也能食用的异能食物,可以提供身体急需的能量。” 楚歌心想他这是受凉受惊生病发烧,又不是力量耗尽身体空虚,哪儿来什么急需能量,指不定摊主也没搞清楚情况,不过醒都醒了就算了,看小孩子这么高兴,他也不忍戳穿。 他摸了摸小孩子细细软软的头发,就看着陆之南从他怀里出来,冲他笑了一下,漾起浅浅的小笑涡儿。 陆之南衣袖下的手捏起拳头,踯躅半晌,终于道:“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楚歌想捏一捏他软嘟嘟的脸蛋,不甚在意道:“什么事儿?” 陆之南鼓起勇气,道:“我不想上学了。” 第14章 act1·畸骨 在那之后,唇边的笑意都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说陆之南在异想天开。他下意识想要说,小孩子就不要把读书拿来开玩笑了,然而下一刻,从陆之南认真的神情中,他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一个玩笑。 先前要捏一捏小孩子脸蛋的想法烟消云散,楚歌直起了身,端坐正了身体。 那是一个相当具有暗示意味的姿势,陆之南不自觉的也挺直了背脊。 楚歌看着他。 小孩子的眼底,有犹豫,有迟疑,有不舍,唯独没有后悔。 沉默只不过是一瞬。 楚歌冷静道:“为什么不想读书?” 陆之南抿着唇,不曾回答。 楚歌道:“我记得你成绩一直都很好。”他的老师夸过好几次,陆之南领回家的奖状也不少,可惜,全都被颜小菱压在了桌子脚。 陆之南道:“……我忽然觉得读书没意思。” 楚歌不接受这个回答,眼眸黑沉,如若风雨欲来。 那眼神极具压迫,被那样看着,如有泰山压顶。陆之南顶不住,低下头,老半天了,憋出来一个理由:“……哥,读书太累了。” 一入耳,楚歌差点没有给气的笑出来。 开学请假到现在,满打满算去学校三天的课都没有上到,跟他说读书太累了? 何况之前还那么翘首以盼的等待开学,这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把别人当傻子。 “再累你也给我老老实实的去读。”楚歌不想追究,顺着他的借口往下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陆之南道:“我现在后悔了。” 楚歌道:“后悔也没用。” 陆之南声音微颤:“……可是我真的读不下去了。” 楚歌不为所动:“读不下去你也得读,这事儿由不得你。” 他不知道陆之南现在是发的哪门子的疯,但这孩子发疯,作为兄长,他却不能由着他疯下去。 原剧情中,这一年的开学对于陆之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他曾经无数次恳求过陆之北,可惜得到的都是冷笑与嘲讽。楚歌来到了这里,他已经改变了这一个节点,陆之南的命运轨迹已然走上另一条道路。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他都不会容许眼下的异想天开。 一片僵持,谁也不曾软化后退。 昏黄的灯光映下一片阴影,沉重的缀在人身后,仿佛无可剥离的重担。 楚歌忽而沉声道:“抬起头看我。” 陆之南一颤,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小孩子眼睛黑白分明,写满了执拗的坚持。 楚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坚持,如此的莫名其妙。 或许只是叛逆期提前到来,他想,或许需要好好的与陆之南沟通一番。于是他尽力温和着道:“你不想读书,你想做什么?” 陆之南嘴唇嚅动,不曾有音节,唯有破碎呼吸声,半晌,才道:“……不知道。” 温和的外皮瞬时被戳了一刀,支离破碎。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我说你不想读?” 空气中回荡着楚歌提高了的声调,刹那间房内一片死寂,唯有急促起伏的呼吸声。 楚歌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简直不知道陆之南是抽了什么风。口里不假思索说出一段话,语速快的仿佛连珠炮:“你不读书你想做什么?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会做……” “我会拖地、洗菜、做饭、洗盘子?”陆之南据理力争。 楚歌当真是被他气的笑了:“我跟你说你还有理了?哪个地方会雇一个九岁的小孩?” 陆之南一哽,下意识反驳道:“……总会有地方。” “在哪儿?” 陆之南拿不出来答案。 “你想做什么?辍学?打工?去街上混?”楚歌冷冷道,“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哪个正经的会要你……” 陆之南跟个犟嘴葫芦一样不回答。 楚歌太阳穴突突直跳,努力平复着心里的火气,方才道:“别扯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跟我说实话。” 陆之南瓮声瓮气道:“总之我就是不读了。” “那你想做什么?陆之南……你要是敢背着我跑到街上去混,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句话如同点了个炮仗,一瞬间燃尽了所有引线,陆之南刹那间爆发。 小孩子的声音近乎于凄厉:“可你不也是都退学了吗?”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楚歌大脑近乎于空白,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一句话:他怎么知道了! 他嘴唇轻颤,立马就要反驳,却慑于陆之南通红的、悲伤的、痛苦的眼神,仿佛心脏都被揪起来一般。 “你听谁说的?谁哄你的……” 四周回荡着直白的嘶吼,太过激动后已然破音:“你还要骗我!还要骗我!我都已经看到了……是不是我不问,你就当我不知道啊?!” 小孩子眼睛黑白分明,漫着浓重的水雾,摇摇欲坠。 陆之南蓦地起身,飞快的拎过了自己书包,扯出一张通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漆黑的通知与鲜红的公章,刺痛了人的眼。 他看着木然的兄长,像是公堂之上八副枷锁审问对峙,转瞬,又化为了一片哀求。 陆之南崩溃的哭出了声:“哥,你为什么不去读书了啊?” 楚歌一时竟招架不住。 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正巧,你先知道了……” 陆之南说:“你要哄我到什么时候?” 楚歌道:“不是哄你,我也是有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 一旦想起来,便是心里发堵,嗓子仿佛被塞上了一团棉花,沉甸甸。 陆之南泪眼婆娑:“因为我要上学,家里供不起两个人,所以你不读了是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退学,退学了也不告诉我?” 楚歌无从招架,他本来觉着只是一件寻寻常常的事情,却害的陆之南反应这么大。 他勉强找了个理由:“……生病了,没想的起来。” “骗人!”陆之南尖声道,“你是存心不想要告诉我!” 他的哥哥,天之骄子一样的兄长,同龄人永远仰望的那一位,在开学把他送去的当天,不声不响的把学退了。 那个时候,哥哥站在校门外,看着撒着欢的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然而他什么都不知晓,记忆中唯有兄长清浅温和的笑。 自己像一个卑劣的窃取者,带来的只有贫穷与困苦,或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他就是一颗灾星。 一开始只是呜咽,后来渐渐大声,陆之南崩溃的哭了起来,泪水横泗,几近于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抽气,一边掉泪,他哭的是那样的伤心,让人的心脏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哥,你读书那么厉害,为什么就要这样放弃啊?” “哥,我不读了,你回去继续上学好不好?” “哥,求求你了……” 第15章 act1·畸骨 楚歌知道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来了,否则陆之南会陷在这个牛角尖中,越钻越深,再也出不来。 小小的孩子满脸是泪,哭得声嘶力竭。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想要拭去陆之南脸颊上盈满的泪花。 却被抗拒的推开。 陆之南哽咽着,双目通红,难过的看着他。 沉默不过片刻,楚歌轻声道:“你真的想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答案,陆之南沉默的表示自己的态度。 楚歌叹了口气,他伸手想要碰一碰陆之南,被小孩子避开了,满脸的倔强,似是不得到决不罢休。 “……哥哥没有异能潜力,没法再读下去了。” . 那句话如同一记深水炸弹,惊住了尚在哭泣的孩子。 陆之南满面震惊,呆呆的望着他,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异能,潜力。 他对这两个词从不陌生,因为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在母亲兄长的语言中,在学校老师的期待中,他们都默认了,陆之北将会拥有极其强大的异能潜力。 现在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陆之北没有一点点异能潜力? 他不假思索的反驳:“……我不信!” 楚歌笑了笑,声音极是温和:“你可以去看测试结果单。” 陆之南道:“在哪里?” 楚歌心中微叹。 陆之北的那封信还未曾拆开,静静地躺在楼底的信箱中。楚歌早就知道结果,因此,并没有多费功夫去拿。 他起身,道:“我下楼去拿。” 立刻就被陆之南按住。 小孩子如同惊弓之鸟,死死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不同意。他不愿意楚歌一个人去拿,他害怕楚歌会造假,把什么都掩饰的天衣无缝,再回来骗他。 楚歌没奈何:“信箱的钥匙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没有一点迟疑,陆之南噔噔噔的回屋翻出了钥匙,冰凉的金属印在他掌心,棱角磨得生疼。 楚歌不曾有动作,望着陆之南下楼的背影,眼中发涩。 趁着这个没人的时候,他或许应该找出系统商量个办法,来应对一下,然而面对那样难过的陆之南,他心中仿佛被铅块缚着,沉甸甸,意外的并不想说话。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陆之南站在门口,他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不曾说话。 那上面沾满了灰尘,不知道在信箱里躺了多久。 陆之南看着他,忽然道:“哥,你信都没有拆,怎么知道结果。” 还是怀疑他了。 情理上确然有矛盾,还好不是不能应对。 楚歌叹了口气:“我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异能,能感觉不出来?” 陆之南说:“你以前也不知道,有异能到底是什么感受。” 楚歌不回答,示意他拆信。 他不需要再回答了,这封信,就会提供所有答案。 并不厚实的信封,捏在手中,竟重于泰山。 有那么一瞬间,陆之南想直接将信封撕碎,拒绝那个可怕的结果。但是他心中又有一点点期冀,希望是自己兄长弄错了。 就那么矛盾着,煎熬着,他终于小心翼翼的裁开了信封。 薄薄的纸页从其中掉了出来,上面写着检测结果,异能潜力值为零。 陆之南头脑一片空白。 他猛然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兄长无声的看着那张纸页,眉眼之间,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是早已认命。 . 许久以前,楚歌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原剧情中,在第一次测试为零以后,学生们还拥有一次复测的机会,和第一次测试隔着一段时间。陆之北就是利用的这个时间差,打听办法,筹措钱财,准备药物,残忍的从陆之南身体中剥离了异能,转移到自己身上去。 在复测的时候,他成功的靠着窃取自陆之南的异能过关,留在学校。并且施展手段,得到同窗的帮助、教授的赏识,稳定异能,一步一步爬到高处。 然而楚歌这段时间,高烧不退,缠绵病榻,早就错过了那次复测的机会。 更不要提,他干脆利索的办了退学手续,直接就断了这念想。 年幼的陆之南,对于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一无所知。 楚歌无比的庆幸,陆之南对此一无所知,他有些无奈,却又很是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弟弟。 他开口想要说话,却被打断,陆之南死死的咬住嘴唇,喃喃道:“我不信,一定是测错了……哥!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他冲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楚歌的手,急促道:“我们去学校问过,再重新测一次!老师不是都很喜欢你吗,他们一定愿意的!” 弟弟哎。 楚歌仿佛看到了他的心,是一颗清澈透明的水晶,干净剔透,不沾惹半点尘埃。 ——当然可以的啊。 ——只是,我不愿意呢。 早已经注定的结果,又何必再生波折。 楚歌伸手,反握住了陆之南,孩子的掌心紧紧贴着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发热。 “之南。” 泪眼婆娑中,陆之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人的眉目温和到了极致,那点锐气的锋芒被全然收起,再不复昔日骄矜的模样,此刻他看上去,柔和又无害。 陆之南无数次期望过再见那个温暖和煦的兄长,然而绝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低泣一声,投入楚歌的怀抱,靠在瘦削的肩膀上,泪水无声无息掉落下来,打湿了整片衣襟。 楚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环绕着,道:“哥哥已经没有希望,就只能指望你了。” 陆之南下意识摇头,茫然道:“……我怎么可能呢?” “你一定可以的。” “乖,哥哥爱你。” . 好不容易将小孩子哐睡了,楚歌靠在床头,殊无睡意。 月光从窗外洒入,照亮了半边儿陆之南的脸,小孩子生的精致可爱,即使是在梦中,眉也微微蹙着,并不安稳。 楚歌心里有一点烦躁,喊道:“统子。” 一旁围观看戏的吃瓜群众一秒上线:“嘎哈啊楚三岁。” 楚歌问:“陆之南是什么异能。” 系统贼干脆利索的仨字儿:“不知道。” 楚歌:“???” 眼见着楚歌满脸不善有提刀砍人的趋势,连忙补充道:“他现在只有九岁,异能没有定性的啊。”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异能者,都是先定异能潜力,加以激发,再定异能属性。唯有极少数天资卓绝的人,异能属性先天就已然确定,后天再提高能力。 系统跟他解释:“你弟现在就九岁,离定异能潜力都早,更不知道他是什么属性。这个世界的异能因子比较特别,大多数人都是先定潜力,根据潜力划分阶层级别,然后再在那个级别里寻找最适合的属性加以激发。” 楚歌若有所思:“每个潜力级别能够激发的属性都不一样?” 系统说:“潜力值越高,能够激发的异能属性就越好……当然,你是不用想的了。” 楚歌在精神上戳了他一下:“……嘎哈啊统子,不带这么歧视潜力为零的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系统说:“我哪里歧视你了。” 楚歌说:“你就歧视我了。” 系统说:“我没有!” 楚歌说:“你就有!” 系统说:“……哦,那好吧,我歧视你。” 楚歌:“………………” 系统翻他一白眼儿:“就是普通人呢,异能潜力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只不过达不到激发出属性的最低限度……你呢,楚三岁,不是我说你,你就明晃晃的一个零!” 楚歌忒委屈:“这是陆之北那厮的潜力值啊,又不是我的。统子,你看在我提前销假的份儿上,想办法跟我也弄一个呗。” 系统说:“那方法有的啊。” 楚歌一秒警惕:“不能打我弟的主意。” 系统冷漠脸:“哦,那没有了。” 楚歌:“………………” 系统说:“楚三岁,你有力气骚扰我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你弟吧,你这关还没过呢。” 楚歌心想他咋没过了,他弟不是都乖乖的了吗。 结果第二天一起来,陆之南老老实实的洗漱了,收拾着书包又不肯走了。 小孩子扒拉着崭新的课本,认认真真的提建议:“哥,我觉得我还是不去读好了。” 楚歌:“???” 敢情做完交流那么久都是白交流的是吧,消遣你哥呢这是。 陆之南说:“我就在家里,你教我就好了呀,反正这些你都会的是吧?”就不用他到学校去,再浪费这一份学费了。 越说陆之南越觉得可行。 小孩子眼睛扑闪扑闪,甚至要用上了绝招,挂在楚歌胳膊上,语调软软的撒娇:“好不好啊,哥,你教我就可以了!” 楚歌:“………………”被陆之南眼巴巴的望着,他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总算被系统一脚踢回现实,他没异能压根就教不了陆之南多少。 楚歌一栗子敲在他脑袋上:“你哥不赚钱养家的是吧?” 陆之南委屈兮兮。 楚歌不为所动,转手就把陆之南拎着,亲自押送去了学校。 第16章 act1·畸骨 学校的老师给了楚歌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们的陆之南小朋友,自从上一次请假回家照顾生病中的兄长后,已经有足足三个星期,没有去学校报到了。班主任见了终于回归的“失踪人口”,第一反应都是惊讶,似乎一点都不相信,陆之南还有回到学校来的一天。 看楚歌的那眼神,都是隐隐带着怀疑与警惕的。 楚歌:“………………” 他还能咋,班主任是多多少少知道他们家情况的,陆之南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家中贫穷困苦、处在辍学边缘的小可怜。 毕竟以前开家长会,陆之南都找不到人来给他开。他妈夜出昼归辛勤劳动了一个晚上在家中补觉,至于他哥,连看他一眼都嫌多。 这一次离开学校这么久,班主任都以为,陆之南最后还是迫于压力辍学回家了,说什么照顾病中的兄长,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此刻,面对着班主任带着谴责的目光,楚歌真是亚历山大。 用行动说话,他直接把陆之南塞回了课堂上,然后和班主任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 他眼下确然是大病初愈,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再加上年岁不大,瞧着也不过是少年模样,倒让班主任不自觉就心软了些许。 班主任先说了一通学习的重要性,见楚歌连连点头,神色认真,不像作假,终于缓和了面色。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儿,道:“……陆之南哥哥,还有,家长会。这么多次了,你们家大人就没有来过,有这么忙吗?就不能请半天假,放下工作,来陪一陪孩子吗?”而且今天居然也是哥哥来,没有大人在。 楚歌轻声道:“……老师,我们家没有人了。” 班主任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楚歌道:“我和之南的妈妈……暑假的时候去世了。” 所有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被卡住,并且,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班主任囫囵的将那些全部都咽了回去,看着眼前神色平静、语调平和的少年,所有的不满与抱怨都烟消云散。她歉意的说:“……抱歉啊,不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 楚歌笑了起来:“没关系的,老师,之南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就是了。” 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又带着一个年岁幼小的弟弟。到最后,反倒是班主任安慰起了楚歌来,让他有什么困难情况就跟学校说。楚歌连连表示谢谢老师关心,只要在学校稍微关照一下陆之南就可以了。 总之结果是喜人的,班主任向他承诺,一定会好好督促陆之南小朋友学习,帮助他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 了却了这桩事儿,楚歌心里终于稍微轻松了些许,连下楼的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重担压在他身上,那就是如何养家糊口,他现在真的是穷的响叮当。 那张存着奖学金的银行卡里,还剩了一半,省着点儿用,差不多能够他跟陆之南用两个月。但捱过了这两个月,以后呢?楚歌还得庆幸,还好那房子是早就买下的不是租的,不然他兄弟俩迟早有一天沦落街头。 楚歌召唤系统来合计:“统子,你说我嘎哈能养活我跟我弟啊。” 系统说:“你妈那行啊,工作简单来钱快,职业悠久有传统……” 楚歌:“………………” 系统还在说:“而且你遗传的又是顶配,身娇体软易推倒,嗓音清亮颜色好,要客户还能找你妈以前的小姐妹介绍,入行不是轻轻松松……” 楚歌简直匪夷所思:“你们系统现在都是这样的吗?这违反《和谐社会章程》了吧?” 系统说:“嘎哈啊,天天都看教育片还不兴我放飞一会儿了么……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的呢。” 楚歌:“………………” 过了一会儿系统大概是放飞完了,开始给他正经出主意了:“你可以去编写教辅资料啊,楚三岁,比如《英才教程》、《××密卷》、《高分××学习心得》什么的,你不是一直都是第一嘛……” 楚歌面无表情:“我都退学了还去写个担担面。”不被家长打出来就算好的。 系统说:“要不然去找个工作?” 他现在要学历没学历,要文凭没文凭,他就算去找工作也没有公司愿意要啊。 楚歌说:“不然我去打工吧。” 系统说:“你忍心人家店主因为一时好心收留你,然后因为雇佣童工被罚款吗?” 楚歌:“………………” 差点忘了他还有四个月才满十六岁!就算想打工也得去改个身份证。 总之按照系统的分析,他这个尴尬的年龄,想做什么都是做不了的。楚歌心想街边的小店哪里查的那么严的,不然陆之北小时候怎么打工攒钱给陆之南买小鹿,铁定能让他找个蛋糕店、奶茶店之类的顶一顶。 结果逛了一圈楚歌发现,没有串串香店! 系统:“???” 系统黑人问号脸:“楚三岁你不是在找蛋糕店吗,为什么去看没有卖串串香的了!” 楚歌说:“方便创业啊统子。” 正巧说到了这茬儿,楚歌脚步一拐就到菜市场去了,一方面看看这时节的菜价,另一方面,家里快断粮了,他得买点儿菜,也得好好给陆之南补补。 本来心里盘算着晚上弄点儿什么好吃的,到了菜市场楚歌就有种不翔的预感,仿佛整个市场都灰扑扑、蒙上了一层阴翳。 等到他走到入口处,望着里面无所不在的黑色絮状物后,差点没有落荒而逃。 “卧槽,统子,那些蔬菜里的黑丝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战战兢兢望向一旁,发现其他所有人对此视若不见,就好像能看见的只有他一个人。 第17章 act1·畸骨 楚歌:“???” 望着那四处散落的黑絮,他心里简直是崩溃的,站在菜市场入口处恨不得掉头就走。 周围提着袋子的阿姨大爷看着他挺俊一小伙儿杵在门口,直勾勾的盯着里面脸色煞白,一猜就觉得这估计是家里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看一看菜市场地底下那些因为长久不清理而汇集的烂菜叶、塑料袋、黑水,十分好心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哎,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菜市场吗?” 有人搭话了终于把楚歌从僵硬状态中解救出来,他连忙道:“是啊。” 那中年阿姨挺和善的,闻言直笑:“一看你就是,没怎么来菜市场买过菜的。我跟你说,那前边儿有个超市,你可以去那儿……” 一大通以后楚歌连连道谢,头也不回的转战阵地直奔超市而去。告别了那些四处散落的游丝黑絮他终于觉着好了一些,顺着系统的指路走到了大型超市门口。 那种不翔的预感还是没有淡下去。 系统说:“去吧,别怕,社会主义战士不畏任何艰险。”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走进去,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直到他掠过零食百货走到了生鲜区—— 楚歌:“!!!” 他脚步一停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说什么方圆几公里内质量最好的大型超市啊,里面的游丝黑絮完全跟菜市场没有任何两样好吗! 楚歌下意识的望向了在那里面挑选的人群,然后更加绝望的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们大大小小,三三两两,讨论着,交流着,在水果与蔬菜中挑挑拣拣,琢磨着回家做什么好菜。 可明明手上挑选的食材就有问题! 楚歌亲眼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名小女孩撒着娇说想要吃冰糖雪梨,在她身旁,一名年轻女子宠溺的应了,转手就在那堆满是黑絮游丝的梨子中,挑了黑絮最重的一个梨子到袋子里去。 这大概是最荒谬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挑挑拣拣,想要选到最饱满、最新鲜的,然后他们又亲手,将那些内里遍布黑丝的食材选了出来,当他们放进保鲜袋时,脸上甚至带起了满意的笑容。 楚歌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以为是一开始去的菜市场质量有问题,然而转到价格更加昂贵的超市,却发现,与乱糟糟、吵嚷嚷的菜市场,没有任何区别。 楚歌气若游丝:“统子,是我看错了吗?” 系统是跟他共享视觉的,他能看到什么,系统就能看到什么,眼下也觉得匪夷所思:“恐怕你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如果换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面对着这四处散落、无所不在的黑丝游絮恐怕要疯掉,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控制自己上前,在那堆铺满了的梨子中,捡起了一个稍微不那么令他排斥的梨。 他握在手中仔细观察这个梨子,表皮与寻常的梨子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内里却有丝丝散落的黑色絮状物,生长在果肉中,倒像先前所见的,异种稻米里的暴烈能量。 但是,难道不是异种食物才蕴有暴烈能量吗,他拿的只是一颗普通的梨子啊! 楚歌握着梨子,有一点出神,他努力回想异种稻米跟这颗梨子里,黑色絮状物的区别,发现梨子里的黑絮似乎更散、更淡一些。 但无论哪个样子都让人没法下口,除非那些黑絮都没了。 他握住梨子,在手上转着,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就见着半空里突兀的升起了一道极细极散的黑烟,霎时,消失不在。 与之同时,耳边响起来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妈妈,你看那个哥哥,他手里那个梨子好亮!” 是先前撒娇要吃冰糖雪梨的那个小女孩,此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楚歌心里一紧,下意识低头,却惊诧无比的发现,手中的那颗梨子,内里的黑色絮状物完全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一般。此刻看上去个大饱满,晶莹剔透,与一旁的梨子相比,何止有天壤之别。 他发现了,小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然而年轻的妈妈并无一点儿特别的反应。 楚歌心里一动,朝着小女孩道:“为什么说我手里的这个梨子要亮一些?” 他屏住呼吸等着回答,心跳如擂鼓,或许他并不是一个人。 小女孩闻言,困惑的歪了歪脑袋,看了看妈妈手上挑拣的那个梨子,又看了看楚歌手里的那个梨子,苦恼的皱着小脸:“不知道,就是觉得哥哥手里的梨子要亮一些,好看一些。” 年轻母亲敲了她脑袋一记,嗔道:“又淘气,你就是觉得别人挑选的比妈妈的好。”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才没有,哥哥那个就是很好!” 她始终说楚歌手里的那个梨子好,却说不出来究竟好在哪里,只能说又白又亮,但是在年轻母亲眼中,这些梨子都没有什么分别,却觉得她是淘气,倒投以楚歌十分歉意的眼神。 楚歌笑起来,伸出手,把那个梨子递到了小女孩面前:“呶,给你。” 真到了这时候,小女孩又迟疑了,转头去望母亲。在没有看到反对后,终于把梨子从他手里接了过去,眼睛扑闪扑闪,清脆的说:“谢谢哥哥。” 楚歌道:“没关系。”她们选完了梨子,大概是要去超市其他地方了,小女孩转头,朝他挥挥手:“哥哥再见!” 楚歌说:“再见。” 他看着那对年轻的母女走远,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所有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看不到食材中的黑絮。小女孩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那也仅限于梨子中黑絮消失后,并且,还说不出个具体。 系统说:“小孩子的感觉总是要灵敏一点的,会看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楚歌问:“那我呢?” 系统“咦”了一声,奇道:“……你不是楚三岁的吗?!”三岁小朋友看见啥不正常了? 楚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这片区域,转身就去找异种食材贩售区。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放眼望去,异种食材贩售区也充斥着这种黑絮游丝,并且比普通食材区多得多。如果说先前只是一片阴翳,那么异种食材区,就堪称是黑云一片了。 “所以,无论异种食物,还是普通食物,里面都含有暴烈力量,或者说,杂质。” 系统说:“而你能够看见这种杂质。” 楚歌点点头,道:“或许还不止。” 他走进了异种食材区,在漫山遍海、黑云一片中,走到了稻米售卖处,捻起了一粒微小不过的稻米,其中的黑絮在灯光下纤毫毕现。 下一刻,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黑烟从空气中升起,而那颗稻米,变得毫无瑕疵,雪白晶莹。 杂质被剔除掉了。 楚歌道:“这是为什么?” 系统说:“我以为你应该有了答案。” ——异能。 第18章 act1·畸骨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就成了唯一的可能。 在凶险而又漫长的高烧之后,他的这具身体,悄无声息觉醒了异能。 原世界剧情线清清楚楚的印在楚歌的脑海中,使他一时间都无法相信:“……我记得,陆之北是不曾拥有异能潜力,赶着上着窃取了陆之南的。” 系统的回答十分含蓄:“或者只是他太过于心急。” ——等不到自己异能真正觉醒的时候。 自从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在小巷子中那场对峙到高烧退下的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而陆之北,他连这二十天的时间也不愿意等。 如同一个滑稽的黑色童话,楚歌只觉得莫大的讽刺。 在小巷里的那个夜晚,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直接通向了南辕北辙的两条路。 测验、小巷、高烧、窃取…… 无数词语牵扯着碎片,在脑海间交织成画面,当所有线索被串联起来时,楚歌大致拼凑出了来龙去脉,因此,也更加唏嘘。 在学校第一次检测未能查出异能潜力后,只要陆之北愿意等,熬过高烧的这段时间,那么他的异能就会自然而然的觉醒。但是他等不及了,迫不及待了,或者说,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异能的现实,于是动用卑劣手段剥离的陆之南的异能潜力,于是,也永远都失去了自己原本应当觉醒的异能。 是的,楚歌清清楚楚的记得,后来陆之北觉醒的异能,并不是眼下他的这个。 他觉醒了雷系天赋,他成为无比强大的战士,但是,他永远都错过了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净化。 楚歌有一些疑惑不解,据他所知,在原世界剧情线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异能,即便是在陆之北已经结识了顶尖强者后,也是如此。 “难道我是天选之人?” 系统毫不客气地说:“每个你穿成的人都是天选之渣。” 楚歌:“………………” 他心想穿成人渣这是他愿意的吗,他也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啊,奈何局里连他转中心的条子都不批啊。 系统打断了他的沉思:“可以了,楚三岁,在发呆一会儿你弟就放学回家了。” 之前的计划可是让陆之南回家就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的。 楚歌终于依依不舍的告别了异种食材区,他其实挺想买一点儿回家试试的,奈何比普通食材昂贵百倍的价格无法承受,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走到了普通食材区,望着那个瓜果蔬菜上的价格标签,突然停住了脚步。 系统疑惑:“嘎哈啊,楚三岁。” 楚歌认真的说:“我突然发现,好像菜市场的菜要便宜一点?” “是的呢,比如说那个梨子,菜市场好像便宜一块二呢。”系统对此给予了肯定,然后在楚歌果断转身准备穿越三条街道投奔菜市场的时候,无情的击碎了宿主妄图省下几块钱的愿望:“……但是你会讲价吗?你会读秤吗?老板缺斤少两你看的出来吗?” 楚歌:“!!!” 系统的语气慈祥的如同老父亲:“所以啊,乖,别想那些了。” 最后楚歌还是灰溜溜的进了超市普通食材区,选购今晚需要的食材。 逛了一会儿看见了干粉条,突然眼睛一亮:“统子我觉得可以尝试酸辣粉诶。” 系统说:“……我记得你要卖的是串串香?” 楚歌跟他商量:“突然发现串串香要买的菜种类太多了,小本经营承担不起,不如酸辣粉方便快捷,你帮我下个配方呗?” 系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吭哧吭哧的去给他下酸辣粉配方,楚歌就拎着买了的原材料回了家,对着锅碗瓢盆磨刀霍霍。 他以前自己还是会煮一点儿饭的,只是后来不怎么下厨生疏了,眼下时间尚还充裕,就研究了半天,终于做出来一碗油泼辣子的酸辣粉。 看着菜谱的系统提醒他:“该撒点儿葱花也芫荽了楚三岁。” 楚歌十动然拒:“没买。” 系统脑子里一万个问号:“我不是提醒你了吗你怎么还是忘了,不撒就不正宗了。” 楚歌说:“撒了我就不吃了。” 系统:“………………” 楚歌谆谆教诲:“要随机应变,做菜还是要考虑食客的口味偏好的。” 系统:“………………”表示并不想说话并朝宿主扔了一把大芹菜。 就算这样,刚煮出来的酸辣粉,热腾腾,香喷喷,袅袅而起的白雾下,麻辣鲜香,油而不腻,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楚歌问:“尝尝?” 系统礼貌性推辞:“这怎么好?” 楚歌把酸辣粉端到了茶几上:“……真的不尝吗?” 系统虚弱道:“不……” 楚歌“哦”了一声:“那我就自己吃了。” 他拿起了筷子,蘸了蘸红亮的汤汁,凑到鼻端,酸辣香味扑鼻而来,像有一把小钩子,勾得人馋虫大动。 寂静的空间里,突兀的响起了“哧溜”一声,楚歌确定不是自己在吸口水。 “……统子?” 系统一秒钟放下所有矜持:“尝尝尝!” 楚歌把筷子放回茶几上:“你一个ai,数据咋尝得出来酸辣粉的味道。” 系统抗议道:“最近的ai权益保护协会升级,已经能够尝到了,只是要录入参数!楚三岁你离酸辣粉近一点。” 楚歌干脆把控制权都交给了他,就看着那碗酸辣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下一刻,整个脑袋天翻地覆的爆炸了。 系统接连“呸呸呸”道:“……辣鸡宿主你做的什么黑暗料理啊,狗都不吃的!” 楚歌怒道:“我不是按照你给的配方做的吗!” 听着那搜肠刮肚的声音他简直要抓狂了:“啊啊啊啊卧槽,统子,你他妈要吐也别吐在我脑子里啊!” 系统吐得是天昏地暗,楚歌听得是几欲发狂,许久以后终于停下来,ai的数据都透着深深地悔恨:“……你一个发芽土豆都能煮黑化boss的人,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对你抱有期待啊?!” 那说的是楚歌第一次做任务的时候,被困在山洞里时煮了一碗白水土豆充饥,当时还是天真无辜的任务目标,因为那碗发了芽的怪味土豆硬生生黑化。 可以想象楚歌的厨艺是多么惨不忍睹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之南回来了,进门见着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眼睛一亮:“哥,这是你煮的吗?” 第19章 act1·畸骨 今儿个把撒娇耍赖的陆之南小朋友提溜到学校去的时候,楚歌承诺要给他一个惊喜的。 让陆之南回家就吃上热腾腾的食物是惊喜没错了,可是想想他的厨艺…… 惨遭毒手的系统语气幽幽:“楚三岁,你这是惊吓。” 楚歌:“………………” 他没来得及反驳系统两句,陆之南就放下了书包,坐到桌子边,一脸好奇:“哥,这是什么。” “……酸辣粉。” 陆之南眨了眨眼睛,期待的问道:“给我的?” “是……”但是不怎么好吃。 后面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陆之南脸上就漾出来浅浅的小笑涡儿,一秒钟都没有等一下,他就拿起了筷子,将一碗酸辣粉和转了佐料,末了挑起一筷子,两眼亮晶晶的凑到了楚歌嘴边:“哥,你先吃!” 楚歌:“………………” 系统情不自禁发出了包邮般的笑声:“可以的,楚三岁,你弟反应还挺灵敏的。” 但陆之南哪里想得到这一茬儿,小孩子满脸期待的看着兄长,就像是有了好东西,要与最亲密的人分享。楚歌心想既然这酸辣粉味道如此惨绝人寰,他还是想个办法自己把这一碗吃了吧,一会儿让陆之南吃别的去。于是就应了,刚被陆之南喂着吃了一口,琢磨着怎么把这碗酸辣粉全要过来,就看到陆之南把碗端了回去。 楚歌:“!!!” 眼见着陆之南挑了一筷子就要下口,楚歌连忙跟他打商量,遭到了陆之南小朋友义正言辞的拒绝:“那不行!这是哥哥你煮给我的呢!我还没吃过哥哥煮的东西呢!” 楚歌犹不死心的挣扎:“弟,乖……” 陆之南说:“哥你想吃就教我,我一会儿去煮给你吃。” 总之要说服陆之南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楚歌只能看着陆之南挑起酸辣粉并豆芽海带丝入口,整个人都绝望了:“……统子,你说我弟该不会吃了这碗酸辣粉也黑化吧。” 系统想笑,看着宿主咸鱼状瘫倒,终于同情的没有笑出声:“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你可得了吧统子,还我软糯听话乖巧可爱的弟弟。” 他还是打算抢救一下的,陆之南刚一入口楚歌就道:“不好吃就不吃,没关系的。” 陆之南抬头,就见到了楚歌面上的紧张之色。 是的,紧张,他那个向来冷定沉着的兄长,竟然也会紧张,而原因,说出去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只是一碗微不足道的酸辣粉而已,却让他的指节都微微绷起。 那双洁白修长的手上,甚至还带着未曾擦干净的黑色锅灰。 什么时候,见过兄长这般模样,都是为了他。 这样想着,陆之南心里热乎乎的,他努力的把口里的酸辣粉给咽下去,认真的说:“哥哥煮的都很好吃。” 说完那句话后,陆之南眼尖的发现,兄长的耳垂都变红了。他开心的笑起来,假装不曾看见,又偷偷、偷偷地瞄。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陆之南神情十分愉快的把这碗酸辣粉给的涓滴不剩,连碗里的汤汁都没有余下半点。他拉起楚歌的手,软乎乎的贴着,走到了厨房里。 “哥,你教我,该怎么做啊。” 楚歌:“统子,江湖救急!!!” 系统指导楚歌,楚歌指导陆之南,终于就着剩下的一点儿粉和陈醋辣椒,做了一碗酸辣粉出来。陆之南眼神亮晶晶的把碗端到他面前,眼里写满期待:“哥哥尝尝我做的。” 楚歌依言挑了一筷子,入口,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系统:“楚三岁?” 楚歌都来不及回答他,因为实在太太太好吃了!粉丝爽滑,酸辣浓郁,一口吃下去全是劲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说,他自己煮的doge都不吃了。 味道如何显然从他的动作里透露了出来,陆之南趴在对面,雀跃的小尾巴都要冒出来。 楚歌痛哭流涕:“我以前咋不知道我弟煮饭这么好吃呢。” 系统说:“因为以前你没觉醒异能也无法去除杂质啊。” 楚歌:“!!!” 他猛然想起来,今天酸辣粉的原材料,都是被他动用异能净化过的,或许是加工食材的原因,原本就不多的杂质被他剔除的一干二净,都纯粹的不行。 “所以能把这种食材都煮成黑暗料理,你也是挺厉害的,楚三岁。” . 收拾洗碗的事儿都没让陆之南去做,楚歌把他赶去写作业了,自己去厨房里洗盘子。洗完了出来就看到陆之南愁眉不展的咬着笔头,见他出来,可怜巴巴的说:“哥,我不会做。” 原身好歹也以优异的成绩从初级学院毕业,对付陆之南这点儿还不是手到擒来,楚歌坐在他旁边:“哪个不会?” 陆之南偷偷瞟他,小声说:“都不会做。” 楚歌:“???”他弟不是成绩优异一把奖状的吗?! 想起来陆之南大半个月没上学,楚歌总算按捺了一点儿,就坐在陆之南旁边,翻了翻他课本,一点一点的给他讲功课。学校里老师应当是会给他补一点儿的,楚歌在家也要想办法给他拉一点儿进度,争取让陆之南早日赶上大部队。 小孩子年幼,精神撑不住,再加上原本就很是劳累了一段时间,讲了约摸两节的内容,就有些困了。 陆之南偷偷揉了揉眼睛,将呵欠憋回去,他以为做的很隐蔽,殊不知楚歌全部看见了,当下就把他书本合上了,催促他赶紧去睡觉。 小小的身影靠着洗漱台刷牙,楚歌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我觉得每晚应该加一杯牛奶。” 太瘦了,简直是弱不禁风。 系统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楚歌琢磨着应该怎么弄,最大的问题还是缺钱,穷的响叮当的时候,也就是他穿在陆之北身上,还想着给小孩子补身体。 陆之南洗漱干净后眼巴巴的望着他,这小孩儿自从楚歌病好后就特喜欢撒娇,偏偏楚歌又特别吃这一套,当下也把自己给收拾利索了,抱着陆之南上床。 两个人睡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冷冰冰的被窝要暖和一些。 小孩子手脚沁沁凉,跟楚歌差不多,还好他俩烧了热水泡了一会儿脚,总算弄得热乎乎一点。陆之南拿手来冰他,结果软软温温的,楚歌就把他手给夹着,闹腾了一会儿,身边的气息渐渐匀净了。 楚歌并没有多少睡意,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系统聊天。他表示眼下生活困难急需申请资金进行创业,系统十分感动,然后无情的拒绝了他,表示这并不符合章程,并且建议宿主好好回忆一下入职培训的内容。 小孩子的手软乎乎的贴在他掌心里,楚歌沉痛道:“你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受苦吗!” 系统说:“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吃苦就可以了啊,楚三岁。” 楚歌心想他倒想啊,问题是创业计划被否决了啊,系统说他煮出来的酸辣粉doge都不愿意吃啊。陆之南厨艺是好,但他的主要任务是读书的,总不能让他弟来吧,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系统想了会儿:“算了,我帮你煮吧。” 楚歌对此持怀疑态度:“你的手艺能看?” 系统翻了他一个白眼儿:“再差也差不过你。” 楚歌:“………………”竟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候,身边睡着的小孩子动了动,半只手都伸到了被子外面来。小孩子打铺盖这事儿楚歌是熟悉的,他伸手就要把陆之南的胳膊给塞进被子里,却迟迟没有动作。 月光自高处洒入,投映在窗前,透过薄薄的窗纱,竟将这一片天地照的分外清晰。 也因此,楚歌十分清楚地看见,陆之南裸露出的手臂中,散布着些许黑丝,那样蓬乱纷杂的样子,与他先前在异种稻米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皎洁的月光令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看见了缕缕黑丝,交织的絮状物,生长在小孩子的骨骼中、血肉里,像一团可怖的怪物,无声的蛰伏,阴冷的窥视,等待着时机发出致命攻击。 明明陆之南身躯全数盖在被子里,除却平和的睡容,什么也看不见。然而透过那伸出的一小截黑絮遍布的手臂,却可以想象,被褥遮掩下的身躯是怎样一副光景。 几乎令人不敢去看。 无意识间,连声音都发着抖:“杂质不是只存在于食材中吗?” 可是陆之南,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第20章 act1·畸骨 他的弟弟,鲜活的、可爱的、会小小声撒娇的弟弟,身体里潜藏着如此可怕的黑絮,如同一只虎视眈眈的怪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开来,将人吞噬。 系统轻轻的说:“你以为,食材只取自于植物吗?” 如同被一盆雪水当头浇下,刹那间楚歌骨髓里冒出一股寒意。他蓦地回忆起今日熟读经过却从不曾走进的区域,因为那里的黑絮最浓郁、最沉重,远远望着就如一团嘶吼翻滚的黑云,里外里触目惊心。 那是生鲜肉食区。 是的,楚歌想起来了,异种食材的来源,从来都缺少不了异兽。 千百年来的人类都在与异兽的对抗中生存,从一开始的落于下风到如今的旗鼓相当、甚至隐隐占有优势,决计少不了异能者的功劳。他们猎取异兽,剥皮抽筋,从异兽的骨髓和血肉中获取能量。 实力越来越强,体内的暴烈能量也越来越多,最终因为过多的积攒沉淀无法排除,走向爆体而亡。 最顶尖的净化药剂也无法完全祛除异种食材中的暴烈能量,然而对于力量的渴望、地位的追求又似的人类无法放弃,明明知道自爆而亡的下场,异能者却从不后退,几乎等同于饮鸩止渴。 楚歌闭了闭眼睛:“我知道有一部分会取自于动物。” “是的。”系统回答他,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人也是动物。” 楚歌:“!!!” 他一瞬间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卧槽,统子,你不要一秒钟无缝切换黑暗故事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微风透过未曾关紧的窗户,吹得薄纱四处飘荡,哗啦啦的叶声,如同鬼哭而行。 系统幽幽道:“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楚歌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拒绝跟大晚上恐吓自己的统子交流,并且强烈抗议,要求要打电话投诉。奈何这不是他想拒绝就拒绝的了的,系统那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原世界陆之北曾经翻阅过的一本卷宗在他脑海中自动浮现。 人类大灾难将将开始时,社会秩序几近于毁灭。当时有一名相当强大的异能潜力者,被关押在秘密基地中做实验。研究人员割下了他的血肉,意外发现其中蕴含的能量比最顶级的异兽还要高,并且没有一点儿杂质。以他的血肉为原料,制成灵药,甚至可以稳定体内异能。 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象的,那名异能者在秘密基地中被当成实验兽驯养,过得日子比无家可归的贫民还要不如。暗无天日的折磨与虐待使他精神趋近崩溃,然而他空有异能,却毫无攻击力,连自杀都不能够。等到他的家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时,留下的只有一具森森的白骨架,他的血肉被异能者吃的一干二净。 楚歌觉得有点恶心,并且想吐。 他完全无法想象,那名异能者将会有多么不甘与绝望,因为一时的善意,暴露了身体的秘密,致以落入如此不堪的下场。被当成实验体豢养,被同类分食。 卷宗中不曾明确提到,但依稀可以推测出来,在还未曾暴露自己的秘密时,那名异能者还像普通人一般活着,虽然艰难,却有希望。而当他一时心软,救了基地的领导者后,等来的,却是惨无人道的折磨,再也无法翻身。 被救了的贺川与被折磨的褚泽,真实版的农夫与蛇。 这是一本绝密的卷宗,如果不是原世界陆之北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应莲夫妇,他也无从得见。 . 原本是想要入睡,然而眼下,楚歌却彻底没了睡意。 迎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五指修长,白皙漂亮,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楚歌无法相信,作为一名异能者,他的体内不可能没有一点杂质,毕竟,他吃过那些粗糙的普通食物,也食用过低劣的异种稻米。 但就算他把眼睛都看得酸涩了,也没有看出来一朵花儿来。 他移到了陆之南手边,少年的手与孩子的手交叠在一处。年长者手掌光洁白皙,年幼者则是粗糙发黑,就这么彼此依偎着,何止有天壤之别。 楚歌嗓子有一点发干,他轻轻摩挲着陆之南的手,沿着纤细的手指游走。 睡梦中的孩童若有所觉,朝着他靠了靠。 思绪不由自主又飘到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卷宗上,仿佛有电光划过脑海,但想要捕捉却寻觅不住。楚歌怔怔的看着眼前交叠的两只手,忽而间一个惊悚:“等等,统子,以后我该不会也被切片剔肉吃成骨头架子吧?!” 这简直是越想越恐怖的吧! 原世界剧情线中,的确就从没有听说过净化异能出现。后来陆之北见过了无数强者,也没有哪一位能够净化暴烈能量。体内毫无杂质,可以驱除暴烈能量,吃下去大补…… 楚歌脑补的声音都在颤了:“统,统子……我胆儿小,你别吓我啊。” 系统说:“想什么呢,你又不姓褚。”楚歌崩溃道:“陆之北不姓褚,但是我姓楚啊!” 这就基本对上了好吧! 系统翻了他老大一白眼儿:“我怀疑你咋满分考进局里的,同音字都不知道。” 楚歌哆嗦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褚和楚,两个字读音相同,但写法不同,压根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系统又说:“而且卷宗上写的,人家是稳定异能,又不是净化,你怕啥。” 卷宗上的确推测过,褚泽应当是治愈系的稳定异能,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他的血肉能够压制异能者能量暴走。 楚歌冥思苦想,神情变得十分郑重,系统被他感染,不自觉也正襟危坐。 或许宿主有什么缜密的逻辑推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系统:“………………” 第21章 act1·畸骨 楚歌幽幽的说:“要是我真的有那一天,记得帮我屏蔽痛觉啊。” 系统心里是麻木的:“放心,忘不了你的紧急登出的,楚三岁。” . 深夜暗黑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系统以观看教育片《ai的名义》为理由,怎么戳都戳不动,见状楚歌也不去戳他了,而是将目光转回了陆之南身上。 小孩子依旧是手臂中有许多黑絮的样子,零零散散一直蔓延到了被褥下。 楚歌禁不住想起先前的时候,自己辅导陆之南功课,那时候,都没有一点儿异常情况。 为什么眼下会这样? 他忽然坐起来,关紧了窗户,厚重的窗帘被他拉上。屋里漆黑一片,透不过半点光亮,直到他打开灯。 骤然来的亮光令陆之南不适的扭了扭,但依旧安稳的睡着。 这个时候,他手臂上的黑絮消失了,看上去与每一个正常的儿童没什么两样。 楚歌调动起异能,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汇入他的眼睛,再看向陆之南,小孩子手臂里的黑絮又出现了。而当他撤去异能后,眼前的,又是孩童睡着的温馨场景。 或许月光是一种媒介,所以让他看到了陆之南身体里的黑絮,否则,他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楚歌搜寻记忆,知道在最近的异种稻米之前,陆之南是没有吃过异能者食物的。就算普通食物沉淀,再算上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异种稻米,也不至于体内黑絮积攒这么多。 他拉开了窗帘,只留了那层薄纱,关上了灯,在月光下仔细凝视陆之南的身体。 黑絮与他在异种稻米中所见的差不多,但是,纠结汇聚的那些,暗沉程度还要更深。 并不像是普通食物就可以积攒沉淀下来的。 陆之南是他所见到的第一个体内存在黑絮的人,楚歌不知道这是个例还是普遍情况,就如他自己,体内没有一点儿暴烈能量,但说不定,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呢? 毕竟他异能才将将觉醒,所接触到的身具异能的人也就他自己和陆之南,而陆之南眼下甚至还算不上,他只有九岁,远远没有到达测试异能潜力的年纪。 而陆之北遗留的记忆,并没有这一茬儿,楚歌压根就没听说过,谁能够看清他人体内的黑絮。 楚歌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这种黑絮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单是看久了,心里都有一种阴冷感觉升起。想到自己可以驱逐食物中的杂质,楚歌想要试一试,将陆之南体内的这种黑絮驱逐掉。 他小心翼翼运转起异能,片刻后,温热的暖流滑过经脉,沿着相接的手掌,缓缓流入了陆之南体内。 贪多嚼不烂,楚歌并没有想着一次性就把这些黑絮完全祛除,他只瞄准了指尖那小小的一缕。 甫一接触,就如同被长针刺了般。 十指连心,一股极其尖锐的疼痛刹那急刺向脑海,那缕黑絮倏忽沸腾,仿佛活了过来,化作长虫猛兽,凶悍的朝着他咬来。 电光火石间,楚歌撤回了手,黑絮扑了个空,便就这那咆哮沸腾的样子,凝固在指尖,仿佛刚才暴起噬人的一幕只是错觉。 楚歌惊疑不定:“……怎么跟活了一样?” 据说去看教育片了的系统“刷”的一下子冒出来:“因为本来就存在于活人体内啊!当然不一样了,楚三岁你是只有三岁了吗!” 在食材之中,黑絮分明是死物,轻而易举就可以消除。 然而存在于人体内,却仿佛有了生命,会蛰伏反扑。 当他只是单纯的握住陆之南的手时,那些黑絮也平静的漂浮在陆之南的手臂中,仿佛死物。而当他调动起异能的时候,那些黑絮就像是有了生命,气势汹汹朝他袭来。 楚歌又尝试了几次,累的满头大汗,也未曾将黑絮消除些许,反倒是勾的他们汇集在一处,翻滚嘶嚎,黑沉的几乎要滴出墨来。 他的一点异能进入陆之南体内,就如同扁舟驶入了汪洋大海,四处都是惊涛骇浪。 楚歌忽然有一个绝妙的想法,于是在黑絮游离的另一处,轻飘飘试探着,勾引黑絮上前。 有那么一小股果然上当,穷追猛打,紧咬着不舍,就沿着相触的肌肤,跑入了楚歌体内。 楚歌没咋在意,叉腰笑:“现在我还奈何不了你吗?!” 系统没吭声。 现在这缕黑絮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只小绵羊,毫无反抗之力。楚歌信心满满的驱逐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不对:“卧槽,统子,我怎么把它弄不出去啊!” 小绵羊已经变身为钉子户,牢牢在他体内扎根,怎么也驱逐不走! 系统无语道:“楚三岁你傻吗,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你还往自己身体里引……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吗。” 楚歌理所当然道:“这是我弟啊,你忍心看着他被暴烈能量折磨吗?” 系统:“………………” 他之前好像说过,有苦楚歌吃就得了。 宿主转身就实践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气。 楚歌弄了半天,那黑絮就跟生了根一样,扎在体内,怎么都弄不走。明明都已经驱逐到了皮肤边缘,只差一步,但就是那口气,怎么都续不上。 洁净无尘的体内,食指指腹处一缕黑絮,说不出的突兀碍眼。 楚歌曾经疑惑不解过,为什么那些异能者不想办法祛除被摄入体内的暴烈能量,明明食材中的暴烈能量都内用药剂祛除些许,按理来说人体上也应该研发出相应药剂。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那些异能者心甘情愿接受爆体而亡,而是他们根本就做不到。眼下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净化异能都费力成这样,何况那些异能者? 无法驱除,只能引入,而他引入了,还驱逐不了。 这样下去,迟早跟其他异能者一个下场。 到最后他自己都颓了,有气无力的跟系统说:“统子,商量个事儿呗。” 系统说:“咋。” 楚歌说:“要是哪天我爆体而亡,你记得帮我屏蔽痛觉啊,乖。” 但他其实隐隐有种预感,恐怕他活不到爆体而亡的那一天了。 第22章 act1·畸骨 第二天果不其然楚歌起来晚了,他醒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儿都凉了。 陆之南早就起来,熬了粥,凉拌了黄瓜丝,切了泡豇豆,煮了鸡蛋,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桌。 米、黄瓜、鸡蛋楚歌都是处理过的,唯有泡豇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看上去漂浮着黑絮。 他筷子没往那上面动,陆之南不免就看了过来。楚歌借口泡豇豆不够酸,端到厨房里去加盐,实际上驱逐了杂质,才端出来。 不得不说,被净化后的食材,配上陆之南的手艺,原本的天然清香就被最大限度的展露出来,楚歌都多吃了一碗。 用过早饭后楚歌就把陆之南催去上学了,悄悄的在陆之南荷包口袋里放了颗椰子糖。他自己则是去杂货铺淘了扁担箩筐一次性餐具,准备收拾收拾去卖酸辣粉。 姜、蒜、醋、盐,花生米、榨菜、酸豆角……各种作料加齐了零零碎碎摆了一箩筐,再加上先前系统给他煮的酸辣粉,楚歌挑起来,那沉甸甸的重量,差点没有被压弯了腰。 系统吓了一跳:“楚三岁你成吗?” 楚歌揉着自己胳膊腿儿:“统子你来?” 系统吭哧吭哧的把两箩筐挑到了超市外面的拐子口,之前楚歌看过,这里人流量挺大的,而且背靠的就是个公园,老年人带着小孩子出来玩的也比较多。 周围卖熟食、卤菜的也不少,不多他一个。 楚歌开始还矜持了一下,被系统踢了一脚就彻底放开了吆喝起来。他卖的这个酸辣粉以前从没出现过,以至于周围看得人多,下手的人少,都在观望。 他倒不是特别着急,只要有人做第一个就行了,对味道他还是挺有信心。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挤进来,眨巴眼:“大哥哥,酸辣粉是什么啊?” 楚歌一看,这不就是昨天遇到那买梨的小朋友嘛,当下就打了一碗,调了作料给她,笑眯眯的:“哥哥请你吃。” 小朋友一吃起来,香味就盖都盖不住了,闻着那味道,简直让人馋虫大动。 当下就有人问道:“小老板,你这个怎么卖啊?” 楚歌道:“大碗八块,小碗五块。” 和周围那些熟食、卤菜比起来,楚歌这个纯素的酸辣粉就像是有些贵了,他听到有人嘀咕,也不过就是红薯粉啊,也笑吟吟的,没说话。 让他降是不可能降的,单说楚歌用净化异能处理掉杂质这一项,费的功夫就一点儿都不少。 小女孩捧着纸碗吃完,回来时摸了五块钱,递过来。她的母亲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楚歌没有接:“哥哥请你的。” 小女孩眨眨眼睛:“谢谢哥哥,可是我还想吃。” 先前问询的人问道:“小朋友,好吃不。” 小女孩点点头,脆生生地道:“特别、特别,好吃!” 那夸张的样子把楚歌都给逗乐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或许受她影响,周围终于有人买来尝鲜,吃了一口就放不下碗了。 四周都飘着醋与辣椒混合的味道,让人禁不住口里生津。 楚歌挑去的酸辣粉以光速飞快卖完,后来他忙的都分身乏术。后面还有人想买一碗尝尝呢,保温桶里的粉条已经没了,都只挑得起零零碎碎的一点。 食客失望道:“小老板,你明天还来吗?”楚歌笑起来:“来呀!” 他心情极好,主要是处理了这沉沉的一桶红薯粉,整个人都轻松了。回家后把毛票抖着一数,去除成本,今天竟然赚了有235块钱! 楚歌兴奋的要尖叫:“统子,我也是日入百元的人了!” 而且还不是一百块,是两百块! 一个月三十天,要是他每天都去,抹去零头,那大概就是六千块了! 系统幽幽的泼冷水:“计算你的异能成本了吗?” 楚歌:“………………” 差点忘了,为了突出优势,他用异能处理了所有食材。 要是算上去,不仅没赚,大概都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 第二天楚歌又挑着他的扁担和箩筐去了,还是原来的老位置,今天的食客比昨天都还多,楚歌明明多煮了一些,卖完的比昨天都还要快。 楚歌挑着担子去了三四天,每天做的都赶不上卖的速度。这天多做了一点,时间上就晚了,赶到拐子口去的时候,老远就有人占着了。 是之前一个卖卤菜的摊主,推着的是那种铁皮小车,楚歌垂涎三尺但还没舍得买。 那铁皮小车上,贴着油纸,明晃晃的写着五个字: “正宗酸辣粉”。 楚歌doge脸:“卧槽,这个世界山寨的速度也这么快的?!”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昨天还卖着卤菜呢,今天就改卖酸辣粉了。 还贴了个纸写着大碗七块,小碗四块,这不是摆明了针对他吗? 眼见着他来了,那中年妇女看着他,表情很是有一点不善。 周围的其他摊主都没有帮腔。 楚歌有一点兴奋:“哇塞,现场版的排挤耶!” 系统:“………………”等等你是被排挤的那个,这么兴奋嘎哈! 要是个脾气火爆的估计就要起冲突了,不过中年妇女一点都不怕,这个来卖那劳什子“酸辣粉”的,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仔,脸白生生的,手又细又嫩,一看就没做过什么重活儿。这种小孩,凭什么来跟他们这些养家糊口的人抢。 前些天她支使了自家小孩买了一碗,回去就研究了一下怎么做的。辣椒、醋、姜蒜汁、榨菜、酸豆角,配个什么红薯粉,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成本两块都没有,居然还卖那么贵。 她琢磨了一下就自己上了,左右都差不多。 倒真像她想得那样,那小孩当真一句话都没说,还是笑眯眯的把扁担箩筐担到远处去了。 位置不算特别差,但多少远了点儿。 系统说:“不去拎跟钢管干一架吗?” 楚歌连连摆手:“嘎哈呢嘎哈呢统子,我是来挣买菜钱的,不是来街头斗殴的啊,你看我这么斯斯文文,像是主动挑事的小混混吗?” 系统:“………………”敢情一钢管敲破别人脑袋的不是你? 楚歌倒不怕,总归他卖的是特殊处理过得,用系统的话说是算成本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谁也模仿不了。 果不其然食客先去那边了,见着不是之前那个少年还愣了一下,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远远的楚歌。 楚歌等着食客过来呢,结果对方就真的在中年妇女那儿买酸辣粉了。 站在冷风中,楚歌简直无限凄凉。 亲,一块钱,就一块钱的差距,就让转投他家了吗! 系统幽幽的说:“是的呢,毕竟是一块钱的巨款呢,可以买十颗椰子糖了。” 楚歌差点没有抄起扁担把系统给打成饼子。 系统说:“你降一块钱呗,要不。” “不降。”楚歌坚决道,“降价是不可能降的,凭本事做的酸辣粉,为什么要降价,就是要五块八块,才能维持生活原有的样子。” 系统差点没说,楚三岁你煮的酸辣粉狗都不吃。 过了一会儿,总算有熟悉的食客过来了,见着了楚歌,惊讶道:“我还以为看错了,小老板,你怎么换位置了呀?哎,我今天要大份儿的!” 楚歌麻溜地开始打酸辣粉,闻言歉意笑:“不好意思啊,今天来晚啦。” 受到那个“山寨酸辣粉”的冲击,楚歌今天卖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不少,有好一些他以前的食客,都停留在中年妇女那边,没有过来。 小碗五块,大碗八块。 小碗四块,大碗七块。 ——亲!就一块钱的价格差!来这边啊!老字号酸辣粉,鲜香酸辣,醇厚正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好吃包退!真材实料,保您满意! 系统踹了他一脚:“你光在脑子里对我淘宝腔嘎哈,直接喊出去啊!” 楚歌:“太羞耻了我说不出口。” 系统:“………………” 楚歌暗搓搓的让系统给他偷窥,任劳任怨的统子准时给他播报,某某食客吃了一口皱眉,某某食客吃了两口最后倒了,某某食客问询老板娘和小老板什么关系,小老板去哪里了,老板娘笑容勉强并不回答。 他贼想喊一句,亲,小老板在这里啊! 结果还是没有喊的出口。 似乎是先前买了的食客在宣传,问到这个问题时就说小老板在那边,手指一指朝着楚歌方向。 一会儿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涌过来。 楚歌又忙碌起来,打作料加粉条收钱忙的虎虎生风,这时候听人问道:“小老板怎么不降一点儿啊,那边把你的生意都抢过去了呢!” 是先前问他去哪里的食客,中年的阿姨。 一块钱! 整整一块钱的巨款呢!可以买十颗椰子糖了!可以让心智低龄的统子,还有他天真可爱的陆之南小朋友,甜丝丝的过上一天了! 楚歌抬起头,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阿姨,我要给弟弟挣学费,他成绩很好的。” 他五官原本就生的极为漂亮,此刻浅浅的笑起来,晕出两个笑涡儿,愈发招人喜欢。斯斯文文,礼礼貌貌,正是家长最喜欢的那种小孩。 当下先前那中年阿姨就问道:“小老板,你多大了呀,都要出来挣钱供弟弟上学了。” 楚歌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十六。” “小老板,你看上这么小,怕是没有十六吧!” 楚歌乖乖的点头:“嗯,还有三个月十六。” 第23章 act1·畸骨 那就是只有十五了。 不上不下,正是尴尬的年纪,想要打工都找不到地方收留。 中年阿姨看的心里是爱心泛滥,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按理来说应当是拿着书本在校园里认认真真念书的,哪里像眼前的少年,已经进入社会,开始为家里的生计谋划了。 就这么着,后来都没人提什么降价的事儿,十分默契的略过去了,总归也不过是一块两块的事情。 倒是有人朝着他说:“小老板,你这是怎么做的呀,比那边的好吃的不少。” 楚歌十分麻利的打好一碗,扬起头的时候眼眸弯弯:“家传秘方呀!” 他一笑,对面年轻的小姑娘就脸红了,原本脑海里盘旋的问句,你是哪里人呀,出来多久啦……乱七八糟的问题跟糨糊似的,裹成一团一个也抖不出来,最后接过酸辣粉,匆匆的走了。 楚歌把这一拨客人招呼走了,瞅了瞅保温桶里的红薯粉,琢磨着什么时候回家。 他基本都是上午、快要到饭点的时候来,卖中午这一顿,过了时间就收拾收拾挑着扁担和箩筐回去。本来选在超市拐子口是图的傍晚的人流,但是他又担心陆之南一个人,最后下午都赶回去做晚饭了。 今天本来多煮了一点红薯粉,没想到原来位置被山寨了一家,客流量都给分走了不少。 加上位置又偏僻了许多,对比着那边红红火火的中年妇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冷清了。 系统说:“正常的,本来也就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小吃,多钻研一下就能模仿了。” 但是对楚歌就非常的不友好了,酸辣粉这种食物,吃了一碗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吃第二碗,在中年妇女那儿买了一碗,再过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像先前那种吃了两口嫌弃不好吃,直接倒了,再找到楚歌这边来买的食客,毕竟是少数。 楚歌沧桑的叹了口气:“时代的先锋总是粉身碎骨,很惭愧,就只做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系统:“……嘎哈啊你贡献啥了。” 楚歌十分无辜:“酸辣粉啊,这不是引进这个世界了吗,你不是都吃到了吗。” 虽然生意被抢走了,但楚歌也没什么去使坏的念头,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的食物是那么的多,火锅啦,冒菜啦,麻辣烫啦,串串香啦……他大不了换一个就行了。 系统说:“你说的这些不是一个玩意儿吗,都是在锅里涮的。” 楚歌一脸惊恐:“统子,怎么可能一样的啦!” 他开始十分详细的跟系统科普火锅、冒菜、麻辣烫、串串香的区别,然后就变成了毛肚烫几秒,鹅肠脆还是鸭肠脆,最后就变成了这次任务结束请统子去南山上荷花荡里的那家火锅吃…… 一人一系统唠嗑了半天,最后说的面面相觑,都是饥肠辘辘,眼冒绿光。 系统“哧溜”了一声口水:“打碗酸辣粉吧,我们来解解馋,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 楚歌有气无力道:“不要了,统子,我都吃了四天还是五天的酸辣粉了。” 眼见着到了回家的点儿,保温桶里还剩了一小半,楚歌也不想再等了,粉放的太久了会没有劲道,不如刚煮好的时候有嚼头,何况现在觉得有一点温了,他也没买煤气罐之类的,没法子加热。 楚歌想着,要不要把剩下的粉都请旁边的摊主吃了算了,今天的事情还是很给他一个经验的,和旁边的摊主不熟,所以自己被排挤到外边儿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出声帮腔。 他思考着怎样开口比较自然,琢磨了会儿,就笑意盈盈的打好酸辣粉,分给四周的摊主。他长得好看,嘴又甜,阿姨叔叔的喊着,谁都喜欢听。周围的摊主怜惜他年纪小,加之又好奇是什么滋味,倒都没有拒绝。 那滋味,一尝,就五花八门的夸上了。 楚歌就抿着唇笑,说要是喜欢,以后尽管来尝。 送完了以后,就只剩下箩筐扁担了,楚歌拾掇拾掇准备回家,却听到极迟疑的一声音:“……陆之北?” 十分的陌生,压根就想不起是谁。 楚歌纳闷儿的抬起头,就见着一寸头少年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正一脸惊奇的看着他。 见着楚歌抬头,寸头少年就跟见着了什么稀罕物一样,语气夸张的说:“我老远瞧着像是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这演技浮夸的楚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问题是楚歌还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寸头少年却误以为他是想要假装两人并不认识,口里啧啧有声:“真是没想到啊,咱们学校里曾经的天才少年,离开学校后居然都沦落到街头摆摊的程度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被长辈支使着来买一碗酸辣粉,居然会买出来这么一个惊喜。学校里一直压在众人头上的陆之北,今年开学后就没了踪影,谣传他是天赋过人转学去了最好的学校,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 接收到里面幸灾乐祸的意味,楚歌都懒得看他,街头摆摊咋啦,卖酸辣粉又咋啦,你知道这个世界以前从没有酸辣粉这种食物吗!时代的先锋,美食的先驱,他是依靠双手创造财富的人,一名光荣的劳动者! 系统看戏看的津津有味,加油喝彩道:“来,楚三岁,伸出你的双手,用扁担锤他!” 楚歌:“………………”他还没委屈呢,系统怎么就先替他规划上了。 寸头少年见着楚歌神色平静,不言不语,故作恍然大悟状:“哎?你不记得我了,也对,你眼里就只有褚少爷褚游嘛……哦,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褚少爷测出了s级异能潜力值,是整个年级的第一名,很快就要转去中央学院了。我虽然比不上褚少爷,但也测出来s-,会跟褚少爷一起过去……” 楚歌大概知道,这方寸头要叨叨什么了。 果不其然,寸头少年得意洋洋的笑:“不知道我们昔日的天才,测出来潜力值怎么样呢?” 瞅了瞅楚歌面前摆着的扁担跟箩筐,又看了看身上的廉价衣物,上下打量一番,终于道:“该不会是没有吧?!” 有倒是有,只不过…… 楚歌唇角略弯,微微笑起来。眼含桃花,酒窝浅浅,说不出的无辜漂亮。 可他看方寸头的眼神,却如同在看一个智障:“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现在才看出来?” 寸头少年脸上顿时跟打翻颜料铺,气的胸膛不住起伏:“陆之北,有本事你现在就跟我比一场,别老想着占嘴皮子便宜。” 楚歌望天:“不打。” 寸头少年冷哼一声:“知道自己斤俩,害怕了?” 楚歌十分疑惑的看着他:“你一个异能者,要挑战我一个普通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不害臊吗?” 寸头少年:“………………” 楚歌道:“校训都背到哪里去了?你这个样子,败坏学校形象,说出去我都替你羞。” 寸头少年:“………………” 他上前一步,楚歌还没反应,周围就嚷开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吵两句就算了,还真要动手啊?!” “你们学院培养的异能者就这样啊?还说什么是祖国的希望,社会的栋梁,就这么欺负同学的?” 寸头少年憋了半天,哽着脖子道:“他……不算我同学!” 这句话就犹如冷水进了油锅,泼喇喇的炸开。 这周围都听了先前楚歌跟那食客的对话,再加上眼下的情形,登时众人就脑补了七七八八。人家没读书是为了供弟弟上学呢,辛辛苦苦摆摊养家糊口,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怎么,读书读不过人家,就知道撒泼动手啦!” 第24章 act1·畸骨 昔日同窗的挑衅以楚歌大获全胜而告终,寸头少年被你一言我一语的给说的面皮都涨红了,顶着诸位摊主义愤填膺的目光完全没法子下手,最后不得不灰溜溜的离开。 楚歌谢过了周围帮忙的摊主,收拾了扁担箩筐,若有所思。 刚才寸头少年来找他茬儿的时候,他悄悄运行起异能观察,正如猜测中的那样,寸头少年体内也有不少黑絮游丝,只是颜色黯淡一些,密度远远不如陆之南大。 较之于陆之南,寸头少年体内的黑絮,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稀疏了。 更要紧的是,还没有给他那种特别阴森寒冷、亟待噬人的感觉,楚歌都不知道,他与陆之南,哪个才是个例。潜伏于异能者体内的暴烈能量,或者说,杂质,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形态呈现? 楚歌给不出答案。 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一个消息,大概他的体内,天生就不存在于黑絮与杂质,或许将将出现,就被身体自动净化了。 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曾无数次通视自己,一次又一次,只能够越发肯定先前的推测。除却从陆之南体内引来的那几楼,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这么多天来,一直都安静的沉睡,没有任何异常与暴动。 夜晚时,他曾几度尝试,在陆之南体内还十分凶狠暴戾的黑絮,一旦进入他的体内,仿佛就丧失了活力,如同死物一般安静的漂浮着,任由他搓扁捏圆。 然而他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把黑絮从体内驱逐。 楚歌低头,看向了自己手指,食指指尖上,静静地漂浮着一朵墨色勾勒的花,简约素雅。 是他发现弄不出去后,苦中作乐,拿那些黑絮拉长拼出来的,乍一看,还像是纹身印记。 系统期期艾艾道:“其实还有个方法弄出去的。” 楚歌精神一振:“统子,咋?” 系统说:“壮士断腕。” 楚歌:“………………” 他差点没有抄起扁担把这瞎扯胡说的系统给摊成鸡蛋饼。 楚歌面无表情道:“好主意,不然你先自己砍一个,跟我示范一下?” 系统瞅了瞅宿主,明智的选择了不吭声。 . 都散了都散了,楚歌走了老远,挑着扁担箩筐快走到家门口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儿:“对了,统子,先前那寸头哥们儿是谁啊。” 系统忒无语:“袁郴,你跟褚游的同学。” 楚歌心想他同学就算了,嘎哈要特意拎出来褚游。对这哥们儿原世界的陆之北都没什么印象,不,应该说,比陆之北弱的人,他都没什么印象。 总归不过是褚游的跟班了,和他不对付挺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 系统说:“他可是想落井下石你诶,楚三岁。” “没关系。”楚歌十分淡定,“搬起石头砸的都是自己的脚。” 唠嗑间到了家门口,楚歌掏出钥匙开了门,刚把扁担箩筐那些扔到小阳台上,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到了一阵突兀刺耳的铃声。 他一瞅,发现来自于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 这么多天来还是头一次,楚歌都没注意过,这家里居然还是有电话的,他走过去,看到发光的电子屏,上面模模糊糊的,来电显示全花了,一个数字都看不清。 楚歌没动。 系统说:“咋不接,又不至于午夜凶铃。” 楚歌幽幽的说:“要是我被吓死了你这是要负全责的,统子。” 系统:“………………” 说归这么多,楚歌还是把电话接了,声音前几天听过,还没忘,是陆之南的班主任。 老师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楚歌顿时就紧张了,这是陆之南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儿吗?他心里有点儿不安,连忙问询,结果是虚惊一场。下周学校里有一个拓展训练,今天是确认名单的最后一天,全班就陆之南一个学生没有报名,打电话来是想问问家长,陆之南同学还去吗? 楚歌听着班主任一说,心里就明白了,这准是陆之南瞅着拓展训练的费用,压根就没有给他说,当下就让班主任帮他把名报上,瞅着明儿要放假了,又商量了缴费时间。 楚歌从鞋盒子里摸出来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的是每天的收入,把今天收入的毛票加进去,按照面额从大到小数了数,钢镚儿也没漏下。 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等到要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被看不下去的系统叫停了。 楚歌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然后端端正正的在小本子的最下面写上总收入。 一共是1314块整。 这数字还挺有趣的。 这里边儿零钱比较多,楚歌数了数,发现要凑齐500,面额大点儿的不够,要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五块加起来才成。他想了想,干脆先去了趟银行,兑换成齐整的毛爷爷。 系统不解:“你就去交个费,嘎哈还要先兑成整的。” 楚歌解释,是要防患于未然:“怕带着零钱去交费我弟会被同学笑。”对于这一点他还挺有体会的。 系统还是不解:“不是……我说楚三岁,你不是有张卡吗,里面好像还剩了一半的奖学金。带着卡直接来取就成了啊,嘎哈还要点半天的毛票来换。” 楚歌:“!!!” 他摸着兜里刚刚才兑换完的、闪亮亮簇新新的十张整钞,在大门口完全懵逼成了狗子:“……忘了。” 压根就没有想起来,还有张银行卡的事儿! 系统:“………………” . 楚歌到学校把拓展训练的费交了,顺道又跟班主任交流了一下,班主任表示,陆之南小朋友表现不错,虽然落下了一些功课,但在十分努力的追赶,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进度。 作为家长,楚歌连连感谢老师们的照顾。 交流完了出来,时间还早,离下课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楚歌不太想干等着,琢磨了一下,决定去给陆之南添置一身行头。 眼下陆之南穿的都是他的旧衣服,翻遍了衣柜也找不出一件新的,套在小孩子身上,掉色的掉色,绷线的绷线。陆之南没跟他说过,但楚歌一直都记得,前几天忙的忘了,刚好趁着这时候去添置,也方便他下周的活动。 系统眼见着他大有杀向商场的架势,提醒他:“昨儿不是还说要扩大生产吗,先去定个铁皮推车代替扁担箩筐。” 生产事小,生活事大。 刚刚被提醒了卡里还剩一半奖学金,楚歌简直底气十足,手一挥浑不在意:“衣服买了再说。” 系统问:“……你知道他尺寸?” 楚歌:“!!!” 他不知道! 小孩子长得快,过几个月个头就冒一冒,衣服买大点儿还能将就,但是鞋,肯定要陆之南试了才知道合不合脚的。 没办法,最后楚歌只能揣着卖酸辣粉剩下的一笔“巨款”,转道去了超市。 系统提醒他:“家里还剩的有红薯粉。”之前买的多,还够做个几天的。 楚歌说:“我知道啊,但是我准备开发新产品了。” 眼下只是第一个模仿酸辣粉的,过不了多久,第二个、第三个就会出来,这种新奇的食物,从来都不缺市场,没吃过楚歌的摊子,说不定会觉得其他的酸辣粉好吃,之前那些食客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准备上马新项目,开发新产品,而且是把他自身优势发挥到最大的新产品。 系统还挺好奇的:“准备开发啥新产品,火锅?冒菜?串串香?麻辣烫?” 楚歌说:“你帮我搬煤气罐吗?” 系统:“………………”就算他说不到时候吭哧吭哧搬煤气罐的也是他好吧! 好在不是真的要卖这些,楚歌问他:“你吃过冷串儿吗?”系统实诚摇头,他没吃过:“那是啥。” 楚歌说:“钵钵鸡。” 系统不知道这是啥,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到时候操刀的还是他,毕竟宿主是一个厨房杀手,黑暗料理达人,葱姜若干,调味盐少许从来都弄不清楚的存在。 果不其然,楚歌把前置工作都交给了他:“统子,配方佐料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 关于为什么选择冷串儿是有原因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楚歌自己想吃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吃过的冷串种类,楚歌先去超市选购蔬菜内脏。现在他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黑絮都无所谓了,不管眼下看上去里面有多么糟糕,他到时候用异能净化完都会变得纯净剔透,所以眼下只要挑最新鲜的就好了。 常见的种类都选了些,想到陆之南现在在长身体,又去特意选了筒子骨,买了牛奶,想再买点鸡蛋,怕磕破了,最后还是决定下次再来。 楚歌拎着沉甸甸的三大口袋往家里走,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哥!” 陆之南背着小书包,站在巷子口前,看到他的身影,连忙跑过来,试图去拎他手上的袋子。 小孩子执意要给他减轻负担,楚歌哭笑不得:“哎,弟,不用,重的很。你先回去,把门开了。” 陆之南不肯,巴着他走,楚歌也没法,只得拖着小尾巴,一起到家,放下沉甸甸的三个口袋,他总算舒了一口气,在沙发上闭眼假寐,日常躺尸呢,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小的手在给他捏肩膀,左左右右都顾及到了,力度适中,频率恰当,很是缓解了肌肉的疲劳。 楚歌被捏的都不想动了,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捏一捏陆之南软乎乎的脸:“去写作业。” 陆之南眨巴眨巴眼睛,停下手,凑过来,扒住他的胳膊:“一会儿写。” 楚歌想了会儿,笑了:“想看电视?” 陆之南不知道是想,还是不想,犹豫了一会儿,问:“你陪我看吗?” 楚歌捏捏他脸:“哥哥要先去做饭。” 陆之南蹭蹭他胳膊,软软的说:“哥哥你歇会儿,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楚歌把电视打开,遥控板交给陆之南,道:“不用,我去。” 陆之南扒着他,不让他走:“可是,我觉得我做的你比较喜欢吃啊。” 楚歌一怔:“有吗?” “有啊。”陆之南认真点头,“早上你吃的都要多一点呢。” 他每天都观察了的,哥哥早上起不来,因此每天早饭都是他在做,每天早饭,哥哥都吃的很香的呢! 终于下载打包完了钵钵鸡文字视频资料的系统冒出来,语气感慨:“毕竟,你和你弟之间,还隔着一万个我的距离。” 楚歌:“………………” 好吧,他其实也知道,就他那个厨艺,跟陆之南之间,差不多是有一万个统子的距离的。 楚歌其实也挺喜欢吃陆之南小朋友做的饭,奈何今儿个刚买回来的菜还没处理过,自从他异能觉醒后,家里吃的食材都是被净化过的,他总不能当着陆之南的面去净化处理食材,不然他弟一准要问,明明有异能,为什么要退学。 最后还是从冰箱里摸了一把先前剩下的小白菜,煮了两碗榨菜面,热腾腾,香喷喷。 楚歌一边吃一边跟陆之南说:“明天我们去添点儿衣服。” 陆之南十分自然的点头:“嗯,天气冷了,该加衣服了。” 楚歌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陆之南一怔,明白过来,连连拒绝:“哥,我的衣服够了。” 楚歌摇头:“下周你要出去,没厚衣服不成。” 陆之南眼睛一闪,镇定自若的笑:“没有啊,我在学校上课呢。” 楚歌简直佩服他,这时候还能若无其事的。小孩子不想告诉他,他也不拆穿,当下也笑了:“班主任没跟你说?没关系……乖,之南,下周你们学校有个拓展训练,我已经给你报了名。” 陆之南筷子都慢了下来,低声说:“……我不去。” 楚歌耐心的哄他:“班主任通知过了,所有同学都要去的。” 陆之南抿着唇:“……就是不去啊。” 为什么不去?楚歌可以这样问他的,但看着小孩子都垂下去了的脑袋,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人们总是盼着孩子懂事,但他却宁可陆之南天真一点,单纯一点,不去想那么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事情。 生活的担子,太过于沉重了,不应该压在孩子的肩膀上。 “之南。” 唤着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和缓,陆之南迟疑着抬起了头,便对上了兄长漆黑的眼眸,温柔如水光,无声而细致的流淌。 “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快快乐乐的,其他的事情,还有我呢。” 他拥有温柔可亲的兄长,站在他身前,替他遮风避雨,抵挡四面而来的冲击。 可是。 陆之南轻声说:“我有哥哥想着,那谁来想着哥哥呢。” 第25章 act1·畸骨 陆之南仰着头,一瞬不瞬,眼里坚持而执拗。 也只有他了。 也只剩下他了。 楚歌心中当真是绵软做了一团,像是底下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呼气,拂过心扉,带来熨帖的暖意。 弟弟哎,怎么能这么乖。 唇边不自禁浮起上扬的弧度,楚歌伸出手,捏了捏陆陆之南的小脸蛋:“哥哥有你啊。” 陆之南的眉毛还拧着,快要打结一样,尾音拖得长长:“……哥!” 后面的声调破了音,含含糊糊的,字节被迫咽了回去。楚歌捏着他的两侧脸颊,弄得小孩子和不转,只能睁大眼睛等他,跟个小仓鼠一样,气鼓鼓的。 “这就对了嘛,小孩子家家的,干嘛老气横秋的。”楚歌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去买衣服。” 陆之南负隅顽抗:“我抗议!” “抗议无效,乖孩子应该听哥哥的话。” 小孩子的逻辑还不是很能理顺,一愣一愣的。按照兄长所言他应该听话,但潜意识里又觉得说不出的奇怪。楚歌却不给他再想下去的机会了,催促道:“之南,快把面吃了……一会儿都糊了。” 榨菜面香喷喷的,加上陆之南高过楚歌n个统子的段数,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没等着楚歌动作,小孩子“哧溜”一下子就站起来,把两只碗和筷子都收跑了。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筷子才刚刚放下呢,厨房里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像是生怕他再进厨房去,把洗碗这活计给抢走。 楚歌当真是哭笑不得,体谅陆之南小朋友一片心意,也没想着再去把碗筷给抢过来,左右不过就这么两只碗一只锅。低头见着桌子上溅着的汤汁,他起身准备去取抹布来把桌子擦了,结果就见着一身影飞快的又冲过来。 地板被踏的“笃笃笃”直响,陆之南像一阵风,迅雷不及掩耳的拎着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那速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从头到尾楚歌什么都没有做,只来得及看陆之南在客厅厨房两处忙活,一切都收拾的干净整洁,不一会儿就出来,乖巧的坐在他身边。 楚歌一摸小孩子的手,登时一个哆嗦,这跟握着块冰一样,贼冷! 陆之南听着他嘶气,赶快使劲儿要把手抽出来,楚歌手一握不放,扣在手心里。 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最近流行的豪门狗血大剧,贵妇人与交际花同日生产,却阴差阳错抱错了孩子。十九年后一切终于大白于天下,然而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已经使得当初的孩子天差地别。被精心教养的言谈举止风度翩翩,贫民窟里挣扎求生的阴险狠毒不择手段。 豪门贵妇千辛万苦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孩子,心里不是不愧疚的,给予他身份,为他正名,却发现他完全挑不起家族的担子。在一次次交际宴会中,那孩子出尽洋相屡成笑柄,害得他们脸面无光,到最后,他们彻底放弃了当初心心念念的亲生子,而是全力培养亲手养大的孩子。 贵妇人对亲手养大的孩子百般宠爱,以至于日渐冷落她的亲生子。那个被找回来的孩子原以为走出了深渊,却又陷入了另一座地狱里去,在一次次有意无意的算计之后,他担上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骂名,彻底身败名裂。 万念俱灰,一个与二十年前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与之同时,豪门夜宴,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名流贵族汇集做一处,为终于长成的豪门小公子庆生。 除了当年死去的交际花,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拥有着同一个父亲。 . 或许有人是心知肚明的。 可谁知道呢? 眼下情节正进行到贵妇人带着亲生子交际的时候,即使身体被包裹在精致昂贵的衣物内,少年的骨子里,依旧是当年沦落街头打杀拼命的小混混。他不曾接触过,他无从应对,他紧张之下闹出了笑话,被众人讥嘲,即使飞上了枝头,也抹不去骨子里的底层印记。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下贱人。 电视机中的少年求救似的望向了自己的母亲,他下意识的以为,亲人是温暖的,可靠的。 但是楚歌知道,他注定要失望了,贵妇人并不曾第一时间替他解围,反倒是觉得他此刻僵硬的表现,大大的丢了家族的面子。 这剧情看起来实在是令人心里堵,要命的是还有好几个台都在联播,换来换去都是这剧。 神出鬼没的系统钻了出来:“楚三岁,小心带坏小朋友喔!” 楚歌“嗖”的一下子想起来,他弟现在都还不知道爹是谁呢! 要是摊上了狗血剧里的这种豪门家长,也是够糟心的。 他目光一挪向陆之南,小孩子立马就起身,乖乖的把书包拎过来,找出来练习册刷刷刷翻页求辅导功课。 眼睛明明还瞄着电视呢,居然也还能克制下来。 楚歌十分感动,然后替他把练习册合了起来:“劳逸结合,今天休息。” 练习册被扔到了一边去,两个人继续窝在木沙发上看电视,陆之南软软的说想看动画片,用遥控器调了频道,专心致志的盯着屏幕上的卡通小人。 系统义愤填膺:“你弟明明想看动画片,你刚才居然让他看三俗狗血剧。” 楚歌:“!!!” 这锅子他不背啊!电视里刚好放到了而已,关他什么事儿啦! 陆之南窝在他怀里,看的专心致志的,楚歌心想这片子还没有《猫和老鼠》好看,也难为陆之南看的这么开心。 他有一点无聊,手下贴着的地方软软的,戳一戳还有肉,捏一下绵绵的。 嗯,再捏一下……专心致志看动画的小朋友一下子没法专心了:“哥!痒!” 楚歌讷讷的把手放下,正经的扮演一个亲和的兄长,陪弟弟看电视。结果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就飘了,没注意又捏了陆之南一下。 嗯,软乎乎的,再捏一下,就这最后一下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直接演变成了挠痒痒肉,陆之南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转过身就去挠他,动画片都不看了。 不大的房子里回荡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楚歌戳了戳陆之南的小笑涡儿,自己禁不住,也乐不可支。 笑容好像初升的朝阳,让所有烦恼与忧愁都融化殆尽,消影无踪。 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润剔透,如银盘里滴溜溜滚动的水晶,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楚歌将手背覆了上去,掌下眼睫闪动,像柔软的蝶翼,划过缚网。 前一任务结束后,他一度想过再也不要来到任务世界,那些过往的阴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笼罩于他,抬眼处暗无天日,寻不到任何逃脱的途径。 直到现在。 沉重的幕布被“嚓啦”撕出裂口,金色的碎光怯生生的爬上了黑暗的尾梢,悄悄缠绕。 . 敏感的察觉到了兄长这一时浮动的情绪,陆之南扑在他怀中,细细的胳膊搂着他的腰,像是一只无尾熊,一整只都扒拉在他身上。 所靠的是温暖的胸膛,所听的是沉稳的心跳,陆之南贴的更紧一些,小小声的撒娇:“哥,你在想什么啊?” 楚歌把扒着自己不撒手的幼崽抱起来,托着孩子的身体,慢悠悠的朝着卧室走。 “我在想,陆之南小朋友,再不睡你就长不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前篇不看没关系的,只要明白两件事就成: 1.楚三岁晕血 2.他无法抹除任何记忆 第26章 act1·畸骨 第二天慢悠悠的睡了懒瞌睡, 楚歌在床上困倦了好久, 完全从被子里出不来。 系统踹了他一脚,提醒他今儿个要去买衣服,总算让他艰难的告别了和床铺的亲密接触状态。 昨晚陆之南睡着后, 他按照以往的习惯给陆之南疏通身体脉络, 引走黑絮杂质,结果大概是先前太顺利,一不留神多引了点儿, 差点没有被那些黑絮给捅成马蜂窝。忙活到大半夜,总算搞定,难免精神不好。 洗了个冷水脸冻得哆哆嗦嗦的, 一团迷糊的脑袋总算是给冰的清醒过来。 楚歌带着陆之南去了商场,逛悠了半天去了童装。各种各样的小衣服颜色鲜嫩,做工精致, 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他上了五楼童装专场就不肯挪动脚步了,什么运动装休闲装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眼里就只剩这些可爱的小衣服。 将弟弟打扮的可爱漂亮是每一个兄长终极不灭的梦想! 陆之南从没想过要穿这么鲜艳过头的衣服,手抖了两抖, 在看见哥哥的魔爪伸向浅粉色小衬衣的时候,终于一个晃悠,死命的拽着楚歌要走。 小孩子眼里的抗拒这么明显,楚歌也没有法子了, 只能十分遗憾的将浅粉色小衬衣放下。 陆之南忙不迭的道:“哥, 只要外套就好了!” 楚歌腿长人高, 闻言环顾四周,眼前一亮。 陆之南比他矮了n个头,完全看不到,不知道他兴奋是兴奋什么去了。他拖着楚歌的手,想要下楼,去选那些颜色素淡的,楚歌怎么会同意让他穿黑的、灰的、深蓝色的,老气横秋的,他早就看陆之南穿的那些掉色发白的旧衣服不顺眼很久了! 楚歌不让他走,拖着弟弟就朝着目标大步前进。 老远他就看上那一件了! 够鲜嫩,够童趣,陆之南穿上一定很可爱! 直到走到了柜台前,导购阿姨笑容满面的迎上来,楚歌朝着阿姨一比划。 陆之南:“!!!” 他给小孩子挑了一件浅橘粉色的棒球外套,又配上了同款的长裤。陆之南生得好,皮肤白,小脸上五官精致秀气,换上这一套衣服后,整个人都精精神神的。 导购阿姨看的眼前一亮,夸得跟朵花儿一样。 她在这里当了这么久的柜员,也没见过生的这样漂亮的小孩,在他身边蹲着的给他细细整理衣领的少年,眉眼更是好看到不像话,此刻他眼里满是温柔,正仔细的把揉皱了的领口理顺,又给他理了理袖口,把蜷缩在里面的手掌给带出来。 他拍了怕陆之南的肩膀,示意小孩子走到镜子前,看一看穿的这一身喜不喜欢。 原本想着要穿上试一试就脱下的,可是看着兄长含笑的眼神,直接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陆之南迟疑了一下,慢慢的走过去,打量着镜子中崭新一身的人。 镜中的小孩子也迟疑的打量着他。 他看了看身上穿着的浅橘粉色外套,又望了望镜子中人,手指不自觉挠过了袖口的衣料,柔软非常。 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 他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其他小朋友穿过类似的衣服,簇新的,鲜艳的,耀武扬威的在他面前炫耀,再讥笑他身上穿着的肥大的、发白的、绷线的老头衫。 一开始还会争辩几句,到后来,就彻底放弃,任凭别人怎么炫耀嘲讽,也再不开口。 他活成了一个锯嘴葫芦,把所有悄悄话都埋葬在心底,等待腐烂成灰的一天。 他等待着腐化成灰,又有一点可望而不可即的念想。希望如一粒种子,悄无声息生长,结出幼嫩的绿芽。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是一场幻梦,不真实到令人不敢相信。 “喜不喜欢?” 一声问询打破了他的茫然,是带着笑的兄长。 陆之南回过头去,有些呆呆的望着他。 这一大一小对视的画面实在是赏心悦目,导购阿姨福至心灵,忽然道:“哎,小朋友,我觉得其实你们可以买一套亲子装!” 楚歌:“???” 他的目光顺着导购阿姨的手指移向了不远处那粉嫩粉嫩的同款式长裤外套,差点没有就地晕倒。 导购阿姨还是笑眯眯的:“这样你们一走出去,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是兄弟俩。” 陆之南眼睛一亮。 楚歌有种不翔的预感。 陆之南的回答坚定且响亮:“要!” 楚歌:“!!!” 弟,不带这么坑你哥的啊! 他眼睁睁的看着导购阿姨去取下那一套大了好几个号的浅橘粉色棒球服,心里简直是地动山摇天崩海枯,那套衣服递到他身前,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陆之南就“噔噔噔”的跑过来,扒住了他的手臂。 小孩子摇啊摇,晃着他的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见着他没有动作,咬住嘴唇,眼瞳便湿漉漉了起来,说不出的委屈与难过。 楚歌:“”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去试衣间,看着手里这颜色鲜嫩到不忍直视的棒球服,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的换上。 脑海里响起了一声口哨:“还挺好看的。” 楚歌连出去照镜子都不想,窝在试衣间里磨蹭:“统子你中毒了吗,我都十五了。” 都这么大的小伙子了!怎么穿这样粉嫩粉嫩的衣服啊!还不是一件,是一套,除了外衣还有长裤,这放眼望去全是浅浅的橘粉色。 看着陆之南穿上去挺可爱的,可是他自己 这老黄瓜得刷多少层的绿漆了! 系统听得想笑:“哪儿呢,你哪儿十五了” 楚歌想说自己实际年龄都二十多了,算上三个任务世界里的时间那得都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了,就听到系统幽幽的感慨:“三岁小朋友,当然永远都是三岁啊!” . 在陆之南小朋友亮晶晶的眼神攻势之下,楚歌是只有妥协的份儿的。 楚三岁小朋友,带着他九岁大的弟弟,一人买了一套浅橘粉色的棒球服。 兴奋过头的陆之南小朋友提议现在就换上,这本来是楚歌最初的想法,直接让陆之南换上新衣服,旧的那身就不要了。 而现在 他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直接剪了吊牌换上,放眼望去全是鲜嫩的浅橘粉色,镜子里的人,这么瞧上去,显得越发的年纪小了。 他们下一楼去买鞋,陆之南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的花销似乎有点大,被楚歌牵着的手紧了又紧,欲言又止,就只想说,现在就回家。 但买鞋才是楚歌的重头戏,为了搭配,他笑吟吟的给陆之南挑了一双浅橘色的运动鞋,让陆之南换上。 陆之南看了他半天,终于穿上试着走了几步,很合适,他抬眼看着楚歌。 楚歌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慈祥的如同谆谆教导的老父亲:“乖,哥哥鞋子已经够多了,这次,就给你买。” 后来还杂七杂八的买了许多其他物品,又带陆之南去剪了头发。小孩子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立在镜子前,干净又可爱。楚歌看着乖乖软软的弟弟,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当然,付出也是有的,银行卡里剩下的一半奖学金被消耗一空,只剩下一点儿零头。他本来想带陆之南在外面下一顿馆子的,可想起那些食物里的杂质就直哆嗦,最后还是决定回家自己煮。 回去就把新衣服给换下来了,扔盆子里泡着,楚歌挽起袖子去做饭,陆之南也凑了过来。 楚歌问:“想吃什么?” 陆之南眨巴眼:“哥,你想吃什么?” 系统幽幽的插嘴:“楚三岁你一个厨房杀手,谁给你的勇气去问你弟想吃什么。” 楚歌面无表情道:“梁静茹啊。” 系统:“” 宿主表示不想跟统子交谈并向他扔了一锅白水发芽土豆,然后转向了自己乖巧可爱的弟弟。 犹豫不过一秒钟,楚歌果断放弃了自己下厨的念头:“乖,哥哥先把菜洗了,一会儿你来做?” 陆之南“噢”了一声,还是想找点儿事做,眼睛一转,便寻到了:“那我先去淘米。”怕早上熬粥时陆之南抓错米,家里的米都是楚歌提前先净化过的,这时候让陆之南去洗也无所谓,他就让出了块地儿。 陆之南用量勺舀了一些,倒在铁钵里,用清水洗了头道,又洗了一道。筛下去的淘米水,干干净净,清澈纯净,没有一点儿浑浊的意思。 他对着光,观察着铁钵中的米粒,只见一粒粒大米洁白光滑,晶莹如丝,剔透澄明。 奇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米就变成了这种,淘不出来一丁点儿杂质。 明明他以前见过的的米都不是这样,就算是昂贵无比的异种稻米,淘过后水都会变成淡淡的白色。 前些天想着问都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陆之南道:“哥,这是什么米啊?” 楚歌心里“咯噔”一下,作漫不经心道:“记不得了,超市里面随便买的。” 第27章 act1·畸骨 厨房小, 人一多转身都逼仄。米淘好之后放进电饭煲里楚歌就让陆之南先去看电视, 说一会儿再喊他,自己则是把目光移到了买回来的蔬菜肉类上。 昨天陪陆之南早早的睡了,压根没有处理, 眼下想全部净化也不现实。楚歌想了想, 挑了三根高笋跟一小块儿瘦肉,两根黄瓜三颗小白菜。做一个高笋炒肉,凉拌黄瓜丝儿, 再煮一个小白菜汤。 菜色有点儿寡淡,不过回来得比较晚,想弄复杂的也来不及。 袅袅黑烟蒸腾而起, 在半空中飘散,转瞬即逝。楚歌将蔬菜先处理了,目光就落到了最后那一小块儿瘦肉上。 说来很惭愧, 因为第一天产生的黑絮阴影,这么多天来, 他还是第一次处理肉类。 连累陆之南小朋友,跟他吃了这么多天的素。 楚歌将两根手指搭上去, 捏在瘦肉的边角。这几天净化蔬菜瓜果都净化习惯了,此刻便如法炮制,运转异能。 下一刻,指下发热。 手指仿佛被烫了般, 楚歌蓦地后退一步, 震惊无比的盯着眼前这小块瘦肉。 原本看上去还算是新鲜的瘦肉, 此刻竟缓缓地渗出黑水来。 鼻端传来了一股怪味,腥臭无比,令人隐隐作呕。 楚歌几乎要昏厥过去,小退了半步,忙不迭的用铲子把瘦肉扫进了水槽里。 菜板上的黑水依旧在蔓延,几乎都要流到外面去。楚歌拎着高处的孔洞就放在水下哗啦啦的冲,直到黑水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总算稍稍消弭了那股腥味的恶臭。 看着水槽内被泡的边角发白、细碎漂浮的瘦肉,楚歌彻底一点儿食欲都没了。 他简直没法想象,人类日常吃着的肉食中,居然隐藏着这么一种腥臭无比的黑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吃下去了。 楚歌虚弱道:“统子,我感觉有点想吐。” 系统说:“黑烟你都不怕,黑水你咋怕成这样了。” 楚歌:“啊哈?” 系统无语道:“这不都是存在于食材里的暴烈能量吗,黑烟跟黑水有啥区别透过现象看本质你不会吗。” 楚歌头痛:“但黑水也太浓郁了一点儿吧。” 简直让人闻着都犯恶心,相比之下,那股须臾就飘散不在的黑烟,要好的很多。 系统说:“楚三岁你生物咋学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滋泥越到食物链高层毒素越富集啊。” 楚歌心想,他当然知道啊,食物链中能量逐级递减,最高消费者体内有毒物质最多。小动物吃植物,大动物吃小动物,然后轮到人类,什么都吃 但这不代表他能毫无心理障碍的接受啊! 这都聚集成水了是不是哪天还能凝结成固态,变成个猛兽怪物喀啦喀啦的走啊! 眼下水槽里的那一小块儿瘦肉,里面的黑絮已经完全消失了,楚歌把它捞起来,放在了菜板上。 总之在黑水流完以后,这块肉看上去还挺干净的。 然后他想起来了什么,僵硬的拉开了冰箱。 黄喉、鸡翅、鸡心、鸡胗、鸭梗、鸭肠、珺棒、毛肚、千层肚、鱿鱼 他当时想着给陆之南做冷串先尝尝,是以买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内脏,还有什么熬高汤的鸡架子、筒子骨,满满的堆了一冷藏柜。 重要的是,红红白白的,都是肉! 他当时只管挑着新鲜的买,都没有考虑里面的黑絮富集程度,当时他净顾着食材是不是新鲜,至于黑絮,想着回家净化掉就好了。 而现在 楚歌悲愤道:“统子,我要当一个素食主义者!” . 怎么把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内脏翅膀处理干净的楚歌已经不想回忆了,总之,他觉得自己的鼻端一直浮着腥味的恶臭,就算去闻橘子都没有办法改善。 他跟系统强烈要求要屏蔽嗅觉,保障宿主的身心健康,遭到了统子无情的拒绝。 楚歌悲伤成了三百斤的墩子:“统子,你不爱我了!” 系统高贵冷艳:“有意见就找局里投诉吗,遵循医嘱你知道吗,除了自爆而亡这类情况,其他的你就别费功夫了。” 楚歌想哭:“那万一是个庸医呢!” 系统幽幽道:“你说的庸医是你们中心主任的爱人喔。” 楚歌:“!!!” 难怪他上次任务出来就直接被强制检查了,他还在纳闷儿为什么会有医生上局里服务!明明以前都没有的! 系统说:“哎,其实你们主任是关心你。” 楚歌幽怨道:“关心我就同意我转中心的报告啊。” 他本来是在人渣改造中心的,局里还有生子服务、反派逆袭、节操拾捡、进度拯救、维护和平等等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楚歌打了个条子申请借调去其他中心,他满分入局,两次完美,评级去最难的维和都可以了,结果还是被压着不给通过。 系统说:“那你现在想转吗。” 楚歌瞅了瞅锅里,他弟今儿早去拓展训练前,还给他先熬了一锅香菇青菜粥。 “算了,等我弟长大了再说吧。” . 楚歌挑着他的新担子去超市拐子口的时候,明显感觉着轻了不少,毕竟没了酸辣粉那沉甸甸的一桶水。 以前的位置还是被那个中年妇女占着的,楚歌眼尖的发现,卖酸辣粉的又出现了好几个摊位,各种老字号酸辣粉、天字第一号酸辣粉、正宗酸辣粉吹得天花乱坠,乱七八糟的一堆堆。价格牌子上早就不是他以前的小碗五块大碗八块,什么四块七块,三块六块,全都出来了。 “这简直就是恶性竞争耶,统子!” 系统沉思:“我查资料看到,以前还有一块钱一碗的。” 楚歌幽幽说:“哦,我知道啊,那时候我都才三岁呢。” 系统:“” 楚歌摊位都没往里面挤,径直找到两天前自己被挤去的那地儿,自从袁郴大闹一场后,他倒像是因祸得福,周围摊主都待他挺和善的。 见着他来了,还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小陆,前两天怎么没来?” 楚歌把担子放下,特别不好意思:“回家里陪弟弟了。” 整个周末,他都陪着陆之南小朋友,预习功课,辅导习题,讲课外故事。陆之北能在学校里混成顶尖的那一小撮儿,自然还是有一些真功夫的,被楚歌翻出来,辅导这个年纪的陆之南,绰绰有余。 假如他周末也在外面摆摊,陆之南空闲着,铁定要跟着他出来。外面太阳大的时候贼热,没太阳阴下来又挺冷,楚歌舍不得陆之南在外边儿受苦,干脆周末也不来摆摊了。 弟弟多大啦?读几年级啦?成绩怎么样? 总归会聊起这些话题,楚歌模糊了关键信息,倒是和旁边的摊主相谈甚欢。 他一边说一边将冷串儿摆出来,倒惹得旁边都瞧着稀奇:“小陆,你这又是弄的什么呀?” 楚歌晕起小笑涡儿:“冷串。” 当下也不犹豫,就请周围的摊主都尝了尝,共做了藤椒、红油两个口味,入口后都是极致的鲜香,仿佛有极致的爽感在味蕾上爆炸开,更不要说,食材本身就鲜美到了极致。 周围摊主鲜的舌头都快要被咬掉了,一个个连连点头,完全没吃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儿。 楚歌先前就观察过,从没有见过串串、火锅这一类川渝菜系,他原本以为是地域的原因,指不定本地人不吃辣,后来去了号称货品最全的超市,才发现这个世界的辣椒种类本来就不多。大概是因为其中含着极重黑絮的原因,人们下意识避开,很少拿来做菜。 倒方便了他,顺顺利利的把冷串儿给推出来。 “味道怎么样?” 这不会有第二个答案了,所有人都竖起了大拇指。 操刀煮冷串、调佐料的统子心中飘飘然,他总算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琢磨着要不什么时候抽个空,去上个厨艺培训班了。 楚歌问他:“你要去哪儿,新东方?蓝翔?” 系统有点儿扭捏,然后语出惊人:“我想跟你弟学。” 楚歌:“我弟那是天赋型选手,你学不来的。” 系统生气了:“楚三岁你再损我,以后你自己去调佐料啊。” 楚歌:“没关系,我还不懂你吗,统子,刀子嘴豆腐心。” 系统差点没有弄块钢铁豆腐心砸向这宿主。 . 藤椒的香气十分浓烈,另一旁再佐以澄透的红油,两者无不是入目汤汁鲜亮,不一会儿,便有食客被吸引,前来问询。 荤一素一,按串收费,所有种类都是一个价。 这个价格并不高,一根冷串的价格只相当于小碗酸辣粉的五分之一,一块钱而已,要是手里有零散的毛票,有几个钢镚儿,买一两串儿就刚刚好。 酸辣粉吃了一碗大概率不会想吃第二碗,但是冷串不一样啊,种类多,样数杂,尝了一种,总想再尝尝,其他的是什么味道。 而且还有周围摊主恨不得把舌头都吃下去的活广告。 有第一个人尝了,就有第二个,买个八串九串,不如就凑个整吧。 楚歌抛下诱饵:“买十串送一串喔,任选!” 冷串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当初的酸辣粉,毕竟,价格中有“四十颗椰子糖”的巨大差距。有年轻人站在他摊子前吃,嘴唇红汪汪,眼泪都出来了:“小老板,你这个好辣啊!” 楚歌笑了一下,跟他介绍旁边的摊主:“那边有鲜榨果汁,你吃一口喝一口啊,就这么干着吃,当然辣了。” 隔壁摊主挺高兴的看了他一眼,楚歌回以羞涩笑。 冷串挺受欢迎的,高峰人流过去后,他今天准备的竹签子都去了大半。楚歌拨弄了一下,边听着人行来的脚步声,抬头时下意识就带上了招呼食客的甜笑:“吃点儿什么啊?” 一张俊脸映入视线,楚歌登时僵了一下。 褚游居高临下,看着半弯腰的他。瞳眸幽深,神色复杂。 “没想到真的是你。” 第28章 act1·畸骨 眼前人衬衫雪白挺括, 黑色长裤纤尘不染, 完美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整个人都是一种说不出的矜贵模样,与这乱吵吵闹哄哄的超市拐子口格格不入。 楚歌整个人都懵逼了:“卧槽, 统子, 褚游这种大少爷,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啊?!” 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谈! 褚游比陆之北还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吧,这位褚家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向来都是众星拱月的被伺候着,估计连菜价米价都弄不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超市拐子口! 在褚游站到楚歌摊子边的前一秒钟, 他都没想过,两人还有一天会再见。 原本就是天壤之别的的身份,在楚歌选择退学后, 只会在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上越行越远,彻底没了追平的那一天。 他们就像两条射线, 沿着彼此的道路坚定前行,同窗的时日, 只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交集点而已。 同窗读书,其实也不过泛泛之交。 楚歌朝着他点头:“好久不见。” 褚游盯着他不说话,嘴唇抿作了一条直线。 这不是一个友善的表情,楚歌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抽了风跑到摊子前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褚游眉毛皱的都可以夹住一只苍蝇了, 口气并不太好:“我以为你退你离开了是要做什么, 结果就真的在这种地方摆个破烂摊子?” 天知道他听到袁郴大张旗鼓告诉众人的这个发现时, 心里有多么的震惊,完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歌原本还想跟他好好说话的,一听褚游这语气就不乐意了。 这昔日的同学,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的,好像不把他贬低一下、嘲讽一番,心里就过不去似的。 他忒不高兴:“我卖冷串咋地了,碍着你了?” 褚游看着他这油盐不进、自甘堕落的样子,气的直哆嗦,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险些说不出话。 他早就在这边了,只是楚歌一直在与人唠嗑,没有注意到他。 而那唠嗑的主题 弟弟,弟弟。 有那么重要吗,那个小崽子的成绩到底是有多好,好到了他宁愿自己退学去摆摊。明明有的是办法可以激发异能,再不济转学去普通学校也可以,偏偏就这么干脆利落的退了学。 那天在初级学校门口相遇时,他以为楚歌只是随口说着玩的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 楚歌见他这都气的发抖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褚游是发的哪门子疯。这整个人站在他摊子面前跟个黑脸门神一样,周围的食客都要被吓跑了。 心里只想捞起扁担把他挥开,楚歌不耐道:“你傻愣着站这儿做什么,我还要卖冷串呢。” 闻言,褚游脸色黑的都快成锅底了,一看他摆着的扁担和箩筐,大声道:“你还剩多少,我全都包了。” 楚歌眉心微微蹙起。 不远处,公路旁的行道树下,停着一辆并不引人瞩目的黑色轿车,宽松舒适的车内,正有人亦微微蹙眉。 应莲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幕闹剧。 她看不见褚游的脸,只瞧得见背影,然而知子莫若母,便只是寥寥几语,都听出了他的激动。 而面向她的那一位、与褚游对峙的少年,神色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疏离的。 那张脸遗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应莲几乎一瞬就想起来,那是前些时候她去学校接褚游时遇上的孩子。当时褚游想要将少年介绍给她,但少年却不动声色的婉拒离开,似乎并不想与他们扯上干系。 那时候少年面色苍白到寻不见血色,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会吹倒,眼下瞧着,气色到时候好了不少。站在他的小摊子后,笑着与食客打招呼时,眉眼舒展,整个人都生动鲜活起来,令人不自觉也被感染。 应莲若有所思。 都已经定下回主家的日子了,褚游还一连三天悄悄往这里跑,跟迷了心窍一样。 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 小小的摊子前,那场闹剧还在继续。 褚游仿佛铁了心留在那里,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而他的目的 天知道这位大少爷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楚歌眉蹙的更深了:“褚游,你没事不要闹。” 褚游眯着眼睛看他,倏尔,唇边挑起一丝冷然的笑:“我闹什么了?你不是卖冷串吗,我想全买了不成?” 凌厉的目光像飞刀一样扫射向四周,所过之处,所及之人纷纷退散。 空气中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不容抗拒的压在了众人的背脊上。 眼前一闪,刹那间世界变样。 仿佛有无数黑絮咆哮着、嘶吼着、狂嗥着,如烈风如黄沙,如潜伏于其中狰狞凶狠的猛兽,贪婪的张开了咆哮大口—— 尖锐的厉喝划过了脑海:“楚三岁,撤去你的异能,倒!”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调动了异能,用以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高压。来不及多想楚歌立即按照提醒撤去,顿时脑海如同被缚上了千钧巨担,刹那间天旋地转。 想象中的与大地亲密接触并没有来临,一双臂膀扶住了他的肩。 褚游脸上有惊诧、有懊悔、有后怕 但楚歌都不想再看了。 他后退了一步,挣开褚游双手,凝视对方的目光冷淡到堪称严肃:“褚游,你把校训当什么了?” 在这个世界中,所有潜力者在踏上异能之路时,都会被告知一条准备:不许对普通人出手。 “保家卫国,抵御异兽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觉醒了异能,就是对着我们逞威风的?” 褚游一窒。 他下意识想要解释,然而余光瞥到周围,旁人无不是苍白了脸色,气喘吁吁,更有甚者已经站立不住。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但是刚才那个时候,身体仿佛有了意识,完全控制不住。 投向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了畏惧,褚游常年处在视线焦点,但从没想过,是像现在这样。 想要说话,却仿佛被浸水棉花堵住了,完全开不了口。 他的词典中,属于道歉的空间只有小小的一个角落。 却从来不会朝着稳压他的死对头。 . 不是被系统提醒了一句,楚歌真的想捞起扁担打人了。 他完全不知道褚游发的是什么神经,在这里现场表演了“异能欺压普通人”之后,说道歉又不道歉,说溜走又不溜走,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不愣登在原地站着。 看着褚游这二愣子样,楚歌简直怀疑,他是怎么跟陆之南联手,成功把陆之北挫骨扬灰了。 就褚游现在这段数,不被陆之北玩弄在股掌间都奇了怪了。 系统说:“别人当然不着急啊,家里有的是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呗。” 得。 褚游背靠褚家,这种说大算不上大的事情,还不是无关痛痒的就压下去,给点儿封口费小老百姓就感激涕零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收拾烂摊子的人几乎踩着点儿的来了。 其实算起来,只不过短短几秒钟的事情,下一刻,楚歌就觉得身体一暖,仿佛被泡入了温热的水里,先前那些糟糕的感觉一消而散,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他敏锐的察觉到暖意的来源,蓦地抬起头去,只见着一名容貌美丽的女人快步走来,秀眉微挑,隐隐含了几分冷意。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女人转头向他看来,楚歌心里一惊,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卧槽,统子,这妹子是谁啊!” 系统简直无力吐槽:“人家年纪都大你一轮了,还妹子那是褚游亲妈!” 楚歌这才想起来,这位是褚家家主夫人,应莲女士,拥有十分罕见的治愈系异能。 那为什么突然会感到温暖也就说得清了。 . 暖意席卷上身体的刹那,褚游就是一僵,脖子仿佛都被冻住了,完全不敢回头去看来人。 这股暖意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的母亲,应莲。 她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无数问题飞快的划过了脑海,褚游连他爹都不怕,唯独怕亲妈! 应莲施展异能,消除了褚游带来的负面影响,眼见着他还木头桩子一般站着,秀眉一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褚游看着楚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挤出一个音节。 许久之后,他一直梗着的脖子垂下去,小声道歉。 楚歌道:“没关系,我接受,但我想,还有更需要你道歉的人。” 四周安静。 应莲目光蓦地一凝,有探寻,有审视,楚歌不退不避,坦然与之对视。原本就是如此,他只不过是被殃及罢了,受到冲击最大的还是旁边的普通人,即便事后有人施展治愈系异能,对身体心理带来的影响也一时半会儿消除不掉。 最应该得到褚游道歉的,是他们。 何况,楚歌依稀记得应莲的性格,正直且善良。在原世界中陆之北曾与她接触过一些时日。陆之北那么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对于应莲都保持着敬意。 尽管极其微薄。 第29章 act1·畸骨 “褚游。” 打破寂静的嗓音十分柔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被喊到的人抬起头, 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母亲,那双向来温柔带鼓励的眼睛,此刻隐隐带着严厉。 异能者是要站在前线, 保护普通人的。 正是因为他们的强大, 所以,才更不能为所欲为。 褚游喉咙梗了梗,最终, 他放弃了先前的一切辩解,低下头去,朝着每一个被自己波及的群众, 赔礼道歉。 摊主们纷纷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只不过一件小事罢了。 应莲摇头, 道:“他犯了错误,应该的。” 便站到了一边去, 静静地等待褚游。 . 楚歌有一点惊讶,他没有想到, 最后褚游真的会道歉。 尽管说出了那句话,他也是以为,这位褚家大少爷会梗着脖子,打死不低头的。 系统说:“让他对你低头都低了, 别人算什么。” 楚歌:“” 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 让褚游对着陆之北低头, 大概比拿刀捅了他还难受。 便是现在,褚少爷的脸色,也是跟抹了煤灰差不多的。 他道歉完了一整圈,一开始还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到后来,面色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连楚歌都听得出其中的心平气和,就像是终于想通了。 在得到了所有摊主的原谅后,他再一次站到了楚歌身前,早没了一开始那全身都是刺的模样。 两个人依旧隔着扁担箩筐站着,不再像先前那么剑拔弩张。 . 应莲站在不远处,嘱咐手下人,一会儿记得要善后。 她看向了自己的孩子,先前那种极其激烈的波动起伏终于结束,现下,异能终于安稳了下来。 那是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沉默姿态,十分陌生的出现在了褚游身上。她的孩子嘴唇翕动着,又是犹豫又是挣扎,眼里全是另一侧少年的影子。 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下一刻,便要开口。 可最终他说不出一句话。 挣扎与犹豫中,他蓦地转身,不再多要片刻,就要匆匆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 那沉默之下,隐约还潜藏着几分难过与落寞。 应莲突然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 楚歌眼见着褚游走到他身前,沉默的站着,一言不发,又蓦地转身。 这一举一动都突兀到了极致,让人一头雾水。 尤其是那复杂又奇怪的眼神。 楚歌未加多想,喊住了他:“褚游!” 将将要离去的人脚步停下,缓慢的回过了头。 刚才喊住他不过是一时没有思考,等到褚游当真停下来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楚歌目光乱飞,瞥到了自己的扁担箩筐担子,终于扯出来一句话:“你不是要吃冷串儿吗。” 褚游:“” 系统:“” 褚游闷声道:“刚才说着玩的”你不要当真。 后面的话没有说得出来,楚歌把他给堵住了:“好歹做了几天同学,来,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吃。 心里这样想着,也想着要拒绝,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了口。等到褚游终于纠结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回去,站到了楚歌的小摊子前。 褚游:“”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双腿。 楚歌问他:“你想吃什么?” 褚游没吭声。 自从道完歉后他嘴唇就像拉上了拉链,跟个哑巴似的。 楚歌蹙眉:“你觉得不卫生?” “没有!”否认的速度堪称光速,生怕被误解。 楚歌说:“那你在扭捏啥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啊。” 褚游憋了半天都没有憋出来一个字。 楚歌跟统子吐槽:“这哥们儿是选择障碍症吗” 总之褚游不跟一个炸药桶一样,看着顺眼多了,刚才闹了一场,楚歌也没指望今儿个继续摆摊,干脆一样给褚游捡了一串儿。 轮到浇佐料的时候,一边清透,一边浓郁。 “藤椒还是红油?” 褚游呆愣愣的看着他麻利的手指,听着他轻快的语气,脑子一不清醒就说:“都喜欢。”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窘迫了,连忙要补救,楚歌已经又捡了一份,一边浇上藤椒的汤汁,一边浇上了撒着芝麻的红油。 “吃的辣不辣?” “” “葱要不要?” “” “香菜要不要?” “” 从头到尾褚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只记得自己站在这个拐子口,听着一声声的问询。只是在平常不过的话语,他小心翼翼的珍藏着,仔仔细细的倾听着,他知道自己或许在这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听到了。 那让他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有一股情绪在胸中激荡,却无法冲透那层无形的隔膜。 许久以后,褚游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就觉着自己的双手沉甸甸,他下意识望去,发现两只手都端着冷串儿,一份浇着清透的汤汁,一份覆满红油与芝麻。 刚刚忙碌完这一切的人冲着他笑了笑,眼里蕴满了光。 褚游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那目光几乎跟凝作了实质,便是瞎子也不能够视而不见。 楚歌心里叹了一口气,擦了擦手指,十分无奈的道:“褚少爷,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他哪里只有今天来呢? 在得到袁郴的消息后,又是唾弃又是鄙夷自己,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一连来了三天,在超市旁的甜品店里蹲点。 只是只有最后一天才得以相见。 褚游哽住。 身后有人在喊他,带着催促的意思,不知道是提醒还是其他什么。 褚游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应该要离开,去首都了。” 楚歌说:“哦。” 然后就没有第二句话。 褚游等了等,等不到下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楚歌:“???”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祝你一路顺利。” 褚游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楚歌道:“袁郴跟我说过祝你学业一帆风顺。” 就再没了别的话。 他两人之间向来都满是冲突,极少有这么平和的时候,以至于到了现在,在刚刚的话语结束后,谁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话题。 褚游说:“陆之北,你要不要跟我”他蓦地住口,停住了。 楚歌没有去想那下面的话是什么。 片刻后,褚游低声道:“再见。” 楚歌点点头:“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归于封闭的空间后,褚游闭上了眼睛。 在长久的紧绷与压抑后,他有一种几近于虚脱的感觉。 身体里有那么一瞬乱糟糟的,他十分清晰的记着这一种感觉,那导致了刚才那一场不受控制的意外。 他必须要给出一个解释。 褚游道:“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控制不住。” 应莲并不意外,事实上她早就猜到了:“你异能还在觉醒期,偶尔躁动暴走也是正常情况。” 褚游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嘀咕道:“那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应莲秀眉微挑,目中现出不赞同:“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已经导致了恶果,别人不会管你原因是什么。褚游,以后你上了战场,要是因为意外出了情况,没有完成预先的任务,导致了友军损失惨重你难道去跟别人解释,自己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不管他怎么解释,都无法改变他出错的事实。 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褚游闭上了嘴巴。 应莲缓缓道:“何况,今天你应该来这里吗?” . 黑色的轿车在笔直的道路上行驶,两侧建筑飞速后退,熟悉的景物不断远去,化作了一片虚影。 后座之上,母子二人两侧分坐。 在这一个问题被抛出后,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褚游给不出任何回答,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也知道正确的答案。 但偏偏他就选择了错误的那一种。 母亲的问询让他难以招架,即便未曾对视。 褚游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两个纸筒,司机要端走的时候,被他拒绝了,所以这个时候,还在他的手中。 半晌后,他小声说:“我只是想和同学道别。” ——却在这时候才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所以才会采取最笨拙的方式,蹲在超市这里傻不愣登的等。 应莲心里叹了一口气。 褚游望着窗外,沉默的看着玻璃外的风景,这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但是今天以后,他就要彻底离开了。 离开熟悉的故地,去往几乎陌生的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舍不得?” 轻声的询问,不知道问的,是舍不得这个地方,还是其他的什么。 握住纸筒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瞬,褚游最终摇头。 他掩饰性的端起了手中的纸筒,从中随意抽了根竹签,上面串着的是粉白色的藕片,被红油浇得淋漓尽致。 没顾得上在想,褚游张嘴吃了口,下一刻,他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辣! 实在是太辣了! 刺激的辣味席卷上了味蕾,在口腔内完全爆炸开,整个嘴里都是辣椒红油浓郁的味道。褚游从没有吃过这么辣的食物,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一边咳,一边吃,跟强迫症一样,不肯放下手里的冷串。 应莲看着他嘴唇辣的通红,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小到大,褚游就不怎么吃辣的,应莲自己则是无辣不欢,为了照顾褚游,家里口味基本都做的很是清淡。 眼下褚游一口一口的吃那被油浸润的通红的冷串,都不知道是自虐还是什么。 应莲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褚游辣的泪眼汪汪,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瓶水后摇头:“挺好吃的。” 应莲:“” 这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水平还见长了。 褚游并没有乱说话,最初的辣劲儿过去以后,再吃别的就好了很多。味觉差不多适应了,他就发现,这藕片特别的鲜嫩爽口。再尝尝其他竹签上的,平菇、青笋、黄瓜一样一样吃过去,竟是平生从未曾吃过的鲜美。 不知不觉间,竟然将红油浇得淋漓尽致的冷串吃了大半,眼见着一根根空荡荡的竹签,褚游一时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吃下去的。 他想起来偶尔听到的零眼散语,他不止是听到一个食客说过,拐子口那边新来的小老板做的东西很好吃。 那时候他就想,陆之北就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可能跟厨房打交道,还被人夸美味,多半是以讹传讹。 现在终于尝到,才知道是所言非虚。 然而一想起为什么会练出这一手厨艺,心中又哽了一下。 . 车厢中浮动着一股浓郁的红油味道,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确然十分勾人。 还有另一个浇着清透汤汁的被放在隔板中间,那是藤椒口味的,与红油截然不同,自从被拿上车以后,就没有人动过。 片刻后,应莲随意从中拿了一根,打发一下在车上的时光,甫一入口,眉尖就微微一蹙。 褚游此时正看着她,一见着蹙眉,心里就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着什么,叠连声的问道:“不太好吃吗?” 双目直盯着,都不知道紧张成了什么个劲儿。 应莲将之尽收眼底,侧目看他。 褚游讪讪,终于想起来,自己这行动太过于莫名其妙。 缓缓咀嚼着,感受着爆炸在舌尖上的椒麻爽感,味蕾被全然包裹,每一寸每一处都被滋润。轻巧的运动起异能,使了一个小技巧,撇去浮在上面的藤椒汤汁。 当所有掩盖都褪尽后,再被她感受到的,就是食材最原始的味道。 鲜甜,纯净。 那哪里说的上是不好吃,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人间至味。 入口后那样干净剔透、清新自然的感觉,压根就不像是个普通人能够做出来的。 . 身为一名异能者,应莲常年都不断从异能食物中摄取能量,是以她极其熟悉那种味道,古怪到令人恶心。那仿佛是用瓦楞纸板烧焦了,撒上了浆糊,又切碎了污水中挖出的草根,浇上了铁锈、污泥、死水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汤汁,混合而成的。 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恶臭,令人闻着都犯恶心,如果不是为了保持体内的异能,她压根就不会去尝试异能食物,没人想给自己找罪受。 实在是迫不得已了。 大部分的异能者在食用异能食物之前,都会先用特殊药剂将食材先处理一次,让里面那种发黑的暴烈能量缓缓散逸出来,这样处理后,味道会好上些许。 但即便经由特殊药剂处理过,异能食物的味道也相当的糟糕,几乎到了令人怀疑人生的底部。 吃惯了那种让人恶心的食物,再吃普通食物时,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寻常不过的吃食,都会觉得是人间美味,十分珍惜。 但即便是顶尖大厨烹饪的美食,也比不上手中这签,堪称是简陋的冷串。 纯净鲜甜,没有哪怕是一点儿不属于食材的味道,所有的滋味都来自于食材本身。 就像是用特殊药剂仔细处理过。 然而,净化的药剂又是那样的昂贵,对于异能者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有那些个囊中羞涩的,甚至都到了放弃处理、直接烹饪的地步。 又怎么可能用在这种十分廉价的普通食材上。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堪称普通的食材中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应莲明知故问:“他是你的同学?” 褚游点点头:“以前和我在一个班上,他的名字叫陆之北。” 刚才短暂听到的话语还浮现在耳边,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应莲道:“我听说,他退学了?” 褚游的神色有掩盖不住的黯然:“是之前的异能潜力检测,他没有测出来异能,后来直接选择退学了。”连转到其他普通学校的机会都放弃了。 喉头哽了一瞬:“那天在校门口遇到他就是办了退学手续出来。” 没有异能? 傻孩子啊 当初少年神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再度浮现于眼前,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眼下回想起来,才发现了异常。 那正像是缓慢觉醒的模样。 怎么可能异能潜力值测出来为零? 不是测错了,就是还有其他情况。 应莲道:“他没有去复测?” 褚游黯然摇头:“没有。”蹲守了好几天,也不曾在那外面逮到陆之北的影子。 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转身去了街头。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褚游堪称急切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他还可以去复测吗?”有可能其实当初是测错了的吗? 应莲想起来不久前在街头,所见到的,少年眉眼弯弯漾起小酒窝的样子,看得出来,尽管辛苦,却过得十分快乐。 短暂的抉择后,她并没有肯定。 从母亲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褚游有些失望的低头。 他也知道,其实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还记得他异能暴走后,陆之北险些晕厥倒地的模样。 应莲悠悠然的笑了一下,转瞬即收,看着看着自己十分失落的孩子,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第30章 act1·畸骨 去机场的路途上, 褚游一直抱着红油冷串儿的纸筒不撒手, 辣的呼呼吸气,嘴巴都痛的不像自己的了,也没有停下半点儿。 最后, 所有红油冷串儿被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辣的痛不欲生, 不停地喝水,因此,也错过了应莲若有所悟的眼神。 终于到了机场, 登上了封闭的通道,长长的登机通道一眼都望不到尽头,褚游靠在玻璃窗边, 怔怔的望着低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 当天楚歌就放弃了继续去超市拐子口摆摊的想法,无他, 袁郴和褚游两人先后到来,尤其是褚游昨天闹了那一场, 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事实上, 当天,他就察觉到许多异样的目光了。 对于这些靠着风雨里摆摊养家糊口的小老百姓来说,异能者离他们无疑很遥远,而楚歌, 又仿佛离得太近。 楚歌只想安安稳稳的靠着卖冷串儿挣钱菜钱, 好把陆之南小朋友平平安安的养大, 却一点儿都没有成为众人猜测讨论话题的兴趣。 总归超市拐子口是不能去的了,楚歌还觉得挺可惜的,袁郴也就罢了,尤其是褚游,简直匪夷所思。 “你说他要走就走了吧,走之前来找我一趟嘎哈啊。” 系统说:“炫耀?” “不太像。” 系统又猜:“尽最后一点同学情谊?” “他跟我有同窗情谊?” 系统:“”差点忘了,按照原世界来看,差不多是有仇。 总归虽然感觉上差不多和解掉了的样子,楚歌还是衷心的希望,褚游去了帝都就别回来。最好在那里一路顺风畅通发展,爬的越高,离他这种小市民就越远。 毕竟,他还没有忘记,原世界里就是这哥们儿,和他弟一起把他挫骨扬灰了的呢。 . 陆之南去拓展训练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怪冷清的。 不过少了一个人而已,整个世界好像都寂寞了。 楚歌卷了床被子在床上躺尸,懒洋洋的,一点儿都不想起来。先前被褚游冲击那么一下其实还是有点儿影响,脑仁儿疼。 系统等了半天发现他都还窝在床上不起来,提醒他道:“楚三岁,你好歹去煮碗面回来,吃了再睡啊。” 楚歌面无表情:“不煮,不想毒死自己。” 系统没想到他这么有自知之明:“你起来,我去煮成了吧。” 楚歌说:“不起来,脑壳子疼。” 系统匪夷所思:“你用腿走路又不用脑壳走路。” 楚歌有气无力:“但是脑壳也长在我身上啊,又不能把他给切了。” 对话陷入了僵局。 过了会儿,系统说:“你不吃饭以后得了胃病咋整。”原世界陆之北就有这毛病,疼起来的时候死去活来。 楚歌说:“胃病就胃病了呗,又不是不能活。” 系统问他:“你又不是孤家寡人,那你以后胃病犯了是你照顾你弟还是你弟照顾你。” 这个问题一击即中。 楚歌叹气:“唉。” 系统唏嘘:“唉。” 算了算了,起来煮碗面吃吧。 家里没有人,孤零零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做。 楚歌幽幽道:“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谁能给空巢老人一点儿爱。” 系统:“”是哦,三岁的空巢老人??? . 隔天楚歌就换了一地儿,去了另外一个街区的公交车站附近,那里不远有俩小区,走两条街就到了菜市场,人流量也还成。 其实卖这种冷串儿,去学校附近包管卖的飞快,许多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小零食,家长给了零花钱也足够他们买。 但是吧,楚歌家住的这附近,不算幼儿园,数来数去都只有俩正式学校,相隔的还不算特别远。 一所他曾经在里面读过好几年的的书,一个月前将将退学,另一所,眼下陆之南小朋友正在就读。 这就很尴尬了。 总之,楚歌是绝对不会去学校附近卖冷串儿的,袁郴和褚游两个人都算给他提了个醒儿了。就算轻松一些,但指不定会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他宁愿选择其他地方。 楚歌在早餐店前把扁担箩筐摆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系统唠嗑。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统子,昨儿个你嘎哈让我撤去异能啊。” 系统无语:“你问我之前你咋不想想你自己嘎哈了。” 楚歌讪讪。 他当时悄悄咪咪运行起异能,观察了那么一丢丢褚游的身体来着,毕竟这是他见到的第四个异能者。 与袁郴、陆之南相同,他的体内也有那种黑絮杂质,散布在身体各处。富集程度比袁郴的重,但是比陆之南的轻。 然后他眼前那些黑絮就像是活过来了,张牙舞爪的忒吓人。 楚歌还是不解:“那和我撤去异能有啥关系啊。” 系统看他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楚三岁你是傻的吗,旁边别的摊主早就倒下去了,就你一个孤愣愣的站着你这是嫌弃自己暴露的不够早吗。” 楚歌:“” 好像是哦。 所有人都因为褚游给倒地了,那时候他站着的确挺突兀的。 楚歌垂死挣扎,想给自己辩解一下:“那不是陆之北以前都比他厉害的吗。” 系统冷漠脸:“是哦,真的好厉害哦,直面觉醒者异能暴动还不倒下的普通人。” 楚歌绝望的选择了闭上嘴巴。 一回忆感觉自己处处都是破绽,尤其是应莲探究审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该不会把自己暴露了的吧! 这打击的楚歌整个人都蔫缩缩的,推销冷串儿都推销的提不起兴趣了。 想到应莲和褚游都已经离开了这里,估计以后不会再见到了,心里才稍微安稳了点儿。 然而没安稳多少时候,又出了麻烦。 . 这天楚歌照例来早餐店外边儿摆摊,没多久就走来了几个年轻人,一个个染着非主流发色,嘻嘻哈哈,流里流气的。 楚歌不想理这群杀马特,奈何杀马特却是朝着他来的,不多时就走过来,一个个围在他身边。 为首的一个黄毛眯着眼睛冲着他,手指着摊子:“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兄弟们一样来一份儿。” 旁边染着红色头发的说:“虎哥,我不爱吃这个。” 黄毛虎哥立刻给他怼回去:“带你来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红毛被吼了,蔫蔫的不说话。 旁边又有一个嘀咕:“吹得这么神奇,这看上去也没有多好吃嘛。” 黄毛虎哥闻言眼睛一瞪:“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楚歌没动。 他一数眼前的杀马特,一个黄毛,两个红毛,还有一个稍稍看上去不那么乡村的黑毛。 两个在前,两个在左右,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着,乌泱泱的站着。 还刚好四个。 黄毛虎哥不善的看着他:“你小子愣着做什么呢,赶紧给兄弟几个做啊。” 此时此景,楚歌幽幽地道:“统子,你有没有昨日重现的感觉。” 这压根就是他刚穿来那天的翻版啊! 系统郑重提醒他:“冷静啊,楚三岁,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楚歌:“”这统子语文瞎跟谁学的,家室是这么用的吗。 但是眼下暂时还没有时间来考虑统子的教育问题。 四个非主流杀马特还把他给堵着呢。 身为一名在社会主义光辉下成长的五讲四美好青年,直接动手影响是不好滴。 楚歌决定先采取文明的方式:“不好意思,小本生意,先付款。” 黄毛还没说话,红毛顿时嚷嚷开:“哥几个来吃你,是给你这破烂摊子面子,你还敢跟哥几个要钱?” 楚歌十分迷惑的望着他,看上去要有多迷茫就有多迷茫,要有多不解就有多不解。 “可是,吃东西不是就该付钱的吗?” 宛如一只跌跌撞撞走出了家门口的小动物,懵懵懂懂,一点都弄不明白社会上的规矩。 黄毛虎哥看着这斯斯文文的少年,决定看在这张脸的份儿上,给他个明白:“你去看这条街上的餐馆,哪个敢不长眼睛收兄弟们的钱。” 楚歌回过头去,就看到后边儿早餐店里的店主一脸惊恐的望着这里,胖胖的中年阿姨投向他的眼神还有点儿担忧。 他冲中年阿姨笑了一下,示意没事儿,又回过身:“但是,我这几天都没见过你们在这里吃早餐啊?” 不知道是染着颜色的杀马特中的哪一个说:“钱交足了,自然这几天就不去吃了。” 得,原来是收保护费的。 在超市拐子口那边呆了快一周都没遇上,万万没想到,才换了地儿没多久,就遇上地头蛇了。黄毛杀马特见他明白了,满意的笑了声:“明白了?” 楚歌小声说:“要多少啊。” 黄毛杀马特伸出了一个巴掌:“不多,这个数。” 楚歌“哦”了一声:“五块?” “” 楚歌猜测道:“五十块?” “” 黄毛杀马特气的差点没有一脚把他的摊子给踹飞了:“这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小子,我是你的话就识相点儿,不给自己找麻烦啊。” 楚歌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模样。 这种呆子以前不是没遇到过,无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在这条街上还没有敢跟他们对着横的。 看在这小子脸还长得不错的份上,黄毛杀马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就被打断了。 楚歌一脸惊讶的说:“原来你也知道,你们自己是麻烦啊。” 这句话无疑是点爆了炸药桶,黄毛杀马特气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心里门儿清,就是装傻充愣跟他们打马虎眼的。 想他上有老大罩着,下有小弟们奉承着,这条街上横着走,还从没有吃过亏。 这小子当真是狗胆包天! 他气得立刻就要扇这小子耳光子,眼前一花,登时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只听到“哐锵”声响,瓷片四碎。 楚歌面无表情,抬手就拎起了瓷器盆子,冲着他脑袋狠狠一下,登时就打的个头破血流。 红油顺着脑袋哗啦啦的流下,浸入了伤口流入了眼睛,血水不停从破口处冒出,刹那间犹如泉涌。 只听得一声惨叫,黄毛杀马特凄厉哀嚎,他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硬生生的扯下了小块破碎头皮。 楚歌心里烦的不行,看着那咕嘟嘟的血水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手一个把两个红毛全都掼倒在了地上,只有一开始隔得最远的那个黑毛,见势不妙溜得飞快。 “小子,你居然敢打我,你给我等着!” “等我们老大来了,有你好看的!” “你他妈也就现在嚣张一会儿了!有种就不要跑。” 楚歌面无表情,一脚踏在了黄毛胸口,那力道简直要把人的胸膛都给踏穿,黄毛顿时痛苦的呻吟起来。 即便是这样,污言秽语也不绝于耳,黄毛把他祖宗十八代给诅咒了个遍,没放过他早就没了的的爹,也捎带上了他已经死了的妈,一个都不落下。 楚歌笑了一下,俯下身,揪住了他的头发。 黄毛痛的立刻惨叫,却感觉到一块锋利的瓷片抵住了自己喉咙。 楚歌幽幽道:“原来你也知道,我爹没了,妈也早死了啊看哥们儿你这么有活力,不如我送你一程,一起去陪他们?” 黄毛心里“呸”了一声,心想这小毛孩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想来逞威风,当下扯着嗓子就要吼。 尖锐的棱角划破了脆弱的皮肤,脖颈处一阵刺痛,刹那间他僵住。 街上响起了匆匆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大喊:“老大,就是他。” 黄毛顿时心中一喜,隐约的害怕没了,充满着底气,心想一会儿一定要给这小子好看。 来人前呼后拥,匆匆赶来,老远只见着一少年俯下身,毫不留情的揪着地上人的头发,一地的红油与碎片,黄毛头上血流如注,被打的极惨。 居然还敢在他的地盘上逞威风? 这小子真是活腻了! 就没遇过挑衅自己尊严的事儿,这片地儿谁不尊敬着他三分,来人心中不悦,瞧着那还不肯放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就要开口。 直到那少年抬起了头来,露出了眉眼。 看清的刹那,来人顿时一僵,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地上杀马特黄毛高声大叫,声嘶力竭:“老大,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楚歌还以为是谁,没想到却见着个老熟人。 他漫不经心的一笑,眉眼流云般的散开,却惊得来人一个哆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恐惧的夜晚。 “龙哥,好久不见啊?” 第31章 act1·畸骨 骷髅头刺青再怎么都不曾想得到, 手下人说的那惹事的小子竟然是他, 适才那点儿威风勇气就跟被长针戳破了的气球一般,“哧溜”一下子放的无踪无影。 眼见着那少年微微笑起来,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脏污昏暗的小巷中, 手臂隐隐作痛, 如同见着了地狱中爬出的恶魔。 “我都不知道,你现在都开始收保护费了。”楚歌感叹道,“真威风啊!” 那长长的叹息如同一根生锈的钢管捅入了他的血肉, 残忍而又轻快的卸下两条臂膀,骷髅头刺青两条手臂都在细微的痉挛。 等明白了楚歌话语里的意思,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 恨不得给那惹事的小弟两个耳光。 黄毛杀马特一脸红油什么都看不到,还在不住的叫嚷,指望着老大给自己找回场子。怎么等也没有等到, 反倒听到了一声暴跳如雷的大喝:“闭嘴!” 四周一时安静,意识到说的是自己, 黄毛杀马特终于闭上了嘴巴。 紧接着,就听到自己那威风凛凛、无所不能的老大的声音, 与平时截然不同:“陆陆哥,手下人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哥??? 慢,慢着, 老大怎么喊那小子的?! 他们该不会是今天没有睡醒吧! 身后跟着的那一群乌泱乌泱的小混混, 闻言个个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压根无法接受从老大口里说出的话。 他们不是来替兄弟找回场子,给那小崽子一点儿颜色看看的吗?! 这又是哪出跟哪出啊? 手下人忍不住道:“老大这小子您认识啊。” 楚歌漫然一笑,终于放开了黄毛被揪着的头发,慢条斯理站起来。他总算舍得从黄毛胸口挪开那只脚,扬起了手腕,随意一抛。 铿锵一声脆响,空中若有破空之声。 众人眼前白光一闪,再一回神,就见着一枚碎瓷片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骷髅头刺青脚下。 尖锐棱角犹带着殷红血迹,沾染上粗糙地面。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被那漫不经心的目光一扫,地下瘫着的两个红毛登时哆嗦,蓄起的架势烟消云散,什么偷袭的念头都没了。 楚歌看着他,桃花眼波光潋滟,似笑非笑。 骷髅头刺青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险些威风都顾不上,连忙道:“陆哥,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这几个小子是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眼冒犯到您头上。” 他身边一个小混混忍不住说:“龙哥,这小子” 话没说完就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什么这小子,喊陆哥!” 小混混被他一瞪,心里哆嗦一下,后面的问句就没有出的来。 感受到周围手下或怪异或惊讶的眼神,骷髅头刺青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个中原因究竟如何他不能说,说了这老大的威信就没了,但不说又难免手下不服。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的一个急中生智,骷髅头刺青重重一拍手下胳膊:“这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放尊重点儿!” 楚歌:“” 他咋就成这骷髅头刺青的救命恩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不敢相信,但一想着刚才那拿捏得妙到巅毫的一片碎瓷,忍不住就信了大半。 一时间所有人都怪异的盯着楚歌,心里虽然各种情绪翻杂,但好歹的一个个没出声。 骷髅头刺青说的煞有介事:“前些日子出了点儿意外,多亏陆哥搭了把手。道上人讲情义,既然对我有恩,那不论年纪大小,以后就都是我的哥!” “好!” 这话众人听得极对胃口,登时间,先前那点儿惊异怀疑烟消云散。 有恩必定涌泉相报,就是这个样子,才能够维系住兄弟们的情谊。龙哥身为众人的老大,被人相救后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执意让那少年高上一头,如此重情重义,真不愧是他们追随的人! 一时间叫好声连连,加之先前楚歌那一手,众人眼神已是信服,唯有后面一个混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着这话面色古怪,但最后还是闭着嘴巴。 楚歌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走向,简直佩服骷髅头刺青的能屈能伸。 地上的黄毛早就傻了眼,他是等着老大给自己找回场子没错,但是被他找麻烦的居然是他老大的恩人 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事儿,忍不住就抖了一下,他一会儿该不会被老大剥皮吧! 就这时候,听到老大吼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跟陆哥道歉啊” 两个红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眉眼微微带着笑的少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这好像一睁眼就天翻地覆了一样。 “虎子!” 黄毛被叫到,哀嚎了一声:“龙哥,我起不来!” 气的骷髅头心肝儿都在颤,眼角余光瞥见地上那一枚碎瓷,仿佛喉间又凉了一下,浑身腱子肉都在抖:“我说你小子两个平时都挺机灵的,现在怎么都傻了,还不去扶一把。” 两个红毛连忙去把还瘫着的黄毛扶起来,头破血流,一头红油湿哒哒的滴,浸的满身都是,好不凄惨。 三个人刚才都是被直接打的趴下,见识了身手,心里对这救命恩人的说辞倒是信了大半。 “对不起,陆哥,刚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现在跟您赔罪。” 三个人老老实实的,就是被打破了脑袋的黄毛也没搞什么花招。 楚歌笑了一下:“还收不收保护费?” 杀马特:“!!!” 他们是活腻了吗,哪里还有胆子去收保护费!黄毛老老实实的:“陆哥,您大人有大量我现在脑袋也磕破了,您消气了吗。” 楚歌说:“气没消呢。” 黄毛差点被开瓢的脑袋一个晃,只觉得生不如死,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就是来找这少年的麻烦。他战战兢兢,十分沉痛道:“那您就再给我来一下吧,直到消气为止。”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的看着这里。 先惹事儿的是他们,只要他还认龙哥这个老大,就算楚歌真的给他再来一下,他也没得话说的。 骷髅头刺青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这位是掐死人眼睛都不眨的主儿,连忙求情道:“您看这事儿” “赶紧把地儿收拾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 不远处,一辆抛了锚的车中,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见着那群混混气势汹汹而来,被轻描淡写几句,又灰溜溜的离去,忍不住兴味勾唇:“有趣。” 他身边,一半大少年眼睛直直的看着人群的中心点,闻言奇怪道:“叔叔,您的意思是什么?” 贺钦笑了一下,难得耐心的跟侄子解释:“你记得一开始骷髅头刺青的反应吗?那不像是被救了一命。” 反倒像是见到了极为害怕的人物,什么威风都丢了,被吓破了胆子呢。 半大少年并没有太明白,他一开始就没有仔细观察,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劈手砸人脑袋的楚歌身上,几乎是舍不得挪开半点目光。 贺钦见状,心里一哂。 知晓这个侄子定不下性,见着美人就挪不开眼,从头到尾就只顾着一张脸,也懒得再点拨他。 就见着那群混混飞速的把地上的垃圾杂物给处理干净,那少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守着扁担箩筐,在那里摆着个摊子。 或许还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少年嘴唇轻抿,靠在站牌旁,那神情,几乎是冰冷到漠然的。 红油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混合着尚未散去的鲜血味道,刺激人的神经。 贺钦心里一动,就要令手下上前去,便在这时,看到后面鬼鬼祟祟的冒了个人来,说了几句,将那摊子上的食物混着汤汁,全数买走。 眉心轻轻一跳,那是不悦的标志。 便在这时候,手下人恭恭敬敬的汇报:“先生,学校那边派来接您的车已经到了。” 一开始学校就说的会派车前来,只是掂量着贺钦的性子,小心翼翼问了,得了他们会自行前往拓展训练的答复,这才没有派车来。 贺钦皱眉道:“什么时间了?” 手下人说:“学校那边的消息,前面的流程可以拖一会儿全速前进,应当还能赶得上主持活动。” 算了,不过一时兴起而已。 瞥了一眼,贺钦当即换车,半大少年匆匆的忘了还站在原地的那人一眼,连忙跟上。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种穷乡僻壤的旮旯角落,居然也还有这么出色的人? 单说相貌,比褚家前几天才回来的那小少爷都不遑多让了! . 楚歌对此一无所知,他随意的瞄了一眼,只见着一辆车抛锚停在路旁,又匆匆离去。 太阳穴突突的直跳,脑海中仿佛有怪兽张牙舞爪,不停地叫嚣。 他知道这是晕血的老毛病又犯了,当时被他给强行按压下,此刻又更加气势汹汹的爆发开来。 鲜血的味道无处不在弥散,已然擦洗干净的地面仿佛还有血迹隐约的轮廓,昭示着他刚才如何暴力的敲破了人的脑袋。 然而楚歌没有丝毫快意,当碎瓷划过人的皮肤,令其中鲜红血肉裸露出来时,他只觉得恶心,说不出的恶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若有似无的响起了滚雷声。 楚歌眯起眼,仰头看去。 乌云离散,聚合,在天空中翻滚、嘶嚎,沉沉如墨。 不过片刻,大雨就泼洒洒的打了下来,毫不留情的溅湿了人的衣物。 他靠着车站牌,脚下是扔着的扁担与箩筐,并没有一点儿遮蔽的事物,被浇了个正着。 寒气入体,楚歌打了个冷颤。 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色阴翳中,只听闻滚滚雷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压抑。 从里到外,一片冰冷。 便在这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喊着:“哎,小伙子,进来避一避雨吧!” 第32章 act1·畸骨 楚歌回过头去, 便见着是一人在朝他招手, 正是不远处那家早餐店的老板娘。 先前他与杀马特对峙时,中年阿姨含着担忧的眼神还隐在眼前,楚歌踯躅了片刻, 最后还是进去躲着了。 大概是淋了雨,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有一些头脑发晕。 “来,喝杯水。” 冒着腾腾热气的纸杯被递到边上, 对着的是老板娘善意的笑容。楚歌轻轻道了声谢,小口小口抿着,喝下去了, 暖流进入胃部,驱散了四肢百骸中弥散的寒意,他终于觉得好过了一点点。 暴雨来得突然, 街上望去也再没有几个行人。 楚歌有一茬儿没一茬儿的跟老板娘唠嗑,眼见着天色渐晚, 这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不免有些心焦。 最后他跟老板娘商量了一下, 便先把东西放在这儿,明儿个雨停了再来取,眼下借把伞,先回去。 一层秋雨一层凉, 第二天起来后, 胳膊将将伸出被窝儿, 楚歌又缩回去了。 冷! 系统提醒他:“多穿点儿,免得感冒了。” 楚歌闷声闷气:“想再睡一会儿。” 系统说:“你东西还搁在人那儿呢,打算不要了吗。” 楚歌不太想出门,但是他现在东西还在人家那儿搁着呢,怎么好耽搁久了,别人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 而且他现在也并没有任性的资本,出门摆摊是陆家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他说什么也不能给放弃了。 他起来加了件衣服,先把高汤熬上。肉类、内脏、蔬菜等等是早前就一并处理好了的,全都剔除了杂质,只是在厨房里翻了翻,发现竹签只剩了一小把,数了数只有二三十根。 就这么点儿竹签子是肯定不够的,楚歌每次出去都是数了好几百根的,没奈何,只能下楼去杂货铺,先买竹签子。 楼下卖的竹签是那种塑料袋包装好的,一块五一袋,里面一共五十根签子,楚歌买的多,老板跟他优惠了一下,算的价格是一块二。 他捡了二十包竹签子就准备去结账了,还是系统提醒他:“楚三岁,你不再买个盆吗?”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没忍住拿瓷盆敲在了黄毛头上,爽快是爽快了,也没有装红油的容器了。 甭说是红油,现在装椒麻口味的佐料容器,也还在早餐店里。 当时那两个瓷盆是一对儿,青花瓷的,至于是不是元青花,估摸着这个世界有没有元代都不知道。总之两支容器印着素雅的青花,装着澄澄的汤汁,怪好看的,只是现在已经没了。 楚歌之前就是在这家杂货铺里淘到的那两个青花瓷盆,记得当时好像就只有这俩,这会儿再绕到另外一边货架一看,果不其然已经没了。 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一个装椒麻的青花了,少了装红油的那个,不是一对儿。 不开心。 系统瞧着他兴致不高,小心翼翼的宽慰:“我觉得其实换个铁钵的也不妨碍啥,还经摔,经打。” 楚歌拎起了一只叠在上面货架里的铁钵,看到了里面底子上贴着的花花绿绿的广告,贼丑。 “不要。” “为啥不啊。” “不好看。” “” 楚歌闷气:“青花瓷的装椒麻和红油才漂亮,铁钵颜色太暗了,不衬,装着不好看。” 系统:“”作为一名并没有在现实世界中吃过冷串的数据,他竟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自从宿主用青花瓷盆打的黄毛头破血流后,整个人的状态又变得不对劲起来,像是又回到了刚刚穿到这个时候来的时候,当时他也是一钢管敲破了骷髅头刺青的脑袋。 总之晕血这个老毛病一直没好,见了血就挺糟糕。 他测了一下,被温度吓了一跳:“楚三岁你有点低烧” 楚歌浑跟个没事人一样:“没关系,烧不傻的,万一是我异能在觉醒呢。” 系统:“”他简直想把宿主给摇醒,都已经觉醒净化异能了,还在想什么啊?! . 楚歌挑来挑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容器,杂货铺里不是没有别的瓷器,只是颜色是那种比较深的土黄,看着不太清爽。他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拎了两个系统建议的铁钵。 付款,回家,签子先用开水烫一遍,再开始串串儿。 他头有点晕,串签子老是戳到自己手上,不一会儿手指就被戳得通红。 系统看不下去:“要不今天就不去了。” 楚歌昏沉沉:“要去,东西还在别人那儿呢,之前商定好今天去取的。” 系统说:“晚一会儿也没什么大碍啊,店里又不是你那两个筐都放不下。” 楚歌表示拒绝。 一开始是他不想出门,系统催他赶紧出门,现在倒掉了个个儿。 最后系统没办法,催他先去休息了,自己先接管过来,挽起袖子顶着。 等到楚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一切都处理好,自己正提着两大口袋,吭哧吭哧的往着早餐店赶。 东西实在是沉,走了一半停下歇口气,路上不知道是碰着个谁,一见到他连忙凑过来:“陆哥,您上哪儿去啊?” 楚歌老半天了都没想起来,还是系统提醒他,是昨天遇到的混混之一。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他也算客气的回答:“去摆摊。” “陆哥今天还去啊?!”来人眼前一亮,伸手,不容分说的抢走了地上的两只大口袋:“来来来,我帮您提!” 楚歌:“???” 本来只是客气客气打个招呼,楚歌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发展,一不留神自己地上放着的两只口袋都被抢走了,来人健步如飞,提起来脸不红心不喘,堪称轻松的把两口袋拎到了目的地。 还冲着他嘿嘿嘿的笑。 楚歌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怎么一夜之间就改性子了? 这哥们儿是把两口袋拎到早餐店里的,倒是把老板娘都唬了一跳,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以为是又要收保护费了,结果被他摆了摆手生活这个月不收,理由是昨儿个照顾了陆哥。 楚歌:“” 这世界变化太快他看不清! 他去早餐店里把扁担箩筐取出来了,又把小包小包带来的佐料调好,作为搬运的酬劳,先请这哥们儿吃一顿。 今天来摆摊子以后卖的特别的快,压根就没有受到昨天打一场的影响,食客络绎不绝,个个尝了以后都赞不绝口。不一会儿楚歌带来的六百根冷串儿就卖的干干净净,一瞅时间中午都没有到。 见着已经没有了,后面的食客有点儿失望:“陆小老板,你下午还来不来啊?” 楚歌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下午不来,明天再来啊。” 其实按道理来说他是可以趁着中午回去煮一波,然后下午再带来摆摊的,时间完全来得及。 但是在外面吹冷风站了这么久,整个人都是晕的,他那点儿低烧还没有退下去,还在大街上晃悠,回家后几乎是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感觉还是有些晕,但比先前好了些,楚歌对陆之北这个孱弱的身体真是无法吐槽,人渣就算了,还天天生病,好了又烧。 这次他比昨天多带了三百串,结果去摆摊子以后,没多久又被一抢而光,只剩下一点儿汤汤水水,被他带回来下面。 楚歌回家后,一边数着毛票,在小本本上记载着,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现在摆摊的位置,比之前在超市拐子口还要差一点的啊,按理来说人流量是比不上的,怎么卖光的速度更快了啊?! 系统幽幽的说:“或许是我的手艺进步了呢?” 楚歌:“我咋知道咧。” 系统不可置信:“你吃不出来吗楚三岁,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面条比以前的好吃了吗!” 楚歌面无表情:“尝过我弟煮的面条,其他所有都没有滋味。” 系统:“” . 第三天楚歌再带着冷串儿去摆摊子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个大客户,一次性要买两百根的冷串儿,喊他的时候说秃噜了嘴,喊的不是小老板,喊的是陆哥。 本来还乐呵乐呵的,以为有了个大客户,被这一声“陆哥”给喊的,数签签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闻到香气食指大动,一不小心说秃噜嘴的大客户:“!!!” 糟糕,一不小心暴露了,回去会不会被老大骂啊! . 楚歌整个人都愣了,再一想想昨天,那些食客里好像那么几个有点儿面熟,整个人一下子就回味了过来。 敢情不是食客变多了、生意变好了,是他的冷串儿基本被小混混们包圆了啊? 楚歌面无表情:“去,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头儿呢?” 梳着非主流发型的杀马特眨眨眼:“陆哥,您喊我们头儿干啥啊。” 楚歌差点没有一签子给他飞过去:“我就在街边摆个摊子,还以为是自己生意变好了,结果是你们天天来买?” 杀马特也贼委屈:“我们怎么啦,我们不能买了吗,我们也喜欢吃啊。” 楚歌:“” 被这一顿委屈给反驳的差点恍惚过去了。 杀马特还在委屈:“这不能因为我们先前有人跟您打了一架,就区别对待啊。” 楚歌楚歌深吸一口气:“我不区别对待你们,想买就买,这很正常,但你一次性买这么多做什么?” 察觉到软化的口风,杀马特眼睛一亮:“因为真的很好吃啊,我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串串,而且还卖的挺便宜的陆哥,你这个买十串送一串儿,我买两百串儿你能不能多送我几串啊?!” 楚歌简直无语。 杀马特小心翼翼观察他神情:“不可以吗?” 楚歌说:“你们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买的。” 杀马特小声说:“下雨那天。” 得,敢情那天后面把所有冷串买光的的,也是他们。 杀马特想到那天,又委屈上了:“买回来看着挺多的,结果人一分也就那么几串,尝个味道就没有了。”最多的还被老大给抢走了,吃的舌头都快吞了。 楚歌看着杀马特,总算心平气和:“喜欢吃?” 杀马特回味道:“是啊,就是每次他们买回来,路上就吃的没多少了。” 算了算了,卖给谁都是卖。 而且这个杀马特虽然人逗了点儿,但是看食物的样子还是挺诚恳的,楚歌以前也有馋虫犯的特别厉害的时候,一个人吃串串就能吃近百根,也还能理解。 他也没再说啥,椒麻红油一样一百根,再加上附赠的,打给了杀马特。 杀马特一直盯着看,接到手里发现送了好多以后,咧着嘴笑的特别高兴:“陆哥,你人真好!” 楚歌真是被这活宝给逗笑了。 没多久就收摊了,算算时间,陆之南今天应该要回来了。 第33章 act1·畸骨 陆之南小朋友这一参加拓展训练就是五天, 他不在家里, 楚歌还怪想念的。这不,一琢磨着今天下午该回家了,都有动力去买菜了, 立刻收拾了收拾准备出发, 好好做一顿大餐来接风洗尘。 他摆摊子的地方离着菜市场比较近,因此这天就没有去超市,直接顺路拐去了菜市场买。 明天是周末, 他也没有寄存扁担箩筐,直接挑着过去,结果发现想要进菜市场里面去特别不方便。 没办法, 在外面找了个小杂货店,跟人家老板商量着先搁一一下,过会儿就来取, 这才往里面走。 系统说:“这么天天挑着担子也不是回事儿,要不咱去定制个小推车?” 统子说的是那种街上常见的早餐小推车, 什么卖早餐啦,烤冷面啊, 锅巴土豆啦,烤鱿鱼啦,都很常见,瞅着倒是要轻便很多, 主要是不用人去挑担子, 奈何—— 贵就一个字啊! 一辆全新的早餐小推车, 功能全点儿的,算下来差不多要两千多,他这得卖三四千根冷串儿才能赚回来。 楚歌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系统,他幽幽的说:“要不换个低配版的吧。” 系统:“啥啊楚三岁。” 楚歌指了指往来行人背上背着的那沉甸甸的玩意儿:“背篓。” 系统:“” 楚歌也不是胡说,主要是方便买菜,以后多半都是来菜市场的,这边不像超市那边好寄存。要是换成背篓,就可以毫无压力的带进去了。 菜市场里面人特别多,除了中央空出的一块天井,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满满当当都是人头,沸沸瀼瀼都是人声,一眼望去几乎望不到尽头,要是挤进去了估计想挤出来都困难。 楚歌顿了一下,想想这边离超市遥远的距离,总算打消了念头,征求意见:“统子,你说我今晚做啥比较好。” 系统斩钉截铁:“火锅!” 天天都吃冷串,实在是很想尝试热串串,把签子抽了跟火锅也差不多。楚歌一听也觉得不错,刚好陆之南小朋友没有吃过,现在天气冷了,回家两个人围着锅子摆好蔬菜、涮牛羊肉那些,吃起来也很快活。 说干就干立刻开动,楚歌在八角香料区那边晃荡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世界,并没有火锅底料! 一个串串、冒菜、火锅、麻辣烫压根都没有的世界,怎么可能会存在火锅底料这样的配料包啊! 楚歌心里是悲伤的,他才想好晚上给陆之南小朋友做什么改善伙食,就遭遇了这个天大的难题。 系统挺冷静的:“牛油在那边,辣椒、花椒、八角这些香料区都能买到。” 楚歌:“啊哈?” 系统:“走吧走吧,楚三岁,回去我给你炒底料吧。” .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吃货的战斗力永远都是无穷的,按照系统查找的资料包,很快楚歌就林林总总的挑选了一大堆香料。他转头又去了肉类区那边,买了一块凝结的牛油,至此,炒底料所需要的原材料就差不多的,剩下的就是往锅里丢的食材。 那些楚歌都很熟悉,和冷串儿大同小异,因为是在锅里煮的,很多冷串儿不好处理的食材也可以下。 比如说耗儿鱼啦、蹄筋啦、肥牛片啦、脑花啦 肉类区一片黑絮滚滚,那程度比蔬菜瓜果之类重了几乎有一倍。楚歌买了牛油都在打退堂鼓,因为菜市场这边的整体环境真的要比超市乱很多。在超市里他还可以去那些冷冻生鲜柜台买已经半加工改刀好了的食材,而在菜市场里 只听“咚咚咚”菜刀剁骨,溅起骨头渣子红白肉沫四处乱飞。 虽然大部分肉类是已经放过血后再拿来卖的,可不妨碍里边儿仍旧一滴一滴的往下渗着血水。 楚歌:“” 他晕血,没底气,怂了,溜。 系统眼睁睁看着宿主给他历数了一大堆火锅经典食材,正在哧溜哧溜口水准备给宿主指明方位什么腰片、月君花、脑花全都来一份的时候,宿主他跑了,跑了,跑了 简直是晴天一个大霹雳。 “楚三岁???” 回答的声音极其之虚弱:“你给我开屏蔽我就去买。” 系统:“我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数据。” 楚歌:“哦,坚持原则是好事儿。”系统:“算了。”原则就是拿来打破的。 他屈服了。 . 最后系统时隔许久终于第一次给宿主开了屏蔽,感动的楚歌热泪盈眶,他终于不用满眼肉沫满鼻血腥味儿了,然后想一想这功能居然不是他心灵受创的时候开而是为了在菜市场买一颗新鲜脑花,顿时又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系统问他:“感觉如何?” 楚歌心平气和:“挺好的。” 放眼望去,举目皆是马赛克,除了里面存在的一点儿黑絮,什么都是花的。 总之在嗅觉、视觉的双重屏蔽之下,楚歌总算成功的选完了火锅经典荤菜,他转头又去了蔬菜瓜果那边,这次屏蔽被解除了,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陆之南跟他口味挺像,他喜欢的吃的,陆之南平时也爱吃,楚歌就循着记忆,又买了些蔬菜。 沉甸甸的两大口袋,提起来分量十足,但这不算完,还得买点儿水果,给小孩子饭后消食吃。 之前陆之南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楚歌是每天给他洗了个苹果装在书包侧兜里,方便中午吃。陆之南不在,他也懒得买,但今天陆之南要回来了,家里的苹果也吃完了。 楚歌吭哧吭哧的提着袋子挤到水果那边,发现种类还不少,新季节的水果又出来了。 比如说那边红艳艳的那个果子,个头不大,满身麻点,味道贼酸,但要是裹上一层糖衣,再用糯米纸包着,就说不出的好吃。 楚歌眨眼:“统子,我弟吃过冰糖葫芦吗。” 系统:“应该没。” 楚歌眼睛一亮:“干!!!” 摊主见他来买山楂果子了还不信,一再跟他强调,这果子又酸又苦又涩,压根就没法入口,大老远的拉过来到现在也没有卖出去多少,见楚歌执意要买说要给他抹个零头。 这摊子上还有许多别的水果,楚歌干脆苹果橘子草莓都买了些,回去给陆之南做什锦山楂串儿。 这水果一买完两个口袋都不够了得拎三个口袋,沉得人手臂酸麻,楚歌出了菜市场,瞅着一地儿的摊子又望着走不动路。 系统已经见怪不怪:“还想回去给你弟做点啥。” 楚歌拎着口袋就跑到人家摊主面前了:“回去煮糖水海棠果儿!” 抿一颗甜丝丝的,给小孩子做零嘴吃! . 买的东西太多了,差点把袋子给撑破,还好楚歌开始寄存了箩筐扁担,可以全部都放进去。 他挑着自己这沉甸甸的担子回家,重的差点没压弯肩膀。一路走一路歇,原本拒绝的念头在动摇,楚歌心想着,要不还是买个小推车,方便一点。 好不容易挑着上了三楼,放下来还没歇口气呢,就听到“咚咚咚”一阵脚步声。 身旁大门“刷”的一下拉开了。 小孩子声音脆生生的,满是惊喜:“哥!” 温暖的灯光从屋内透出,冲散了楼梯间的暗淡,刹那间,整个世界都豁然明朗。 陆之南开心的跑出来,眼睛弯的像月牙儿。 楚歌被他唬了一跳,直到被小孩子抱住腰身才回过头来,摸了摸陆之南细软的头发,心里高兴,嘴上却是责怪:“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就把门开了,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陆之南在他胸口拱啊拱啊,眼睛眨巴眨:“我知道是哥哥呀。” 他回来后收拾完了就在阳台上守着,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想见的人。他看着楚歌回来,又看着楚歌进楼,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停在了墙边。 他就知道,哥哥到家门口了。 楚歌无奈,揉了一把他头发:“下次不许这样。” 陆之南才不说答应,就抿出两个小笑涡儿。 楚歌真是拿他没办法。 卸了扁担要把筐搬进屋,可怜陆之南的小胳膊腿儿,一个筐都抬不起来,楚歌连忙让他放下小心扭了手闪了腰,自己把这两箩筐搬进去。 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香气,足以勾起腹中饥饿的馋虫。 楚歌抬起头,视线尽头的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两副碗筷,还有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一桌菜肴。 陆之南“笃笃笃”的从厨房里蹦出来,手里拎着个汤勺,小孩子眼神亮晶晶的,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脆生生的催促:“哥,洗手吃饭啦!” . 楚歌洗完手出来的时候,碗里已经舀好了汤,是番茄炖的牛尾,浓香馥郁,色泽鲜亮。 小小的抿了一口,热流下肚,仿佛要驱散身体里积累的所有冷意,陆之南还在一旁小小声的提醒:“刚舀的,还没冷,小心烫。” 的确很烫,但只是一口,也暖融融的。 楚歌看着陆之南,问道:“不是说今天下午才结束吗?”害得他以为时间来得及,还能在家先做一顿大餐。 陆之南抿着小酒窝儿:“中午就返校啦。”愿意留在学校的学生可以把下午的活动参加完了再走,不过他就直接选择了回家。先把小书包放下,再从冰箱里翻出来菜,把汤炖上,又烧了一个大菜。 番茄牛尾汤旁是竹笋烧牛肉,陆之南发现他哥每次切肉的时候都特别的嫌弃,但是吃的时候又没什么,猜测楚歌应该是讨厌处理肉类,因此就把那块冻得快被遗忘的牛肉翻出来,配上竹笋红烧了一翻。 照顾楚歌的口味,香菜一点儿都没有放。 另外还用水焯了海带丝,拍了根黄瓜,蚝油淋了半颗西蓝花,凉拌了从外面摘回来的则耳根。 桌上的菜肴十分丰盛,两个人吃都是绰绰有余。 陆之南都不知道这几天自己不在,楚歌在家里到底吃了些什么,打开冰箱瞅过去,里面除了零零散散的蔬菜,半只盘子都看不到。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除了柜子里的挂面,走的时候是三把,现在孤零零只有一把呆着。 米桶里的米也是原封不动。 总不能天天都清水煮挂面,这么胡乱对付了吧。 陆之南问:“哥你这几天在家里吃了些什么?” 楚歌卡壳,压根就回答不出来,他天天都乱七八糟的凑合着的,用卖剩的冷串儿下面。 为了避免尴尬,他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随便煮了点呗。”就端起碗咕嘟咕嘟喝汤。 被他这么个反应,陆之南就是一开始再不明白,眼下也明白了。 瞅一瞅那边的两个箩筐,刚才瞥了几眼应该是买的水果和蔬菜,陆之南仿佛明白了什么。 果然就是随便对付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楚歌挑了一筷子竹笋到口里,期待的问道:“好吃吗?” 第34章 act1·畸骨 陆之南小朋友的手艺, 那和他比起来, 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中间填进去一百个统子都填不满的。 楚歌除了点头就没有了别的动作,搜肠刮肚想要赞美醇香浓郁的番茄牛尾汤, 赞美劲道十足的竹笋烧牛肉, 赞美清爽可口的开胃小菜,可惜想过来想过去,想了老半天, 就只干巴巴的憋出来了俩字儿:“好吃。”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陆之南很开心了,能够得到最重要的人的肯定, 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情。 即便只是在微不足道的厨艺上。 只是 他注意到,番茄牛尾汤楚歌喝过,竹笋烧牛肉楚歌也吃了, 还有海带丝、黄瓜段、西蓝花这些开胃小凉菜,全部都动了筷子, 独独除了一道折耳根。 这道菜是他在拓展训练里尝到的,味道很多同学都觉得很怪异, 但是他觉得好吃,估摸了一下做法,就回家做了来,想让哥哥也尝尝。 但是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陆之南问道:“哥,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吃这个啊?” “怎么可能啊?!”这桌子上的菜都挺合他口味的啊! 楚歌脱口就反驳, 还以为陆之南说的是哪道菜, 顺着看过去发现是那道凉拌的折耳根,照顾他的口味加了糖,还葱花什么的都没有放。 凉拌折耳根楚歌还挺喜欢吃的,不喜欢嚼根,就喜欢叶子,尤其刚刚长出来小小的、嫩嫩的那一点。若是往常他肯定想也不想就伸筷子过去了,奈何眼下的这一道,里面若有似无的飘着淡淡黑絮。 楚歌一顿:“家里好像没买过折耳根?” 家里的菜都是他在买,买了全部都用异能净化处理过,保证烹饪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杂质。可端在桌子上的这一盘,就有不少漂浮着,和其他的对比起尤其明显。 陆之南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小期待:“是我在拓展训练的活动里赢了,去摘的。” 当时还有很多其他的植物可以采摘,但想着这个凉拌出来特别好吃,所以他就放弃了其他的,单单选择了这一个。 楚歌一秒读出里面的关键词,是陆之南小朋友亲手去摘的。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赢了活动,带回家奖励,是很想要大人肯定一番的吧! 但是这个时候,陆之南脑袋都垂下去,扒拉着筷子,很是有一点垂头丧气:“但是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啊。” 这小脑袋都蔫下去了。 楚歌连忙挽救:“没有呀,弟,我挺喜欢的啊。” 为了挽救他连忙挑了一筷子,眼睁睁的看着里边儿黑絮散步,终于狠下心假装看不到塞进了口里。 嚼吧嚼吧,咀嚼吞咽。 咦? 陆之南还是蔫哒哒的:“但是你刚才都没有尝一口。” 楚歌又夹了一筷子,闻言笑起来:“那是之南你的手艺太好了,我吃不过来啊。” “真的吗。”小孩子犹自不敢相信。 楚歌笑吟吟:“当然是真的啊,之南比哥哥厉害多了呢。” . 他原本以为没有被净化处理过得折耳根里面漂浮着那么多的黑絮,吃起来味道应该是很糟糕的,但没想到,入口后,意外的还不赖? 配上陆之南为他特意调制的料汁,麻辣中含着丝丝甜意,舌尖有一抹回甘,完全停不下筷子。 下线一百年的系统窜出来:“那当然了,不然为什么异能者吃普通食物都当过年?” 虽然夸张了点儿,可事实就是这样。 楚歌费力的从陆之北记忆中扒拉出一截食用异兽肉的片段,然后体验了一把那恶心巴拉的味道,仿佛一块腐败长毛的烂肉在潲水里滚了圈在污水里裹了泥,混合着鲱鱼罐头酱汁用陈旧的铁锅煮出,从里到外都是一股子令人恶心的恶臭。 和那块凝结黑絮的异兽肉比较起来,眼前这丝丝缕缕漂浮着的折耳根,简直都可以算是小清新了。常年吃着那种恶心巴拉的异能食物,以至于就算再普通不过的寻常食物,对异能者来说,都是人间美味。 楚歌忽然间就理解了过来,如果以普通食物为标准,那么异能食物就是极度糟糕,而净化处理完毕后的就是极好。这些存在于普通食材中的黑絮,除了他根本就没有人能看到,也极少有人会大费周章把其中杂质处理掉。 眼下的折耳根,只不过是回到了食材平均水准而已,压根就不像他自己吓自己的那么可怕。 想明白了,楚歌就没有压力了,大快朵颐。 家里就俩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陆之南眉飞色舞的给他讲这次去拓展的见闻。 学校组织去的其实是一个与异能有些许关联的拓展,当然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被送去测试异能潜力的,但不妨碍开拓视野,培养兴趣。 野外竞走、拉练,后来他们去了一个特别大的异兽园,参观了被人类豢养的异兽。又去了植物园,按照图鉴填名字、辨别植物,又学习异种植物特性,尝试切片、处理、混合熬制药剂。他就是在这个环节胜出,才获得了去采摘折耳根的权利。 楚歌问:“之南记得图鉴上有什么吗?” 陆之南点头:“当然记得!” 他的记忆力很好,把图鉴上考到了他的从头到尾都背了一遍,楚歌听到里面的植物名字,从普通植物到异种植物,从一般变异到二次变异,越来越稀少、越来越珍贵其中很有一些令人心动的植物,比如净化药剂的主材。 赢得了比赛是可以从中挑一样的。 嗯,当然了,我们的陆之南小朋友,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后面稀奇古怪的那一堆。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天早上吃到的,味道新奇清爽,列在图鉴最开头的,普通植物第一位的,折耳根。 主持活动的据说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天才异能者,年纪轻轻就已经测出了s级的潜力,姓贺,名之朗。 贺之朗? 这名字很是陌生,楚歌并没有印象,还是系统提醒他,这是贺家眼下内定的继承人。 原世界陆之北觉醒雷系异能后,因为潜力无限,曾很是交游了一些出身豪门的天才少年,贺之朗就是其中之一。 他原本只是一个偏远旁系的孩子,因为贺家家主贺钦膝下无子,挑中了他,顿时摇身一跃飞上枝头,成为圈子中最炙手可热的存在,几乎与褚游旗鼓相当。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最要命的是,贺之朗,就曾是玩弄过陆之南的那群豪门子弟之一。 再度翻出这段记忆的楚歌简直想打人,他终于想起来,陆之北在转学去中央学校后,是怎么打入的圈子。 简单的很,他把陆之南送给贺之朗了。 天赋超群,但极好美色,形骸放浪花名在外。本来想下手的陆之北,无奈窥伺而无法得手,干脆就把目光转向了陆之南。玩不了哥哥就拿弟弟来替代,再加上陆之北顺水推舟 楚歌把这段记忆给掐掉了,他不想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陆之南见着他脸色有些不太好,小声说:“哥?” 楚歌闭眼,再睁开,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他的语气与平常一般无二,唯有捏紧了筷子的手,泛白的指节,暴露了心中的激荡。 “那他活动主持的怎么样?” “还好,挺顺利的。”陆之南描述了一通,末了想起来件事儿,挠头,“倒是我选了折耳根后,他好像有一点吃惊,再三问我,是不是确定选折耳根。” 楚歌看着他。 陆之南抿着小酒窝儿,不好意思的说:“是因为我选的植物太普通了吗?” 毫无疑问是的。 这种时候,有谁还会去选这种价值不及其他百分之一的普通植物呢,毕竟,有那么多的异能植物可供挑选。 明暖的灯光下,小孩子绞着手指,酒窝渐渐淡下去,抿住了嘴唇。 有一点忐忑,又有一点后悔,他突然间意识到,要是选了异种植物,虽然对家里没什么用,但如果转卖,应该可以补贴家里不少吧。 楚歌挑了一筷子折耳根,凑到了陆之南嘴边。 小孩子愣了一下,迟疑着,最后张开嘴,把那一片柔软的嫩叶从筷子上咬下。 卷吧卷吧到口里,是他熟悉的味道,刺激的麻辣中,带着一丝丝甘甜。 “好吃吗?” 陆之南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我也很喜欢。”楚歌冲着他笑了,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到口中,“所以,一点也不普通的。” 那些柔嫩的绿叶中,依旧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黑絮。 然而,他已经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在得到答复后,陆之南整个人都轻松了,那点儿忐忑与后悔烟消云散,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这样就很好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他只希望陆之南过得快乐。 . 原世界线中,楚歌不记得,贺之朗有来过一次他们这个偏远的地方。或许这次活动依旧存在,但那个时候陆之南已经退学,无从知道。 而当去往中央学院之后,陆之北不曾抛下陆之南,却亲手又将他推入另一个火坑。 年幼的孩子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无力而绝望的接受自己悲惨的命运。 贺之朗。 楚歌冷笑了一声,他绝不会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所有强取豪夺的出现,都离不开自身的弱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他的弟弟啊 被好生养了这么些时日,早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已然成为过去时,眼下脸颊白里透红,如同雪地里的红果,烂漫可爱,捏上去还有一点点圆润的婴儿肥。 他继承了颜小菱的样貌,五官如画笔描摹的精致,但眉锐而唇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小孩子一开始说起异能者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映着光,后来顾及他的感受,又强自压下。 楚歌凝视着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之南,那你想成为异能者吗?” 第35章 act1·畸骨 陆之南“啊呀”了一声, 说:“不想。” 小孩子说的甚是坚决, 坚决到楚歌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不想? 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异能者是多少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就单单看黑市里, 那种可以激发人体异能潜力的药剂的价格就知道了, 昂贵到几乎令人为止却步,但即便是这样,也有许多人前仆后继的冲上。 楚歌心里奇怪, 问道:“为什么不想?” 陆之南回答的自然极了:“因为哥哥也不是异能者啊。” 他说的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一个盹儿都没打,就像是真的觉得, 当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望见底,是如水的澄净与清澈,仿佛世间一切都被照映的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产生一股冲动, 把自己的异能给抖出来,直到被系统踢了一脚才清醒。 弟弟哎, 你就这么相信你哥,说不是异能者就不是的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 摸了摸小孩子细软的头发:“孩子气。” “才没有!”陆之南小朋友气鼓鼓。 楚歌被他这小模样给逗笑了,打趣道:“看来这训练营也不怎么有趣啊,没有激起你的一点儿热情。” 陆之南说:“是啊,其实也就这个样子, 没什么区别。” 那假装风平浪静、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楚歌想笑, 还是忍住了。 他始终都记得陆之南先前说起拓展训练见闻时的眼神, 羡慕与期待坠入他的眼睛,闪烁着点点碎光。明明就是很想的,也很喜欢的,却要跟他说不想。 真是口是心非的可爱。 楚歌心里拿定了主意,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再与陆之南纠缠。 两人吃完饭,他强行按住陆之南失败,小孩子又一溜烟的跑进去在水槽下洗碗,没留给他任何展示洗碗技巧的空间。 他也没闲着,把蔬菜水果这些放进冰箱归类,两人差不多同时忙完,又坐到了沙发上。 扶手那边搁着一管三十年珍藏护手霜,鬼知道已经放了多久,但是闻起来还挺正常。 瞅了一下发现保质期还没过,楚歌就挤了一点出来,要给陆之南涂,小孩子细幼的手指上,深深浅浅几道伤痕,倒像是被什么锐器给割破了。 楚歌问询看他,陆之南讷讷道:“参加活动时不小心。” . 电视机里的热播豪门狗血剧还没有结束,正是进行到了高潮前,今天正是两个孩子二十岁的生日,电闪雷鸣暴雨夜,贵妇人亲生子回到了幼年成长的贫民窟中,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生命。而同一时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奢华中,另一个孩子拥有盛大的生日宴,被正式宣布成为继承人。 鉴于剧情实在是辣眼睛,楚歌换了个台,转成了萌萌哒的动画片,色彩清新,音乐明快,小动物们正在天真的和花朵交谈。 陆之南以前还挺喜欢看的,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在他身旁扭来扭去,扭来扭去,停不下来。 楚歌被他扭得也看不下去电视,转头注目他。 陆之南咬咬嘴唇,欲言又止,忽然“噔噔噔”的跳下沙发,找出书包疯狂的乱翻。 不一会儿就停止了这个奇怪的举动,一步一磨蹭的过来。 楚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听着陆之南小声道:“哥哥,我在植物园里给你买了一个小礼物。” “是什么呀?” 陆之南扭着,磨蹭着,慢吞吞的伸出了手,攥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种子?石头?果实?化石?琥珀? 楚歌心里绵软一片,天马行空的猜着,却完全猜不透陆之南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小孩子看着他,眼神又是犹豫又是迟疑,就像是在忐忑,这个送出来的礼物是否会被喜欢。 快拿出来呀!无论是什么哥哥都会喜欢的! 毕竟是来自弟弟的第一份礼物对不对! 楚歌心里疯狂呐喊,他听见自己胸腔中心脏“砰砰”直跳,无比的期待陆之南的小礼物。他差点就要说出声,可最后也是鼓励着,微笑着,看着陆之南。 小孩子吸了一口气,攥紧的手指动了动,终于缓缓展开。 露出了其中一小块儿坑坑洼洼的木头。 楚歌:“???” 他一脸懵逼的把这一小块儿木头从陆之南从陆之南手中接过来,发现不是假的坑坑洼洼,是真的棱角不平。深乌色的木块并没有被磨得很平整,上面还像波浪一样凹陷起伏,最凹进去的地方歪歪斜斜的刻了个“陆”字。 大概,应该,也许是一个木坠饰? 陆之南期期艾艾的说:“哥哥,这是我在植物园里特意给你选的礼物。” 楚歌:“” 他差点没有喷出来,他弟这是审美水平被异兽肉感染了吗,选了这么丑不拉几的一坠饰送给他,磨成这蠢样哪个冤大头会买啊 系统幽幽道:“你弟不就是一个么。” 楚歌生气了:“统子,你这么说我弟我就不高兴了。” 系统闭嘴。 陆之南眼巴巴的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电光火石间,小孩子手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浮现过脑海。 楚歌一秒钟反应过来,开口就要再让陆之南把手伸过来,又止住。 小孩子都说是植物园里买的送给他了 还是不要戳穿的比较好。 楚歌弯下身,捏了捏弟弟软嘟嘟的小脸:“谢谢之南。” 陆之南傻乎乎的咧嘴,开心的跟什么似的。 楚歌笑起来:“给我戴上?” 陆之南眼睛一亮,又“噔噔噔”的冲过去翻书包,这一次快极了,很快就找出了一根编织的带子。古朴厚重,与木挂坠一色。 楚歌问道:“也是植物园里买的?” 陆之南脸不红心不跳,十分镇定的应道:“是!” 他把木挂坠用带子串起来,想要给楚歌带到脖子上,又够不着,忍不住着急:“哥哥你低头。” 楚歌低下了脖颈。 陆之南伸手,绕过他的头颅,小心翼翼给他带上,又拉着后面的活结,调整长度,直到正正落在胸前。 冰冰凉凉的,贴上肌肤,激的人一个哆嗦。 陆之南黏在他怀里,期期艾艾:“喜不喜欢啊。” 楚歌抱着他,捏捏小脸:“喜欢啊。”之南小朋友。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 周六周天楚歌不出摊,就在家里按着陆之南小朋友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摆摊方式可够随心所欲的,系统时常吐槽他,再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哪天遭逢大变全家都得饿死。 楚歌不以为意,他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六了,到时候就可以去打工了。 系统对此匪夷所思:“搬砖比的上摆摊子赚钱?” 楚歌幽幽道:“统子,你不计算我的异能成本啦?” 系统:“”竟然无法反驳。 算上异能成本那得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他摆的就是个路边摊,卖普通食物,就算价格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会在街边买食物的人,多半会是对价格十分敏感的。而且楚歌每根冷串儿上面也没多少,藕是薄薄的散片,鹌鹑蛋就一个,竹笋也就一根卖高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就只有开发新产品了。 煤气罐是不想背的,太沉,不安全,要是有火系异能就好了,可惜只是想想而已。 楚歌之前买了山楂果儿,他一直纳闷儿老板为什么卖的那么便宜,差不多一块钱一斤,自己尝了一个才知道,真的是又苦又涩又麻,啃了一小口压根就不想啃第二口,呸呸呸的直接吐了。 陆之南看到他买的山楂果儿也很是好奇,因为植物园里他也看到过这种果子,那还算得上是品质上好了的,都把一群小孩子酸的给倒了牙。 满嘴的酸涩弄得楚歌都直嘀咕:“统子,净化对这个还有效果吗。” 系统说:“你买了嗯,我算算,二十来斤。你不净化了你留在家里嘎哈,腐烂了当花肥吗。” 楚歌:“” 他表示不想说话并朝着系统扔了一箩筐酸倒牙的山楂。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完,楚歌只有硬着头皮上,全部都泡了,挑了其中黑絮比较少的给净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么一尝,酸味还在,但没有那么苦涩了。 他用黄糖熬了糖稀,用小竹签子把山楂果儿给串了,淋到了山楂上。 等到凝结后,黄澄澄的糖衣包裹着红艳艳的果子,灯光下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好看。 这应该算成了吧? 楚歌十分忐忑,自己还没尝,陆之南先尝了两个,咬上一口,嘎嘣就碎。酸酸甜甜,皮薄柔嫩,入口即化,并不沾牙。 陆之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接连吃了好几个。 楚歌心里大定,下楼买了跟扫帚,把上面的枝子给薅没了,留下光秃秃的瓤,隔天就插着一串串糖葫芦出门去了。 第36章 act1·畸骨 系统对此特别无语:“我说楚三岁, 你摆个摊子有够随便的。” 这才摆了多久, 卖的东西已经变了三回了,从酸辣粉到冷串儿到冰糖葫芦,没哪个是卖过了一个星期的, 全都是周抛日抛。 楚歌不高兴:“咋啦, 还不许我为这个世界的零嘴事业添砖加瓦啦。” 系统:“” 楚歌说:“再说了,我才第一天开始卖冰糖葫芦呢,你咋知道是日抛。” 系统心想按照你这卖一回就换一次的性子, 能坚持卖一个星期的糖葫芦才有鬼,怕不是到时候兴致一起,又要开始卖烤冷铁板烧面章鱼小丸子之类的了。 . 楚歌拾掇拾掇了就倒提着扫把帚, 溜达溜达去了自己的惯常摆摊点。 他买的山楂有大有小,串的时候也就按照个头分开串的,个头大的串出来更加饱满, 个头小的主要是方便下口。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从没有见过人卖冰糖葫芦,也无从定价, 干脆就按照自己以前在学校买的,小个儿的三块一串, 大个儿的五块一串。 虽然买了很多其他的水果,比如橘子、海棠、苹果这些也可以拿来做冰糖葫芦的,但不知道销路好不好,因此也没有做, 还是先按照最传统的冰糖山楂来试试。 来的面孔还有点儿面熟, 楚歌依稀记得, 应该是以前买过冷串儿的食客。 见着他手上架着的红艳艳亮晶晶的一串串冰糖葫芦,跟看稀奇一样,问的却是其他事情:“小老板,前两天你怎么没来摆摊子啊今天也不卖冷串儿?” 楚歌笑盈盈:“前两天回家里陪小孩子啦,所以没来这是刚琢磨出来的,我管它叫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食客一脸纳闷儿。 楚歌点头:“是啊,山楂做的,要尝尝吗。” 一开始还是挺好奇的,再一听到是山楂,食客登时就犹豫了。 楚歌见状,先送了一串儿给人家吃。 新事物,人们会抱有好奇、怀疑的心理,总是这个样子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山楂是怎么了,一个个听到都避之不及一样。 . 冰糖葫芦跟酸辣粉一样,乍一吃十分新鲜,但同一时间内吃的太多了,就会觉得发腻。 楚歌送了人家一串,倒也没指望他再买,总归打破山楂这种又苦又涩又酸、十分难吃的固有印象就很满足了。 这可是陆之南小朋友吃的都不想放下竹签子的零嘴呢! 没想到食客一尝,整个人都惊了,十分不敢置信:“这是山楂?” 那种吃一口恨不得把舌头都咬下来吐了的果子,居然能够做出来这种味道? 咬上一口嘎嘣脆,嚼上一嚼嘎吱响,包裹的晶莹糖衣在口中化开,奇异的中和了那股酸味,又凉又脆,又甜又软。 楚歌眨眼:“是呀!” 食客一脸梦幻,完全无法想象是怎么做成这样一个样子的,难道就靠着这层裹着的糖衣吗? 他说要再买一串回家给小朋友吃,渐渐的顾客就有了。扫把帚上最外面插的那圈儿都被买了去,楚歌一抬头,眼睛里就映入了个熟悉的人。 是那天包圆了冷串的杀马特,过来凑近乎:“陆哥,你又来摆摊子啊?” 这杀马特有时候特别逗,楚歌也挺随意的:“是啊,出来养家糊口。” 杀马特“哦”了一声,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扫把帚,那一串串红彤彤、亮澄澄的冰糖葫芦上,哧溜了一声,开始掰手指。 楚歌奇怪:“你掰手指嘎哈。” 杀马特回答道:“我数一数应该买多少根啊。” 楚歌匪夷所思:“你不就你一个人?” 杀马特一脸理所应当:“这不是还有老大他们嘛,有好东西不能我一个人独享啊。” 楚歌:“你咋知道这是好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山楂!” “山楂啊!” 杀马特吓了一跳,目中露出犹豫之色,看来山楂的苦涩酸的名头,早已在外传遍。 就在楚歌以为杀马特被他吓住了要放弃的时候,就看到他长吁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没关系,陆哥,就算是山楂做的我也要买。”楚歌:“啊哈?” 杀马特十分诚恳地道:“我相信陆哥您的手艺,一定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楚歌:“” 他看着杀马特一根根认真掰手指的样子,一下子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吃甜的啊?然后想了想他买了冰糖葫芦回去分给众人的样子,尤其是龙哥那个满身骷髅头刺青,嘎嘣嘎嘣嚼糖葫芦,顿时觉得画美不看。 杀马特数了半天,发现自己要买的还挺多,从那插着糖葫芦的扫把帚上拔下来自己还没有手带回去的,忍不住就犯了难。 “陆哥,您有没有什么可以装的袋子啊。” 楚歌回答贼干脆:“没有!” 按理来说是应该用糯米纸裹了,装在牛皮纸的长口袋子里卖的,但,一是楚歌没有找到卖糯米纸的,二是他就提着一根扫把帚,也没有手再去那牛皮纸口袋,因此什么都没有。 话又说回来,他也压根没想到,还有一次性打算买几十串根冰糖葫芦的啊! 杀马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买十串送一串吗陆哥。” 楚歌脸一黑:“你当这是冷串儿呢。” 杀马特挠头傻笑,想了半天,最后连着扫把帚都给端走了,就剩下楚歌一个人,拿着唯一一根剩下的冰糖葫芦,在冷风中发呆。 他看着那杀马特握着扫把帚杆子远去的背影,愣了半天,一脸懵逼:“统子,我咋感觉他比我还像卖冰糖葫芦的啊!” 系统:“” 原计划要站到下午才能卖光,结果插的一百串现在连着扫把帚都没了,就剩一串给他嘎嘣脆的咬着。 楚歌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从在这里敲破了黄毛脑袋开始,经常摊子摆着、摆着,剩下的比如冷串儿啊,糖葫芦之类的,就被杀马特他们给包圆了。 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魔幻感。 说好的收保护费呢?怎么现在全都变成照顾他生意了? 系统说:“可以的,楚三岁,这个世界上惨遭吃霸王餐的人又少了一个。” 楚歌:“”少的那个不就是他么。 他有点纠结,一开始出来摆摊子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发展的。 系统说:“给谁吃不是吃了,你想那么多嘎哈,有功夫瞎想不如回去串冷串儿,下午还能出一回摊。” 是的,这很现实。 纠结了半天的宿主最后还是回家煮冷串儿去了,调好佐料又吭哧吭哧的挑到早餐店外面。 他其实是有点想换个摆摊地方的,结果被系统提醒了,这附近几条街区都是骷髅头刺青的地盘,终于把这念头放下。 他总不能为了避开,还坐八站公交车去摆摊子吧,那不就本末倒置了。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冷串摊,熟悉的食客 嗯,还有熟悉的暴雨。 天色骤然阴下,雷声轰隆作响,乌云在远处密集,眨眼间就飘到了这一方天地间。 楚歌心里暗骂了一声,四周没有什么公共场合可以躲雨,没奈何,只能又挑着自己的扁担箩筐,跑到不远处那早餐店里避着。 老板娘很好说话,见着他来,就让他暂且在店里歇脚了。 楚歌连连道谢,得到了暖融融的姜茶一杯。 老板娘是一位中年阿姨,姓孟,孩子长大了,在外地上学。她在家里闲不住,因此就开了个早餐铺子,打发打发时间。 她见着楚歌年纪比她的孩子还要小,小小年纪在外讨生活,怪不容易的,因此话语里就多带了几分关切。 楚歌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柔和,见着中年阿姨和善的笑脸,一时间都有一些恍惚。 他记忆里,着实是极少有这样的场面,来自年长者的善意,没自觉着,自己也放松了下来。 两人在铺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楚歌抬眼望了望天势,乌泱泱阴沉沉,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事儿。 眼见着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忽而听到老板娘询问家里人,猛地想起,“啊呀”了一声。 老板娘道:“小陆,怎么了?” 楚歌“刷”的一下子就站起来:“孟阿姨,我弟还在学校,他今早上学的时候没带伞!” 这么大的雨,街上水流一道一道的,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没有伞,怎么顶着回来! 楚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老板娘连忙安慰他,从店里找出来一把大伞,看着他脚上穿着的运动鞋,又借了他一双雨靴。 有一点大,但没有更好的了,楚歌感激的道了谢,抓起伞就往学校冲去。 . 雨越下越大,渐渐有连绵不绝的架势,楚歌急匆匆冲到了校门口,一脚踩滑没注意,差点摔了个踉跄。慌而忙之的抓住大门的栏杆,火辣辣的刺痛,不知道是把哪里给蹭破了。 四处都是接着了学生的家长,带着孩子匆匆忙忙回家,一波又一波人流从远处走来,雨伞交织做一处,几乎看不清在其下的人。 校园里,人群渐渐散去了。 楚歌吸了一口气,他赶过来有一点远,已经过放学的时候了,也不知道陆之南还会不会在学校里等他。 他只怕陆之南本来在等他,却等不来,最后自己冒雨回去了。 匆匆进入校园,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楚歌一路上也没用遇见哪怕是一个陆之南的同学,能让他问一问情况。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压根就不认识陆之南班上的任何一个人。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他快步跑到了教室门口。 楚歌从来没有进去过,却一直都把位置给记着。 里面黑黢黢的,灯都关了。 楚歌脑子一阵刺疼,他扶着门把手,因为短时间内过于激烈的运动不停喘气。 冰冷的空气窜入了他的胸腔,袭入了肺部,刹那间,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黑暗的教室掐断了他眼下唯一的希望,陆之南已经离开了。 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不算近,抄近路的话要经过好几条黑黢黢的小巷。楚歌自信现在没有人敢动陆之南,只是他一个小孩子,在这种天色已经暗下来的夜路里,暴雨里,只要想着,就是焦心。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想着他剧烈的咳嗽声,掩盖了其他动静,直到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传来,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是幻觉。 “哥?” 一只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背脊,楚歌迟缓抬头,发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人:“之南?” 骤惊之下,连声音都是恍惚的,楚歌紧紧地握住了他,语调急促:“你还在学校?” 陆之南被他抓的生疼,却又被那眼神骇住,反握住楚歌手安慰:“老师说他一会儿送我回去。” 楚歌终于舒了一口气,在办公室里见着了陆之南的班主任,几乎不知道如何感谢是好。走出来时,只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走,我带你回家。” 第37章 act1·畸骨 空荡荡的教学楼内, 再没有一个人。楚歌牵着陆之南下楼, 走到门口时却停住。 抬眼望去是没有尽头的雨幕,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了突如其来的暴雨之中,地上雨水渐渐汇聚, 大概是因为排水系统做的不太好的原因, 眼下已经快要没过人的脚脖子。 他们现下还站在略高的楼内,没有走出去。一旦踩下,必然就是一角的水。 楚歌看了陆之南一眼, 小孩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来,正在看他手里的伞。 他把雨伞撑开,递给了陆之南, 自己蹲下身:“上来。” 陆之南一下子惊住了,拽着他的手要他起来:“哥,我自己能走的。” 楚歌说:“别淘气, 地上水这么多,快上来别磨蹭了啊, 天都黑了。” 陆之南软软道:“哥。” 楚歌眯眼:“之南,快点, 哥哥蹲着也是很累的。” 小孩子没有再争,乖乖的靠过来,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楚歌背上一沉, 脚下用劲儿, 一个使力, 就从地上站起。 “搂好了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嗯。” 小孩子看着瘦瘦小小的,背起来一点儿也不轻,楚歌吁了一口气,背着他的弟弟,一步一步朝着家里走。脚脖子陷入了冰冷刺骨的雨水中,背上的孩子却是温热柔软的。 “哥。” “嗯。” “哥” “怎么啦。” 小孩子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像一条扣子,牢牢地扣在他身前。 陆之南努力的撑着这把大伞,想要为兄长遮风避雨,却依旧有雨丝透过伞面,飘洒在两人身上。他低头,想要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只除了那一地深深的雨水,还有自己脸颊所贴住的,修长白皙的脖颈。 一根乌色的细绳系着木质坠饰,直直伸到衣物中去。 “哥” “陆之南小朋友!在此严肃的警告你,别朝你哥脖子里吹气啊,小心把你掉下来!” “哦” 被逮住了,小声应了,表示自己不会再犯。过了会儿,又蠢蠢欲动,不动声色的朝着裸露在外的脖颈呼了一口气。 “之南”那声音是很有一点儿无奈的了。 陆之南咯咯的笑起来,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回响在黑暗的雨幕中,划破了凝结的厚重与压抑。他像无尾熊一样,环抱着兄长清瘦的背脊,就好像拥有了他的整个世界。 . 到家以后,陆之南还好,楚歌裤管下面已经全部都湿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溜的水。 两人烧热水,洗澡,擦头发,忙活了大半天。陆之南趁着间隙把姜汤给煮上了,喝下一碗热乎乎的,总算觉得四肢百骸里的寒意散去了。 陆之南把书包翻出来,拽着本子写作业。楚歌就坐在他身边,也没有开电视,随手拽了一本书看着。他极困乏,双眼一会儿合上,又强逼着自己醒来,如此反复再三,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许久后,似乎有人在拽他,楚歌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就听着陆之南道;“哥,我写完了,你去床上睡。”楚歌“嗯”了一声,和陆之南一起上床,小孩子软乎乎的胳膊巴着他,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匀净绵长的呼吸声。 大概是刚刚眯了一会儿的原因,楚歌这时候却没那么困了。他握住了陆之南的手腕,轻车熟路的把小孩子体内的黑絮引到自己身体里,已经做过很多次的事情,眼下早已熟极而流,连那黑絮反扑都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就这么反复拉锯着,终于又把这几丝黑絮给引走。 手指尖上的黑絮被他强行拉扯凝聚成了一朵墨色的花,试了试,依旧无法驱逐出体外。 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意外,楚歌掐了掐指尖,疲倦袭来,终于睡过去。 . 第二天早上起来,雨总算是稍微小了一些,楚歌先把陆之南送去了学校,自己再去老板娘那家铺子里取扁担箩筐。 里面的冷串儿已经搁到了第二天,也没有放在冰箱里,虽然糊弄糊弄说不定还能卖出去,楚歌也不打算糊弄了。他问明了潲水桶的位置,也没用什么犹豫,就把剩下的那些全都从竹签子上刷下来,扔了进去。 老板娘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处理完了,末了取清水涮洗竹签的时候,开口问他,要不要就在店里租一块地儿,把东西就放在这里卖,免得总是挑着箩筐到处跑,风里来雨里去的。 楚歌一下子就给愣住了。 他一开始是没有租店的想法的,但是眼下渐渐入冬,温度降下来了,天气变化着又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雨、飘雪。后来也萌生过租个店面的想法,但人家都是三个月起租,他摆摊这么几天攒的毛票,却是无法一次性应付三个月房租的。 就算找人打借条也没有认识的人,是以他才把念头给抛弃了,没想到眼下,却被人提起来。 楚歌不免有些迟疑,却在老板娘和善的笑容中软化下来,他能够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中年阿姨的善意,还有隐隐盘桓在其中的那个念头: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能够搭一把手就搭一把,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两人商议些许,就暂时定下来,楚歌就在这家早餐铺子里占块地儿,卖他的那些小吃零嘴儿,每个月付五百块的租金。 直到谈完之后,楚歌整个人都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他努力的回忆着适才交谈的一幕,心中略略茫然。 系统说:“楚三岁,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楚歌道:“我能够感觉出来,孟阿姨没有恶意当她向我提建议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暖意,就好像暖手袋。”来自于她的念头是温暖的,可以靠近的,这让人很难拒绝下去。 可是 楚歌有一点困惑:“为什么我会感觉出来?” 那不像是他用异能感觉到的黑絮暴烈能量,也不是言谈举止给人的轻松惬意,而像是一股来自于最本心的念头,像意念,像精神能量,但孟阿姨只是一位普通人。 系统也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你错觉了?” 楚歌呵了口气,甩了甩脑袋:“可能是吧。” 他暂且把这一茬儿按下去不想,然而到了晚间,终于发现,那并不是错觉。 匆匆经过的行人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异常的感受,直到他从教学楼下接到了陆之南。 小孩子见着他,眼睛一亮,浑身的快乐几乎要满意出来,他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楚歌,就像一个温暖的火球扑到了他身上。 白日里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出现,然而这一次,他的整个人都被暖意包围,仿佛陷入了白汽蒸腾的温泉中,无比的炽热与浓烈。 那是陆之南给他的感觉,干净,纯粹,无比的温暖。他忍不住动用起异能去窥视陆之南的体内,那些黑絮依旧凝结着,盘旋着,如同蛰伏的猛兽,阴冷狰狞。 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在他的身上汇集,然而陆之南一无所知。他开心的抓着楚歌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指一根一根塞到指缝里去,末了看着外面的积水,宣布今天可以一起走回去,才不要哥哥继续背了。 他是那样的快乐,有一股暖意顺着相接的手指流入了身体,仿佛整颗心脏都被泡入了热水中,暖意洋洋。 楚歌牵着陆之南的手,一步一步走回家。 风雨如晦,却驱不散来自于陆之南的那一点暖流。 他有一些困惑,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先来自于释放善意的老板娘,再来自于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这一次,无法告诉自己,是错觉了。 在原世界线中,陆之北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个时候,陆之北的异能,早就变成了雷系。而回到楚歌身上,他的异能,是净化的,不是吗? . 之后楚歌的摊子就在早餐店里扎了根,有了地方,以前不方便一起弄的零嘴,眼下都可以全部上阵。他买了牛皮纸,又在家里摸索,做出了糯米纸来,插了糖葫芦,竖在店外。又串了冷串儿,取了个钢丝钵,方便来煮酸辣粉。 店里本来就只有粥、咸菜、卤菜这一类,眼下却多了一些新种类。 有了固定的地方,每天净化处理的食材都可以多来点儿,楚歌每天煮酸辣粉、串冷串儿、插糖葫芦忙的不可开交,尝鲜尝成了回头客的,如今店里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他每天基本在店里待到陆之南放学前就要走,眼下快要入冬了,天色黑的早,陆之南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他不放心。而且楚歌只要稍稍耽搁会儿,陆之南指不定就自己跑回去,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楚歌指望着陆之南好好读书,却是不希望他晚上花太多时间在这些地方的。 两人错过了好几次,陆之南被他说了后,也就不跑,在校门口乖乖的等他来接了。 这天时间要到了,楚歌清点了清点,看着还剩几串糖葫芦,就准备取下来带走,给陆之南当回家路上的零嘴吃,还没有从扫把帚子上取下来呢,就又有食客来了,指明要糖葫芦。 生面孔,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就往着楚歌那玻璃柜子前一站,顿时乌沉沉黑压压,仿佛所有光都被挡住了。 楚歌心中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先摆出笑脸:“只有这几串了,您想要哪一串啊?” 来人手一指,选中了山楂果子最大的那一串。 楚歌抽了糯米纸裹了,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他匆匆的擦了手,告诉孟阿姨,自己要先走了。 不知为何,他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直跳,总有一种预感,像是有什么不妙的感觉要发生。 楚歌下意识想要避开,但是还是没有逃避的掉。 来人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缓慢咀嚼着,凝若实质的目光缓缓移向了他。 不久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出现,楚歌感觉到了一股决计称不上是良善的念头,紧紧地锁定在了他身上。 而那股窥测的、探究的念头的源头,就在眼前的食客身上。 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伺机而动、冰冷无情的猛兽。 来人道:“是用山楂做的?” 楚歌勉强点头:“是。” 来人又咬下一口,缓慢而认真的咀嚼着,似乎在细细品尝其中的滋味。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吞咽、咀嚼的动作,然而楚歌看着,莫名的毛骨悚然,一股冷汗莫名的顺着背脊流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被咬碎,吞咽、咀嚼的,不是那一串糖葫芦,而是他。 来人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在吃下那一口后,似乎是朝着他笑了笑,然而眼里却殊无笑意。他打量着手里晶莹剔透、红艳可爱的冰糖葫芦,似乎是在感叹:“我从没吃过这么干净的山楂。” 一刹那间,楚歌悚然一惊,他终于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太干净了! 第38章 act1·畸骨 太干净了。 他用异能完全净化了山楂果子, 以至于里面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黑絮杂质。 除去了所有的苦味与涩味, 只剩下来自于山楂果子的,最纯本的果酸。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味道纯正的山楂果子呢?明明一开始, 很多人都提醒过他, 这种果子苦涩难当,几乎是不能入口的。 但是楚歌忘了,或者说, 他从不曾放在心上过。 这一份疏忽或许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眼下,这个压迫感极为浓重的男人,他说不定已经尝出来了。 ——他是异能者! 指甲掐入了掌心, 印出深深的血痕,从不曾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波动,然而楚歌无比肯定, 身前这人,就是一名极其强大的异能者。 而这个世界上, 从不曾出现过净化异能。 头脑一阵阵晕眩,楚歌身体一晃, 蓦地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像每一个被赞美了的厨师那样,他露出一个略略称得上是骄傲的笑容:“当然呢,裹糖衣之前, 我先用热水泡了, 又清洗了好多遍呢, 绝对称得上干净。” 来人咬下了第三口,黑沉沉的眼眸凝视着他:“是吗?” 楚歌点点头:“您可以放心吃。” 他应该要离开了,他必须要离开了,他不能够再待在这里了。楚歌不知道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他感觉到了一股冷意,来自于身前男人,如同细小的冰锥,一点一点刺入他的骨里。 这个异能者 楚歌头脑晕沉,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吃力的回过了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看向了还在屋内的中年老板娘。楚歌绽起笑容,轻声道:“孟阿姨,那我先去接弟弟了。” 中年老板娘点了点头,眼神忌惮的滑过了外面还在咬糖葫芦的男人,上前隔开了他的视线:“小陆你慢走,路上小心点儿。” 然而话音刚刚落地,就被人不容置疑的反驳:“他走不了了。”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入耳的话语却要比墙体更加冰冷,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一丝丝寒意如同毒蛇跗骨而上,更深更残忍的噬咬他的骨髓。 楚歌耳中嗡嗡作响,他置身在巨大的冰窟中,一切都环绕着诡异的回音。 直到再度被人打破。 男人凝视着他:“你在低烧,没有发现吗?” 仿佛是一阵昏昏沉沉,楚歌被扶到了桌边坐下,而等到他终于从那股昏沉中略略清醒过来时,就看到男人坐在他的对侧,手中依旧拿着那串冰糖葫芦。 还有一个山楂果子挂在竹签上,亮晶晶,红艳艳。 而男人正十分仔细的端详着他的面孔,目光流连在他的面颊上,久久不去。 热水被他递到了手边。 楚歌轻轻道了声谢。 仿佛是有感于少年惨白的面色,男人终于略略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先前那股无所不在的冰寒气息,终于是渐渐散去了。然而于楚歌来说,最重要的是那股针对着自己的感觉,阴冷的、无情的窥测,终于消失不在,就好像面前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可是他不是,他是一名异能者,拥有强大的力量。 那人前所未有的,平和的坐在他对侧,可楚歌却无法忘记,刚才予以自身的恐怖压迫。 楚歌抿了小口热水,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无辜无害,像每一位招呼客人的店主一般,问询道:“您是还要吃什么吗?” 老板娘连忙过来,嗔怪的试了试他的额头:“小陆你都在低烧了,还惦念着这些做什么哎,那边儿有药店,赶紧去给你开一盒退烧药。” 楚歌开口要拒绝,他低烧之前已经缠绵过一段时间,扛一扛就可以过去了。 像是读懂了他的念头,中年阿姨一瞪他:“孟阿姨给你买,不许说不要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将细自己的身体。你要是病倒了,你弟怎么办?” 坐在那对侧,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嗔怪的中年女人和脸色惨白的单薄少年,直到这一刻,男人才再度开口:“恐怕他的低烧,吃药是不管用的。” 中年阿姨转头,诧异的望着他:“为什么啊?” 楚歌闭上了眼睛,他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病骨缠绵,一连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把照顾他的陆之南都吓得够呛。 那时候,他的异能正在缓慢觉醒。 他开口:“老毛病了,也不用浪费钱去买药了,扛一扛就好。” 中年阿姨瞪他一眼:“你这孩子,钱有身体重要吗?” 楚歌抿唇,无奈的笑了一下。 当然比身体重要,他眼下这身子骨,垮了就垮了,左右不过撑这几年,攒下足够的票子,把陆之南小朋友养大才重要。 察觉到他不在乎的态度,男人打量着四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褪去了一开始的压迫与冰寒,不像是在看他,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楚歌不想要再和他周旋下去,是杀是剐总要来个痛快,这么拖着,几乎要让人精神彻底衰弱。 他不知道男人猜出来了多少,也不想要再试探,眉头微蹙:“小店要打烊了,客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近乎于是在逐客了。 如果是在以往,楚歌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在头痛欲裂的眼下,他却已经再无力掩饰。 察觉到了他的戒备与提防,又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做了什么,男人有些无奈的站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终于迈步,将要离店。 他来的那样的突兀,走的又如此的莫名其妙,楚歌垂目,测着他离去的脚步,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恨不得从店内到门口的距离,短一点,再短一点。 便在这一刻,突然听见了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孩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浓重的压抑:“哥!” 楚歌霍然抬头。 是陆之南! 他在学校没有等到楚歌,自己先来这边了! 小孩子闷头跑的飞快,小小的身躯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了男人离去的身躯上,楚歌一颗心脏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顾不得其他猛地站起来,却一阵目眩。 “哎,之南,你小心一点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年纪小,走路没注意。”孟阿姨连连朝着那人道歉,“快说‘叔叔对不起’。” 陆之南鼻子撞得生疼,乖乖地道歉:“叔叔对不起,我跑过来没有看路,把您撞到了。” 小孩子抬起头,这个时候终于看清了被撞着的人,一下子愣住:“应老师?” 楚歌愕然。 . 不大的小店内,刚刚看着还要离去的人,眼下又坐回到了长板凳上。 楚歌头痛欲裂,只觉得一阵阵荒谬,那个给他无尽压迫感的人,竟然是陆之南的老师? 陆之南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发现了楚歌惨白的脸色,登时惊了,慌乱道:“哥,你怎么了啊。” 楚歌摆了摆手:“哥哥没事,之南,你老师在呢。” 说是这样说的,然而在楚歌有限的记忆中,压根就不记得,陆之南有一位任课老师的名字叫应苍。他先前去学校时,除却班主任之外,可是把陆之南的老师给全部认识了的。 更何况,陆之南读的是普通学校,眼前人,分明是一位极为强大的异能者。 陆之南挠了挠脑袋,恍然大悟:“啊,哥哥,忘了跟你说,这是之前在拓展训练里带我们的应老师!” 一切似乎都可以讲通了,为什么陆之南会喊他应老师。 楚歌应当放下心的,毕竟,这是陆之南的老师。但是他却忘不了一开始对方给予自己的压迫,即便收敛了所有的气势,当真看着像是普通人。 应苍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兄弟俩,目光掠过了小小的陆之南,最后,还是落在了楚歌身上:“之南,这就是你的哥哥,陆之北?” 陆之南点点头,十分渴望的看着应苍:“应老师,我哥他有可能有异能吗?” 楚歌脸色刹那就变了。 第39章 act1·畸骨 一瞬间即已恢复如常, 可那一刹的变化却被应苍尽收眼底。 那个少年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到了几近透明的地步。 他在发烧,持续的低烧, 折磨得他面色已然疲惫起来。 而眼前的场景, 却逼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任何有可能到来的意外。 小小的陆之南坐在一旁,对兄长这一刻的紧绷一无所知, 他依旧看着眼前的老师,怀着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 吹而不灭。 连呼吸几乎都要屏住,那是极其希望得到肯定答案的一个眼神。 而在一旁,他的兄长 那几乎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 在那冰冷坚硬的条凳上, 少年整个人仿佛都僵硬住了,先前的那点戒备。提防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什么都忘了,完全顾不上之前的不适与压迫, 看向应苍的眼神,充满了恳求。 求的却是另一种结果。 在这并不宽敞的早餐店中,那对兄弟与他隔桌相望,一大一小紧靠着坐着, 求的同一件事情, 却期冀着截然不同的答案。 不, 或许应该是,兄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依旧想要瞒着一无所知的弟弟。 应苍想起来在拓展训练营中的事情,夺得头筹后,陆之南放弃了那些珍贵的奖励,还有在闲聊中说起的话,小小的孩子,明明获得了胜利,可神情中,却说不出的难过与忧愁。 他坦诚承认,自己并不想要来这个训练营,却被哥哥强行送了来。 所以,陆之南口中的那个被测出来异能潜力值为零的哥哥,就是他? 陆之北。 这个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应苍也并未想到,自己在街角小店上随意撞见的少年,就是他。 . 楚歌按住了陆之南的手,竭力平静的与应苍对视,却抹不去心中的慌乱。 他开口,如果仔细听,便能明白,那语调是轻轻颤着的:“之南,不要在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上,给你的老师添麻烦。” “哥!” 陆之南猛地叫起来,他下意识要反驳,却在还未出口的时候捕捉到了一声轻微的咳嗽。 侧眸处,兄长的整张脸,都是那种惨淡的白,殊无血色。 霎时间什么都完了,慌而忙之的凑过去,陆之南把自己的手背贴上,所接触到的,是烧的滚烫的肌肤。 那段充斥着悲观与绝望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陆之南颤抖着道:“好烫” 楚歌如若未觉,就好像已然烧的滚烫的不是他,尽管头脑混沌,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应苍身上。 是说不出的坚持与执拗,却教应苍心里软化了一下。 应苍笑了笑,不再去看那脸色惨白的少年。他对着陆之南温声道:“等你哥哥身体好些了再看看吧,之南。” 并未说是,也并未说否,但也足够了。 楚歌的眼神禁不住带上了感激。 被准确的捕捉到眼底,应苍笑了笑,心里却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见过这样持续低烧、连绵不退的人,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少之又少。他们无不在最初的潜力测试时,测出了十分惨烈的数值。 然而日后,却无一例外成为了强大的异能者。 . 楚歌觉得他今天没有提早十分钟走就是个错误。 不,哪怕是五分钟、三分钟、甚至稍微提早一分钟呢,也不至于就那样和应苍对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异能者,打断了他的所有计划。 最要命的是,已然要将这不速之客给送走的时候,却撞见了一溜烟回来的陆之南。 更不要提那个问题,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应苍,你眼前的这个人有问题,楚歌连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的冲动都有了。 系统幽幽道:“你弟这也不是关心你么,不希望你做一个失学儿童啊。” 楚歌表示十分感动,然后禁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他千方百计想要瞒住陆之南,却没想到破绽依旧从自己这里开始,眼下,他连去早餐店出摊都不能够。陆之南早早起来给他熬好了粥,又炖上了大菜,并威胁他,要是他敢就这么发烧着去出摊,自己就请假回来照顾他。 楚歌还能咋,他一向拿陆之南没什么办法,没奈何,只能就待在家。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想动,好像成了懒骨头。他躺了一个上午,饭点都过了,终于挣扎着起来去把锅里的香菇鸡丝粥热了喝了,感觉人都好了些。 抬眼就看到了那些没有塞进冰箱里的水果,忍不住就微微犯了愁。 楚歌以前没想到这茬儿,无论是家里自己吃的,还是拿到外面去摆摊的,无不用异能净化处理的干干净净,里外里没有一丝黑絮杂质。他本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被应苍给吃了出来。 在普通人口中,不过是赞叹这食物着实美味,而在异能者的口中 楚歌脸色乍然变了。 他终于想起来,在应苍之前,还有异能者,也吃过这样被他处理的干干净净的食材。 是他请褚游吃的那两筒冷串儿。 褚游有没有分享给别人?他有吃出来不对吗?是究竟只有应苍一个异能者察觉到了,还是所有尝过的异能者 楚歌心乱如麻,想到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有谁找上门来,心中慌乱终于少了些许。然而仍旧有一些不安,他想要找一点事情做,不要这么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终于把海棠果子提到了客厅中,一个一个的给海棠去蒂。 熬一锅糖水海棠吧,给之南回来当零嘴,这些彻底净化完毕的食材,终是不能再拿出去了。 他握着小刀给海棠果子去蒂,恍惚间没有注意,被锋锐的刀刃割了手。鲜血无声无息渗出来,缀于指尖,其下墨色花瓣暗沉诡异,其上殷红血珠颜色刺眼。 在那刺眼的殷红中,仿佛有一点黑色若隐若现,鼻端似乎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当啷”一声,小刀落地。 那一滴血珠将落未落,楚歌死死地盯着自己指尖,只觉得喉头发堵。 与之同时,大门被骤然打开,陆之南尚还在与人说话,一转头就见着了地上沾血的刀刃,登时脸色一变。 “哥,你不在床上躺着,下来做什么!”那语气又是埋怨又是担忧,楚歌虚弱的笑了一下,想要跟陆之南说,不要这么担心,没什么事情,只是一下子没有拿稳而已。然而将将一抬头,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应苍微微含着笑,从容不迫的与陆之南应对着,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再没有什么比现在更令他心情糟糕了。 . 一桌丰盛的菜肴被整治了出来,陆之南几乎拿出了十八般武艺,并不大的桌面被盘子摆的满满当当,只有边缘余下搁三只碗的空间。 他几乎是诚惶诚恐的请应老师上座,来吃这一顿家常便饭。 应苍含笑上座,邀请主人家坐下。 楚歌木然坐在另一侧,心平如死水。 凉拌的海蜇头、醋溜的土豆丝,炝炒的菠菜、红烧的牛腩 几乎都是他喜欢吃的,楚歌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陆之南眼睛晶亮,很是殷勤的邀请应老师尝一尝他的手艺。 楚歌沉默的看着他,最终,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退学的事情早已揭过,却没想到,一直都被陆之南记在心底,以至成为一个心结。小孩子只知道楚歌想让他知道的,于是,就在他所知的世界里,寻觅所有可能的机会,笨拙的以自己的方式,想要对他好。 应苍夹了一筷子入口,大加赞赏陆之南的厨艺,目光却落在了楚歌面上。 那样了然的神情,正如预测中所料,楚歌却不知道,应苍猜到了多少。 抢在应苍说话之前,楚歌先道:“应老师,还要先谢谢您在拓展训练营里对之南的照顾。” 应苍闻言,目光投在陆之南身上,语气温和:“不客气,应该的。” 楚歌又道:“我一会儿想和您了解一下之南的情况,你看可以吗?” 应苍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陆之南道:“训练营的事情我记得都说过了呀哥哥你想了解什么,一会儿问我就可以了!应老师,我哥他” 话音消散在了应苍的目光中,再开口时,若有所指:“之南,有的情况,是老师要和家长一起了解的。” 陆之南可怜巴巴的将目光转向了楚歌,试图求助。 楚歌摸了摸他细细软软的头发,笑了笑:“乖。” 却没有任何转圜的意思。 . 老旧的楼道中,声控灯早就坏掉了,在天色已经暗下来的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原本就是个破旧无比的小区,住着这个城市中身家贫困的平民。 楚歌送着应苍下楼,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直到走到了楼下。 两人站定。 应苍忽而道:“你真的打算不告诉你弟弟?” 楚歌面无表情:“应老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40章 act1·畸骨 应苍答非所问:“你还在低烧。” 所以, 看在他是一个病人的份儿上, 可以暂且放下这个话题,桥归桥路归路了吗? 楚歌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应苍却像是没看出来他不对的情绪:“我听之南说过你的情况,当时学校的潜力值测试为零。虽然很少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我恰巧以前就遇见过这样的例子, 刚好知晓一二。” 不为人知处,垂下的手指捏紧,连指节都泛着冷白。 应苍看着楚歌, 一锤定音:“小陆,你正在觉醒异能。” 楚歌眉毛都蹙了起来:“说不定你弄错了,那个人并没有异能, 他骗了你。” 应苍看着他强撑着不认的样子,莞尔:“他不会骗我的,因为那个人, 就是我自己。” 楚歌:“” 好想打人哦。 没错过他一瞬间扭曲的神色,应苍徐徐道:“小陆, 为什么你要瞒着你弟弟呢?之南一直都认为那个时候是学校测错了,他一直坚信你应该觉醒异能。” 而他的确正在缓缓觉醒, 不是吗? 陆之南所坚信的,并没有任何错误。 . 夜色下两人分站,应苍迥异于初见时,此刻他的态度, 是平和的, 善意的, 可以交流的。 就如同一名真正的师长。 应苍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开介绍信,到时候通过入学检测,重新上学也不是什么难事小陆,既然你有这个天赋,就不应该辜负。” 那样温和的语气,让楚歌想起来了自己以前的老师。 他怔愣了一瞬,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即使他这样沉默着,应苍也没有一点儿催促,十分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低下了头去,见着了粗糙的地面,见着了发污的墙壁,见着了苍白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得老长老长,直直淹没在花台的尽头。 晚风寒凉,凛冽如刀,吹醒了楚歌几乎要冲动的大脑。 胸腔中情绪渐渐沉淀下来,他终于抬起了头。 “应老师”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家里的情况。” 望着身后那栋老旧的建筑,还有建筑中狭窄的楼道,楼道尽头逼仄的客厅,应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听到少年清晰的声音,连适才那一丝颤抖都消失了,变得理智而平静。 “我查过异能者所需要的开销。我们家的情况不会有第二名异能者。” 学费,食材,药剂,武器,能源 一项项加起来,犹如一座巍不可攀的大山,然而没有哪一样,可以缺少。 每一名顶尖异能者的身后,都是浩如烟海资源与钱财,那无不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所供给起的。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一直很明白的,应老师,谢谢你的关心。” 应苍凝视着他。 楚歌笑了笑:“之南的天赋,才不应该被埋没。” . 自此这个话题就走到了尽头。 楚歌上楼,“咚咚咚”的,陆之南就冲过来,把门打开了,小孩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着他,一脸的求知欲。 他揉了揉陆之南细软的头发:“应老师说你在训练营里表现的很好,也很有天赋。” 可是 他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呀? 陆之南还想要再问,但楚歌却不想再说话了。 小孩子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不掩疲惫的神情,终于按捺了下来,转身将一杯热水递给了他。 . 夜幕低垂,月色惨白。 遥夜下楚歌凝视着自己的手,剔透分明,除却指尖那一点墨色花朵,再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或许是先前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流出了鲜血,那晦暗的墨色,甚至都些微浅淡了,不复先前那样浓重。 就好像黑絮顺着鲜血流出了他的身体。 他似乎找到了从自己体内摈除暴烈能量的办法,可若许是要以放血为代价。 一个人的体内,有多少鲜血可以放干净? 可以再尝试一下是否真的如此,但是楚歌很怕痛,也很不想要见到血。 他熟练的把陆之南体内黑絮引走,再度逼到了指尖。 系统冒了出来,很是不解的问道:“楚三岁,你咋不愿意去学校啊。” 楚歌十分无所谓:“去学校有什么用,能学到的陆之北上辈子都学了。”他只要把那些记忆翻出来就好,虽然会导致大脑疼痛不堪,可没必要再到那些天之骄子汇聚的地方去。 而且 楚歌缓慢道:“我总有一种预感,假如异能暴露了,会死的很惨。” 系统:“这不成啊,你要相信科学啊楚三岁。” 楚歌面无表情:“马德里不相信科学。” 系统:“” 楚歌幽幽道:“何况,一个异能因素都被塞进来的现代世界,你告诉我要相信科学?” 系统彻底闭嘴不说话了。 . 楚歌在家中缠绵了些时日,思忖着好的差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又回到了早餐铺子。 这一次,他处理的食材没有像先前那样,彻底净化干净,而是多多少少遗留了些许。这个程度,恰巧与超市中的高级生鲜食材相当,不过分突出,也不会将他暴露。 系统经过了多日的磨炼,又点亮了新的技巧,厨艺的提升,多多少少弥补了食材的不足。 就这样,那些老食客们也没见的吃出来,反倒是因为楚歌特意宣传的采购了高级生鲜食材制作,一传十十传百。 对此楚歌很是有一些哭笑不得,明明是不如以前了,可大抵因为外在的包装,反倒更加受欢迎。 没错,在他病着的时候,参考着现实世界的冷串店,去定制了一批简洁大气的包装,又做了一块十分漂亮的价位表,不动声色的将价格提高了些许。就差把店面稍微装修一下,换个风格了。 这一日,又见着了应苍,楚歌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与他打招呼了。 “应老师,你想吃点儿什么啊,我请客。” 应苍仔细的看着竖着的价位牌,选了一串饱满的冰糖草莓。他递过来了十五块钱,楚歌没有收,笑吟吟的挑了最大的一串,用糯米纸好生裹了,再递给他。 “应老师,不用了,还要多谢谢你照顾之南呢。” 在这段时日里,应苍已经打听了他家里的情况,从班主任口中、街头混混口中、老板娘口中,隐隐然拼凑出了一幅画面。早死的父亲,做妓的母亲,留下相依为命的兄弟俩。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楚歌的心态,少不知事的意气风发过去后,终于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生死一夜的醒悟后,更舍不得弟弟受半点儿委屈。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几乎教他看到了少年时,父母骤失、豺狼环伺,将自己保护在羽翼下的姐姐。 应苍莞尔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巧了。 楚歌也弯唇:“应老师,你也很像一个人。” 应苍大感兴趣:“谁?” 楚歌笑吟吟:“我同学的母亲。” 应苍:“” 坏了。 开始酝酿的资助的话说不出口了,按照他所了解到的,以陆之北的骄傲,是不会接受跟褚游相关的资助的。 那眼神清清凌凌,还含着笑谑,里外里写着自己什么都明白。 楚歌打量着他:“应老师,都说外甥肖舅,我咋觉得褚游跟你不怎么像。” 这可以算得上是交浅言深了,应苍心里却没什么不适,看了楚歌一会儿,没等到半点儿紧张,自己也笑起来。 褚游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褚炀,和应家人,却是并不怎么相似的。 他就在店里坐下,慢条斯理的咬着冰糖草莓。 在整日整日食用那些味道古怪的异兽肉后,这一丝丝甘甜几乎都要甜到心里去。 应苍道:“你身体好了?” 楚歌点头:“好了。” 应苍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楚歌眨眨眼:“没有啊。” 这答案比较糟糕,却也还算不得奇怪。应苍安慰他:“你才刚刚觉醒异能呢,感觉不到也很正常。” 楚歌看着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感觉的。” 应苍有些好奇:“是什么?” 楚歌揶揄他:“应老师,就比如说,你现在给人的感觉,中正平和,比第一天和气多了。” 应苍:“” 楚歌幽幽道:“你那天给我的感觉,像要扛起一把砍刀把我碎成饲料一样。” 应苍反应过来,想起那时候楚歌被感染的惨白的脸色,很是对不住:“那天处理了几个败类,气势没收敛的住没吓到你吧,小陆。” “败类?”楚歌重复了句,忽然间想起什么,连忙道,“你就当我没问,应老师。” 他这样谨慎的态度,应苍却很是喜欢,笑着跟他解释:“也不是什么终于事情,跟你说了也没事儿,你也就当听个经验。有的异能者体内暴烈能量积攒太多后,意识会受到感染,堕落,这个时候就需要审判处决他们。” 楚歌:“!!!” 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这段话无疑在他的认知世界里抛下了一个深水,楚歌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系统说:“正常啊,陆之北死的时候才多大,你真当他什么都知道啊。” 或许这就是陆之北未曾接触到的世界,即便他自诩已经爬到了高处,然而他不过是触摸到了冰山一角,依旧只是庞大的异能圈子中,沧海一粟。 在原世界中,应苍这个人出现的极少,也是以楚歌到后面才想起来。他只是隐约听说过一句,褚游的舅舅,许多年了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窝在山旮旯里不出来。 嗯,山旮旯就是他和陆之南窝着的山旮旯? 应苍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咀嚼草莓的动作分外缓慢,楚歌都觉得,他是不是被卡住了。 许久后,他才把那颗草莓咽下去,缓缓道:“之北,你的异能,能够让你感知到人的情绪?” 那是从他低烧开始后才出现的,之前都从不曾有过。 楚歌很是谨慎:“勉强能算上?只是模模糊糊的感知,是善意还是恶意。” 应苍注视着他。 不,应当不止的,现在才是觉醒之初而已,假若完全成长,他或许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在执行完任务后,异能者的意念有没有被污染。 这样的陆之北,倒是加入他们的好苗子。 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又怎么会愿意将生命游走在刀刃上去? . 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前来的食客构成就变了。 一开始,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可到后来,楚歌清晰的从其中辨别出了异能者。并且还不是一个两个的架势,前来的异能者越来越多,无不是生面孔,一个个都有要把店里小吃包圆的架势。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有给他第一次见到应苍时,那样的压迫感。 他有些奇怪,又很是困惑,私底下不免去问应苍,毕竟他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异能者。 应苍对于他的困惑,十分坦然的诚然:“都是我介绍来的。” 楚歌:“” 看着他的表情,连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们。” 楚歌心里总算安定了些许,又还是好奇:“他们是自愿来的吗,我觉得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啊?” 应苍唯有叹气:“之北,你吃过异兽肉吗?” 楚歌诚实摇头。 他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给陆之南加点儿异种稻米了,但异兽肉,从来都没有提上日程。 应苍咬下冰糖草莓后,回忆异兽肉的表情就像在回忆洪水猛兽,苦不堪言:“假如你天天都以异兽肉为食,相信我,吃完以后你也会恨不得连吃十串糖葫芦来清洗味觉的。” 毕竟,对于异能者来说,能在生活上使他们愉悦一点的,也只有美味了。 第41章 act1·畸骨 后来楚歌回想起来, 他的生活从风里来雨里去, 到渐渐走上正轨,似乎就是从遇到应苍开始的。 在街上摆了一个月摊子,又在早餐店里忙活了小半年后, 春节的时候, 孟阿姨喜气洋洋的告诉他,她暂时要离开了。 她的孩子马上就要毕业,如今找了一份羡艳的药剂师工作, 不多时就要把她接到大城市里去享福。孟阿姨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拉扯大,本事舍不得他在外漂泊的,如今有团聚的机会, 岂能有不去之理? 小小的早餐店干脆就租给了楚歌,让他打理着。 咸菜、粥那些吃食,做起来也不算特别费事儿, 要是还想继续在店里卖下去,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楚歌又有别的打算。 他早就看过, 这条街上卖面条、粥点之类的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 但零零碎碎一数,也能数出来五六家。据说是后来陆陆续续开的,也难怪先前早餐店的生意不是太好。 和别人争一个生意,忒麻烦, 又心累, 利润还少, 楚歌干脆就抛弃了这茬儿。 他把店铺简单装修了一番,一心一意的做起了他的麻辣烫。 这条街、这个城市、乃至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家麻辣烫,别说,生意还有一些红火。 系统觉得自己早就把他给看穿了,一边吭哧吭哧的炒料一边吐槽:“楚三岁,你其实就是自己想吃麻辣烫了吧!” 楚歌十分坦然:“是啊,你不想吃?” 系统:“”他想! 这个世界的辣椒非常难以处理,大概也是很少有人会在这种食材上下功夫的原因,不管是麻辣烫、串串、冒菜,还是火锅,一个都没有,就连楚歌开始卖的红油藤椒两口味的冷串儿,也是第一次出现的。 可以想象第一次吃到麻辣烫后食客们会有多么新奇,楚歌忙不过来,后来就干脆支了两个锅子,另外拿来卖串串。早早地把食材串好、下锅煮着就可以了,煮的越久就越入味,要是有等不及的食客就可以直接来选着吃。 一开始只是卖冷串儿和糖葫芦的时候,楚歌还可以赶在陆之南放学前去接他,那个时候孟阿姨在,他也没有必要一直守在店子里,等到开始卖麻辣烫后,渐渐就有些走不脱了,傍晚五到七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完全抽不开身。 那时候他还可以只卖到八点,后面的客人来了表示要关门了不做生意,回家陪陆之南。可等到支起锅子卖串串后,本来是想减轻点儿工作,没想到却彻底的脱不开身了。 不停地有食客来,往里面煮自己喜欢的串串,可能加多了,最后又吃不了,也不会说带走,依旧在锅里煮。楚歌又不卖隔夜的,搁在那儿就浪费了,这时候又有人来,他就会等等,然后新的食客又往里面加串串,继续煮,煮完了可能又吃不了 这一来一去简直就是个无休止的大循环,只有等到客人彻底少了,才不会往里面加什么。 可那个时间,都已经九十点钟,要到深夜了。 楚歌好几次处理完了回去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推门家里亮着灯,陆之南支着脑袋,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的,坐在木沙发上等他,有一次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头撞在扶手上,青了一大片。 自己把自己撞醒了,吃痛一声,发现楚歌回来了,又连忙起来,去给他热牛奶、烧热水。 楚歌心疼他,让陆之南不要等,作业做完了就早点睡觉,小孩子睡得晚长不高。自己又默默念着,明天一定要早点结束,快点回家。 结果第二天又忙晚了,回家推门后,依旧亮着温暖的灯光,小小的身影困在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等他。 他自己是极有主意的,楚歌人不在家里,又没法按着他去睡觉,只能夜夜回来,对着白灯高照的客厅。想跟陆之南谈一谈,可是又已经那么晚,小孩子都瞌睡的不得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又哪里舍得再喊他。 如此三番,楚歌撑不下去了,他每逢周末不开门,如今这个习惯依旧保留着,这天就把陆之南给逮住,耳提面命,要他周一到周五,早点洗漱上床睡觉。 楚歌板起脸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天天睡这么晚,你想以后长不高吗?” 可惜陆之南早就看穿了他这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并且无师自通找到了他的命门。 小孩子咬着唇,可怜巴巴的绞着手指,连声音都是猫儿一样的微弱:“哥,可是你不在,我怕黑。” 登时楚歌就什么都忘了,只记起来,陆之南眼下还是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孩子,一个人回家,清清冷冷的待到深夜。从下午六点到晚上二十三点,从白天到深夜,足足七个小时。 一腔想要劝他早些睡的话,就如同被打了一拳般,散的没着个影,只想着要怎么样安慰他。楚歌招呼食客时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可眼下,却笨拙的不行,搜肠刮肚说不出个什么词。他当然可以告诉陆之南,你是男孩子,以后会是男子汉,要学会大着胆子,不要害怕。 可这是他的弟弟哎! 乖乖生生,软软糯糯的之南;会缠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腰,撒娇耍痴的之南;在他劳累时会捏一捏肩膀,生病时悉心照顾,永远都为他亮着回家的灯的之南。 他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堆到陆之南面前,又怎么舍得他受一丝半点儿委屈。 那就只有这样了,暂且把那两个锅子撤了,以免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或者就直接把那些卖不完的食材打包了带回家算了,浪费也就浪费了。 楚歌哄着陆之南,心里思索着,就这时候,见着陆之南抬头,满脸的小心翼翼:“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以为自己猜到了陆之南的心思,道:“以后哥哥一定早些回来,陪你睡觉,之南。” 陆之南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楚歌道:“那是什么?” 陆之南依着他的手:“我能跟你一起去店里吗?” ——不行。 楚歌想也不想就要拒绝,陆之南是要好好读书的,怎么能跟他一样,去店里厮混。 可对着那双水雾蒙蒙、泫然欲泣的眼睛,楚歌就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能在此强调:“以后哥哥早些回来陪你。” 陆之南轻声说:“可是我也想陪你啊。” 楚歌嗓子被堵住了一样,像塞着一团棉花。 陆之南抖着书包,翻出来试卷,这时候,楚歌才意识到,自己忙于店铺中的事,有段时间都没有顾上陆之南的学业。 一张张试卷被展开,鲜红的笔迹只有对勾,那上面没有一个错误的地方,每一张都是满分。 陆之南说:“我没有拉下一点点成绩,所以就让我跟你去吧。” . 最终,楚歌拖着他扔不下的小尾巴,一起去了店铺里。 陆之南放学了家也不回,就背着书包,一溜烟的直接跑来找他。 然后,楚歌每天都没吃晚饭的行径,就很不幸的被逮了个正着。 面对着陆之南质问的眼神,楚歌很是心虚的,想搪塞又搪塞不过去。 陆之南站了一小会儿也没说话,去后厨洗了一把米,切了点儿香菇鸡丝扔在瓦罐中,在后厨的灶上小火炖着。 楚歌总算心安了一些,又有点儿心虚,八点过遇见要进来的客人就表示要打烊了,直到进来了个熟人。 陆之南正把瓦罐里的粥盛出来呢,刚刚坐下,看见应苍又站起来打招呼:“应老师。” 应苍手里拎了很大一包东西,见着陆之南倒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看了楚歌一眼,倒也没有多话,只问道:“吃晚饭?” 这个点儿都要九点了,哪有正经晚饭是在这个时候吃的。 陆之南就扔了个轻飘飘的眼刀给楚歌:“是呀。” 应苍点点头,对着楚歌道:“嗯,也是该有人管管你了。” 楚歌:“???” 二脸懵比。 应苍笑了一下,说:“你们忙,不用管我。” 就放下拎着的口袋,自己坐到那支着的一口锅子旁,悠哉悠哉的从里面选串串。 楚歌别的客人能说不招呼吧,应苍却是没办法的,干脆就把大门关了半截,以示将要打烊。 他不知道应苍今晚来是做什么的,隔三差五应苍大晚上都会来店里吃串串,常常都是挟裹着一身风雪、一身煞气,可像现在这般,拎着一个大口袋,还是头一次。 楚歌隐隐的感觉到了不适的气息,来自于那个裹好的口袋,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问。 直到应苍把那个口袋打开,现出了其中的红红白白,楚歌才知晓那是什么。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浓重的黑絮,几乎遍布在裸露出来的每一寸,从头到尾仿佛都黑透了,散发着奇异的腥臭。 异兽肉。 拥有足够强大的能量,但其中的杂质也可以让人神志疯狂、爆体而亡。 应苍朝着他笑了一下:“有没有兴趣,来练练手?” 第42章 act1·畸骨 楚歌有些不可思议, 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应苍, 他实在没有想到,应苍居然会带一块异兽肉来。 系统观察了一会儿,就着里面的黑絮程度比较, 点评道:“a级的, 不算太高,但也不低。” 但实际上对于部分囊中羞涩的异能者来说,就算是a级的异兽肉, 也十分不错了。 楚歌很是惊奇,直到应苍又取出来了一种浅绿色的药剂,那种莹莹的绿色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劣质的荧光粉, 但比照记忆与经验,楚歌判断那是净化药剂。 果不其然,应苍把药剂放到了桌上, 笑道:“试试?” 应苍本来以为,看到了这块儿异兽肉, 楚歌应当很是感兴趣的,就像旁边的陆之南, 尽管已经在拓展训练里见过,也十分惊讶的看着这么大一块异兽肉。 结果楚歌连倒退了三步,连眉毛都皱起来,表情很是嫌弃。 应苍:“” 这恨不得逃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表情是闹哪样啊? 陆之南小朋友早就习惯了哥哥嫌弃这种红红白白的肉, 很不好意思的冲着应苍解释:“应老师, 我哥不是特别习惯这样新鲜的。” 应苍沉默的看了看旁边的冷柜。 所以里面腌好的牛肉、切好的月君花、片好的还带着血丝的腰片和牛肝是谁处理的? 楚歌读懂了他的疑惑, 但是没有吭声。 这种事情,当然是任劳任怨、人民的数据:统子啊! 他想了想还是把药剂与异兽肉都接过来了,毕竟应苍也是一片好心是不是,而且以后他总要处理给陆之南吃的,不如现在试一试。 “应老师,这个你打算怎么吃?”问是这么问的,但瞅着旁边白汽蒸腾的锅子,心里大概就有了个猜测,“煮火锅吃?” 应苍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但是见着楚歌看锅子的动作,也明白了,点头:“你看着处理。” 他其实还很是好奇,楚歌究竟会怎么做。 就见着楚歌点点头,拎着异兽肉和药剂就到后厨去了,应苍懵逼,他的意思是就在外面处理了啊? 陆之南说:“但是菜板在厨房里啊。” 估算着净化药剂起作用的时间,一时半会人好不了,应苍也没怎么着急,继续在外面捞串串,一面吃一面跟陆之南唠嗑。他今天特别喜欢吃甜香肠,一根一根的不停的在里面找,等他抽到第五根的时候,楚歌出来了。 心里一算时间,哟呵,还不错,跟他自己处理的速度差不多。 小伙子有天赋啊,就看究竟处理成什么样了。 这比应苍预计的都快上了不少,一抬头,就见着楚歌手上端着个沉甸甸的托盘,黑着脸往外面走,两根眉毛简直皱的都能打成死结。 想想异兽肉每次被处理后那股难闻的味道,应苍心里很是理解。 只是,怎么感觉那种腥味比以往都淡了些? 应苍正自疑惑,就听得“啪”的一声,托盘顿在桌上,瞅过去一望,登时愣住。 那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老大一块异兽肉,被改刀切成了小片,上面裹着鲜红的辣椒面并其他各色佐料,或许是沾了芝麻油,整个看上去油光淋漓,却没有什么一样。 托盘里有整整四大盘,全是被改刀处理过的。 应苍惊奇道:“你切了才处理的啊?” 楚歌说:“不然呢?”他简直不愿意再去回忆厨房里的噩梦,满菜板的黑水,到处横流,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直接在水槽里弄的。 应苍:“”他好像每次处理都是一大块直接抹药剂了,等到渗透要老半天,怪不得楚歌这么快。 他挑了一块就要下锅,被楚歌阻止了。楚歌先把锅里所有还在煮着的串串捞了,把锅先空出来,只剩汤料。 应苍:“” 怎么觉得异兽肉被嫌弃了啊喂! 然后就看到楚歌切了一块凝结的红色牛油过来,里面隐隐间还能看到干辣椒与花椒壳,放到了锅里。开成大火后,底料化开,很快,原本看上去有些寡淡的汤料,又变得浓郁起来,鲜红的辣子与一粒粒花椒在汤面上漂浮,红油翻滚,看着就觉得辣。 楚歌幽幽道:“应老师,现在你试试吧,我已经尽力了。” 除却动用自己的净化异能,他真的能使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眼下就看是锅里的辣椒花椒占上风,还是异兽肉的怪味了。楚歌没吃过,他也只是尝试,重麻重辣一定程度上会麻痹人舌尖的味蕾,说不定能压下去一点异兽肉本身的怪味。 应苍呼啦啦就倒了一盘下去,直到被楚歌提醒可以了,再烫就老了,才把异兽肉给捞起来。 白日里才吃过的怪味仿佛还在舌尖,他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的,直到入口,滚烫的温度登时就把舌尖给烫出个泡。 应苍“嘶”了一声,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楚歌吓了一跳:“应老师?” 应苍的眼神可以说是非常热切了:“小陆,哎,之北,你有兴趣拓展一下业务吗?” . 很快楚歌就知道了他的拓展业务是什么,在应苍的宣传下,一大批异能者慕名前来,想要尝试一下,这个能令异兽肉都变得容易下口的火锅。 后厨里堆满了肉,各种各样的异兽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从最普通的d级到十分罕见的双s级,应有尽有。 按照不同的肉质,楚歌切老肉片,做腌肉,炸酥肉,灌香肠,剁香菜丸子,拌虾滑鱼滑花样百出,总之最后都是要下火锅,在辣椒花椒牛油汤锅里滚一遭的,捞出来的个个辣的人不住喝水。 但奇异的是,异兽肉原本的那股令人无法接受的怪味,被压下去了。 楚歌还是能够分辨出异兽肉中的杂质,他一直听闻,眼下也总算看见了。越是高级的异兽肉其中黑絮越多,越是高级的净化药剂效力就越强,但就算是效力最强的净化药剂,也连完全驱逐一块d级异兽肉中的杂质都做不到,多多少少都还有些暴烈能量,残存在其内。 那些无法驱逐的暴烈能量就是怪味的根源,也就是让异能者苦不堪言的杂质,他们吃着那样的异兽肉简直就跟在嚼一块馊了的木头根。而他们现在惊讶的发现,有一家小店,可以处理这些异兽肉,虽然非常的重口味,常常辣的人流眼泪,但至少那些异兽肉可以入口了,和普通食物差不多了,并且其中的某几个品种,还算得上是美味。 这一带饱受异兽肉怪味折磨的异能者都疯狂了。 .自那以后楚歌彻底忙得不可开交,整天跟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天天都有异能者把异兽肉和净化药剂打包送过来,请他加工,当然加工费相当可观。 他也是后来在闲谈中才知道,同样的异兽肉同样的净化药剂,经过不同的处理,其中残存的暴烈能量以及异兽肉的味道,都会不同,而这在异能者当中,也可以算得上是一门技艺,全看处理者水平高低。 而他,显然就被当成其中水平很高的那一类了,尤其是听应苍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更是十分羡艳他的天赋。 估摸着是自身体质的原因,就算不动用净化异能,将异兽肉处理后,那其中残存的暴烈能量都要少一些,对于惜命的异能者来说,这无疑是十分珍贵了。 . 九点,夜深,人静。 该要回家的时候,楚歌却走不了,并不宽敞的店铺内,架着的锅子旁,围满了异能者。 他这串串香店,差不多都快变成了火锅店,还是异能者火锅了。 即便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但楚歌在后厨依旧忙得不可开交,陆之南早早地写完了作业,跑到后厨来帮他,调制佐料,均匀的抹到异兽肉上去。动刀的那些活儿楚歌会让他做,他也只能做一做这些,亦或是把食材串到竹签上去,或是摆盘。 楚歌有心不让他做,让他出去歇着,奈何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只恨不得有三头六臂让他操作。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异能者给吃完了,打烊关门,只觉得腰酸背痛完全直不起来,陆之南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他。 两人收拾好东西,顺着长长的夜路回家。店里的钱怕小偷光顾,全都是当晚带回的,睡觉之前,一人分了一摞,开始清点。 清点了一遍,又清点了一遍,把数目合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楚歌“呜哇”了一声,猛地蹦起来,结果一脚踢上了茶几,疼的眼泪都流出来。吓得陆之南都不笑了,连忙看他撞到哪里了没。 喝了牛奶,两人一起到床上窝着,楚歌感觉自己总算是活了。 陆之南轻轻的给他捏胳膊:“哥,要不以后我们还是早点打烊吧” “好啊,之南。” 陆之南瞪大眼,似乎不能相信。 楚歌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哥哥听你的呀。” 他把小孩子哐睡着了,自己再爬起来,床头的小鹿眼眸漆黑,正温柔的看着他。 楚歌偷偷地数了几张,塞到小鹿里去。 第43章 act1·畸骨 说到做到, 其实楚歌自己也有一点儿吃不消, 但实在又舍不得蒸蒸日上的利润。他纠结了又纠结,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雇人。就把那些杂活儿给分出去, 不再由自己和陆之南做, 这样多少能轻松点儿。 他自己其实是没有关系的,奈何陆之南,看着他在忙就一定要来帮他, 楚歌看着陆之南小小的一只坐在厨房里串串儿,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天天想着赚钱是为了让陆之南过得好一点儿, 眼下这不本末倒置了么? 他以为那为苦,陆之南却不觉得苦,只觉得能够给兄长分担一点儿压力, 满心都是欢喜。 楚歌却就着那天的话,顺水推舟去雇人, 结果最后招聘公告打出去,雇回来的还是熟人。 两个, 清一色的杀马特,一个被他敲破过脑袋,一个沉迷于冷串儿糖葫芦不能自拔,一见到招聘启事就飞一般的来了, 自告奋勇要替陆哥分担一把。 楚歌真是哭笑不得, 眼瞅着就他俩熟悉一点, 干脆就把两个人先招了进来,试用期三个月,表现不好随时滚蛋。 他其实挺纳闷儿的,两个人在街上混的好好地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打工,后来在一次中年阿姨气势汹汹的上门访查后,对着两人畏畏缩缩的眼神才终于明白,敢情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家里也依旧压着个五指山啊! 黄毛,哦,不对,现在是黑毛了,赌天发誓自己最近没有出去鬼混,堪称是一把辛酸一把泪:“妈!我真的改邪归正了,老老实实干事儿了,不信你问陆哥!” “刷”的一下阿姨目光看过来,楚歌人畜无害笑,晕出两枚小笑涡儿:“阿姨!” 尽管头发染回了黑色但依旧是乡村非主流的杀马特偷偷摸摸看他,一脸的求救命。 楚歌瞟了他一眼,把杀马特看的一个哆嗦,以为自己完蛋的时候,算得上是诚恳的给他美言了几句,总之,就挑着好话说,特别能吃苦,特别不怕累,心愿是想要给妈妈买个礼物之类的啦。 他满身的烟火气,偏偏笑起来时,眼眸漆黑,笑涡湛湛,最是能打动人。尤其是说出的理由,哪个当母亲的不会喜欢,儿子不在外面鬼混啦,长大了,也知道心疼妈妈了。 心里先就软化了三分,口里仍旧不松,耳提面命要人把头发给弄回来,不准再搞什么杀马特发型。 等到她走了,已经是黑毛的杀马特感激的看着楚歌,一脸惊魂未定:“陆哥哎,你真是我亲哥!” 楚歌一口茶差点没有喷出来。 杀马特原地蹲圈,又十分愁苦的说:“可是陆哥,我没想着给我妈买礼物啊。” 楚歌瞪他:“之前没想,现在还不知道想啊?你没见阿姨刚才有多开心?”虽然脸还是板着的,但笑意都从眼睛里蕴出来了,楚歌非常清晰的感知了那一瞬的波动,又是欣慰又是满足。 杀马特一脸苦恼:“陆哥,要不你跟我出个主意呗。” 楚歌开口:“李瑶同学” “陆哥!”杀马特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楚歌“咳”了一声:“小李同学,为了你和你家人的身心健康,现在,我郑重的建议你一件事儿。” 十分不想听到自己本命的小李同学一脸期待。 楚歌道:“先去把你这杀马特发型给弄了。对,不止你一个,笑什么笑,周玉,你也去把头发给弄了!” . 他店里这俩杀马特,名字都贼好玩,一个瑶,一个玉,那简直是最常见的女孩儿名,结果一走出来就是俩乡村非主流愣头青。俩人都不乐意楚歌叫他们本名儿,平时都小李、小周的喊着,也就家长找上门的时候,那名字就跟机关枪的子弹一样,突兀兀往外射。 最初的时候,楚歌也没想过他们会一直在店里待下去,以为三个月的试用期都捱不过,或许按捺不住玩心,或是做事毛毛躁躁,迟早离开。却没想到两人一直待在店里,忙前忙后,转眼就又要过年。 腊月二十五的晚上,忙过了一茬儿,楚歌给两人包了红包,提前放假,回家过年。 小小的公告牌挂上,春节不开张,休假十天。 两人接了红包,欢天喜地的走了,楚歌呵着气,揣着陆之南的小手回家。 路上经过有卖鞭炮的,也有卖烟花的,陆之南的眼珠子不住的往着那边瞟,楚歌脚步就一拐,朝着烟花爆竹店走。 去年春节的时候,家里经济还很是拮据,什么烟花、鞭炮,完全也没有想过,今年却从容很多了。 陆之南瞥过来又瞥过去,对着各式各样的爆竹看花了眼,迟迟定不下来想要哪一个,店主天花乱坠的介绍了半天,最后他选中了一板拿在手上溅火花的,叫仙女棒,又叫火花棒,一根五毛钱,一板有十根,五块钱。陆之南选了两板,加在一起,合计十块钱。 楚歌看着他睁大眼睛看半天,最后就选了这么个玩意儿,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跟他说:“之南,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不要害羞啊。” 陆之南眨巴眼睛:“我就要这个,哥。” 楚歌无奈,准备掏钱付款,结果陆之南小声说:“哥,我自己有钱。” 有? 一揉他脑袋:“那儿来的?” 陆之南抬头:“李瑶哥哥和周玉哥哥给我发的压岁钱。” 楚歌“唔”了一声,倒是有些惊讶,没料到那俩小子瞧着吊儿郎当,也还记得这一茬儿,算是有心了。想是这么想着,手里也没有停,把陆之南按回去:“那是让你压岁的呢,又不是让你现在花。” 最后两人当真就只买了两板仙女棒,别的什么都没有买。 陆之南拆开了其中一包,把里面十根抽出来,一人数了五根,恋恋不舍的分给了楚歌。 夜风中,花台下,骤然绽开一抹亮光。 燃烧声噼里啪啦作响,火花耀耀,光芒溅溅。 点燃了一根,又点燃了一根,双手握着,在空中旋舞着,照映了夜色中含笑的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轩敞明亮了起来。 . 第二天懒洋洋的趴在被窝里完全不想动,睡到了日头高照,才总算起来去买新衣。 逛了一圈商场,楚歌给陆之南挑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是a字型的,上窄下宽,配着冬青、麋鹿的图案,教人一眼就想起了圣诞树。买了手套,买了围巾,又买了小皮靴。 小孩子穿着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围着小鹿的毛茸茸围巾,楚歌玩心大起,又给他选了一顶鹿角小帽。 陆之南乖乖的戴上了,脸颊上还抿着两个浅浅的笑涡儿,唇红齿白,眼神清澈,说不出的可爱。 一年过去,长大了些许,恍惚看着,却已找不到去年时,那个营养不良、苍白嶙峋的影子了。 楚歌心里有莫大的成就感,亲手给陆之南挑选了衣服,见着他穿上,漂漂亮亮,乖乖桑桑,说不出的满足。 . 新的学期到来的时候,陆之南拉着他的手,十分郑重的说希望他支持自己的决定。 小孩子严肃的神情把他也感染了,楚歌正襟危坐,还以为陆之南乖了这么久,又要跟他商量不读书的事情。满脑子想着怎么堵回去,结果就听到陆之南小朋友说,经过一个寒假的思考,他决定要跳级。 这念头他以前从来没流露过,楚歌不免惊诧,自然要问询一番原因。 陆之南的理由也很干脆,因为他现在学的东西太简单了,对于他来说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说法楚歌倒不奇怪,陆之南从来都是班上的头名,遥遥的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家里的墙壁上,全部都贴着他的奖状,各种各样的头名和优秀学生。去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也是各种夸赞表扬。 但就这么贸然跳级,中间缺的功课呢,总不能跳级以后再补吧? 楚歌挑眉:“课本呢,我考考你。” 陆之南等的就是这句话,“笃笃笃”的跑过去,抱出一摞整整齐齐的课本来,边角磨得有些发毛。随手一翻字迹与他大不相似,却十分的眼熟,再翻到第一页,哟呵,陆之北的课本儿。 楚歌抽一道考不住,抽两道考不住,换了一本也还是如此。 系统幽幽道:“这些你不全都给你弟讲解过吗?” 楚歌:“!!!” 他就说为什么那样的熟悉,还以为是陆之北的记忆,并不是的,陆之南经常来请教他功课的时候,问的就是高年级的课程!可怜楚歌天天忙于养家糊口,题目是耐心讲了,可自己完全都没意识到。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陆之南已经顺顺当当的把初级学院剩下的功课给学完了。 得,总之是考不住了。 一问准备怎么跳级,楚歌就给逗笑了,陆之南想直接跳到毕业班去,就赶着赶着读完这下半个学期,直接毕业。 那小表情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说,他已经查过中级学院的入学考试时间,新学期开始后,去报名完全来得及,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是考得好,还有新生奖学金。 楚歌当时就给笑喷了,捏一捏陆之南的小脸蛋,感受着他迫切希望跳级的心情:“哎,弟弟,你想省学费也不是这么省的啊?” 陆之南反驳道:“才不是想省学费呢!” “好好好,不是想省学费,哥哥明白,嗯,我们的之南聪明活泼,这些课程当然难不倒你。” 陆之南难过低头:“我只是想早点毕业来帮你。” 楚歌叹了一口气:“之南,学校教给你的,不只是知识,还有与人交往,为人处事的呢。” 陆之南闷闷不乐。他不想学那些什么交往,他有哥哥就够了。. 楚歌害怕有闪失,压着陆之南只准跳一级,去学校跟老师说了,刷刷刷做了全科的卷子,顺利通过。 柴米油盐,人间烟火,日子辛苦却也充实,若不是陆之南体内黑絮,楚歌几以为,他们与这世上千万普通人无异。 时光如水,两年匆匆而过。 第44章 act1·畸骨 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 陆之南都快要从初级学院里毕业了。 去年春节过去, 他刚刚跳级的时候,楚歌还很是担心他的功课,虽然在家里是早就考校过得, 检测考试也是顺利通过了的, 但心里总是担心,害怕他落下一点点,直到第一次月考, 陆之南拿着各科满分的卷子回家签字,楚歌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他天生就是极为聪慧的,在学习上, 几乎不要楚歌多费心。 此前几个月,陆之南终于如愿的去考了入学考试,报考的学校正是楚歌当年就读的那一所。成绩出来后全级轰动, 他毫不意外的占据了第一名的宝座,当天招生的老师就给楚歌打了电话来, 至此,入学的事情, 就算敲定。 当然,陆之南一直心心念念的奖学金,在之后也会打到他的卡上。 只要他顺利入学。 陆之南笑的眉眼弯弯,跟个小尾巴一样, 缀在楚歌身后绕来绕去, 问他怎么了, 抿着小笑涡儿不说话,可把楚歌给无奈的。 过去的时间里,店里生意一直都不错,家里经济条件比以前改善了不少,这笔奖学金,现在来看,也不算什么了呀? 直到录取通知书寄过来,楚歌才知晓是为什么。 在他一直都忽视的桌上角落,陆之南搬开了沉重的书本,取出了其下颜色黯淡的铁盒。从那里面,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卡纸,与自己收到的并列放在一起。 六年前,六年后。 相同的通知书,不同的名字。 时光仿佛透过了崭新雪白的纸笺,拉到了微微泛黄的六年前。 陆之南转过头看着他,轻轻的将两张通知书都捧起来,语调轻快的如梢头的鸟儿:“哥,我们成校友啦。” 楚歌以为早就不见了的玩意儿,却被陆之南小心翼翼的收捡了起来,许多年后,再度重现天日。 这么多年过去,学院的风格依旧未变,两张通知书上,除却名字与入学年级,其他皆一模一样。 陆之南轻轻摩挲着发黄的纸页,将两张通知书合到了一起,又装入了信封中,珍而重之的封在铁盒里,藏到了那一堆杂物下。 他有隐秘的愿望,悄无声息的生长,缠绕藤蔓,开出鲜花,直到今日,才终于结下了第一粒果实。 想要沿着兄长曾经的道路,一步一步走下去,看所有他曾看过的风景,拿到他所有错过的一切。 如若可以并肩而行,那当是再好不过。 . 六月中旬,尘埃落定,毕业班的学生们将要各奔东西,然而在那之前,他们还要与学校做最后的告别。 明日将会是毕业典礼,陆之南作为这一届的优秀学生,将要代表全体毕业生发言。 其实他是从低年级跳级过去的,一开始也很是有一些学生不服气,然而当成绩出来后,再没有人能够说闲话。 将要去的头天晚上,楚歌让他早早的就睡了,养精蓄锐,以便第二天能有良好的面貌。 奈何陆之南太过于兴奋,一直在床上扭来扭去,直到深夜,也依旧睁着眼睛。 楚歌很是有些无奈的:“再不睡明早你就起不来了。” 陆之南摇摇手:“我有生物钟的呀。” 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比楚歌还要早,还要准时。 楚歌咳了一声,感觉自己有点儿心虚,作为一个总是被陆之南喊起来的人,好像没什么资格来说这话。 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得窸窸窣窣的动静,身上忽的一沉,小孩子翻到了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胸口,声音又轻又软:“哥!” 两眼亮闪闪的,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万籁俱寂的深夜,只听得到秒针走动滴答滴答的声响,四处,不闻别声。直到月光透过窗户,照亮半侧床头,精巧的闹钟上,三根指针同时归位于十二点。 “生日快乐!” 陆之南眼睛蓦地弯起来,犹如月牙儿。 楚歌伸手,捏了捏软乎乎的小脸:“十二岁啦,要毕业啦,陆之南小朋友。” 小孩子蹭在他的颈窝里,小小声的反驳:“才不是小朋友呢。” “好。”楚歌看着他,“我们又长大了一岁的陆之南小同学,可不可以考虑睡觉了呀,明天拿出最抖擞的精神面貌,展现给其他师生。” “好呀。”他乖乖地说,得到了一句祝福,心满意足。 . 这是楚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年头,也是他陪同陆之南度过的第三个生日。刚好就那么巧,撞在了同一天,是学校的毕业典礼,也是陆之南十二岁的生日。 又长大一岁了。 陆之南小朋友。 夜色中小孩子的呼吸已经匀净悠长起来,在长时间的兴奋后,在得到了想要的“生日快乐”后,他终于心满意足的睡着了,像一只树懒一样,扒在楚歌身上。 有些沉,有些重,压得胸口略微喘不过气,楚歌却没有动他。 月色下他的身体纯净到近乎一眼见底,寻不着一丝半点儿杂质,若果要形容,便是无瑕的白璧,剔透的琉璃,仿佛经过了匠人精心的打磨,从内到外都蕴着温润的光。 日日夜夜,不敢有丝毫懈怠,楚歌终于拔干净了他体内的黑絮。 此刻抱着陆之南,再不见杂质的阴险蛰伏,黑絮的咆哮嘶吼,就像是抱着一块暖融融的玉。 驱逐了所有杂质,剩下最纯净的能量,楚歌很好奇,三年后测试异能时,究竟会测出什么样的潜力值。 他甩了甩手,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左手手心,遍布黑絮。 .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两人收拾利索,就往学校赶。进了校园内,陆之南依依不舍的与楚歌道别,他要去班级里,和同学们汇合,先做准备。 这些楚歌都是知道的,拍拍肩膀,就与陆之南道别。不想太早去礼堂,便悠悠哉的在校园中闲逛。 这校园他是常来的,暴风雨下来的时候,冬日黑的早的傍晚,他都会来学校,接陆之南回家。绕过了操场,走过了林荫小道,经过了音乐喷泉,拾级而上,过一片雕塑笔画,就到了大礼堂前。 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楚歌自然获得了一张请柬,所指的目的地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十分靠前,能够将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礼堂内人渐渐多了起来,楚歌在位置上坐下,也没有再四处乱走。昨晚睡得晚,些微有点困,他闭上眼睛小憩养神,也不过小半刻的时间,就听得“刺啦”的刺耳噪声,旁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见楚歌些微蹙眉,那人回以微笑:“抱歉。” 语调甚是诚挚,然而楚歌却从中听不到一点儿抱歉的意思。 是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身穿着价值不菲的衣物,语调诚恳,彬彬有礼。 楚歌平生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这种人,偏偏又总是遇到这种人。 明明任谁见着,都会赞一句青年仪表不俗,风度翩翩,可楚歌偏生就觉得,他眉间有股若有若无的阴鸷。 来人对着他笑的时候,楚歌清晰的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阴沉而又暴戾,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给人致命一击。 许多年来,这是令他感知最不舒适的一次,更甚于当初的应苍。 仿佛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雾中,翻滚又嘶嚎,那样的感觉 楚歌猛地醒悟过来,是异能者!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但这人却一直在看着他,眼眸真挚,满含歉意。 压抑的感觉倏忽即逝,如同错觉。对着青年歉意满满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楚歌都以为,是自己的感知出错了,或许是他太过尖锐,先入为主,才会这样觉得。 但是不对,一点也不对。 青年聊起了话题:“你是优秀学生的家长吗?” 楚歌点头。 就像所有打听别人孩子成绩的家长一样,青年问道:“这次的优秀学生不太多,你是哪一位的”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楚歌也无意掩饰:“陆之南。” 出口的刹那,四周仿佛紧绷了一瞬,说不出的压抑。 像是意外,又并不意外,青年注视着他,蓦地笑起来:“你是陆之北?” 楚歌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名气,可以让人听到之南的名字就认出来。他眉头微微蹙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像是等的就是这个答案,青年微笑,满目专注,语调轻柔:“可巧,真是有缘,我俩的名字还有一些像。” 若是寻常人对话,这时候,便应当顺着话问了,楚歌却抿唇,迟迟不曾出声。 直觉告诉他不要开口。 然而即便是这样,青年也没有一丝尴尬,微笑着看着他,反倒是十分大方的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贺之朗。” 入耳先是一怔,下一刻,头脑便炸开了。 一开始并不曾认出,直到听见名字,才有零星记忆回笼。 楚歌让自己冷静,按理来说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他不应当有什么过激情绪。 脑海中却翻翻覆覆都是一个问句:为什么贺之朗会到这里来! 原世界剧情线中,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一件事! 心中若有若无的不安,楚歌寻了个借口,起身去后台。 陆之南的老师他一个个全都认识,关系还不错,因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放行。 众人围着的地方,陆之南在中央,打上了粉底,化了妆,越发显得一张小脸雪白精致。身上套着黑色的小西装,那是不久前楚歌特意给他买的新衣服,还是第一次穿。 陆之南见着他眼睛便是一亮,从人群中跑过来,满是惊喜:“哥,你怎么来啦。” 楚歌打趣:“怕小寿星待会儿紧张啊。” 声音并不大,前几个字只有陆之南听见了,登时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才不会,我已经把稿子背了很多遍,都倒背如流了。” 楚歌从善如流:“喔,那给我倒背试一试?” 陆之南:“”那卡壳的表情,把楚歌都给逗笑了,之前陆之南拿他当观众,是来回练习过许多次的,楚歌一点一点的看着他进步,眼下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陆之南瘪嘴巴:“要是我倒背了有什么奖励?” 楚歌:“没有奖励。” 陆之南:“” 楚歌被他逗得直笑,想要捏脸,顾忌到化了妆,又忍住了,最后只是凑到陆之南耳边,悄悄咪咪说:“奖励你一个惊喜。” “是什么?” “嘘,现在知道了,就不算惊喜了!” . 到后台里和陆之南说了会儿话出来,楚歌心底那份若有若无的阴翳总算散去,他在舞台前站了会儿,终于回到自己座位那边去。 贺之朗依旧坐在那里,不曾离开。 那应当是学生家长的位置 楚歌状似随意道:“贺先生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啊?” 贺之朗意味深长一笑:“你猜不到。” 第45章 act1·畸骨 那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微妙, 以至于楚歌见着了, 心中竟有一些不适。 记忆疯狂开动,想要寻找到蛛丝马迹。 贺之朗,按理来说, 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毕业典礼上, 他的年纪比楚歌都大不了多少,就算已经有了孩子,也不可能与陆之南同一级、同一年毕业。 何况, 假如贺之朗有了孩子,怎么会送到这里就读? 楚歌始终都记得,当陆之北到达繁华的中央后, 曾经被同学讥嘲出身于穷乡僻壤。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的眼中,陆之北这样小地方来的人与泥腿子无异,即便是他后来用实力说话压倒众人, 对于他出身的讥嘲也从来没停止过。 而贺之朗,出身于贺家那样的庞然大物, 隐隐然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更是瞧不起他。 他们压根就不可能突然兴致大发, 来到这里。 太过于不合常理,以至于荒谬。 然而楚歌找不出来原因。 . 音乐逐渐高昂,他不再去想这些,将注意力放到了即将要开始的毕业典礼上。 在主持人的讲话, 校长、教师的致辞后, 就来到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环节, 一抹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高高的舞台上。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了舞台中央,在聚光灯下站定,万众瞩目的时刻,脸上却晕起了浅浅的笑涡儿。 楚歌原本还有些担心陆之南怯场,见此,心中终于安定。 他的注意力全数给了台上的陆之南,聚精会神的聆听着陆之南的发言,也因此,错过了周围的动静。 在陆之南出现在舞台上的刹那,贺之朗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打量,更有一抹潜藏的极深的厌恶。 台上,台下。 在挑剔的打量了陆之南后,贺之朗目光微移,又落在了楚歌身间。他发现自从陆之南出来后,那原本散漫的姿势就变了,少年人的手搭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是专注聆听的姿势。 却教人觉着无比刺眼。 . 早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稿子,闭上眼睛也能默写出其中的每一个字。 虽然到达不了与哥哥开玩笑时“倒背如流”的程度,但想要熟极而流,也没什么问题。 站在高高的台上,面对着乌压压的人头,他心中的紧张却远远不如在家里的时候。 尽管那时,他的观众只有一个。 却是最重要的一个。 陆之南很是轻松,并没有什么压力,口里抑扬顿挫、情绪饱满的演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逡巡,想要找到心心念念的人。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斜靠前的位置,在终于见到台下聚精会神兄长的刹那,心里些微一甜,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的十二岁,他的毕业典礼。 想要追逐一个人,情不自禁要追随他的脚步。 从今天以后,便可以踏上兄长曾经走过的道路,沿着他的足迹,看一路上所有他曾看过的风景。 已然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陆之南眼眸微弯。 他鞠躬,昂首,目视四方,唇角上扬。那样子,像是在朝着在座的每一位嘉宾微笑,然而他自己却知道,他想要给的,只有一个人。 . 明亮的灯光照彻了整座礼堂,激昂而有力的演说在厅内徘徊激荡,聚光灯的中心处,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小少年目光自信而明朗,初露锋芒。 楚歌情不自禁微笑,视线里唯有鞠躬的陆之南。待得他微微后退、走下舞台去,才终于看到了一旁。 贺之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笑:“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楚歌心不在焉的点头,依旧想要寻找到陆之南的身影。 贺之朗唇角微抿。 . 演说完毕,在得到兄长欣慰的笑容后,陆之南终于可以心满意足的走下舞台。 便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的背脊上,在众人注意力已经要转到下个环节的这时,显得无比的突兀。 明明之前也被众人所瞩目,明明演说时也被众人所打量,甚至还察觉到了一股满含恶意的目光,但从没有哪一道,如现在给他感觉强烈。 有谁会在这时候还看着他? 那不是来自于兄长的,而更像是来自于陌生人。 将要下舞台时,陆之南些微回头,终于捕捉到了目光的源头,来自于第一排的贵宾席。 男人容貌英挺,气宇轩昂,见着他回望,甚至没有丝毫回避,目光依旧从容坦然。 眼神微微下移,落到了桌上的铭牌上。 贺钦。 . 流程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进行,很快,便到了嘉宾为优秀毕业生颁发奖状的环节。 与其他同学一道,陆之南再次回到了舞台上,等待将要颁发给自己奖状的嘉宾。 不断有人从他面前经过,去往站在更前的同学,直到终于有人在他身前站定。 来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停住脚步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内。 陆之南下意识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英挺深邃的面庞,不久前他才刚刚见到过。 是那个在台下一直看他的嘉宾,贺钦。 尽管心中略有些不适,但习惯使然,陆之南依旧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男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要将手上的胸花别在他的衣领上。 温热的吐息落在了颈项,从未与外人有过这么气密的接触,陆之南有一些不自在,以至于些些绷住了身体。 却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男人开口,低沉磁性:“三年前,我见过你。” 陆之南一怔。 在他的记忆里,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贺钦凝视着他,徐徐道:“三年前的拓展训练营,你不记得了吗。” 是当时的老师吗? 从脑海中搜寻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陆之南有些窘迫。那时候的老师大多数后来都没了联系,他只记得应苍一个。 他只得抱歉的笑:“贺老师” 须臾却被截断:“贺老师?” 是意味不明的重复,不辨喜怒:“还从未有人这么喊我。” 两人隔得极近,贺钦依旧俯下了身体,他原本就身材高大,这个姿势更是压迫性十足,配着那略略挑起、极显凌厉的眉峰,几乎是教人难以招架。 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陆之南险些后退了一步,指尖掐入掌心,总算稳住了身体。 若有所觉,明明见到了他的不适,贺钦却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依旧这样压迫的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陆之南倏地闭口。眼下嘉宾性格阴晴不定,不知道哪个地方就会惹恼他,他只希望这个环节早点结束。 贺钦淡淡道:“那次最后结业是我主持的活动。” 陆之南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微笑,想要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只凝成了两字。 “谢谢。” 这并无甚么诚意的道谢入口,贺钦便知晓,这孩子压根就忘了他。 却也没什么意外。 那时候,他自己不也是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将会再度见着这个小孩么? 走程序一般的应付,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当时,也是他给眼前的孩子颁发的结业证,兜兜转转,三年后,却再次相见。 贺钦看着眼前小孩的这一张脸,肤色雪白,五官如画,如此的精致秀美,依稀间与模模糊糊的女人有些相似。 大红绒面的奖状被男人拿在了手中,陆之南下意识伸出了手。 然而却并没有颁发给他,贺钦直接打开了封皮,目光落到了手写的名字上。起头的“陆”字被他直接掠过,凝视于后两字上。 “之南,好名字。”“谢谢您。” 伸手想要接,却接不过,绒面的封皮被贺钦紧紧拿住了,拽不动分毫。 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教人无端端的觉得奇怪,陆之南犹豫迟疑后想要开口,不防贺钦忽的抬眼,便正正对上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看得他一颤。 古怪的沉默在台上蔓延。 . 嘉宾们将会与毕业生做简短的交流,然后再由学生们展示奖状。 楚歌别的没看,光顾着看陆之南,却完全被人给挡住了,一点儿都看不清。等了老半天,居然也还在台上,没有挪开一点儿半点儿。 他不禁有些想要吐槽,这哥们儿交流多久了啊?就算看着他家之南格外出众,也不带这样的啊?! 周围的嘉宾大多数都已经站开了,就还剩他一个,依旧死死地杵在陆之南身前。 忽然有人开口,是贺之朗:“假如我是你,有这么优秀的弟弟,就会想着给他一个惊喜,比如说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楚歌:“???” 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统子,他咋知道我准备带我弟出去玩儿啊?!” 先前在后台的时候,他早就说好要给陆之南一个惊喜了,机票行程什么的都已经订好了,突然被贺之朗这么说出来,都不知道这哥们儿是猜的还是咋。 他当然已经准备好了,但总要等着典礼结束吧? 贺之朗目光看着前方空了的嘉宾位置,垂下了头去。 . 典礼结束后,楚歌就摸到了后台去,也不做别的,就看一看他弟。 陆之南“笃笃笃”的跑过来,有一些不好意思:“哥,我们一会儿要跟老师吃谢师宴。” 瞧着那纠结的小表情,楚歌却笑了,想要捏一捏陆之南的脸,顾及到是在外面,总算忍住了,答应道:“好啊,老师照顾了你这么久,也是应该的。” 陆之南认真点头。 楚歌笑起来:“下午玩够了,记得早点儿回来?” 陆之南期盼的问:“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笑吟吟的看他。 “要小蛋糕!” “好。” “冰淇淋蛋糕!” “好。” “要吃芒果口味的!” “好。” 提了一大堆要求,在哥哥毫无原则的答应中,先前不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陆之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一脸宠溺:“小寿星,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过生日,别把哥哥给忘了啊” . 从学校里出来,楚歌哼着小调儿,心情极好。 陆之南小朋友去跟他的同学老师吃谢师宴了,下午说不定还要聚一会儿。空歇了这么一个时间,楚歌倒也没闲着,离了校园直奔商场,去蛋糕店取蛋糕。 小孩子的口味他再了解不过,今儿个要求还没提出来之前,就提前去订做了,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要芒果特别多的那一种,亮晶晶的冰淇淋铺满整层。 怕冰淇淋蛋糕取早了会化,楚歌先拐上了五楼的文体区域,去专柜取先前定制的钢笔。店员见着他来了,热情的把先前定制的礼盒从柜中取出。 黑色盒面,天鹅绒步,中有一瓶高跟鞋墨水并一支钢笔。 并没有在意那瓶墨水,楚歌取出了绒布中安静的笔。 黑色笔身,饰有金属环;金银双色的笔尖,标记了数字4810,其上铭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仿若美丽的工艺品。 与其他钢笔不同之处在于笔帽,金色的笔夹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前段时间,楚歌一直都在纠结到底给陆之南挑什么毕业礼物,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直到他无意间走到了这家专卖店前,见着了黑色钢笔帽上的白色六芒星,登时就跟魔怔了一般,瞬间下了决断。 专卖店内的钢笔有许多款,他却唯独只中意其中一款,即便价格是四位数三开往上,也并没有丝毫犹豫。 系统挺好奇:“楚三岁你啥时候这么阔绰了。” 楚歌幽幽道:“统子,你不知道这妹妹,我像是前世见过的。” 系统:“”这世界不放红楼梦的耶! . 把钢笔取走后,楚歌又在这一层买了一堆彩带气球拉花星星,准备回去布置布置。东西全部选购好,总算下楼,去取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 一开始系统是自告奋勇来尝试做一下的,然后在成品出来后,就陷入了沉默中。楚歌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去蛋糕店定制。 生日牌也是定做好了的,九个字,之南十二岁生日快乐。 楚歌拎着他的蛋糕和钢笔回家。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开的串串店,楚歌给李瑶和周玉俩小子打了招呼,说自己应该要出去一段时间,让他们先把店里的生意照顾着。 如此一来,便什么都交代完了,过了生日,就可以安安心心带着陆之南出去玩一圈。 楚歌哼着小调,沿着长长的巷子,朝着家中走。 六月的天气,明明艳阳高照,突兀间,却变了个脸儿,阴阴沉沉起来。 风从花台下吹过,激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走石飞沙,险些迷了楚歌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毛,快步走进楼里,沿着狭窄的过道与楼梯往上爬。 声控灯一直未曾修好的楼里,唯有一点微弱天光,照不亮半分天地,在楼道的最深处,漆黑不见五指。 楚歌走到了门前,不知道为何,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他放下了蛋糕与钢笔,以为是先前负荷太重,按住了胸口。掌下心跳激烈到了极致,一声声犹如擂鼓。 风从破开的窗户吹入,带起了一阵阵湿润的气流,夹杂着泥土枯枝腐败的气味。 要下雨了。 之南没有带伞。 念头一扫而过,楚歌匆匆掏出钥匙,将要开门。 钥匙插入了锁孔,“咔哒”一声,将要推开的刹那,楚歌却僵在了原地。 手指捏在把手上,却如同被冻住,再没了任何动作。 屋里有人。 却不是陆之南。 第46章 act1·畸骨 一刹那间, 楚歌整个人都精神紧绷。 陆之南应当还在学校、与他的老师们在一起, 不会回来的这么快,而家里的钥匙,并没有给过以外的其他人。 这是一名不速之客, 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家中。 即便并不曾面对、隔着一道门板的距离, 他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好像一滩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死水,密不透风的将他包裹。 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 几乎让他感觉到惊悸。 他应当推开门走进去的,然而楚歌下一刻就要将门把带上,悄无声息退出。 仿佛有一股冰冷漠然的意念, 高高在上的打量着着他,就如同上位者看着地上微不足道的蝼蚁。 是异能者! 未曾照面,给予他的压力, 却更甚于当初的应苍。 想要后退却来不及了,倏忽间, 他听到那人开口:“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将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楚歌知道,他被发现了。 就算跑也跑不掉,他紧绷着身体,终于推开了门。 灯光照耀下, 木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五官轮廓深邃分明, 眉锐如刀,嘴唇削薄。 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西装,就像是刚刚从什么重大场合走出来一样,与这狭窄逼仄的小屋格格不入。 可偏偏他就坐在了这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和陆之南的家中。 楚歌记得他,是毕业典礼上给陆之南颁奖的那个嘉宾,当时举动中就透露出了丝丝古怪,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错觉。 贺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除却毕业典礼,当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的交集。 尤其是他还是一名异能者。 楚歌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弓弦,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知道应苍从来都未曾对任何人透露过,他自己也从未在外表现过,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于是他像每一名普通人一样,愤怒的看着眼前人,满含戒备:“你是谁?” 贺钦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唇边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以为,你应当知晓。” 是的,他当然知道,这是高高在上的贺家家主,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异能者。 更加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头顶之上,分明有明亮的光火,照彻了这小小的屋室。然而在昏黄的光晕中,贺钦的面容并不曾被照的柔和分毫,他的眼中如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面。 不知道千丈之下,是寒冷刺骨的海水,还是缓慢积蓄的海啸。 “贺先生,我以为私闯民宅,并不是您这样的人物会做的事情。”楚歌轻轻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末尾的音节消失在贺钦漫不经心的反问中:“怎么,不欢迎?”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楚歌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倏尔,诚恳地道:“当然欢迎,贺先生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您来的如此突然,未先加告知,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他知晓自己应当周旋下去,不动声色套出贺钦的来意,然而神经中的那根弦是如此的紧绷,以至于出口话竟带上了一分讽刺。 却没想到贺钦听了这番话,也不曾动怒,薄唇微勾,忽然笑起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来意。” “您是为了什么?”楚歌问,他接的无比的流畅,一丝停顿都没有,然而握住门把的手,连指节都泛出了惨淡的白色,“我们家虽然不是一贫如洗,但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恐怕都入不了您的眼。” “不,其实是有的。”贺钦注视着他,那一瞬的语气甚至是斯文礼貌的,仿佛一位绅士最真挚的感谢:“多谢你对我孩子这些年来的照顾,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意识深处有什么模模糊糊的闪过,一颗心刚刚放下又高高悬起,在楚歌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声调已然有了些微的变音:“您弄错了,我从不曾照顾过什么人。” 贺钦眼中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甚至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开口的声调宛如叹息,依旧重复着先前的话语。 “不,其实是有的。”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却未曾将其中冰面融化些许。明明唇边勾着笑,可那笑意,未曾有分毫到达眼底。 电光火石间楚歌回想了起来,而在意识到他口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刹那,心里的震惊如同闷雷般炸开。 天际传来轰隆的闷响,如擂鼓敲击着他风中飘荡的心脏。 ——不,其实是有的。 他的确曾照顾过一个人,从小到大,从牙牙学语到小小少年。 陆之南。 . 楚歌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大脑之中一片晕眩的空白,仿佛所有色彩与声音都剥离,只剩下这个眉锐如刀、唇薄如刃的男人,他如同一柄从黑暗深渊里铸造出的利器,即便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依旧让人感受到了沉重如山的压力。 贺钦。 刹那间有纷纷杂杂的记忆碎片呼啸过脑海,带起风土,卷起尘埃,剥离了蒙在其上的薄薄阴翳,将残酷的现实暴露给他看。 世界的原剧情线中,陆之南是颜小菱在外鬼混的产物,明明已经洗手作羹汤,明明已经嫁为他人妇,却依旧克制不住内心的欲念。或许是勾搭成奸、或许是外出风流、或许当真就是一次不小心的意外——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那夜之后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十月怀胎,生下了小小的陆之南。 这不是陆源的孩子,是她婚后出轨的证据,是一个生父不详的野种。 在陆源去世后,颜小菱精神衰竭,日复一日的歇斯底里中,曾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最肮脏的词侮辱,肆意轻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而不避着年长的陆之北分毫。 那不像是她的孩子,却像是她的仇人。 . 即便理智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便是真相,然而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楚歌眼中泛起茫然,他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十二年来都未曾出现过的男人,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男人,竟然会这样突然的找上门。 如此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做不出丝毫的准备,措手不及。 那是他乖乖软软、会淘气会撒娇,与他一同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弟弟,怎么会和高高在上的贺家家主扯上关系呢? 分明就应当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如同这一片门板所分开的两半天地,一面是温暖的光明,一面是无边的暗色。 世界仿佛都掉了个个儿。 楚歌仔细的看着眼前眉目英挺的男人,努力想要寻找出两人的相似之处,那样的目光甚至是有些失礼的。男人的眉峰已经不悦的蹙起,而他却丝毫都顾及不上。 薄唇,修眉,其余都不像,而这两者,却相似到了极致,透过眼前的贺钦,他甚至可以想象,再过几年,陆之南长大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小孩子的五官是综合了两个人的优点,却更加偏向于颜小菱些许,如同精雕细琢的瓷器,眉目精致到了极致。 . 那又怎样,他不会承认的。 搅乱了他们家的生活,在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不声不响的消失了那么久,忽而有一天,就突兀的闯进他们的生活,堂而皇之的说要带走陆之南。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分明就是天荒夜谈。 “贺先生,这个玩笑一点也不有趣。”楚歌凝视着他的眼睛,即便要被其中的黑雾所吞噬,也不曾退缩分毫。 他像一只孤弱的小兽,竭力想要保卫住自己的领地:“我能理解您求子迫切的心情,但是,之南是我的弟弟,我母亲和我父亲的孩子。” 隔着不远的距离,贺钦正盯着他,此刻骤然对上他并不退缩的眼神,唇边的笑意微微加深。 ——可他的眼中,却有一种近乎于嘲弄的怜悯。 仿佛看着困兽犹斗,即便是咆哮着,露出獠牙,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低级的打闹,只能给他带去微不足道的乐趣。 像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认回去一个孩子,以他的地位,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想要做他的继承人。眼下贺钦要带走陆之南,那必然是在此之前就做了完全的准备,早就已经确定过了亲子关系。 否则,若是将陆之南带回,有朝一日被发现是个野种,那岂不是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 楚歌从其中看到了自己惨白的倒影,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他想起来了,原世界的剧情线,贺钦,贺家的家主,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孩子。于是他收养了贺之朗,让这个远房的侄子成为了贺家的继承人,然而这个他亲手挑选、亲自调教的继承人,却并不那么符合他的心意。 陆之北交的一帮狐朋狗友,其中就有贺之朗,有一次喝醉后,贺之朗曾隐隐约约透露过,他其实在贺家的地位并不如看上去那么风光,贺钦并不喜欢他这个远房侄子,他一直都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来继承这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 贺钦分明是笑着的,目中的嘲弄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有那么一瞬楚歌心底迸发出了剧烈的惊悸感,使他下意识想要逃避贺钦即将说出口的话。 . 细雨淅沥,轻轻扬扬的雨声终于撒了下来,然而在这灯光暖黄的室内,男人骤然落下的话语更如同一道平地起的惊雷。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的父亲呢?”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是玩味又是不屑:“颜小菱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张开认操的婊子,四处勾搭,骚的不行。不知道爬了多少人的床,一个圈子的男人他都伺候过你怎么就知道,陆源就是你那个便宜爹?” 那声音如同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残忍的要将人拖下无底深渊中去。 “谁知道你有多少个爹!” 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容颜美丽、衣饰精致,如蝴蝶一般翩翩穿梭周游,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女。 贺钦是万般嫌弃颜小菱的身份,也曾玩弄过,却从不曾正眼看待。许多年后他在这偏僻的地方中了仇家的算计,无意间却与颜小菱再度相逢,消弭了身上的欲火,随即抽身而去,并没有再多看颜小菱一眼。 却未曾想到,那个空有一张皮囊的女人,居然在春风一度后,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孩子,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他看着少年人因为愤怒而泛起了一层红晕的面庞,看着少年人因为骤然来的刺激而蕴起水光的眼睛,看着少年人被气的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却突兀的冒出一个念头。 呵,这孩子的皮囊,瞧着倒真是好。 第47章 act1·畸骨 单薄的身形立在大门边, 恰恰位于光与暗的分界线。 进一步是地狱, 退一步,却也不见得能逃出深渊。 昏黄的灯光照映彻他的脸颊,细碎的鬓发浅浅滑落, 愈发衬得颜色如墨。先前浅淡薄红已然褪却, 瓷白皮肤下,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而他的五官又异常深秀, 眉眼如画勾勒般,有种纯粹的、透彻的、教人心神俱慑的美感。 他是当真生的美貌,这般模样, 几已胜过昔年容颜全盛时的颜小菱。 若是从事和他母亲一般的行当,不知道有多人想将他据为己有。 偏偏他的骨头,却是孤楞楞突兀出的, 折不断半点。 便在这时候,依旧在徒劳挣扎:“你不能带走之南, 那是我的弟弟!” “喔。”贺钦说,循着调查到的资料, 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照顾你弟弟的,让他在你那个街角的摊子洗菜、切菜、打下手?” 难堪使楚歌的脸色变得惨白。 “你能够给他什么呢?” . 目光逡巡过这狭窄逼仄的小屋,一切摆设都是极其熟悉的。笨拙的老旧电视机,起皮开裂的茶几, 漆皮掉落现出木质内芯的长桌, 还有在长桌之上, 四处散落的药盒,乱七八糟的口袋,歪歪斜斜的书籍。 那么的混乱。 楚歌曾经很多次想要换掉这个旧长桌,却被陆之南阻止,小孩子软软的抱着他,撒着娇说凑合凑合着也还能用,没必要换掉。唯一添置的新家具,也就是靠墙处那个蓝白色板材书桌,却也因为长时间的使用,渗入了点点污渍。 他们凑合着,依偎着,走过了三个念头。 却成为贺钦攻讦他的理由。 “廉价的衣物,劣质的食材,卑微的地位你难道要他走出去,以后被人问起,说自己有一个在街边摆摊为生的哥哥?还是说,你早已经为他做好规划,以后就直接去继承你那个破烂的铺子。” 那样尖锐的话语入耳,明明是曾经担心过的,楚歌心底却出奇的平静。 即便贺钦的眼中是未加半点掩饰的漠然,如同云端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看着一只尘埃里的蝼蚁。 “那可巧。”他听到自己清晰的说,“我弟弟不会嫌弃自己的哥哥。他恐怕更不想要见到的,是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父亲。” . 他是相当的冷静,即便说着极度有可能将人激怒的话语,漆黑的眸子却一片沉着镇定。 先前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沉入心湖,坠入深海,被他的理智捆缚,绵绵密密克制下去。然而明灯照入他的眼底,如有火花在其中闪烁,仿佛溅起灼人耀目的刺光。 贺钦紧紧地盯着他,目光渐渐沉了下去,那种漠然的不屑如日出后的阴云,消失不在。 “如果您的来意就是为了带走他,那么,您可以离开了。” “我不同意。” 遥远的天际,一道惊雷陡然炸开,隆隆的声响遮盖了人世间所有动静。 却掩不去掷地有声的话语。 贺钦蓦地笑起来,如果细看,便会察觉,那甚至是有几分欣赏意味在其中的。然而那样些微的欣赏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在深峻逼人的眉骨间,在冰冷迫人的眼神中一闪而过。教人想起来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 “刺啦”的火花声炸开,灯光忽明忽灭,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绝对的黑暗中。 “没有必要来激怒我,陆之北,你是个聪明人。想要什么可以直接提出,看在你这些年对之南的照顾上,我会适当的满足你的要求。” 那听上去就像是以为,这是楚歌欲要谋求更多好处的手段。 他凭什么这样以为! 他凭什么喊出“之南”! 胸腔中仿佛有一团无名幽火在燃烧,游走过四肢百骸,灌注入他的心脏,他听到“砰砰”激烈跳动,如擂鼓般声响。 冷静与克制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直到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让意识复归清明。 楚歌张口想要反驳,却发不出哪怕是一个音节,巨大的压迫使得他想要开口都极为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只消稍稍用力,就可以捏的粉碎。 来自异能者的力量。 他想要反抗,就如同蚍蜉撼大树般,可笑不自量。 “金钱?地位?实力?” 贺钦淡淡的列举,手指间,不知何时绽开了一张薄薄的纸页,精美的花纹在灯光下异常清晰,足以令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为之疯狂。 那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支票,票面雪白干净,那上面,一个数字也没有填。 “你想要什么?” 贺钦问,却并没有指望着少年能够回答。 他目光沉沉,看着那因为愤怒而异常闪亮的眸子,心中仿佛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也不过转瞬即逝。 “如果这些都不够,我可以给你一封推荐信,送你去北方最好的学校。” “这些,不都是你期待的吗?” . 那些堪称侮辱的话语声声入耳,有那么一瞬间,楚歌恨不得冲上去,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要给他一个教训。 那是什么意思? 以为他会为了金钱,随意将自己的弟弟卖掉吗? 然而巨大的压迫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喉咙如同被碾碎了一般,便是嚅动一下也十分艰难,来自于异能者的强大威压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跪倒在地、卑微的乞求宽恕。 好像那样,就可以免除这一切的痛苦,获得曾经陆之北曾苦苦追寻的一切。 可是,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需要。 嘴唇嚅动着,楚歌看着眼前高高在上、仿佛施舍恩赐一般的男人,艰难的拼凑出这样的唇形。 迎来的目光冰冷且漠然,似乎认定,他就是一个想要谋夺更多利益的骗子。 纷杂的记忆碎片滑过脑海,楚歌蓦地想起来,不久前应苍曾经邀请他去过一次学校,经过异能测试的地方,他最终是退却,转身离开,却给了人这样的印象。 即便真相并非如此,那又如何呢? “我想这样的好处已经足够弥补你陆之北,做人不要太过于贪心了。” 如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贺钦给了他极为难受的感觉,楚歌想要用异能抵抗,理智却使他清醒过来,按捺住了体内所有躁动。 贺钦凝视着他惨白的脸色,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却依旧不曾放弃屈服。 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而他依旧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即便顶着这样可怕的压力。 他微微笑了,刻意加重了自己的威压,语气却仿佛是引诱人堕落的恶魔:“他应该在适合的地方生长,拥有自己原本应当有的一切,而不是被困在这个贫穷偏远的地方,为了一枚钢镚儿斤斤计较而那些,我都可以给他。” . “不。” 楚歌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是缓慢而坚定的拒绝:“那是他的人生,你没有权利决定。” 口腔中仿佛泛出了血沫的味道,腥咸酸涩,而他最终挣扎着张开了口。 离开,亦或是留下,那只能由陆之南来选择。 至少在陆之南说出答案之前,他不会选择放手。 如同幻觉,身后似乎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乃至站到他的身后。 有一股巨力踢中了他的膝窝,刹那间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楚歌踉跄数步,稳不住身形,蓦地跪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也就在那一瞬,身后的人一脚踩中了他的手背,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手背仿佛疼到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时,那个踩着他的人已经越过他,走到了贺钦身前。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掼在了地上,听闻一声闷哼。 那是一个人因为吃痛而发出的声响,如此的绝望与恐惧。 仿佛听到了一声问询,冰冷到不含有一丝情绪:“认识他吗?” 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迫着他仰起头颅,与另一个男人贴面,粗重的呼吸扑刮在他的面上,带着难以忍受的闷臭。 最初的最初,他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剧痛侵袭了他的意识。然而记忆的碎片渐渐回笼,带起了那些遥不可及的记忆,意识到眼前人是谁的刹那,楚歌终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从头到尾都端坐着的贺钦终于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前,逆光中他的剪影遮盖了所有的光明,居高临下仿佛深渊中的俯视。 “我想你应该记得,三年前,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情。” “看在你悔过的份上,我可以给予你最后的仁慈。” 三年前 那是陆之北异能未曾觉醒,把陆之南推入火坑的时候,那张陌生的脸,就是陆之北当初联系的人。 以为已经被遮盖的事情,却被悉数调查出来。 那是原身曾做过的事情,他无法为自己做任何辩驳,只能背负下这所有的骂名与劫难。 那个人瘫倒在地上,瞳孔蓦地放大,终究涣散下去。 贺钦高高在上的俯视他,仿佛所有耐心都用尽了。 冰冷的针尖刺入了他的皮肤,尖锐的刺痛后,有一股浅绿色的液体被完全推入他的体内,在薄薄的皮肤下游走,流窜过四肢百骸。 楚歌脸色急剧衰败下去,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颓然的倒在地上,面颊泛起了不详且惨淡的青色。 他活不久了。 贺钦调查了陆之北所做过的一切,那些残酷到无法回首的过往,化作命运的报复,加诸于他的身上。 那是陆之北原本就应当承受的命运。 惨烈的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记得他。 有谁能够忍受自己的孩子险些被人卖去做了雏妓呢,更不要说,那原本应当是天之骄子,坐拥无上光辉与荣耀。 之南。 他痛苦的蜷缩起了身体,仿佛整个骨头都被人撬开,一点一点用锯齿锉下粉末。冷风刮过骨缝,发出尖锐的哨声,一声声,刺向他的脑海。 手脚止不住的痉挛,整个人如同陷入了滚烫的沸水,被活生生的揭下了一层皮。 他要死了。 陆之南回家以后将会看到什么呢。 自己的哥哥像一条死狗瘫痪在地,他开开心心的回家,期待着过十二岁的生日,却只能看到一具没有了气息的尸体。 不。 就算他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整个思绪,他拼尽全力想要从自己的心脏中、骨髓中、每一个叫嚣着死亡的器官中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即便是动用了异能都在所不惜。 可是,太晚了。 毒素经由血液,注入了他的心脏,仿佛有一团星云,在身体深处猛然爆炸,弥散的尘埃堵住了他的呼吸管道,让他发出如风箱般“嗬嗬”的声响。 他像一团没有筋骨的烂肉,或许不久以后,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他想起来不久以前的分别,在灯火辉煌的礼堂中,那时候还艳阳高照。小孩子撒着娇,依着他说要吃芒果冰激凌蛋糕,他让陆之南玩够了不要忘记回家,不要忘记家里还有一个等待着他的人。 十二岁的生日。 多么残酷的不要忘记。 如果注定迎来的只有死别与分离,他只希望,陆之南从头到尾都不要记起。 多么可笑又多么脆弱的幻想,他以为平静生活,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恍惚间似乎有人揪住了他的头发,如同拖着麻袋一般,把他磕磕绊绊的拖出了房门。 他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冰凉黏腻,空气中仿佛漂浮着馥郁的芒果果香。 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扔在门外的钢笔礼盒,已被压瘪的蛋糕包装,还有那些散落的拉花与气球。 仿佛听闻了一声低低地咒骂,拖着头发的手刹那间松开,他拼命地抬头,只看到那些拉花与蛋糕像垃圾一般被扔下了楼道。 无边的黑暗中,传来轰隆的闷响,夹杂着天边的惊雷。 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刻,楚歌回到了小巷子口的那个晚上。 那一天,他用钢管敲破了人的脑袋,孤独的缩在墙角根下,等待死亡。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戒备的抬起头来,于是,看到了陆之南。 小孩子缩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他。又是害怕,又是畏惧,仿佛下一刻就要转身逃跑,最终却走到了他的身前,朝他伸出了手。是怯怯的一声低喊,将他唤回了人间。 “哥” 他只想要他的弟弟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长大,忘记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做那个被宠在怀里的小孩子。 可最终是他带给陆之南最残酷的离别。 少年人的瞳孔渐渐涣散开去,黯淡在了泥泞的污水里。暴风雨,终于打下来了。 第48章 act1·畸骨 六年后, 贺家。 夜色低垂, 层云蔽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忽而听闻一点声响。 庄园的雕花铁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一辆黑色轿车犹如离弦之箭, 毫不犹豫的驶出了这座历史悠久的老宅,与之同时,寂静的二楼之上落地的玻璃窗前, 被风吹得凌乱舞动的白纱之后,一个身影正无声无息的望着轿车遥遥渐远的影子。 贺之朗端着手中的高教玻璃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馥郁的酒香入喉,注视着那辆轿车沿着曲折公路离开,直到消失在天际尽头。 他目中有种感慨似的叹息:“我的这个弟弟, 还真是顾念旧情啊。” 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微微的笑起来:“毕竟, 也还是个美人呢,不是吗?” 夜色下的花园, 美丽又静谧,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后,除却喷泉淙淙的水声,几乎不再听闻其他的声响。 而在花枝锦簇之中, 掩映的正是厚重悠久的贺家老宅。 他是如此的想要得到这一切, 偏偏有人对其不屑一顾。 “弟弟, 你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呢?” . 七个小时后,天际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贺家老宅终于从夜色里苏醒过来。 餐厅之中。 贺钦早已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着一桌美味丰盛的早餐,并不曾拿起筷子。他无声的等待片刻,当分针与秒针在同一处重合时,忽而开口:“小少爷呢?” 佣人们面面相觑,并无一人敢说话。 华丽的水晶灯悉数亮起,照的这片大厅灯火通明,流溢的光华是如此的璀璨,也映出了贺钦的轮廓锋锐的面容。明明是极平淡的话语,却含着丝若有似无的煞气。 管家不知去了何处,唯有佣人们守在桌旁。众人小心翼翼,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宅中住着的两位年轻人,自从小少爷六年前被找回来后,原本的小少爷,就荣升成大少了。此刻贺钦话语里问的是谁,佣人们皆是心知肚明。 “小少爷,他应该是还未曾起来吧。” 贺钦眯起了眼睛,随意的扫了眼桌上熨的平整的报纸,目光拂过其上黑字的日期,微微的顿了一下。 便是这个时候,旋转楼梯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佣人求救般的望过去,却只见着了身材高挑、眉目俊朗的青年,他穿着质地精良的衬衣,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并不是小少爷,却是大少。 佣人拉开了靠椅,贺之朗走过去,在餐桌另一侧坐下。 很早以前,他是坐在贺钦对面的。 然而自从六年前的今天起,就被迫让出了那个位置。 贺之朗轻快的笑起来,如同对昨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仿佛只是随意的问道:“之南呢,怎么还没有下来?” 天光将要大亮,照彻这一片天地。贺之朗垂下的眸子里含着笑,微微躬身,像是要起来:“今天可是他的成人礼呢,总不能现在还赖在床上。” 十八岁的生日,贺钦将给他举行盛大的成人典礼,向所有人昭告他的地位。 六年前将将回到贺家时,便曾经通告全城,贺家的小少爷找回来了,而如今,又是要昭告什么地位? 众人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不敢说出。 贺之朗朝着佣人招手,似是要嘱咐他们,去楼上把还在赖床的贺家小少爷给喊起,话语尚未曾出口,便被简短有力的截断:“你去。” 垂在大腿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僵硬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贺之朗含笑起身,当真便又去楼上,寻找陆之南了。 可惜,注定要无功而返。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了二楼之上,在分叉的路口选择了另外一边,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 厚重的大门隔断了所有动静,可便是不曾推开,他也知晓其中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还在房内,昨日夜里,他可是亲眼看着陆之南离去的啊。 这样想着,却如同什么都不知晓,贺之朗伸手,轻轻扣门,满意的听着其中的死寂。 他开口,喊:“之南,起来了。” 就如同每一位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许久以后都没听到半分响应,于是他轻快的转身下楼,略略有些惊诧的回复:“之南好像不在。” 这时候,适才不见人影的管家站立在了餐桌旁,恭恭敬敬的回话:“小少爷昨天夜里就出了门,现在也未曾回来。” “有说去哪里了吗?” 管家迟疑着摇头。 贺钦眉间凝结出一丝冷色。 贺之朗坐在另一侧,欲言又止。 却听闻一声平平的笑声,其中却不含半分笑意,辨不出来任何感情:“又回他的那个家去了?” 餐厅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唯有贺之朗,难为的解释:“叔叔,你也知晓,之南他一向都重情的。” 贺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贺之朗瞳孔微缩,低下头去。 白雾蒸腾中,贺钦的面容轮廓似乎都被柔和些许,然而众人皆知道,那不过是一时假象,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手腕狠辣的家主。 他漫不经心的想,这侄子演技僵硬,满口屁话,倒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之南那孩子,太过于重情,在这一点上,倒是半点也不像他。 . 千里之外,曾经在暴雨夜中离开的地方。 穿梭过狭窄黑暗的小巷,走过残缺破旧的花坛,陆之南终于又回到了这睽违已久的楼下。 他捏紧了手中的钥匙,抬头仰望着这座灰暗老旧的建筑,拎着手中的盒子,沉默犹如一尊雕塑。 六年了啊。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不远处的垃圾箱依旧在那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仿佛又看到自己推开了流浪汉,疯狂的抢回那个蛋糕的影子。 是芒果口味的,冰激凌蛋糕,底基是奶酪,外层还撒了晶晶亮亮的巧克力珠,镶嵌着芒果与樱桃。 楚歌喜欢拈上面的樱桃吃,尽管吐槽了许多次,那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色素,依旧乐此不疲。于是,他也最喜欢吃这个蛋糕,他吃里面的巧克力珠,楚歌吃上面镶嵌的樱桃。 然而那个时候,被暴力挤压、被雨水冲刷,里面那个精美的蛋糕,早就变得稀巴烂,被泡的不成模样。 任谁也不会再产生半点兴趣,也就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把那惨不忍睹的蛋糕当成宝贝了。 他可不就是无家可归的人么。 手指插入了兜中,触碰到衣袋里冰凉坚硬的物事,心脏仿佛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有无边的酸涩在其中流淌。 这么多年都不曾修好老旧的声控灯,他沿着狭窄漆黑的过道,缓缓上楼,直到在某个角落处,顿下了脚步。 六年前他以为自己被抛下、以为楚歌为了钱财不要他的时候,在这个黑暗中的角落、在这个被杂物堆掩的地方,找到了那支钢笔。 于是,几乎要被毒蛇噬咬、疯狂开来的心脏,终于落到了实处。 陆之南走到了家门口前,伸出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沉闷的声响,响彻了整个黑暗的过道,却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他麻木着,依旧坚持不懈的敲着,直到指节发红,直到手指疼痛,也不曾停下来,就如同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却听得“吱呀”一声,对侧的门被打开,里面传来女人不耐烦的话声:“敲什么敲,这家人早就搬走了。” 陆之南轻轻道:“搬走了?” “是啊,排场大得很,一溜一溜的人,排在楼下等呢好像说这里住着个什么,啊,他们家里走丢的孩子,小少爷什么的,早就把人给带走了。” 陆之南缓缓道:“我听说这里住着的是一对兄弟。” 女人恍然大悟道:“你说的大的那个啊?” 陆之南道:“是啊。” 女人撇撇嘴,十分不屑道:“跑啦,早就跑了那群人给了他一笔钱,他就麻溜的滚走了,回都没有回来过。” “是么?他不是很喜欢他弟弟吗?” 难得有一名外客,说的还是当年轰动邻里的事情,女人被勾起了谈兴,闻言摆手:“哎,那怎么一样,他是对他弟弟不错,可谁不喜欢钱呢那可是一大笔啊,听说把咱们这个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小陆也是的哦,说走就走,连一个再见都不说。你不知道他弟弟,当时有多惨,那群人要带他走,死活都不肯走,留在这里要等他哥哥回来,天天逢人就问,他哥哥去哪里了,心里就不相信他哥会抛弃他。好好的一个小孩子,天天去楼下等,发了高烧,神志不清了都还喊着他哥哥,最后还是我发现的” 陆之南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是啊,他哥哥对他那么好,怎么会抛下他呢。” 女人语气十分不屑:“那还不是装出来的,你不知道他哥以前是怎么对他的果然啊,不是一个爹,就不会尽心。” 曾经的过往被悉数翻了出来,落在耳中,却如同他人不相干的故事。 他恍惚的想,自己真的有扒着门框不肯走吗?真的有在这里守了十天吗?真的有虚弱晕倒发起高烧吗? 可那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了。 他手指动了动,触碰到了衣袋中冰凉的事物,突兀间,唇边绽开了浅淡的笑意:“他哥哥不会抛下他的。” 女人呆了一呆。 遥远的天光穿透过了铁锈斑斑的栏杆,在那一瞬打在了他的眉眼上,也照亮了那一刻的眼神。 少年的眉眼漆黑如墨,而其中却有一丝无可转移的坚定。 女人呆愣了很久,忽然间,心里有个荒谬的猜测,迟疑道:“陆,你是陆之南?” . 老式的拉链灯被扯了一下,屋内却并没有变得明亮。是当真很久都没有人回来过了,打开房门的时候,仿佛都有灰尘在空气中散舞,迎面扑来。 陆之南却如若未觉,关上了大门,隔断了在外的其他所有的窥视与猜测。 六年未曾归来,早就断了水,也断了电,若非这房子是他家的,恐怕也早就找不着了,没了。 他站在那里,忽而间,打了一个响指。 一缕光晕从他的指尖绽开,照亮了黑暗中的屋室,直至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便轻轻一抛,将那团光晕扔到了灯泡之上。 刹那间,整个室内轩敞明亮,被照的彻透。 抬手拂过,指尖若有光晕闪烁,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刃掠开,削去了桌上所有的灰尘,不过一瞬,那蛛网密布、满是尘埃的桌面,竟变得干净光洁。 被所有人所称道、足够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却被他此刻用来,小心翼翼的打扫着这久不住人的房子,直到所有家具被光刃擦拭的干净,明窗净几,一尘不染。 陆之南站在小木桌前,终于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 六年过去,他早不是昔日那个还要哥哥抱的小孩,身量长足,坐在小凳上,这木桌子竟是有一些矮了。 可他如同未曾察觉般,或者说,察觉了也未曾在意。 他放下了手中一直拎着的纸盒,小心翼翼的展开,刹那间,一股樱桃、芒果混合的果味香气扑面而来。 是一个芒果冰激凌奶酪蛋糕,有鲜红的樱桃点缀在其上。 他将手伸到了口袋中里去,取出了那个早已经有些氧化褪色的金属生日牌,插在了蛋糕的表面上。 高处的暖光犹如萤火的光晕,一点一点消散,在没有人补充能量后,终于耗尽了能量,消失在黑暗尽头。 狭窄的屋室内,短暂的光明后,又复归于黑暗。 火花一声溅响,莲花状的生日蜡烛骤然打开,黑暗中响起了电子音乐单调的旋律,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直至蜡烛燃尽、音乐不再。 “哥,今天小寿星十八岁了,家里有人等你回来过生日。” “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第49章 act1·畸骨 远方的远方, 遥不可及处, 尘埃未尽,硝烟未灭。 一片哀鸿遍野,不断有伤患被送入了医疗所, 祈求可以保住这一条性命, 祈求自己还能做战士,继续踏上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一丝一丝刺激着人的神经。 年轻的医疗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有些吃力的直起身体,因为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能量,他看上去极其疲惫, 面容是浸了水后的冷白,几乎寻不见半点血色。 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过度劳累的身体不断叫嚣, 可是还有伤患在等待,他并不能倒下。 周围人都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更有部分揪心的目光投到了病床上的伤患上,那个人看上去相当的凄惨, 浑身上下满是污血,肚子破开了一个大洞,肠子横流。 医疗官未曾开口,只是朝身后伸出了手, 立刻便有人将晶石放入了他的掌心。他五指并拢, 收成了拳头, 短短时间内,那枚晶石中的光泽就急速黯淡下去,从价值昂贵变得一文不名,乃至最终化成了灰白的粉末。 而他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弹了弹手指,拭去了手上的晶灰,再度回到伤患身前,将手搭到了破碎的伤口处。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里,即便在过去的时日、在这一天一夜里来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他们每一次看到,都唯有惊叹。 那仿佛是造物主的神迹,伤患肚腹的破口处,血肉像抽芽的枝条一般蠕动,细胞不断分裂、再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修复。 终于那个被撕裂的伤口愈合,除却颜色看上去非常新嫩、浅淡,甚至完全看不出先前被破开过一个大洞。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由这名医疗官负责,他向后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其他医护人员,却因为消耗过度、手脚发软,身体踉跄后仰,险些栽倒在地。 立即便有人扶住了他,望着医疗官素白的面颊、触碰到他冰冷的双手,担忧道:“陆医官,你还好吗?” 一天一夜来数不清处理了多少重症伤患,从一个病区辗转到另一个病区,没有一刻可以停歇。 医疗官道谢了一声,抽回了手,坚持自己站起来,可是他的语气,虚弱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听出来:“还有吗?” 那其实应该是没有再需要他出手的了,一开始便是处理重症伤患,越往后情况越轻,刚刚那个肚腹破开的士兵其实是后面才被送来的。 却有人十万火急的跑来,耳语数句,立刻便有人走到了身前:“陆医官,审判所那边送了一个伤患来,您如果愿意可以去看看” 医疗官并没有应答,可迈动的脚步正是朝着那个方向,他快速的走了两步,忽然间摇晃了一下,险些踉跄倒地。 这已经是短短时间内的第二次,报信的人连忙将他搀扶住。 “不是还有医官在那边吗?一定要陆医官过去吗?” 是先前的人开口,有心想要劝他,满面担忧。 审判所其实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就算求助到了他们头上,也完全可以敷衍过去,更不要说医疗所的所长就在那边,完全没必要再过去。 但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假如那名医官可以解决掉,那就不会再过来,寻找陆医官了。 “审判所?” “是,刚送来的,据说是执行绝密任务,受了重伤。” 被送来的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哪个不是受了重伤? 跟在医官边上的人欲言又止,他知道医官已经坚持了多久,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已经是第七次吸收晶石,这样高强度的劳作足以令大多数异能者崩溃,他眼下需要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睡眠,好好地休息一阵。 但那个词好像触动了医疗官的神经,他点了点头,跟着报信人一起过去。 病房中伤患的情况非常不妙,那应当是异能者,遍体鳞伤,满身是血,肚腹处破开的口子比先前那位还要惊人,几乎是断成了两截,能够活到现在完全就是个奇迹。 但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致命的是,他不仅身体内部的能量暴动,连脑海深处的意识都仿佛被黑絮污染,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听闻的脚步声,见着他来,原本的医官如同见着了救星,叠连声道:“小陆,你快过来看看!” 那名异能者伤的非常凄惨,据说是从异兽口中逃出来的,几乎被咬成了两半,按理来说早就该死去了,却依靠着源源不断的能量晶石与珍贵药剂,竟然把一口气吊到了现在。 医官快速的跟他解释,原本是应该送这名异能者去中央城那边的,但是他现在的状态完全支撑不住,最近的基地就在这边,只能送过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昏迷中那名异能者不住的抽搐,有人用热巾拭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了挣扎的面颊。 年轻的医疗官站在原地,目光从异能者面容上扫过,移到那可怕的伤口上,仿佛在迟疑。 立刻旁边等待的异能者就焦急了:“陆医官,实不相瞒,我家小少爷地位尊贵,如果您能够救他一命,日后有什么要求随便提马上调离这个偏远的基地、去中央城都可以!” 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一声断喝:“闭嘴!” 那人愤愤的转过头去,在看到来人的刹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立刻闭上了嘴巴。 医疗所所长面皮紧绷,甚至冷淡的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异能者,然而更加可怕的是他身旁那人的眼神,如有浓墨渲染,晦暗的如同山雨欲来。 这是将他们从异兽口中救出来的那人,来自于神秘的审判所,骇得先前各种许诺的异能者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片寂静中,医官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几乎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架势,立刻就把他旁边人唬的一个哆嗦。 医疗所里谁不知道,那个年轻的陆医官,异能强归强,但身体一点儿都不好。 那咳嗽声渐渐止住了,医官笑了一下,伸出了手,那声音还是虚弱的:“人民军队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啊,小同志。” 水蓝色的晶石在空气中湮灭成了粉末,年轻的医官转过了身来,露出一张颜色冰白的面颊。他看上去极其之疲惫,可眉眼温柔,笑容温暖,说不出的安定人心。 来人却是一怔,失声道:“之北?” . 贺家。 早早发出了请柬、通告了大半个中央城,却于宴会的当天突兀取消,惊破了众人眼珠。 无数揣测与蜚语像生了腿脚,一夜之间就在全城散布开。贺家家主当年从外面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子,许多人都知晓,伴随着他亲生子和侄子的猜测更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要知道贺之朗最初可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后来贺钦却又找了个孩子回来。这两人,天然就被看做了无法调解矛盾的死对头。 在眼下这种关头,突兀的取消了那个孩子的成人礼,又意味着什么? 他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贺钦,以至于地位不保了吗? 无数揣测中,那暴风雨中央的人物却十分平静。 “我以为你不知道回来了呢?” 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十八岁生日过了才归来,置宴会于不顾。这如同小兽挥舞着自己爪子的动作,瞬时便激怒了贺钦。 他看着眼前已然长大的少年,语气冰冷:“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就再说吧。” 陆之南不开口,他就像一个锯嘴葫芦,所有话都闷在了自己肚子里。 一片灯火璀璨,四处金碧辉煌,视线尽头,是泼天的富贵、惊人的财势,足以令天下无数人心生向往。 然而在他的心里,依旧不及那个破旧不堪的房子,动作大一点便会嘎吱嘎吱晃悠响的床。 还有兄长最温暖的胸膛。 . 陆之南上了楼,取出了自己带回来的唯一一件物事,放在了床头。 小鹿漆黑的眼眸有些暗淡,却依旧温润的望着他。 陆之南轻轻的抱住了床头的小鹿存钱罐,十四个年头,鹿上的颜色氧化褪却,用手指轻轻一刮,便可以刮下扑簌簌的粉末来。 他怔怔的看着指甲缝间淡橙色的粉末,用异能凝成光刃,把薄粉削薄,铺展开来,小心翼翼的贴到小鹿的身躯上。 可终究是附着不上,从空中掉下去了。 轻轻地倒转开来,抠开了小鹿底下的橡胶底盘,用手指拽出来里面的钞票。 零散的碎钞间,有三个被小橡筋扎得整整齐齐的,在入眼的刹那,他呼吸情不自禁的一紧。 “之南十岁生日快乐。” “之南十一岁生日快乐。” “之南十二岁生日快乐,毕业了,要长大啦。” 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就如同九年前,他在小鹿存钱罐里找出来的一样。 三张脆弱的纸条被他小心翼翼展开,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沿着工整的字迹,记忆漂浮到了幼年的时光,在未曾察觉到的时候,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中,兄长从他的生命中猝然退场,从此,消失在他再也触摸不及的远方。 . “笃笃笃”的杂音,惊破这一方的静谧,是有人敲响了门房,语气中满是担忧:“弟,你听哥哥一声劝,没必要为了外人,伤了和气。” 过往的记忆如浮光碎影般被惊动,在水面上散淡开去。 陆之南蓦地笑起来,直视房门,那目光中含满了冷淡与厌恶:“外人?”隔着房门,贺之朗悠悠的叹了口气:“是啊,弟,叔叔不忍心告诉你,我却不忍心你执迷不悟下去。” 他看着胡桃木门上精美的雕刻,就如同对那突兀的产生了兴趣,凝视着,翘着唇角,目中闪着兴味的光芒,口中却是沉痛的叹息:“你大概不知道,陆之北,他压根就不是你的哥哥。” “你们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半点儿的血缘关系。” 第50章 act1·畸骨 时光仿佛都凝固, 一刹间, 房内陷入完全的死寂。 陆之南霍然抬头,紧紧盯着那扇厚重胡桃木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如果仔细分辨, 那眼神甚至是有一些森寒的:“什么意思?” 贺之朗轻轻叹息:“还打算隔着门和哥说话么?” 一片压抑的寂静, 片刻,房门猛然打开,陆之南立于门口, 嘴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 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贺之朗微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 宽阔的露台上,一张圆形玻璃桌,藤椅分列于两侧, 恰供人坐。于此处,居高临下,可见花木葱茏, 流水淙淙,将大半个贺家都收入眼底。 微风中, 贺之朗徐徐道:“叔叔也是为了你好。” 陆之南紧紧地盯着贺之朗,声音嘶哑:“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 “之南, 你总不会认为,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找回来了,那必然搜集了大量的资料,经过了反复的核查, 才确定下你的身份。” 陆之南短促的笑了声, 喉咙里含着模模糊糊的音节, 仔细看来,他的神情甚至是有一些讽刺的。 然而贺之朗就如同未曾瞧见一般,细细跟他解释:“当时叔叔给你们俩都做过亲子鉴定,你是贺家的孩子不错,不过陆之北他却不是。” 陆之南冷静道:“那我们总是有同样的母亲。” 贺之朗摇头:“你是,他却不是” 那样子当真是欲言又止,万分艰难。贺之朗一咬牙,终于开口:“原本是不应当告诉你的,但我觉得告诉你也好,以免你误会叔叔我悄悄看过鉴定书,陆之北不是你母亲的孩子,他其实根本就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那仿佛平地有一道惊雷骤然起,满满的错愕与荒谬占据了他的胸腔,因为过于震惊,陆之南甚至脑海一片空白,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母亲早就去世了。” “是的,但她曾经是叔叔的情人。”在贺家这样的家族,保存一份样本,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难道他们当真就没有任何关系? 不同的父亲,甚至是不同的母亲。 “或许那是陆源以前的孩子。” 不动声色的给出一个可能,刹那循着联想,勾勒出层层缕缕的关系网,人的大脑本就十分复杂,只要稍微发散开去,就是一个故事。 或许陆源早就有了孩子,而颜小菱厌倦了当情人的身份,想要离开,恰恰又遇到了少女时的初恋,便结了婚,成了家,六年以后,他出生了,却根本就不是这个家庭所期待的孩子。 那些遥远的记忆早已经模糊,可是最初的最初,依稀记得一家四口和乐融融,面对陆之北时,颜小菱是那样的耐心与温和,从来没有不耐烦过,就如同一名真正的母亲。 因为那是她心爱的人的骨肉,而如他,这个婚外的产物,只会是家庭破碎的根源。 即便是早就明白了这一些,陆之南依旧浑身颤抖。 “所以,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去顶撞叔叔呢,之南,他跟你其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顶多就照顾了你那么几年。” “哈,不过是辍学而已,贺家给他的介绍信,足以让他进入任何一所顶尖的学府。” “叔叔给了他一大笔钱,完全足够弥补他了,更不要说其他的补偿,那些东西足够他下辈子都衣食无忧。” 一声声入耳,如同魔音,贺之朗苦苦相劝,里里外外的意思,便是陆之北并不是他的兄长,他们没有一丝半点儿血缘关系。他将那一切都抖出来,说陆之北是多么的见钱眼开,多么的视财如命,多么的浅薄粗鄙,根本就不配与他有任何关系。直到陆之南的眉毛紧紧蹙起,暴喝道:“够了!” 劝说的话语登时顿住,贺之朗的目光里含满了不赞同与不悦,就好像说他不懂得他们的这一片苦心。 死寂一般的静默,空气如同绷紧了的弦。 明白了自己并不受欢迎,贺之朗叹了口气,缓缓的走到了门口,拧开了把手,又转过身来,诚恳的说:“体谅体谅叔叔吧,听哥哥的话,弟。” 那最后的一声就如同捅破了最后一道防守线,刹那间陆之南如同火药桶般炸开,过于尖锐的厉喝都到了凄厉的地步:“你算是什么东西,也能当我哥哥!” 他抓起了桌上的茶杯,愤怒的向外摔去,“砰”的一声瓷片四碎,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茶水溅了门口人满身,贺之朗仓促回头,瞳孔骤然一缩,低声道:“叔叔” 陆之南身体僵硬了一瞬,手背紧紧绷起,霍然抬头。 逆光的剪影处,贺钦就站在那里,表情晦涩莫测,质地精良、剪裁考究的外套上,满是茶叶的污渍,无数的碎瓷散在他的脚边。 “之南他也不是故意的” 余下的音节消失在了极富有压迫感的眼神中,过于强大的压力让贺之朗都猝然低头,不再敢去看这一刻贺钦的眼神。 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许久以后,贺钦开口,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儿喜怒,却如同暴风雨夜前的海面,是最后的平静:“你真让我失望。” 陆之南嘴唇紧抿,指节绷紧,就像一把弯到了极致的强弓,下一刻,就要离弦。 “既然这样,你就去外面,好好反思一下吧。” . 北方,梅斯塔利亚基地。 伤患满营,哀声不绝。在最初的兵荒马乱后,依靠医疗所的不懈努力,这里终于又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病房中,意识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灼烫白光的刹那,都还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到刺激的消毒水味道入鼻,才终于回过神。 他这是还活着? 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体完完整整的还在? 抽动着想要感受自己的身躯,惊动了一旁的人,立刻就听到了惊喜的声音:“褚少,你醒了?” 是袁郴,他也还活着。 袁郴一直守着他,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满脸的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一天了,你都昏了整整一天了,终于醒过来了!” 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褚游朝他笑着,期待的望向他身后:“我妈呢,她去哪里了?” 袁郴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褚少,我们这是在北方基地,不是中央城阿姨根本就不在这边啊。” 褚游也愣住了,他以为是舅舅把自己送回中央城、让母亲把自己救了回来,不然以那之前可怕的伤势,险些在兽口里断成了两截,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那我们怎么还活着?是谁把我救了回来?他是怎么做到的?”褚游叠连声的追问,他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活动自己的身体,惊奇的发现,眼下身体的状态,不仅不比重伤前差、甚至要好得多,全身上下仿佛被什么洗涤过一般,浑身都为之一轻。 袁郴踯躅半晌,目光复杂:“你一定猜不到是谁。” “是谁?”注意到袁郴欲言又止的神情,奇道:“我认识吗?” 袁郴神情复杂,半晌,点了点头。 . 时光倒回往一天以前,如同造物主的神迹,破碎的躯体才将将愈合的时候。 年轻的医官撤开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身旁有一双手刻不容缓之际伸来,捞住了他栽倒的身体,楚歌回过了头去,牵了牵唇角,却因为过于疲惫,想要笑也笑不出来。 长时间高强度的异能使用,让他的整个脑海都被榨干了,身体深处的异能仿佛彻底干涸,再也挤压不出来一丝能量,就如同湖水被烤干后,余留下来的,干枯、龟裂的大地,触目惊心。 他恍恍惚惚的想要道谢,然而过于茫然的精神让他都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有说出口。 应老师,三个字,卡在喉咙间。 茫然间似乎有人在交涉,扶着他的人将他带出了那间消毒水刺鼻的病房,血色在眼前弥散,又渐渐淡去了。 等到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置身在一间整洁的房间中,正坐在椅子上。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从脸上擦过,有人正在替他拭脸。 楚歌怔忪了一瞬,伸手想要拿过毛巾,却被按下,应苍把他的脸颊、双手悉数清理了一番。 那气息是少见的沉稳,令人不自禁就要放松,好似下一刻就要睡去,却又像是忘了什么,固执的在脑海间盘桓,不让他睡却。 “什么时候了?” “还差两个小时到十二点。” 楚歌茫然,眼珠迟钝的转动,就像是没有听懂那是什么。 他此时是极度虚弱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罢工,可意识却强撑着,不允许他陷入沉睡。面色是过度透支后的煞白,目中血丝遍布,连嘴唇都干裂起皮,看上去憔悴到了极致。 应苍无比想要他精神放松一点,他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又从医疗所口中得知了先前已经进行的一切,这样的透支对每一名异能者来说都是巨大的消耗,甚至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偏偏他自己却并没有继承治愈系异能,有心无力,束手无策。 “你想要吃点儿什么吗?”应苍问,想要活跃气氛,又开了个玩笑,“当然不是晶石。” “什么都可以吗?” 应苍琢磨了一下梅斯塔利亚基地的存货以及自己身为北方审判所长的权限,然后肯定点头,十分慷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可以。”就算调动什么双s级异兽肉、超能植物都没有问题。 “蛋糕。”那声音迟疑了一下,重复道,“我想吃芒果蛋糕。” 应苍一呆,先前的设想完全落了空,万万没想到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喜欢吃甜食。他苦口婆心劝道:“一天没吃东西,突然就吃这么腻的食物不好。” “哦。” 连应答都低落了起来,脑袋也垂落了下去,分外的难过与失望。 第51章 act1·畸骨 应苍心里那根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什么道理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就是一个芒果蛋糕嘛, 想吃一个又怎么了! 他答应了,嘱咐楚歌不要乱跑,就匆匆的走出门去, 离开的身影经过了墙上的电子挂钟, 幽色的屏幕上个个数字清晰分明,从日期到准确的时间。 夜色早已降临,而这漫长的一天竟还未曾完全过去。 不久后, 鲜甜的芒果蛋糕被送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芒果果香。 应苍已经不想去回忆医疗所听闻他要芒果蛋糕后的反应了,那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楚歌有小勺子挖了一口, 吃力的将奶油往下咽。应苍拎了一个在另一旁,有些嫌弃这个奶油的味道,太甜了, 果然不怎么好吃:“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挖着奶油的手顿住了,楚歌愣了一小会儿, 突兀的说:“祝你生日快乐。” 应苍:“???” 一脸懵逼,黑人问号, 他生日压根就不是这一天啊! . 楚歌吃完蛋糕后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再度醒来时,已然是天光大亮,他迟疑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愕然发现, 并不是他在基地里的那个小宿舍, 眼前的这地方,显然要轩敞明亮的多。 记忆慢慢回笼,他从床上爬了下来,推开卧室门后,闻到了外间浓郁的香气,是应苍煮了一锅粥。 “尝尝?” 楚歌尝了一口:“不错,比我厉害多了。” 应苍的表情非常之扭曲:“小陆,我什么水平自己知道的,你不用这样昧着良心安慰我。” 楚歌:“” 系统幽幽的说:“显然他尝的都是我的手艺,而不是你那个能把白水土豆煮黑化人的那种。” 楚歌想解释又没法解释,最后只能闷着头喝粥。自从来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基地后他吃过的更难吃的东西多了,应苍这锅有点糊的粥压根就不算什么。 “我之前听说这边梅斯塔利亚基地出了个治愈系相当强悍的异能者,被宝贝一样藏着不放,却没想到是你,小陆。” 乍然被一夸,楚歌还挺不好意思的。 应苍看出来了,笑了一下,唏嘘道:“本来把褚游带过来,我其实都没报太大的希望,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小陆,还多亏有你。” “应该的。”自从他在这里,依靠自己的能力成为医官后,便整日整日的和伤患打交道,褚游充其量只不过是其中伤的最严重的一个而已,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楚歌喝下最后一口粥,终于将勺子放了下来,他注意到应苍的神情,那应当是有一些困惑,又有一些疑虑和不解,可出奇的并不令人反感。楚歌轻声道:“应老师?” “之南呢?就算这边工资的确不错,但你舍得他,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垂着头:“他跟他的父亲回去了。” 应苍满面错愕。 在他无法理解的表情中,楚歌跟他解释道:“我跟他不是一个父亲,他真正的亲人找上门来,把他带走了。” 好像能够解释的通,然而其中却充满了重重疑点。 应苍忽然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他被强行带走了?还是你被打发掉了小陆,你怎么会待在梅斯塔利亚基地,你的异能是怎么了?” 直觉让他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应苍分明记得许久以前,他因为任务离开、前往更北方、这两兄弟给他送行的时候,也曾邀请过楚歌,却被婉转拒绝。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俩会分开,更不要提当初楚歌的异能,压根就不是昨日里见到的。 治愈系,活死人、肉白骨,多么强大又多么稀少,其珍稀程度、觉醒的艰难程度,甚至更甚于当初的意念感知。 而这种异能,应苍无比的熟悉。 楚歌反问道:“应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 “接到了前方的消息,去处理了几个败类,追回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应苍起身,取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放在了桌上。小巧的手提箱正面,密码锁闪着荧荧的光芒。楚歌见过这种箱子,只能够输入一次密码,假如密码错误,那就会直接爆炸自毁。 只见应苍闭眼,手搭在了那个箱子的外壳上,手指不住颤抖着,就仿佛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紧接着,那个金属箱的银白色外壳,就像水一般,倏忽间融化,流淌满了整个桌面。 冷气从其中散逸而出,幽幽的白雾遮盖了人的神情,当白雾完全消失后,箱子的正中央,五支绿莹莹的试剂就现出了真面容。 进入视线的刹那,楚歌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掩饰的错愕感。 应苍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看着其中浅绿的试剂,玩笑道:“小陆,猜猜这是什么?猜对了就送一支给你。” 短暂的安静后,他得到了答案。 “异能觉醒药剂。” 应苍两只眼珠子差点没有瞪出来:“我记得这种药剂最初的一支早就没了,实验室用了好多年,上个月才刚刚研究出最新一代,压根就没有正式发售!”而在发售之前,甚至又被人盗走。 他看到了楚歌的眼神,又是吃惊,又是伤感,那甚至是有一些恍惚的,可注视着试剂的样子,却一点也不陌生。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惊雷划过脑海,应苍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满目震惊。 迎着他错愕到了极点的神情,楚歌苦笑了一声:“因为六年前,那支药剂就注射入了我的体内。” . 莹莹的试剂闪烁着幽光,像是不详的预兆,又像是生命的绿色,彻底唤醒了六年前的记忆。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中,他躺在满地泥水里,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下去。风雨交加间,却有人附身在他的耳边,告诉他,生,或者是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声音不久前他还接触过,是冷漠而残酷的,可偏偏那个时候,又附在他的耳边,不带一丝感情的缓缓陈述。楚歌以为自己意识早不清醒,可那声音仿佛从他心底响起。 熬过去,他会觉醒最强大的异能,而假如他选择放弃,那么就彻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也再不会见到陆之南。 那样的的痛苦,心脏仿佛都衰竭,所有器官都要罢工,却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七天后,他醒来,在一间设备完善的病房中,接受了检查。随之,被打包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物,送到了梅斯塔利亚基地所在的千里之外。 那并不是一支致死的毒药,而是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能够找到的,效力最强的一种异能觉醒药剂。因为测试时残酷的致死率令人望而生畏,可一旦挺过去,也会觉醒罕见而强大的异能。 是以,他成了无比珍惜的治愈系异能者,因此,也成为了梅斯塔利亚基地里的陆医官。 . 有些时候楚歌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贺钦的头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是撂下了无数狠话,让他滚蛋,让他去死吗,又为什么会给他打觉醒药剂,让他好好地活在这个遥远的基地里。 系统幽幽说:“大概是怕你死了,陆之南以后知道了,跟他翻脸吧。”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六年前被打下觉醒药剂的经过,略去了其中种种复杂的威胁与情节,却发现应苍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应苍深吸了一口气:“难不成你弟弟他姓褚?” 楚歌:“???” 应苍已然发蒙了:“但我姐就褚游一个儿子,年龄什么的,完全都对不上啊?” 楚歌一脸黑人问号:“不,之南他姓贺。” 应苍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贺钦?” 楚歌点点头,其实有点惊讶,他会这么快就猜到是谁。 应苍的表情非常之扭曲:“难怪这药剂本来是褚家研制出来的,因为种种意外,最后的一支被盗走了,一直有谣传是落到了贺钦手里。”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楚歌来到了梅斯塔利亚基地,难怪不见了陆之南,按照应苍记忆中的贺钦,这样的事情完全是他能够做出来的。 雪花形的托架上,五支药剂闪着荧荧的幽光,有一支的地方已然空了。 应苍看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就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空气中一时安静,没有人说话,直到应苍忽的开口:“小陆,你想离开这里吗?” 楚歌愣了一下,轻声说:“我没法离开这里。” 他自己打过报告,无一例外被拒绝,而他已经进入了军籍,一旦擅自离开,那可能迎来的,就是致命的处决。诚然楚歌有极其强大的治愈异能,可根本就不是用来打架的,而且,也还有很多重症的伤患指望着他。 应苍沉声道:“不是有没有办法,而是你想不想离开。” 楚歌怔住了。 . 应苍去要人,医疗所长一听就端茶送客。 开什么玩笑,陆医官这样勤勤恳恳、异能高超的骨干,他们所里压根就离不了,就算一开始把他当成关系户,后来那么多年的相处里,早初的那点儿偏见也消失了,所长是万分喜欢这个认真仔细的年轻人。 应苍十分诚恳的说,人家大好年华,也不能一直都耗在这里啊,小陆都二十四了,对象也还没有个呢。 医疗所长真是万分纠结,一点都舍不得放人。 应苍去见基地负责人,负责人也是一脸为难,表示这不是他不想放,是真的不能。一开始贺家送人来的时候,就明确说过,这人的一切关系就扣在这里,不能调动离开。 ——而且还要好好保护着,一根毫毛也不能掉,当然,这话,负责人没有说出来。 结果就是应苍压根就不听他胡诌,十分潇洒的表示,人,他就带走了。 负责人差点没有哭出来,一脸菜色的望着应苍,简直要给他跪下了。 其实要是硬气点,犟着不放人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还有贺家那边的嘱托。 可是 ——这他妈是他上学时的学长啊,出去做什么任务、打什么异兽、出了什么意外全都冲在最前面,需要殿后时走在最后面的学长。两人交情不说是穿一条裤子,那也是过了命的。 这学长从他基地里要个人,他还要怎么拦啊? 应苍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人,我就带走了,如果贺钦有意见,你让他去北方审判所找我。” . 三天之后,千里之外。 贺之朗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敲击着木桌:“确定叔叔要把他送去哪里了吗?” 没有指代究竟是谁,但彼此都明白。 心腹回答:“已经确定,家主要把他送到梅斯塔利亚基地。” 北方最偏远的一个基地,条件艰苦,一毛不拔,贺之朗难掩激动之情。 那个六年前被找回来的孩子,即将被驱逐出权力中心,这样的结果,如何能不令人欣喜。 第52章 act1·畸骨 贺之朗心中是极其得意的, 他深知陆之南即将去往的会是怎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在所有的故事中,那个地方都与流放扯不开干系。从此以后,贺家这一代, 还居住在老宅中的, 被贺钦带在身边培养的,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越是春风得意,他面上便越是低调, 这几天,贺之朗几乎将一个温柔兄长的人设扮演到了极致。嘘寒问暖,细心关切, 里里外外的佣人都感叹,大少真是关心小少爷,却不知晓, 他内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野心与欲念。 他嘲笑,陆之南终究是太年轻, 根本就没有在贺家内培养出什么势力,便是贺钦拨给他的人当中, 有自愿要陪他远去的,也给拒绝了。这几天,贺之朗紧紧地盯着,发现他竟然也没做什么私底下的布置, 就好像真的认命了。 时间眨眼而过, 终于就到了陆之南要离开的那一天。 陆之南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除却一个军用背包,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带,那样的行李都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了。他十分冷静的与贺钦道别,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从始至终面容都十分镇定。 贺钦语气冷淡,让他出去别丢了贺家的脸,遇见什么事情或者人,先用脑子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和打算。 这样仔细听来,却有些像是嘱咐的。 这一幕却刺伤了贺之朗的眼,他见不得这一幕,于是微笑着说:“弟弟,祝你早日回来。” 陆之南转向他,瞳眸漆黑幽深,内里却泛着丝冷意,并不曾接话。 于是贺之朗转向贺钦,语气有些无奈的道:“叔叔,你看之南,现在都要走了,连喊我一声哥哥都不肯。” 贺钦听着了,甚是漫不经心的勾了唇,笑声平平,听不出什么喜怒滋味:“你本来也不算他的哥哥。” 贺之朗如坠冰窟,浑身凉透,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心里如同被毒蛇噬咬着般,致命的毒素循着血液注入心脏,里里外外反复的都是一个念头,究竟要使出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够让陆之南永远也不能够回来。 他看见了陆之南的眼神,平静,冷淡,就如同眼前的是滑稽众人的小丑一样,深深的刺伤了他的眼。 . 梅斯塔利亚基地之所以条件艰苦,令人望而生畏,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这里实在是太靠近那片穷源绝地,几乎就是第一线。 大灾难到来时的那座死城之外,这是人类建立的最近的一个基地,这里充斥着最驳杂的能量、最古怪的晶石、最丑陋的植物、最狂暴的异兽,一切都是那样的危险。 当然,机遇也与风险并存。 楚歌待在基地内,见识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异能植物与异兽肉,作为医疗所头号骨干,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最起码基地打了什么高级食材,绝对少不了他那份儿。偶尔的闲聊、唠嗑中,他也了解到,这外面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世界。 是以他还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褚游会到这里来,毕竟,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艰苦了。他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放着他的少爷不当,跑到这种穷山恶水来做什么。原世界线里,也从没有听说过这茬儿啊?! 应苍淡淡的道:“家里压力太大了。” 楚歌嘀咕:“家里就一根独苗苗,还有什么压力,他上面没兄弟下面没姐妹,独生子女的好吧。” 应苍大概猜出来他的意思,很是哭笑不得,无奈解释道:“之北,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你。” 楚歌不明白:“我咋了。” 应苍道:“没什么,你很好,也很优秀。”他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褚游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才想上前线。” 楚歌眨眼:“s级异能潜力还不够?” “差远了。”应苍摇头,“在普通人中或许很不错,但是在褚家不太好,想要继承家族可能都有些麻烦。” 他详细的跟楚歌解释了一番褚游有多少个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个个都对着继承人的位置虎视眈眈,本来按照惯例褚游的继承人位置是没法撼动的,可坏就坏在他异能有些不行。 楚歌表示自己无法理解豪门的世界,天生s级天赋觉醒还算不行,这根学霸表示自己考差了附加题可能会丢两分有什么区别,那其他人不如干脆的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应苍闻言看着他,很有一些研究的意味,看得楚歌相当的不自在:“嘎哈这样看我啊应老师。” “之北,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应该是我们家的人。” 楚歌:“” 他严肃到没有表情:“乱认亲戚是会没有朋友的,应老师,今晚的饭我不烧了。” “别啊别啊!”应苍惨叫,今晚要是楚歌罢工,所里的其他人会提刀把他给捅了的! “吓唬你的。” “那还好。”应苍虚惊一场,想了会儿,跟他说,“我说真的,之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无法相信,你会是从小城市里走出来的。” “嘎哈啊嘎哈啊,应老师,不带出身歧视的啊。” “没有,不是歧视,也没有开玩笑,只是个客观事实。”应苍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眼睛里已经有几分认真,“你的天赋,压根就不像是你这样背景能拥有的。” 楚歌一刀剁了异兽肉:“我打过异能觉醒药剂啊。” 应苍笑了一下:“好吧,那这个先略去不提,其实还有个佐证。” “什么?” “你最初的异能觉醒方式。”应苍道:“寻常人都是先测出潜力值,再根据潜力等级觉醒异能但你却是先天觉醒异能,表现为潜力值零,再缓慢展露出来。这样的觉醒方式,即便是在大家族,也是凤毛麟角的。” 楚歌幽幽道:“应老师,你是在自夸自己十分厉害吗?” 应苍:“” 他实在是哭笑不得,这个问题就此按下。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梅斯塔利亚基地,与应苍手下的其他异能者一同,前往北方审判所。褚游和袁郴二人,并其他异能者,在中途就已分道扬镳,执行任务。等到入职以后,楚歌就会正式成为北方审判所的一员。 当然,作为北方审判所的头儿,应苍早就摸了个勋章给他戴上,见识过楚歌的治愈异能后,所里的其他异能者也非常欢迎他,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终于摆脱了食物噩梦的困扰了。 一路上不时有突发情况亟待处理,常常接收了什么消息就半路转向,匆匆赶往另一处。楚歌感觉这个北方审判所的所长当得好像跟个搬砖跑腿的没啥区别,获得队友一阵爆笑,与应苍严肃锅盔一只。 十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北方审判所。 在经过被吐槽为“形式主义”的审查后,楚歌正式成为了北方审判所的执行者,并且还见到了好几个熟人。 ——都是当年吃酸辣粉、麻辣烫、糖葫芦结下的深厚友谊。 楚歌拜托他们打听的消息也得到了结果,贺家的小少爷很久都没有露面过,据说是触怒了贺家家主,被流放了。想要再打听,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比登天还要难。 . 作为一名治愈系异能者,楚歌在梅斯塔利亚基地里时,一直都被关着,不能够出去执行任务。应苍十分严肃的给了他两个选择,前者和梅斯塔利亚基地一样,后者却是一起出去执行任务,楚歌当然就把前一个给排除了,却得到应苍让他好好考虑一下的答复。 十个月的辗转中,应苍发现,诚然楚歌的治愈异能很强,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但他的身体也着实不好,常常脸色煞白,浑身发冷,教人担忧。 楚歌想说那是因为自己异能消耗太大,直到被系统踢了一脚。 月光下,他抬起了手,低头凝视。 常人看不出来,在他眼里却分毫毕现。自己的一整条手臂乌漆嘛黑,就像从墨汁里浸泡、捞出的一般,除却最外层的肌肤,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那笔他刚刚去往梅斯塔利亚基地的时候还要糟糕了。大概七年前的时候,他的身体里还只有从陆之南体内吸走的那些黑絮,然而在这六年间,他又遭遇到了那么多的重症伤患 他是医官,是那些伤患活下去的最后希望,已经求救到了他的手上,他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亡。 有些时候,便是愈合了伤口、接上了断肢都不够,异能者们被污染的意识、激烈的能量暴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将他的努力毁于一旦,情急之下,他冒险将伤员体内的黑絮引入了自己的身体。配合着异能,双管齐下,他救回了人的性命,却也直接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幸运的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不对劲,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因为他的治愈异能太过于强大。 能够挽回那些战士们的性命,楚歌并没有什么可后悔与犹豫的。 然而,这却是以他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的。 第53章 act1·畸骨 忽然间, 仿佛回忆起什么, 楚歌反手拔出了匕首。锋刃划过指尖,寒光割破肌肤,一滴鲜血从破口处缓缓渗出, 然而在那殷红血色中, 更有交织纠缠的暗黑,无比刺眼。 那是潜伏在身体中的黑絮游丝。 与之同时,楚歌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异能能量的流逝, 明明就只有那么一滴鲜血而已,异能损耗的感觉却那么的明显,甚至更甚于他治好一名重症伤患的消耗。 异能随心而动, 那被划破的口子瞬时便愈合,若果不是一滴殷红发黑的鲜血,几乎看不出, 他将将用匕首割破了手指。 最初的时候,楚歌还抱着侥幸的想法, 想要放血将体内的黑絮驱逐,但是, 残酷的事实告诉他,恐怕就算体内鲜血流干净了,也依旧会有黑絮残余于体内,更不要说对于异能会有多么大的损伤。 楚歌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例子, 然而他自己就是最现成的佐证。他的异能能量, 有很大一部分存在于血肉当中, 每一滴鲜血,都蕴含着精纯的能量。 系统幽幽的说:“有兴趣当个人参果吗,楚三岁。” 楚歌也是语气幽幽的:“我先提醒你这果子有毒啊,统子,要是吃出了什么问题我一概不负责的啊。” 他指的是体内那些除却放血就没法弄掉的黑絮。 虽然是调侃,但他们俩对此都束手无策,楚歌放血的速度赶不上接收重症伤患的速度,更不要说他怕疼,还晕血,割个口子跟要了老命一样。稍微放多一点儿那异能流逝哗啦哗啦的十天半月都补不回来,反倒是弄得身体更差。 总之焦头烂额的折腾一段时间后,楚歌干脆就不折腾了,爱咋咋地,反正除了脸色苍白一点,手脚冰冷一点消耗过大后偶尔晕眩那么一两下,也没什么大问题。 . 考虑了一个晚上后,楚歌十分郑重的告诉应苍,他还是坚持一开始的选择不变,加入执行组,执行任务。 审判所里,后勤组的其他医疗官们原本以为会多一个年轻的同事,一听到他的选择后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让小伙子有志气,更不要说执行组的语气之夸张拍肩之热烈简直恨不得立马就给他开个欢迎会。 楚歌受宠若惊,后来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加入执行组有考核啊! 那内容之魔鬼过程之变态简直令人人生灰暗日月无光啊! 北方审判所,这个外观建筑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甚至有些灰扑扑的单位,内里堪称是卧虎藏龙,里面的异能者,s级到处走,a级不如狗,便是要什么双s级的,也能抓出一把来,里面成员没两把刷子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话,用精英荟萃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按照应苍的描述,随便放一个出去,其他各大基地、组织都会抢的打破头。 而执行组,用组内某个曾经和楚歌建立起身后糖葫芦友谊的资深者形容,那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当然,说出这句话后,他遭到了后勤组惨无人道的围殴。 真实情况是,转入执行组必须通过一道演习考核,后勤组的诸位虽然各有所长但都没有点在单兵作战上面,纷纷倒在了考核的高墙下。 而执行组,所要面对的,都是最棘手的情况。 他们不是去最凶险的地方,就是抓捕最危险的异能者,面对的不是狰狞可怕的异兽,就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潜逃在外、常年被政府通缉之辈,一个个都是红色警戒黑名单,说出去在圈子里如雷震耳,简直教人咋舌。 如果己身的实力不够强大,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就和送命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待在后方。是以应苍才会再三告诫他,慎重考虑。 楚歌的答案依旧如同先前。 依靠一手“惊人”厨艺获得众人芳心,在审判所里好吃好喝调整到最佳状态后,终于将要告别依依不舍的后勤组,殷殷期待的执行组。 “小陆,你可一定要回来啊,不要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后勤组的异能者扒着直升机腿儿,含泪道,“大家的伙食改善全都指望在你身上啊!” 楚歌:“” 扒直升机腿儿的异能者被执行组有志一同掰下来,楚歌被打包送往了某个偏远山区,和来自其他基地的异能者一同接受考验。 当目的地出现在眼前后,被踢下了直升飞机的楚歌神情十分之微妙,却没有被他身边的人察觉出来。 净化、感知、治愈,三重异能帮了他很大的忙,更不要说,眼下的他,经验意识要远远地超过六年前,何况还有勤勤恳恳的统子站岗放哨,任劳任怨的给他开了个外挂。 直到考核的负责人之一被远道而来的北方异能所所长拖过来,指明要好好关照一下他送来的被考核者,见到了楚歌后,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应苍:“???” 负责人大怒:“他不是以前就来过一次吗!” 应苍:“!!!” 负责人的样子看上去恨不得打爆应苍的狗头:“你们又不肯放人,又老把人送过来,欺负我脾气好吗!再这么搞我就真的直接扣人了啊!” 应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学位学弟为什么是这种反应,直到远远地楚歌过来,穿着白大褂羞涩笑:“应老师,你来看我吗?哎,不用担心我,这地方我还挺熟悉的哎,是吧,周老师。”某姓周名虚的负责人看着他那羞涩的小酒窝儿,不仅是胃疼,简直是太阳穴都突突的疼。 这个学员是进医疗组的,那手治愈系异能相当之不错,上次一来就被暗中观察的考核者给看上了,准备打个招呼就留在这基地里,补充补充新鲜血液,结果压根就没留的下来,那一期一结束就被打包送走,留下众人捶地不已。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个青葱小年轻,都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又来了? 还是被北方审判所送来。 走开走开,不带这么调戏的啊! 应苍匪夷所思:“之北,你来过啊?” 楚歌“嗯”了声:“去梅斯塔利亚基地之前先来的这里。” 可惜之后就直接被变相囚禁在了梅斯塔利亚基地。 . 考核最难的一项,就是在三个月的训练期结束后进行的最终实践,进入黑雾遍布的地域完成任务,十有八九的学员都在这一环节被淘汰,然而对于楚歌来说,这个环节却构不成什么障碍。 那是进入一片遍布黑雾的区域,或是采摘某种植物、或是到达某个目的地、或是解救人质。异能者将那种黑色的雾气称之为“毒雾”,认为其中蕴满毒素,依靠特殊药剂来进行阻隔,完成任务。然而在楚歌的眼中,那就是一种薄薄漂浮着的黑絮,如同杨花、游丝,随风四处飘转,看不到尽头,与在食材、人体内看到的没什么两样,拼命地想要钻到人的身体里去。 他在那片毒雾中近乎于透明,被黑絮游丝直接掠过去了,传言中意识、异能会受到很大影响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楚歌甚至还甚有余力的拉了一把遇到的学员。 跋山涉水,他第一个到达了目的地。 负责人非常想要将他留下来,毕竟虽然治愈系异能者对黑雾的抵抗力更强,但能来去自如到楚歌这个地步的还是非常少见,为此获得了北方审判所所长瞪视一枚。 “哎,学长,怎么说我们也为培养之北出了一份力吧对吧,对吧,以后要是找你借用一下,你可千万要记得同意啊!”周虚依旧对楚歌那手异能念念不忘,“学长,我知道你心疼自己儿子,但是借用一下不过分吧” 应苍:“!!!”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了! 周虚在他匪夷所思表情中,讪讪道:“哎,我弄错了,之北他不是?可是你们真的长得很像啊” 应苍面无表情道:“慎重点,别乱说话啊。” 周虚奇道:“真不是?可他那个使用的手法,不就是你们家的吗!” 应苍咬牙切齿道:“那是我教他的!” . 然而周虚的话就像一粒种子,被播入了应苍的心中,要不是他知道自己连对象都没有一个,大概真的怀疑,楚歌是不是他被遗忘了十几年的儿子了。 他若有所思,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将楚歌接回了北方异能所。 自此,考核通过,楚歌成功的加入了执行组。 执行组众位资深者热烈欢迎他凯旋,拍胸脯打包票要带他去执行任务。 这里的气氛较于梅斯塔利亚基地,要轻松多得多,大概是头上那把来自于贺家的刀锋被挪开了,连心态都变得不一样。楚歌过得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这一年过去的时候,有新生力量想要加入执行组,楚歌应周虚的邀请,去做特邀医疗官,顺便照看一下所里这次的新人。 他愉快的去了,结果名册都没有揣,还是在周虚的办公室里才看到。 没注意一下子给翻到了后面去,露出来最上面的一个名字。 贺之南? 第54章 act1·畸骨 那名字一晃而过, 并没有看的太真切。 名册掉到了地上, 周虚给捡起来,翻到了第一页:“呶,你们审判所这次送来的人。” 两个名字一入眼, 登时楚歌眉心就是一跳。 周虚见他表情, 却是误解了,道:“纯新人,没听过名字?” 楚歌顿了一瞬:“听过。” 岂止是听过, 那两个人,还都是他认识的。 周虚“哦”了一声,颇有不解:“我其实也挺好奇, 好好地放着中央城不待,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楚歌也笑了声:“说不定人家是想发挥自己的价值呢。” 周虚手指划过名册,那表情显然是当的他在开玩笑。 楚歌并没有多做解释, 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写在名册上的, 申请加入执行组的是这两个人,他来这边做特邀医疗官之前, 都没有人告诉他—— 褚游,袁郴。 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在梅斯塔利亚基地,褚游受了重伤, 险些被异兽咬成了两截。 自从许多年前他还在那个小城市的时候就是如此, 这两个人, 还当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楚歌极其怀疑,他们俩是不是穿的一条裤子。 集合的那天,楚歌远远地望了一眼,就站在人群的后面,没有上前。他并没有什么去交谈的想法,照顾是可以稍加照顾的,但放水是绝对不可以放水的,总归他是特邀的医疗官,那些考核也压根就不由他负责,只要管伤的快不行的伤员就好。 最初的一段时间训练强度并不算高,学员们都还撑得住,也没出现什么太过于严重的伤情。 楚歌当个特邀医疗官,好像压根就没有用武之地,日子里在北方异能所里的使唤还要清闲。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这个偏远山区了,差不多都到了脸卡都不用刷的地步,早就混熟了,天天都去周虚的办公室蹭空调喝可乐看电视。 最近的小卖部都在两百公里以外的小镇上,开着皮卡车山路来回一趟差不多需要五六个小时,晚上十点熄灯后开车出去还能赶上第二天早上四点回来,眯两个小时开始早训。 但让楚歌去开这来回四百公里的山路是肯定不可能的,于是周虚的办公室就遭了秧,短短一个星期内库存的可乐即将告罄,连薯片都被吃的包装都不剩。 周虚欲哭无泪,楚歌表情也忒无辜:“来之前说好了的啊,包吃包住不包工资你工资都不开,我吃点薯片又咋了。” 周虚:“” 他咬牙:“开开开,我给你开工资,那你就留在这边,不回审判所了。” 楚歌:“免了,还是请我喝听可乐吧。” 周虚拿他没办法,这是之前邀请他来的时候承诺过的。受到温和沉稳的医官外皮欺骗他以为楚歌的食物需求就是晶石、异种植物、高级异兽肉,哪里知道居然是可乐!薯片!蛋糕! 小陆医官,天天吃垃圾食品,你还记得你是个异能者吗! . 这天楚歌窝在周虚的办公室里吹着凉风打饥荒,操纵着威尔逊正贿赂了二师兄浩浩荡荡去端蜘蛛女王的三级巢,打的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到“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沉迷于游戏中的陆医官对归来的办公室所有者视而不见,于是周虚就出离的愤怒了:“你们所里的人在外面打架,你就在这里面打游戏啊?!” 楚歌抬头,对着周虚愤怒的目光,一开始都是茫然的,切换到地图模式后才迟疑道:“要不我出去帮他们打这一架?” 周虚:“” 那目光简直恨不得把他烧出来两个洞。 “那嘎哈啊”楚歌茫然脸,“打架就打呗,按照章程处理就得了打成重伤了也无所谓啊,只要还吊着一口气就行。” 这口气听得周虚都想找他干一架。瞧瞧这什么话,只要吊着一口气、没死就成,反正他能够处理掉。 真是,真是,真是令人咬牙切齿羡慕的治愈异能! 周虚深吸了一口气,强烈压制住单方面暴揍的想法,冷静的说:“真的按照章程处理?严重斗殴,两边人都可以被直接遣送回去了那边的那个你不用管,审判所送来的这俩呢?” “褚游和袁郴嘎哈了?” “只是褚游。”周虚纠正他的说法,表情很是头疼:“和别的基地的学员起了口角,两个人直接在基地里打开了,烧了小半片林子。” “动用了异能?”楚歌小心问道。 “你说呢?”周虚没好气的看他,“小半片林子都起火了,不是去得快,赶紧灭了,估计营区都要被烧掉半个。” 楚歌:“” 这性质听描述相当的严重啊,营区里禁止私下斗殴,但学员们难免产生口角,有些轻微的教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论如何纠纷时使用异能都是被严禁的,更不要说褚游他烧了小半个林子。 楚歌琢磨了一下,感觉不太应当啊,褚游不像是会这么冲动的人。他记得上次见面时,褚游是火系的异能,但是性子并不火爆,反倒是还有些沉稳的:“打架原因是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周虚瞪他。 楚歌安静如小黄啾。 过了一会儿周虚气消了,跟他说褚游打架的事情,说起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他年纪还比别人大六岁,还是先动手,居然还没有打得过,差点没被人给揍趴下” 楚歌:“”这么惨。 周虚很是唏嘘:“我以前还不信,这么战五渣的异能,难怪有谣传他继承人位置不太稳,都跑到北边来投靠舅舅了。” 楚歌:“啊哈?” 周虚鬼鬼祟祟跟他八卦:“我跟你说了你别告诉你应老师,是我说的哈小陆你可能不知道,褚游那个异能,好像是a还是啥的” “是s级。”楚歌跟他说。 “对对对,是s级。”周虚一拍脑袋,拎起花名册,翻到最前面的那一页,扫了一眼,然后跟他说,“在普通人当中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在他家里,褚家,尤其是想当继承者,真的是差远了褚家这么多年来,我就没听说有单s级上位的。” 楚歌还有点儿好奇:“那要哪种才能坐稳继承者位置?” 周虚说:“至少也得你这级别。” 楚歌跟他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周虚叹了口气:“我其实也挺纳闷儿的,应老师他姐姐,还有褚家那个家主褚炀,都是3s级的异能,怎么到了褚游身上,就是单s了。” 楚歌同情叹气:“大概是物极必反吧。” 周虚耸肩:“也只有这么解释了。” 两人八卦了一会儿,应苍很久以前和他说过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脑海,楚歌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连山旮旯里的周虚都听说过,侧面来看,褚游同学继承人的位置估计真的是岌岌可危。 周虚开了听啤酒过来,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开口:“倒是把他打趴下那个,潜力挺不错的,我远远瞧了眼,感觉少说都是双s级。” 和北方异能所没什么关系,楚歌表示并不在意,切回饥荒游戏界面,继续带领二师兄狂殴蜘蛛女王。 “光系异能,相当少见,最后的实践考核估计还挺占优势的对了小陆,我感觉他这异能挺适合你的,你要不要考虑发展一下啊?” 楚歌阴测测看他。 周虚打了个哈哈:“啊,挺适合你们审判所的说真的,基本光系异能者都是去审判所的,就算你现在不考虑,估计等你应老师知道了,也会想着怎么把他拐进你们审判所。” 楚歌问:“为什么?” 周虚回答:“因为天生就对暗系有压制啊,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花名册被哗啦啦的翻,但是周虚还是没想的起来,他翻到了梅斯塔利亚基地的那一页停住,在上面扫了一眼,拍头:“贺之南!”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耳熟。 楚歌下意识的略过了第一个字:“之南?”周虚哈哈大笑:“说起来,和你名字还挺像的,陆地南边儿,河水北边儿,山之南,水之北” 那大笑一声声入耳,如同重槌,一下下砸到了人的耳膜上。 楚歌怔怔,适才言语飞快从耳边划过。 姓贺。 比褚游小六岁。 他的名字叫之南。 楚歌剧烈颤抖起来,下一刻,他霍然起身,直直面向了周虚,音调因为过于压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在哪里?” 周虚说:“之前说是罚禁闭”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再一定睛,眼前已经压根就没了人影。 周虚霍的回头,看着已然大敞的办公室门,听闻那巨大一声响,愣了一下,喊道:“哎,小陆,你去哪里啊,他现在已经” 然而楚歌却听不到了。 意识近乎于空白,等到他回过神的使唤,早已经冲到了门外。 连走廊都不想跑,楼梯都没有走,他单手撑着栏杆,就从二楼上跳下。 轻巧的站起,撞上了其他教官如同见鬼了一般的眼神:“小陆?” 那语气是有一些疑惑的,还有一些压抑,楚歌只抿着唇:“借过。” 他来过三次这个营区,早就在里面混的轻车熟路,纵使自己不曾去过禁闭室,对于位置也了然于胸。 楚歌绷着脸,大步飞奔,一切景物都在远去,唯有远方地平线处,那一排隐隐约约的小黑点。 他穿过了被烧干的小片树林,绕过了被犁平的红土广场,经过了还在那上面奔跑、加练的学员,直直走到了广场后、那一排低低矮矮的小平房前。 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只听闻到了剧烈的喘气声,仿佛心脏激烈跳动着,都要跃出胸腔。 有那么一瞬楚歌头脑完全空白,开口的时候,风声似乎都停住了:“之南?” 第55章 act1·畸骨 那一声如一粒石子落入大海, 掉落下去, 转瞬,便沉没不在。 四是林间,一时只听闻的浅浅风声。 视线里完全被这一排低矮的平方占据, 楚歌一时间忘了言语, 也没了动作。 忽而间有人声撞入耳膜:“小陆,你跑什么?” 他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是周虚。 眼见着楚歌哧溜儿的就从办公室冲出去, 周虚心里当真是惊讶到了极致,此刻看着他不住喘气的样子,倒有些无奈:“吓唬你的, 说真的,没把他们开除出营区” “在哪一间?” “什么?”周虚没明白。 “我说。”楚歌重复,“他被关在哪一间。” 周虚看着不远处广场后的那一排小平房, 心里简直纳闷儿到了极点,以前也没见的楚歌有多关心审判所被送来的学员啊, 怎么突然间成这个样子了?但心里奇怪归奇怪,他还是得给解释:“你跑那么快干嘛, 我话都没说完,压根就没关禁闭呢” “啊?”那声音是有些茫然的。 周虚却没察觉到,大咧咧的说:“关禁闭有什么意思,关在小黑屋里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粮食, 我合计了一下, 全部送到黑雾森林里去了。” 楚歌闭了眼, 喘口气:“不能浪费劳动力?” “那是啊!”周虚点头,“有功夫打架,还不如出去,做点儿任务,消耗消耗精力呢。” . 想要问询什么时候归来,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来。 想要问询什么时候前去,却并不能够就这么的去。 褚游与陆之南,两人原本就是在营地里打架斗殴,因此才受到了惩罚。他们现在在外完成惩罚性的任务,就算楚歌是特邀医疗官,也没有就这么直接中断的理由。 他神思有点儿恍惚,蹲在办公室里打饥荒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没注意,威尔逊直接被火蜻蜓给烧死了。 “就这么担心,游戏都操作不好了?”周虚看的直乐呵。 楚歌瞪他。 忘记了激活复活台,没法复活,他打算再开一盘,结果老半天了都静不下心。 周虚说:“我觉得你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去跟学员上课,免得心里胡思乱想。” 楚歌说:“我哪儿干坐着了,这不是在打饥荒吗。” 周虚严肃批评:“你这是荒废光阴你知道吗,要把有限的生命奉献到无穷的事业上。” 楚歌“哦”了声:“那我去教他们嘎哈,没有治愈异能教了也没什么用,还不是浪费光阴。” 周虚:“” 暂时胜利的楚三岁换了人物老奶奶又开了一局,一直在草地上打转。 周虚差不多猜到他在想什么,十分冷酷无情:“小陆医官,你清醒点就算你不去教课,没有出意外,你也是不能就这么跑去的,不能违反章程你知道吗。” . 但不知道周虚是乌鸦嘴还是什么的,在这么说了后的第二天,就出了点儿状况。 有监控的教官打电话过来告知似乎出了点儿意外,特意通知从北方审判所里特邀过来的小陆医官,楚歌想也没想,拎起医疗包就冲出去了。 螺旋桨在空中不住轰鸣,噪音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楚歌从直升机上向下望去,有起起伏伏的山脉,茂密葱茏的森林,然而无一例外,都被一层蒙蒙的阴翳所笼罩。 那阴翳的颜色,如果细看来,就会发现,是有些偏黑的。 旁人并看不出来,楚歌却知晓的一清二楚,那是和暴烈能量一般无二的游丝黑絮。 “是在哪里发出的求救信号?”楚歌问,因为精神过于紧绷,声音反而偏向于镇定。 “最后一次就是在这里了。” 信号已然中断,再也联系不上,从高处望下去,事业里几乎全然都是葱郁的丛林,只有远处溪水从中经流过,划开一片区域。 应当是在这附近。 在空中隔着那层阴翳,除却暴烈能量外,什么都不能感知到。楚歌眉心微蹙,和同性搜救人商量片刻,便先行从直升机上跳伞下去。 无数枝叶抽打过手臂、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生疼,楚歌安全着地,调动起异能,愈合了被擦伤、刮伤的皮肤。 系统幽幽道:“你这真是高射炮打蚊子。” 楚歌踢了他一脚:“亲,该你了!” 这里是最后一次信号发出来的地方,也就意味着一个多小时以前,褚游和陆之南,他们之中必定有一个人就在这里。楚歌不敢去想两个人分开的情况,因为眼下,这就已经是最后的讯息。 空气中飘浮着黑色的游丝飞絮,从他身边滑过,带来一阵阵暴烈的气息,干扰人的判断。 那必然是遭遇了意外才会发出信号,在这之前,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是以定然有异能残余的波动。 楚歌竭力感知着,伴随着系统的分析,在林间寻找。一开始是极为艰难的,因为干扰实在是太多,当他想要感知后,那些暴烈能量就扑面而来,教他分辨不清。 直到转过了某一棵参天巨树,看到了散落在树下、破碎不堪的衣物。已然碎掉的迷彩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渍,颜色暗沉,发黑,早已经干涸。 偏折的草茎、断裂的枯枝,给他无比清晰的指出了一条明路。 在他的前方,光与火的残余在交织。 杂草并着枯枝,在脸颊上划过,火辣辣的生疼,细小的血痕在面部绽开,却再没有精力去注意了。 在这幽暗到完全辨别不出方向的密林中,楚歌高速奔跑,绕过了重重障碍,追逐着光与火的残影。他听到了枝叶抽打声、起跳步伐声、短促而频繁的喘气声。 然而那些都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所掩盖了。 奔跑过数千米之后,他离开了那片丛林,在崎岖的溪水边,看到了惨烈无比的战场。 遍地都是破碎的狼尸。 血腥味扑面而来,浓重的腥臭味令人胃中翻滚,一阵阵作呕。视线所及处全是变异狼的尸体,遍布焦痕,其中更有几只被锋刃劈成了两爿,破碎的肢体和鲜血撒了满地,连清澈的溪水都被染做殷红。 “他们遭遇了变异狼群”楚歌喃喃。 不难推断发生了什么,他们应当是在丛林间招惹到了变异狼。楚歌记得这种生物,单是一只对付起来并不麻烦,然而要命的却是变异狼从不落单出现,一旦现身,便是成群结队,伺机而动。在丛林中,这种成群结队出现的变异生物,最是让人头疼。 溪边有一只黑色巨狼的体型足足是其他狼的三倍,应当是变异狼群的首领,此刻却被从腰部斩断,骨骼血肉内脏喷洒了一地。 之南呢? 这群变异狼被屠戮殆尽,那么他人呢?! 系统小声提醒了他一句。 入耳的刹那,楚歌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巨狼背对着他的头颅,口中似乎咬着什么东西。 跨过了这一地的狼尸和血肉,楚歌踉跄的走到了溪边。 那个狰狞到可怖的巨狼口中,死死地咬着人的躯体,锋利的牙齿楔入了人的身躯,钉入了人的肩膀,啃入了人的臂骨。陆之南半边肩膀都被咬碎,双目紧闭,满面鲜血,生死不知。 “之南” 楚歌伸出了手去,几乎是仓皇的递到了他的口鼻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呼吸,是温热的,却无比微弱。 他颤抖着跪在他身边,拼命想要去掰开巨狼咬合的牙齿。然而是咬得那么的死,那么的紧,随着他的动作,甚至听到了牙齿擦刮着血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半个肩膀、一条手臂,几乎全部都被那条狼咬碎,就连脖颈处,也是一道道惨烈的伤痕,鲜血遍布。想必两者殊死搏斗之时,陆之南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这才避免了被咬断颈骨的厄运。 然而就是眼下这个情况,也相当的糟糕了。 楚歌拔出了匕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变异巨狼的头颅给削破。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异能还有些用处,眼下却痛恨起来,没有半点儿攻击性。 他只能够伸手贴住陆之南的心脏,源源不断将异能输送进去,护住他微弱的心跳。 楚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完全冷静不下来,意识深处,仿佛有某个场景与眼下的这一刻重合了。鲜血遍地,死生不知,无比的教人恐惧。 他知道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猎食者、食腐者就要来了,他们会贪婪的盯着这一地的血肉,到时候会再一次遭受铺天盖地的攻击。忽然间反应了过来,他找到联络器想要联络一同来的搜救者,却在刹那间发现,一点儿信号都没有,电子屏幕上,一片混乱的花白。 “你冷静点儿楚三岁,你想想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是系统在跟他说话。 “只要有一口气就死不了,你总得相信你自己啊。”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一颗水蓝色的晶石,捏成了粉末,他强迫自己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 第56章 act1·畸骨 虫蛇游走的动静窸窸窣窣, 然而更加使人牙酸的, 是血肉和狼齿反复摩擦、匕首磕磕碰碰撞到骨头的声响,嘶哑沉闷,在这满地的血腥中, 几乎毛骨悚然。 他将巨狼用以咬合的部位切得七零八落, 从温热的血肉中拔出了腥臭的牙齿,终于露出陆之南的半边躯体,血肉模糊。 陆之南没有半点反应, 苍白的脸上,眼皮搭阖着,若不是微弱的心跳, 几乎教人以为,再也不会醒来。 恍惚间似是有踉跄脚步声,楚歌手指捏紧匕首, 霍然回头。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如同一把拉满的弯弓、蓄势待发,却在看清那脚步声主人的刹那, 微微一松。 幽暗的密林中,他对上了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 . 刺骨的剧痛中, 陆之南灵魂仿佛都远去。 狭路相逢,殊死搏命,千钧一发之际他偏头避过,光刃杀死了那只巨狼, 然而他的身体也被彻底咬碎。 是死了吗? 生命就这样不堪的消失在了这片无名的丛林中, 化作一堆没有气息的烂肉, 被猛兽啃咬、被秃鹰啄食,成为异兽的食物,成为林间的养料,彻底的腐烂。 没有人会再记得他,到死都回不了家乡,见不到自己挂念的人。 不,他还想要活下去。 有温热的指腹擦过了面颊,又有热流涌入了体内,在伤口处聚集、盘旋,游走过他的身体。趋近于消散的异能又渐渐稳定下来,似乎寻觅到了同类的气息,温顺的接受那股暖流的抚摸。 寒意渐行渐远,温暖着他的热流倏地断掉了,触碰着他的那个人撤开了手,转身而去。 不要走! 他手指抽搐着,想要抓住那个人,可是连一片衣袂都触碰不到,入手的只有空气。 竭力想要从混沌中醒来,又有一股力量想把他拖回混沌中去,他仿佛一个旅人行走在漫长荒野上,遍地黑暗,唯有远方的一点光亮。 许久之后。 火声哔哔啵啵作响,偶有火星四溅。手指微微抽搐着,从混沌中,陆之南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着,是那样的难以看清,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火堆旁边。 手指蜷缩着,所触之处意外的柔软,并不是枯枝遍布的地面。 那些血腥的气息似乎都遥远了,处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间,视线的尽头,陆之南看到了褚游,嘴唇张张合合,正在说话。褚游正朝着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说话,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自己被那头变异巨狼给咬死了,却没想到依旧还活着。 应该是这个人救了他,是营地里派来的医官吗? 陆之南记得,那时候,他们发出了信号。 他嘶哑着想要开口,却只有破碎的音节,混杂在窸窣的叶声里,消失在四散的风声中。 这样细小的声音,不会有人能捕捉到的,陆之南恍惚的想。 然而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却若有所觉,忽而转过了身来,露出一张魂牵梦萦的侧脸。 那个人看着他,目中陡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霍然起身,朝他走来。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七年过去,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陡然惊醒,所有脉脉温情如气泡般破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中之梦。以为相见却从不曾相见,以为重逢却并未有重逢,唯有在遥远的梦中获得一丝依稀的慰藉,却连这也不能够长久。 陆之南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遇时是什么样的局面,暗中寻觅着、打听着,却从不曾得到消息。贺之朗虽然一意跋扈,可当真是不知道,那或许就只有他彻底压倒贺钦的那一天,才能够获知下落了。 却没想到,相逢来的那样的突兀,就在这一片幽暗的密林中。 . 陆之南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嘴唇轻轻颤动着,却说不出来任何话,漆黑的眼睛里,别无他物,满满的都是一个他。 那样的仓皇与害怕,或许因为过于长久的期待,却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楚歌心里微微酸楚。 他走过去,手指便被猛然抓住。病醒的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就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之南,别怕。” “是我。” “哥哥在呢。” 楚歌一声一声的安慰着,平日里伶俐的口舌,却似打了结巴,搜肠刮肚,也只有这么反反复复的几句,翻来覆去没有新花样。丝毫没有起到效果,陆之南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满眼仓皇,力气似乎要把他的手给捏碎。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了陆之南的脸颊,就如同许多年前的那样。 “乖,听话,哥哥带你回家。” 仿佛不过是一瞬间,少年人的眼眶就红了,泪水无声无息的漫上来,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 楚歌没想着他就这样哭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擦他的泪水,然而越是擦,眼泪便掉的越快。他慌而忙之的将陆之南扶了起来,伸手环抱过少年人的背脊,一下一下的拍着:“不哭了啊,之南,不哭了” 那哭泣并不是嘶声力竭的,只是安静的、沉默的、无声无息的落着,却比那嚎啕大哭更加令人禁受不住。 楚歌从来都见不得陆之南哭,无论是许多年前,还是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他生怕陆之南的身体支撑不住,调动起异能,源源不断的度入了他的体内。 “哥。” “是我,之南,哥哥在。” “你骗我,你说的要等我,我回去了,你却不在” 那哭声让人心揪,楚歌哽咽道:“是我不好。”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却始终等不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楚歌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看着陆之南的眼睛,一字一字说:“现在,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 天色渐渐晚了,四周要比之之前,更加的幽暗。 哭过以后,陆之南的身体支撑不住,便睡过去了。他先前的身体异能消耗太过于巨大,即便楚歌治好了身体上的损伤,但在异能上的,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火声哔哔啵啵,橘黄的火焰跳动着,映照了围着火堆边的两个人。 褚游捏着嗓子,压低着,扭扭捏捏的说:“哥,我等你了好久好久,你却不回来。” 楚歌:“” 他十分的面无表情:“想找打你就直说啊。” 褚游十分无辜:“你们俩就在我面前上演一场大戏,我长了眼睛总不能不看啊。” 楚歌面瘫脸:“你可以当自己看不见。” 褚游继续捏嗓子:“噢,哥,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楚歌简直恨不得抄起医疗箱全部砸到褚游的脑壳上,鬼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了,一直学着陆之南的口气说话。 “嘎哈了啊褚游,你咋了,怎么一直这么奇怪。” 褚游不吭声了,那表情还很是有一点闷闷不乐。 楚歌蹙眉:“到底咋了,不说我就不管了。” 褚游小声说:“之前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见,我还在边上。” 楚歌:“”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楚歌找到了陆之南,一心扑在他身上,完全忽略了十几米以外,瘫倒在树下躺尸的褚游。他当时带着陆之南就想要离开,还是褚游自己过来,他才想起来这么号人。如果褚游不在那里也就算了,偏偏楚歌出来之前的任务是把两个人都带回去,更不要说褚游这次出自北方审判所,还是他要重点关照的人物。 这就很尴尬了。 问题是楚歌当时压根就没想起来那号人。 楚歌说:“之南是我弟弟,我当然先救他啊。” 褚游问:“那我还是你要负责的学员呢。” 楚歌想了一下,十分实诚的说:“不好意思,褚游同学,当时我真把你忘了。” 褚游:“” 那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楚歌“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好啦,褚游同学,你有危险,我也会第一时间救你的。” 褚游听着他说完,侧过头,忽而间弯了唇角。 那笑意是如此的轻微,倏忽即逝,快的没有任何人捕捉到。 算上这一次。 褚游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已经救我两次了。” 他又笑了一下,这一次,却说不出的惆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笑意还未满,却渐渐淡下去,化作了一片愁苦。 “怎么了?” 隔着火光,是压低了声音的问句,却听得出其中诚挚的关切。褚游垂着头,看着跳跃的火星,怔怔的想,他还可以被救第三次吗? “我遇见了一个难题,却不知道要怎么解答。” “有多难?” “比你救回你弟弟还要艰难。” “那就不要想,顺其自然。” 褚游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目中几许难过与忧愁。 楚歌心如擂鼓跳,隐隐之中,有些不安。 “我可能不是我妈的孩子。”第57章 act1·畸骨 林深树密, 已然天晚, 唯有火焰跳动着一点暖光,照亮火堆旁围坐的身影。 那一语无疑为重磅炸弹,平地惊起了三丈波澜。 楚歌:“卧槽, 统子, 他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吗?” 系统说:“你听错了我也不会听错的吧。” 所以并不是出现了幻觉? 楚歌收紧了手,怀中的陆之南似乎有些不适, 轻轻的“嗯”了一声。 火堆的另一侧,褚游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说出这句话后, 如同放下了重担,眉间的阴翳都些微退却。 楚歌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褚游扯了一下嘴唇,是想要笑, 却并没有笑的出来:“我也希望只是一个玩笑。”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火堆,眉目里有无法遮掩的黯然。 楚歌最起初还当他是逗趣, 然而到了当下,那想法已经消散了七七八八。 不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何况褚游那表情做不得半分假,那难过、那忧愁与黯然,全是真真切切的,除非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褚游” “没有误会。”褚游苦笑了一声, “没有半点误会, 我自己去做的鉴定。” 楚歌:“” 系统:“” . 脑补的苦情大戏才刚刚来了个开场就被咔嚓一下子砍断,嗖的一下子换了离奇剧本,楚歌心里如同身处马勒戈壁被十万羊驼大军轰隆隆呼啸而过,满脸的卧槽:“这哥们儿是哪里想不开了自己去做亲子鉴定啊?” 系统说:“脑子想不开了呗。” 听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应莲或者褚炀,嫌弃褚游异能潜力,悄悄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发现褚游不是自己孩子,一不小心抱错了之类的,然后又被褚游给看到了,结果褚游说什么,是他自己跑去做的? 大兄弟,你这是嘎哈啊 过了好一会儿,楚歌才把言语找回来,艰难的组织措词想要安慰褚游同学:“说不定机构测错了。” “不可能错。”褚游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我换了三家机构,来回测了三次。” 楚歌搜肠刮肚:“有可能你没有注意,取错了样本。” 听到这句话,褚游笑了一下,说:“两份样本,我测出来一个是,另外一个不是。” “那不是的那个肯定是你取错样了,是的那个才是真的!”楚歌斩钉截铁。 “两个都是真的。”褚游说。 楚歌目中浮现不解之色。 褚游缓缓道:“是的那份取样来自我父亲,不是的那份样本,来自我母亲。” 他笑了一声,眼眶被摇曳跳跃的火光映得有些泛红,语气轻轻,消散在了风声中。 “我是褚家的孩子,但是我的妈妈,却不是我妈妈了。” . 楚歌想要安慰褚游,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无从体会。 他依稀有一些陆之北的记忆,原世界剧情线中,褚游与应莲的关系非常亲密,母子二人的感情远远胜过了父子。 但是他所得到的记忆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褚游不是应莲孩子这一点。 难怪许多年前那寥寥几次见面,他总觉得褚游与应莲生的并不相似,当时以为是褚游生的像他的父亲,却没想到,原因竟然如此。 楚歌叹了口气:“应阿姨她现在知道吗?” 褚游轻声说:“我不久前才得到了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亦或是,根本不想要有来得及。 “你想告诉阿姨?” 褚游看着跳跃的火光,却是答非所问了:“我之前告诉她,我不想待在中央城,想要去前线或者其他基地锻炼,我父亲不同意,是她说服了父亲,坚持让我去了。” “后来那次重伤了回去,之北,就是我差点没命,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那次,我父亲大发雷霆,再也不应允我出中央城。我想要去审判所,我父亲说在南边儿的审判所给我找个清闲活儿还是我妈,直接把我送到了北方异能所来。” 那个时候楚歌并不在,他在外面执行任务,后来直接去了山区营地,是以并不知晓这些。也是看到名单以后,他才晓得,这一次想要加入执行组的两个人,是褚游和袁郴。 楚歌轻声道:“阿姨一定很爱你。” 褚游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可是,我却已经不敢再面对她了。” . 这一切听上去都是那么的怪诞与荒谬,但细细寻来,于不起眼处,有依稀露出了蛛丝马迹。 楚歌不知听到一个人说过,褚游在家族中,继承人的位置岌岌可危,却没想到,他的压力已经到了眼下这样的地步,自己还偷偷跑去做了鉴定。 然后还这么大剌剌的、突兀的、心血来潮的告诉了他。 楚歌匪夷所思:“他难道不应该死死的捂着么,就这么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啊?” 系统说:“大概是他比较信任你吧。” 楚歌:“!!!” 他看上去有那么可靠吗啊喂!万一他是个大嘴巴抖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怎么办啊喂! 褚游这样的行为,无疑算得上是交浅言深了,这么大的秘密也敢往外面抖,要是楚歌说出去,他的处境不知道会有多么的艰难,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位置,估计立马就没了。 想一想,褚家的继承人居然是个私生子。 系统问他:“那你会说出去吗。” 楚歌说:“你会吗?” 系统说:“当然不会啊。”就算说也没地儿说啊。 楚歌说:“那我也不会。” 系统摊手:“那不就得了。” 楚歌:“” 他回想着屡次从他人口中听到的褚游,无外乎处境艰难那些话,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其他人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在他们眼中褚游还是褚家家主褚炀与应莲的孩子,是两个3s级异能者结合生下的孩子。坐拥那么好的身家背景,拥有那么多得天独厚的资源,他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异能潜力值么? 如果一开始,褚游的异能潜力值够高,那么他根本不会生出这样的怀疑,也不会把自己陷入这么煎熬的境地。 “比如说打一针那个什么觉醒药剂之类的,虽然很痛,痛的想死,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系统说:“要我再给你模拟一遍觉醒药剂吗?” 楚歌:“!!!”不要了!他不想再回忆一遍! 系统幽幽道:“楚三岁,容我提醒你一句哦,当时唯一的一支成品,被打入了你的体内哦。” 然后楚歌就三次觉醒了治愈异能。 一人一系统大眼对小眼。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褚游困在火边,陆之南躺在他的怀中,夜深人静,两人渐渐睡去,唯余楚歌一人守夜,听着这火星哔哔啵啵四溅的声响。 楚歌若有所思:“那应莲的孩子,又在哪里呢?” . 没有了信号,好在烟花弹还在,火堆升起后,楚歌就打了一发烟花弹,告诉搜救者他们所在的位置。 下半夜里,他最困倦的时候,与他一同前来的异能者赶到了。 直升机上留出了空位,将他们三人一同带回了营区,原本应当由医官再做个全身检查的,奈何医疗组一看到前去救援的医官是楚歌,挥挥手散吧散吧就没了人影。 楚歌:“” 虽然这是信任他能力的表现,但是他在寒风中也很凄凉的好吧! 陆之南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楚歌都怔住了,他蓦地回过身去,就见着陆之南正含笑看着他,那五官依稀里是旧日中的影子,却早已经大变。少年人完全长开了,眉锋而锐,唇削而薄,唯有脸颊边两个浅浅的笑涡儿,是记忆中的模样。 楚歌抿了抿唇。 陆之南不明所以,眼中便带上了疑惑的意味:“哥?” 昨日里都还没有发现,在直升机中也直不起身体,直到现在 楚歌有些唏嘘:“之南,你长得比哥哥都要高了。” .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褚游被打发去了跟袁郴作伴,临走时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楚歌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他带着陆之南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毕竟条件要比学员的宿舍好得多。陆之南从头到尾都跟着他走,乖乖听话。 小陆医官安顿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然后大摇大摆的跑去了周虚办公室,寻觅日常可乐、薯片与蛋糕,周虚气的吹胡子瞪眼,警告他再这么做就不能做朋友了。 然后并没有什么乱用,楚歌带着一大包战利品回了宿舍。 水声淅沥沥的响,隐隐能够看到玻璃门上的人影,是陆之南在里面洗澡。 过了会儿,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下了,忽然听到嘎吱一声,是门被推开。 陆之南伸了一只还蒸腾着水汽的胳膊出来,有些苦恼:“哥,衣服小了,穿不了。” 第58章 act1·畸骨 他手腕上边的那一截儿都是露出来的, 光溜溜的, 袖口就只有那么长。就这件衣服,已经是楚歌翻箱倒柜找到的最大的一件了,他也没带几件衣服到营区里来。 楚歌咳嗽了一声:“你就当七分袖穿, 夏天也没什么的。” 陆之南“哦”了一声, 窸窸窣窣了一会儿,突然又探出来了半个脑袋:“哥。” 楚歌正在理医疗箱,闻言回过了头去。 陆之南扒着门框, 眼巴巴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透过缝隙看过去,他的脚脖子似乎也是光溜溜的。 楚歌揉了揉太阳穴:“陆之南小朋友, 这已经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宽松的衣服了。” 陆之南说:“不是这个。” 楚歌问:“那是什么?” 陆之南抿了嘴唇,看上去似乎有一点儿窘迫,脸上不知道是被水汽蒸的还是什么, 有一些泛红。 楚歌被他给逗乐了:“怎么了?还有什么不能跟哥哥说的。” 陆之南小声说:“没内裤。” 楚歌:“” 卧槽,他忘记这茬儿了, 只找了衣服和长裤! 系统幽幽道:“你是要你弟挂空档出来吗” 陆之南说了这句话就垂下头。 系统意味深长:“风吹唧唧好凉爽。” 楚歌:“闭嘴。” 系统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楚歌去柜子里翻了翻,打算找一条新的给陆之南, 但是很不幸的是,所有的都被拆开用过了,一条崭新的都没有。 他站在柜子前想了一会儿,回过头, 说:“你稍微等会儿, 我去后勤处问问。” 水汽氤氲里, 陆之南道:“没有么?” “不是,没新的。” 楚歌转身,拎起桌上的钥匙就准备往外面走,去看看后勤处那边有没有,还没有迈出两步就被喊住了。 陆之南看着他,道:“不用那么麻烦,哥,你先找一条给我用着吧。” 楚歌转过头。 陆之南道:“又没有什么关系。” 暂且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楚歌翻了翻,拎出来一条看上去最新的给陆之南。 陆之南只露出一条胳膊接过去,就要关上门。 楚歌眉一斜:“藏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空间了,他也是明白的。 哪知道说了这句话后,那还没有完全关上的门就停了一下,陆之南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关门的动作止住,擦干了身体干脆就拿着裤子出来,坐在床边,大剌剌的换上。 楚歌:“” 系统幽幽的说:“看,他多听你话。” 好吧,虽然陆之南有的他都有,但总感觉有些奇怪。 陆之南把裤子套上去,抬起头,似乎有些苦恼:“哥,裤子也短了一截。” 他站起来,朝着这边走了两步,楚歌几乎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之前虽然已经察觉到了,可那时候陆之南还处于虚弱状态,符合弟弟的这个属性,给人的感觉并不那么明显,而在他沐浴后的现在,苍白虚弱已然完全褪却,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扑面而来。 楚歌想要看着他眼睛,都只得微微的仰头,在他不曾参与过的岁月中,那个稚弱的孩童,已然成长为如今英气勃勃的少年。 心中弥散过极其微妙的酸楚,刹那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划而过。 陆之南指了指胳膊,又指了指脚脖子,无一例外都裸露着的。 他的表情有些苦恼。 楚歌一张脸都瘫着的:“让你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 陆之南特别委屈。 惨遭身高问题打击的楚歌都不想说话,十分冷酷无情十分无理取闹的拒绝了陆之南要抱抱的请求。 他回来没换衣服,一直忙碌到现在,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馊的。 “桌上有吃的。”楚歌示意陆之南去看,“饿了就先吃点儿去垫垫肚子。” 这之前在外面都吃的行军干粮,就着热水灌下去。管饱虽然是管饱,但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陆之南目光扫过了桌上,看到了可乐、薯片后,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有着一丝不赞同。 但楚歌都看不到了,他推开了玻璃门,自己走到浴室中去。 . 热水澡能够很好的消除人的疲劳,如果有条件其实可以泡澡,不过在营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全身沐浴在温热的水流下,楚歌觉着自己总算不再是馊的了。 他冲洗完,换上了衣物,推开门,还未见着陆之南,鼻端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香气。 就像很多年前,他还住在那个老旧楼房时的那样,傍晚归来,客厅内灯早已打开,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桌上丰盛的菜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催他赶快洗手吃饭。 小方桌上两个海碗,而小小的身影已经长大。 陆之南垂头坐在桌边等待,听闻的动静,抬起头催促:“哥,你快点来。” 是煮了两碗面条,浮着切得薄薄的西红柿并有火腿肠,应当是刚出锅不久,眼下还热气腾腾。 楚歌怔了怔,想要先收拾的心思已然散了,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陆之南坐在另一边,递了一双筷子给他。 一应厨具都是配备齐全了的,可惜楚歌只有一个人,提不起性子去费神,也以至于这么多天来,都空在这里没有用过。 “煮的番茄火腿面,好久没做过了,不知道我的厨艺退化没有。” 楚歌夹了一筷子,缓缓咀嚼着,他抬着头,看着陆之南略微忐忑的眼神,轻声说:“没有啊,一点都没有退步。” 依稀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味道,然而阔别太久。 长时间的分隔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想不起以前的样子,旧日的时光却被悉数唤回了眼前。 恍惚间,似乎离开了这个山区营地,回到了少年时狭窄却温暖的小屋里,回到了那段彼此相依为命的时光。 楚歌猝然低下头去,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面条。蒸腾的热气拂过了他的面颊,竟然有一些湿润。 他没有看到陆之南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如有水波在流淌,是说不出的温润柔和。 倘若他人在此,必定要大吃一惊,向来都知晓贺家小少爷性子冷淡,何曾见过他这般轻软温柔的模样。 “慢点呀。”陆之南说,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别吃这么快,小心噎着了。” . 那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岁月,如同并不曾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分别。 楚歌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陆之南里里外外的忙碌,从他丢下筷子后,便没有他要做的事情了。陆之南洗了碗,又涮了锅,把桌子推到墙边,塑料凳也放下面搁好,屋内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 门口的柜子上搁着两个易拉罐和几个塑料包装,本来是在桌子上,却被陆之南收拾到了那边。 楚歌说:“帮我拿个薯片。” 伸手可及的东西,原本满心以为陆之南会立即递给他,熟料却大出所料。 陆之南拒绝:“不可以。” 楚歌不太理解。 床边倏地一沉,是陆之南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开口时十分严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个问题。” 楚歌说:“什么?” 陆之南深吸一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你天天都吃这些垃圾食品吗?” 楚歌:“” 突然心虚。 大概是因为心情太过于放松,以至于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楚歌都没有一丝遮掩,表情明明白白。 陆之南幼年时便长于察言观色,更何况两人相依为命三年,对于楚歌的情绪他无比的熟悉,此刻一见着这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当下眉峰就深深蹙起。 楚歌试图分辩:“其实,我也没怎么吃的啊,这些都是你们周虚周教官的。” 也就来了营地可以洗劫周虚的办公室才这样的好吧,在北方异能所的时候鉴于应苍反对也没怎么买,更早在梅斯塔利亚基地也就不说了。 陆之南目光幽幽:“难怪都说周教官最近迷上了薯片可乐,天天都让人开四个小时的车去营地外面买。” 楚歌:“” 陆之南说:“放风的时候我都遇到过一次,他搬了两箱可乐六件薯片。” 楚歌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都是你们周教官,他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 “但是,”陆之南加重了语气,“周教官又买了六件啤酒,他跟我闲侃说,只有啤酒是他自己的,可乐薯片都是给同事的。” 剧情转的太快犹如龙卷风,楚歌懵逼脸:“啊哈?” 陆之南忽的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小笑涡儿:“哥,原来那个同事是你啊。” 楚歌:“” 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 陆之南说:“以后别吃这些了,没什么好处。” 楚歌不开心:“小兔崽子,长大了,就开始管你哥了。” 陆之南垂下了头:“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呢?”第59章 act1·畸骨 陆之南道:“你不要我管, 那你要谁管啊。” 语气听上去倒是有点儿像赌气。 楚歌登时就给乐了:“成成成, 听你的,不吃行了吧。” 陆之南是个行动能力极强之人,堪称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垃圾食品打包装好, 看样子下一秒就会丢出去。 “别啊,你周教官指不定还要吃呢。” 于是手顿了一下,又被放回在了桌子上。 陆之南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专注而又认真。 楚歌说:“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陆之南摇头:“没有。” 楚歌说:“那你嘎哈这么看着我。” 被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陆之南的两只眼睛又黑漆漆的,给人以无限压力, 楚歌有些不自在。 他想要找个话题来转移一下陆之南的注意力,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儿,就随意的开口:“你跟褚游是怎么回事, 怎么在营区里打起来了。” 陆之南反问道:“那你帮他还是帮我。” 这小孩儿 楚歌哭笑不得,都多大的人了, 语气怎么听上去还是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没变得成熟点儿。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口气特像争风吃醋, 陆之南懊恼的低下头。 楚歌忍着笑:“当然帮你啊,你是我弟,我不帮你帮谁。” 那一语入耳,陆之南手指僵硬了一瞬, 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样微小的动静, 楚歌并不曾注意到。 陆之南恨恨的说:“他自找的, 活该,没被打的满地找牙都算我下手太轻了。” 哟呵! 这听上去,恨不得现在还把褚游捉过来打一顿啊?! 楚歌耐心问他:“到底怎么了?” 陆之南咬牙切齿,面部肌肉不住抽动,语气愤然:“我去问他有没有见过你,他却误导我你已经,已经” 那一个字再也说不出口。 如此不详的字眼。 无数次梦魇中见到暴风雨中再无呼吸的身体,陡然惊醒吓得冷汗满身,恐慌与惊悸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层层叠加,又被人刻意误导,以为成真。 倏忽间,陆之南就红了眼眶,他猛地低下头去,抵着楚歌肩膀,不教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没事了,没事了,我不是在这里吗啊,之南,别想了。” 楚歌不住拍着他的背脊,肩部的衣料却被眼泪浸湿,那温热的泪水仿佛透过了衣物阻隔,直直浸入皮肤,淌入心底。 他叹了一口气。 以贺钦的手段,把他直接咔嚓了也是极为有可能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贺钦给他的感觉,如同一块冷冰冰的黑铁,浑身缭绕着深不可测的黑雾,就寻不着一丝半点儿的善意。 谁知道他会活下来呢? 假如他熬不过去觉醒药剂的反应期,也是只有一个“死”字的。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楚歌也并不想要再提。 偏偏这时候,陆之南却问道:“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不曾回去。” 楚歌把这些年经历,简单的跟陆之南说了一下,当他说到自己离开营区、被送往梅斯塔利亚基地的时候,陆之南倏地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见着他神情,楚歌心中微微一跳,问道:“怎么了?” 陆之南喃喃道:“梅斯塔利亚基地?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他抓着楚歌的手,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高亢到了极致:“你在医疗所吗?哥你是医官对吧可我去了好些次,为什么一次都没有遇见你!” 巨大的信息冲击令楚歌头脑一片空白,他嘴唇轻轻颤抖着:“你去过?” “我就在梅斯塔利亚基地里。”陆之南大声说,“这一次就是通过了选拔,前来参赛的。” 悲喜交加,教人无法承受,陆之南怎么也没有想到,楚歌竟然也在这里。 “原来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却从来都没有遇到。”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在梅斯塔利亚基地了” 陆之南霍然道:“是又回了这个营区吗?” 楚歌摇头:“不,是北方审判所。” 他凝视着陆之南的眼睛,示意着听自己说。 陆之南安静下来,依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却是一个害怕他抽身离去的姿势。 七年的分别,在战火硝烟中度过的年年月月,说起来,却如长流细水般平平淡淡。 他说自己一开始去梅斯塔利亚基地医疗所的时候,被当成了关系户,后来依靠实力得到了尊重。说后来有一次遇见了应苍,便被应苍调去了北方审判所,通过考核加入执行组,又被营区暂时借调到了这边来。 楚歌握着陆之南的手,想要将他的手包裹入掌心里,然而那并不是他熟悉的孩子的手,一时间并不能握住。 陆之南手指微松,嵌入了他的指缝中,十指贴合无间。 幼年时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都可以反抓着他了。 楚歌仔细端详着陆之南,微微的笑起来:“一开始我在北边儿执行任务,本来是不打算接受邀请,来这边做医疗官的,还是应老师给我派了事儿” 像是想到了并不曾前来的后果,陆之南手一紧。 楚歌喟叹:“幸好,最后我来了。” 陆之南也笑了:“我本来觉得这个考核没什么意思,参不参加都无所谓,都打算把名额让给别人还好,我没有让出去。” 楚歌想要捏一捏他的脸,然而陆之南的脸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他的五官长开了不少,眉锐唇薄,神似贺钦,唯有眼瞳清澈,盈盈含笑,冲淡了那一分凌厉气。 眼前人已是英气勃勃的少年人,楚歌遗憾的放弃了那个想法,轻声问道:“那你呢,之南,在贺家还好吗?” ——不好。 没有你的日子里,怎么可能会过得好。 挑起唇时,话锋却与内心截然相反,笑意轻松悠然:“还好呀。” 他说起自己六年来的学习生活,却隐去了其中种种波折不提。一方面是并不觉得那有什么艰难的,更多的,却是下意识不想要楚歌担心。 楚歌又如何听不出来,然而陆之南想要瞒着他,他也会配合的当做不知道,并不再问了。 皆是娓娓道来自己的经历,两相对比,不免教人感叹,世事造化之弄人。 梅斯塔利亚基地,本应当成为他们的交点,偏偏楚歌刚刚离去,陆之南才又来。 本该早一年就相遇,也不至于像过去那般,楚歌只知晓陆之南被贺家流放,陆之南只知晓楚歌被送走,两人拼命地打听,却谁也联系不上彼此。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兜兜转转,在这山地的营区中,终于再度重逢。 . 陆之南说:“那时候我问褚游,他却骗我,我在幽林里遇到了那群变异狼,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楚歌斜他:“没事打什么架,你要是没躲开,被一口咬在脖子上,扛都扛不过去。” 陆之南愤愤道:“是他活该,再来一次,我也会揍他!” 楚歌冷冷看着他:“你想过我没有。” 骤然听到这句话,陆之南攥紧了拳头,浑身血液上冲。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褚游是要考核进入执行组的人、而楚歌又是受应苍所托,看护褚游的人,所以就责怪他了吗! 陆之南心里酸涩,怔怔的道:“哥哥” “要是你没有躲得过去,要是你被咬碎了喉骨,要是我稍微去晚一点,或者说,没有那么快的找得到你”楚歌几乎说不下去,想到那样的场景,他就要喘不过来气,“你想过我将会看到的是什么吗!” 仿佛有一桶雪水从天灵盖上泼洒洒浇下,把那些胡思乱想的苗头浇得一丁点儿火星都不剩。 陆之南蓦地一窒,刹那间想起闭目前的最后场景。 天昏地暗,影沉血昏,那遍地的鲜血与碎肢。而他,就在狼口之下,永远的失去了气息。 直面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将将相遇,便是永远别离。 他看着兄长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沉甸甸的痛苦,是后怕与恐慌交织出的情绪,仿佛被带入了灰暗而绝望的情绪里。 那个时候,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他的半边身体都被咬的粉碎,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要活不过来。 而倘若他将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是把人世间最痛苦的绝望留给了楚歌。 “是我错了。”陆之南扳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从那段灰暗的记忆中摇醒过来,他强迫着楚歌清醒,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该让自己身处险境,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乖。” 少年时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楚歌还是没有忍得住,揉了揉陆之南的头发。他朝着陆之南唇角微弯,于是,那原本隐着的酒窝儿,便浅浅的漾在颊边。 鲜活的、温暖的、生动的笑容,再不似梦里,无法触碰的遥远与冰冷。 陆之南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 却在下一秒,陡然惊醒,掩饰般的轻咳一声:“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60章 act1·畸骨 那一瞬的气氛有一些古怪。楚歌只看着他猝然偏过头去, 耳边被什么湿热柔软的气息擦过, 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常的问句。 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适才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之南眼眸漆黑, 墨色沉沉, 如同火山口顶的湖泊,强行压抑下去所有激烈奔涌的情愫。 “很简单呀。”楚歌说。 陆之南完全不相信,他的半个身体都快被咬没了, 怎么会这么快的就恢复如初?眼下他运用异能自己感觉,甚至没有半点儿的异样,反倒觉得身体被洗涤了一般, 上上下下神清气爽。 楚歌忽然间玩心大起,拍了拍他的背:“叫我老师我就告诉你。” . 进入营区一段时间后,学员们的医疗课即将被提上日程。天天都在教官们的高强度榨压下累的如同死狗, 喘气都不行,听到了之后上医疗课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无他, 一个是课程会轻松点儿,另外一个, 给他们上这门课的终于会有妹子了,而且据几名接受过治疗的学员形容,那还是个美人儿。 到课程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抱着这样的幻想。 直到年轻的医疗官终于从门外走进来, 朝着他们转过了头。 学员们:“???” 一马平川是怎么回事?说好的美丽温柔的小姐姐呢! 想归这么想, 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 而当课程开始后, 接触到一些奇妙的紧急处理方式,他们就更没有空胡思乱想。 . 下课后,办公室里。 周虚说:“咦咦咦,你不是不去教课的吗,说他们没有治愈异能教了也没用。” 楚歌幽幽道:“万一有谁天资聪颖呢?” 周虚:“” 他还是好好的翻过这一次的名册的好吧,压根就没有谁有相关的异能! 但楚歌愿意去教课,周虚是双手鼓掌赞成的:“那成,挺好的但是你不能教了一半就跑人啊,有始有终的你知不知道!” 楚歌吐槽:“你其实就是想欢送我离开你办公室吧!” 周虚心想那当然是的,终于不会窝在他椅子上打游戏了,好好一个异能者过的跟不思进取的普通人差不多。但这话哪儿能说啊,万一撂担子了不是,于是他说:“哪里呢,你看昨天我出去,这些不都给你带了么。” 冰柜里镇着可乐,透过玻璃窗还可以看到其后红色的铝制易拉罐。 楚歌面无表情:“免了,垃圾食品要少吃。” 周虚:“???” 楚歌苦口婆心:“周教官,不是我说你,啤酒你也要少喝你知道吗,小心对身体不好” 周虚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简直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生物附了身。 闹哪样啊,小陆医官,之前喝可乐吃薯片最起劲、怎么劝都劝不听的,可不就是你么! . 课上,教过了一些手法后,会让学员们自己实践。 他们两两成组,和伙伴一同,彼此实践。楚歌则是四处游走,看看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太对,好加以纠正。 他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陆之南那一边。 先开口喊住他的却是陆之南的搭档,一脸笑意:“陆医官。” 那是梅斯塔利亚基地的人,楚歌去北方审判所之前就已经在梅斯塔利亚了,他是认识医疗所头号选手小陆医官的。 楚歌也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收起来,说:“现在这个称谓不对。” 另一边。 陆之南眨巴眨巴眼:“陆教官。” 楚歌瞪他。 陆之南接收到他的眼刀,脸颊边漾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笑涡儿,看起来要多么天真就有多么天真,就如同一个真心的小学员。 梅斯塔利亚基地来的另一位睁大眼睛,他没看错?平常冰山脸的贺之南居然还会笑,还笑的这么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歌被他眼睛闪呀闪呀,觉得自己简直腮帮子都疼。 他怎么就失了策! 让陆之南喊陆老师陆之南不喊,后来才反应过来,在营区里,就算他暂时担任教职,那喊法也是“陆教官。” 楚歌低气压的离开了。 陆之南的搭档问他:“陆医官好像不高兴?” 小陆医官有没有不高兴不知道,但小陆医官的弟弟很不高兴:“陆医官,不是教官吗?” 他搭档一听,一拍大腿,语气骄傲的不得了:“这你就不知道了,虽然现在陆医官离开了,但好歹,他也是咱们梅斯塔利亚基地走出去的人啊!你来得晚不晓得,以前陆医官堪称是咱们基地,医疗所里的定海神针。” 陆之南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真的?” 那满脸的求知欲,一下子就激起了搭档诉说的愿望,之后,见缝插针,开始滔滔不绝的跟他科普小陆医官在基地里的各种事迹。 陆之南认真的听着,把这言言语语记在脑中,把心里的那幅拼图,一点一点的拼凑满。 他听着搭档那满满都是正面褒义的描述,忍不住唇边就带上了几丝笑意。 却把他的搭档给惊住了:“小贺,你好像还挺高兴的你以前认识陆医官?” 当然是。 在你们都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了。 然而这话,却并没有说出来。 陆之南含着点儿笑,解释着:“之前我在丛林里受了重伤,当时差点就死了就是陆教官,他在丛林里找到了我,把我给救回来的。” 搭档恍然大悟:“救命之恩啊?”梅斯塔利亚基地里,有不少都受过。 陆之南点了点头,笑意蕴在心底。 又岂止呢? . 楚歌翘着脚,坐在操场后的小楼二层上。 他这个坐姿其实是不太雅观的,奈何身边没有人看到,也就随着他。 反正在营区里,更加随意的坐姿也不是没有的,训练的累了,什么口吐白沫死狗瘫都有。 周虚过来的时候,就看着他搬了个椅子,坐在二层上,遥遥的往着操场下望。 那里,是一群正被操练的快要瘫倒的学员。 周虚吹了个口哨:“怎么转性子了,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泡在这边。” 楚歌感叹:“我在感受青春的活力” 周虚:“” 一个寒颤差点没从地上摔下去,他抖了一下手:“我说小陆啊,你就是关心你们那个北方审判所的学员,直说就是了啊,也不用天天这样,跑到这边来守着啊!” 操场上训练告一段落,暂时休息三分钟,楚歌看着陆之南走到树边坐下,咕咚咕咚喝水。 周虚还在唠叨:“你现在能看着他,那以后呢?他叫什么来着哦,对,褚游是吧,以后是去执行组的,他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你还能继续这么寸步不离的守着。” 楚歌心不在焉道:“我跟他一起出啊。” 周虚:“???” 二脸懵比。 顺着楚歌的目光朝下一望,视线的尽头,一棵树的下面,站着的就是褚游,此时他低着头,正在和一名喝水的学员说话。 休息时间倏忽即逝,又开始整装列队。 “我说不至于吧,小陆你不用对褚游这么关心吧。” 楚歌眼见着陆之南归队,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说:“关心什么?” 周虚又重复了一次:“就算应苍要你照顾褚游,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楚歌这次,总算听清楚了周虚的问句,想了想,跟他解释说:“我们以前是同学。” “同学?” “嗯,同班同学,后来他转去中央学院了。” 周虚“哦”了一声,回忆刚才那样专注的目光,还有喊了几声,才转移过来的注意力,还有更早之前,直接冲到密林里去救人的举动。 直到这个时候,都依旧朝下看着,唇边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周虚恍然大悟。 感谢细致的观察力,感谢一双火眼金睛。 早说呢,原来是青梅竹马呀! . 楚歌对此浑然不觉。 他回过神来,问:“嘎哈啊嘎哈啊有事儿吗周教官,没事儿就别来烦我啊。” 周虚一脸诚恳:“我知道打扰你了小陆,不过现在是真的有事儿。” “嘎哈?” “营区缴获了一批药物,相当的古怪,想让你去看看。” 楚歌心想着他又不是专业的药剂师,就算去看了能够看出来个什么,直到真的去了才知道古怪在哪里。 老远还未曾靠近,心里就有些淡淡的不适,在那一边,聚集着的异能者们,无论是什么系的,全都站的老远,不乏楚歌医疗处的同事。 以那个搁着银色小手提箱的桌子为中心,周围起码五米,都是没有人的。 一个个看上去都相当的痛苦,恨不得马上拔腿狂奔。源头全部都在那个箱子中。 . 楚歌脚步顿住了,他的眉尖不自觉蹙起:“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系统说:“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得到,我都看到了。” 他们俩都明白,楚歌能够看到的东西,系统也能够看到。 何况其中的能量,是那么的暴烈、那么的浓郁,即便隔着一层金属的外壳,也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漂浮着柳絮一般的游丝,那颜色是漆黑如墨的,仿佛拼命要钻到人的骨头里去。 而游丝黑絮的源头,那个银色手提箱中。 透着明亮透白的金属,楚歌却看到了一团黑暗的光芒,浓重而压抑,邪恶而可怕。 那个箱子如同恶魔之物,从内到外,都透着妖异而不祥的气息。 . “解毒剂呢,你们打了吗?”楚歌霍然转头,问向四周。 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 “全部去打上,离远一点!”考这么近,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周围人退的退,散的散,立刻就分散开去。 楚歌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亲眼看见,有那么一丝半缕的黑絮,就那么飘着、飘着,进入了人的身体里。 “从哪儿带回来的?”他问。 周虚立刻回答:“穷源绝地附近。” 楚歌抿唇,他一点也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 “带箱子回来的人呢?” “在隔壁,昏迷了,情况不太好。” 楚歌脚步一顿:“先去看他。” 周虚问:“不管这个箱子吗?” “如果你不想救回他的命,那我当然可以处理了箱子再过去。” 周虚悚然一惊。 两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床上有人正昏迷着,浑身遍布伤口,不时痛苦呻吟,情况看上去不太好。 楚歌认识他,是营区里的一名木系异能者,异能相当强大。 见着楚歌来,旁边的医疗官让开了一处地方去。 楚歌伸出手,直接将手指按到了伤口处,血肉不断愈合,转瞬间完好如初。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缕黑絮顺着他的手指,游入了他的身体。 楚歌脸色微微泛白。 一块晶石适时的递了过来,被他捏碎,在掌心中化为了粉末。 价值千金的晶石,却没有任何人在意。 他抽出了一支密封的解毒剂,将特制的药剂打入了木系异能者体内。立竿见影般,那人不住抽搐着的眉心终于平复下来。 另一名医疗官见状,惊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审判所特制解毒剂。” 医疗官一怔,陡然明白,原本想要讨一支的心思,登时散去。 他隐隐听说过那种解毒剂,据说效力比市面上见过的都要好,但是为审判者出入险地而使用,非常的稀少和珍贵。眼前这支都不在陆医官的医疗箱中,而是他随身携带,说不定便是保命用的。 在一番处理后,床上的异能者情况已经趋于稳定,楚歌看向了他带回来的其他物事,从中辨别出了某种隐含解毒功效的植物,叶片已经被吃掉了大半。 也多亏他是木系异能者,能够直接催生植物,经由异能催生的植物较之野外生长的纯净不少,这才坚持了这么久。 他退出门去,走到了另一间的门前。 门口被异能者所把守着,里面孤零零的放着那只银色手提箱。 周虚目睹了这一切:“我觉得你应当比较了解那是什么。” “我当然了解。”楚歌说,他看着里面的那个箱子,语气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冰冷,“能够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进入北方审判所后,常常与堕落者打交道,一次一次的出入险境中,他对着东西,再也不陌生了。 不用打开,只是感受着这股气息,楚歌就能想象出金属箱中的场景。 原本飘絮一般的黑色杂质,或许是融化成水,或许是凝结成块,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周虚却步:“究竟是什么?”隐隐有股猜测,却并不能够确定。 “你往黑雾森林的更深处去过吗,绕过了用作训练的那片林区,更深处、更加靠近穷源绝地、大灾难那片死城的地方?” “去过。”周虚说,“这是那些黑雾?” “比那更可怕,用特殊方法抽取、浓缩、剔除,获得的百十千倍,能够将人类变成魔鬼、人间变成炼狱的东西。”楚歌回过身,轻轻比划,“只要这么一小瓶,就可以令一亩的土地彻底被污染。” “然后,变作死地。” . 楚歌心中说不出的烦躁,每次面对这种黑雾凝缩体,他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毁灭的冲动。 大灾难才过去多少年? 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过去的灾难中走出来,人类期冀着美好的未来,却总有一些败类,在暗中蛰伏、窥视。 他无法明白那些人在想些什么,常人避之不及的玩意儿,他们却视若珍宝。 他刚才说从黑雾中抽取,其实并不完全正确,然而真正的答案,楚歌却不敢说出来。 用净化药剂处理过得异兽肉,会流出一股股的黑水,那些人,便是将这样的黑水收集起来、提纯、凝萃,获得这种能量凝缩千百倍的玩意儿。 其中蕴含的能量,甚至比常见的晶石更加强大,同等纯度下,强了都快要有一倍。 至于其中的毁灭气息、暴烈能量,为了强大铤而走险的人,早就红了眼睛,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们不会管高上千百倍的爆体可能,更不会管自己会不会失去神志,或者说,就趁此机会,欣然投入黑暗的怀抱中。 系统说:“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堕落者。” 政府暗地通缉的,有很大一部分这样的人,不管之前如何,堕落后,异能无一例外转为黑暗系。 这样凝缩的能量,挑那么几瓶,朝着土地上一倒,包管从此荒芜,死气横生。 而想要净化那样被污染的土地,却要消耗数以百倍的净化药剂,更遑论其他人力、物力、财力投入。 楚歌回转过了身:“我需要调配一批净化药剂。” . 审判所的人都会携带一部分专业处理这种黑雾凝缩体的药剂,但是要处理掉眼下这一手提箱,楚歌所携带的,却是不够。 诚然他可以调动净化异能,将之直接处理掉,但对于楚歌来说,一则这是不小的负担,二则,所有人都知晓,他是治愈异能。 所有人都被屏退,由他一个人面对那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直到夜色降临,楚歌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的神情很是有一些疲惫。 周虚说:“处理掉了?” 楚歌点头。 他有些累,不想再说话,周虚还有疑问,体谅的没有再问他。 夜风清凉,终于吹得疲惫的头脑舒适了些许,楚歌在林间踱步,无意识的走着,缓缓走到了一片空地中。 周围有听闻到人声,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走到了学员宿舍旁的那片区域。 “之北?” 楚歌回过头去,发现是褚游,大步朝他走来。 “你怎么不去休息,明天还有训练,再过几天,就要最后实践考核了。” 褚游说:“没关系,总归都是去黑雾森林外围,我都去过一次了。” 楚歌失笑。 褚游打量着他神色:“你怎么了,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没什么,头有一些晕罢了,出来走走。” 褚游朝着他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怎么了?”楚歌问。 褚游的神色有些犹疑,看上去,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却难以做出决断,楚歌并不催促他,慢慢的等着。 夜风拂过了脸颊,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清凉。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请求你。” “好歹同学一场,有什么请求不请求的。”楚歌睁开了眼,“是要进入北方异能所吗?” 第61章 act1·畸骨 思量到褚游眼下的处境, 楚歌以为他要请求帮忙的事情是这个。 出乎他的意料, 褚游却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了。” 夜风中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 快的几乎教人捕捉不到。 楚歌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用词, 并非“不是”,而是“不需要”。 他看向了褚游,道:“我以为你来营区就是为的这个。”进入北方异能所, 加入执行组。褚游轻声说:“那是以前的想法,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或许害怕了呢?”褚游神情中颇有几分自嘲, “你也知道之前我在密林里遇到了什么,执行组还要到更危险的地方去。”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理由,然而 楚歌眉尖微蹙:“我不觉得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褚游垂头, 盯着自己脚尖:“万一你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 那语气并不曾强调,也并不曾加重, 听上去甚至是平平淡淡的,然而其中的意味, 却拥有截然相反的重量。 褚游一时哑然。 他倏地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楚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出了什么事情?”楚歌问。 没理由这般突兀的改了主意,明明在之前, 褚游还憧憬过进了北方异能所后的生活, 那是应莲力排众议把他送到这边来的, 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过了许久。 褚游哑声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舅舅。” 他口里的那个人是应苍。 褚游眼中有褪不去的苦涩,曾经他想要离开中央城,去往北方异能所,然而在发现自己并非应莲亲生孩子后,那种理所应当便消失了,他有种说不出的惶恐,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再去北方异能所。 一想到这次考核结束后,就会再度见到应苍、甚至是应莲,胸口便如同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实力,剥离一切外在的加成,或许能够进入北方异能所,然而想要进入执行组,却并不容易。 楚歌声音很轻:“如果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褚游用力摇头:“不,不一样的但我终归不是。”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四下寂静,只余悠悠风声。 片刻后,褚游哑声道:“而且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实并不太” 楚歌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审判所挑选执行者是靠什么挑选,关系,后台,逢迎?” 褚游下意识摇头。 “所以如果你能够进入执行组,那凭借的就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楚歌说,“没有人靠走后门进入执行组的,那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谁都不可能同意。” 褚游怔怔的看着他。 楚歌目光沉静:“不要这么草率的下决定,以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最起码你要站在同等的平台上,这样才能够自由的做选择。褚游,我以为你明白的。到时候是去是留,我都会帮你做解释。” “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准备最后的实践考核。” 夜幕降临,晚风微凉。 言语如同枝头被吹落的花瓣,悠悠然飘荡到了心湖之上,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身侧人的面容隐藏在摇摇曳曳的枝头叶影中,忽闪忽现看不得太清,然而眼眸中的诚挚,却如同天际明亮的繁星,照彻了萦绕的阴翳。 褚游心中激荡,多年执念控制不住,蓦地上前一步,颤声道:“之北,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两人隔得十分接近,褚游眼中有炽热的情绪,这明灭夜色竟要遮掩不住。 楚歌下意识后退一步。 ——什么? 他想要问询,又不想要问询,潜意识让他退避三舍。 然而斜刺里却有一声突兀插入,硬生生打断:“哥?” 楚歌蓦地回过头去。 并不远的树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陆之南正大步朝他走来。 少年人步伐迈的极大、脚步极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走到了楚歌身后,他亲昵的伸手抱住了楚歌,将头枕到了楚歌肩头,开口时带着明快的笑意:“你知道我训练结束了,过来看我呀?”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沉沉如,毫无转移落在褚游身上。 楚歌却未曾察觉,他看不到陆之南的脸,只能感受到颈项间喷洒的热气,虽然有几分惊讶,却因着陆之南的到来,心里油然生出几分高兴。 他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是呀。” 两人是如此的熟稔亲密,如同一幅割不开、划不破的画卷,自然和谐,其乐融融。 陆之南声音里分明是轻快的笑,然而他的眼中,却殊无笑意,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对着褚游,那其中甚至有几分宣示警告的意味。 几乎到了教人刺眼的地步。 褚游正对着他,直面冲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其中不善的意味。 视线的尽头,陆之南的整个身体都贴到了楚歌身上,他的双手环过了楚歌身躯,合扣在了楚歌胸前。 就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圈入了怀抱中。 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偏偏被他圈在怀中的人还一无所觉,脸上甚至带着纵容而宠溺的微笑。 那画面任哪个不知情的看了,都会感叹一句,这兄弟俩关系多好的。 可褚游偏偏知情。 他从陆之南眼中读懂了相似的感情,也正因此,蓬勃的怒气像火苗一样簇簇而起。 “之北!”褚游蓦地低喝一声,那声音细细听来,甚至有一些尖利。 ——你知道他脑子里翻滚的是什么念头吗! ——想要接触、想要亲吻、想要抚摸,想要更进一步。 就在那一刻,陆之南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一般,微微笑着开口:“咦,你也在呀?” 楚歌皱眉,教育自己家突然调皮的小孩:“什么你不你的,喊褚游哥。” 陆之南从善如流:“褚游哥。” 乖觉的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听话的弟弟。 褚游却觉得无比刺耳,那没有忍住就带了些出来。 陆之南趴在楚歌肩膀上,声音又低又浅,就像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楚歌目光中含上了几分歉意,安慰道:“没有。” 褚游将要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哽住,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有机会说得出口了。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让人羡慕。”褚游说,他着意加重了“兄弟”两个字,目光直直对着陆之南。 四目相接,空气中若有火花四溅,楚歌若有所觉偏头,耳廓处蓦地传来一阵湿软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刻,陆之南笑吟吟的开口:“是呀,羡慕也没有办法的呢你说是吧,哥!” 最后一字千回百转,几乎要让褚游整个人都炸开了。 . “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怎么这么冲?” 夜风拂面,说不出的清爽,两人缓缓踱步到了林子深处。 陆之南撇嘴:“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叫他骗我你死了。” 楚歌说:“这不是我还在么,之南。” 陆之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哥你也要小心他,这种大家族的人,心眼儿多的跟什么似的,得多防着。” 楚歌心想,你小子不也是贺家的人么,这不是弯弯拐拐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的,说出来平白让陆之南伤心。于是道:“成成成,我不勉强你。” 陆之南“哼”了一声。 他其实到的相当之早,只是站在树后,楚歌和褚游并没有见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却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些余下的,拼拼凑凑也能推测出来。 他心里听得怪不是滋味的,一边安慰自己,这就是哥哥的性子,一边又想冲上去,揭露褚游的心思,在旁边天人交战的正激烈,一见着势头不妙,赶紧冲出去了。 楚歌并不知晓,他打趣道:“什么别扭性子犯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争风吃醋似的。” 天色太暗,他是没有看到,这句话一出口,陆之南的脸上就飞起一抹红晕。 “不说话了?怎么了,还真是呀?!” “才没有!” 楚歌笑吟吟,这小孩子脾气,别扭的真是可爱,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说炸毛就炸毛。 这样子,看上去就跟小孩子害怕自己哥哥被抢走了一样。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陆之南抗议:“我十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这声音一听就没有什么诚意。 果不其然陆之南要炸,抓住了他的双手,下一秒,之前的念头烟消云散,低低地惊呼出声:“哥,你手好凉。” “大概是吹了冷风吧。” 吹了冷风也不至于凉成这样啊,夏天的晚上,又不是呵气成冰的寒冬,怎么能这样凉。 但楚歌的神色淡淡的,摆明了并没有解释的想法。 陆之南不再问,握着他的手,寻找着穴位,轻轻揉捏着。他是光系异能者,体温较高,手掌长年累月都是热乎乎的,便把楚歌的手揣着,调动起异能,慢慢的在其上摩挲。 楚歌撤开了流走于身的异能限制,将身体完全开放给陆之南。 温暖的热流顺着双手涌入了身体里,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异能仿佛被这外界来客唤醒,却奇异的,遥遥与之相呼应。 二者相接,如水乳交融,奇异的融聚在了一起,难以分割。 今日里,那些潜藏在骨子里的阴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疲倦,奇异的,被这股暖流冲刷着,渐渐淡却。 与之同时,楚歌源源不断的感受到了陆之南心中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片明净透白的亮色,如同从最高处照彻,干净的不沾染半点儿杂质,是将要满溢出来的关心与担忧,与陆之南轻蹙的眉峰一同,含着拳拳爱意,尽数倾注于他的身体。 如同泡入了雾气蒸腾的温泉,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肉、每一截骨髓,都被渗透着、浸润着、抚慰着,令人忍不住沉浸于其中,长醉不愿意再醒。 晚风悠悠,吹拂过头顶,唯闻簌簌声响,一蓬又一蓬荡漾开去。 人世间,仿佛只剩了这一方天地。 “是什么的动静?” 陆之南凝视着他,轻徊而低缓:“不是风动,也不是花动。” 你可曾听见,是我的心在动。 . 他轻轻的凑了过去,可最终,也只是将头枕在了楚歌颈项间。 伸出双手,环抱住了楚歌的背脊,于是,将才抬起了的手,未来得及撤开,便被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下一下,是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仿佛因为主人渐渐紧张的心绪,一声一声,转变的激烈起来。 手掌贴合着陆之南的心脏,如同贴着高温的火炉,那其中炽烈满溢的爱意,几乎要跃出胸腔。 如此清晰明白的,不容分辩的,就那样,坦诚的展露在他的眼前。 楚歌蓦地一颤。 忽然间,他无比痛恨自己二次觉醒的异能,只希望,从来不曾拥有,可有多好。 少年人依旧抱着他,炽热滚烫的心意真挚明净,几乎要将人融化在其中。 “之南。”未曾察觉到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可身体却完全无法抗拒那样的温暖,冰冷久了的人,那样的暖意与他就如同沙漠中的清泉,夜雪中的热酒,无力推却。 “哥。”陆之南咬词。 他又笑了一下,“陆教官。” 一顿,又道:“陆老师。” 原本怎么都不喊出的称谓,此刻却一字字咬来,那其中漾着丝丝的笑,竟有一分缱绻。 “我也有一个心愿,要是我通过了考核,你满足我好不好?” 第62章 act1·畸骨 陆之南抬起了头来。 他眼底漾着清清浅浅的笑, 正认真的, 专注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少年人的眼睛原本就黑白分明,此刻乌黑的瞳仁中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月光, 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原本就是一个发光体, 明净而透白,清澈而邃亮,而眼下, 在那纯白的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被他小心翼翼的捧着, 珍而重之的奉在胸前。 陆之南无比虔诚的捧着心间的那个影子,有挥之不去的忐忑与不安,漂浮在那之间。那样的情绪如同一层阴翳, 蒙住了其下明亮的光晕,又被期冀和渴望化作的微风所吹散。 而那一个被他珍而重之捧着的人影 风过林间, 叶声如涛。 楚歌站在他的身前。 却仿佛置身在少年人的心尖。 那样贴近的距离,几乎连温热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瞳中,他满满的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身影。 之南 呼吸骤然一窒,风声仿佛都停止了。 有那么一瞬间,天地仿佛都褪去了色彩, 只剩下眼前这一抹耀眼的明白。 人世间。 人心尖。 . 感情是一种多么有趣的玩意儿, 里里外外都透着奇妙的魔力, 它轻轻细细的渲染着世界的颜色,它不动声色的传递着人心的温度,只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只要一个未细思的神情,只要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暴露主人的心绪。 更何况,那是一句完完全全的、明明白白的话语。 与其说是心愿,毋宁说为请求。 是漫长而遥远的等待中,在无边黑夜里,生出的一点微小的妄想。 . 少年人依旧在等待着。 他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他对于那刹那间的变化一无所知,依旧漾着浅浅的笑,等待着兄长的回答。 他是那么的期冀,又是那么的渴盼,徐徐图之、细水长流的计划在脑海中过了千遍万遍,甚至连什么时候、怎么做,都一一思量过。 却未曾料想,在最初的最初,那些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暴露的一干二净。 . 楚歌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林间突兀有冷风过,吹得尘土大作,冰冷的空气吸入胸腔,楚歌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是那样的痛苦,仿佛心肺都要被活生生从胸膛中积压出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直教环抱他的陆之南胆战心惊。 一时间,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原本便抱在背脊上的手不住的拍着,轻重适宜、急缓适度,一下一下,来回轻拍。 另一只手依旧抱着他,温热的能量顺着陆之南的手,涌入了楚歌的体内,沿着脉络轻柔向上,如同有了灵性,想要挤压出被他吸入的冰冷空气。 “哥,你的身体也真的太弱不禁风了。” 那是一声调侃的笑,听上去仿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玩笑,然而在那之下,却有掩不住的无奈与心疼。 楚歌听出来了,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回到空白的大脑,他顺着陆之南的话说下去:“哎,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一开口便牵动了肺部,咳得更加厉害,唬的陆之南不住拍背,连连道:“别说话,还咳着呢。” 片刻之后,咳嗽声终于停止下来,拍在后背的手依旧在一下一下轻抚。 那手依旧是温柔的,那怀抱依旧是温暖的,在这冰冷夜风中,有着无穷的诱惑。 却不能够再这么下去了。 冷风打断了那一时的情绪,楚歌想要后退一步,脱出陆之南的怀抱。 他却被少年人所按住,胸口不知道是被什么,给硌了一下。 “有石子吗?” 陆之南问,他手松开了些许,按向了被硌到的地方,捕捉到了一枚硬物。 下一刻,楚歌终于抬起了头。 他伸手轻轻的拉了拉颈项间的细绳,于是,那枚藏在衣物之下的坠饰便这样现于两人的眼前,那是一枚乌黑的木质坠饰,形状并不太规则,其间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歪歪斜斜,因为长久的佩戴,竟然有几分温润的感觉。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刚刚才从胸口处被拉出来的坠饰,触手温热。 心口仿佛被荡了一下,陆之南轻声说:“哥,你还带着啊。” 那是许多年前他亲手雕琢的礼物,又在许多年后再次得见。 心肠仿佛都温软了,楚歌说:“是啊。” 陆之南不住摩挲着,又小心翼翼的给他放了回去,手指触到胸口,如有电流划过。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渴盼,忍不住又看着楚歌,欲言又止。 楚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绕不过。 “是什么心愿?” 他已经做好了迎头而上的准备,而这边厢,那个将难题施加于他的人,却陡然退却。 “你先答应我,等我考核结束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楚歌未曾说话,他的头部隐隐作痛。 “哥!” 如此熟悉而亲昵的语气,以前还是小小孩童时,陆之南常用,痴缠的一撒娇,楚歌心便彻底的软了。 而这一次 却绝不可以心软。 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便迎上了陆之南的目光,在那乌黑邃亮的瞳仁中,满满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 那影子中藏着一分如凛冬寒铁的冰冷,坚硬而无可转,却摇摇欲坠,将要融化在四处透白明亮的暖光中。 少年人依旧在保证着,情急之下,再加下一枚砝码:“我保证可以拿第一。” 曾经屡试不爽的手段,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弟弟哎。 这哪里是这一个问题。 想要开口,却无法开口,最后的最后,依旧是楚歌向后退了一步,他说:“只要是合理的心愿。” 着意加重了“合理”二字,他意有所指,却不知道能否被体会。 陆之南顿时眸光一亮,如坠漫天月光。 世界早已混乱做一团,楚歌心中酸楚不胜,却掩藏得极好。 他伸手,拍了拍陆之南的肩膀,竭力维持着自己作为一名兄长的,最后的温柔。 “乖,哥哥爱你。”第63章 act1·畸骨 天色彻底的暗下来了, 沉沉的夜幕笼罩着整个天地, 透过玻璃窗户向着外侧望去,只能够见着远方丛林影影绰绰的影子。 学员们的宿舍在另一片区域,从此处向外眺望, 却是一丁点儿也见不着。 冷风呼啸, 卷过林间,吹得窗外枝叶扑簌作响,大作的狂风不停拍打到窗户, 发出“咚咚”声响。 楚歌“霍”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奋力朝着窗子一拍:“什么妖风!” 并没有什么乱用,除了自己手掌被打的生疼。 系统爬上来, 吓了一跳:“楚三岁,你咋了。” 楚歌被子一抖:“睡不着!”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杀气啊! 系统:“哟呵, 你也有睡不着的这一天?” 楚歌生无可恋的点头。 将陆之南送回宿舍后,从那片树林间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早早地就爬上了床,只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要是换了以前, 那是沾着枕头不过三秒,就睡得没知觉了。 系统刚才下线学习ai的名义去了,并没有在一边监控着,他翻了翻刚才的场景, 奇怪道:“你纠结啥啊, 就一个心愿而已, 答应他了呗。” 楚歌说:“我不是答应他了吗。” 系统说:“那你纠结啥” 楚歌不说话,摸了摸自己胸口里的木质小吊坠,十分唏嘘的叹了口气。 系统表示数据不明白你们这些难懂的人类。 “我弟弟吧,唉。” 楚歌忧愁叹气,好好的一根独苗苗,也不知道去贺家那个大染缸受了什么影响,人都给变歪了。 系统忍不住:“你弟嘎哈了,他不是乖乖的吗,考完第一名要奖励不是很正常的吗。” 楚歌送他老大一白眼儿,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八个字:“他对我有那个意思。” 系统好奇宝宝脸:“哪个意思?” 楚歌说不出口:“就是那个意思。” 系统:“到底是哪个啊?!” 楚歌:“” 被这么反反复复追问着简直是不堪其扰,楚歌恶向胆边生,飞起蹶子就踹了统子一脚,顿时脑中一炸,被沙沙的电流尖叫音震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哪知这一脚仿佛踹通了某一根神奇的脉络,刚才还苦苦追问的系统忽然间灵光一闪,再开口时,要多意味深长就多意味深长:“哦,我明白了,骨科嘛” 楚歌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无精打采,理都不想理这个统子。 系统觉得有点儿奇怪:“问题是,你咋确定的他喜欢你啊,你弟压根就没直接跟你说的好吧,这都是你猜的,楚三岁。” 楚歌瘫着脸:“你都能猜出来,我还猜不出来?” 系统:“啊哈。”好像是。 “何况”楚歌幽幽道,“我会猜错?” 那必须的不会好吧! 他所亲眼看到的,他所亲耳听到的,他所亲身体会到的,全部都指向了这一个答案。 更不要说他的感知异能。 一开始还是很新鲜的,后来楚歌就极少用自己二次觉醒的感知异能,那会让他的世界嘈杂一片,混乱一片,陷入无休止的噪音与斑驳之中。一旦开启异能,他会感知到太多的情绪波动,目睹到太多的意识色彩,更遑论其中的大多数,都是灰色的、负面的。人世间,没人能控制住自己某一瞬突兀滋生的杂念。世界周围疯狂涌入的冲击让楚歌陷入了神经衰弱中,长久长久的难以入眠,后来他就想办法克制住了这项异能,只有在出危险任务,或者确定他人是否意识被污染时使用。 却没有想到在先前,陆之南将异能输送给他时,感知异能似乎被吸引,自发的开启了。 . 既然宿主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他心里其实已经很肯定了。 作为一名系统,为宿主排忧解难是他们的分内职责,每一名数据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宿主解决难题,虽然有时候会另辟蹊径 就比如现在。 系统说:“那要不你就接受了呗?” 楚歌:“???” 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卧槽,统子你是被什么奇怪的病毒感染了吗!” 系统说:“没有啊,这不是跟你出主意么,相亲相爱在一起也不错啊” 楚歌心里简直是崩溃的,痛苦的呻吟道:“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统子” 系统幽幽的说:“反正你爹都不在了,这时候也不会有人跑出来,打断你的腿把你送去德国啊” 楚歌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你们系统就是这么干事的?你的就职培训课呢?你的核心价值观呢?你的爱国民主富强和谐呢?”说好的共建和谐社会天下大同呢! 系统说:“那你别问我,去问始作俑者啊”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戳爆了这颗名为楚歌的气球,里面积攒的那点气体瞬间漏的不剩下一星半点儿。 始作俑者,陆之南也。 他弟现在都还没有直说出口呢,他拿什么去问,怎么去问啊! 楚歌从来不知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陆之南的这份感情变了质。 毕竟,他们分开了整整有七年,足以让昔日稚弱孩童成长为英姿勃发的少年。 尽管言语中给了隐晦的暗示,但他并没有什么信心。 楚歌禁不住的想,万一有一天,陆之南会站在他身前,把这一切都挑明呢? 那时候,他应该怎么做呢。 血脉相连的弟弟哎。 楚歌靠在窗边,注视着窗外那一片平坦的地面,大风停止后,地上的尘土被吹得到处都是,满地落叶,不时因着微风翻滚,在以为不会继续动的时候,又被吹得飘了起来。那其实是极其简单的场景,并没有什么意味,却教楚歌看得入了神。 许久后,直到眼睛都酸涩的时候,他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要是真的有那一天 那便是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吧。 . 倚窗坐了许久,楚歌终于躺下,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到第二天清早,却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梦乡。 再一睁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睡了整整一个晚上,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从床上爬起来后,还意外的觉得神清气爽。 这都没什么的,真的,直到楚歌看到了时钟,已经中午十二点正。 楚歌:“???” 这剧本好像有点儿不对啊,他怎么一觉到中午,睡了少说十几个小时,还睡得这么香。 系统幽幽的说:“早上八点的时候我还喊了你两声,你醒都没有醒。” 楚歌:“” 这就很尴尬了。 说好的失眠到天亮呢,他一觉睡到现在是闹哪样啊!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深度睡眠,仿佛身体里的疲惫都被涤荡了一番,楚歌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知道某些治愈系的异能是可以缓解人疲劳的,但是他压根就没有接收过,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想不通了就不去再想,楚歌洗了个澡,出来后,当真觉得自己身体都轻快了一些。 营区里的训练已经到了尾声,即将进入最后的实践考核,楚歌以前经常在操场边的小楼上眺望,眼下也不想去了,省的见着了陆之南影响他,他干脆就去了医疗所,寻了些异能植物,调配药剂。 一般来说,异能者调配药剂的时候,都是不会让人旁观的,因为有些核心手法,不能暴露。 楚歌很是过了一会清净时间,直到他调配完了,擦擦手从里间出来,就遇到了周虚。 周虚一脸了然于心的目光:“小陆啊,我跟你说,调配药剂这种事情呢,营区里是非常欢迎的。但是呢这个药剂你是不能拿去给褚游小同学的,那就违反公平公正了。” 楚歌:“” 周虚一脸诚恳:“最后的考核就要到来了,大家都要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你说是吧。” 楚歌表示不想说话并朝着周虚扔了一罐黑雾凝缩体。 . 考核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楚歌空着手,去见了陆之南一面。 那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说的了,他在考核中作为医官,除却陆之南拉响烟花自己放弃,也不能够提供什么额外的帮助,只不过是单纯的看他一眼而已。 即便是这样,也已经足够陆之南眉眼弯弯,漾起笑容了。 楚歌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嘱咐道:“明天自己当心点儿?” 陆之南点点头:“当然啊。” “有信心么?” 陆之南眼瞳邃亮,神采飞扬:“我可是要拿第一的呢!” 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楚歌很是喜欢,但这时候,还是要让他冷静一些,楚歌道:“别这样不给自己留一点儿退路。” 陆之南眨巴眼:“哥,那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啊。” 楚歌道:“我自然是” 希望的。 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卡住,陆之南在他这里许了一个心愿,只要拿到第一名就要满足他,楚歌一时间竟不知晓,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陆之南喊他:“怎么啦,哥。” 楚歌回过神,见着少年人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他温和的笑了一声:“没什么,之南,比起那些,哥哥只希望你平安。” 原本心脏还提起来些许,有了这句话,就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胸腔中去,陆之南眼眸如星,笑出了小白牙,自信满满的说:“你就等着我回来,满足我的愿望吧。” .第二天一大早,这一批的学员们就被空投入了丛林中。 那是黑雾森林的外围区域,黑色飘絮远远不如内围的多,但是也不容小觑。每一次的最后考核都在这里进行,为此会给学员们配备相应的解毒剂。 当然,楚歌心里倒不是特别的忧心,毕竟,之前陆之南和褚游起了冲突后,被投放入的区域,就是在这里。 作为一名治愈系的异能者,楚歌将要待命,随时准备处理中途的突发情况,那些中途放弃考核、黑雾入体、被他人打败的学员,都将会由医疗组来处理。 三天三夜随时准备着处理突发情况,庆幸的是,他所接手到的无法坚持的学员中,并没有他熟悉的面庞。 直到考核走到了最后一天,楚歌守在了终点。 就像在夜晚中、风声里、林叶间的笑语那样,第一个迈过终点的人,是陆之南。 少年人踉跄过了终点线还不停下,扔了人质,沿着路径,一溜烟的跑到了他身前。 陆之南全身脏的都看不出模样,左一道伤,右一道划痕,满身都是叶子泥土,看上去就像是从泥坑中刚打滚出来的,可一双眼睛,却如同倒映着天边的灿烂日光。 林间有热风旋卷而过,刮起了地上的枯枝败叶,猎猎作响。 陆之南朝着他笑,露出了两排小白牙。 那其实是很滑稽的场景,可偏偏陆之南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认真而炽热,透过了这些脏污的布料,透过了所有的障碍与阻隔,楚歌再一次的看到了透亮的白光。 从天地的林叶间照下,从眼前人的身上散逸出,透澈的,明亮的,寻不着一丝半点儿的杂质与灰尘。 就那样,将他所挟裹。 “哥,我回来了。” 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楚歌眼中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说完那句话后,陆之南还想说什么,却一个踉跄,蓦地栽倒在了他怀中。 楚歌被他的重量压得一歪,身体一沉,顾不得别的,就扶着陆之南,到另一边去坐下。 当他转过身后,未曾注意到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 袁郴接了热水,快步扶住了踉跄过来的褚游。 他半途放弃了考核,直接退出,是以这个时候,还能够在终点准备好接人。 他扶着褚游手,要往着另一侧走,没得几步,褚游脚步就停下了。 袁郴偏过头,便见着褚游正望着另一边,他有些奇怪:“褚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褚游说。 他扯了扯唇角,却是有一些自嘲。 跋山涉水,数度萌生出放弃的念头,却为着当日的一句话,胸中的一口气,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他也走到了最后的地方,然而终点处,等待他的,却不是当日鼓励他的那个人了。 褚游遥遥的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地低下了头。 . 在所有坚持的学员都到达了终点、放弃的学员都被搜救处后,这一次的实践考核,便落下了帷幕。 算分的结果还没有公布出来,楚歌也就粗粗的扫了一眼而已,心里有了个大概,便下了楼。 没想到却在回去的路上遇着了褚游。 他倒是吓了一跳,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休整,便如陆之南,也是睡得不省人事的,褚游却已经起来,像是压根就没有歇息过。 以为是心忧结果,眼见着褚游,楚歌笑起来:“恭喜。” 并未曾直接言明,可是里面的意思,却明白得很。 褚游倒是怔了一下。 楚歌笑着说:“好啦,结果已经出来了,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去休息了。” 明明是一个好消息,褚游看上去却像是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点了点头。 楚歌知晓他遇上的难题,更明白他的心结,因此十分认真的说:“就算你想要做什么不同的选择,那也要在你休息了、完全思考后,而不是在现在,冲动的做决定。褚游,无论怎么样,执行组的大门都是朝着你敞开的。” 心弦轻轻被拨动了一下,褚游看着眼前的人,嘶声道:“之北,谢谢你。” 楚歌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呀毕竟,我们也同学了那么多年的嘛。” 原来是同学啊。 只是同学。 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却被这一句给完完全全压了回去。 眼前人的神情是那么的真诚,也不过是因为许多年前同窗的那一段情谊,明明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就算说不上是水火不相容,也根本算不上好。 褚游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翻滚的情绪都强行压制下去,不教自己露出分毫。 “是啊,我们是同学。” 他听到自己十分清晰的说,还带着一点儿笑,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什么“砰然”破碎掉了。 那就这样吧。 就停在这个刻度上,不朝前一步,但也不用后退。 无论如何,他们都认识了那么多年,有一段共同拥有的同窗岁月。 又何必挑出来,徒得拒绝,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疏离得陌生人都不如。 而另外一个人 兄弟的血缘在那里,他的路,只会是一条断头路。 . 楚歌又去了后勤处,挑了点儿异种食材上楼,他推开门进去,床上鼓着的大包“哧溜”一下蹿出个脑袋。 陆之南头发睡得跟个鸟巢一样,支楞楞的到处贴着,神情是是活气的很,明明成绩还没得到呢,那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楚歌乜斜他一眼:“醒了?” 陆之南顶着他的鸡窝头点头,张开嘴笑,那傻不愣登的样子跟只二傻子一样。 楚歌很怀疑他是不是睡了一觉把自己都睡得变了个物种,但好歹还是没有开口吐槽,拎着东西进去了。 “醒了就赶紧洗漱洗漱吃饭,吃完了自己滚回你的宿舍去。” 陆之南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不是亲亲抱抱举高高,而是一语驱逐令,整个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委屈的控诉道:“哥,你好冷酷无情!” 楚歌这还真的就冷酷无情上了:“陆之南小朋友,你哥我把你拎回这里就已经违反规定了,让你睡一觉已经很宽容仁慈了,赶紧的赶紧的,别还躺着” 陆之南:“!!!” 乖乖的从床上爬起来,接过食材准备找个锅子锅铲菜刀菜板开始做饭。 楚歌冷哼一声,特别的无理取闹:“嘎哈呢嘎哈呢,别觉得一顿饭就可以收买你哥啊。” 陆之南刚刚找出菜板呢,闻言就笑起来:“那做很多顿呢,哥,我天天给你做,这总能收买了吧。” 楚歌:“!!!” 猝不及防一针就扎到了他心上。 楚歌虚弱的说:“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陆之南切着菜,带着笑:“好好好,我才是这么肤浅的人。” 唉! 系统说:“你弟这么好,接受了呗。” 楚歌简直想把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统子给扒光吊在树上:“你也知道他是我弟啊!” 他坐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想要试探,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能够怎么说呢? 这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难题,足以世间的每一个人都犯难。 更何况,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弟弟,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楚歌不想要陆之南受到伤害,即便是这个时候也依旧如此,他想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又能保住兄弟情义,又能斩断陆之南的妄念,只可惜,完全寻觅不到。 要是之南自己放弃就好了,楚歌怅然的想,抑或是,他们俩根本就不是兄弟。 可惜,无论哪一种,都没有可能。 他们注定要走进一片死胡同。 . 不多时,陆之南便整治了香气喷喷的两碗面出来,端到桌子上。 楚歌和他一人坐一边,他是异常沉默,可陆之南的话,却出奇的多。 家里从来都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向来是怎么随意自在怎么来,楚歌这时候却吃了苦头,他听着陆之南的问话,总觉得句句都意有所指,老半天了,也只得“嗯嗯啊啊”几句,回答不上来什么有用的。 这样的气氛,陆之南大概也是察觉了不对劲,问他:“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楚歌就要摇头,忽然间又想到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可以搪塞一二,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这么一犹豫,却教陆之南误解了,绕到他身前,就去抓他的手。 楚歌反射性的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 陆之南刹那间愣住。 楚歌心若擂鼓,一瞬间竟然有些后悔。 一时间,竟然连陆之南的神情都不敢去看,只恨自己为什么躲的这样之快。 他嘴唇干的厉害,仿佛都起了裂皮。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下一秒,陆之南不容分说,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中:“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楚歌僵硬的抬起头。 他看到了陆之南的面容,看到了紧紧蹙起的眉毛,还有眼中显而易见的惊异与忧虑。 一股熟悉的暖流沿着手涌入了身体,那声音都是有些生气的:“手都凉成了这样,你还瞒着不想让我知道。”脑中紧绷的弦缓缓松开,骤然拉到极致的精神放松下来,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楚歌吐了口气,听到自己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陆之南的眉已经彻底拧起来了:“你还哄我呢,明明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楚歌朝他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这摆明就是不愿意解释了,让陆之南一腔生气都打到了棉花上,十成十的无可奈何。 他又没什么别的手段,只能说:“你就不能好好地顾惜一点自己吗。” 楚歌“嗯”了声,还是没什么话,他眼睛都闭上了。 然而有的却不是他想要避开就能够避开的,他能够感觉到一股视线,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暖流顺着相贴的双手,不断涌入身体,再一次的,与身体中安眠着的异能遥遥呼应。 感知蠢蠢欲动,将将起来的刹那,就要被楚歌按下,他并不顾着这是自己的身体,堪称是粗暴的将之按下。 却在那一刻,调动起的异能被外来的暖流所包裹,不过怔愣了一瞬,将将按下去的感知就瞅准了机会,倏地蹿了出来。 明亮而又温暖,炽热而又纯白,倘若被全心全意的对待着,那是每一个人都难以拒绝的。 楚歌心中颓然的叹了口气,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彻底放松了身体。 意识仿佛抽离,飘到了半空中,如同剥离了所有情绪,平静的看着屋内彼此相贴的两个人。 你这个样子 他想,心底响起一个漠然的声音。 迟早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 很快,最后的结果就出来了,并无什么意外,夺得魁首的人,是来自梅斯塔利亚基地的学员。 陆之南。 他获得了应有的表彰,履历中也增添上光彩的一撇,无数人投去羡艳的目光,然而他心心念念的,却并不是这个。 陆之南望着在远处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心中涌动着无数的渴望,只恨不得下一刻,就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 却有人先一步将他喊走,转呈来自于梅斯塔利亚基地的信函。 信函很薄,陆之南粗粗看完,便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了。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想要做一件事情,希望能够应允。 周虚同意了。 . 迈过这几个月来无数次走过的路,陆之南再度站到了楚歌身前。 起风了。 白色褂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摆凌乱飞舞,正如此刻的心境。 楚歌轻声道:“之南。” “说到做到,我拿到第一了,哥。”陆之南朝着他笑。 楚歌也弯了唇角,说:“我知道,之南很厉害。” 陆之南说:“那你之前答应我的,还算数吗?” 总归是要到来的,无法逃避。 心中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楚歌微微笑着说:“算数的。” 那个笑容,粗粗看来,其实是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的,唯有最后那三个字,如果仔细去听,便能察觉到其中潜藏的挣扎与认命。 潜藏的情绪是如此的轻微,倏忽即逝,以至于陆之南并没有听得出来,他望着兄长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笑容有些的悲伤与难过。 他只想要哥哥笑的开心一点,不要这个样子。 明明是笑着的,却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电光火石之间,他改变主意了。 “我刚刚收到了来自基地的短讯,哥,我马上就要赶回梅斯塔利亚基地。”陆之南说,“这里结束后,你就要回北方审判所了是吗?” 如果不出意外,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楚歌点了点头。 陆之南朝着他笑了一下,张开了双手,拥抱住了他的身体:“我要走了,可能又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你了。” “你要记得保重自己啊,哥,不要仗着自己有治愈的异能,就总是乱来。” ——我没有啊。 楚歌想要反驳,却被陆之南紧紧地抱着,少年人的胸膛炽热,如同散发热量的火炉。 那像是他听错了,风声中,入耳的语调颤抖着,闷声闷气的,含着浓浓的鼻音。 “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假如你不顾惜自己,生病了,受伤了,还有一个人也会难过。” 那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木质坠饰压入了胸口,沉沉的发堵,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入了颈项间,透过皮肤与血肉,灼烧入埋藏的心脏。 “哥,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再见。” 怔愣不过一瞬,言语快于思维,楚歌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第64章 act1·畸骨 陆之南眼睛蓦地一亮, 却在下一刻, 陷入了怔忪之中。 “哥,我知道你要赶回北方审判所,你不是要送褚游回去的吗?” “没关系。” 冲动之下, 既然已经脱口而出, 那么楚歌也不会要再想着收回,他并没有错过那一瞬陆之南的眼神,在听到一同前去后, 世界仿佛都被照亮了。 “好歹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说一声就是了。” 分明是无比想要的答案,可当真听到了, 又是期冀,又是犹疑,陆之南犹自不敢置信, 低低声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的。”楚歌说。 事已至此,他凝视着陆之南的脸庞, 却微微笑起来。 左右也不愿意这么快分别的,就不如一同前去, 看一眼吧。 纵使最终要分别,可依旧贪恋着这片刻的时光。 “再不济,我还可以用审判所执行者的身份去,没什么关系的, 之南。” “那褚游呢?” 楚歌一锤定音:“没事儿, 我通知个同事过来, 把他先接过去。” 给褚游的观察评定报告是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的,就算楚歌再怎么了解,也不会比得上应苍。 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是褚游自己进行选择的时候,楚歌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干涉。 无论褚游最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问心无愧。 . 热风从丛林间呼啸而过,吹起叶声簌簌。 无数无数枝干、无数林叶被吹得猎猎作响,摇摇曳曳切碎了一片光影,在人脸上跳跃、斑驳。 片刻后。 系统说:“楚三岁,你心软了。” 在得到他的答案后,少年人雀跃着远去,此时,只能见着远处一点黑影。 楚歌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最简单,也最果决的办法,是一个人去梅斯塔利亚基地,一个人回北方审判所。 海阔山遥不复见,从此天各一方,让时光的潮水冲刷掉这份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然而,再度相逢以前,他们早已经分隔了那么多年。 无法忘记相见时的场景,那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模样在脑海中铭刻下深深的影,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恐吓着他,差一点点他们就再也不能相逢,差一点点他就只能见着一具毫无呼吸的身体,差一点点他就只能永远的看着陆之南离开人世间。 “你知道的。”楚歌轻声说,下一秒就飘散在风声里,“我不能再看着他死去了。” 许久以前,他也曾迎接过那么惨烈的一场死亡。 遥遥的,与奄奄一息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几乎勾起心中最无法面对的恐惧。 “你还没有忘得掉吗?” 如果能够忘掉,那可真是好了。 局里的执行者们可以选择性的剥离一段记忆,等待平复感情后再将之取回,然而于楚歌,所经历过的一切仿佛在脑海里生了根,完全无法剥离开去。 . 一别数载,梅斯塔利亚基地一切如旧。 楚歌曾经在这里当了足足有六年的医疗官,救死扶伤无数。虽然后来被应苍要走,调去了北方异能所,但好歹还有多年的革命友谊在,他说着要跟陆之南一起去,自然没有阻拦他的。 他去的路上心里琢磨着,一直都在想一件事儿,陆之南为什么会被流放到梅斯塔利亚基地去? 之前一直没有注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请求审判所的异能者帮他打探消息,只知晓陆之南被流放了却不知道究竟被流放去了哪里,偏偏就是梅斯塔利亚。 而他也被贺钦送去了梅斯塔利亚基地。 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离开,去往北方审判所,是不是再在基地里留几天,就能够见到陆之南? 系统说:“你想象力咋这么丰富啊楚三岁,这是不可能的。”楚歌问:“为啥?” 系统说:“贺钦会不知道你被应苍带走了?” 楚歌说:“应该是知道的。” 系统问:“那你觉得他知道你在梅斯塔利亚,还会把你弟送过去?” 楚歌:“”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 梅斯塔利亚的医疗所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旧面孔。楚歌回去了,得到了昔日同事们的热烈欢迎,连所长都打趣问他,是不是不堪应苍的无情压榨,想起他们的好来了。 接风洗尘,气氛无比热烈,人人都洋溢着笑容,楚歌也不例外。 他笑着应:“是啊,干的比牛还多,吃的比鸡还少。” “看看,看看,我说是吧,审判所的条件比咱们差远了,开玩笑” 所长喝高了,一拍桌子:“小陆啊,那要不你离开北方审判所,回归我们的怀抱呗!” 楚歌含笑摊手:“我倒是想着呢,可有心无力呀。” “来来来,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高涨,楚歌原本是小口小口的抿,推不过,被轮番的劝着,只觉得自己眼酣而耳热。 许久以后他出来了,缓缓在操场上走着,想要清醒一清醒,却没提防遇着个人。 陆之南迎住了他,眼神邃亮,满是雀跃。 他脚步看着还很沉稳,只是动作却说不出的迟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酒不醉而人人自醉。 楚歌笑:“喝了多少?” 陆之南“啊呀”了一声,说:“不少。”说完了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又说:“不多。” 楚歌被他逗得,笑的都停不下来。 “受表彰了,这么高兴?” “是,也不是。”陆之南轻快地说,语调都在上扬。 他抿着唇笑,漾出来两只小小的笑涡儿,漆黑的眼眸中如蕴着盈盈水光,倒映着期待与喜悦的影子:“我听他们说,哥,你打算回梅斯塔利亚基地呀?” 原本只是说笑的话语,孰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歌轻笑:“想什么呢,当然是开玩笑的啊。” 不过随口一说的话,却没想到,被当了真。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胸中燃烧着的火苗仿佛都被风吹冷。 陆之南整个人都失落了下来,眼里的那点光芒渐渐散去了,连笑涡儿都消失在了脸颊边。 老半天了,嘟囔道:“只是玩笑啊” 满是失望与难过,教楚歌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身体动作快于了意识,可大概是酒精在作祟,伸出的手,捏到了陆之南脸上。 下一刻,骤然惊醒,楚歌不自在的抽回了手。 掩饰一般的,他挑起笑容:“我已经调去了北方审判所,不可能再回梅斯塔利亚了。” 陆之南看着他。 无论是北方还是中央城,一旦进入了审判所,异能者便不可能再脱离,调往其他地方去。普通人或许并不知晓,然而对于进入了审判所、对于在贺家生活了六年的陆之南来说,却并不是秘密。 就算犯了什么错事,他们也不会经受寻常的问询和审判,而是进入秘密的法庭。 谁都知晓的。 陆之南也不例外。 他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的不靠谱,可禁不住一片痴心,按不住满心妄想,以至于他当真就那么天真的问了出来。 不可以。 不能够。 酒精在血液中燃烧,渐渐成燎原之势,熊熊火焰的焚烧着理智,他冲动着就要开口,可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最终也不过是低低的一个字。 “哥。” 百转千回,惆怅辗转,那已然是近乎于呜咽了。 楚歌心中蓦地一颤。 . 走到了一处台阶旁,楚歌朝下数步,坐到了台阶之上。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片刻后,身边一动,陆之南也坐了下来。 那些灯火辉煌、那些觥筹交错、那些金碧璀璨,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这冰冷而粗糙的台阶。 四下里一时寂静。 两个人沉默的坐着,谁也不曾开口,空气中,仿佛套上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远方的远方,是高高矮矮的建筑,那些起起伏伏的轮廓,在暮色中模糊,渐渐消隐在了夜色的尽头。 有冷风吹过,楚歌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静夜中分外清晰。 下一刻。 身边传来窸窣的动静,斜刺里忽的钻出一条手臂里,攀住了他的臂肘,将他的手掌握入了掌心。 熟悉的暖流渐渐涌入了身体,在他的身旁,仿佛是一个火炉,那样炽热的温度,仿佛升起了一轮朝阳。 即便不曾用眼睛去看,也会知晓,那是多么的耀眼与明亮。 可能是有一些醉了,他想。 那些顺着喉管流下的液体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注入他的心脏,灌入他的大脑。 “那你呢。”楚歌很是随意的说,“你有想过,离开梅斯塔利亚吗?” . 夜色温柔。 风声渐渐。 有那么一瞬间,陆之南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着什么。骤然侧过头,却只能见到他的半边面颊。 侧脸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唯见一双沉静的眼睛。那目光遥遥的望着前方,平静的就像暮色下的湖水,不惊起半点儿波澜。 “之南。”楚歌说,“我是问,你以后究竟是怎么打算着的呢?” “打算?”陆之南重复,就像一只学舌的鹦鹉,只会说着相同的字词,却并不明白那其中的意思。 “是。” 你想要做什么事情,想要生活在哪里,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渴望。 一个个词语蹦出了舌尖,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句,那像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把人给闻倒了。 “打算?” 像是咕哝又像是嘟囔,他再度重复了一次,疑惑着,思考着,忖度着。 下一秒,陆之南更紧的抓住了楚歌的手,他毫无章法的强迫楚歌的手指分开,直到把自己的五根手指全部都插入缝隙中去,十指贴合,亲密的没有半点间隙。 楚歌动了动手指,却像是某种信号,惊动了陆之南。 他忽的靠了过来,将肩膀搭到了楚歌肩上,少年人的全身重量几乎都交给了他,而陆之南自己还不自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了耳边,湿漉漉的,还带着一丝一丝浓郁的酒气。 “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那像是剖白心迹,又像是只是少年人的孩子气。 心弦仿佛被拨动了一瞬,可最终,也不过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弟弟哎。 “之南,你喝醉了。” 陆之南小小的“啊”了一声,咕哝着:“那我就喝醉了吧。” 那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喝醉了的人,竟然也会自己承认。 明明心中一片怅然,楚歌却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灌了陆之南多少酒,刚才还看着也还算清醒。 不,与之说清醒,毋宁说兴奋。 下一刻,陆之南自顾自的说:“可我醒着,也是这么想。” 楚歌轻声道:“不要孩子气,你总不能永远都和我在一起,你会长大,成家立业,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不会的。”似乎在缓慢的摇头,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翻滚而出,陆之南重复道,“不会的,我不会有自己的生活。” 未自觉处,眉尖已然蹙起,楚歌无奈的道:“明天再说吧。” 那不知道是被灌了多少酒,陆之南喝醉了,浓郁的酒气一直缭绕在他耳边,轻飘飘的朝着他的耳廓里吹。 和一个醉鬼说话,并不是甚么明智的事情。 在那句话之后,陆之南咕哝了一声,渐渐安静下去。 夜风温柔的拂过了面颊,像情人温软的小手,轻轻的抚过了蹙起的眉尖。 遥遥的望着天际深处的星子,楚歌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听到了少年人的声音,极轻极微,带着浅浅的鼻音,仿佛只要多过一瞬,便会消散在这温柔的夜风中。 “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 楚歌刹那间愕然。他能够知道什么?这句话又指的什么?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身体,刹那间连手指都在颤抖,他想要说话,却未曾来得及开口,又像是,说出这句话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得到他的回应。 陆之南自顾自的说:“你早就知晓,早就明白了的,是吧。哥,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留在你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想要躲开,你想要离开,你害怕了,觉得恶心是不是?” ——之南。 汹涌而出的感情将他淹没,如同呼啸奔腾的潮水压过头顶,那样千钧的威势如同灭顶之灾。 一句句话语卷成疯狂的旋涡,要把他拖到万丈深渊中去。 “哥,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弟弟和兄长,而是以恋人的关系。” 第65章 act1·畸骨 胸口仿佛被锋利的箭矢所贯穿, 撕裂了巨大的窟窿, 冷风呼啸而过,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楚歌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没有料想, 自己拼命想要掩盖的事情, 却被如此决然的捅了出来。 残酷的事实如同跌落的水晶,破碎的残骸散落一地。那些微尘与粉末落到了缝隙处,被风吹挟, 再也寻觅不着。 从今以往,便是小心翼翼的拼起,最终, 也有无数道丑陋的缝隙。 “你喝醉了,之南。”那声音平静到近乎冰冷,唯有消散的尾音, 若有似无的轻颤,“你喝醉了,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了今晚,你还是我弟弟, 之南。” 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却如同小兽濒死前最后的悲鸣。 “我爱你,并不是以弟弟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想要追求你的男人。我想要拥抱你, 亲吻你” “陆之南!” 前所未有的断喝, 连名带姓, 那尾音在划破了夜色,已然近乎于凄厉。 楚歌头脑混乱做了一片,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纷乱嘈杂的情绪交织做了一片缚网,束缚着他的四肢,将他困缚于其间。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是你的哥哥啊” 相握的手蓦地一动,下一刻,贴合住了温热的胸膛,肌肤之下的那颗心脏,跳动的无比激烈。 “我知道,我爱你,哥。” 百转千回而不能改,斗转星移而不能变,就那样,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吐落在耳畔。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干瘪下去,枯萎下去,转瞬,就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然而下一秒,爱意是那样的汹涌,如澎湃的潮水,经由那有力的跳动,如汪洋大海般涌入了他的心腔。 不对的,不对的,怎么可以这样。 无声无息处,泪水浮上了眼眶。 他拼命的想要抽回手,想要逃脱那颗炽热的心,却被紧紧地掌控着,全然无法逃脱。 “你是我弟弟呀,之南”徒劳的重复着,不知道是要说服谁,“我唯一的弟弟呀” 泪水悄无声息落下,烫伤了那一片肌肤。 “你爱我吗?” 那句话仿佛从天际飘来,遥遥的落下,轻忽到琢磨不清。 行动先于了意识,楚歌机械的说:“哥哥爱你。” 他抓住了那个身份,就如同溺水之人在汹涌旋涡中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然而却在洪水中起起伏伏,随时随地都可能淹没下去。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没有了,哥哥只有这个,我只能给你这个!” 陆之南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近乎于温柔的残忍:“不,你可以的。” 楚歌泪眼模糊,拼命的摇头:“我给不了你。” 陆之南说:“我不会接受的。” 就在那一瞬,他松开了扣住楚歌的手。 骤然脱开束缚,控制不住挣扎的力道,楚歌蓦地朝着一边仰倒。 仓促之间他伸手撑住了地面,手掌之处火辣辣的疼。那是擦破了皮,流了血,他却丝毫顾不上,惶急之中,楚歌起身,他踉跄的退却,猝然转身,只留下一个狼狈而退的背影。 夜风吹过了面颊,热泪在风中冷却。 他听到了陆之南的声音,低回而徘徊。 “你要走了吗,就像七年前那样?” 仓皇逃避的脚步如同被定格,再也迈不出一步。 “从此离开我,再也不回头,没有消息,没有音讯,彻彻底底的消失,想要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留着我一个人在原地等你,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却怎么也等不来。他们都说,你走了,离开了,嫌弃我是个累赘,决定抛弃我。” “你又要把我一个人扔下,不要我了吗?” . 心肺仿佛都被戳穿了,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没有。”楚歌泪水横流,哽咽道,“没有,我从来没嫌弃你是个累赘,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之南。” “那你就回来,留在我身边只是,你要想好,我要的,不止是哥哥。” 楚歌哽咽着摇头,喉咙被堵住,说不出一个字。 “那就离开吧,抛弃我,把我扔下,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温柔,而那话语中的意味,又是那样的残忍。 陆之南笑了一下,说:“扔下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楚歌浑身颤抖,就像是丧失了言语的力气,拼命着,哆嗦着,却哪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定要这样吗,之南。” 那声音不住的颤,费劲了力气,才从胸腔中艰难的挤出。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被刀尖碾过了心脏,刺骨而尖锐的痛楚。 而持刀人在他的身后,任凭那刀刃划破了温热的、柔软的血肉,以最残酷的手段,最不容置疑的刻下。 即便那手已然在发着抖,即便手背上青筋已然暴起,持刀的手依旧是沉着的,冷定的,无比温柔又无比残忍的,施加这一场令人精神崩溃的酷刑。 “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哥,我不会拦你。” .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个人沉默着,对峙着,彼此相持,可终究要分出一场胜负。 陆之南凝视着他踉跄的背影,心中却煎熬到了极致。 这是他平生最大的一场豪赌,赢则从此圆满,败则一无所有。 而决定着他命运的那根丝弦,就牵在那个沉默的背影上。 从今以往,余下光阴,他的喜怒哀乐,便将会在这一刻,彻底的通向两条不同的道路。 他毫无胜算,所倚仗的不过是一物。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天地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夜色深处一片教人心悸的黑暗,却久久的,没有动静。 直到凝固的身影终于解封,却是朝前走了一步。 陆之南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指甲掐入了肌肤,掌心血肉模糊,他张了张口,却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吐不出哪怕是一个词语。 悲哀的绝望悄无声息滋长,一刹那间弥漫过整个胸腔,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任凭鲜血淋漓。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追上去,跪倒着祈求留下,他以为自己这样做了然而回过神时,只有铁锈酸涩的腥咸。 他将眼睁睁的看着楚歌走远。 从此一败涂地。 即便是这样,依旧舍不得闭上眼睛,只能贪婪的望着那个离开的背影。 那或许是从今以往的最后相见,却终究以离去而结束。 哥 陆之南听到心中无声的念,所有的火焰与光芒,都被倒灌而入的海水,悉数浇灭。 再见。 . 那仿佛有天荒地老般遥远,又仿佛只是风过眉间的一个瞬息。 陆之南几乎都以为自己看错,在朝前走了一步的下一刻,楚歌蓦地回转过身来。 他大步走到了陆之南身边,那脚步极快,带起了呼呼的风声,那神情极愤怒,如同在烈烈燃烧,扬手一个耳光,便要狠狠地掴在他脸上。 身前被一片阴影所笼罩,陆之南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他仰起了头,怔怔的看着楚歌愤怒的面容,未曾察觉时已经仰起了唇角,情不自禁的笑,连即将到来的剧痛都顾不得了。 “我打死你,陆之南,你个小兔崽子”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陆之南,你怎么就这么心狠啊!” “你叫我哥,你就是这么逼我的?这么逼我,想要我死吗陆之南!” 声声厉喝椎心泣血,那一记耳光扬得极高,挟裹着风雷之势,如承载有万钧雷霆。 陆之南却舍不得闭眼,就只怔怔的看着他,目中欣喜若狂,什么言语、什么动作,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耳畔蓦地有烈风扫过,凌厉至极的掌风激的面皮生疼。 却落到了空处。他没有被打,千般呵护、万般疼爱养大的孩子,怎么狠得下心动手。 楚歌气的浑身发抖,站在他身前,指着他,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他掼到地底下去。 陆之南却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忘了。 那褪去了颜色的世界又回了来,他的颜色、他的声音,他的所念所愿来到了他身前。 “我爱你。”陆之南小小声的说,他唇边漾起了笑,不停地笑,止不住的笑,像一个刚刚知晓世事的孩子,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单纯又固执的重复着,“我爱你。” 如同含了上好的蜜糖,每一言每一语,都甜的令人招架不住。 楚歌满心疲倦的看着他,世界从这一刻起,片片崩塌。 他狠不下心,他软了心肠,从他选择回转身后,两人之间,就再也都不一样。 “谁稀罕了。”楚歌冷笑着说,“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 陆之南靠了过去,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我滚了,你就看不到我了,哥。” “谁想要见到你了,你个讨债精,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不。”陆之南说,“你上辈子,一定也很爱很爱我。” 他轻轻抬起了头,虔诚的亲吻着他的指尖,一个又一个清浅的啄吻落下,直到楚歌手指温热起来。 . 天平的砝码最终加到了他这一边。 最疯狂的赌徒,最偏执的赌注。 倾尽所有,也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回馈。 他赢了。 从此得偿所愿,如同加上了冠冕的国王,拥有这世间,最欢喜、最圆满的一切。 . 陆之南向基地告假,申请要回家一趟。 他这时候正是刚刚夺取荣誉归来时,想要请假回家探望,也无可厚非。 基地负责人以为他要回的是贺家,心里想着的都是争权夺利的那一切。 贺家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的,跟褚家一样,同时一场大戏。贺家的小少爷被流放了出去,据说极不得父亲欢心,地位岌岌可危,眼下这刚刚获得荣誉,说不得是想在贺钦面前表现。 虽然早前贺家家主是传达过意思,不让陆之南去别的地方,但贺家,显然不算是别的地方。 君不见,之前的考核,要前往偏远山区的营地,贺钦不也同意了吗。 这么忖度着,负责人大手一挥,十分潇洒的同意了他的请求,末了还以长辈的身份,十分慈祥的叮嘱了几句。 优秀的异能者,永远都是被青睐的。 想着想着,又回忆起一件事情,当个趣事,与陆之南调侃:“说起来,这次和你同行的小陆医官,当年考核也是第一名呐,那治愈异能” 简直让所有人都眼红发热。 “说起来,你似乎跟小陆医官关系不错?” 陆之南的回答恰到好处:“去营区时我有次进入黑雾森林外围,执行危险任务,是他救了我一命。” 救命之恩。 基地负责人恍然大悟,笑着把陆之南给送出去,琢磨着琢磨着,就感觉出来一丝丝不对劲。 贺之南是贺家的小少爷。 小陆医官,那当初也是被贺家送来的啊。 这两者之间,莫非存在着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关系? . 那些陆之南都不知晓了,他离开了基地,和楚歌一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 故地重游,竟然是说不出的恍惚。 陆之南朝着他笑,说:“去学校看看?” 楚歌点了点头。 校园里依旧是过去的样子,他们去的时间已经放学,看不着几个学生。保安本来是拦着他们,不要他们进去的,见着楚歌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啊呀,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接你弟弟放学?” 楚歌笑着应了。 保安看向了陆之南,吃惊道:“都这么大了啊。” 两个人进入了校园中,陆之南带着他,慢慢的朝着教学楼走,空气中一路传来幽幽的花香,芬芳扑鼻。 陆之南说:“那个时候,每天我最喜欢的时候,就是放学。” “为什么?” “因为放学了,你会来接我啊。” 楚歌“哼”了一声:“不好好学习,天天就想着回家。” 陆之南委屈道:“哥,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一直都是头名的。” 想到头名楚歌就生气,瞪了他一眼。 陆之南蓦地反应过来,讪讪的笑了一下。 走到了教学楼下,却没想到已经落了锁,两人无奈,只能失望而归。 天色正好,阳光明媚。 这座城市和离开的那年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大街小巷,依稀都是旧日的模样。他们沿着马路牙子,并没有什么目的的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商场前。 楚歌脚步顿住,他看向了一楼的那个蛋糕店,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蛋糕,十分精致漂亮。 他推开了门,走到了蛋糕店里,店员早就不是当初见着的那个,热情的招呼,问他们想要什么。 “芒果蛋糕。” 异口同声,两个人都怔住。 楚歌侧过头去:“我本来是随意说的,都这么久了,口味还没有变啊。” 陆之南轻快的笑:“是啊,没有变呢。” 原本是想要定一个大的,但是今天拿不到,要等第二天。 “要不明天来拿?” “不用了。” 楚歌蹙眉,他心中有股执念,就想要那个芒果冰激凌蛋糕。 “小的就可以了。”陆之南指了指橱窗中展示的那一款,示意店员取出两个来。 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握住了楚歌的手,十指相扣:“我知道的,哥,你回来了。” . 就像是时间还没有过去一般,两人离开了蛋糕店,去商场楼上挑选衣服。 以前都是楚歌做主,现在,做决定的那个人却变成了陆之南。他挑选了两套休闲服饰,一个白,一个黑,问楚歌喜欢哪个。 楚歌吐槽:“跟黑白双煞一样。” 陆之南没有听懂,或者听懂了装作没有听懂,抿着唇笑。 楚歌没奈何,换了衣服出来。 陆之南看着他,眼神一亮,说:“真好。” “好什么好。” “以前每次来的时候,我都想,什么时候能够换成我,给你买衣服。”陆之南微微笑着说,“现在终于实现了。” 却过了那么多年。 楚歌心中发酸,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就穿着陆之南给他挑选的那一套,出了商场。 看着陆之南高兴的样子,他大发慈悲,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出来,这两套衣服很像是情侣装。 从超市里买了菜,买了水果,就像最寻常的普通人,将要回家做饭。 沿着长长的小巷,穿过了斑驳的院墙,终于走到了那一片花台之下。 “这么多年了,声控灯都还是没好。” 陆之南摸出了钥匙,在楼下打开了信箱,取出了一枚信封,却并没有解释那是什么,而是牵住他的手,缓缓上楼,走过一阶阶楼梯,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门前。 楚歌却不敢去推。 陆之南略有犹疑。 楚歌说:“那天,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父亲,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而那之后,便是长达七年的分别。 “不会了。”陆之南说,“再也不会了。” 空着的那只手悄然捏成了拳头,最终,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扑面一片灰尘,呛得人一个哆嗦。 调动起异能,用光刃驱逐了所有灰尘,又凝聚了光团,抛到高处,当做了灯。 小屋被照亮,还是许多年前的模样,唯有桌子正中央,摆了一个蛋糕盒。 是空的。 楚歌讶异道:“你回来过?” 陆之南点了点头。 他把那个空的蛋糕盒收起,把从楼下信箱中取出的信封放到了桌上。 很厚。 楚歌奇道:“谁寄过来的?”陆之南递到了他手边,轻声说:“关于你,也关于我。” 那些困扰其中的身世之谜。 第66章 act1·畸骨 四四方方的信封约莫有一个正常文件袋的大小, 并且摸上去一点儿也不薄。 楚歌见着陆之南神情很是认真, 心里有些纳闷儿,他翻过来信封,粗粗的扫了一眼那上面的收信人, 揶揄道:“是寄给你的。” 言下之意, 就是自己不拆了。 陆之南说:“我要洗菜、切菜,煮饭,腾不出手。” 就拆一个信封还要什么腾出手, 一分钟都要不到的事情。 但是陆之南已经一溜烟的跑到厨房里去了。 楚歌喊住他:“不是,之南,我有个问题。” 陆之南说:“什么?” 楚歌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上, 那里有一个代替电灯的白色光团:“咱家不是停气停水停电了吗。” 这个样子,还怎么洗菜做饭啊。 陆之南说:“没关系,我早就有准备了。” 楚歌等着看他有什么准备, 就算现在去交水电气费也来不及了啊,然后他就看着陆之南跑出门, 咚咚咚的下楼去。没过的三分钟,又咚咚咚的跑了回来, 两只手上,各拎着一大桶桶装矿泉水。 楚歌:“” 瞧着陆之南那一头热汗,他简直是哭笑不得:“出去吃不就得了,弄这么麻烦。” “那怎么一样呢。” 陆之南的语气满满都是不赞同, 拎着矿泉水进去洗菜了。 . 楚歌起身, 看过了屋里的摆设。 墙边的木桌、小茶几、老旧的电视机一切都和以前一般无二。 想一想也是, 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小偷都不会光顾。 他看着墙上贴着的奖状,随意翻着桌上搁着的书籍,是一本教材,陆之北以前用过的,后来被陆之南拿去预习,上面写满了颜色不同的字迹。 许久以后,他回转过身,看向了桌上的信封。 系统说:“拆了呗。” “不拆。”楚歌态度非常坚决,“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私拆别人信件的人吗。” 系统说:“这不是你弟让你拆吗。” 楚歌说:“他让我拆我就拆,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系统:“” 其实楚歌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好奇的,他记得陆之南刚才的话,关于你,关于我,那说不定信封里是什么惊喜。 系统说:“那就去拆了呗。” 楚歌义正言辞:“我警告你啊统子,别这么怂恿我,要不然出了什么事情要你负责啊” 系统翻了他老大一白眼。 陆之南端了两碗清汤挂面出来,上面除了漂浮的几根青菜,一点儿油花都寻不着,真清汤挂面。 楚歌:“???” 简直是一脸懵逼,拒绝了出去吃,又下楼拎了两桶水,在家里捣鼓了半天,就只有这个? 他表情特别嫌弃,主要是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吃面。 陆之南跟他解释:“本来我是打算炒个臊子的,但是出了点儿意外。” 楚歌问:“啥意外。” 陆之南显得非常的苦恼:“没盐了,豆豉发霉了。” 楚歌:“” 系统在半空中,不厚道的笑:“还不快吃,你弟给你的爱心清汤面。” 楚歌有点想把它给拖下来揍一顿。 . 一碗面吃的非常的食不知味。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之前陆之南给他的期望值太高,就如同吹起了一个鼓鼓胀胀的气球,结果“砰”的一下被戳破。 陆之南把碗筷收拾了,那个信封还放在桌子上,他本人一点儿拆开的意思都没有。 楚歌蜷在沙发上,懒洋洋的喊他:“之南,你的信,自己来拆了。” 陆之南说:“我要洗碗,你帮我拆,看看里面讲的什么。” 这孩子 里面藏了什么就直说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把人的好奇心勾得老高。 摸了摸封皮,掂量掂量,感觉里面好像是纸质的资料,摇一下都在里面晃荡。 系统说:“情书?” 楚歌:“” 谁会写这么厚实的一打情书啊! 系统说:“万一呢和你分别这么久,茶不思饭不想,只能写情书度日,寄托自己的思念。” 楚歌吐槽:“统子你昨晚又看啥狗血剧了。” 系统讪讪的说:“啊,陪同事一起看了人民的生死恋。” 猜不透里面到底是什么,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楚歌找来了一把裁纸刀,将微微有些生锈的刀刃贴到了信封封口处。 . 与之同时,千里之外。 北方审判所。 应苍摇了摇手指,扫了封皮上的姓名一眼,将之扔了出去:“褚游,你的信。” 纸质的信封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却一个没有接住,掉到了地上。 褚游弯下腰,将信封捡了起来,目光扫过了封皮上的字迹,无人察觉处,那手指竟是有些发抖的。 一个没有注意,信封又掉到了地上,发出“啪”的杂音。 “怎么了?最近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应苍皱起了眉。 “没什么,只是休息有些不好。” 心脏跳如擂鼓,仿佛将要跃出胸腔一般。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赶紧烧掉,烧掉,就用一把火,将这个信封烧的一干二净,压根就不要看里面的东西。 然而最终,他颤着手,拿起裁纸刀,小心翼翼的裁开了密封线。 . 厨房内水声哗啦啦的响,却遮掩不住外侧的动静,陆之南清晰的听到了裁纸刀裁开信封的声音。 是窸窸窣窣的响动,里面的纸质文件被抽出来了。 外面的人应当正在,只听着一声一声,纸页被翻开发出的动静。 陆之南紧张到无以复加,一个失手,险些将碗给打碎了。 瓷器撞着金属水槽,发出巨大一声响,被砸出啦了一个缺口。 若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动静,楚歌早就会进来,看一看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然而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厨房里没有人过来一探究竟,依旧只有他。 陆之南心砰砰乱跳,思绪不受控制的想,他已经看到哪里了呢? 碗筷很快就洗了干净,他洗了苹果,削去了里面的果核,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中。 深吸一口气,陆之南转过身,端着苹果,走出了厨房。 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客厅里的人。 楚歌蓦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即便早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对着这样的眼神,陆之南止不住心里发慌。 “这是什么?” “我想你已经看过了。” 楚歌心想,是啊,他当然看过了,也知道这是什么了。 “我还以为这是你准备的什么惊喜。”结果一点儿都没有惊喜上,反倒是活脱脱的变成了惊吓。 信封里,他拆开后,看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出生证明、鉴定书、照片 杂乱的交织在一起,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简直让人头都疼。 资料在空中飘落,陆之南眼疾手快抄住,捡起摊到了面前的桌上。 楚歌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陆之南轻声道:“二十五年前,有两名孕妇同时生产,当时情况太乱,阴差阳错之下她们抱错了孩子,于是你来到了陆家,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的手指划过了桌上另外的照片,是年轻男女的合照:“这是你的父亲,褚炀;这是你的母亲,应莲。” .千里之外,北方审判所。 褚游抖了抖信封,从里面抖出来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明艳不可方物,却是无比的陌生。 他确信,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那背面写着女人的名字,平平无奇,十分普通。 褚游眉毛都拧起,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 颜小菱是谁? 他嘱咐去打探的,难道不是应莲的亲生孩子吗,为什么会有个女人的照片,夹在里面。 褚游随意将照片放下,抽出了第二张纸,在看到其上、那写着的名字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几近于晕眩。 . 那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上流社会的交际花怀了孕,妄图母凭子贵,嫁入豪门。 她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但实际上,与痴心妄想没什么区别。 毫无意外的,交际花失败了,孩子的父亲冷漠无情的开了张支票,让她赶紧把孩子打掉,并且扬言即便是生下来,也不可能进得了褚家的大门,因为他早就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妻。 交际花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她偷偷跑回了自己生长的小城,大着肚子嫁给了当年追求过她的同学,婚后没有几个月难产生下了孩子。 孩子的亲生父亲,是那个给她开支票的人,大家族的继承者、后来的掌门人,褚炀。 那是褚游无比熟悉的,叫了二十五年父亲的名字。 交际花在小城生活下来,六年以后,她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孩子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在三年以后出车祸离世,而当第二个孩子长到九岁的时候,交际花也彻底告别了人世间。 交际花的名字叫颜小菱,孩子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叫陆源,而她所生下的两个孩子,取了十分相似的名字。 山南水北。 小的那个叫陆之南。 而大的那个,与他同岁的那个,是无比熟悉的名字。 陆之北。 . 然而真相并不仅仅于如此。 冥冥之中天意弄人,交际花难产的那一夜里,还有另外一名孕妇。 暴风雨夜里,停水断电,极其凶险的环境,那名孕妇因为过度使用异能,早产生下了孩子。 颜小菱难产时被治愈异能所救,好巧不巧却听到了异能者的名字,与她所知晓的,褚炀的妻子一般无二。 褚游已经无法知晓,那是有意还是无意,究竟是无心之过,还是刻意施为。 是不是瞒天过海、是不是偷梁换柱、是不是狸猫换太子那些,他通通都不知晓了。 他只知晓应莲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颜小菱抱走了应莲的孩子。 . 小屋之中。 楚歌语气算不得太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之南乖乖地说:“还在贺家的时候,去梅斯塔利亚基地之前。” 楚歌眯起眼睛,“这么早,却不告诉我?” 一说出时间陆之南就知道要糟糕,果不其然,楚歌唇边挑起了冷笑:“那你把我蒙在鼓里好玩着是吧!我当你什么时候知道呢,那么早,看我被耍的团团转,舍不得你,进你的圈套,高兴吗,得意吗?” 那话语里的怒火清晰可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陆之南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盛怒之下,犹未平息。 想着那时候自己的百般纠结、万般痛苦,楚歌真是看着这罪魁祸首就来气。 “怎么了,哑巴了,不是理由多得很吗,很会说话吗?” 陆之南嗫嚅道:“我怕你不要我了。” 楚歌冷冷道:“我倒是觉得你胆子大得不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拿刀子戳人心窝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戳的是熟练得很。” 陆之南自知理亏,垂着头,乖乖的受批。 楚歌骂他骂的嗓子冒青烟,心里窝着火没地儿发泄,想要下手扇他又扇不下去,踢了他一脚:“没看见我渴了吗!” 陆之南乖乖的去洗了杯子,端了杯水出来,低眉顺眼的递到他手上,那样子要有多乖觉就有多乖觉。 还跟一个贴心小棉袄一样,十分关心的说:“哥,你说了这么久了,润润嗓子,小心自己的身体。” 楚歌真是七窍生烟,看着他就是气不打一出来。 陆之南还在做低伏小,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起来,十分讨好的递到了他唇边:“哥,你先吃块苹果,消一消气。” 楚歌直直的就赏了他一个瞪:“免了,贺小少爷,我当不起你这声哥!” 第67章 act1·畸骨 那声“贺小少爷”就像是一根棍子, 把陆之南捅的像一只炸了毛的喵。 一下子尾巴翘得十丈高, 非常严肃的跟他强调:“我姓陆。” “陆?陆什么陆,哪个陆?”楚歌一挑眉,简直是火力全开, 肆意嘲笑他, “来,拿你的身份证明出来,给我看看, 也让我见识见识,是哪个陆?” 陆之南登时语塞。 他简直被言语挤兑的一筹莫展,自从被贺钦带回了贺家以后, 他的所有身份证明全都给改成了贺。那要是把身份证明给找出来,保管是找不到一个陆字的。 楚歌大获全胜,将他击败的一退千里, 心中简直是满足,十分神气的“哼”了一声。 陆之南突然间灵光一闪, 朝着桌子那边走,在蓝白色的小书桌上, 随手抽了本课本出来,翻到第一页,摊在楚歌面前。 楚歌挑眉:“嘎哈。” 陆之南说:“这个可以证明我姓陆吧。” 他用手指着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的名字,是刚刚进入一年级的课本, 写的歪歪扭扭的, 但好歹撇是撇, 捺是捺,多少能看得出来陆之南三个字。 楚歌一笑,特别的蛮不讲理:“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他?这说不定是你误打误撞抽出来的,说不定是你看着名字相像,拿来糊弄我?” 陆之南登时愕然,万万没想到,楚歌还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忍不住委屈:“哥,我怎么糊弄你。” 楚歌特别的高冷:“别别别,别乱认亲戚啊,贺小少爷。” 陆之南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楚歌假装自己看不到他这委屈的模样:“我跟你说装可怜是没有用的啊,贺小少爷,这同一个陷阱,我不会再踏进去第二次了。” 陆之南被他左一个贺小少爷,右一个贺小少爷,喊的简直是心中不自在直冒,满心想着的都是哥哥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要是楚歌知晓了,保管翻他一个白眼儿,说到底还不是他自己找的是么。 谁叫他先前,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说,逼迫楚歌留下了。 他扬了扬桌上的这堆资料,不无揶揄的说:“贺小少爷,难为你费心啊,早就知道了,还瞒着我。” 陆之南怪委屈的:“哥。” “你叫谁呢。”楚歌幽幽的说,“你哥,你亲哥,现在还在北方审判所呢。” 陆之南:“” 楚歌上下打量他一眼,啧啧道:“你也是狠得下心啊,在营区里,自己亲哥都往死里揍。” 陆之南顿时忍不住了,这锅子他背不起了:“我也是才知道的。” 楚歌“哼”了声,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信,差点喊出来一个“陆”字,还好反应的快,及时改口:“贺之南小少爷,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 陆之南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垂死挣扎,跟他分辩:“我去梅斯塔利亚之前,才知道我可能不是你的弟弟,至于褚游的这件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的,真的” 楚歌看他。 陆之南说:“我保证。” 楚歌幽幽道:“保证有什么用,保证能当饭吃?嗯,贺小少爷?” 陆之南简直被他喊的要疯了,尤其是楚歌那眼神,又是嘲弄的,又是肆意,那眼神以前从不曾对着他,此刻见着了,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诡异莫名的兴奋感。 他看着楚歌嘴唇开开阖阖,因为不停的说话,而口舌有一些干燥。他看着楚歌伸手,便十分熟练从桌上端起了水杯,要递到楚歌手上去。 玻璃杯子壁体透明,能看到其中还剩了有大部分的水面,忽然之间,脑中升腾起一个刺激的想法,陆之南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把手松开,好歹还有些理智,将自己控制住。 他看到楚歌咕咚咕咚的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着,那是清凉的液体被咽了下去。 杯子被放了下来,陆之南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似是不经意的瞥过了他的嘴唇,那上面凝着一滴水珠,将落未落。 楚歌并不曾察觉,微微一抿,将唇尖上的那滴水珠给舔下去了。 浅色的唇瓣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迎着高处柔和的光团,那看上去甚至有些奇异的晶亮。 陆之南脑中轰然一声就炸开了。 他喃喃的说:“保证当然不能当饭吃。” 楚歌“哼”了声:“你也知道?” 他要揶揄两句,却觉着有什么不对,头顶的光团仿佛被遮住,身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是陆之南的面颊,无数倍的放大在了他面前,并且仍在靠近。 “之南。” 他要喊,余下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唇上一片湿润的温热,陆之南俯下身,吻住了他。 . 他们先前一个人是坐着的,另一个人是站着的。 原本像是家长罚站孩子的场景,却无比方便了陆之南。当陆之南俯下身后,楚歌便被压制在沙发上,体格上的差距让他几乎反抗不了陆之南,连起身都不能够。 身后蓦地探出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像是不满足于这样的亲吻,陆之南将他更紧的压向了自己,直到两人呼吸彻底交融在一起。 舌尖撬开了牙关,扫过了齿列,沿着腭壁不住横扫,反复试探着,摩挲着,甚至十分放肆的想要勾住他的舌。 暧昧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空气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楚歌被他吻得头脑一片空白,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少年人温热的鼻息铺洒在他的面上,然而更加浓烈的是探入了他口里的气息。 在他的印象中,陆之南向来都是温顺的,柔和的,无害的,然而这一刻,所有的认知仿佛都被颠覆,他察觉到了一丝丝危险的侵略性。 身体紧密的贴在了一起,楚歌感受到了陆之南的体温,那是灼热的,甚至有一些发烫。 他的手原本是抓住了陆之南的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之南反扣住。 空气黏腻的像刚刚舀出来的蜂糖,还未曾化开,那一丝一丝,缠绕着,剪不断,黏腻的令人迟钝。 恍恍惚惚间,反对变成默许,抗拒变成迎合。 十指交缠,摩挲入了指缝,已然严丝合缝。 许久之后,陆之南终于放开了他,却依旧靠的极近,凝视着他的眼睛。 少年人的瞳仁乌黑发亮,从那里面,楚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样子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水雾在眼睛中弥漫,陆之南凑过去,轻轻舔吻过他眼角的泪水,将所有咸涩的液体都卷入了舌尖,咽入了口内。 楚歌下意识要闭上眼睛,只觉着湿滑的舌尖在眼帘上轻抚,灼烫的可怕。 衣物凌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却方便了人施为。 陆之南的手向下,探了进去,凝视着他的眼眸中,便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哥,你硬了。” . 小屋的最高处,那团早就已经扔上去的光晕,因着没有能量的补充,渐渐消散开来。 于是屋中,先前还是被照亮着的,眼下却如同处在暗室。 唯有陆之南,原本是半跪在地上,待得平息后,终于抬起头来。 楚歌轻轻喘了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原本还插在少年人的发间,此刻却像是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远去了,全身上下软绵绵的,连抽动一根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见着了陆之南的眼睛,瞳仁乌黑,却亮的如同在天际闪烁的星子。 楚歌分明看见陆之南探出了舌尖,将唇瓣上什么舔去,砸吧砸吧了嘴,轻轻皱起了眉:“味道有些奇怪。” “之南。” 楚歌轻轻浅浅的喊他,连他自己都不知晓,那声音软的可以掐出水来。 陆之南被他喊着,魂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含着笑,站起来,揽住楚歌的腰背,将脸贴了过去。 那是一个想要亲吻的姿势。 楚歌推他:“不要。” “为什么呀?” 楚歌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看着陆之南水润的嘴唇,羞窘的完全说不出口,耳垂哄得要滴血:“就是不。” 陆之南没有勉强他,转过去,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那声音像是咕哝,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我都不嫌弃,你自己还嫌弃上了” 耳垂被噬咬、碾磨着,楚歌只觉得心烧。 他的意识、他的思绪、他的灵魂,仿佛都渐渐远去了,在这灼热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中,消匿得无影无踪。 . 情至深处,水到渠成。 楚歌被折腾了大半夜,后来沾着枕头,几乎是一瞬间,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甜,没有任何外物来打扰。 第二天早上,犹自迷迷糊糊的睡着,他是被人弄醒的。 一个轻柔的吻落到了他的眼帘上,伴随着的是小小声的咕哝:“这是我的。” 然后,转移了阵地,鼻尖上传来温热的感觉,湿湿软软,依旧是小小声的咕哝:“这也是我的。” 那个打搅着他睡梦的罪魁祸首又移了位置,却跳过了嘴唇,轻轻啃咬着喉结:“这还是我的。” 直到亲吻离开了喉结,顺着胸膛继续向下,停留在了挺立的某一处。 楚歌彻底的醒过来了,他没法继续睡下去了,想要伸手拽住陆之南的头发,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胸前被咬了一口:“这还是我的。” 楚歌轻轻的哼了一声。 作怪的人终于舍得抬起头,却没有一丝半点儿愧疚悔罪的意思,甚至还刻意在那里咬了一下。 昨夜里熟悉的感觉划过了身体深处,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柱而上。 陆之南倾身而下,覆住了他,将他的意识拖到了沉沦的深渊中去。 . 再度醒来的使唤,窗外已经是霞光漫天。 身边的人还要求欢,楚歌一咬牙,把他给踹到了床下面去。 原本就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之后醒来了,又胡闹了许久。 异能者的体力真是好得要命,而陆之南更是身体力行的向他展现,楚歌虽然并不差什么,但终究是承受的那一个,折腾了这么久,实在是经受不住。 他觉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都被折腾的不是自己的了。 “滚滚滚,我骨头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陆之南委屈的控诉:“哥,你用完就丢,好无情啊!” 楚歌当真还就无情上了,看着陆之南那张委屈的脸颊,伸手捏了捏,恶向胆边生,拱他的鼻子扯他的耳朵,把好好的一张俊脸给扯成了一张猪头。 陆之南敢怒不敢言,或者压根怒都没有,由着他折腾,没自觉处,还在笑。 “笑,笑什么笑,好笑吗。”楚歌瞪他,浑身上下将要罢工的器官给了他无限的底气,“我就无情上了,你有意见呀。” 陆之南贼可怜。 被蹂躏了老半天,终于被楚歌大发慈悲的放过去了,还要去厨房里切菜煮饭。 . 楚歌裹着被子卷儿,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遥遥的望着天际的霞光,完全是一动也不想动。 明明是累极了,连抽一根指头都欠奉,然而全身上下,身体深处,却说不出的轻松与舒畅。 身体里暖意融融,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一般,又仿佛被浸泡入了温泉水中,那些暖流在他身体里流动着,沿着经脉盘旋,缓缓地复归到心脏中去。 仿佛那些沉淀在身体里的、阻塞着的杂质、黑絮,都被驱散了些许。 大概因为陆之南是光系异能吧,楚歌模模糊糊的想,在一切的认知里,那都是明亮的、温暖的、炽热的,与那些阴暗的、负面的、污浊的截然相对,仿佛可以照亮世界上的所有黑暗。 暖意侵袭入他的身体,仿佛凝结的寒冷都在消融。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后,身体说不出的舒畅。 他随意的打量了一眼,扫过了自己的胳膊,却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还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那些黑絮依旧在那里凝结着。 只不过今天,觉得要舒服了些许。 过得没多久,陆之南就端了一碗粥过来,里面撒了几颗枸杞,红艳艳的,有一些被煮破了,里面浅色的籽就散了出来,倒是挺好看的。 陆之南体贴的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舀了一勺,要喂他。 楚歌跟个大爷一样,推都不推拒的,十分自然的接受投喂。 . 系统觉得极其之辣眼睛:“楚三岁,你的骨头呢,你的骨气呢!你不是有手吗!” 楚歌说:“有他喂我我还要什么手。” 系统痛心疾首:“你这个样子是不对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造吗。” 楚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我手疼,不想动。” 系统说:“那万一你弟不想喂你怎么办。” 楚歌朝他露出了一个蔑视的笑容,开口,软绵绵的说:“之南,我手疼,没力气。” 那时候陆之南正在吹勺子里的热衷,闻言自责道:“是我太忘形了。” 楚歌眨眼:“下次注意。” 陆之南脑筋不知道偏转到哪里去了,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笑起来,说:“好。” 然后楚歌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勺投喂。 系统绝倒。 真是万万没想到,就一天过去,好好的宿主就变成了这样。 . 小小的光团被扔到了屋顶,照亮了这一片空间。 夜幕降临后,遥遥望去,只见着万家灯火,父母、孩子,此刻都应当回了家中。 楚歌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转过了头去,目光扫过床头。 最初的时候还没有发觉,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再一次扫过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那股若隐若现的不对劲来自于哪里。小鹿呢? 楚歌扬声道:“之南,你的存钱罐呢?” 第一时间没有回答,有可能是没有听到。 楚歌有一些疑虑,他记得陆之南是很喜欢那个小鹿的存钱罐的,每天都往着一面投喂一枚,信誓旦旦的说,等以后攒了钱就换新房子,然后要带他过上好生活。 当时楚歌还笑,说他小小年纪,就打算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却没想到现在,那小鹿存钱罐都见不着了。 那其他的一切都是与离开时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也就只有这里了。 以贺家的财力,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贺钦会看得上眼那么一个小小的物件。 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楚歌也没有急着追问,直到陆之南从客厅里进来,才示意他自己去看。 “小鹿不在了。” 陆之南坐在床边,轻轻的“啊”了声,说:“我把小鹿带走了。” 他没有说带到了哪里去,但能够有的答案只会有一个。 那目光落到了床头柜上空出来的地方,楚歌静静地瞧着,心里却有酸涩的滋味,源源不绝的涌了出来。 “这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当时被带走去贺家,有些害怕,想要带点儿熟悉的东西去,就想到小鹿了。”手指在那上面虚虚的划过,陆之南侧头,朝着他微笑,“我想着小鹿过几个生日的时候你才会回来,他第十五个生日的时候,你回来了。” 楚歌心里发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之南说:“你说我是贺家小少爷,要我证明自己就是陆之南,小鹿里面有很多证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有一些说不下去。 那是楚歌在里面写着的纸条,一张一张生日的祝愿,只可惜彻底中断于十二岁时。 楚歌喉头哽动,想要开口,却被陆之南截断。 他说:“我还有一个东西,可以证明自己。” ——不用了。 那句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得出口,因为他听到了陆之南接下来的话。 “用我十二岁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 十二岁。 他们彻底分别的那一年,楚歌是挑选了什么礼物,将要送给陆之南? 刻骨铭心的记忆浮现起,伴随着的是暴雨夜里人声,是礼盒被扔下了楼去,像垃圾一样发出的声响。 陆之南的手缓缓插入了兜中。 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手离开了浅浅的衣袋,指缝间夹了一只钢笔出来。 六角的星芒对着楚歌,而当横过来之后,便是黑色的、光滑的笔身,金属的笔夹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字,熟悉到楚歌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 他亲手挑选的。 “我等不到你,却不信你走了,后来找到了这一支笔。”陆之南轻声说,“虽然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最后,我找到了你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是么?” 第68章 act1·畸骨 陆之南抬起手, 将钢笔缓缓地放到了楚歌的掌心中央。 五指蜷曲, 下一刻,楚歌紧紧握住。 冰冷的笔夹贴合着手,却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热度。 那是来自于人的体温, 像是使用了许久的样子, 触手温润,笔身上似乎都带有着他所熟悉的气息。 楚歌恍惚了一瞬,小声说:“你最后还是找到了呀。” 仍旧是有一些不敢相信的。 陆之南微微笑起来:“是呀, 我知道,我会等到你的。” . 那大概是楚歌自从那个暴风雨夜后,所度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那些战火与硝烟, 那些阴谋与轨迹,一切困扰的、烦恼的、无解的难题,通通都远去了。 他和陆之南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小屋中, 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些分离与远别,那些死生不知, 那些踪迹难寻如同只是一场幻梦,而现在, 他们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走了出来,回到阳光下,依旧生活在一起。 . 总是用着异能凝聚光团、当做照明的灯,总归不是个事儿, 更何况还有燃气、水的这一系列问题, 楚歌便带着陆之南去交水电气费, 七年积攒下来的数额堪称庞大,简直教人看了都心疼。 白天的时候,便去了城内许许多多曾经走过的地方,楚歌站的远远地,看了自己曾经的麻辣烫摊子一眼。店铺还是那个店铺,但人已经不是熟悉的人了。 散完步,回到家,洗菜、做饭,窝在沙发上,一边叉着水果,一边看电视,不管那里面放着多么无聊的剧集,都咯咯咯的笑,笑着笑着,就腻歪到了一起。 只不过是无比简单而又平淡的生活,对于彼此来说,却是说不出的温馨。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过到假期的最后一天,却被突如其来的讯息所打破。 那是一个有些灰蒙蒙的雾霾天,在前几日的艳阳高照后,天气却陡然换了个脸,变得阴沉起来。 陆之南拎着从超市里买的一尾鱼往着家里走,本来之前是早就已经买够了蔬菜和水果的,偏偏楚歌不经意间说起想要吃鱼丸。 说的人并没有怎么在意,听的人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这不,他早上起来了,就出门了。 昨晚又折腾了许久,他起来的时候,楚歌都还没有醒,这几天困倦在屋里,哪里都不想去,直让陆之南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不知节制了。 他哼着孩提时代学会的小调,绕过了花台,沿着黑漆漆的过道走上了楼,推开门进去,客厅空无一人。 陆之南还以为,楚歌这时候还在睡,他把手洗了到卧室里去,却见着楚歌已经起来了,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个小玩意儿,不知正在想着什么,连他走进去的动静都没有注意到。 从指缝间漏出的一鳞半甲里,他认出了那个玩意儿,是一个通讯器。 仿佛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一般,楚歌侧过头来。 陆之南心里莫名的有些预感,却压制下去,他像着往常那样笑起来:“哥,我今天买了一尾鲢鱼,晚上咱们剁鱼丸吃。” 本应该是十分高兴的,楚歌却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轻轻的说:“中午吃吧。” 陆之南说:“中午我已经烧了牛肉,还炖了番茄排骨汤,都是你喜欢吃的。鱼丸晚上再弄吧,快到点了,这么会儿来不及。” 他原本是笑着的,看着楚歌的神情,却慢慢的收敛了下去。 陆之南潜意识里有些不对,他问:“怎么了?” 楚歌轻声道:“晚上我就吃不了了。” 一语激起了无数的惊异与犹疑,陆之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楚歌道:“审判所里刚传来了讯息,出了点儿事,我必须去走一趟。” 陆之南皱眉,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口,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是什么事情,必须要你去吗?你们所里,那个什么执行组,不是还有别的执行者吗?” “都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楚歌简单的回答,“而且这一趟,也只能我去。” “为什么?!”陆之南忍不住问道。 楚歌没有回答他。 陆之南猛地意识到,自己超出了界限,不应该去问有关于北方审判所任务的事情。 他捏紧了手指。 楚歌看着他,心中叹了口气:“任务地点在黑雾森林内围,通常来说,那些都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而且现在,还闲着的、能够腾的出时间去的,也就只有他。 只是 他心里叹了口气,对不起之南了。 原本想着,好好的过完这个假期,还要把他送回梅斯塔利亚基地呢。 . 陆之南眉毛拧的几乎都要打成结。 他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也正是因此,眉头才皱的更紧。 诚然,专出黑雾森林的任务对于异能者来说是对他们能力的肯定,但他却并不那么希望楚歌去。 他去过一次外围,都险死还生,一旦进入了森林深处,那危险性都是几何性倍增的。 想要压抑住念头却压抑不下,陆之南问道:“为什么通常都是你去?” ——因为那些黑雾太危险了,即便是资深者也很有可能意识被污染,而他却能够在里面来去自如。 但楚歌只是简短的回答:“因为异能。” 陆之南眉毛深深皱起,他吐息了一口气,很是有一些烦躁不安。 满心满心的劝说,在口中盘旋着,却说不出去。 楚歌见着他如同困兽的模样,却笑了起来:“之南,没什么大事儿的,我都去过好些次了。” 陆之南直直的看着他,说:“不能其他人去么?” 楚歌道:“要是你基地里给你分配了任务,你也会说,让其他人去吗?” 陆之南沉默不语。 他们两人对于答案都心知肚明,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有被派到了头上的任务,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楚歌怅然道:“只是对不起你了这个假期,哥哥本来想陪你过完的,最后还是我要先说离开了。” . 他一直都以为,是可以陪着陆之南,度过这段平静悠闲的日子,再送陆之南离开。只是没想到,陆之南的假期没有结束,却是他先要食言。 楚歌叹了口气:“来,先吃饭吧。” 陆之南“嗯”了一声,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匆匆的退了出去,在厨房门口,见着了刚刚拎回来的那尾鲢鱼。 “之南?” 陆之南垂下头去,将鲢鱼从口袋里取出来,放到水下哗啦哗啦的冲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在剁鱼。” . 是已经炖了很久的番茄汤,红艳艳的汤里,飘着圆溜溜的鱼丸。 陆之南勉强的笑了一下,说:“尝尝我的手艺吧。” 他自己吃着,却是味同嚼蜡。 平日里饭点的时候,还有说不完的话,今儿个里,却异常沉默。 楚歌见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难受,然而那些事情,又是他一定要去做的。 他夹了一个鱼丸,放到只顾扒饭的陆之南碗里。 陆之南轻轻的道了一声谢。 却用筷子戳着,戳了个稀烂,也没有吃下去。 楚歌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这顿饭,他也是吃不下去了。 “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你这么难过做什么,嗯?” “我没有啊。”陆之南很快就反驳,只是声音里,却有些藏不住的勉强。 楚歌看着他碗里戳得稀烂的鱼丸,陆之南自己也看着。 最后却是没有出声了。 竭力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楚歌换了商量的语气,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嗯?之南,等哥哥出完任务,就去梅斯塔利亚看你?那个时候,你要记得来迎接我啊” 陆之南怔怔的看着他。 “好吗?” 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应声,陆之南便那么沉默着,不说是,也不说否。 楚歌想要说什么话安慰他,找遍了,自己找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又要离开了。 又要变成陆之南一个人在家中,孤独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总是先说离开的那个,而陆之南,只能有一次的目送他远去,等待他归来。 “之南。”楚歌叹了口气,“听话,先把饭吃了,好不好。” 陆之南看着碗筷,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楚歌说:“下午三点,有人来接。” 陆之南道:“就你一个人去吗?” 楚歌一时间顿住,有些拿不准,究竟应该怎么回答他。 陆之南说:“你总要让我安心一点。” 楚歌想要说不是,迎着他目光,却没有说得出来,最后只得摇了摇头:“是。” 他并不想要这么回答陆之南的,奈何事实便是如此,他不想欺骗。 眼下,审判所里几乎腾不出什么人手,刚才的讯息里,据说应苍已经宣布,要把他这次休的假连本带利压榨出来。 虽是调侃,却也是事实。 楚歌心中,不是不抱歉的。 第69章 act1·畸骨 陆之南直直的看着他, 那目光中仿佛经过了千万次的思索, 经过了无数郑重的考虑,他沉默的,无声的, 却又艰难的, 正在寻找着回答。 楚歌的心脏几乎要揪起来。 陆之南低眉,忽而间笑了一瞬。 四目相对,那漆黑眼瞳中感情无比丰沛。 而得到的答案却异常简单。 陆之南一锤定音:“我和你一起去。” 楚歌愕然。 . “你们北方审判所还招人吗?” 那是陆之南问出的问题。 三个小时前, 他们在家中,食不知味的吃着最后一顿饭,如同生离死别。 三个小时后, 密封的直升飞机机舱中,陆之南闭着眼睛,双手搁在膝盖上, 仿佛已经熟睡过去。 机舱外是万里高空,所有的建筑与人群都渺然远去, 山川与河流成了蜿蜒的线,渐渐隐在了云层下边, 终至于再也看不着。 楚歌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展成现在的这个情况。 陆之南跟着他一同,上了这辆北方审判所派来接他的直升飞机。 . 三个小时前,陆之南以强硬而不容拒绝的姿态, 表示自己会跟他一起前去。 如果只有楚歌一个人去, 他是一点都不愿意, 一点都不放心。 楚歌满以为他只是说的气话,想要好生安慰他,让他把堵着的那口气顺出来,却没有想到陆之南并不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他说到做到,话一出口,当即就行动起来。 那堪称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楚歌就看着他饭都不吃了,直接把塞在包底下的通讯器找出来,当着他的面拨加密讯号,联系上梅斯塔利亚基地表示北方审判所有个任务需要他协助。那边一开始没有回应估摸着是在商量,陆之南当即就向着他伸出了手。 “???”楚歌不明所以。 陆之南起身,伸手一捞就够着了楚歌那只特制的通讯器,手指一翻就找到了应苍,就没有半点儿犹豫的,直截了当的拨了出去。 楚歌:“!!!” 响了两三声就被接起。 陆之南表达的意思非常之简单:我哥,出任务,我担心。 应老师,您看要不要解决一下? 应苍这个时候正在中央城,因为褚家继承人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脱不了身,口里堵着无数句就想把这找事儿的小朋友给堵回去呢,下一秒陆之南就自己给他出了解决方案。 给他批个条子,给梅斯塔利亚基地打个招呼,暂时借到审判所,任务一起去。 末了非常含蓄的问一句,执行组还招人吗? 他是通过了进入执行组必须经历的那次考核的,虽然占的是梅斯塔利亚基地的名额。 应苍当即就拍板答应了。 过了没五分钟,陆之南的通讯器也响起来,梅斯塔利亚基地的负责人同意了。 楚歌的通讯器也立即更新。 这次黑雾森林之行,陆之南作为编外人员,和他一起去,协助他完成任务。 楚歌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于是后勤组的驾驶员来,本来准备的是接一个人,半路上突然变成了两个? 驾驶员:“???” 于是直升飞机上,机舱里除了驾驶员以外又多了一个人。 楚歌:“” 系统不想笑,但目睹了全程实在是憋不住:“挺好的,楚三岁。” 楚歌一脸呆滞。 系统犹如慈祥的老父亲:“你弟挺爱你的,看着他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楚歌:“” . 此行的目的地在黑雾森林,直升飞机无法进入到内围,是以还在黑雾森林外围就把他们放下。 从那里的一处审判所的据点出发,能够开车行驶十几里,但是再到里面,却只能够徒步而行了。 战术背包里只有一个人的标准储备,因为一开始以为只有楚歌一个人。 好在据点里还有一些,楚歌便取了干粮和水,开始配备第二个战术背包。 陆之南注意到他并没有取那些药剂,心里面有些疑惑,见着楚歌已经停下了手,没有再装的念头,提醒他:“哥,你还没有放解毒药剂。” 楚歌动作一顿。 在陆之南面前太轻松,他差点就忘了这茬儿。 平日里素来进黑雾森林的时候,他配备的解毒药剂是最少的,实际上那些游丝黑絮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楚歌配备上纯粹不过是掩人耳目,或者分给同伴应应急。 陆之南满是疑惑,因为一开始的那个战术背包已经给了他,这第二个战术背包,明显只是楚歌配备给自己的。 系统说:“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弟。” 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他的治愈异能,所以对于黑雾的抵抗性强一些,没有任何人知道,楚歌从来都不需要那些外在的药剂。他抬起头,看着陆之南。 陆之南以为是药剂不够了,把自己身上的那个战术背包取下来,要递给他。 系统说:“你想清楚了。” 楚歌一顿,他拒绝了陆之南的战术背包:“没关系,我不需要。” 陆之南不解,以为他是想要靠着自己的治愈异能硬扛,不免皱起了眉。 楚歌说:“药剂还有很多,但是暂时不需要这个。” 他示意陆之南跟着自己过来,进入地下室。 一层又一层大门隔绝着,不断的被楚歌寻觅着钥匙,打开,他们就像是在剥一个洋葱,一层层,都还没有进入最深处。 直到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 楚歌拆开了最大的那一把钥匙,从中掉出了一枚更小、更精致的锁扣,恰好可以扣在门上的凹陷处,经过一连串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他终于打开了最里面的那道门。 陆之南有些好奇:“如果操作错误会怎么样?” 楚歌幽幽道:“相信我,比异能暴动自爆而亡还可怕,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陆之南抬起了头去,捏了一团光晕,轻轻的抛到上面。 室内被照亮,显现出了真容,那是满柜满柜的异能植物,全部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其中很有一部分,甚至连陆之南都叫不上名字来。 他环顾了一周,但是楚歌并没有看那些植物,而是走到了正中央。 那里,有一个金属柜子,是完全密封的,并不透明,看不见里面装着些什么。 陆之南以为那里面是更加珍惜的异能植物。 他猜错了。 楚歌将手指按了上去,再输入了自己的异能,两者完全符合后,金属柜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其后的抽屉把手。 他伸手便拉了出来。 陆之南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那些抽屉里,ian,装着的是质地纯粹、能量纯净的晶石,一颗颗晶莹剔透,璀璨夺目更甚过于宝石,被切割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铺了满满一柜子。 七层抽屉,便装了足足有七层这样的晶石,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基础属性。 估摸了一下价值,陆之南倒抽了一口气冷气。 “你们审判所可真是,真是” 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来了,因为这些晶石的价值太过于高昂,大概足以把一个异能潜力值低到几近于无的废柴堆到顶级强者的位置。 晶石的价值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纯净度,而这里面的晶石,纯净度实在是太高了,都有些令人无法相信。 楚歌平淡的扫了他一眼:“喜欢?” 陆之南摇头。 楚歌“哦”了声:“我还当你喜欢呢要是真喜欢,拿几块去玩也没有关系。” 陆之南:“” 系统踹了楚歌一脚:“楚三岁,你吓着你弟了。” 楚歌恍然大悟,甚是窘迫的“咳”了一声。 他忘了这种晶石在别人眼里价值似乎很高很高。 系统幽幽的说:“其实是被你量产出来的,一本万利。” 楚歌的第一个净化异能,刚好也可以作用在这些晶石上。他倒是没想别的什么,只是为了避免琐碎的麻烦,以前处理了一大堆,放在这里备用。 结果陆之南还以为那是天然生成的。 听了系统的话,他表示很不开心:“什么叫一本万利,消耗了我的异能好不好,你算一算异能成本啊统子。” 系统按照市价算了算净化加工费,按照处理后的评级楚歌的能力大概比现在所知的最顶级的嗯,还要高出不少。 算完以后发现 “其实亏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 陆之南还不知道此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来到这个北方异能所的据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多的异能植物、这么多的晶石? 他眼睁睁的看着楚歌找了个多层金属箱,往着里面放晶石,把这七层晶石取走了接近三分之一。另外又开始挑挑拣拣那些异能植物,压缩了往着战术背包里放。 他想起来之前楚歌给他的描述,只有楚歌一个人去,黑雾森林里基本是分给了他、别人不会插手的任务。 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哥,我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楚歌瞥了他一眼:“去了就知道了。” 陆之南:“” 楚歌一边处理,一边跟他说:“陆之南小朋友,我跟你讲,现在想要退出还来得及啊,时间完全宽裕的。” 简直把陆之南给噎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过了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说:“哥,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楚歌赏了他老大一个白眼儿:“你才知道啊。” 陆之南:“” 万万没想到答案如此的无情,玻璃心碎了一地。 . 北方审判所里的任务有许多种,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与黑雾森林有关,大部分的执行组成员都有过深入黑雾森林的经历,多多少少都去过几次,实在是说不上,那是他的任务范围的。 然而这个任务,自从楚歌进入北方异能所之后,几乎都变成了他在负责。 因为异能。 阴差阳错的落到了他的头上,尔后,每一次出现异动时,前去解决处理的都是他。 楚歌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名进入了执行组的治愈系异能者,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医疗官都是与执行组格格不入的,他们合盖穿着白大褂,待在后方,成为执行者们坚实的后盾。 然而楚歌通过了考核,加入执行组去,偏偏他还是一名优秀的医疗官。 后勤组、执行组要协作、共同完成的任务,有一部分他一个人就能做,并且因为己身的特性,完成的更好。 就比如眼下的这个。 陆之南依旧不解:“我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黑雾森林里去,沿着走过数次的小路,不断深入。 黑雾越发的浓郁,游丝黑絮在四周不断地飘,陆之南的精神几乎紧绷到了极致,眼观六路而耳听八方,只怕突然遭受到异兽的袭击。 那一次,他和褚游在黑雾森林外围,就是突然之间给遇到了变异狼群,险些死在了头狼的利齿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他们行来,竟然从没有遭受过异兽的袭击,一次都没有。 陆之南满心愕然,百思不得其解。 楚歌握着他的手,却并没有说什么。 来这里之前,他便动用异能,又将陆之南体内的游丝黑絮导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去。 那本来是很久以前就完全吸走了的,只是六年的分别,又有不少的游丝黑絮在陆之南体内沉淀。 或许是因为眼下的异能能量要远远比当初强大,楚歌竟然觉得,并不是特别的费劲儿,六年的积淀,也不过被他用小半个月就完全处理掉,那速度快的他自己都有些惊异了。 要知道,一开始他可是用了整整三年。 或许是光系异能的原因,其实陆之南体内积攒的并没有太多,和所有楚歌见过的别的异能者比起来,都算得上是稀少了。 楚歌能够在黑雾森林来去自如,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异兽的攻击。 他走在黑雾森林里,对于那些漂浮的游丝黑絮、对于那些众人避之不及的异兽,如同透明的空气。 有谁会对着空气露出獠牙、张牙舞爪的发起攻击呢? 是以其实他打算一个人来,却拗不过陆之南,不忍浪费少年人的一片心意。 却也并麻烦不了多少。 当陆之南体内的黑絮被他完全吸走后,那些异兽也随之将他忽略开去,或许有些疑惑,但终究没有发起攻击。 真正会造成影响的,是那些无所不在的游丝黑絮。 .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外围、进入了黑雾森林深处。 那是陆之南以前从来都没有深入过的地方,周围的黑雾浓郁的几乎要滴水,无时无刻都在往他的身体里侵袭。 他原本以为自己曾经去过的黑雾森林外界就已经是了极致,几乎都不敢想象,还有黑雾如此浓郁的地方。 无时无刻都感觉着不适,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想要朝着身体里钻,然后在血肉中生根、在头脑中发芽,把他彻底的变成一个怪物。 解毒药剂用的像是喝水一样,他深深的怀疑,能不能够走到目的地。 他以前一直都觉得审判所的异能者们和其他异能者一样,直到这个时候,才油然而生一种佩服。 楚歌已经看到了他的不适,他心中其实是极其不忍的,却要逼着自己硬起心肠:“还要和我往里走吗?” 那还没有到达他的目的地。 陆之南强行压制住自己的不适,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他朝着楚歌笑了一下,坚定的说:“要。”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样子,他以为的坚定笑容,其实是有一些扭曲的。 那些黑絮游丝顺着他的口鼻,拼命搜寻着薄弱部位,想要朝着里面钻。 楚歌心中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终于握住陆之南的手。 暖流涌入,形成了一道薄薄的膜,陆之南骤然发现,那种无时无刻都在被侵蚀、被袭击的感觉消失了,他就好像处在一处安全无比的房屋中,四周都那么的令自己暖心。 原本似乎喧嚣着、嘈杂着的头脑,复归于清明起来,思绪仿佛被净化。 他看不到自己身体外侧流转的光,更看不到有一丝丝漂浮的黑絮飞入了楚歌的手中。 陆之南忽然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而当楚歌撤去手后,他怔怔的看着楚歌。心里如同有惊涛骇浪。 那是他清醒情况下第一次感知,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沉淀、蛰伏的杂质被吸走了,全身的异能能量仿佛都纯净了些许。 与许多年前,半梦半醒间,模模糊糊的感觉一模一样。 而更加令人惊异的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能够将人体内暴烈能量驱逐的异能。 . 陆之南心中存了千百种询问,楚歌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以后再解释。 眼下,他们还要继续深入。 那似乎都看不到今天,陆之南发现他们在朝着黑雾最浓郁的地方走。 落在后方,他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忽然间,内心深处生出了一道警觉,就好像再被什么所窥视。 陆之南倏地警觉。 与之同时,前方,楚歌朝他伸出了手。 十指交握,一股暖流涌入。 下一刻,前方黑雾骤然一浓,黑雾最深处,现出了一双红色而嗜血的眼睛。 他们遭遇了堕落者。 . 那是被黑雾侵袭、欲念放大,彻底被感染了的异能者,他们堕落成为了黑暗的走狗,残忍的向着曾经的同类发起进攻。 楚歌一点儿都不陌生,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飞快的喊道:“统子!” 系统把他的身体接管了过去。 楚歌能做别的任务,却极其不喜欢和堕落者交手,他能屏蔽掉那些负面的气息,却无法屏蔽掉腥浓的血腥气。 令人隐隐作呕。 更重要的是,堕落者都是无比喜欢自爆的,想要活捉他们十分艰难,通常执行者们都会选择直接了结他们的性命。 而楚歌,即便已经加入审判所这么久,他也依旧做不到杀人。 了结他人的性命,太难了。 是以通常他都是避着堕落者,一旦相逢,便是把堕落者打成重伤,再带回基地里。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要的他出手。 陆之南一个光刃把堕落者劈成了两爿。 黑雾化作血雾,漫天血雨蒸腾。 楚歌隐隐作呕:“怎么直接动手了,我还想问话呢。” “不过是堕落者而已,有什么好问的?压根就不要与他们有接触!” 口里是这么说的,仿佛有一些冰冷血腥的念头在浮动。 楚歌叹了口气。 陆之南眼睛漆黑,然而在最深处,却有一抹妖异的深红:“怎么了,觉得我太残忍了?” 楚歌摇了摇头。 陆之南“哼”了一声,却有一些不满。 楚歌哭笑不得,示意陆之南去搜那个堕落者的身。 陆之南眉头皱起。 楚歌说:“不去就算了,没什么关系的。” 陆之南扭头,立刻就去了,对于这具自己制造的尸体倒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没察觉到的地方,一丝丝黑色浓絮顺着地上的尸体进入了他的身体内。 眼瞳深处,那一抹殷红,越发的浓重,妖异到不详。 他低着头,跟着楚歌往前走。 越是走着,步伐便越是沉重。 楚歌的样子看上去太轻松了,真的,实在是轻松到令人惊异,如果说四周的黑雾是水,那么,他就是里面一条来去自如的鱼。 相比之下,陆之南却觉得,周围都是枷锁。 他又喝了一瓶解毒药剂,却不知晓那药剂中都漂浮起了黑絮。 步伐越来越重,让他不禁反复回想刚才的那一幕,他用光刃斩断了堕落者的身体。 那鲜血漫天的样子,真美啊 陆之南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回忆着地上碎成两爿的尸体,就像是在回忆一个艺术品。 他并未曾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扭曲,眼瞳中泛起了深深的红色。 直到偶然抬头时,见着了前方的身影,登时悚然一惊。 他在想些什么? 这应该是他的想法吗? 这样的想法,和那些堕落者有什么区别! 陆之南张口就要喊住楚歌,然而鬼使神差之间他并没有喊出口,眼瞳中弥散起了惊人的血色,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另一地去。 真的是他错了吗? 难道不该就这么杀了那个堕落者? 留着他审判又能够审判出什么,万一被对方临死反击呢? 优柔寡断,是什么烂糟糟的想法,就应该直接了当的把堕落者杀了。 不同意?反对? 那就把所有不赞同他的人全部杀掉,这样,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便会不再敢反对于他 意识纷纷杂杂,却有杀戮的欲望从深处升起,陆之南蓦地走上了一步,手指却没有注意着,碰到了衣服里的一个硬物。 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装在他的口袋里? 陆之南十分烦躁的伸手,想要把那个东西拽出来扔掉,触手只摸到了一个冰冷狭长的东西。 他猛地将之抽出来,圆润的一头撞到了他的手掌心上,最上面的金属里,露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字。 陆。 陆? 恍惚了一瞬,下意识收紧,直到尖锐的疼痛刻入了掌心。 陆之南悚然一惊,钢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却顾不上去捡,几乎是凄厉的叫了一声:“哥!” 第70章 act1·畸骨 在他未曾察觉到的时候, 思维已然被黑絮所污染。 解毒剂, 失效了。 楚歌霍然回头,便对上了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极黑的瞳孔深处, 却泛起了诡异的殷红, 那颜色如同滚烫的鲜血,将要从中滴落出来。 那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遇见。 楚歌刹那间便醒悟了什么, 是那个堕落者! 然而后悔已经无济于事,重要的是将眼下的麻烦给处理掉,他快步回身, 走到了陆之南身边。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黑雾凝结体。 明明是光系异能,在身体外侧, 却被黑雾所包裹,那些游丝黑絮涌动着、缭绕着、蔓生着, 将他完完全全的笼罩在内,如同一只巨大的、诡异的、暗沉的茧子。 意识受到了死去的堕落者的影响, 那些原本就窥伺着的黑雾更是攒动着、疯狂涌入,无所不在的侵袭,进入他的大脑、侵蚀他的身体。 在看到楚歌靠近的那一刹那,眼瞳中诡异的殷红甚至更深了一些。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 将手掌覆到了陆之南眼上。 少年人原本散着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因为他的这一个动作, 更是捏的青筋暴起。 那像是在做什么无形的抗争,拼命压抑着来自于心中的恶念。 一股温暖的能量涌入,如潮水一般漫过了他的大脑,那些丛生的、滋长的、潜伏的负面情绪,刹那间如同日下的冰雪,瞬息消融。 陆之南头脑蓦地一清醒,所有理智与冷静都回归到了脑海,也就在那一瞬,他回想起了自己刚才险些要做出什么。 嘴唇嚅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楚歌说,他吸走了陆之南体内所有缭绕的游丝黑絮,并不顾着自己的不适,不住的安慰他。 陆之南手指犹自哆嗦着,喉咙中发出了模糊的音节,充斥着颤抖的后怕。 楚歌用手压下了他的头,凑过去,轻轻的吻了吻他。 少年人的嘴唇,也是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气。 直到异能游走过陆之南全身,将所有的黑絮都带走,直到所有的寒意都消失,他才松开了覆在眼睛上的手。 那种诡异的、将要滴出的血色消失了,入目的眼瞳,复归了邃亮清明。 只是乌黑的瞳仁中,却又有说不出的情愫在流转,那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说不出的不可思议。 楚歌的手指点过了他的眼睛,声音说不出的温软:“好些了吗?” 陆之南闭了闭眼,却抓住了他的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握在手里,却说起了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我的异能觉醒的特别的早,在你离开后,回了贺家就苏醒了。”楚歌不明所以。 寻常人测试都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那时候陆之南才十二岁,几乎算得上是惊人了。 “那是好事情呀,之南。” 陆之南轻声说:“后来去测了潜力,贺之朗跟我一起去,测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脸色都变了” 楚歌大概能够理解,他知晓陆之南的潜力,是最高的一级。 “但是,按理来说,我的母亲是普通人,只有父亲是异能者我根本就不应该拥有这么高的潜力值。”更遑论他是直觉觉醒的光系异能,其稀少珍贵程度,甚至更甚于治愈。 楚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心中充满了怜惜:“不必这么妄自菲薄,之南。” 源源不断有暖意顺着相触的手,进入了他的身体,所有黑暗的、负面的能量与情绪,都被涤荡一清。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多么大的好转。 就像着他刚刚觉醒了光系异能,幽暗密林中重伤垂危醒过来的那次一样,就像许多年前的每一个黑夜中,有一股融融的暖意,流经过他的身体。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知晓了那意味着什么。 却没什么得知一切的欢喜,而是说不出的酸楚与难过。 陆之南握着他的手,反将自己的异能渡过去,轻声问道:“哥,你很早就觉醒异能了,是不是?” 楚歌眉不自觉的轻蹙,转瞬如常,道:“不是啊,被你父亲打了觉醒药剂才有的。” 那一丝神色的变换却被陆之南悉数收入眼底,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测。 他拥住了兄长清瘦的背脊,却无端端的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那总是抱着他的臂膀。 陆之南喃喃道:“难怪我是光系异能。” 楚歌并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什么?” 陆之南却不说了,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假如并不想要他知晓,那么他装作什么都不明白也可以。 . 一开始到底是有一些托大,没有时时刻刻都注意着陆之南,以至于他被黑雾所侵袭。 楚歌自己从未曾亲身体验过,他又极少和其他异能者一同做这个任务,是以一开始都有些疏忽大意。 还以为陆之南的光系异能可以扛住,但也不过是稍微抵抗些许而已。 比审判所里的其他人要强,但是也强不到哪里去。 那之后,他便不时给陆之南输入异能,以帮他抵抗那些外界的游丝黑絮。 当解毒药剂被拿出来、递给陆之南时,他并不曾问什么,便直接喝下去了,从少年人了然的目光中,联系到先前的问话,楚歌意识到,他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 越往深处走,黑雾便越浓,即便自身的光系异能天然就有一定的抵抗性,陆之南的不适也显露了出来。 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把他带来的,楚歌想。 然而已经走到了这里,他更不可能放陆之南一个人离开。 眼下,他们几乎都要踏入穷源绝地中去,而在那最深处,就是当年大灾难爆发时、关押着褚泽的那个基地,后来化作了一片死城。 很少有人知晓,黑雾森林深处,死城之外,其实布置的有净化防线,以阻止黑雾更快的弥散。 那是无数异能者用生命堆积而成的,每一个节点处,都消耗了无数的珍贵材料与晶石。 而眼下,前方传来有消息,其中有那么个节点,似乎有失效的迹象。据观测那周围的黑雾都隐隐然有一些失控,需要异能者前去检查、更换装置、填入晶石。 这正是审判所所承担的重任之一,而因为着楚歌特殊的异能,落到了他的头上。 陆之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一些惊异:“那些堕落者,他们不会想办法破坏掉节点吗?” “首先,并不是所有堕落者都以此为己任。再次”楚歌嘲讽似的笑了声,“这里,他们进不来。” 那其实是非常讽刺的一个现象,堕落者生存在黑雾中,然而这黑雾最最浓郁的地方,他们却进不去。反而是异能者,能够依靠着大量的特殊药剂,强行进入这一片死地。 “想要进入这片区域至少需要3s级的异能,非常不凑巧的是,眼下还没有这么强的堕落者。” 是以审判所才会穷尽天涯海角的追杀,他们不能够承受有一个3s级堕落者进入净化节点的局面。 楚歌有条不紊的检查。 净化节点所需要的晶石越纯净越好,而他处理掉了这些晶石里的杂质,用来提供能量正好。经过了特殊药剂的浸泡、处理,他换掉了能量耗尽的晶石,将那些粉末拍散。 陆之南守在他身边,精神说不出的紧绷。 虽然楚歌说堕落者来不了,但他心中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不安,无形之中,有一种淡淡的心悸感。 “我始终觉得有一些不对。”陆之南低声说。 楚歌先前全副注意力都凝聚在节点上,生怕有一丝一毫出纰漏的可能,直到将装置重启后,他才有余力去注意周围的环境。 这里其实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然而一片几乎要凝结成水的雾气,隔断了周围的视线。 陆之南说他隐隐有惊悸的感觉,像是被人窥伺着,只是那黑雾太过于浓重,他看不到。 楚歌闭上了眼睛,将异能发散出去。 他看到了。 或者说,感知到了。 周围一片血腥的杀戮之意,就好像被群狼环伺,虎视眈眈的窥伺着他们。 那其中翻滚、咆哮着的各种杀欲,几乎要凝若实质,携裹着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要人窒息。 数双血色的眼睛,潜伏在了三面,无法进入这片区域,那就选择斩断他们的退路。 先前还说着不用担心,未料想着,这么快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唯有一个方向,有着豁口。 那是通往死城的道路。 身临深渊,后有饿狼,除此之外,再无他路。 “害怕吗?”楚歌问。 陆之南浑身紧绷,陡然听得,却微微笑起来:“哥哥不怕,那我也不怕啊。” 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终不过凝为一缕庆幸。 还好,他跟着过来了。 握紧了楚歌的手,光刃在指尖凝集。 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第71章 act1·畸骨 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使是那个安全, 也不过镜中月水中花,是悬崖峭壁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 然而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思忖不过一瞬,片刻间便下了决断, 楚歌选择了带着陆之南进入那一片死地。 穷源绝境, 相传没有人类能够走的出来的地方。 那个方向上的黑雾浓郁到连堕落者都不敢靠近,在一片乱战后,任由他们冲向了死城的方向。 堕落者们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就跟看着死人无异。 不可能走的出来了,那是连最强大的堕落者都无法活着离开的地方,更何况这普普通通的人。 . 整个世界都被黑雾所笼罩, 一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甚至看不清一米之外的土地。 他们陷入了茫茫的黑雾凝结带中, 东南西北,彻底寻不着方向。 压迫从四面八方袭来, 游丝黑絮无所不入,争先恐后的, 向着人身体中涌动。 不过是没有看清脚下的路、一个趔趄,原本相握着的手分开了微不足道的缝隙。 陆之南痛苦的低吟了一声,眉心出现一道细细的黑色竖线。 楚歌抓住了他的手,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异能输入, 将侵袭入了陆之南体内的黑絮导走。他牢牢地握着陆之南的手, 再不敢松开分毫。 只怕他一松开手, 陆之南便会被这无所不入的黑絮游丝侵蚀的骨头都不剩。 不,或许可以剩下来的。 瞳孔生出血色,思维从此污染,变成只知晓杀戮的堕落者,从此,再也不曾认得他。 楚歌目视着前方,除却茫茫黑色,什么也见不到。 判别不出方向,被困在此处,从此便再也走不出去。 他们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呼应,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牵引。 楚歌顺从了心底深处那股模模糊糊的感觉,朝着呼应的源头前进。 他能够感知到,这一条道路上,黑雾的浓烈程度,甚至还要甚过于他们离开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突然触及了坚硬的地面。 楚歌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在判断出这是何种材料的一刻,甚至以为这是错觉。 系统说:“应该没有错,这是公路。” 那仿佛是天荒夜谈,在黑雾森林深处、人类足迹不能到达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工业化的成果之一,一条沥青混凝土路。 经历过百年的时光,竟然没有被风雨、杂草所侵蚀。 楚歌拉着陆之南,越过了沟堑,跳到了沥青混凝土路上。 就这么横着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了障碍物,一道立起的护栏,已经衰败腐朽的不成样子。 约莫丈量了一下距离。陆之南轻声说:“是一条四车道。” 楚歌笑了一下:“说不定是高速公路?”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不解与惊疑。 在这人类都无法踏足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条沥青混凝土路? 这委实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条道路突兀的出现在了黑雾中,不知道是祸还是福,然而不论通往何处,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终究是指出了一个方向。 “走哪一边?” 两边都看不清出路,选择权却被交到了他手上。 楚歌歪头:“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选了死路呢?” 陆之南轻轻的“啊”了一声,这时候,不见得紧张,眼睛里却漫起了一点儿笑:“死路就死路,总归我和你在一起。” . 在黑雾森林中,还有昆虫、飞鸟的出没,还有异兽、植物的窸窣动静,然而在他们踏上了这条突兀诡异的道路之后,那些动静,都渐渐远去了。 楚歌说:“之南,你有听到别的声音吗?” 陆之南回答道:“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些回忆不起来,但听闻到别的动静,那仿佛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除却他们的脚步踩到地面上,所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那四周,茫茫的一片黑雾中,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在这一片黑雾中,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踪迹。 . 那不知是走了多久,道路前方突的出现了一条分路。 走到这里的时候,黑雾却仿佛消散了些许,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前方。 那里向左,道路依旧笔直,而向右,则是拐弯下去,通往了别的地方。 倘若他们的猜测没有错、这当真是一条城际高速公路,那么这个地方,就应当是一个下道的出口。 通往着某一个城市。 从没有听说过,这里面还有什么城市。 不,或许还是有的! 沉重的标牌落到了地上,那上面全都是斑斑驳驳的锈迹,油漆早已经脱落,几乎要分辨不出那上面原本写着的是什么字,不知道这个下道口原本通向的是什么地方。 或许能够猜到的。 那个传闻许多人都知晓,楚歌与陆之南并不例外。 陆之南道:“是那座死城吗?”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灾难后人类的幸存者基地,最后彻底的毁了,变作了一片死城,在那以外,成为了一片穷源绝地。 难怪这里会有这么一条道路。 . 原世界剧情线中,这里就是最后褚游将陆之北的骨灰撒进去的地方。 或许褚游并不曾深入到了这里,但他的目的地,的确是此处没有错。 在异兽口中失去了性命的陆之北被挫骨扬灰,洒入穷源绝地,从此以后,死亡葬身之处。 楚歌沉默的望着这一条道路拐弯下去的地方,仿佛陷入了沉思中,并不曾开口。 在他的身旁,陆之南眉心深深蹙起,却也不曾说话打扰他。 越发深入,身体中痛苦的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仿佛有什么在血肉中窜伏着、蠕动着,越来越激烈,即将要冲破一层薄薄的隔膜,大现于天日之下。 即便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入自己的身体,那样的痛苦也不曾完全消失,只不过减弱些许而已。随着越发靠近此处,那蛰伏着的东西就越发躁动。 那源头仿佛就在右侧那条道路的尽头。 陆之南侧头,静静地看着楚歌。那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解决的困境中,有些犹疑不定。 他忽然开口:“我没有关系,就走右边吧。” 楚歌按住了他的手。 陆之南说:“我也很想到那边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令血肉中那无形的东西如此躁动,几乎要冲出身体而去。 那隐隐间的呼应,那痛苦的源泉,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遥不可见的死城深处。 .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坍塌建筑,那应当是一片废墟,废弃掉的收费站,几乎将出口都堵上。 黑雾在空中漂浮,遮去了光亮,天空中蒙着一层深深的暗色。 却再也不是先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 在黑雾森林中,还隐隐约约有窸窸窣窣动静,然而自从踏上混凝土路、再走到这里后,一切的声响都消失。 废墟之后,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 飞鸟不渡,寸草不生。 而冥冥之中的那一道指引,赫然通向了死城深处。 . 这是一片早已经荒芜的城市,看不见高楼建筑,只有层层叠叠的低矮平房,挤占在道路两旁,如同交织成了巨大的迷宫。 所望之处,墙体斑驳,门窗腐朽,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坍塌。 然而最阴森可怖的并不是这个。 前方的道路上,处处都散落着森白的枯骨。 骷髅头一个接一个的散落,在黑雾之中,在阴翳之下,咕噜噜的滚动着,遥遥的滚进了道路深处。 楚歌难以压抑内心中的毛骨悚然,几乎要克制不住,巨大的力气都要将陆之南的腕骨给捏断。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偶然的现象,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并不是。 转过了一条道路,又转过了另一条,无处不见白骨,无处不见骷髅头,透过那些黑洞洞张着的门窗,几乎都可以想象,那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是一座被白骨堆积满了的城市,生命仿佛从词典上彻底划去。 阴霾、黑雾、废墟、死城,无所不在的白骨,处处可见骷髅,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无法用常理解释。 “大灾难后,这座原本十分有名的幸存者基地被彻底废弃,成为了一座死城。有一种诡异的黑雾以这座死城为源头,向外飘散,污染了那一片土地,诞生了黑雾森林。无数狂暴的异兽和丑陋的植物出现,为了抵抗他们,人类建立起了数座基地,而梅斯塔利亚,就是最前线的那一座,直面黑雾森林。” 也直面这一座死城。 原本固若金汤的幸存者基地,为什么会一夕之间崩溃,又为什么会化作了一片死城?黑雾森林为什么会诞生? 越过漫山遍野的枯骨,他们终于走到了城市的最中央,早已经荒芜的中央公园深处,是一座静静矗立的小楼。 楚歌遥遥的望去,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些风化脱落的标牌,早已经看不清,唯有最后的三个字,无比的扎眼。 研究所。 在未曾察觉到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仿佛有无数狰狞的、可怕的画面掠影从眼前飘过,心脏都蓦地一窒。 陆之南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痛苦压制下去,用最平静而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 “之南。” 隔了许久许久,楚歌才终于开口,他竭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曾经看过一本卷宗,跟这座死城有关。大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社会秩序几近于毁灭,有无数幸存者基地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这里就是其中十分富有盛名的一座。因为这座基地,可以出产一种特殊药剂,稳定人体内的异能,甚至有人认为,还有净化人体内能量的效果” 陆之南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隐隐发颤:“无数异能者对这种药剂趋之若鹜,但很少有人知道,那种药剂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 “是血肉。”他重复着,无比清晰的说,“来自于一名活生生的异能者的血肉。” . 光刃破开了封锁的大门,研究所内,一片狼藉。 绕过一具具枯骨,行过一架架器材,不住下行,沿着楼梯,他们下到了研究所最深处。 一扇金属大门封闭了前方的道路。 真相就在大门之后,然而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惶恐,几乎不敢再继续走下去。 光刃破开了金属的大门,轰然声后,研究所的秘密现于两人眼前。 玻璃门后,是一座巨大的金属囚笼,铁链在栏杆上蜿蜒,,长长的蔓延到了深处,铐住了笼中人的手脚。 楚歌浑身冰凉,入眼的刹那,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惧。 是的,那是一个人。 不是枯骨,不是骷髅,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实验室的深处,从这里望去,只有他消瘦的背影,衣物外暴露出的瘦弱手臂被镣铐枷锁着,入目嶙峋。 在这遍地白骨的地方,陡然见着一个有血有肉的躯体,那甚至比无数个骷髅还要恐怖。 楚歌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面对两个不速之客,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即便是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曾开口问询一句。 楚歌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褚泽?” 余音在实验室中飘落,并没有任何的回应。“那是谁?” “大灾难中,被吃成了骨架子的那一个异能者。” . 百年前大灾难中那一名异能者,谣传被吃成了骨架。 然而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最起码在那之外他们看到了无数阴森的白骨与尸骸,来到了研究所深处,却见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空气中有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在涌动,一面纯白到透亮,一面漆黑到暗沉,原本是安安静静的蛰伏着,随着他们的到来,那似乎是醒过来了,涌动着、交织着、纠缠着,此起彼伏。 那样子,看上去竟像是在彼此吞噬,相互厮杀。 忽而间,听到了一声浅浅的闷哼,楚歌霍的转过头去,便见着陆之南面上浮现出了痛苦之色。 长久的压抑后,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了,当光与暗的两种气息交缠厮杀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里仿佛也有什么被唤醒,涌动着、啃噬着,急不可耐的想要跃出他的身体。 楚歌惊恐的抱住了陆之南,拼命地将自己的异能输入,他调动起了净化、感知、治愈的所有异能,一股脑儿的向着陆之南的身体里涌。 然而陆之南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面部肌肉不住抽搐,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在哆嗦,如同从冷水中被打捞出来。 满面冷汗涔涔,可更加可怕的是他身体里的能量,楚歌无比惊恐的发现,他体内的能量,在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侵袭后,难以平衡,竟然暴动了。 他原本是光系异能,然而身体深处,那不知是从何处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与之抗衡,那像是一枚黑暗的种子,正在贪婪的吞噬着他的血肉,异能激烈的如同滚烫的沸水,咕噜噜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之南,之南 耳边被细碎的呻吟所填满,他的唇齿都咬出了深深的血痕,腥甜的味道仿佛激怒了空中那两股无形的气息,他体内的能量,更加激烈的翻涌起来。 楚歌大脑一片空白,他抱着陆之南的手不住的发颤,踉跄之后撞到了身后的铁笼,生锈的铁链子被惊动,发出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 笼中人的身影擦过了视线余角。 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仿佛有灵光划过楚歌蓦地拔出了匕首,划破了手腕的肌肤。 手腕上的伤口深深可见,与之同时,鲜血从其中涌了出来。 他伸手递到了陆之南的唇边,掰开了他的牙关,强迫着陆之南吞下。 尖锐的刺痛直直袭向了脑海,头脑一片晕眩,楚歌却什么都顾不上,他几乎是机械的在手臂上划着伤口,不住的往着陆之南的口中送。 从他身体中涌出来的鲜血仿佛含着某一种奇异的功效,当涌入了陆之南的身体后,那股躁动的力量安稳了下来,他的体内,异能又复归于平衡。 陆之南皱起的眉头终于平缓下来,这时候,他仍然在昏迷之中。 楚歌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木然的站了起来,转身向了那个囚笼。 得知了自己的血肉有如此奇妙的作用,他心里,却没有什么欣喜的念头。 他绕过了金属囚笼外的过道,终于走到了囚笼的正前方,直面着被囚禁在其中、被铁链扣锁的那个人。 然后,所有的意识与思维都远去,一片空白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个人,和他生的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 半空中的两股力量交战着、厮杀着,然而当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后,就隐隐偃旗息鼓下来,复又归的平静。 楚歌颤抖着站在囚笼之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并不曾睁眼,他仿佛已经睡去了,不再知晓外界的一切事物、一切动静。 他并不是一个冰冷惨白的骨头架子,他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只是他眼窝深陷,面颊无比的消瘦,透着一种金纸一般的惨白。 那个样子楚歌并不陌生,他曾无数次曾在镜子中见。 如果他再稍稍瘦一些、如果他的力量消耗过大,那看上去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起风了。 数丈之下的地底,密闭的实验室内,这座早已经死寂的研究所,却突兀的有风起。 半空中的两股力量,也被吹得如流云飘散开去。 而那风中仿佛有无穷的絮语,无尽的画面,浮光碎影,忽卷忽舒,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流转而过。 楚歌跪倒在地。 . 刀刃划过了皮肤,无情的从那上面割下一小块血肉。 实验员们说说笑笑,却没有一个人,有想过关心一下那个被关在囚笼中央的人。 他手臂上是累累伤痕,浑身上下无比凄惨,眼珠是一种灰蒙蒙的浑浊,没有半分光亮。 若有若无的黑气在他身周旋绕,然而他的身体,一片透亮的纯白。 刀锋一下一下,刺入了他的血肉。 鲜血一滴一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离开他的身体。 那些原本在外侧缭绕的、无法侵入的黑气,渐渐弥散在了他的眼瞳中,浑浊的眼珠透出了一种沉沉的暗色。 那片透亮的纯白上沾染上阴翳,如同不详的前景。 而并没有一个人知晓,在他们的眼中,这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稀有的实验体。 有人来看他,是当初被他救了性命、却恩将仇报的异能者,贺川。男人成为了这座基地的负责人,原以为是两情相悦,没想到反手就被送上了实验台。他看到了男人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如同打量着货物,惯于算计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怜悯的意味,而是彻头彻尾的利用,想方设法榨干他的每一滴鲜血、吸干他的每一寸骨髓。 无尽的痛苦中,想要自我了断都不能够,他只能一日日清醒而绝望的活着。 他的异能在缓慢发生变化,愤怒与绝望化作了黑暗的种子,在内心之中生根发芽。 终于有一天,在实验员的说笑声中、在刺入身体的冰冷针管中,完全转变的异能暴动。他处决了所有曾喝过他鲜血、吃过他血肉的人,他将这个基地化作废墟,幸存者的希望变作了死城。 他在困缚他一生的囚笼中,漠然的听着外界震天的惨叫。 有人跪倒在玻璃门外,惊恐而憎恶的看着他,用尽了世上最污秽的词语,凄厉的诅咒着他。 他背对着外界的那一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人世间一切痛苦的开端,终不过是源于当初的那一次心软。 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 无数画面与声音化作洪流冲刷过的脑海,席卷了意识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褚泽在实验室中,短暂而悲剧的生命。 那些凄厉的哀鸣渐渐远去,最后的最后,楚歌只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 “你真的要救他吗?”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后悔。” 第72章 act1·畸骨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嘶声力竭的问询, 想要答案却得不到答案, 那问询的声音渐渐淡去了,只有漫天过耳的呼啸风声。 那个人被金属铁链镣铐着,依旧坐在金属囚笼中, 神态安详的如同已经睡去。 他已经睡过去了。 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在异能彻底转变后的那一次暴动中, 褚泽选择了毁掉这座城市,幸存者基地从此变作了死城。而他短暂的生命,也从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被抽取过多少的血液、被割下过多少的血肉, 就化作了多少枚黑暗的种子。 悄无声息的存在于每一个啃噬过他的异能者的身体里,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所有的反抗。 也包括不可置信的贺川,被他汲取压榨掉了所有的生命力。 风声中。 毁灭的尽头。 然而并没有什么欢喜愉悦的意味, 在尘埃落定后,那只剩下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寂。 意识的最后一点残片,久久未曾消散, 在这个地底下的废弃实验室中,孤独的徘徊着, 如同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 百年之后,终于又有两名不速之客, 打扰了他的安静。 . 楚歌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残存的意识,仿佛带上了两张不同的面具,呈现出两副截然相反的面孔。 他激起了陆之南的异能暴动, 他冷漠的想要将陆之南置之于死地, 而当楚歌割开自己手腕、将鲜血灌进去之后, 那股残酷的、暴戾的意味,却悠悠散了开来,只剩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哀叹。 “你后悔了吗?” 许久之后,楚歌低低地问。 空气里并没有任何声音应答他。 却有一幅幅画面从眼前掠过,那是一个男人,从濒死垂危到身强力健,从寻常异能者到顶尖强者,眉锐如刀,嘴唇削薄,五官轮廓深邃分明。 正如贺钦。 亦如陆之南。 刹那间有一个荒谬的猜测从心底划过,楚歌难掩心中的惊骇,他回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异能第一次觉醒后,在月光下看到的陆之南的模样,从里到外,完全被黑絮所占满,仿佛有一头可怕的恶兽,蛰伏于黑暗之中,虎视眈眈的窥探。 那不是什么有形的恶兽,而是黑暗凝结成的种子。 贺川反手将褚泽送到了深渊中去,他喝下了褚泽的血液,吃下了褚泽的血肉,饮下了褚泽的骨髓。那些血与肉化作了黑暗的种子,永远都存在于后人的身体里。 那是与生俱来的原罪。 却再也等不到能够宽恕罪孽的那个人。在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中,得不到一点爱与温暖。褚泽选择了将所有人都拉到深渊中去,他放弃了自己天生的光明体,任由那被黑暗所污染。 千年前的真相原本是如此,明明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却在悲愤与绝望中,变成了灭世的魔头。 . “你想好了吗?” “你真的要救他吗?”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后悔。” 那声音在心中来回的、反复的激荡着,无数画面如同洪流一般在眼前奔涌,记忆的碎片化作了灭顶的惊涛与骇浪,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 恍惚之间,意识仿佛都漂移,离开了跪倒在地的躯体。 他进入了金属的囚笼,他铐上了坚硬的枷锁,他戳上了实验体的印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幽密冰冷的空间中衰亡老去。 血液一滴一滴被抽离,留下来一片荒芜与死寂,偶尔明灭的灯光照亮了囚笼,将他木然的脸映得煞白。 世界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尖刀刮去血肉后,那裸露的骨骼的表面上,泛起的森森冷白。 绝望与痛苦交织成厚重的幕布,遮掩了所有潜藏的肮脏与罪恶,悄无声息处,晦暗与毁灭的种子汲取力量,生根发芽。 无法逃脱,那便不再逃脱。 被世界所背弃,那么,也就彻底背弃这个世界。 极致的黑暗与极致的光明,他终于跳下了毁灭的深渊,再不回头。 没有人在无边地狱的上方,拉住他的手。 勾住那一丝渐渐要消散的希望。 . 他站在峭壁的崖边,在一片光明中走向黑暗的尽头,直到最后一步。 “不,不是这样的”楚歌动了动唇,看着那一片无底的深渊,“还有人,依旧爱着你。” 冷风中细细碎碎的声音咆哮起来,张开了狰狞的巨口,要将他吞噬。 “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哥哥他们一直都在找你,自从大灾难突兀爆发后,他们就在后悔,为什么你赌气离开的时候,没有拦住你。”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你的念头,他们一直都在四处打听,只要听说有一丝半点消息,就会不计代价的去寻找。有很多人借此从他们手上榨取利益,但是并没有在意,他们只想要找到你。” “你的哥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探到你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基地里,他离开中央城不远万里的奔来,只想要带你回家”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城市化作了死地。 以为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死在了这次末日天灾里。 “骗子!骗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在说谎!” 那半空中的两股气息剧烈颤抖起来,黑暗的那股陡然爆发开,就像是器皿爆炸后天雨散花的沸水,铺天盖地的洒下。 灵魂仿佛在被灼烧,而楚歌却像感受不到那种痛楚。 “你知道的,我没有。”那样的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他们怎么舍得放弃你呢?” . 凄厉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似乎在咆哮着什么。黑暗压过了纯白,如同一只猛兽扑到了他的身前,朝着渺小的身躯张开狰狞巨口,下一秒就会咬断脆弱的脖颈。 楚歌却垂下了头去。 视线的尽头,那一只被割破的手腕,那上面还凝固着斑斑血痕。 咆哮的猛兽察觉到了近处的血腥气,竟然滞了滞。 那是无比熟悉的血肉。 厉风中响起了清晰而缓慢的语调,在金属囚笼中交响、回荡。 那是一桩绝密的卷宗,被岁月的洪流所掩盖,却终未曾灰飞烟灭。 迎着嘶吼的厉风并不曾有半分犹豫,那一瞬却如有电光照过脑海,无数谜团仿佛阳光下的冷雪,在昔日的记忆前消融开去。 所有的自相矛盾,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他分明继承的,就是褚泽的异能。 不是净化,不是感知,不是治愈 那猜测中的一切都未曾指向最终的答案,是光明。 褚泽原本潜藏的是光明天赋,只是因为太过于强大、身体难以承受,在缓慢的觉醒。最初的最初,他没有任何自保力量,只能任人宰割。如陆之南,他原本可以用明光破开一切袭向自己的恶意,却因为被囚禁、被折磨、被割肉放血,能量不断消耗,以至于迟迟不能觉醒。 最终他选择了放弃,在黎明前夕,选择了堕入黑暗。 遥远的、泛黄的、模糊的卷宗尽头,仿佛跨越过百年来的时光,咆哮的雾兽与苍白的青年四目相接。 就像是他的兄长跨越过千山万海,披荆斩棘终于奔袭至城外。 楚歌轻声道:“你只要再等一天的。” 所有的希望与可能,都随着那一场毁灭消失殆尽,最终,成为定局。 时光仿佛都停止了。 他们彼此凝视着,雾兽的眼眶泛的通红,青年的神色却是一种温柔的宁静,楚歌从身体中站起,朝着雾兽伸出了手。 渐渐凝聚成人形的雾气迟疑着,踯躅着,化作了一张相似的面庞,颤抖着,触碰着他的指尖。 “哥哥。” 那些低徊的哽咽渐渐淡了下去,最终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风声中飘散过一声千回百转的叹息,辗转而又惆怅。 ——你后悔吗? 再没有应答了。 一滴泪水从雾气中跌落,明亮得不沾染半分尘埃。 那些缭绕着的黑暗气息,如被清风吹卷,如被朝阳照拂,在明亮的天光下,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释然了。 仿佛不过是一瞬间,囚笼内的那一具躯体陡然破碎开来,化作了无数明灭的光点,如蛱蝶飞舞,遥遥的消失在了静夜深处。 百年之后。 终归于寂。 . 杳杳的回音中,他穿过了缭绕白光,跨过了冰冷栅栏,复归到自己身体中。 剥离的意识终于归位,一切终于走上正轨,楚歌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啪嗒”的声响,那是水珠落地、极轻微的声音,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室内,分外清晰。 陆之南不知是何时醒来,隔着金属的囚笼,正与他遥遥相望。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瞳仁上已经盈起了一层薄薄水光。 楚歌一怔。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已经知晓了多少?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低低地哽咽。 楚歌叹气,道:“过来,我腿酸了。” 不过一瞬间,陆之南飞快的爬了起来,冲到这一侧,扶住了他的臂膀。 两人并肩坐下,陆之南的眼瞳中如含有千言万语,出口的语调都微微发着颤。 “哥,你会后悔吗?” 怎么可能后悔。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楚歌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那是久违的动作,带起了熟悉的亲昵:“你会害我吗?” “把我推进险境?抽去我的血,割下我的肉,吸去我的骨” 还未曾说完的话蓦地被堵住,温热的手掌不容拒绝的盖在了他的嘴唇上,摆明了那只手的主人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陆之南额前青筋直跳,脸色一片煞白,连嘴唇都紧紧地抿起。 他的眸子里带了丝逼人的煞气,开口时,却如同最卑微的乞求:“哥,你不要说这些词,我受不了。” 楚歌轻笑了一声,凝视着他。 弟弟哎。 还是那么的软乎可爱。 他以为陆之南已经长大,幼年时所有的脾性都被贺家的生活给打磨得圆润光滑,消隐不再,未想着这个时候,却再度显露了出来。 楚歌玩心大起,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掌心,拭去了掌心间的一点汗珠。 陆之南:“!!!” 他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喵。 楚歌见好就收,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眼下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之南突兀的醒悟了过来,陡然扑来,咬住了他嘴唇。 楚歌吃痛,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却提醒了陆之南,教他放轻了力道,轻柔的啄吻,一下一下,拭去了唇瓣上的血痕。 他渐渐用力起来,仿佛恨不得把楚歌的整个人都揉到身体里去。 . 许久之后。楚歌踢了他一脚:“起来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霉起冬瓜灰了。” 他起身,随之陆之南也爬了起来。 在褚泽的最后一丝执念消散后,这一间废弃实验室内,那些原本盘桓着的黑暗气息,也渐渐消弭开去。 这一间室内,已经变作了一片明亮,看不见半点阴翳。 他的身躯化作了无数光点,融入了这一片土地里。 或许,不久之后,这里,就将不再是一片死地了。 楚歌与陆之南沿着道路,缓缓的走出了地下实验室,一路上,那些原本散落着的枯骨,却消失不再。那仿佛是经年来的积雪,最终,消融在阳光之下。 他们走到了研究所外。 微风拂过了面庞,那原本凝固着的时间、空间,却像是活了过来。 楚歌抬起了头,看着那片满是阴霾的天空,透过层层的阴云,仿佛能够看到那万丈之上的太阳。 死城之中,黑雾正在逐渐消弭,散淡开去,终有一天,这里将不再是一片死寂之地。 他倏尔笑了起来。 陆之南握住了他的手,也漾起了浅浅的笑涡儿。 这应当是此行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 知晓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没有了紧迫感,心情自然放松了下来。 这一座废弃的基地、曾经的死城内,在那些白骨与尸骸都消失后,仿佛只是一座空城。 偌大的城市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楚歌和陆之南在基地里搜寻,想要找一些有用的资料与物品,他们在实验室里搜到了绝密的研究资料,是关于百年前的那些神奇灵验的药剂应当如何制成。 他自己还有一些好奇,然而陆之南却视之如同大敌,根本连翻看都是拒绝的,直接用光刃,彻彻底底的毁了个一干二净。 楚歌看着他紧张到全身紧绷、仿佛要炸开的样子,倒很是有一些哭笑不得。 “之南,你这么做干什么,我就只是想看一眼啊。” “想都不要想。”陆之南的态度坚决极了,“我绝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看着楚歌手腕上的数道疤痕,嘴唇几乎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楚歌却不管,伸手就去揪他的脸,好好一张俊脸,被他揪得大变了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嗯?说着不准,那你倒是让我把伤疤消了啊?” 陆之南手指轻轻擦过,低声道:“不要,我要记着。” 楚歌“哼”了一声:“别扭鬼。” 明明看着他手上割着的那几道口子,心痛的跟什么似的,楚歌说要用异能愈合了,他自己又不许,就只能看着结成浅浅的几道伤疤,长在手腕上,还痒的不行。 “哥,你想过接下来怎么做吗?” 这座死城里的变化,对于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来说,都堪称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都可以从中受益。 楚歌呵欠了一声:“还能咋,告诉所里啊。” 他原本就是北方审判所的执行者,告诉审判所这个消息再自然不过,更何况所长应苍和褚家还有那么一丝半点儿联系,只要捅给应苍,然后让他去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就好,把褚游拎出来当个苦力,到时候他在后面加油呐喊助威就成。 陆之南问道:“你准备怎么跟所里说?” 楚歌卡壳。 这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够走到这座死城里来,已经被默认为是穷源绝地,他到时候要怎么去解释,自己跟陆之南两个人是怎么走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单单就是这一点,就是天大的难题。 如果说褚家多多少少知道死城的原因吧,但是 陆之南为难的提醒他:“哥,你现在还姓陆呢。” 楚歌:“” 是哦。 这现在除了陆之南,压根还没有人知晓他跟褚家的关系呢。 陆之南说:“或者你打算回褚家?” 楚歌斜睨他一眼:“你在贺家过得可还开心?” 陆之南脸色一下子就垮了,那神情明显极了,一百个不开心。 楚歌当然不打算回褚家,没事去乱攀关系做什么,没奈何还给自己添堵,看看褚游那个苦逼样子就知道了,他在北方审判所里过得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自己去找麻烦。 说起来审判所 陆之南眼神微亮:“我这第一次任务,算是出成功了吗,可以顺顺当当的进入执行组了吗?” 楚歌失笑:“你是编外人员,陆之南小朋友。” “编外人员,也可以转正啊” 最初的最初,说的只是去协助做一次任务,然而那个时候,就有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在心中悄然滋长。 在梅斯塔利亚基地的生活并不是不能接受,然而,并非他所想要。 既然楚歌已然进入了北方审判所,那他想办法也进去就成。 楚歌叹了口气,十分痛惜的说:“应老师一定不知道,他又惹了一个麻烦过来。” 被称之为“麻烦”的陆之南笑吟吟:“我这是给执行组增加一份即战力。” “可别了吧你,还要哥哥帮你的即战力。” 陆之南:“”被戳痛脚。 楚歌讪讪:“之南,哎,弟弟,你听我说,哥不是这个意思啊” 一路上气氛轻松而活泼,两人沿着楚歌已知的一条极其人迹罕至的小路返回,防备着可能冒出来的堕落者,两人小心翼翼的出了那条黑雾带。 这一路上出来出奇的顺利,异兽也就算了,一个堕落者都没有遇着,仿佛都消隐了踪迹。楚歌和陆之南跋山涉水,与世隔绝之前,成功的走到了据点外。 那是之前他们最后进行补给的那一个据点,出乎意料的是,那其中甚至有隐隐的灯光。 据点里面有人。 是准备来接他们的? 楚歌心情相当的轻松,审判所里无论是后勤组还是执行组,他都是熟识的,以前他也做过这种事情,在别的执行者回来之前,先在据点候着,时刻准备着送上最温暖的关怀。 他甚是开心的过去,还未推开门,却陡然见着有人推门出来,是执行组的同事。 那人若有所觉,忽的抬头,一见了他,神色中掠过一抹讶色,似乎惊疑不定。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楚歌脚步蓦地停住。 那个人仿佛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犹疑不过短短一瞬,突然朝着他极小幅度的摇头,无声的做出一个口型:“快走!” 楚歌瞳孔骤然一缩,潜意识告诉了他周围埋伏着危险,他无声无息后退一步,示意陆之南与自己离开此地。 然而已经晚了。 远处忽然出现一个身形,伴随着的是一声断喝,如有霹雳之势:“抓住那个背叛者!” 第73章 act1·畸骨 那一声惊动了暗夜里所有的哨子与埋伏, 森林外据点中窸窣动静, 能量如烈风在其中飞速旋转,刹那间就形成一张交织的巨网。 陆之南厉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数张陌生面孔出现在了周围,虎视眈眈, 而据点内走出了一名年轻人来, 似笑非笑的打量:“贺少爷,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退开比较好。” 这一切的变故突如其来, 教人摸不清头脑,唯有制服上隐隐的徽章昭示了来人的背景。 “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陆之北是我们所里的人!” “不, 我们有。”那个年轻人说,他的目光凝视着楚歌,所有的笑意都收敛, 化作一丝森然的冰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褚河, 来自中央审判所执行组。” “线人绝密消息,执行者陆之北, 被黑暗蛊惑,背叛了审判所。” . 一封密报在数日前递上了中央审判长的案桌。 那其中言之凿凿,有一名深受信任的执行者意识被污染,在黑暗侵袭中堕落, 背叛了审判者的队伍。于是, 在北方审判所还未来得及作出应对时, 中央城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恶狼悍然扑上,派出了一整支精英小队直奔北方前线,布下天罗地网。 行事作风之稳、狠、准直教人瞠目结舌,然而更蹊跷的是从头到尾都透着股若有若无的诡谲。 ——谁接触过他,并且搜集证据,将之上报? 北方审判所还未曾内部审讯,中央城这般迫不及待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 透明的审讯室内,从里看不到外界的情况,然而外界却可以将里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审讯官从室外走入,那是一张相当陌生的面孔,中年人身着黑色的制服,轮廓线条相当之冷硬,神情严肃到一丝不苟。 “名字?” “陆之北。” “年纪?” “二十五。” “籍贯?” 楚歌报了一个名字,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城市,在茫茫大地上微不足道,然而听到这个词,审讯官的耳尖却不引人注意的颤了颤。 他听说过这个城市,据说褚家的继承人——嫡系的那一个,少年时就在那座城市里求学。当然,谣传中北方审判所的应所长曾长年累月待在那里。 “什么时候进入的北方审判所?” “大约一年前。”“加入的动机是什么?” “当然和你一样。” 中年审讯官的眉毛皱起了起来,那几乎都形成了一个川字,在得到这样的回答后,他的神情显然是相当不悦的。 迎着那样的目光,楚歌却没有什么害怕的,甚至还微微笑起来,神色甚是坦然:“难道不是吗?我以为,每一名进入了审判所的异能者,无论是北方还是中央城,又或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我们最终的目标,都是相同的。”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坚定,与这世上所有舍生忘死的异能者一般无二,以至于审讯室内,问询他的中年异能者都愣了下,目光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 一本薄薄的卷宗被摊在桌上,已然被翻了无数遍,那几张纸页上,所有的文字都记得滚瓜烂熟。 说实话这个年轻人的卷宗并不是特别机密的事情,中央城多少能够调出来一些。那一份履历看上去十分寻常,身世背景,上上下下,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或许是异能过于珍稀,这个年轻人一开始甚至被测出异能潜力值为零,在街边开了三年小店后,他异能觉醒,通过考核后进入梅斯塔利亚基地,在那里以医疗官的身份服役六年之后,被大手一挥调去了北方审判所。 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时常都会有审判所从别地征调异能者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考虑到他的异能类型,在审判所这种高危险的地方,将会更加受到青睐。 中年审讯官过他的卷宗,梅斯塔利亚基地配合调查交出了答案,那连篇累牍的记录与徽章昭示了他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其中不乏异能者。更何况年轻人眸光清明,气息平缓悠长,尽管面色难掩苍白,但这般被盘问着,也没有半分慌张。 他实在太过于从容,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堕落的背叛者。 那封密报真的正确吗? 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一名堕落者吗? 如果他是,为什么当初在黑雾森林里并不反抗自爆,而是束手就擒,任由他们带回中央城?要知道,活捉一名堕落者可是比登天还难! . 审讯室外,几名异能者分站,在见到那样清明坚定的眼神后,都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难道我们真的弄错了?” 众人的目光转向了褚河,他是这一次抓捕执行的负责人。 褚河眼底滑过一丝微妙的意味,缓缓道:“不要忘记他已经在队伍中潜伏了那么久,就这么几句话,便将你们蛊惑了吗?” ——说不定,那些都只是他做出来的伪装呢? 仍旧有一丝丝的不对劲,然而褚河一锤定音:“事关重大,小心为妙。” 他拿起了一本卷宗,翻到某一页示意所有人去看,尔后扣下了耳麦,短促而快速的朝着另一头的人说话。 . 短暂的安静后,中年审讯者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神情为之一肃。 审讯者道:“你的异能是治愈?” 楚歌点头。 审讯者盯着他,忽然道:“恐怕并不是治愈吧?” 眼皮一颤,倏忽一瞬,快的如同错觉,楚歌反问道:“那是什么?” 审讯者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楚歌道:“不如你告诉我?” 想要转变异能种类的方法并不太多,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接受黑暗侵蚀,成为堕落者,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方法,但都太过于艰难了。 四目相接,审讯者眼中的内涵溢于言表,楚歌被他那样盯着,忽而笑起来:“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异能都变了?” 审讯者一言不发,目光极具压迫。 片刻后,楚歌忽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我的异能最初的确不是治愈。” 室内室外,所有人的呼吸都蓦地一紧,以为他即将招供,难掩心中的兴奋,却忽视了细节。 “只是后来注射了异能觉醒药剂,这样才转变成了治愈。” 众人愕然。 这就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他们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一个。 审讯官道:“那你最初的异能是什么?!” “感知。” “谁能够作证!” “北方审判所所长。” “应苍怎么给你作证?!你是他手下心腹,谁知道他会不会偏爱庇护于你!” 一声声如同惊涛骇浪,楚歌就像是那其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吞噬,他不慌不忙,从容反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异能,先为感知,后为治愈,他又怎么会力排众议将我调去北方审判所?” 这句话顺理成章,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破绽。 “另外”楚歌缓缓道,“虽然你是中央城的执行者,但同为审判所的人,我想,你应该叫他应所长。” 审讯者死死的看着他,如同被激怒了的狮子,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道:“好,很好那你是否可以解释,既然你当时就已经觉醒了感知异能,为什么不前往中央城求学,而是要假装成普通人?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侵蚀、堕落?” 楚歌瞳孔蓦地一缩。 审讯官一步不让。 空气紧绷到一触即发,只要一根火线、一个引子,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我可以申请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 审讯室外。 另外几名中央城异能者都紧紧地盯着内部的进展,当进行到这一步后,褚河眼神蓦地一亮。 “有情况!” . 中年审讯者冷冷道:“我想你还是回答比较好。” 楚歌十分平静的说:“因为家里没有钱。” 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室内室外,所有异能者都愣住。 没钱?贫穷? 他们想听到的答案可不是这个。 一个在梅斯塔利亚基地担任了六年医疗官,又因为卓绝的治愈能力被调入北方审判所的人,怎么可能面对这样的情况。 审讯官的眼神中明显透露着怀疑的意味,像是想要穿过楚歌的外表直直看到他的内心里去。 楚歌轻声道:“这很奇怪吗?” 是的,非常的奇怪,只是没有人直接说出口来。 审讯官冷冷道:“你最好说实话。” 楚歌缓缓道:“或许你看过我的履历,想要从中扒出来点什么,其实不用这么费力气,倘若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的确可以告诉你。” . 审讯室外。 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答案,唯有褚河,不知道想着了什么,眉心蓦地一跳。 “我九岁的时候,父亲出车祸去世了,十六岁的时候,母亲也得了重病,没多久就下去陪我父亲。那之后我家里就只有两个人,我和我弟弟,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供不起两个人上学。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离开校园。” 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审讯者唯有一声嗤笑“假如你有脑子,就不会编造出这么一番拙劣的谎话,三岁的小朋友都知晓,异能觉醒者去中央学院是有补助的。” 楚歌:“???” 三岁小朋友都知道? 他简直是一脸懵逼:“统子,我不是三岁小朋友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系统:“”这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原世界剧情线、现在世界,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去中央学院求学还是有补助的啊? . 他的神情明显是怔愣了一下,以至于目光中都出现了短暂的茫然,无法接受,难以理解,以至于审讯者也有一些狐疑。 实在是那个样子太过于错愕了。 “原来有补助的啊” 一声浅浅的叹息,却饱含了无可奈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像是遗憾。 从头到尾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就是相当平静的,他的态度无不昭示了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堕落者,所有的接受盘问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尽早的摆脱嫌疑、洗刷污名,只有在涉及应苍的时候神情中才有一丝波动,也不过是极轻缓的而已。 直到现在。 不可思议后无可奈何的叹惋,说不出的惆怅辗转。 ——就好像他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审讯者迟疑道:“你不知道?” 楚歌轻轻的“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审判者的眉毛皱了起来,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况:“没有人通知你吗?” 楚歌“啊”了一声:“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你的老师呢?” “那时候我被测出潜力值为零,已经从学校里退学了。” 理论上学校不会放弃每一名有可能成为异能者的人,然而事实却是,在第一次测出潜力值为零后,这名年轻人就飘零在外。 . 审讯室外。 有异能者皱起眉头:“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去复查?” 没有人回答。 许久后,另外一名异能者迟疑道:“大概是因为被放弃了吧”所有人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提倡的是双重检测,然而在执行过程中,却有很多弹性的地方。或许在中央城可以做到再提供一次复查的机会,但是在其他偏远地方,就比如那个不知名的小城,只检检测一次才是常态。 众所周知,假如将堕落可能性排一个高低,那么所有异能者中倾向最低的就是治愈系异能者。 这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像是一个堕落者。 像是所有救死扶伤的医疗官,不眠不休挽救人的性命,即便是被他们带往中央城时,也是一派温和从容。 褚河的面色一片冷凝,被其他异能者收入眼底,联系着梅斯塔利亚基地、山区营地送来的资料,说不得便有些别样的心思。 谁不知道,褚河为了一个继承人的位置,恨不得将褚游置于死地啊?! 这个年轻人,被调往北方审判所,被指控为堕落者,刚好就是救了褚游后的事情呢。 . 褚河察觉到了周围的暗流涌动,却顾不上在意。 言语的细节被他仔细琢磨,想要寻找到其中的破绽,他仔细思索,电光火石间有一个讯息划过脑海,蓦地开口:“不对,他怎么转换的异能!” 其他异能者看着他。 “打的觉醒药剂吧,他自己说的” 褚河死死盯着内部,气息急促:“能够转变异能种类的觉醒药剂非常之稀少,假如他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贫穷,那么是怎么搞到这种药剂的!” 众人一时惊愕。 “他一个穷小子,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怎么可能弄到那样珍贵的药剂!” “除非,他在说谎!” . 疑点再次被提出,容不得人忽视。 当这一点被褚河告知了审讯室内的审讯者后,中年异能者原本已然缓和的目光再度变得锐利起来。 “以你的家境,不可能得到那样珍贵的异能觉醒药剂。” 或许联系起来,他又是怎样的进入山区营地、怎样进入了梅斯塔利亚基地 这其中的一切种种,远远不是他一个出身贫寒的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那目光里写满了怀疑,就好像他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用一个谎言再度圆起另一个谎言,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句真话。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我弟弟,他是我母亲和别人的孩子后来他被亲生父亲带走,临走之前,他的父亲给了我一支这样的药剂。” 众人神色怪异,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一场家庭狗血剧,但现在并不是深究那个的时候。 卷宗被翻到了第一页,露出了嫌疑人的家庭关系。 生父陆源,生母颜小菱,此外还有一个弟弟 审讯者眉心微微一跳。 楚歌缓缓道:“他的父亲姓贺,他的名字叫之南。” . 贺之南。 当姓氏与名字被拼凑到一起后,当随之而来的家庭背景被联系到一起后,众人一片愕然。 审讯者那时并没有亲自参加追捕的活动,是以对于那天的场景并不是太清楚,与之相反,所有前往了黑雾森林的执行者都回忆了起来,那个时候,和眼前人一起出现的那个少年。 他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得,但是恰好有人喊出了那个少年的身份。 褚河称他为“贺小少爷。” . “这个答案,还算合理吗?“ 那的确是合理的,那些破绽全都对上了号,以贺家的财力,给他提供一支顶尖的异能觉醒药剂的确不夸张。 假如是贺钦的意思,那么把他送往山区营地,送往梅斯塔利亚基地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审讯者点了点头。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会被突然指控为背叛者?“楚歌看着审判者的眼睛,目光诚恳,“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审讯者不由自主跟着他点头,目光和缓,正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得“刷“的一声,玻璃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一名穿着制服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 审讯者目光微微有诧异:“褚河?“ 褚河走到楚歌身前站定,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面容。 倏尔,意味不明的道:“你说你是治愈系异能?“ 褚河目光中含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楚歌无法忽视从中传来的一丝恶念,那让他整个人都觉得不适。 他不免仔细看向了褚河,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丝不对劲,似乎有那么一丝半缕的黑絮,沉淀在了褚河的头脑深处。 有意思啊。 执行任务来抓捕他的人,自己反倒是受到了黑暗的侵袭呢。 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就听到褚河不容推拒地道:“演示一遍。” 为了自证清白,他似乎是应当演示一遍的,但是 楚歌并没有按照褚河的要求做,他的语气相当斯文礼貌,可其中的意思,却是实打实的拒绝:“我以为治愈异能应当用在挽救人生命的时候,把他们从死神的手上抢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表演的小丑。” 褚河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与之相反,审讯者的目光中却带上了些微的赞赏。 这个年轻人,从始至终,他的表现就足以担得上四个字:问心无愧。 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都时间,他的眼瞳也没有变成血红色,不是吗? . 在陌生人面前展示异能,这已经能够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无理的要求。 倘若不是楚歌眼下在审讯室内,正在接受盘查,骤然被提出,都可以算得上是冒犯。 而他的态度,从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的事情,这于他原本就是冒犯。 褚河目光森冷。 审讯者淡淡道:“你似乎并不应该进来。” 褚河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审讯者皱眉不语,楚歌忽而一笑。 “什么特殊对待,你想要屈打成招吗?“ 极其隐秘的心思被戳破,又迎上了审讯者的眼神,褚河只得摇头。 楚歌收敛了笑:“我要求见所长。” 他隶属于北方审判所,口里的所长只可能是一个人,应苍。 含着丝阴冷的意味,褚河点了点头:“你要见所长,好啊。” 那回答来的太轻易,由不得人不警惕。 果不其然,褚河道:“但那也应当是在你认罪之后。” 第74章 act1·畸骨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歌想。 为什么会突然指认他是背叛者, 在北方审判所的据点外就被包围,甚至还出动了一名3s的异能者。 更要命的是,除了据点外他看到的、让他立刻离开的那一名同事以外, 他就再没有看到第二个北方审判所的人, 那其他的人,在亮出了身份后,全都是来自于中央城的。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烦躁稍微消散些许。 没关系,他想,等见了应老师就好了。 . 而此时, 中央城内。 被执行者所报、终于得知了此事的应苍暴跳如雷,他才刚刚离开了褚家、回了北方审判所,又马不停蹄的从北方审判所赶回中央城。 消息刚刚发来的时候他在离开的飞机上, 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接到讯息,等到真的看到时, 楚歌已经被中央城的异能者带走。 他心情很是烦躁,直直进入了不久前才离开的建筑, 周围的异能者见了他,那周身的低气压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的,这个时候的应苍,就像是一个行走的旋涡, 那看上去比褚炀都还要可怕。 应苍敲门, 等到回应后就大步迈入, 声音也是极其冷硬的:“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去抓北方审判所的人。” 褚炀道:“或许我应该纠正你,那不是什么北方审判所的人,他是一名堕落者。” 应苍直截了当的送他三个字:“不可能。” 褚炀蹙眉看他,并不言语。 因为褚家继承人的事情,两人前些时候才见过,又因为褚游屡次离开、屡次投奔,这个时候的关系,称得上是有一些僵硬的,更不要说最终褚炀将褚游按回了褚家,让无论是应莲、还是应苍都很不愉快。 褚炀希望褚游能够老老实实的待在褚家,最好想办法稳定他的继承人地位,应莲和应苍两人却觉得,他不一定要被拘束在那里,他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 瞧瞧这些都是什么。 难道这一场无妄之灾,不是因为褚家的继承人位置而起?被指控的楚歌,分明就是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这一场漩涡。 应苍口气并不太好:“你当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褚家内部争权夺利,波及到我的人算什么?” 褚炀道:“难道你不曾出手干涉?” 应苍冷冷道:“有本事你让褚游别叫我舅舅啊!” 褚炀一顿。这是斩不断的血缘联系,他的确拦不住。 他其实心里很有些窝火外人干涉自家的事情,尤其是褚游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胳膊肘子往外拐,这时候,褚炀的眉便不悦的皱起:“这一次,也是你的人自己先被孵化侵蚀,成为了堕落者,我不过是接到了密报。” 堕落者? 应苍回应的只有一声嗤笑,就算要剪断褚游的左膀右臂,也不用找这么个蹩脚的借口。争权夺利久了,他们只会觉得,这其中有肮脏的、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 实际上,那两个孩子,分明就只是一对挚友。 显然褚炀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在其中的某一个方向上,他与应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分歧,他认为楚歌是拐带了褚游的那个人。尽管救了褚游两次,但分明就是他,勾的褚游不再想回褚家。 这些心中的思量,却是不必对应苍说的。 应苍并不知晓,他踱步着,冷道:“就算有什么事情,那也是北方审判所的事,你横插一手算什么。” “哦?”褚炀不置可否,淡淡道:“让你把他带回去,徇私枉法吗?” 应苍道:“你当谁都是你。” 褚炀并没有动气,甚至连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冰冷机械的机器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交给中央审判所去审。” 应苍冷冷道:“审出来是你们搞错了又怎样?” 褚炀道:“不可能。” 应苍道:“那就不用审了。” 褚炀沉默,后退一步:“那我向他道歉。” 应苍眯眼。 这就是他所知晓的、作为褚家家主的那个人,冰冷无情,古板严苛,他对于堕落者有种超乎寻常的憎恶,是以会强行派人前去缉拿、又将人扣押倒并不意外,这的确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应苍却并不甚喜欢这种大家长作风。 当初姐姐要嫁到褚家去,他心里便不是很赞成的。 应苍道:“可以,很好,我等着你向他道歉的那一天。” . 审讯室。 楚歌坚持道:“如果一定要我展示异能,可以,但是,你们要释放我,并且对我道歉。” 这是个相当合理的要求,异能者被黑絮所污染、堕落后,连异能也会发生转变,他们将不再是先前的异能,而是通通转变为暗系。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每一个堕落者,都仿佛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体内的黑絮盛到极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 然而这个时候,审讯却突然被打断:“不,不用了。” 接收到了讯息,褚河眯眼看他,说道:“假如你坚持自己无罪,那么就不如让所有人都来看,你的谎言是如何被拆穿。” . 中央城,审判所,秘密法庭。 离开了审讯室,楚歌被带到了法庭上,庭下的观众,都是来自于审判所的异能者。 他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熟人的面孔,北方审判所的执行组和后勤组,很多异能者都赶来了。 为了看他? 楚歌哑然。 押送着他的异能者来自于中央城,在看到他的笑容后,眉间闪过一丝厌恶。 众所周知,极少有审判所的异能者被污染腐化成为堕落者,他们饱经考验,深知那会带来的可怕后果,常常会在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前,就果断自戕。而那些没有自我了断的,无不是成为了令人惊惧的堕落者。 普通人恐惧堕落者的存在,而在审判所中,那种厌恶只会更甚。 当被宣布又有一名执行者被污染、因此堕落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审判所异能者都被召集回来,共同看着他被审判,引以为戒。 楚歌在台下看到了陆之南,他整个人都绷在了那里,面色还算得上是平静,只是藏在下面的手指已然攥起。 他朝着陆之南笑了一下,示意陆之南放宽心。 旁边的异能者冷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 楚歌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死了。” 那下面其实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楚歌所认识的人中,大部分的神情都是焦虑与担忧,而在看到他时,却努力的投之以鼓励的眼神。那些大部分都是和他相处过的异能者,熟知他的为人,根本不相信堕落者的这个说话,这件事情,在他们眼中,彻头彻尾都是无比的荒谬,估摸着是中央城想要打压他们、从而弄出来的什么幺蛾子。 看他们的所长应苍,不也是十分平静吗?那看上去就没有一点纠结担心的样子。 应苍的神情无疑给很多北方审判所的异能者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就算还有些许犹豫,此刻也都散下去了。 与之相反的则是中央城的异能者,看着楚歌的眼神又是不屑又是厌恶,那神情就像是他的存在都是污了他们的眼睛。 “陆之北,你是否认罪?” 楚歌道:“我有什么罪过?” 他看到应苍也在那里,心中便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褚炀遥遥的注目着他,终于,示意药剂师上前。 所有的异能者都不明所以,也包括在法庭中央的楚歌,他看着那个走过来的药剂师,不知道为什么眉心一跳。 药剂师的目光落到了他的一只手臂上。 楚歌手指轻轻蜷缩。 银色的小刀破开了他的皮肤,在原本光洁的小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刹那间,鲜血大股大股的涌了出来。 庭下一阵骚动,响起了议论与抗议之声,忽然半空中出现一道凝若实质的重压,仿佛千钧大山,直直将那些人的抗议都压了回去。 一道伤口并不够,药剂师持刀在他的手臂上又划了几道口子,浅绿色的药剂被抹上了他的伤口,甚至用特殊的手法打到了更里面去。 难以想象的痛苦席卷了全身,楚歌浑身发颤。 他大概知道,那是想要做什么了。 净化药剂被细细抹入了他流血的伤口,那特殊处理的手法就像是在处理着一块高级异兽肉,必须要剔除掉暴烈能量才能够食用。 而他的手臂 下一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腥臭到令人作呕的黑水,顺着鲜血缓缓流了出来。 半空中漂浮着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摊黑水就仿佛世间最罪恶的存在。 褚炀缓缓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 一片令人震惊的死寂。 渐渐地,如同一滴冷水骤然落入了滚烫的热油中,整个庭上如油锅一般炸开。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 震惊之下有人失态的大喊,陆之南霍然站起了身,刹那间无数压力加到了他的身上,转瞬间,无数不屑的目光对准了他。 “这是谁,他在想什么?都证据确凿了,还说是假的?” “是贺家的小少爷早就被流放了。” “啊,谁给他的勇气,在法庭上大呼小叫?” 执行者的目光全都对准了他,逼迫他坐回原位上。 “开什么玩笑,从陆之北体内驱逐出来的那玩意儿难道是假的?” “天哪,真的好臭,我快要晕过去了” “难怪他执行任务的成功率这么高,原来是一个堕落者,呵呵” 冷嘲热讽不绝于耳,像苍蝇一般嗡嗡嗡的作响于整个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从他体内不住涌出的黑水上。 应苍面上再没有了轻松写意,他死死地盯着那摊黑水,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错愕。 鲜血依旧汩汩的流出,和那些腥臭的黑水混合在了一起,说不出的令人恶心。 楚歌盯着那一滩黑与红交织的颜色,倏尔,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像烟花一般炸开,能量随着被划破的伤口、流出身体的鲜血,不断流逝。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 药剂师看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厌恶,连给他包扎的意思都没有,遵循指令,又取了一块异兽肉来。 被捕捉到的堕落者在异能者的面前狗都不如,药剂师就堂而皇之的将异兽肉放在了与楚歌平行的另一侧,插入了银色的小刀。 楚歌默然的看着他的动作。 药剂师做出了讲解,那是一块最高级的异兽肉,即便是在眼前的庭上,能够将之毫无负担吸收下去的,也数不满两手之数。 小刀在异兽肉的表面划出了无数道口子,他如法炮制,将净化药剂细细的打了进去。 等待不过是短暂的事情,不一会儿,腥臭的黑水从肉块中流了出来,那与旁边的另外一滩,赫然相同。 然而又有那么一点区别。 从一块最高等级的异兽肉里净化出的黑水,那腥浓程度,犹自比不上从楚歌体内流出的。 仪器被搬了上来,大屏幕上,所有数据结果清晰可见。 药剂师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庭内:“经过对比检验,这是同一种物质,只是前者的纯度,是后者的三倍。” 足足三倍!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有堕落者,只有堕落者的体内,才会有浓度更甚于异兽的这种黑水! 审判所极少抓住活着的堕落者,他们大多数都选择了自爆或者自戕,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又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堕落者,而且还是审判所的人被侵蚀。 “你认罪吗?” 楚歌抬起头,与褚炀对视。 褚炀的眼神非常冰冷,那就如同暴雨夜前的海面,无光沉沉,看不着一丝希望。 那其中有相当、相当深的憎恶,足以看出,他对于堕落者是多么的痛恨。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他再没有了辩驳的机会。 所有人都等着他认罪伏诛。 倏尔,他简单的吐出了三个字:“我无罪。” 一片哗然。 . 完全没有想到都到了眼下的这种时刻,庭上的那个堕落者还会抵死不认账,褚炀看着他,目光一片漠然。 他不是没见过堕落者,可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承认了,用尽手段想要将普通人蛊惑,怎么会如同眼前的这一个,还想要狡辩。 庭上一片沸腾。 然而下一刻,那个年轻人伸出了他的另一只手。 在一旁的药剂师目光一缩,与之同时,看押他的执行者身体紧绷,做好准备,随时随地都预防着他自爆。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那个年轻人只是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按在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那只是一个相当寻常的动作,却因为带着的特制异能镣铐,用出来都有一些吃力。 所有人都防备的看着他,预防他做出什么毁灭性的事情。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涌入,那原本被切割出来的伤口竟然在缓慢的愈合,不过是片刻间,小臂上的数道伤口就消影无踪,看上去光洁如新。 因为强行调动了异能,年轻人的脸色一片煞白,他的目光掠过了那一滩殷红的、腥臭的交织的黑水,身体仿佛都在发颤,语调却平稳到了极致。他再度重复道:“我无罪。” . 一片惊涛骇浪。 如果说先前众人已然无法相信,现在,就如同眼前上演着天方夜谭,都以为自己眼睛看到的是假象。 但是那并不是假象。 那个年轻人,那个被指控为堕落者的年轻人,他身前依旧有着那一滩腥臭的黑水与殷红的鲜血,可是他的手,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没有一道伤口,就好像从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怎么可能! 他身前就是证据! “我的天我没有看错把?” “他手上不是还带着禁锢锁吗,他怎么还能够调动异能” “不,他不是堕落者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 那完全超乎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几乎将世界观都颠覆。 堕落者,在他们被黑暗所污染之后,他们不会再拥有原来的异能,他们会发生转化。 众所周知所有堕落者都是黑暗异能者,他们的体内除了黑暗不允许有其他的力量存在,而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个被指控为堕落者的年轻人,他怎么可能还可以使用异能! 尤其是还带着禁锢锁,原本就是为了防止异能爆体而特制的,带上了以后,几乎都不要想调动体内的能量。 “老天他的异能潜力值到底是哪个级别的?” “他的这个能力我记得我见过的!应莲女士就是!” “这种愈合,能力应该和应莲都差不多了吧?”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整个庭内都出现了骚动,就连在最高处的审判席上,那些坐着的人物脸上都出现了震惊。一开始即便楚歌体内真的被检查出了黑絮,都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的,直到现在。 一支更重的禁锢锁被加到了楚歌的手腕上,当加上来之后,他只觉得原本就不多的能量,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再想要调动变得无比艰难, 褚炀注目着他。 出乎意料,他的神情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类似于“果然如此”的神色。 楚歌看着他那样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褚炀道:“这就是最可怕的,一个已经成为了堕落者的人,竟然还可以使用其他异能,他像普通人一样隐藏在我们的队伍中,时刻潜伏着、窥伺着,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如果不是这一次发现,有谁会知道,自己以为的战友,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堕落者?” 应苍倏忽冷哼了一声:“荒谬。” 褚炀沉声道:“难道你打算包庇他?难道那些黑水不是从他的体内流出来的?那是堕落者的标志足以为我们引起更深、更重的警惕,而不是像现在的你,压根还不愿意相信。” 中央城与审判所的两位首脑针锋相对,那语言里的火药味浓重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一时间,庭上庭下众多其他异能者都没有了话。 “书记官!” 突兀的一声喊,在一旁记录的异能者上前,在屏幕上放出了诸多资料片。 随着资料一张张的闪现,中央城的那些异能者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内心再度安定下来。 “那些堕落者凭什么放走你?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对他们下杀手?而且,最近的净化节点,都变得不是那么稳定而那些,是以前由你亲手维护的。” 有太多太多的疑点,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可能。 “而且”褚炀缓缓道,“有异能者作证,你去往黑雾森林,从来都不需要解毒剂。” “这是什么有趣的玩笑,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没有谁可以就那么大大剌剌的进入黑雾森林,这个世界上的异能者表现出来的都是如此,只不过因为异能种类不同抗性也不同罢了。 楚歌身为治愈系异能他一向表现出了较高的抗性,并且他自忖并没有露出任何把柄。 无论是黑雾森林还是更深处的死地,尽管他进入从不曾需要解毒药剂,但是他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过,除却陆之南。 而陆之南,又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褚炀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冥顽不灵的堕落者,那眼神中充满了漠然与厌恶。 “有人听说过就行。” “带证人。” 第75章 act1·畸骨 褚游无比焦虑的望着庭上, 在听到了自己的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大脑一片空白。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冰冷了,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件不足为道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意, 然而此刻, 却无比痛恨自己的愚蠢。 许久以前,刚刚从黑雾森林里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刚捡回来了一条性命,心里又存着点微微渴盼的念想, 是以注意力几乎完全都黏在了楚歌身上,在那个时候,他敏锐的发现了, 楚歌从不曾喝解毒药剂。楚歌把所有解毒药剂都分给了他和陆之南,以帮助他们驱逐黑雾、平安度过那个黑暗的夜晚。 他曾经问过楚歌这样要不要紧,会不会对他自己造成影响, 毕竟人人都知道解毒剂的重要性,然而楚歌只是说着不影响, 就全部分给了他们,自己一点都没有留。在他和陆之南灌下去五六瓶的时候, 楚歌一瓶都没有喝。 回来以后,他不经意间和人谈起过一次这件事情,感叹治愈系异能的强大。 然而现在 证人被带了上来,那个身影他无比的熟悉, 陪伴着自己去山区营地的袁郴。 那个时候, 褚游不经意的问起过袁郴, 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做到。 袁郴站在庭上,一五一十的陈述他所知道的。 进入了黑雾森林后,楚歌从不曾需要解毒药剂。 而这一点,只有堕落者能够做到。 就算是再强的异能者,也做不到完全不需要。 就譬如应莲,一个相同的治愈系异能者。 有其他异能者作证,即便是已知的、最为强大的治愈系异能者应莲,也做不到完全不使用解毒药剂。 楚歌道:“你怎么知道我从没有用过?” 褚炀说:“语言会骗人,但是身体却不会骗人。” 一名陌生的异能者走了上来,那应当是一名医疗官。 褚炀道:“验血。” . 当褚炀说出那个决定时,楚歌就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从黑雾森林里出来,直接被中央城的执行对抓住,送到这里来,再到审讯室内被审问,再到被送上秘密法庭,满打满算不过三天。 而审判所的制式解毒剂,是能见到的效力最强的一种,尽管会因为浓重的黑雾渐渐不起效果,但依旧会存在于人的体内,不曾代谢掉。 他的体内不会检测出来制式解毒剂的成分。 闪着寒光的针管刺入了他的身体,这一次,对于那样的痛苦,楚歌都已经习惯。 很快就可以分析出来,所有的证据都要把他置入死地。 大屏幕上出现了结果。 “体内并无任何解毒剂的成分。” 一片哗然。 “三天前,你才刚刚从黑雾森林出来,对于这个结果,你有什么话可说?” . 那其实是相当、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情。 楚歌知道自己体内的黑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他知道。 很多年前的善心,却没想到,成为了把自己送上绝路的工具。 在梅斯塔利亚基地里,他还在当着医疗官的时候,遇着了重症伤患,或者说意识、身体被污染的,为了救回他们的性命,他常常会选择直接吸走对方体内的黑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能量在他体内积攒,而他把那些全都逼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多么的可笑呢。每个人身体里都存在的那种黑絮,却因为没有人可以看到,而被认为是没有。他们以为那只是一种暴烈能量,殊不知凝结以后一般无二,楚歌吸收了无数的黑絮,带走了那些军人、异能者体内的暴烈能量,到了眼下,却使得自己百口莫辩。 没有一个证据对他有利,突然之间,他就成为了一个堕落者。 而堕落者的下场,只可能是直接被处死。 楚歌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的,可是除了他,这世上就没有别的人知道。 ——你认罪吗? “我无罪。” . 那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无数的目光袭来,那之中带着无以复加的厌恶与恶意,还有无数的震惊与失望。 中央城的异能者、北方审判所的异能者那些目光交织在一起,就如同巨大的锁链,从地狱中生出来,强行铐住了他的腿脚,要把他拖到深渊里去。 “他怎么敢,到了这个时候都还不承认自己的罪名!” “谁知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那些堕落者,哪个的脑子不是有毛病的。” “一想到我曾经和这样的人共事过,我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与之同时,另一侧。 褚游的目光离开了他,完全锁定在了应苍身上。 那样直白炽热的目光让应苍无法忽视,暴躁中的北方审判所所长侧过了头,看着自己的外甥,不,或许说不上是外甥。 褚游的眼中含满了祈求,那其中蕴含着的意味溢于言表。 他想要应苍出声打断,想要应苍出面把楚歌给保下来。 可是,到了现在的局面,怎么可能做到,怎么能够做到 每一名审判所的成员,都对于堕落者有种天然的厌恶,几乎做不得任何的假。 难道你相信吗? 难道你认为他就是堕落者吗? 应苍与楚歌认识已久,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相信楚歌会成为一名堕落者。褚游的意思他全部都明白,只是苦于现在找不到任何一点点能够证明他不是的证据 就算有,那也被褚炀先拿出来,当做了他是一名穷凶极恶的、潜伏着的堕落者的借口。 褚游恳切的望着他,忽然动了动嘴唇,微微做出了一个口型。 应苍辨认出来了是什么。 他的目光中浮现出了无限的震惊,再一次被惊诧填满,他犹疑的望着褚游,不敢置信。 褚游朝着他点头,眼中已然含满了泪花。 是的,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 那么现在,是在做什么? 褚炀他现在审判的是什么? 褚家从不曾出现堕落者,可是,这样的理由 应苍深吸了一口气,短短瞬间无数情绪划过了脑海,他组织的语言飞速像英国如何开口,就在那一刻。 突兀的有人站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就凭这些,便宣判他有罪?”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里,那个站起来的人无比明显,而看清楚他是谁的一刻,爆发出了无数的嗤笑与咒骂。 那是先前站起来的那个少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还真是不死心啊,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执迷不悟。 “这谁?” “不是贺家的小少爷吗,他今天发了什么疯” “早就被流放了,估计在外面待久了,脑子也不清醒了吧” “谁知道是不是被蛊惑了,不是说堕落者都喜欢干这种把别人蛊惑堕落的事情” 嗡嗡嗡声不绝于耳,刹那间褚炀的目光投注了过来,那几乎如同一块中古不化的寒冰。 如果说先前他对楚歌是出于堕落者的厌恶,那么眼下,对于陆之南,那就是完全的,打心眼的,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厌恶。 褚家人,都无比痛恨着贺家人。 那是百年前的一场惨剧,褚泽与贺川,流传在隐秘的卷宗里。 “肃静。” 他强行将庭上所有的骚动都压制下去,简短的做出最后的宣判:“执刑。” 应苍霍然道:“我有异议。” 褚炀目光冷硬如铁:“你要质疑审判长的决定吗?” 应苍深吸一口气,想要直接说出,又顾忌到一旁的人,情急之下,道:“你会后悔的。” “不。”褚炀摇头,唇边甚至有一丝笑,越发无情冰冷,“我只会为了处死一个堕落者而拍手称快。” 褚炀动用了审判长的权限,强行压制住了应苍,倏尔,朝着庭中央走下去。 . 那是一种特殊的药剂,当注入人的身体内后,会最大限度的防止异能者自爆。 即便是死,也要将那些堕落的能量全部锁在他的身体里。 楚歌侧过了头,无声的看着这个给自己打入药剂的男人。这种药剂的使用要求异常严苛,对本身实力的要求也极高,药剂师已然不敢上前,于是,便由作为审判长的他亲自执行。 会有一点相似吗? 不,其实并没有的,轮廓上,五官上,那不知是心念还是事实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和褚炀没有半分相似。 这名高高在上的审判长,骨子里流着的每一滴血液都写满了对堕落者的憎恶,宁可杀错,却绝不放过。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褚炀斜侧过头来,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世间最肮脏的败类。 所有的浅绿色的药剂都被推入了身体里,楚歌忽然微微的笑起来,他看着褚炀,轻声问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褚审判长,不如听我再说一句?” 褚炀终于舍得停下脚步,分给他一点吝啬的目光。 “为什么体内有这种黑絮,就一定是堕落者?为什么不可以理解为,只要意志力足够坚定,就能够将之克制下来?” 褚炀漠然道:“难道你见过?”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能够凭借意志力克制住的人。 除了异能者,就只有堕落者。 那不存在中间地带。 如同听到了滑稽荒谬的事情,楚歌哄然大笑起来,他笑的无比的惨烈,几乎是有些扭曲:“你怎么知道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异能者呢?” 褚炀目光冷厉,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仿佛有一柄巨刃划开了他的血肉,浑身上下都在燃烧,楚歌却忍下了那样的痛楚,含着一丝笑:“穷源绝地里的那一个,难道不是吗?” 褚炀霍的回头看他,那样子如同被激怒了的雄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楚歌如若不觉:“你们吃了他的皮肉,啃了他的骨髓,让他到死都背负着污名,黑雾森林里的那座死城,难道不是这样出现的吗?” 褚炀死死地盯着他,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可曾有一点点说错?”楚歌面色煞白,语气虚弱,“百年前,大灾难的那个时候,褚家想要救回的,难道不是褚泽?” “你从哪里知道的!”褚游满心惊愕,终于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年轻人。 楚歌却自顾自的说着:“可是他已经死了,被他的同胞所害死了。” 褚炀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在听到死在同胞手里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或许当真知道了什么。 心念电转,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嘲讽:“怎么,想要靠着一个编造的故事,来救自己一命吗?” 楚歌摇了摇头,他含着笑,看着眼前讥诮的褚炀,语气低柔,就像是送出最后一份礼物:“你们利用了他的善心,把他囚禁在牢笼中,把他关进研究所,当做最好的实验体你们吃了他的血肉,喝了他的骨髓,让他到死都背负着污名。所有人都说,死城是因为他才出现的这个结果,你开心吗?” 那些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绝密往事被一一抖出,褚炀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下意识的想问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从哪里知道的,甚至控制不住的朝着楚歌走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他就软倒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致死药剂生效了。 “医疗官呢?”褚游霍然回头,大声召唤。 庭下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都已经宣判了死刑,到了这个时候,审判长又会突然召唤医疗官。 无数珍贵的药剂被取了出来,手忙脚乱想要打到楚歌身体内,然而起不了任何效果,那一阵致死药剂足以一名最巅峰的异能者在短短时间内走向衰亡。 审判长的权限被破开,应苍大步上前,直接将楚歌从中抱了下来,大步走入了休息室。 他简短地问:“我姐呢?” 褚炀倏然醒悟,然而陡然间却想起来,应莲没有参加这一场审判,她根本就没有来到现场。 楚歌的身体急剧衰败下去,短短瞬间中,他的面容就呈现出了一种灰败的死气。 应苍取出了一瓶极为珍贵的特殊药剂,道:“给我一滴你的血。” “为什么?” “只有血亲的血液加入,才能够发挥效力。” 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褚炀心神俱震,失态之下竟然朝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应苍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高声喊道:“褚炀,你过来!” 徘徊在门口的褚炀蓦地冲进来,按照嘱咐放了一滴血。 应苍喂入了楚歌的口内。 在那一瓶药剂下肚后,片刻间,楚歌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些许。完整的看到了这一幕,褚炀刹那间一片失神。 怎么可能,这竟然是他的孩子? 褚炀忍不住仔细的去看年轻人的脸,依稀间可以见得几分熟悉的影子。 他今年二十五岁,异能外显为治愈系,出生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城,还知道褚家那段绝密的往事 褚炀手掌收紧,捏起了一片青筋,他失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的听到一声满含讥嘲的讽刺:“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刹那间褚炀竟是朝后退了一步。 在服下了那一瓶药剂后,楚歌的情况看上去似乎稳定了些许,他急需处理掉身体里的已然散发开的致死药剂。那当真只是看上去而已,不过一会儿,那已然变得红润的脸色又再度变得灰白。 应苍不可置信,手指探着他脉搏,再开口时已然接近于风雨将至:“你是有多恨不得他死,连这样都拖不过些许” 褚炀胸口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使用了自己的异能,以方便药效发挥。 “应老师” 忽然间听到了急促的一声,是陆之南终于找到了这里,却被拦在了外面。 应苍示意放行,陆之南便直直冲到了楚歌身边,几乎颤抖着摸上了他的鼻息。 还是温热的,却将要冷却了。 有那么一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褚炀心中痛意无处宣泄,见着他勃然大怒:“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够了!”应苍突兀喝道,“谁是罪魁祸首你还要当做不知道吗!” 空气说不出的紧绷。 那一片争吵中,陆之南自顾自的低下了头,将楚歌抱起。 他凝视着这一张衰败的面容,像很多次所做过的那样,把自己的异能给输入进去。 褚游轻声说:“之南他是光系异能。” 陆之南遇到了许多的阻隔,楚歌体能横冲直撞的力量没有半分章法,那就像是要把他的力量都吞噬。一片惊涛骇浪中,他竭力想要唤醒对方的意识,勾起熟悉的共鸣。 楚歌微微抽搐着,眉心渐渐拧起,但总归不是之前那个衰败的样子。 那或许起到了一点效果,体内原本那股熟悉的力量开始与他共鸣,然而力量已经被驱散了、太微弱了,完全无法抵挡四下散开的死亡气息。 原本力量就几近崩溃,因为他的动作,渐渐活跃起来,却只会走向另一个结果——爆体。 没有第二个可能,在被注入了那支致命的药剂后,一切结果就早已注定。 除非,以命换命。 不过一瞬间,陆之南就下了决断。 他低下了头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亲吻过楚歌的嘴唇。 下一刻,堪称残忍的剥离掉自己的异能,悉数度入了楚歌的身体里去。 那是原本楚歌在无意识中分给了他的,明净透亮的光系异能,在死城研究所的那一番对话中,陆之南知晓了自己光系异能的由来。 此刻再度归回楚歌体内,就如同搁浅的游鱼潜入了熟悉的大海。 他引导着所有狂暴与黑暗的气息进入自己体内,他完全放敞开了自己的身体,那些黑絮如同见到了最初的寄居地,抛弃了暂居的躯壳,攒动着、疯狂涌入。 极致的光明与极致的黑暗,他剥离了光明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归回原位,与之同时向着毁灭的黑暗敞开怀抱。 楚歌的面色渐渐趋于平和,而那一刻,陆之南的面容逐渐衰败下去。 他周身的气息是如此的狂暴,仿佛都凝聚起了小小的能量漩涡,叫褚游承受不起都后退了一步,然而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舍不得伤到楚歌分毫。 血肉一点一点被狂暴的气息所盈满,一点一点被冲撞了力量所挤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逐渐冷却,身体逐渐僵化,被黑暗所侵染,就将要变作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眷恋的看着楚歌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细细描摹过魂牵梦萦的面容。生命力飞速的流逝,忽的听到一声微不可见的呻吟,明明如同天籁,却如一记警钟,狠狠地敲击向了他的心脏。 陡然之间,陆之南意识到了什么。 恐惧席卷了全身,他只想要起身,赶快退去,不教楚歌看见自己,他想要求助于四周,然而已经冰冷僵化、急速衰败的身体,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生命力如同一个火团,在消耗了所有的光与热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 混沌与恍惚中,意识回到了躯体。 那仿佛被无尽的爱意所包裹,浑身浸入暖意融融的热水,把将要坠入黑暗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怀着悄然的欣喜与期冀,楚歌终于睁开了眼。 尔后,眼睁睁的看着陆之南在自己身前,化作无数光点,飘飞到了天际尽头。 魂消魄散,灰飞烟灭。 第76章 act1·畸骨 “我不愿意。” 楚歌听到自己清晰的说。 以德报怨, 又以何报德? 他大概平生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就是在那些人要来抓捕他的时候束手就擒。 他想着自己问心无愧,从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的事情,却没有想到, 那些人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不在乎他是否是堕落者,那些人不在意他是否已经背叛,他们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要他死。 豪门世家, 争权夺利,内部的各派子弟为了继承人地位的一次倾轧,而他, 只不过是无端端卷入这场风波的一只炮灰。 并没有什么人在意过他的想法,那些人在意的都是假如他死了,能否打击到褚游, 折断他的臂膀。 因为这一场无妄之灾,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之南 楚歌闭上了眼睛。 身体里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 丰沛到几乎要满溢出来,那些曾经的、糟糕的、负面的感觉都消失了, 再没有一丝半点儿黑絮,再没有一丝半点儿杂质,他的体内干净到了极致,仿佛纯粹的光明体。 明白透亮。 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仿佛被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 仿佛被一腔炽热的爱意所包裹。 可是 一颗心呢。 却坠入了千丈冰封下的无边死地。 . “我冷” 那是一声几近于呓语的呢喃, 仿佛下一刻就会飘散。 应莲目中泛红,当听到这一句模糊的呓语后,没有半点迟疑就施展了异能,那是一种消耗巨大的方法,却仅仅在此刻用来,包裹住他。 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到令人倦然欲憩,可楚歌那样沐浴着,却觉得越发的寒冷起来。 “之北” 应莲用尽了最大的控制力,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逝者已逝如果贺之南还活着,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心。” 楚歌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她,许久后,茫然的问道:“贺之南是谁?” 应莲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楚歌小声说:“我不认识什么贺之南,他是谁?” 应莲只隐隐约约听得提起过一句,最初楚歌被抱错以后,就是和那个贺家的小孩儿相依为命。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上午,在那个偏远小城的学校外,她第一次与楚歌相逢,那时候,楚歌还是少年,发着烧,礼貌的与她应答,最后的末尾是,要去接他的弟弟。 少年渐渐远去了,而那个时候,应莲满心都扑在了褚游身上,并不曾在意,就任由之一掠而过。 直至今日。 应莲尾音微微发着颤:“不认识了也好,我们往前看好不好?” 楚歌很是难过:“我只记得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陆之南。” 他抬起了头来,期冀的望着应莲,满怀希望的说:“应阿姨,你知道之南在哪里吗?” 那一声“应阿姨”几乎教应莲溃不成军,她无比酸楚的望着这个满怀期冀的孩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能够如何回答? 她又能怎么作答? 应莲手背擦过了面颊,勉力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他会回来吗?” “当然会的。” 楚歌轻轻地“啊”了一声,欢喜的笑起来,眼眸中终于出现一点儿光彩:“那可好,我要回家,等他回来。” . 褚游就站在不远处,无声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当他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大声说:“陆之北,你醒醒,你弟弟他已经” 没有出口的话被蓦地打断,应莲几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所有的话语都被掐了回去。 褚游终究闭上了嘴巴。 应莲和缓了声音:“之北,待在这里不好吗?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楚歌怔怔道:“我要回家不然之南就找不到我了。” 应莲垂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这里也是你的家啊妈妈,爸爸,还有弟弟,都在这里。” “这里也是我的家?”楚歌茫然的重复着。明窗净几,设列整洁,仰头望着的是精美的壁画,侧头看过去是美丽的花园,林木葱茏,鸟声玲珑,偶尔有清风吹拂而过,甚至可以闻到从园子里飘来的、馥郁的花香。 应莲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期待,便是一旁的褚游,此刻也无比紧张的看着他。 下一刻。 然而楚歌伸手抱住了脑袋,就好像有一把锥子在头脑里大肆破坏,他开始痛苦的呻吟:“不是,不是,不是!” 那压根不是他记忆中的场景,那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他的家是在一个老旧的楼房上,楼下是破旧的花台,有着永远都亮不起的过道。他的家入目只有一个窄小的客厅,被老旧的家具堆得满满当当,有一个并不大的卧室,还有一间狭窄的厨房。 傍晚时,深夜里,无论什么时候他回去,那总是会有一盏亮起的、暖黄的灯,在夜风中等他。 “这里不是!”楚歌痛苦的抱着脑袋,试图减轻一点痛苦,然而并没有一点点改善。 这一切都与他的认知所违背,这一切都把他的世界观搅得支离破碎,仓皇之中,楚歌惶惶道:“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早就死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如同被一桶冷水从天灵盖浇下,满心希望的火苗被浇灭,应莲心中一片冰凉。 “不对,不对九岁的时候,爸爸就已经死了,后来死掉的是妈妈。他们全走了,早就走了,不在了”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只有一个弟弟” 褚游颤抖着看着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平他的痛苦。 “之北哥。”褚游颤着声说,“我也是你的弟弟啊” 他掰开了楚歌捂住的脑袋,与他相对视。楚歌的眼中一片混乱,那视线的焦点、尽头一片茫然,当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聚集起来,怔怔的看着他。 仿佛只不过是一瞬,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楚歌猝然惊醒,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语无伦次道:“不对,不对,之南呢!” 仿佛是要喘不过气来,他无比艰难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胸腔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应莲惊骇的看着他,看着他脸色煞白,唇边渐渐透出一股不祥的青灰色,就好像陈旧的、腐朽的砖墙,那将要塌落的征兆。 “之北,之北,你醒一醒” 然而那些话语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急促的喘息声中只有无比痛苦的哀嚎,却反反复复,都凝固成了一句话—— 他要回家。 眼见着他再也喘不过气来,褚游情急之下在他的脖子后一按。 带着香味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在短暂的、剧烈的挣扎之后,楚歌终于倒下身体,不再挣动了。 一片精疲力竭,可是谁也顾不上。 褚游轻松的将他安置回了床上,掖好了背角,在那个时候,在恍然间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变得那样的轻,就好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应莲手轻轻的按上了他的胸口,无声无息将异能度入。 楚歌的治愈系异能与她同出一脉,应莲的异能能够很好的抚慰他体内的痛楚。 并不顾惜着自己的能量消耗,应莲运用着异能,带着暖流,在他体内游走了足足有三周,直到楚歌终于沉睡下去。 然而即便是那个时候,他的眉心,依旧有一道浅浅的褶痕。 . 情况非常糟糕,在陆之南选择了以命换命以后,楚歌的精神状态就变得非常的差。 “为什么会这样?”应莲靠在木椅边,有一些说不出的疲倦。 褚游轻声说:“陆之南死在了他怀里。” 那等于说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死亡,更何况在眼前消散成了灰烬。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教人椎心泣血。 应莲轻声道:“他和贺家那个小孩子的关系,有这么的好吗?” 那应该要如何回答? 褚游怔愣了一瞬,最后,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很早就离开了那里,来到了中央城,他所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可是那些就已经够了。 陆之南,陆之北。 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呢。 一个是他的弟弟,另一个却是他的兄长。 偏偏这兄弟二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却因为昔年一场阴差阳错,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终至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割舍。 褚游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我想要进北方审判所之前,去山区营地的时候,曾经与他遇见过一次。” 应莲道;“谁?” 褚游说:“他们俩,当时他们两个都在那个营地里。” 应莲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阿游,跟妈妈说说你哥哥的事情吧” 那是承认他了吗? 褚游目中泛红,终于“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说:“之北哥他当时已经通过了考核,进入了北方审判所,是那里的教官临时借调过来的医疗官,也负责看着北方审判所送过去的人。之南陆之南他当时在北边的梅斯塔利亚基地,是以被考核者的身份给送进去的。” “我跟之南起了一点儿争执,一起被处罚,本来是说的关禁闭,后来扔进了黑雾森林的外围,最初的时候还算顺利,后来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群变异狼,头狼大概是经过了多次变异,非常的难以对付。” “我们差一点就死了,我杀了其他的狼,就看到陆之南当时已经被咬碎了半个身体。” 然后 “之北哥他就出现了。” 那个时候,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他并不知道楚歌就在山区营地里,也并不知道被派来去救他们的是谁,他只看到了一个医疗官,几乎是崩溃的冲到了狼吻下,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哆嗦、颤抖。 那个时候,陆之南就差一点点死了吧。 楚歌到的是那样的刚好,恐怕只要晚去一点儿时间,便会看着陆之南永远的闭上眼睛。 然而最终,陆之南还是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 兜兜转转,依旧逃不过永远别离的宿命。 而那时候,只要看过楚歌是如何紧张、拼命救回陆之南的样子,就知晓,那个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那岂止是关系很好呢。 . 褚游颤着声,缓缓地说着当日的见闻,他没有多加一处,也没有减少一处,平平淡淡的语言,描述起来,也已经接近于惊心动魄。 这一场祸事的开端,终归于他奇怪于楚歌从不需要解毒药剂。 褚游一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忽然听得一个严厉的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一点儿小事,哭哭啼啼算什么。” 极其熟悉的声音,应莲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那是谁,以往的时候她大概会退让些许,然而这个时候,心里却说不出的抗拒,以至于她冷冷的截口:“少说两句过不了吗。” 褚炀板着脸:“慈母多败儿。” 僵持了半晌,褚游低下了头去。 应莲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她示意褚游出去,不要掺和在这即将到来的一场争端中。 褚游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应莲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褚炀,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 “慈母多败儿”应莲笑了一下,道,“那你告诉我,褚炀,你想要怎么样呢?” 已然直呼他的姓名,叫褚炀些微皱眉,他心里不太喜欢褚游的那个哭哭啼啼的样子,说不得就要开口:“你教了他那么久,还把他教成了这个样子,要我说就不应该送出去,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 应莲道:“褚炀,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褚炀皱眉:“什么事情?” 应莲注视着他,缓缓道:“慈母多败儿,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褚炀的亲生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褚炀一窒。 半晌后,狼狈的道:“年少荒唐那是和你以前的事情了。” 应莲看着他,直直叫褚炀有一些心虚。 许久以后,应莲忽然道:“算了,不说这些了。” 褚炀以为逃过了一劫,心中暗呼庆幸。 应莲道:“我打算把之北送到他以前住的那个小城去。” 这一句话让褚炀皱起了眉,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为什么?他在这里待着不好吗?” 应莲没有回答。 褚炀不悦道:“他想要什么难道我们不能给他?回到以前的那个地方那个什么地方去做什么?那里能给他什么?他好不容易回到了褚家,别人都虎视眈眈着,他就没有一丝危机感吗?” 应莲看着眼前这个夷然不悦的男人,再一次的觉得无比陌生。 褚炀越想,心中那股憋着的火气就越厉害:“就算寻死觅活也该适可而止了,他既然已经觉醒了光明异能,就应该好好的利用起来,彻底击败那些对褚家心怀不轨的人。整天就念着一个死人,大好时间荒废着算什么事情” 应莲突兀的笑了声,突然站了起来。 褚炀的滔滔不绝被打断,停下了口,看着她。 应莲道:“褚炀,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依着褚炀往日的脾气,是别人说了这句话他立刻就要发怒,然而眼前站着的是他的妻子,是他相濡以沫的人,并不是可以随意发怒的目标。 褚炀勉强按捺下了怒气,不悦道:“不要开这些玩笑,眼下正是他确立继承人身份的好时候我一直都觉得阿游的天赋有一些跟不上,别人都不服气他,当继承人实在是有一些勉强,现在之北他回来了,又是光明异能,压下其他的异议刚刚好。” 应莲并不曾应答,只是看着他,就仿佛在思索。 褚炀觉得有戏,又加了把劲儿:“你不是说已经错过了之北二十多年了吗,正好留在身边,也宽慰一二” “不用了。”应莲摇头。 褚炀看着她。应莲缓缓道:“之北这个样子,我倒是也不放心,我带他一起去。” . 中央城的那一场审判最终以一个荒谬的方式告终。 贺家永远的失去了继承人,然而故事的主角、那个觉醒了光明异能的人,最后也不知所踪。 有人去褚家寻找过他,然而褚家依旧只有二少爷。 褚炀在,褚游还在,但是想要找到其他的人,却不在了。 又有人去了北方异能所,询问那里的所长,在那一场审判开始的时候,应苍是极度反对的。 然而北方审判所里也找不到,后勤组、执行组就像是已经没有了这个人。 又有人沿着履历去了梅斯塔利亚基地、去了山区营地,然而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个叫做陆之北的医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常过去,即便是当初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人们渐渐望去了当初的事情,专注于当下。 终于有一天,再度得到了消息。 有一个北方审判所的异能者信誓旦旦的说,他出现在了黑雾森林。 最初的时候以为只是错觉,他被异兽所咬伤了,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回光返照的时候,却看见了昔年的执行者走了出来,伸手替他治疗好了伤势。 然后,便一路再不回头,径直消失在了黑雾森林深处。 黑雾森林,那个地方,仍旧是禁地,然而哨兵与据点,却在检测中发现,那些黑雾的浓度,正在不断地减少。 与之伴随着的,也是面积的收缩,那些黑色的雾气仿佛在不断地消散。 许多年以后,黑雾森林的雾气终于淡去了,露出了这一片森林原本的真容。 树木焕发生机,虫爬而鸟兽鸣,除却异能者,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够进入这一片森林。 执行者们在森林的深处发现了一条道路,通往不知尽头的远处。 他们犹疑着,观察着,终于小心翼翼的踏上,去往传说中的那一个死城,那一片穷源绝地。 那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险恶的样子,空气竟然无比的清新,百草树木都焕发着清香。 他们遇到了一条岔路,看到了陈旧的标记牌,认出了拐弯那条道路的尽头。 那再不是一片荒芜的城市,钢筋混凝土森林早已坍塌,被沙土所掩盖、被时光所涂抹,在一层层厚厚的泥土上,无数野草狂野生长,却生出了野花,四周都飘荡着浅浅的花香。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甜,若果忽略掉那些随风飘逝的沙土,这里更加近似于一片桃园。 异能者仔细搜寻,许久以后宣布了此地的安全,无数能工巧匠被召集来,在这一片绿草桃源上,筑建新的城市。 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已然进入了北方审判所的褚游不经意的踢过了一块砖头,发出了一声空响。 他注意到了那个地方的不对劲,召集来工匠挖开了那个地方。 他们发现了一个地下遗迹,依照着出土的器皿,昭示着那曾经是一个类似于研究所的地方。 那里面的结构竟然还是完整的。 褚游沿着遗迹中的道路,下到了最底层,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沿着长长的过道,终于走到最后的大门前。 玻璃门后,金属囚笼中,有一个人影,正安静的沉睡着。 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醒来。 第77章 act2·剜心 纯爱总局人渣改造中心。 员工宿舍。 “小楚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有人在喊他, 楚歌回过了头, 发现是自己隔壁屋的同事,庾建武。 他笑了一下,说:“庾哥, 好久不见。” 庾建武奇道:“没多久啊, 咱不是上星期你做任务前才一起吃过饭的吗,怎么整的跟多年没见了一样” 楚歌轻轻地“啊”了一声,说:“可能是脑子有些不清醒吧。” 庾建武说:“你背着书包是准备去哪儿?” “是啊。”楚歌点了点头, “我准备回家。” . 家。 多么熟悉而又多么陌生的一个词汇,楚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他急急忙忙的上了大学,又急急忙忙的找了工作, 好像只是倏忽之间,时光就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上一刻他似乎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下一刻就躺在了局里的生物舱中。 想要回忆, 却什么都回想不起,只要用力去想, 头脑就钝钝的疼。 医生说他脑部有一块小小的阴影,估计是撞到哪里了, 没有散的开去的淤血。 但是记忆中,连什么时候产生了那一小块儿淤血都忘记了。 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世界,想要剥离记忆却无法剥离, 在脑海中存在的清清晰晰, 然而那些久远的、少年时代的记忆, 却回忆不起了。 这一次任务后,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全身上下,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之一空,有一种说不出的虚弱感。 身体上明明没有任何异样,却只觉得倦怠和疲惫。 当他离开生物舱、当他走下人渣改造中心的台阶后,甚至产生了一种从此逃离、再也不要过去的念头。 就好像身后的建筑是一只洪水猛兽。 这是不对的,他想。 所有人都没有出毛病,严格控制管理着自己的感情,执行完任务后开开心心的做一个记忆剥离,隔上几个月再把记忆取回来,像看电影一样的欣赏。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一切都乱了套。 方烛、赵从一、谢童、陆之南。 那是在他眼前死掉的第四个人。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死亡,被沉重的记忆束缚,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无尽的爱意燃烧之后,却是一地灰烬,说不出的苍白与悲哀。 . 连任务的结果评级都不想要听,楚歌只想要赶快逃离此地。 他想要出去走走,然而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毕业以后,他直接来了纯爱总局里,签了保密协议,几乎都待在这里,和其他同学都没什么联系。 那单单说起来,甚至是有一些单调乏味的。 除了工作,便只有间断性休息后的再一次工作,他的生活好像全部都被一个一个任务填满,除此以外,想要想起来还做了什么其他事情,都有一些艰难。 楚歌有一点儿不知所措。 他隐隐的觉得这样的状态不太对,却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 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去学校里走走,但是很快,就被掠过去了。 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 他工作的地方是在城市主城区,但家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主城九区以外的一个区县。 以前那里还只是一个小县城的,后来似乎是因为什么行政区域的划分变动,给提升为了一个区。 高铁还没有,火车已经通了,但是从这里买票回去,通常都买不到座票。 以前也不是没有买过站票的,只是现在却并不考虑了。 楚歌后来还是没有买火车票,他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汽车票。 那个行为给了他隐隐的熟悉感,楚歌想起自己以前想要来主城区的时候,就是习惯于买长途汽车票的。 车上的空气并不太好,不怎么流通,隐隐的令人气闷。 他抱着自己的书包,窝在了靠窗的座位上,昏昏欲睡了一个小时,终于,汽车停下了。 车站还是那个车站,破败如旧。 大概这种小地方的长途汽车站,就不用指望什么整洁干净的,入耳人声鼎沸,一群乌泱泱的人头。 到处都是人举着牌子,口里喊着更加偏远的乡镇的名字,想要从那些下车的、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中,找到那么几个潜在的顾客,也有人高声喊着“旅馆旅馆”,捏着牌子往前冲,大声宣传着五十块钱一晚,有空调包热水,想要拉成一单生意。 楚歌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些个险些冲到他鼻子底下的牌子。 他绕过了所有推销的人,走出了长途汽车站,大概一两分钟的样子,就走到了一处公交车站前。 其实用不着消耗太多其他花费的。 这里是起点站,大半个车厢都是空的,楚歌捏了一张一元钱的纸币上车,塞到了投票箱里,就走到了最后面坐下。 汽车司机懒洋洋的,走上来的乘客也懒洋洋的,都只是按时发车,并不想着别的什么。 大概等了三分钟的样子,公交车就开走了。 楚歌贴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两侧建筑、景物,在离开了起点站后,就好像从城中村结合部开到了城市中,然后又停在了城乡结合部里。 楚歌下车,在并不宽敞的道路里,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他走过了两侧门面的拐角,然后脚步顿住,看着眼前那一条狭长的小路,迟迟没有往着里面走。 是怎么了?他问自己,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路。 这真的是回家的路吗 一大串钥匙贴合着裤缝,被他攥紧,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就在大街上,楚歌掏出了钥匙,在七零八乱的拨弄后,找到了其中的一把。 在那把钥匙入眼的时候,他就怔了怔,浑身上下,只觉得置身在一场荒谬而不可思议的现实中。 那是 通往家的钥匙。 通往陆之北和陆之南家的钥匙。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全身被巨大的惊恐所攫住,头脑空白了两三秒,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他站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两侧门面的老板都注意到了他,看着这个背包站在路口的年轻人。 或许是过了那么两三秒,那个中年老板娘突然从店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不敢置信道:“哎,你你是小楚?” 楚歌“啊”了一声,迟疑道:“我是” 中年老板娘喜气洋洋的说:“真的是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当初听说你要去市里面读书了呢,没想到一去就是这么久啊。” 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头脑混混沌沌,一片乱糟糟的。 他不是他不是在县一中上学的吗,什么时候去市里面读书了。 楚歌“嗯呐嗯呐”和中年老板娘聊了几声,隐隐约约的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离开了路口,沿着昏暗的小路,走到了尽头,来到了一片破败的花台下。 他抬起头,看到了老旧的楼房,墙体呈现出一种深灰色,一看就是已经修建了很久的。 那也是他很熟悉很熟悉的。 走到了楼梯内,果不其然,声控灯早就已经坏掉了,再怎么跺脚、咳嗽,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响应。 楚歌上到了第三层楼,站在右边的门户前。 他看着那一扇门户,拿着钥匙的手说不出的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就这样掉头就走,直接离开这个荒谬而奇怪的地方,然而最后的最后,他依旧捏着钥匙,站在这扇门前。 这是我的家? 他想。 这究竟是我的家,还是陆之北的家? 从他走过那一条昏暗的小路后,一切都和过去的世界重合了,那所有的建筑都像记忆中的那样。 可分明就不应当在这里出现。 那不是一个他执行任务的世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这不是他的现实吗为什么又会和虚幻交织在一起。 楚歌几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是真实还是虚幻,他颤抖的捏住了门把手,想起来了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无数时光。 假如他来到了这里,那么陆之南呢? 手指哆嗦着几乎稳不住,好几下,楚歌才将钥匙插入了锁孔。 随着干涩吱呀的声响,门锁在转动,咔哒一声大门打开,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拉开了门。 像和陆之南的家里一样,他摸索到了一个地方,拉了拉索链。 没有灯。 没有亮。 他在那里站了好久,终于意识到,那大概是离开太久太久了,以至于都停掉了水电气。 楚歌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许久,依旧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之南?” 什么都没有了,就如同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 那好像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合了,楚歌下楼去交水电气费。 小城市的市政,好像说不上太发达,他去了代缴点全部都交了以后,才被那里的工作人员提醒着,其实可以在网上交的啊。 那好像和昔日是一样,却又有什么不同了。 楚歌走上了楼,他拉开了灯。 当明亮昏黄的灯光亮起来的刹那,小小的居室皆入眼底。 是一间客厅,带着一个小卧室与厨房,卫生间在厨房的尽头。 就像是他和陆之南相依为命的地方。 .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交错的虚幻与现实让楚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四处厚厚的灰尘,意识到这里应当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回来过。 他在背包里找到了自己的证件,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还有在左边的名字。 楚歌。 那下面的地址赫然就是这个地方,么有一丝半点儿能够作假的地方, 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证件、户口所在的地方。 而除此以外。 这不是他和陆之南的家吗。 楚歌上前,在靠墙的桌边翻找着书籍,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寻找着什么。 他顾不上那厚厚的灰尘、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全都被抹的漆黑,拼命地翻找着、把那些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翻到扉页上,一页一页的看。 那些书,大多数扉页上都写的有名字,他看到了自己的字迹,端端正正的写着楚歌。 他犹不信邪,继续找着,无数的书本落到了地上,直到他终于找到了一本,写着另外一个名字。 陆九。 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字迹,偏偏楚歌却无比的熟悉,入目的刹那,他手指不住颤着,几乎要把那一页纸捏碎。 那是陆之南的字。 一样的字迹,相同的姓氏,不同的只有名字。 陆九? 哪个陆九? 楚歌拼命的回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然而越是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头脑仿佛炸开了一般,一下一下的刺疼。 他痛苦的捂住了脑袋,扔下了背包,蹲在了地上,许久以后,才终于平复过来。 陆九 他的手指划过了那两个字,蓦地站起来看着桌上,毫无章法的乱找着,找出来了一叠厚厚的试卷。他一张一张的翻着,终于停下。 有一张试卷的上面,赫然就写着那一个名字。 楚歌看到了试卷上自己的字迹,写着公式,落在一个红色的打叉旁,应该是在帮人改错和纠错。那张卷子下面粘贴着另外一张卷子,楚歌翻开,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县一中的一次月考卷。 一张卷子是一百五十的满分,另外一张则是十分凄惨的八十九,刚刚好,差一分及格。 他们应当是同学,不知道是否同班,但最起码是同校、同年级的同学。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讯息一划而过,楚歌怔愣了一会儿,他放空了目光,陡然间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生日贺卡!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那张被他放在宿舍桌上的生日贺卡,那上面就写着这个名字,落款是他的字迹,写着楚歌。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那背面印着的蛋糕店的logo,却怎么想都回想不起来名字。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记忆里,他似乎曾经给谁买过一个生日蛋糕 最后却并没有送到人的手上。 楚歌剧烈的喘息了一声,被这诡谲的一切压得几乎要窒息,他死死地捏着那张卷子,忽然扔开,在桌上四处寻找,直到所有的书本都被挪去后,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皮面盒子。 那依旧是他曾经见过的东西。 楚歌拿起了皮盒,打开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被人动过,甚至发出了干涩的声响。他看到了盒子里的高跟鞋墨水瓶,还有一只黑色的钢笔,顶端有一个白色的六芒星。 他屏住了呼吸,将那支笔翻了过来。 笔夹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汉字:陆。 . “我们被指派去执行任务究竟是执行着什么?” 宿舍门口的走廊上,楚歌撑着门板询问。 “改造人渣,改变目标人物的命运啊,小楚你这不是进入局里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吗?”庾建武对他回答。 “那么他们的命运,真的被改变了吗?” “当然。” 楚歌看着自己的同事,干脆利落的说:“我不信。” 庾建武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上一个任务评级出来了,是完美。” 庾建武说:“恭喜你。”“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楚歌说起来之后,心脏仍然隐隐的抽疼,“我的目标他去世了。” 庾建武愕然。 假如目标人物去世,那就会直接判定为失败,怎么可能还出现完美的评级。 “我的每一个目标,他们最后都离开了。”楚歌看着他,听到自己清晰的说,“但除了第一次,每一次的评级,都是完美。” “不,不会吧”庾建武完全惊呆。 “所以”楚歌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原本应该是虚幻的事情,却出现在了他的现实里。 明明两者绝不应该产生交集。 他简单的试探了一下,提到现实世界的东西是否有可能出现在任务世界中,得到了庾建武强烈的否认,并且告诉他,绝不可以将虚幻和现实混淆在一起,问他是不是压力过大,需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最好去做一个记忆剥离。 楚歌说:“如果我剥离不掉呢?”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听上去却说不出的认真,庾建武登时悚然,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情况。 楚歌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中,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钢笔与生日贺卡。他抽出来了那支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句话: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祝陆之南小朋友生日快乐,健康幸福。” 他看着那一张白纸,想了很久很久,突然间醒悟了什么,陡然将贺卡翻开。 那落款的日期,和他记忆中陆之南的生日,一模一样。 . 你死了吗?还是依旧活着? 重重谜团困扰了他,让他寻不着真相。 楚歌打了一个条子,跑到中心里去,径直找到了中心的主任。 他问:“我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现实与虚幻重叠,他无法相信,教他怀疑身处于何地。 为什么每一个任务里,他的人物都会因为他而死亡?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主任说:“能够为了心爱的人死掉,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楚歌顿住:“那活着的那个人呢,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亡,那该是有多么的痛苦,他就不是人吗,活该看着别人死亡吗?” 主任说:“发生了什么,小楚。” 楚歌沉默了一会儿:“我的上一个任务,对象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主任轻轻地“唔”了一声:“其实我们中心里的任务,大抵分了有两种,小楚你接到的那一种比较特别。” 楚歌说:“特别在哪里?” 主任说:“大部分任务是智脑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匹配结果,还有小部分任务是自由的挑选着的任务执行人,当你将要执行任务时,与他接触,他会自动选择你。” 楚歌没有明白。 主任笑了一下,说:“你的所有任务,都是基于第一次任务所产生的,那个时候你接下来了那个任务,所以之后的就自然而然的出现。” 楚歌问:“那假如我没有接下,或者没有完成呢?” 主任说:“那这所有的连环都不会存在了。” 楚歌茫然的看着他:“为什么会形成连环?” “因为,你进入的,是同一个人构筑起的世界。” 楚歌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主任说:“只有你能够完成的世界,那你愿不愿意去做呢?” 那希望的答案显然是愿意,可是楚歌只想要给出另外一个。 过了许久许久,他迟疑着,摇了摇头。 他不愿意。 他受不了了,再也承担不下去。 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别人为了他,死在自己的眼前,那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楚歌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就好像他的存活,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 那些爱意是如此的炽热纯粹,却如同一团冷火,要冻彻他的血液和骨髓。 只听到了一声悠悠叹息,主任说:“没关系的。” 楚歌竟有一种奇异的负罪感,那让他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彻底的远离开。 “假如你也不愿意,那大概,他就真的没有救了。” 第78章 act2·剜心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珠跌落了地板, 发出了细碎的、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极细, 转瞬即逝,却在一片落地听针的安静中,清晰可闻。 水滴声似乎有一些粘稠, 带着一点化不开去的涩意, 将断而未断,将流而未流,却依旧以着先前的那个频率, 缓慢的,稳定的滴落着。 一声一声,响彻在空旷的室内, 竟然带起了一点隐隐的回声。 说不出的渗人、诡谲。 是谁 没有关上那个水龙头? 烦躁中想要挥一挥手,挣扎着,摸索着去够着那个不曾关上的水龙头, 把它一圈一圈的拧紧,不再漏出一滴水珠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滴声依旧响着, 一声伴着一声,跌落在了地板上, 在光滑可鉴的瓷砖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是坏掉了吗? 地板上有一滩湿漉漉的水痕,触手犹温,那一滩液体还带着人体的温度, 只是触碰着了, 有一种黏腻的阻塞感。 那一滩水痕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心里有一些奇怪,想要探过头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身体上仿佛压着万钧重担,又仿佛是被无数粗大的绳索捆缚着,让他想要动一动都十分艰难。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叠连的,催促着,让他赶快去看一看。 于是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体,却并不能够撑起来,手臂挥动着想要保持平衡,却在那一刻,察觉到一股异样。 尖锐的痛意从手腕处传来,就好像被什么锋利的金属锐物所切开。 他疼的冷汗涔涔,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将手收回,却又摆脱不了那来自于身体上的重担。 剧痛侵袭着他的手腕,侵袭着他的神智,他恨不得要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口咬断那痛苦的来处,他拼命的前倾想要够到—— 就在那一刻,仿佛从无形的桎梏中脱离,进入一片轻松的境地。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意识飘飘荡荡,灵魂控控茫茫,他终于看清了那一滩水痕的玄机。 也就在同一时刻,彻底陷入了惊悸。 那是一点殷红而刺眼的血色。 . 温热的水流漫过了被切开的手腕,一池透明的清水由粉色变得殷红。 那种刺目的红色刺激的人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几乎恨不得下一刻就闭上眼睛。 他想要闭上,却闭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 年轻的男子躺在浴缸内,手腕无力的垂下。他的面容神态安详,就好像只是睡去。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尽管被热水蒸腾的雾气熏着,依旧透出了一股病态惨白的色彩。 更何况他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躺在浴池之内,落下的手腕上,是数十道狰狞的、清晰可见的伤口。 那是 割腕自杀! 年轻的男子不知道为着什么原因选择结束掉自己的性命,他选择的甚至是数种方式中,最能够带给人痛苦的一种。手臂上那歪歪斜斜、交错狰狞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其下森森的白骨,是如此的决绝与惨烈。 . 楚歌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断没想到,一入世界后,见到的就是这般惊骇绝伦的场景。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的男子为什么会选择割腕自杀,但是他只知道越是拖延下去他生存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一个人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与险境,都不该如此轻易的放弃生命,毕竟,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顾不得其他,甚至连自己的晕血都顾不上,慌而忙之的想要跑过去,抱起那个在浴池中沉睡的男人。 楚歌俯下了身体,几乎是有一些仓皇的朝着那个男人伸出臂膀,动作弧度之大甚至撞上了冰冷坚硬的浴缸,他做好了准备会有痛觉来袭,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点点触感,没有一丝丝痛觉。 他突兀的从浴缸中穿了过去,甚至就那么直直的,站在了浴缸中央。 可是他感受不到半分热度,亦或是半分冷气。楚歌的所有动作都停住了,随即,缓缓地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后是年轻男子沉睡的面庞,无比的安详,他就透过了自己的手掌,穿过了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看到了那一缸殷红的血水。 于是他继续低头、低头,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胸膛,透过胸膛,看到了不断有水漫出的浴缸边沿,泛着一丝丝坚硬的白光。 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是有一些茫然的。他依旧弯下了身,想要伸手抱起浴缸中那个沉睡的年轻男人,手却如同接触到了空气,径自从对方的背脊后穿过。 他犹自不死心,手掌想要托起对方的脖颈,却直直从颈骨底侧滑到了高处。 他能够看见,他能够听见,然而却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听不到。 他站在这一间空旷的浴室内,他飘荡在还微微泛着白汽的热水上空,他看向了另一侧水雾模糊的镜子。 那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他孤零零的在半空中飘荡,就如同一个没有躯壳的幽灵。 . 楚歌:“” 当手掌从自己从胸膛上径直穿梭过,透心刀一样插到后面的时候,楚歌彻底忍不住,他几乎要崩溃,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常识,几乎把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颠覆。 他哆嗦着退到了拐角,退到了那滩血水蔓延不到的地方,仓皇着想要拧开门把,逃出这个浴室。 然而半透明的身体直接穿梭过了玻璃门,跌落到了外界。 “统,统,统子这,究,究,究竟是什么啊!”连语气都止不住的哆嗦,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 脑海里没有响起一点儿声音,有那么一瞬楚歌以为只剩下自己,直到下一刻,响起来了沙沙沙的电流音。 系统说:“很明显,这是割腕自杀吧”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歌语无伦次的问询,连靠近都不敢,他原本就晕血,这个毛病从来都没有好过,此刻只觉得自己眼前,铺天盖地都是那殷红的鲜血。 系统“唔”了一声:“大概是告诉你,假如你拒绝伸出援手,对方是会有多么悲惨吧。” 楚歌怀疑系统说的是不是人话,以至于他完全听不懂那其中的逻辑:“难道我没有伸出援手?可是我压根就碰不到他啊。” 碰不到,摸不着,这样的情况,楚歌比任何人都要崩溃。 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眼下的局面。这一次前来时局里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凄惨成了这样。 “他已经割腕了多久?流了多少血?他是已经要死了吗?” 系统摇了摇头。 否定的答案让楚歌眼前一亮,心里生出些微的希冀,或许那个人还是能够救得回来的。 然后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系统未尽的答案:“不,是你要死了。” 楚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听错了,他要死了? 系统回答了他的疑问:“浴缸里的人名叫辛幼宁,是你这一次任务的身体。” 身体? 楚歌完全无法理解那话语中的意思:“那我呢?” 系统说:“你就是他。” 楚歌说:“我不是。” 系统轻轻地“唔”了一声,表示不跟他这么争执下去。 楚歌视线透过了半透明的玻璃门,仿佛要看到浴室的深处,那个沉睡着的、没有半点动静的年轻男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沙沙的电流音在脑海中漂浮,又像是在半空中飘荡。 “大概你就是离开了身体的那个魂灵吧。” .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辛幼宁选择了割腕自杀,那一缸鲜红的血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令人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发颤。 “卖惨是没有用的。”楚歌说,“我是不会心软的。” “你不打算救他?” “他自己都放弃了生命,为什么我还要去救。” “他死了,那你也就会死了,任务也会失败了。” 楚歌停顿了一下,就在系统以为他会改变主意的时候,突然开口:“没关系,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系统:“???” 楚歌看着自己的半透明的手,突兀的笑了一下:“反正我每个世界的壳子,都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死了正好,造福社会。” 系统:“我给你说楚三岁,你这样消极任务不好的啊。” 楚歌浑不在意的吹了声口哨,强迫自己的心肠硬起来,他甚至连这个世界的背景都没有讨要。 总归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幽灵,摸不到,看不见,挨不着,什么都做不了。 死了就死了,也好。 他早就不想干了,总归结局只有一个,辛辛苦苦的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选择了割腕自杀,那不就任由他这么死了,如他的心愿,一了百了,多好。 . 楚歌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对,然而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这样的心态。 他是那样给系统说,然而自己的内心深处,却走到了截然相反的地方。 死吧。 活着是多么的痛苦,不如就此沉睡,彻底的得到安息。 他漂浮过了厚厚的玻璃门,再度飘到了那个浴缸的上空,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那个年轻男人。 这个人选择了放弃生命,于是他一进入身体后,就被挤压了出来。 没关系,自我了断了也好,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好事,省的这样活下去,害的别人遭殃。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墙壁旁,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个男人的死亡。 他等待着这个世界就这么结束,等待着一睁开眼睛,就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有沙沙的电流音响起。 “你以为的解脱,或许并不是真的解脱。” 楚歌无声的笑,却一句话都不想讲。 . 那或许只过去了短短瞬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楚歌以为自己都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外界忽的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变成了幽灵,耳力也变得出奇的好,即便隔着这么远,也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开锁声音。 是小偷吗? 远远地响起来了换拖鞋的声音,那或许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脚步声不断靠近,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清润温柔的声音,藏着丝浅浅的关切:“辛先生,我带了一点养生的乌鸡白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是谁? 初时隔得很远,片刻又隔得很近,那个脚步声在不断地靠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就好像已经来到了房间外。 “辛先生,你还在睡吗?” 昏昏欲睡的大脑闪过一丝警觉,楚歌猝然惊醒,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人似乎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于是朝着这边走来,就好像已经走到了门边。 “辛先生,你在浴室里吗?” 那个人似乎在等待着,想要听到人的回答,他大概以为是里面的人在洗澡,是以还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里含着些浅浅的笑意:“我看到你没有带衣服,给你放在门边了。” 没有任何应答,说不出的怪异。 楚歌霍的回转过身,下意识想要堵住门口,手却直直的穿过了暗锁。 与之同时,“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水流、雾气、鲜血,浴室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那个人似乎怔了一瞬。 下一刻,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仿佛野兽濒死垂危的哀鸣。 “幼宁!!!” 第79章 act2·剜心 icu病房外的红灯一直都亮着, 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那个男人守在病房外, 踱步着,走来走去,焦躁得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的注意力全数都黏在了病房中的那个人身上, 目光几乎是恨不得穿透这扇门, 通向最里面的手术台。他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完全攥成了一个拳头,楚歌甚至看到了他掌心, 一片模糊的血痕。 有人从另一侧的走廊跑过来,应当是助理,语气中不无担忧:“原哥, 你歇歇吧,辛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会没有事情的。” “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踱步的男人口中喃喃念着,那语气却不知道是喜是嘲。 “是啊, 车祸都熬过来了,左右也不过是一些小的后遗症吧。” 在看到那一屋子的鲜血后, 他谁都没有告诉详情,是以谁都不曾完全知晓,此刻听着这安慰的话,听着那一声声车祸, 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戳了一个窟窿, 渗着血, 说不出的疼。 助理递了一杯热水到他的手上,劝说他先喝下去,缓一缓精神:“原哥,你再这样熬下去,自己也会病倒的到时候辛先生醒过来,说不定会怎么心疼呢。” 听了这句话,却没有半分喜悦的,那个男人捏着手中的瓷杯,力气大的就好像要把那个杯子给捏碎。“心疼?”他重复着,明明是想要笑,却如同最不堪的哭泣,“怎么会为了我心疼呢。” 助理看着他那个说不出凄惨的笑容,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一些心酸。 老板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晓。 谁都知道辛先生已经和老板结了婚,但是谁都知道,辛先生的心思,全部都放到了另外一位原先生身上。 要知道,七夕那天晚上,出了车祸,辛先生可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护着那位原先生的啊 那一天晚上,辛先生差一点就死了,而被他护着的人,却只是轻伤,稍微休养一下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这叫已经和他结了婚的老板看了,内心里该是有多么绝望。 . “怎么回事?”楚歌问,“那个车祸是怎么回事?” 他不曾接受这个世界的记忆,是以什么都不知晓,就看到一个清俊的男人推开了门,在看到那一室的惨状后整个人变得面色煞白,几乎是发了疯一样的把辛幼宁抱起来,闯了无数红灯送到了医院。 “接收世界剧情吗?”系统问。 楚歌吐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他看着那个心急如焚的男人,知道自己眼下是不要想就直接死掉的事情了。 “说吧。” . 很多时候楚歌都觉得自己穿越对象是相当人渣的,在经过前几个乌泱糟八的身体后,他竟然觉得玩弄感情的辛幼宁还不算太糟糕。 系统给了他一个爆栗子。 总归让他看来,直接割腕自杀了挺好,对大家都好,不祸害自己,也省的拖累旁人。 这个世界的人渣名字叫辛幼宁,大概是一个总裁文常见的霸总人物,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原嘉澍,疯狂的展开了追求,但是原嘉澍不喜欢他,远走海外。 辛幼宁为了原嘉澍闹得满城风雨,年少轻狂,不知爱恨,见着原嘉澍为了躲避他远走,为了报复,转头就接受了商业联姻,和原嘉澍的弟弟、原惜白结了婚。 偏偏原惜白的样貌生的极好,甚似原嘉澍,偏偏原惜白又确然喜欢着辛幼宁,为此甚至心甘情愿的充作联姻的棋子、结婚成为替身。辛幼宁就一边玩弄着原惜白,一边嫌弃他的性子不像原嘉澍,声音不像原嘉澍,才华也比不上原嘉澍。 虽然原嘉澍以进修为借口远走海外,但当初走的时候说过的啊,他去学习导演专业了啊,一听就是很高大上的玩意儿,比靠一张脸在娱乐圈吃饭的原惜白不知道好了多少。 楚歌心中充满了无数槽点:“什么叫高大上,他是怎么想到高大上的,该不会是原嘉澍压根就和他没有共同语言吧” 系统耸肩:“霸总,霸总,天凉王破爱上我是啥风格你又不是猜不到。” 楚歌:“” 总之辛幼宁一边嫌弃着原惜白一边把他当成替身,没有正主有个不错的拿来代替也还算是勉强将就。原嘉澍就如同他心中的一缕白月光,总而言之将原惜白完完全全的碾压了下去,他自认为虽然和原惜白结了婚,但是一颗心依旧是属于原嘉澍的,常常警告原惜白,不要痴心妄想。 终于有一天,原嘉澍结束在国外的生活,回国了。 这就很刺激了。 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原惜白的感受,辛幼宁开始疯狂热切的追求原嘉澍,其手段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无所不投其好。原嘉澍似乎被他的一片真心打动,开始和他频频约会。 那次车祸,就发生在七夕的那一天。 辛幼宁为了自己的爱情如同烧着了的老房子,亲自驱车三百公里为原嘉澍准备浪漫晚餐,结果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他顾不得自己死死地把原嘉澍给护住,自己则是受了重伤。 原惜白匆匆忙忙的赶来,就看着原嘉澍只是轻伤,而辛幼宁已经伤的不成人样。他把两人送进了医院内,当天就上了头条,还要承受无数记者媒体的八卦小报熊熊之魂。 尔后辛幼宁从重症室出来后,被他接回了家中,然后,就是今天这一场突兀离奇的割腕自杀了。 . 楚歌感受自己的眼睛都受到了荼毒,万万没想到上演的竟是如此异常辣眼睛的狗血剧。 辛幼宁一边享受着原惜白无微不至的爱,一边又死死地扒着原嘉澍。 “我觉得他死了才是活该。”楚歌面无表情。 “怎么能够这个样子呢楚三岁。”系统苦口婆心,“死了就没法做任务了啊。” “得了吧。”楚歌扔他一个白眼,“辛幼宁他就这么死了挺好的,也不用把原惜白拖到漩涡深渊里,相当于是把原惜白解脱了,不用这样仰望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我说错了吗?” 系统:“” 那是没有错的。 只是原惜白 他却完全无法承受。 即便目睹了心爱的人与自己的兄长约会,他也只能够假装自己看不到,麻痹着自己,无力的看着辛幼宁走远。 他先爱上了,于是就输了。 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楚歌幽幽道:“他一定是瞎了眼睛。” 系统说:“为啥啊楚三岁。” 楚歌说:“不然怎么可能看得上辛幼宁。” 眼下,icu病房外,原惜白依旧守在那里,自从目睹了辛幼宁割腕自杀后,他的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与自责之中,他不曾告诉过身旁的助理,可是楚歌却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在家里的” 原惜白在不住的呢喃,那声音极轻微,压根听不清,楚歌却听着一清二楚。 他看着原惜白后悔到极致的面庞,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他就站在那里,捏紧着手中的杯子,直到热气完全散却,都没有喝下一口。 原惜白的神色看上去憔悴极了,有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 忽而间听到了一声叹息,原惜白怔怔的看着病房,仿佛是无意识的问道:“李应,你说我是不是该放手。” 助理李应听了,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原惜白闭上了眼睛,手臂都在不住的发颤,他抖了抖,想要在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一种近乎于灰白的颜色,只是那么看着,都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楚歌忍不住靠过去,想要拍一拍他的脊背,然而却直直的从原惜白的身体中穿梭而过。 他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想,大好的青年,为什么却要一根筋的吊在辛幼宁这棵歪脖子树上啊。 李应过了许久,低声道:“原哥,那样你也太不值了些” 原惜白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何曾不知道太过于不值,可是那么多年来的爱恋啊,即便只是口里说着放手,心脏都绞痛的喘不过气来。 费劲千辛万苦,他才终于走到了辛幼宁身边。然而即便是陪伴了那么多年,在辛幼宁的眼中,依旧没有他的影子。 强硬的拒绝了所有留在家照顾的佣人,甚至做出了如此决绝的选择 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不对。 倏忽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划过,快的让人把握不住,原惜白竭力追寻,然而就在那一刻,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从走廊另一端行来,步伐生风,他直直的看向了里面,过了许久,才像是终于想起来一般,舍得分给旁边人一点注意力。 “惜白?” 原惜白嘴唇隐隐发颤,勉强道:“哥。” 原嘉澍看着他,飞扬的眉皱起来,带着责怪:“这是怎么回事?让你照顾好幼宁,你做什么去了?” 第80章 act2·剜心 那话语里的意思完全是以主人家的身份自居, 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够听出来。 站在一旁的李应听得面上都露出了愤愤之色, 眼见着原嘉澍目带指责的样子,忍不住道:“原少爷,辛先生究竟怎么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应!”原惜白低低地喊了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李应已经把那一串话都说了出来。 原嘉澍并没有打断他,等到这个小助理说完, 打量了他一眼,却笑起来:“幼宁是为了我才受的伤,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原惜白面色惨淡, 竭力保持着平静。 原嘉澍目光从他竭力克制的面上掠过,漫不经心道:“惜白,你说是吗?” 如果心碎能够使人死亡, 恐怕原惜白此刻已经化成了灰烬。 那一句句都提醒着他,辛幼宁是为了原嘉澍如何的奋不顾身, 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明明他已经结了婚,明明自己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伴侣 可终究, 就连一片影子都不曾落到他的心上去。 心脏痛到了极致,反而是麻木了,原惜白不曾答话,就像一个泥塑木偶一般的站在那里。 原嘉澍却看不惯他这个样子, 一想到辛幼宁转瞬就进了icu病房, 语气也并不甚好:“我说让幼宁就在医院里休养着, 你倒是,非要悖逆我的意思,把他接走。惜白,你说是这是做的什么事情?你何苦呢” 原惜白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我想家里的环境要比医院好一些。” “可别。” 原嘉澍笑了声,可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带着一丝丝的讥嘲。 “接回去就算了,也没多久了,我就让你一点也不是不行,可转眼幼宁又进了医院,你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 . 那几乎是含枪带棍的一番话语,其中的责备与讽刺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至始至终原惜白都不能反驳什么,他就像是在那一刻丧失了语言的功能,只能沉默的听着原嘉澍的数落。 而原嘉澍,却没有一点觉得不对的,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楚歌在空中蹲下了身,他想要去看原惜白的面庞,被人这样羞辱,却一句还口的话都没有。 他看到了一张清俊的面容,原惜白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面上含着深深的隐忍,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难过。 . 楚歌有几分疑惑:“不至于吧?” 系统说:“什么?”楚歌道:“就算原嘉澍是原惜白的哥哥,辛幼宁也跟原嘉澍勾搭不清,但原惜白也不至于这样,骂不还口吧?” 那种逆来顺受的样子,就好像已经承受久了,已经习惯了。 系统“哈”了声:“很正常啊,他们家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原嘉澍一直都看不起原惜白,觉得和他说话都是掉了自己的身份。” 楚歌:“???” 一脸懵逼,原嘉澍和原惜白不是兄弟吗?骨肉至亲,至于如此吗? 系统幽幽道:“不是一个妈。” 楚歌:“” 秒懂! 他眼下是类似于幽灵的状态,兼之精神情况不佳,只接收了一小部分世界剧情,当下系统就把这一部分讲给他听。 楚歌已经脑补了五十万字你爱我我不爱你初恋情人白月光朱砂痣的好戏,反向脑补劈腿出轨包养的剧情也脑补了许多。而系统讲出来的也差不多,原嘉澍是原家家主联姻后出生的名正言顺的孩子,而原惜白 显而易见的,私生子。 单从名字也能够听得出来了,嘉澍,好雨也,而惜白 系统幽幽的说:“洗白。” 楚歌:“” 单单就这么听名字,几乎要误以为,原嘉澍才是他的任务目标,而原惜白,是个拆散有情人的炮灰了。 大概对于辛幼宁来说,也是这个样子的。 原嘉澍是他的朱砂痣、白月光,是他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挚爱。而原惜白 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一开始被用来报复原嘉澍,后来又被用来暖床发泄,自始至终都是个替身。 而在原家里,他也是个无比尴尬的存在。 原家的家主以前有一个初恋,后来家里遭遇了危机,便联姻以解决危机,当然,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是要和以前的初恋断干净的。奈何原本应该断干净,又没有断干净,总之原嘉澍出生后不久就有了原惜白。 他们家里的一团烂账究竟是怎么的,楚歌并不知道,他能够知道的,便是原惜白和原嘉澍的年岁相差不过五个月。总归原家一直都只有一个大少爷,而在辛幼宁苦追原嘉澍无果的时候,二少爷就那么突兀的冒了出来。 原家当时遭逢了一点儿困难,又想要故技重施,而或是出于报复,或是因为相似的容貌,辛幼宁笑纳了原惜白。 而原嘉澍对于原惜白的冷嘲热讽与不屑,大概从上一辈,就已经埋下了端倪。 他们兄弟二人相貌生的很是相像,只是原嘉澍的五官更加柔和,而原惜白,轮廓深邃,是逼人的清冽与俊朗。只可惜分明生了一张俊美的面庞,偏偏这样一味退缩与忍让,半分气势都撑不起来。 他就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势,比之原嘉澍,都矮了一截,仿佛跌到了尘埃里。 . 来到这里,他要做的是什么? 斩断原惜白无望的恋爱?重塑他卑微到无法直立的灵魂? 浅浅的疑惑从脑中一闪而过,楚歌看着原惜白那样隐忍的样子,只觉得说不出的维和。明明外形上不差原嘉澍什么,可完全是抬不起头。 就在那时候,原嘉澍的目光掠过,轻飘飘的道:“对了,惜白,我想起了一件事儿,回去后协议你记得签个字。” 原惜白隔了一会儿,才道:“什么协议?” 原嘉澍含着笑,甚是漫不经心:“当然是离婚协议书啊,我记得早就拟好了,幼宁已经签好了字,你今儿个回去,就找出来签了吧。” 一刹那间,原惜白的脸上所有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原嘉澍轻笑,略略带着些疑问:“怎么,幼宁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第81章 act2·剜心 原惜白嘴唇嚅动, 喉咙被哽住了一般, 挤不出来一个音节。 他的面色是全然的灰败,无比的惨淡,却看不出来一点儿惊讶。 就好像那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头顶上一直悬挂着一只靴子, 他一直等啊等啊, 终于到这个时候,才落了下来,惊醒了这个多年来的幻梦。 原惜白僵硬的摇头。 原嘉澍微笑:“倒也没什么, 惜白,我这会儿告诉了你,也是一样的。” 空气中一片迫人的死寂。 原嘉澍却如若未觉, 像是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看着原惜白,修眉舒展, 朗笑而开:“不过呢,惜白, 你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好歹也跟了幼宁那么多年打个比方, 养条狗也养出感情来了不是,我和幼宁也不会亏待了你。” “我跟幼宁说了,在枝北路的那套房子,就送给你了吧还有些基金股票, 也就当做是这些年来对你的补偿你是喜欢直接给你, 还是折合成现金?” 那关切的样子, 就如同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只可惜,谈论的内容,却像个十万八千里,如同心上插刀。 原惜白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的说道:“我不要。” 原嘉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闹脾气了” 原惜白抿着唇,不说话。 原嘉澍看着他,忽而微微笑道:“那这样呢?正好我手上有个好本子,打磨了许多年了,也是冲着三大去的眼下正在选角,惜白,不如就把男一号给你?你也是知道的,公司很看重这个项目,花了大量力气,前期工作也做了不少,当做补偿怎么样” 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还在这个走廊上的人,甚至还瞥了李应一眼,就如同是高高在上的赏赐。 那之后,原惜白的状态明显更加糟糕了,他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要倒下去。 公司,是辛幼宁的公司。 剧本,是原嘉澍的剧本。 那提到的将要开拍的那个本子,从头到尾都由辛幼宁与原嘉澍所设计,就如同他们俩爱情的结晶。原惜白无数次看着辛幼宁扑在那上面去,而当他问起的时候,则是一脸冷漠的告诉他,说了他也不会懂。 明明都身在一个圈子里,明明原惜白也算爬到了演员的上层,他对于剧本下的功夫是许多合作过的导演都认可的,然而到了辛幼宁这里,却成了说了他也不会懂。 想必在他心里,能够懂他的,知道他心意、他灵魂的,也就只有原嘉澍了吧 . 深知这个剧本意味着什么,笃定原惜白不会接,是以原嘉澍才抛了出来。 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满是玩味,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善意。 原嘉澍等待着原惜白回答,最好在他面前就那么崩溃,被他的言语击退,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败者。 他等待着。 原惜白轻声道:“再说吧。” 原嘉澍皱眉,欲要乘胜追击。 原惜白头已经转向了病房:“辛先生还没有脱离险情呢。” . 这是极为讽刺的一件事情,原嘉澍一口一个“幼宁”叫的极是亲热,而原本是更加亲密的原惜白口里,却是一个个疏离的辛先生。 楚歌陡然间回想起来,似乎自己第一次听到原惜白开口,他所用的称谓,就是“辛先生”。 那不像是伴侣,反倒像是上下级。 想到两人之间扭曲的关系,似乎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是说不通。 他只有一个时候,控制不住,喊出了一声幼宁。 ——亲眼目睹那满缸血水的时候。 楚歌看着原惜白那样难过的样子,心里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夜,已然深了。 原嘉澍接了个电话,已经离开了,于是,病房外,就又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靠着金属椅子,手掌撑着额头,半阖上了眼睛,神色中有些许的疲倦,看上去就像是睡过去了。 可是他的眉心却有一道褶皱,另一只手也依旧绷紧。 时不时的看向了病房中。 分明就还没有睡却。 李应从另一边的走廊上过来,小声说:“原哥,你明早九点还有个通告。” 原惜白揉了揉眉心:“推了,说我不去了。” 李应不甘心:“这是当初花了好大工夫争取来的,原哥” 原惜白摇了摇头。 李应闭上了嘴巴,目光掠过了那扇房门。 其实不用说出来,猜都猜得到,辛幼宁没有醒,原惜白根本就不可能离开。 李应等了会儿,终于应了,下去通知安排。 楚歌飘了起来,他跨过了icu病房的房门,飘到了病房之内。 在那些围着的医疗人员里面,他看到了闭着眼睛,生死不知的辛幼宁。 或许是知道生死的,这不是,心电图什么的都还有的吗。 他看着辛幼宁那张惨白憔悴的面容,任凭家世惊人、任凭才华过人,到了这般时刻,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化作枯骨。 楚歌喃喃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他到底是怎么骗到了原惜白,以至于原惜白死心塌地。” 他的任务是要改变原惜白的命运,而原惜白的命运又是什么? 那没有了,给出来的剧情线,到辛幼宁车祸为止就没有了。 重重谜团在堆积,一切都是那么的扑朔迷离,教人剪不断理不清。 以后所有的世界线都是崭新的,他不知道原惜白既定的命运——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楚歌说:“为什么我过来时是这一个节点?”在已知的剧情中,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改变原惜白的命运,他爱恋着辛幼宁,渴求得到回应。 那么在最初的时候,就由追求原嘉澍转为追求原惜白,亦或是结婚后好好待他,亦或是原嘉澍回国后就保持着朋友的距离,不越界一步无论哪一个节点,都有方法是可行的。 而不是像他现在,成为一个什么都触碰不到的魂灵。 系统说:“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啊楚三岁,这是任务选择你,不是由我来决定的啊。” 楚歌面无表情:“那我要你有什么用啊。” 系统说:“帮你塑造玄学主义价值观。” 楚歌:“???” 他非常严肃的说:“我是沐浴在红旗光辉下长大的!我只知道唯物主义科学价值观!” “没关系。”系统语气十分之安详,“马德里不相信科学。” 楚歌:“” 有些时候他也挺佩服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的。 想当初第一次做任务,他一听到兼容灵异因素就吓得瑟瑟发抖,喊着“社会主义战士不惧一切牛鬼蛇神”,心里其实都已经吓得直哆嗦了。哪里像现在,自己都已经成为了一个幽灵一样的玩意儿,也脸不红心不跳,压根慌都不慌。 系统听他发表完这一通感慨,忽然“咦”了一声。 楚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系统说:“你一提醒我才发现,楚三岁,这个世界的确是兼容灵异因素的耶!” 楚歌:“” 系统说:“我看了一下,你这样子就挺像孤魂野鬼的。” 楚歌:“!!!” 要命了亲! 他现在正在医院里飘荡,医院就是传说中各种不可说故事的高发地点吧! 楚歌吓得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了,简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猛鬼和幽魂。他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辛幼宁,从没有哪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期待他醒过来。 辛幼宁依旧闭着眼睛,楚歌像箭一样,飞速的窜过去,拼命地往着他身体里窜。 然而就如同昨天的那样,他径直穿过了辛幼宁的身体,什么都碰不到。 明明他醒过来时,就应该在这个身体里,眼下,却飘荡在了体外。 楚歌犹不死心,尝试着重合辛幼宁的躯体,将自己贴上去,他学着辛幼宁躺在床上,伸开胳膊,摆正脑袋。 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排斥力,仿佛是要将他驱逐。 一开始楚歌以为是错觉,毕竟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他再一次感受到那股排斥的力量,来自于辛幼宁的脖颈。 他定睛望过去,想要看那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辛幼宁却穿着病服,扣子扣得好好的,什么都看不到。 楚歌想要伸手,将辛幼宁的衣领给扒开,手又一次直接穿透过去,到最后,他也只看到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延伸到了衣领下面。 楚歌抖了一下:“那是什么?” 本着安慰他的原则,系统道:“装饰的小吊坠?” 是什么吊坠,居然能够让他感受到一股排斥的力量? 楚歌很好奇,但是他琢磨不到。 他从辛幼宁的身体上起来,坐在病床上打量。 那其实是坐不上去的,楚歌根本感觉不到实体,但是如果自己愿意,他可以假装自己坐在那里。 滑过了蓝白条纹相间的病服,楚歌看到了其下露出了一根胳膊,看到了手腕处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足可以想象,那下面是多么狰狞可怖的疤痕。 他看着那厚厚的绷带,突兀的又抬起头,看向了病房外。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确定了病人身体特征已经稳定下来,医生朝外走去,打开了病房门。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原本还倦然欲睡的原惜白蓦地站起,眼神清明的如同从未入睡。 “医生,他好些了吗?” 医生点了点头:“暂时稳定下来了。” 再听到那句话后,原惜白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缓下来,就像是被拉满了的弓弦骤然松开,他竟然站立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在另一侧的李应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了他。 原惜白脚磕到了金属椅,明明是很疼痛的,可是他脸上却绽开了笑。 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与喜悦,清冽的眉目舒展开,让楚歌瞧着都怔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原惜白还在那里,最初的轻松过去后,收敛下来笑容,有礼的问着医生,病房内辛幼宁眼下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够进去探望。 系统说:“楚三岁,你在嘎哈。” 楚歌轻声道:“我在想,原嘉澍真的爱辛幼宁吗?” 系统说:“怎么了?” 楚歌道:“这是我看到的,原惜白第一次笑。” 系统不明所以。 ——自从来到医院后,原嘉澍尽管满含担忧,但从未吝啬过笑容,当他嘲讽原惜白的时候,唇角常常弯起。 明明辛幼宁那时候是生死不知的。 而且 楚歌看向了辛幼宁手腕上包裹的厚厚的绷带,仿佛要透过绷带,看到那下面狰狞蜿蜒的伤口:“直到原嘉澍离开,他都不知道,辛幼宁这次进医院是因为割腕自杀。” 他还以为着,那是车祸的后遗症。 第82章 act2·剜心 医生还在和原惜白说着些什么, 然而已经无暇去在意了。 楚歌不禁回想起原嘉澍到来时, 反复回忆着他的言语与动作。 担忧确然是担忧,心急确然是心急,然而在原惜白的面前, 却显得黯淡。楚歌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原惜白的样子, 忘不了那一声嘶声裂肺的“幼宁”,就仿佛振聋发聩、响在人的灵魂上。 与那样的原惜白比起来,原嘉澍的担心与忧虑就像浮在层薄薄的纸页上, 用画笔勾勒出来的,诚然精巧绝伦,然而美则美矣, 却不似真物。 像是刻意画出给人看的。 系统说:“大概爱的不如原惜白深吧。” 楚歌默然。 原惜白,他爱的太深,又太过于卑微, 复杂的家庭条件与畸形的婚姻关系,以至于他把自己放到了极低的位置, 整个人都几乎跌到了尘埃里。 而辛幼宁,就是他高高在上的神。 . 翌日清晨。 经不住李应的劝说, 兼之身体的确承受不住,原惜白动了脚步,大概是要离开医院去休息。 楚歌看着他疲惫的眉眼,目送着他起身, 渐行渐远。楚歌原本是在金属椅子上坐着的, 在原惜白离开时, 忽然间,却出现了一股奇怪的吸引力,将他从金属椅上扯了起来,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飘向了原惜白。 系统:“???” 楚歌:“???” 一人一系统都陷入了懵逼之中,明明他本来是在金属椅子上坐着的啊,也没有想着要离开,那之前还计划着怎么融入辛幼宁的身体呢。 然而却这样不由自主的飘过去,直到原惜白在电梯前停下脚步,于是,那股奇怪的吸引力就随之消失了。 就好像什么异常都没有,楚歌依旧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但是他的位置,已经移动了老远。 楚歌抖了一下:“统,统,统子,这,这,这是怎么了?” 系统估量了一下,灵光忽闪:“大概是你不能够离原惜白太远?” 楚歌尝试着要后退一步。 正如系统猜测的那样,果不其然,他退了一步,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体,就有一股吸引力骤然袭来,迫使他朝前挪动了那么一小段,又漂浮在刚才的位置。 楚歌试着朝前走,没有任何异样,但朝一旁走,过了一段距离就又会被拉回来。 他发现似乎以原惜白为中心,他只能够在方圆的一点儿距离中活动,不能离原惜白太远,否则,就会有强制的力量将他带回。 “叮!” 一声柔和的电子音,电梯口前的向下按钮消去了红光,电梯门缓缓打开。 楚歌还在沉思当中。 系统踢了他一脚:“电梯来了。” 楚歌说:“统子你这么着急嘎哈。” 系统说:“你要是想上演电梯惊魂可以还待在这里。” 楚歌:“!!!” 他慌而忙之的跑过去,想要跟着原惜白一起进入电梯。 开什么玩笑,刚才只是在走廊上飘一飘还好,如果进入立体世界,他被强制着扯下去,想想医院楼层还有黑暗的电梯井,魂都要给吓飞的好吧。 楚歌靠着原惜白,站在他的身边。 金属电梯门并未曾关上。 系统幽幽道:“电梯核载十三人,为什么进来十二人后就拉响满员警报了呢?敬请收看名侦探柯南第五十集,图书馆杀人咦咦咦,楚三岁你怎么了?” 楚歌手脚并用的想要缠在原惜白身上,奈何他压根触碰不到,他感觉自己都已经快哭出来了:“统,统,统子我要投诉你恐吓宿主。” 系统:“你不是说自己心脏已经练出来了吗?” 楚歌“汪”的一声哭成了狗子:“心脏练出来了,胆子没有练出来啊!”系统:“” . 社会主义战士是不惧一切牛鬼蛇神的,奈何楚歌现在就是个解释不清楚的牛鬼蛇神,科学唯物主义完全没有办法解释他的存在。他被图书馆杀人时间吓得兢兢战战,几乎是电梯门移开就迫不及待的窜出去了。 如果这时候他还是个活着的人,那么想必就会撞在来人的身上,然而他已经没有了身体,于是楚歌就直接来了个穿心而过。 这滋味 当真是心飞扬,透心凉。 总归这样穿透人体的感觉并不好受,比穿越那些没有生命力的建筑物还要不舒服,浑身像是被冰块贴了一样冷飕飕的。 楚歌回过身去,打算找原惜白在哪里,却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一幕。 那个被他穿胸而过的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原地,他的脑袋朝着某一个方向,就像是在看着什么。 楚歌顺着年轻人的目光望过去,正正看到了原惜白。 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面颊,只是露出的两只眼睛下有浓重青黑,明显是没有休息得好。 原惜白本来是向前走着的,却如同察觉到了目光,蓦地侧头。 就在那时,那个年轻人大步走过去。 楚歌:“!!!” 他吓了一跳:“统子,这哥们儿他想嘎哈啊!” 年轻人走到了原惜白身前,正巧与他平视。年轻人看着口罩上露出的眼睛,蓦地绽开笑容:“原老师,是你吗?” 原惜白眉心一跳。 李应跟在他身后,立刻就要冲上来。 年轻人如同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现出了懊恼的神色,慌张的看了周围一下,脸上笑容也消失了,压低了声音:“我是您的粉丝,您能跟我合一张影吗?” 原惜白道:“抱歉,我现在并不很方便。” 听到他的回答,年轻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勉强的笑道:“没,没关系,原老师,您来这里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吧我可以理解的。” 大概是莫名的眼熟感作祟,又或许是得知了辛幼宁暂无大碍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或是年轻人眼神太过诚恳、神色太过于失落,原惜白心软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给我的助手留下地址,我寄一张签名照片给你。” 年轻人眼睛蓦地亮起来,难掩欣喜:“谢谢您原老师,谢谢您!” . 他的脾气当真是很好,温柔的跟水一样,楚歌想。 即便是在医院里被人拦下来,之前还一宿没睡,也没有动气,而是好言好语的跟人说话,尽力满足粉丝的需求。 原惜白朝着医院外走去了,而李应在后面,拿着纸笔,正等着那个年轻人写下地址。 楚歌抬头望去,就撞见那个年轻人写完了、正朝外望来,追随着原惜白的背影。 那目光中依旧没有褪下去兴奋与惊喜,而那之外,更多了一丝眷恋和不舍,就像是恨不得冲上来,站到原惜白的身边。 楚歌咋舌。 这些追星的粉丝啊 系统说:“原惜白有过不少经典角色,粉丝疯狂倒是挺正常的” 楚歌翻了翻,幽幽地道:“但是这是个汉子啊” 而原惜白经典角色的粉丝,通常是妹子的 系统:“” 那个年轻人回到了电梯口前等电梯,楚歌跟着收拾好东西的李应一起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时蓦地停下来,一下子犯了难。 楼外,艳阳高照。 夏末秋初,酷暑之意还未曾褪去,最要人命的却是白花花的骄阳。 楚歌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山野杂谈,忍不住缩了一下,艰难的道:“统子,我要是出去,不会灰飞烟灭了吧?” 传说里那什么个孤魂野鬼或幽灵,都是见不得太阳的。 楚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所有过往的故事都告诉他最好不要接近太阳。 之前他跟着原惜白飘出来的时候是晚上 系统说:“你怕什么,你又不是脏东西。” 楚歌道:“你当真?” 那声音还有些发着抖。 “当真当真当然当真”系统跟他保证,“要不然你跟着原惜白一起走啊,有问题他肯定会保护你的。” 楚歌简直想吐槽,原惜白连看见他都不能够还怎么保护他,怕是他自己都被晒得化作灰烬了原惜白还感受不到。 就在那个时候楚歌感受到了一股牵引力,原惜白在朝前走了! 楚歌的活动范围完全以原惜白为中心点,只要原惜白一动他就会跟着走,身不由己的被拽向太阳下,楚歌几乎是惊恐的想要退后—— 阳光照过了他的身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楚歌站在了灿烂的骄阳下,他的身体依旧是半透明的,却并没有一点儿不适。 他伸出手,打量着自己的胳膊。 系统说:“楚三岁,你怕什么啦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是脏东西的了。” . 司机在前面开着车,李应坐在副驾驶位上。原惜白上车后,便困倦的闭上了眼睛。 楚歌挨着原惜白,坐在他身边。 原惜白疲倦的道:“你们谁通知的他?” 前方,司机不明所以,只有李应知道他指的是谁,连忙道:“原哥,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通知原大少爷?” 原惜白不置可否。 李应猜测道:“说不定是闻迎通知的他?” 闻迎是原惜白的特别助理,心腹爱将,原惜白与之打交道的并不算太少。 七夕那次车祸后他就首先通知了闻迎,这一次当然也告知了他。 最为担惊受怕的时候,却没想到原嘉澍不请自来。 李应有些迟疑的看向身后,却发现原惜白双眸阖着,呼吸匀长,不再开口。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 即使在睡梦中,原惜白也睡得不是那么的安稳。 楚歌坐在他身边,想要看出个究竟,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始终有一个疑惑存在于心中:“为什么我只能在原惜白身边活动?” 这一次,他的身份难道不是辛幼宁吗? 他的身体还在医院中,难道不是应该只能待在辛幼宁身边? 那之前原惜白一直都守着辛幼宁不曾分隔太远,直到离开的时候楚歌才意识到了其中的究竟,他不太能够理解。 系统幽幽地道:“大概是为了让你亲眼看见,原惜白是有多么的爱你吧” 楚歌也语气幽幽:“然后顺便看穿原嘉澍的真面目,发现他对我的爱不如原惜白的十分之一,实际上只是贪图辛幼宁的钱财而不是爱着我这个人,醒来之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撕掉离婚协议踹掉原嘉澍,从此走上跪键盘跪榴莲跪主板的耙耳朵道路?” 系统:“计划通。” 楚歌:“” . 这剧本挺不错的,真的。 假如按照他设计的那个走向,说不定就是人渣苏醒、幡然悔悟,再来个原惜白那时候已经心死不爱他了,说不定就是个人渣追求的漫漫忠犬路。 可问题是,现在在这里的人,是他,压根就不是辛幼宁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看到的,想要辛幼宁看到,辛幼宁却也看不到。 若果只是想要改变原惜白的命运,并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不如让他现在就醒过来,包管感动于原惜白将他送去医院,从此再不提离婚的事儿。 他胡思乱想了老半天,车辆平稳的行驶,穿梭过一片林荫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辛幼宁与原惜白在枝白路的别墅。 辛家另有老宅,但那是辛幼宁父亲、辛家老爷子辛致和现在的居所,辛幼宁成年后,就从老宅中搬了出来,只是逢年过节回去一次。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一年倒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这栋位于枝白路的别墅里。 也正是这样,才给了原惜白无数卑微的希冀。 . 走时正值黑夜,此刻才见得了全幅光景, 独门独栋,花香满园,蔷薇缠绕着篱笆蔓生了出来,吐蕊竞芳,娇艳绝伦,空气中隐隐有淙淙的流水声,带着一股湿气。 原惜白大概是太累了,这个时候还睡着,李应朝后看了一眼,没有喊醒他,开始处理事务。 楚歌飘过去,凑到手机屏幕上看,发现李应是在和电视台解释,为什么今早的通告放了鸽子,没有去。 当然辛幼宁的事情不可能拿出来说,李应随便搪塞了个理由,身体不适。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如果这个时候赶过去,调一调原惜白的出场顺序、让前面打打圆场或许来得及,奈何原惜白此刻的状态,一夜未睡,疲惫困乏。 他的全幅心思都在辛幼宁身上,又怎么适合再去。 不知过得多久,原惜白才终于醒来,他嘱咐了李应几句,就打开大门,进了别墅。 昨晚事发突然,玄关凌乱,一片狼藉,客厅旁侧还有凝固的血迹,正是他把辛幼宁抱起带走时流下的。 从三楼浴室到一楼,蜿蜒了一路。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地面上凝固的血痕,楚歌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第83章 act2·剜心 明明应该休息了, 原惜白却从卫生间里找了一张毛巾出来, 弯下身体,仔仔细细的将地上凝固的血痕擦掉。 楚歌晕血,原本不想看, 却忍不住总飘过去些许视线。 就看到原惜白擦得十分认真, 像是有强迫症一般,把地上所有的痕迹都擦去,客厅、走廊、楼梯, 直到他来到了三楼主卧里的浴室门前。 忽然间就像是没有了力气,手指一松,毛巾掉落在地。 雪白的织物上, 沾满了暗红色的血痕。 浴室的玻璃门依旧开着,露出了些许缝隙,隐隐看得到门后大亮的灯光。 门旁被搬来的软凳上, 还摆放着昨晚找出来的衣服,只不过被踩到了地上, 浸了水,脏污的不成样。 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原惜白蓦地后退了一步,他踉跄的倒在了墙边,嘴唇嚅动着,不知是在叫着谁。 灵敏的听力拯救了楚歌, 他清晰的听到了那个从原惜白口中出现的名字。 “幼宁, 幼宁” 原惜白闭上了眼睛,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亲眼看到那一缸血水的时候没有哭,守在病房外等待抢救的时候也没有哭,被原嘉澍肆意嘲讽羞辱的时候也没有哭。 直到再见了这如同通向噩梦的浴室门,情绪再也承受不住,仿佛又回到了梦魇般的昨夜。 “幼宁” 他反复呢喃着,一声声的喊着,就像是拼命地想要叫回那个人。 楚歌走到了他身前,弯下腰,蹲在了他面前。 他朝着原惜白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却无法触碰,直直的穿透过手臂。 原惜白满面泪痕,将脑袋埋入了膝盖中,手臂环住,仿佛那样就可以获得力气。 模模糊糊的咕哝堵在了嗓子中。 楚歌一声一声的听着,只觉得心脏如同被揪住。 许久之后,他抬起了头来,眼眶通红,泛着水光。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原惜白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踉跄着走出了卧室,他沿着扶梯下楼,走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前。 楚歌隐隐间猜测出了这个地方是哪里。 辛幼宁的书房。 他和原惜白堪称是相敬如冰,是以这个书房,原惜白从来都没有踏进去过一步。 然而这个时候,原惜白却站在书房的门前,迟疑着,终于拧开了把手。 楚歌喃喃道:“他要找什么?” 辛幼宁不喜欢原惜白,把他当做替身,但是在有些地方,又相当的古怪。 比如他长年累月都住在枝白路里;比如他除却原惜白,再没有第二个情人;比如他一面嫌弃着原惜白,一面又不许任何人折辱他,令人给原惜白铺平在演艺圈的道路。 再比如他设在家中的这个书房,从来都不曾上锁,只是在第一天就警告原惜白,不许去打扰他。 也亏得原惜白当真听话,这么多年,没有进去过一次。 书房宽敞且明亮,正中一张乌木书桌,其上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 纸页雪白,与其下厚重的黑色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然而抬头的六个大字,殷红的颜色刺痛了人的眼—— “离婚协议书”。 . 那是原嘉澍口中提到的协议书,原本就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在辛幼宁的书桌上。 在门边伫立了良久,捏着门把的手指根根发白,他才终于放开,缓缓地走进去。 原惜白站到了书桌前,沉默的看着那一叠薄薄的纸页,明明轻于鸿毛,一个个字,却重逾千斤。 甲方,乙方,感情破裂,财产分割 那些冷冰冰的字符如蚂蚁噬咬着人的心脏,原惜白一个字都不想要看,他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尔后,便看到了挺拔深峻的签名: 辛幼宁。 原惜白双目通红,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落到了薄薄的纸页上。 险些要打湿那挺拔的签名,被他慌而忙之的抹掉,却已经晕湿了一片。 他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只得抽出纸巾,拼命擦拭。 许久之后。 原惜白手指轻轻地摩挲过那三个干涸的字迹,声音极轻:“原来你愿意和我回家,是为了这个呀,幼宁。” 辗转的叹息下一刻就飘散在了空中。 楚歌恍然。 第84章 act2·剜心 大概是那次车祸后, 原惜白劝辛幼宁回家中休养。辛幼宁最起初并不愿意, 后来却不知是为着什么,回心转意。 原惜白还以为是自己真的说动了辛幼宁,满怀欢喜, 却不知道, 在这易碎的假象下,是残酷的现实。 一封早就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冰冷且无情。 辛幼宁字早已签好, 回家只不过是为着多哄哄原惜白,最好教他心甘情愿的签字。 自此,一别两断, 再无干系。 “你说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情。”原惜白低声说,“我答应,我答应你就是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不开?” 他提起了一旁的钢笔,看也没有看前面的条款一眼, 便要落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笔帽已经旋开、手腕已经悬在空中, 却不住的发着颤,不住的抖着,怎么都落不下笔。 那仿佛是脑海中天人交战,截然相反的年头激烈厮杀, 原惜白死死咬着嘴唇, 手腕剧烈颤抖如同筛子。 楚歌看不下去, 他连自己没有形体都忘了,上前一步,就要抢夺过原惜白手中的钢笔。 毫无意外,他扑了个空。 一声“啪嗒”脆响,惊破一时恍惚。 刹那间,握笔的手一松,钢笔蓦地掉落在木桌上。 原惜白颓然的放下了双手,死死的捏住了桌沿。 他手指修长,指节纤细,原本极为漂亮,被粉丝赞誉了无数次,这个时候,却透出了一种惨淡的白色。 “幼宁” 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云外天际的那个地方去,茫然且无措。 他扫过了宽敞的书房,怔怔的盯着落款处那三个墨字,那不知是过了多久,茫然与恍惚褪去,眼神变得清明。 楚歌心中一跳,不明所以。 原惜白忽然伸出手,拎起那张纸页,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尔后,扔到了桌上。 就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他摆弄着桌上的电脑,开机声响过,电脑屏幕亮起来后,却停在了屏保上。 需要输入密码。 原惜白几乎没有做思考,只停顿了一瞬,就飞快的敲击了一段数字,打下回车。 屏幕上现出“欢迎回来”,顺利通过。 楚歌目瞪狗呆:“卧槽,他知道辛幼宁电脑的密码、” 系统说:“楚三岁你想什么呢,简单的不得了。” 楚歌问:“是啥啊统子?” 系统说:“原嘉澍的生日。” 楚歌:“” 这可以说是相当的人渣了。 自己伴侣的电脑开机密码,是自己哥哥的生日,并且自己哥哥十分瞧不上自己,自己伴侣致力于追到自己的哥哥这好一对狗男男啊! 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时候原惜白的心情是什么。 原惜白顺利的进入了桌面。 辛幼宁的电脑桌面干净的不行,自带图标全都删掉了,空空荡荡,一眼望去只有左上角的两个新建文件夹。 其中的一个写着“协议”。 楚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惜白手指挪动,鼠标移动到那上面,点击,进入。 果不其然,那是离婚协议书的电子档。 原惜白这个时候面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特别的表情,堪称是面如止水的打开,十分平静的扫了一遍。 楚歌猜不透他心思“他想要找到什么?” 系统说:“你问我,我咋知道。” 原惜白无声的浏览着,忽然间站起身,拎着那一张纸页,就是离婚协议书的最后一张,走出了这间书房。 他来到了二楼的另外一头。系统说:“这是原惜白的书房。” 楚歌“哦”了一声。 那里面摆设和辛幼宁的哪一间大相径庭。 原惜白走到了书柜前,拉开了最下面的那一排,不透明的红木书柜。 里面放着一个塑料的文件夹,他把那个文件夹拿了出来,尔后,取出了其中的一纸文件。 楚歌看到了头上的字迹,僵硬了一下。 系统幽幽道:“你的算盘做得挺好的啊,还做了婚前财产公证书。” 楚歌:“” 他实在是搞不懂原惜白把这个找出来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一看婚前财产公证、协议书什么的,和离婚协议上的一不一样? 可问题是,原惜白也就只拿了一张过来啊。 原惜白根本就没有看前面,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 两张纸页被合拢到了一处。 楚歌忽然间心脏怦怦直跳,顺着原惜白的手指轨迹,明白了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签名。 电光火石间,一个猜测划过他脑海。 原惜白怀疑那不是辛幼宁的签名! . 一室安静。 原惜白手指沿着两处签名的字迹,不住游走着。 楚歌在书法上没有什么研究,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两个字的分别,在他眼中,两处的字迹都沉峻挺拔。 但原惜白的眉是微微蹙着的,目中也出现了思索的色彩。 他在那里沉吟良久,忽然间旋身,手指夹着写有签名的两页纸,直直出了书房。 走廊之上。 原惜白拨通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有点事情,需要你过来一趟。” “好的,原哥。”李应没有细问,立刻答应,“我马上过来。” 原惜白进了书房,草草的扫了桌上那堆摊着的纸质文件,尔后,全部收起,拿到了辛幼宁的书房。 先前扔在那里的离婚协议书还摊着的。 一双手覆上,连着轻薄的纸页。 原惜白看也不看,把婚前财产协议书搁在了离婚协议书的上边,码的整整齐齐,搁回了自己的书柜。 楚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把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协议一起摆出来。 原惜白单独拎出来有签名的两页,放在了一起。 不多时。 楼下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李应赶过来了。 原惜白去给他开了门,把桌上的两页纸递给他:“找个靠谱的机构,做一下笔迹鉴定,越快越好。” 李应目光瞥到了文件末端的签名,入目辛幼宁三个字,心中一凛。 “好,原哥,包在我身上。” 原惜白点了点头。 李应要找个文件袋把两张纸页装起来,这一动作间就看到了那上面前头的字,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原惜白说:“怎么了?” 李应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最上面的那一张:“原哥,我没有看错这,辛先生他要和你离婚?” 名字都已经签上去了,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原惜白苦笑了一声。 李应从那个笑容中得到答案,一想到数年来的种种所见,一下子就炸开,满含怒气道:“他怎么能够这样!” 那些情绪原本已经按捺下去,此刻听到李应的怒喝,又再一次泛起。 原惜白笑容甚是惨淡:“原本以前就说好了的呀” 那是除了当事人以外,再没有任何人知晓的。 两个人结婚前,辛幼宁曾与原惜白约法三章,或许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那些要求最后简化成两个,可最后一个,却最为致命。 其一是不许干涉辛幼宁,其二就是只要有一天辛幼宁腻了,那么就解除婚约。 这段关系辛幼宁是高高在上的主导者,他掌控着原惜白的感情,随时随地都可以喊下结束,而当结束的那一刻,婚姻里的另一个人势必会遍体鳞伤。 可明明知晓这一切,原惜白仍旧控制不住,飞蛾扑火般的冲到他身边。 那是一个献祭的姿态。 原惜白轻声说:“辛先生原本就并不怎么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我哥。” 李应愤愤道:“既然这样,他当初为什么又要和你结婚!” 是呀,为什么呢? 原惜白喃喃道:“因为原家的生意出了篓子,必须要想办法度过那道坎,而联姻就是一个很好的法子” 实际上呢? 不是这样的,原惜白对自己说,他给出的答案根本就没有到达点子上。 终归不过是为了报复远走海外的原嘉澍。 李应看着他,道:“那夜不能这样作践你啊,原哥,这些年你过得还不够苦吗,这方法跟卖儿子有什么区别你是怎么想的呢?原哥,等到辛先生醒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原惜白怔怔半晌,垂下头去,不说话。 李应一见他这样子什么都明白了,在原惜白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想法,当下心里真的跟窝了团火一样,烧的没地方发泄。他是真不知道辛幼宁有什么好,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践原惜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一个无情的暴君,偏偏原惜白自己还割舍不下。 “原哥”李应苦口婆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这样一根筋的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原惜白勉强的笑了声:“我以为你是给我打抱不平的,怎么是来劝离的。” 李应有心想说,等到辛幼宁醒来后,那结局只有一个,劝不劝都是一个样,就见到原惜白摇了摇头。 “不说这个了,先把笔迹对比了吧。” 第85章 act2·剜心 原惜白其实长得相当好看, 眉目清俊, 五官明朗,尤其是专注看人的时候,眸光邃亮, 如一泓春水盈盈有情。 想一想也知道, 在这个靠脸吃饭的年代里,想要成为一名当红的小生,颜值必须要过得去。 若果以前可以这样近距离的欣赏美人, 楚歌一定欣然,然而眼下,却截然相反。 他在别墅中飘荡着, 在沙发上坐着,在墙壁上靠着,却下意识的避开了原惜白。 那个青年是温润柔和的, 然而周遭的空气,却是灰暗的、苦涩的、压抑的, 就好像被剥去了所有快乐的气息,黑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楚歌成为了一个半透明的幽灵, 他肆意的漂浮在空中,却更加敏感的察觉到了人的情绪。 原惜白无疑是爱着辛幼宁的,然而那样的爱意,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楚歌承受不来。 靠近了原惜白, 看着青年的面容, 他就会觉得胸口发堵, 心里难受,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激涌着,让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开。 他在别墅中飘荡,将建筑结构摸了个清清楚楚。偌大别墅,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冷冰冰的宾馆。第一天里,原惜白去给辛幼宁找衣服仿佛只是假象,他发现这两个人,婚内分居,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除却不许原惜白踏入他的书房以外,辛幼宁甚至不许原惜白在他的卧室中留宿。 每次折腾了大半夜后,辛幼宁都会恼怒的将原惜白赶走。 即便是第二天早上,原惜白给他熬了粥来,一点一点的伺候他喝下,辛幼宁也没有个好脸色的,常常挑剔原惜白的手艺。 楚歌幽幽的叹了口气:“拔吊无情,爽完翻脸不认人真是人渣哦。” 系统说:“身为一串认真严谨的数据,楚三岁,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 楚歌:“啊哈?” 系统一击致命:“每天喝粥的都是辛幼宁。” 楚歌:“!!!” 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卧槽,统子,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系统说:“是的,就是你想象的那样,没错。” 楚歌:“” 他有想象什么了啊喂! 系统说:“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你没有一点儿‘哔——’数吗?” 楚歌差点没有掬出一把宽面条泪来。 说好的霸道总裁的替身情人呢!说好的被迫替婚:豪门总裁爱上我呢!说好的替嫁娇妻:总裁老公太冷酷呢! 怎么一秒钟画风突变、掉了个个儿啊! . 这期间,原惜白几乎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去医院报到。 他上一部电影早已经杀青,最近的电视剧也进入了后期制作环节,只要自己不接本子,倒是窝着不出去也成。 医生说,辛幼宁眼下的情况差不多已经稳定,只要再休养些时候,就会醒来。原惜白日日盼着辛幼宁醒,却日日都不曾见他醒。 病人有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 他原本是想着就一直守到辛幼宁醒过来为止,但计划却赶不上变化,原惜白不能再等下去了。 辛幼宁出事前他曾拍的最后那一部电影,眼下到了宣传期,导演十分重视,雄心勃勃的要冲击大票房。 其他演员也就算了,原惜白作为那部电影的主角,万万没有办法走开,他得马不停蹄的跟着剧组到处跑。 离开前辛幼宁通知了闻迎,让他派人去病房守着,如果化作别的人,原惜白放心不下。 即便是这样,原惜白也始终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儿,空空荡荡的。 万般不舍之下,原惜白离开了医院,临走前再三叮嘱,有了消息一定要通知他。 . 原惜白跟着剧组,天南海北的到处做宣传。 楚歌的活动范围向来就是以原惜白为中心点,因此也跟着原惜白,天南海北的到处飘。 在外赶场宣传的日子非常辛苦,常常一天要敢三四个场子,一个活动结束后,立刻就要转移,只有在车上的短短一点儿时间,可以供休息。 楚歌就待在他身边,天天的看着原惜白这样折腾。 在外,面对着那些粉丝和观众的时候,他还可以做到笑容温和,风度翩翩,然而一旦到了后台、到了车上,眉目间的疲惫就再也压制不下去,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就那么突然间睡去,直到被助理小心翼翼的喊醒。 不是不想要他多休息一会儿,可当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而再一次出现在台前的时候,他又会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忙的如同陀螺转,还要打起精神不出一点儿差错。 原惜白的状态当真是肉眼可见的下滑。 楚歌不用睡觉,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得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观察原惜白,看着他对着粉丝微笑,看着他在媒体记者间周旋,看着他对同剧组人员风度翩翩、温和有礼。 就在那样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观察力,楚歌发现,他的认知,似乎出了一点儿差错。 对于原惜白,除却那一声嘶声裂肺的“幼宁”之外,他的印象定格在了原嘉澍面前逆来顺受的身影。 不。 并不是这样的。 原惜白从不卑微。 他只是心甘情愿的,跪在了辛幼宁的身前。 连带着被辛幼宁捧上了心尖的原嘉澍,也不愿意口出恶语,因为那是辛幼宁真正爱着的人。 而想明白这些后,楚歌的心中,却有一点点酸涩。 他当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值得最真挚、最热忱的爱,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反被残忍以待。 原惜白性格温和,甚少有什么尖锐的言辞,也不会说什么抱怨话,更不要说耍大牌。 剧组上上下下,从导演到主演、到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 而他的业务能力也相当的出色,一次欣赏的时候,楚歌看到了导演放出来的片花,画面养眼、音乐悠扬,制作相当优良。而其中有一个原惜白受伤倒下的眼神,直击人心灵,相当出色。 这样忙得不可开交的气氛中,楚歌险些要忘记、另一个城市、医院的那一头。 直到李应打过来那个电话,直到数日前托付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李应诚惶诚恐,走南问北,一连去了好几家专业机构。 笔迹鉴定的结果经过反复验证,得到确认。 原惜白手指发颤,屏住呼吸。 然而他注定要得到一个残酷的结果: 那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 楚歌哑然。 他所得到的、属于辛幼宁的记忆并不完全,其中就缺失了那么一段,更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无比模糊。 辛幼宁出了车祸后,很是在医院休养了一些时日,又被原惜白接回了家中,悉心照料。 那段时间他成天昏昏欲睡,记忆零零碎碎、不成片段,根本提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那估摸着就是伤到脑子了。 辛幼宁是什么时候拟定的离婚协议、又是什么时候签的字,楚歌通通都搜寻不到。 他只知道,在听到李应的答案后,原惜白平静的“嗯”了一声,照着往常那样叮嘱了几声,要小心注意辛幼宁的情况,一旦有了什么动静就告诉他,然后便挂断。 就好像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 怎么可能呢? 那个下午原惜白一直都在走神,频频恍惚,以至于在台上差点都出了错,还是导演给他打了圆场,把话题给扯了开去。 导演倒是挺关心他的情况,下来后问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原惜白先谢过了导演的好意,再道:“不是什么太特别的,家里人出了点事儿。” 导演了然于胸,打趣道:“女朋友?” 原惜白摇了摇头。 “男朋友?” 本来只是说着玩儿的,然而看到原惜白沉默的样子,导演心中不知怎么就“咯噔”了一下,该不会猜中了吧? 原惜白回过神来,苦笑了声:“我哪有男朋友。” 根本就不是他的男朋友。 是他的伴侣啊。 第86章 act2·剜心 得知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是辛幼宁亲手写下的, 原惜白着实消沉了一段时日。 旁人看不大出来, 楚歌却敏锐的察觉了。 但即便是这个样子,原惜白依旧每日按时按点给医院打电话,问询辛幼宁的情况。 他人离开了, 却不放心, 特意留了个人在那里,每天给他观察汇报。 闻迎理解他的心情,之前交代过, 那边留下来的人倒也是规规矩矩。 原惜白每次的闻言只有一个,从来都不带变化一下的。 偏偏小助理的回答也只有一个,亦然没有一丝变化。 那样的结果让原惜白的心脏渐渐沉下去, 如同没入了无底的深潭。 还未曾醒来。 一开始,原惜白安慰自己,那有可能是身体没有恢复过来。再后来, 他安慰自己,有可能是意识里不想要醒来。到现在却是什么安慰都挤不出了, 他再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已经外出宣传快要两周,而辛幼宁, 依旧在昏迷。 恐慌渐渐攫住了他的心脏。 原惜白机械的,一日再一日的听着那个重复答案,气压亦是一天比一天更低沉。 楚歌始终觉得有一些不对。 按理来说辛幼宁早就应该苏醒了,如果顺利的话, 那时间应该是在原惜白离开前, 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系统说:“楚三岁, 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楚歌说:“什么?” 系统慢条斯理的说:“辛幼宁现在的意识是你啊,你没有回归身体,他怎么醒的过来?” 楚歌一呆。 他想起来在医院中的情况,试了好多次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够跟着原惜白离开。 楚歌无奈道:“但是,我进不去啊” 系统道:“大概是那个时候,辛幼宁的身体太虚弱了?” 楚歌想了想,摇头,说出自己注意到的一件事情:“辛幼宁的脖子上似乎挂着个什么玩意儿,对我有排斥。” 自从成为幽灵后,他唯一感觉到的就只有那两个,来自于辛幼宁的排斥力,还有来自于原惜白的引力。 . 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成为幽灵就已经够吊诡的了,再出现什么幺蛾子楚歌一点都不例外。 楚歌琢磨着琢磨着打了个寒颤:“统子,该不会是辛幼宁自己本身的灵魂在排斥我吧” 系统就直截了当的仨字儿:“不可能。” 楚歌问:“为啥” 系统道:“为了让任务顺利的完成,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你来到了这里,那么你就是他。” . 或许能够说通的理由就是他是辛幼宁的意识,但偏偏眼下他跟着原惜白在外面,连见辛幼宁一面都做不到。 楚歌想要和原惜白交流,奈何他费劲了力气,也触碰不到。 多日来早已经习惯,所有的努力,最后也不过是徒劳一场。 这样着,他就看到原惜白越来越紧绷,越来越压抑,周身的气息似乎都要凝结。 连剧组的人员都看出来了。 导演再一次来问他,家中是不是出了大事儿。 原惜白这一次不再逞强,匆匆的告了假,买了最近的航班,深夜里打飞的回去。碰着了飞机晚点,机场里前后等待了将近四个小时,到达的时候正是清晨。 李应在机场接他,连回家都顾不上,原惜白驱车直奔医院。 他是真的太过于劳累,晚点又折腾了许久,几乎是一上车,挨着座椅,便沉沉睡过去了。 楚歌坐在他的身边,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不出意外,轻轻的穿透了过去。 “原惜白”他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要是把自己都给累倒了,又怎么办呢?” 或许能够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便是辛幼宁醒过来了吧。 . 特护病房。 眼见着原惜白来,小助理在病床前站起身,让出位置,并且体贴的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辛幼宁依旧还在沉睡着,俊朗的面容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不到一丝半点儿血色。 空气有一些沉闷。 窗户被紧紧地关上了,没有半点空气流通。原惜白想要推开窗户,顾忌到辛幼宁,又放弃了。 他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沉睡中的人。 “辛先生,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辛幼宁依旧阖着眼帘。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一下,最后却将手给收了回去。 安静的病房中,只听闻一声缓缓的叹息:“幼宁” . 与之同时,一墙之隔的走廊上。 楚歌正探着脖子张望。 刚才从电梯里出来时,走廊上有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匆匆跑过,楚歌虽然撞不到,但下意识的退让,结果就是那么一退,再回神,就跟原惜白走散了。 总归牵引力并没有出现,意味着原惜白就在附近。 楚歌慢悠悠的飘着,瞅着特护病房,正顺着门缝刚拐进去呢,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背影。 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既然如此,那就懒得再想,总归不是他要找的人。 楚歌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穿墙而过,正此时,病房内忽的想起一声悠悠的笑:“又鸣。” 刚动的脚步蓦地停下,楚歌一惊。 这个声音 原嘉澍! 难道他知晓原惜白今天会回来,特意在这里堵着?! 视线在病房内逡巡,然而楚歌除了背影外,就什么人都没有看到。他四处张望着,想要看原惜白去了哪里,却瞧着病床上,缓缓地坐了一个人起来。 那个人 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张脸庞。 系统说:“好像是那天你在医院底楼电梯那儿遇到的那个。” 楚歌模模糊糊的回忆起来,那天下楼的时候是遇到了那么一个年轻人,还向着原惜白索要了签名照片。 这个年轻人也是病人? 特护病房都是单人间,事到如今楚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概是一个没注意,走错了病房。 然而原嘉澍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和辛幼宁相亲相爱两心缱绻吗?为什么并没有去看辛幼宁,反倒是出现在了这个病房中。 无数疑团包围了楚歌的大脑,如一团烂麻混杂着,几乎理不出来一个头绪。 就在那个时候,背对着他的原嘉澍再度开口了,那声音中含着浅浅的笑。 “又鸣,你好些了吗?” 那发音听上去很是相似,一开始楚歌还差点听成了辛幼宁,后来才听明白并不是。 坐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原嘉澍,也勾了下唇角,朝着他点点头,声音柔和的不可思议:“嘉澍,谢谢你,我准备好了。” 年轻人专注的看着原嘉澍,目光安静温柔。 那种眼神是楚歌一点都不陌生的,他时常都从原惜白的眼中看到,只要一看到,基本就可以断定,那是想起来了辛幼宁。 那不是看着陌生的人的眼神,也不是看着朋友的眼神,更不是看着亲人的眼神。 那是看着情人的眼神! 可原嘉澍,不是辛幼宁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吗! 第87章 act2·剜心 楚歌心中一片混乱, 就站在原地看着病床边上的两个人。 原嘉澍背对着他, 那个叫做又鸣的年轻人朝着他,两人彼此对视着,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病房内还有另外一双眼睛。 如果说空气能够具象化, 那么在那个病床的周围, 那两个人的周遭,空气恐怕都已经化成水了。 似乎是笑了声,原嘉澍朝着那个年轻人凑近。 也就在同一时刻, 年轻人俯下身,吻上了原嘉澍的嘴唇。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 淫靡的水声在病房中响起。 这再不能告诉自己,两人是朋友的关系。 年轻人的手伸出去, 插入了原嘉澍的衣衫中,肆意揉捏着。他的手在不停地动作,远远地就看到, 原嘉澍穿在身上的衣衫被拉得垮下来,露出半边肩头。 有轻微的“咔哒”声, 那是皮带被拉开。 原嘉澍紧紧地抱着那个年轻人的背脊,不住的喘息。 年轻人的手顺着他的衣衫探下去, 伸到了下面。 “又鸣,帮我” 病房中响起了欢愉的喘息声,原嘉澍轻轻地哼着,黏腻而勾人。 不用眼睛, 只消一双耳朵, 就可以听出来, 他们此刻在干着什么勾当。 楚歌缓缓地转过了头去,看向了一边的墙壁。 那上面写着病人的信息。 辛又鸣。 . 那不知道是辛幼宁的记忆缺失,还是确然如此,在他能够读取到的有限的记忆中,就根本没有过辛又鸣这个人。 等等,辛?! 突然之间反应过来,那和辛幼宁是一个姓!并且两人的名字,发音都那么的相似。 病房之中,不远处的床上,两人依旧在接吻。 他们是那样的专注与投入,几乎近于忘情,原嘉澍的喘息声又是欢愉又是难耐,而那个年轻人也是不是爆发出闷哼声,两人躯体相贴,近乎于如胶似漆。 原嘉澍整个人化作了一滩水,几乎都瘫倒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可他不是辛幼宁的恋人吗?他不是一向都以这个身份去羞辱原惜白的吗? 他甚至都已经让辛幼宁做出了承诺,已然拟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只等着一脚踹开原惜白,便和他结为伴侣。 楚歌看着那两个吻得难解难分的人,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被颠覆了。 突然之间,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那怀疑是如此的怪诞,偏偏已经存在于他的脑中,楚歌看着那两个人,吞了一口唾沫:“有没有可能辛幼宁,他现在就在辛又鸣的身体里?” 这个猜测十分的荒谬,但已经是楚歌能够想出来的唯一解释,甚至在这个猜测诞生之后,他感受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仿佛岑岑冷汗都顺着背脊滑下去了。 辛幼宁无法醒来,因为他的灵魂并不在身体里,系统告诉楚歌,那是因为他现在不曾进入辛幼宁的身体,楚歌却不全然相信。 他始终都记得,在他靠近辛幼宁身体后,感受到的一股排斥力。 如果并非如此呢? 如果说是辛幼宁的身体本身排斥外来者呢? 那一切都能够说通了,辛幼宁的灵魂进入了那个年轻人的体内,与之同时他的身体也在排斥外来者的进入,否则,怎么解释,眼下这如胶似漆的两人。 原嘉澍的衣物无比凌乱,他的长裤已经褪到了膝盖弯,露出了雪白的大腿。而他这个时候,甚至已经坐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腿上,攀着年轻人的肩膀。衣衫下摆遮不住春光,唯见上下起伏,吞吞吐吐。 楚歌觉得相当之糟心。 系统说:“楚三岁,你忽略了另外一个经典可能。” 楚歌说:“什么?” 系统言简意赅:“脚踏两条船。” 楚歌:“” 他陡然间想起来,自己所接收到的所有剧情中,都告诉他辛幼宁深爱着原嘉澍,但是,从来没有说起过,原嘉澍也深爱着辛幼宁。一开始原嘉澍是无比抗拒的,甚至不惜远走海外,也就是在这一次回国后,态度才软化。 “而且”系统补充,“楚三岁,我必须纠正你的一个认知,既然你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你就是辛幼宁,世界的缔造者不会允许别人成为他,你就是辛幼宁的灵魂。” 楚歌“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的意思是,辛幼宁割腕自杀后意识就没了,刚好我来到这里,代替了他。”系统说:“你觉得怎么理解容易就怎么理解吧但你就是他,没有别的可能。” 楚歌思索了一瞬。 他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晃过了一点儿灵感,却被原嘉澍陡然爆发出来的高亢呻吟所打断,皮肉撞击声啪啪作响,那个年轻人猛地把原嘉澍推倒在床,大力征伐。 原嘉澍一边呻吟,一边断断续续的呢喃:“又鸣你轻一些,小心自己的身体。” 辛又鸣喉咙里滚出一声“不碍事”,动作犹如狂风骤雨。 . 楚歌感觉这是相当的辣眼睛。 他十分怀疑辛幼宁是不是瞎了眼睛,竟然不知道原嘉澍早就和别的男人滚在一起了,一边吊着他,一边和辛又鸣如胶似漆。 系统幽幽的说:“万一他甘之如饴呢?” 楚歌:“” 得,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如果霸总连这顶绿帽子都能戴下去,那他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两人翻云覆雨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楚歌想走,过去找原惜白,又怕他们二人一会儿再谈论什么有用的信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感觉自己都成了一个偷窥狂。 他百无聊赖之下打量着这一间特护病房,发现跟自己上一次看到的,和辛幼宁的没什么两样。 在这里都已经待了这么久,也没有吸引力传来,那就意味着原惜白还停留在这附近,那估摸着这间特护病房和辛幼宁的就是隔壁屋。 但是眼下,看原嘉澍那都被操弄成了一滩软水,而辛又鸣仍旧有余力的样子,楚歌很是怀疑,辛又鸣是怎么住进来特护病房的,明明看上去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辛幼宁,辛又鸣 楚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始终感觉被谜团所包裹。假如不看后两个字、单单听名字,还会误以为,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扫过了先前看到的信息牌,脑海之中模模糊糊有什么闪过,突然开口:“统子,辛幼宁今年多大了。” 系统说:“还差三个月二十七。” 那就是二十六了。 楚歌的目光停驻在了信息牌那边,姓名之下的年龄那一栏。 那上面,赫然也写着二十六! 同岁? 名字读音这么相似,甚至还是同一年的人? . 那个时候床上的两个人终于到了尾声,辛又鸣低低嘶吼了一声,覆在了原嘉澍身上,懒洋洋的不曾动作。 楚歌听到了他开口,含着点儿餍足的笑意:“嘉澍。” 原嘉澍浅浅的应了。 辛又鸣道:“我莫名其妙遭了这无妄之灾,想要一张平安符。” 闻弦歌而知雅意,原嘉澍笑道:“好,又鸣,改明儿我就上香柘寺,去给你求一张。” 辛又鸣看着他,不曾接口。 原嘉澍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问道:“怎么了,又鸣?我知晓你这段时间运势不太好香柘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了。” 辛又鸣轻声道:“你给他求的平安符,也是在那里求的吗?” 他?! 那个他是谁! 如同打着哑谜,适才才全身心交流过的两个人心知肚明。 原嘉澍的眉心微微蹙起:“是,你不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吗?” 辛又鸣点点头,又摇头,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些不甘,他凝视着原嘉澍,专注而痴情,但其中却又含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 轻易可见。 原嘉澍伸手,抚了抚他的眼睛,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又鸣。” 辛又鸣定定的看着他,忽然道:“我知道的,嘉澍,我明白你的为难” 原嘉澍微微笑了笑。 辛又鸣轻声道:“但是我就是想要你给他求的那一张平安符。” 原嘉澍道:“已经给了幼宁了,还怎么能给你?” . 在“幼宁”两字出口后,不知是否错觉,楚歌只觉得四周的气息都沉寂了一瞬。 果然是,他想。 这个和原嘉澍纠缠不清的年轻人,果然是知道辛幼宁的。 一面知道着辛幼宁疯狂的追求着原嘉澍,一面就在辛幼宁休养的不远处,肆意操弄着他的心上人。 是这样能够给人更大的快感吗? 别人求而不得的人,却在自己身下连连浪叫。 辛又鸣轻声说:“自从回国以后,你其实就看不上我了吧。” 他眉间一丝黯然,说不出的失落。 原嘉澍立时便拽下了他,深深吻着他的嘴唇,呢喃道:“怎么会?” . 原来他们是恋人。 楚歌模模糊糊的想,也是,原嘉澍出国七年,交了一个男朋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估计在国外也是两厢情深,这不,回国都还黏黏糊糊的,断不掉。 . 辛又鸣如同陷入情网中求而不得的人,想要寻找一个信物来作为凭证。 他伸手抚摸着原嘉澍的脸颊,固执重复道:“那好我就要你给他的那一张。” 那一幕的场景,就如同情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相处。 小小的别扭,委屈,吃醋,偶尔的争执伤害不到感情,反而会成为催化剂。 果不其然,原嘉澍就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点了点辛又鸣的额头:“你啊,别扭鬼” 辛又鸣干脆的认了,又是吃醋又是嫉妒,最后成功的让原嘉澍许诺,就把送给辛幼宁的那一张平安符要回来,交给他。 “拿回来后你想要怎么样?” 辛又鸣垂下了眼眸,神情明灭不清,却依旧是一副吃醋的口气。 “不告诉你!” 第88章 act2·剜心 何等的两心相悦, 柔情缱绻。 却是践踏着辛幼宁的爱, 用他的一腔真情作着筏子。 那张符要回来,恐怕辛又鸣别的不会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剪刀剪成碎片, 用火焰烧成灰烬, 彻彻底底的销毁掉。 毕竟,谁也不可能大度的接受从情敌处转要回来的东西,不是吗? 更不要说是平安符, 朝夕相贴的玩意儿。 假若真心是为了求平安,他好好地让原嘉澍为他求一张更好的便是了,又何必定要要回送给了辛幼宁的那一张! 嫉妒啊 楚歌忍不住回想, 但是他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一张平安符。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再要仔细搜索, 头脑却嗡嗡作痛起来。 . 原嘉澍推开了趴在他身上的辛又鸣,找出了手机, 戳戳点点,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辛又鸣凑过头去看他, 原嘉澍却不让他看,打打闹闹间,忽然抓住了辛又鸣的手。 “咔嚓”一声,原嘉澍又低头下去摆弄, 辛又鸣撑着身体在他身边, 目光专注, 却像是透过了手机,看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 “嘉澍”辛又鸣轻轻地喊,“这样做会不会有一些过火。” “你呀!”原嘉澍摆了他一眼,“就是太过于心软了。” 辛又鸣好脾气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摸着身侧人的头发。 原嘉澍如同被讨好了的猫,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啪”的一下子将手机扔到了一旁,翻过身去,又一次抓住辛又鸣的手。 “有什么好害怕的,原惜白那个傻子还在外地拍戏呢” 辛又鸣轻声说:“是在给新电影做宣传。” 原惜白不以为意:“管他呢,就一部烂片子,反正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嗤” 辛又鸣垂下了眼睛。 却没有再做反驳。 . 楚歌小声说:“他不是原惜白的粉丝吗?” 系统说:“那你为了追星,会反驳自己情人的意见啊?” 楚歌说:“我不追星。” 系统:“”. 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完全就是一本翻不开的烂账。 这个年轻人,他明显是知晓原嘉澍和辛幼宁的事情,却依旧和原嘉澍黏黏糊糊。这样也就罢了,原嘉澍那样的嫌弃着原惜白,可他竟然还是原惜白的粉丝。 不过显然原嘉澍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这样好言好语。 绕到了那个话题上,原嘉澍开始兴致勃勃的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又鸣,我有跟你说过我新电影的本子吗,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那两个人依旧紧密相贴,絮语着,缠绵着,然而楚歌却听不下去了。 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门外。 走廊之上,迎面就见着一个男人大步走过来,是辛幼宁的特别助理,闻迎。 楚歌眼睛一亮,跟着闻迎朝前走到了另一间病房前,前后也不过是短短几部的距离。 原来辛又鸣的病房,当真是跟辛幼宁挨着的。 闻迎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便走了进去。 楚歌提步要跟上,脚步将将要迈到门线上,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突兀之间,他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惊悸感,让他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怎么了?”系统问。 “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似乎不应该进去。” “那就在外面吧,反正也能听得到。” 楚歌站在门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毫无意外的穿透。 那股心悸感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不过短短一瞬,已然消音无踪,但楚歌却始终不能忘记,就好像是在给他示警、就如同在未可知的前方,有一处潜藏的危险。 原本是渴望着、再一次见到辛幼宁的身体,试一试能否融合到其中去,眼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在门外。 他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等等。 病房门关上了,他没有透视眼,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原本以为在外面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却不知道是隔音效果太好还是什么的,并不怎么能听到。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如同一尊门神。突然见得走廊尽头一个人影急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到他面前,抬起手上握着一个巨屏手机。 李应满面焦虑:“原哥,你看微博!” 楚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将将,一脚踩到了门线内。 触地的刹那他霍然惊醒,李应根本就不可能砸到他,忙不迭的抽脚就要向外,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牵引,就像踏入了囚笼与枷锁,那一只脚,再也迈不出去。 李应激烈的敲着房门,“咚咚咚”的声响,就像打在他面上。 楚歌仿佛刚好便站在分隔的门线,被一道大门劈成两爿,他僵硬着回过头去,只见一室幽深,灯光昏暗。 原惜白正缓缓地朝他走来,在蒙昧的幽暗中,仿佛唯一一点亮光。 . 空气沉重且压抑,就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明明是一个幽灵,根本没有感觉,却觉得胸口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沉闷的有些要喘不过来气。 只有靠着原惜白的时候,他才能够稍微好上一点,舒缓些许。 楚歌黏在原惜白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病床之上,辛幼宁依旧在沉睡,面容与数日之前并无什么区别。 楚歌却觉得是更加的灰败。 李应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把手机递出来,至此,其上内容,再无一点遮掩。 . 一张照片,十指相扣,来自于两个男人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处。 而在那之上,是来自于博主的信息,最简单不过的配字: 冀蒙嘉澍v:我的幼宁。 单单只是这样的一张照片或许还说明不了什么,偏偏那还有来自于当事人的回应。 幼宁august28v:嗯。冀蒙嘉澍v:我的幼宁。 冀蒙嘉澍是原嘉澍的账号,而后面的那一个,幼宁august28则是辛幼宁的! 原嘉澍是归国精英、新锐导演,因为拿过独立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大奖,加之外形俊美粉丝众多。而辛幼宁更是一个高调到不知何为收敛的性格,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掩饰”这一个词语,疯狂追求原嘉澍时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甚至都改掉了自己的微博名。 八月二十八,原嘉澍正式宣布回国,而在那之前一天,辛幼宁的账户就缀上了august28,。 两相映照,由不得人遐想非非。 粉丝们反对过、抵抗过、咒骂过,更有无数说是辛幼宁倒贴,然而看到了辛幼宁的身份后,那些言论也渐渐消散下去,转而变为了另外一种,夸原嘉澍家世高贵、才华惊人,引得辛幼宁为他神魂颠倒。 这不,辛幼宁的追求都那么的热切了,原嘉澍不也没有点头应允是么。 七夕节后,两人都沉寂了一段时间,无数粉丝哀嚎着,开始翻旧图舔屏,却没想到原嘉澍陡然丢下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这样一张简单的图加上配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几乎可以想象那会引起一场如何的轩然大波。 原惜白甚至没有拿住手机,“啪”的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楚歌头脑昏昏,刹那间却想起来不久前在隔壁看到的那一幕,原惜白“咔嚓”按下快门键。 另一只手的主人,分明就是辛幼宁! . 时间,时间 楚歌蓦地向上去寻找发博时间,冀蒙嘉澍v之下,赫然是九分钟以前,那正与他所知晓的对上了! 九分钟以前,他还在隔壁的那一间特护病房内,看着原嘉澍和辛又鸣黏黏腻腻卿卿我我的缠绵,九分钟后,他一个失神,被困在无形的枷锁中,走不出去。 但是思绪分毫清晰,教他理出了头绪。 原嘉澍拍了这张照片,发到了微博上,配上了文字,误导所有人,那是他和辛幼宁。 明明另外一个人,根本就是他劈腿出轨的对象。 辛幼宁昏迷未醒,而原嘉澍背着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与另外一个男人抵死缠绵 他怎么敢啊!他怎么敢! 没有人提出异议,自始至终就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了不正常,粉丝们嗷嗷叫唤着这一碗狗粮逼死了单身狗,两个人好甜好甜好甜,根本就不知道在这张照片下埋藏的真相。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连原惜白和闻迎两个人都愣住。 李应急急忙忙的把手机捡起来,递给了原惜白,看到了床上依旧沉睡着的辛幼宁后,一片愕然:“原哥,怎么回事,辛先生不是都回应了吗,怎么还躺着?” 原惜白闭上了眼睛,竭力使自己沉静下来,再开口时他的语调已经变得平稳,但尾音中依旧含着一丝轻微的颤抖:“是我哥他知道辛先生的密码。” 原嘉澍自编自导了这一场好戏,他拍了和辛又鸣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又登陆上辛幼宁的账号,自问自答。 李应喃喃道:“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 楚歌一直都有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辛幼宁明明已经与原惜白结了婚,还能够如此高调的追求原嘉澍。 直到现在,他才知晓了究竟。 辛幼宁和原惜白,根本就是隐婚! 两人扯了证,他帮原家度过难关,但根本就没有对外宣布过。 所有不知情的大众眼中,他与原惜白都没有任何的关联,一个是财阀掌门人,一个则是当红大明星。 辛幼宁从始至终,都和另外一个叫做原嘉澍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无论是五年前的远走海外,还是五年后的携誉归国。 原嘉澍向来都是若即若离,一边给着辛幼宁希望,一边又在外界极力撇清。 他是从来都不曾正面回应过什么的,游刃有余的周旋于其间,给粉丝以无限的遐想。 而他此刻自己导演的这一场假戏,如同炫耀与示威,强行盖章证明了二人的关系。 其中意味如何,根本就不言而喻。 他根本就是做给原惜白看的。 第89章 act2·剜心 评论区里成排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大喊钛合金狗眼都被闪瞎。 零星的谩骂与侮辱之外, 一水的祝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问询什么时候发喜糖、喝喜酒。 原惜白接过了李应递来的手机, 神色已然如常, 然而目光定格在那照片上,久久,没有离开。 楚歌想要告诉他, 那上面根本就是原嘉澍导演的一场假戏,但只是他徒劳。 李应气愤的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拍这样照片, 是生怕别人不误会吗?” 闻迎语气淡淡:“辛总追原大公子不是第一天了,人人都知道,该误会的早就误会了。” “闻迎, 你什么意思,都这种时候了还帮原嘉澍说话, 你到底向着哪边的?!” “我谁也不向着,我是辛总的助理, 我只忠于他。” 李应神色愤愤。 原惜白忽然疲倦的道:“好了,都消停一点吧。” 李应闭上了嘴巴。 闻迎转向了他:“白少,你是怎么打算的。” 原惜白没有说话。 闻迎徐徐道:“眼下辛总昏迷不醒,集团形势不明, 还须得早做打算。”原惜白揉了揉眉头, 答非所问:“协议你都看到了?” 闻迎斟酌着用词:“是当初是让我交由人草拟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月初。” 那大概就是七夕前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辛幼宁和原嘉澍出车祸前。 原惜白道:“你大概不知道,辛先生他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不出意外。 闻迎轻声说:“但是,白少您还没有签字。” 那里面似乎含着别的什么隐藏的意味,机锋悄然埋藏在言语之下。 “而且,现在辛总有又已经昏迷了,那纸协议到底怎么回事,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 李应若有所觉,后退了一步,表示那两个人慢慢聊,转身走到了门边,像是把这一方空间留给他们二人,又像是在把守的门神。 病床边,还清醒着的,就只剩下闻迎与原惜白两个人。 原惜白若有所思:“闻迎你说过来,说过去,是想要暗示我什么?” . 楚歌仰头,被明晃晃的白光照的要睁不开眼。 最初的那些幽暗与明昧仿佛只是错觉,一室灯光敞亮,他却依旧觉得,有一些惨白。 辛幼宁依旧沉睡,恍惚间竟让人出现一种错觉,他的生命正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缓慢流逝。 不能够这样下去了,眼下一切的麻烦,都需要辛幼宁出面解决。 顾不得其他,楚歌爬到床上,坐到了辛幼宁的身体之间。 他的腿脚与辛幼宁的重合,尔后,身体缓缓躺下。 下一刹那,剧痛来袭! 仿佛有一双利齿啃咬上了他的身躯,残忍且暴戾的啃噬,带着流涎与腥臭,要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悉数撕扯为碎片! . 猝不及防之下楚歌惨叫了一声,几近于撕心裂肺。 原惜白那一刻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幼宁?!” 他蓦地俯下身来死死的盯住了辛幼宁,双目睁大眨也不眨,动作过大甚至带起了一物从颈项间滑出。 那一刻利齿似乎顾忌着什么停顿了短短的一瞬暖,却给了楚歌一线生机,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翻到床下,浑身发软而手脚发麻。 不住痉挛着、颤抖着,先前那一股剧痛仍未停歇,恍惚间竟让他有了一种被血淋淋撕下来一块皮肉的错觉。 可他分明已经是一个幽灵,他分明不曾拥有实体! 楚歌痛的几乎要哀嚎,蜷缩在原惜白脚下,下意识的贴住了他。回过头去时仿佛看到了一道黑烟升起,冥冥之中有一双暴戾且凶残的眼睛。 原来那一阵心悸并非错觉,原来早已经对他示警! 他却这样疏忽大意的,把自己送上了门去。 . 这间病房有古怪! “怎么了,是辛总醒了吗?” 原惜白语调发颤:“刚刚,我似乎听到辛先生喊了一声。” 但那似乎只是一个错觉,只是原惜白因着太过于关心而出现的假象。 病房中一片寂静,久久不曾有动静,原惜白等待良久,终于转的黯然。 “大概是我太过于思念,听错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 你并没有听错! 那个声音是来自于他的! 原惜白听到了,他捕捉到了那一刹那,在虚空之中响起的哀嚎! 你是否能听到我说话,你是否能与我交流,楚歌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再无一点回应了。 他的声音、他的躯体,又回到了那一片捉摸不到的虚空之中。 蒙昧的幽暗中,那双狠厉的眼睛似乎只是错觉,这里依旧是特护病房,如果不是因为痛苦未曾止息,他甚至要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点明润的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不安的晃动几下后,终于贴服下来。 那是一枚玉质的指环,温润细白,是并不同于辛幼宁脸色的另一种感觉,在这惨白的病房内,仿佛在发着光。 原惜白穿的上衣甚是宽大,是以才会从领口间滑出来,他察觉到了,轻轻地摸了下那枚玉环,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黯淡与怅然。 他低下身,为辛幼宁抚平了领口,目光停留在颈项间。 那里,赫然一根细细的乌线。 . 闻迎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有一些犹豫和迟疑,思忖着,琢磨着,仍旧在衡量,目光掠过了腕骨处那一圈严严实实的绷带时,终于下定决心。 “白少,你真的觉得,辛总像是会自己放弃生命的人吗?” 沉静了一瞬,陡然间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原惜白的目光都凝住了了。 闻迎在怀疑! 他也不相信,辛幼宁会做出为情自杀这样的傻事! 在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剩下的话语想也没有那么艰难:“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困扰到辛总,就算是原嘉澍,一开始固执不知变通,在那次车祸后态度也软化了,并不是让人看不到希望的” 他在说到车祸时,眉头明显的蹙了一下,十分清晰的表达出了不赞同。 作为辛幼宁最得力的下属,他说起那一次车祸后却是这样一个态度 楚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辛幼宁的这一个助理,似乎和原嘉澍并不那么的对付。他想起之前被李应质问时闻迎说自己两不相帮,可是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有了偏向! 原惜白笑了一下,语气平静:“至于我,就更不可能带给他困扰了”因为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放在心上。 “是这个理儿。”闻迎颔首,“我原本是觉得割腕这件事情有问题,直到我又发现了一件事情,白少,您还记得辛总的那次车祸吗?” 原惜白点头。 天雨路滑,肇事司机酒后驾驶,开着一辆大卡车直直撞到了载着原嘉澍的辛幼宁。事后两人双双进了医院,肇事司机酒醒后一片麻木,最后被略施手段,送进了监狱。 闻迎道:“那个肇事司机,他死了。” 第90章 act2·剜心 如同被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原惜白不敢置信:“死了?” 闻迎沉重点头。 那次车祸看上去只是个意外, 但是身在辛幼宁的那个位置,却不敢轻慢以待,反复问训审查, 也不过得到一个答案。肇事司机是跑长途运输的, 那天和一群兄弟们喝了点儿小酒,急着回家,没想到撞到了人。 认罪态度良好, 理由合情合理,可偏偏他撞上了辛幼宁的车,偏偏辛幼宁为了原嘉澍, 濒死垂危。 他们指出了其中的疑点,那根本不是肇事司机回公司的路,但是对方咬死是急着回去抄了近路, 怎么撬都撬不出有用信息,后来干脆就把他送进了局子里, 赏他吃牢饭,还交代了要特意关照。 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 肇事司机就死了? “监狱斗殴,抢救无效。” 一股寒意从骨子里缓缓升起,沿着骨髓四处游走。 原惜白喃喃道:“一定有问题。” 怎么会,怎么可能, 入狱没多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那不像是一场突兀的斗殴, 却像是早已经计划好的杀人灭口。 联系到这一次毫无征兆的割腕, 就像是突然被魇住了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有谁,会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夺走他的命? 原惜白轻声道:“还有人知道吗?” 闻迎摇头:“先通知了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辛家家大业大,旁系繁杂,难免心思迥异、各怀鬼胎,倘若有那些个心术不正的想要兴风作浪,眼下正是绝佳的时机。恐怕真心实意希望辛幼宁醒来的没有几个,更多的则是想要趁此机会,再谋求一点利益。他们已经将割腕这件事情都压下去,对外宣称辛幼宁在静养,就更不可能告知这件事了。 肇事司机的死亡,多半就是那个幕后之人下的手,恐怕不能够惊动其他的人,只能够悄悄地暗中询查。 至于割腕 闻迎道:“辛总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白少,那段时间他在家中,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说受到什么刺激?” 原惜白一顿:“没有,我问过保安,那段时间门口的监控都没见得陌生人。” 只除了闻迎,偶尔去送那么几份资料和文件。 他想了想,不确定的说:“我记起来自从车祸回家以后,辛先生的精神就变得特别的差,人也常常有些失神和焦虑”变得有那么一些不像他。 闻迎点头:“我知道了,会去排查的。” 原惜白吐出一口气,突然苦笑了一声:“如此说来,刚才的照片,反倒像是好事了。” 有不少人都怀疑辛幼宁现在的状态究竟如何,除了原惜白以外,没有人知道,原嘉澍也有辛幼宁的账号。 他发了那样一条微博,反倒像是侧面证明了,辛幼宁的状态还好了。 都有力气发博了,不是吗? 闻迎道:“白少倒是看得开。”原惜白摇头:“不看开也没有法子”只是有些事情,当真是看不开。 他有一些怅然。 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毕竟旁人眼里,辛先生和我半点干系都没有的,不是吗?” 一段不曾明于天日之下的关系。 . 商量完对策,闻迎匆匆赶出去,李应下楼去买餐食,于是特护病房内,又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 他隔着空,看着辛幼宁的沉睡中的眉眼,轻轻抚摸着,不曾说话。 护士按铃进来,表示到了擦身的时候。 原惜白说:“我来吧。” 他是病人家属,接过去这种事情无可厚非,小护士看了他几眼,同意了。 原惜白一颗一颗解开了辛幼宁上衣的纽扣,露出了他的上身。 楚歌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原惜白,想要一探究竟。 当衣衫被剥开后,胸膛也裸露出来,现出了胸口那一片肌肤。 一根细细的乌线垂落,在上衣被解开后,所缀着的物事终于显露出来,是一枚鲜红的平安符。 在看到那张平安符后,原惜白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像是丧失了言语功能,又像是没有上润滑油的机器人,僵硬在了床边,连擦身的动作都忘记了。 原惜白看着那个平安符,眼里的神色无比的复杂,那看上去像是恨不得把平安符撕碎,但将要动手又满是迟疑,犹豫、嫉妒、不甘、心酸、委屈、难过无数情绪交杂着,激荡着,却让他的整个人如同泥塑木偶,越发僵硬。 “平安符”他念了一声,忽的短促的笑,带着丝不甘与冷意,“嗬,香柘寺。” 电光火石之间,楚歌明白过来。 那是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那张平安符! 七夕雨夜里的那一场车祸后,原嘉澍送了这一张平安符与辛幼宁,而刚刚在隔壁的病房中,辛又鸣向着原嘉澍讨要的就是这一张。 一张看似普通却绝不寻常的平安符! 先前的痛感依稀还存在于灵魂中,当他接触到辛幼宁的身体上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然而当身体躺下、重合后,却出现了那股剧痛! 所有的古怪,都来自于他与辛幼宁的身躯重合后。 而如果要说痛感的来源、要说交叉点,那就只有那张平安符了! 当他躺下身体后,脖颈、胸膛与辛幼宁重合后,会接触到那张平安符! 更早的记忆被翻出来,那时候他同样尝试着进入身体,却没有什么不对劲。一切都是正常的,除了他触碰到辛幼宁脖颈时会察觉到一股排斥力。 数日不见,那排斥力显得更加的吊诡,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会朝着他露出狰狞的獠牙。 从内到外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息,分明就告诉他一点: 这张平安符有鬼。 而且他还走不出这个房间。 如同带上了枷锁、被铐入了囚笼,自从他迈过了门线后,就再也出不去,只有靠着原惜白的时候,才会稍微好过上些许。 是有人在病房里做了什么手脚吗? 在原惜白离开、奔赴外地的日子里,悄悄地做下机关布置,就等着他们归来,致命一击。 楚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那张平安符,并没有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地方。那线条婉转柔和,以他的水平眼力,并看不出什么不妥。 或许只是他疑神疑鬼的想多了 楚歌安慰着自己,伸出手去,想要再度触碰那张平安符。 可是先前的经历似乎蚕食了他的勇气,让他手指发着颤,不敢真正贴上。 原惜白忽的朝着那张平安符伸出了手。 楚歌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了,无比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原惜白的手指捏在了平安符的一角,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依旧好端端的坐在那里,眉目之间并无一丝痛苦之色。 是多想了吗? 原惜白都没有任何不适。 楚歌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缓缓靠近那张平安符。 两相接触,如有幽魂嘶嚎,一股残忍暴虐的气息,冲天而起! 楚歌一声惨叫,原惜白霍然抬眸。 “幼宁!” 第91章 act2·剜心 失神之下他的手指离开了平安符, 几乎是慌张的转过了头颅, 满是惊惶与期待的面孔正正转到了楚歌面前,他怔怔的盯着眼前的空气,眸光中无比专注, 喃喃道:“幼宁, 幼宁是你吗?” “是我!” 他竭力开口,朝着原惜白伸出了手。 然后,直直的穿透而过。 那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也只响在他的耳边。 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正常人来说,他就是一个哑巴。 . 先前的声音仿佛只是错觉,原惜白却不愿意相信那是错觉。 他分明听到了, 隐隐的一声哀鸣,无比的痛苦与惨烈,那不是第一次了, 那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今天来到辛幼宁身边后,已经听到了两次。 如果一次还可以欺骗自己是幻觉, 那么两次是什么? 但是他再没有听到更多的声音。 他转过了身体,望着那一张沉睡中的面容, 有着难以言喻的苦痛与酸楚。 “辛先生”他说,“幼宁,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他用热毛巾擦着辛幼宁的身体,仔仔细细的, 再坐到一旁, 给他的手臂、腿部做按摩, 他期冀着辛幼宁可以醒过来,但是辛幼宁不曾醒来。 楚歌靠在他的身边,定定的看着那一张平安符。 贴合在辛幼宁的身体上,原惜白接触到了,他没有任何的异样,楚歌接触到了,却会有一种灵魂都被撕碎的剧痛。 区别就在于,他们一个是人,另一个是魂。 那气息根本就不像平安符,反倒是狠戾暴虐的可怕。 一个可怕的猜测悄然升起,在意识到自己想着些什么的时候,一股寒意凉彻了骨髓。 楚歌艰涩的组织措辞:“原惜白说,辛幼宁从医院回去后,精神变差了,人也变得有些暴躁和焦虑” “是。” “有没有可能他的割腕自杀,就是被这张符给影响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得到回答:“难说。” 原嘉澍在辛又鸣身下细喘浪叫的一幕闪过了脑海。 楚歌浑身一片冰凉。 这张平安符,是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是他特意从香柘寺求来的。 辛又鸣嫉妒辛幼宁,向着原嘉澍讨要这张平安符,但若果他知道那平安符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知晓自己的枕边人,怀着如何恶毒可怖的心思吗? “原嘉澍,他想要辛幼宁死。” 楚歌悚然。 就在那一刻,门把手传来了被转动的声音,外面的人甚是不耐的敲门:“谁在里面?” 是原嘉澍! 他的来意再明显不过,他是来要那一张平安符的! . 原嘉澍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他当真恨不得辛幼宁去死吗?那张平安符如此的古怪,他真的会交给辛又鸣吗?而辛又鸣又刻意的向他讨要,是单纯的嫉妒,还是知道了什么? 无数问题如洪流一般从脑海间闪现,楚歌下意识要惊叫出声,然而那个时候原惜白已经做出了回答:“是我。” 他站起身,放下了热毛巾,朝着门口缓缓走去。 “别去!” 一声大喊从胸腔中爆发,楚歌冲了上前,想要拦住原惜白。 他跑到了原惜白的身前,他直直站在原惜白前进的道路上,然后被直接穿过。 就像四周那些并不存在的空气。 锁钮声“咔哒”地响了。 特护病房的门被拧开,原惜白与原嘉澍,那兄弟二人,终于又一次对视。 原嘉澍手中抱着一捧巨大的花束,在看到原惜白时,眼中有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如常:“是惜白啊,你不是在外地拍戏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原惜白轻声道:“刚回来。” 原嘉澍道:“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你瞒得可真紧。“ 原惜白的目光落到了他抱着的花束上,道:“你来看辛先生的吗?” 原嘉澍点头:“是啊。”他注意到了原惜白的视线,停留在他怀里那一束纯白的花朵上,不知道是想着了什么,眉眼柔和下来,灿然一笑:“朋友推荐给我的,卡萨布兰卡,漂亮吧?!” 原惜白目光扫过了嫣红的花蕊,点了点头。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淡淡的香气,却变得越来越浓郁。 原嘉澍要推开原惜白朝里间走,原惜白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让,交错之间,那束卡萨布兰卡失手便掉在了地上。 恰恰落在楚歌脚边。 原嘉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便收回目光朝前走去。 原惜白俯下身,捡起了那一束卡萨布兰卡。 当他直起身体的时候,嫣红的花蕊就递到了楚歌的眼前。 淡淡的花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楚歌就眼睁睁的看着原嘉澍走到了病床边,在原惜白刚刚起身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伸出了手,轻轻抚过辛幼宁的眉眼,柔声道:“幼宁,我来看你了。” 他的手指尖还沾着一点点散落的花粉,落到了辛幼宁的面颊,原嘉澍不以为意,甚至还在他的脸颊上擦了擦,抹到了辛幼宁唇边。 一刹那间荒谬的感觉燃过了胸腔,即便是自诩已经知晓了原嘉澍真面目,楚歌还是叹为观止。 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喘息呻吟,然而现在,又可以在辛幼宁的病床边,倾诉拳拳爱语。 不远处原惜白抱着卡萨布兰卡僵硬的看着这一幕,如同泥塑木雕。 原嘉澍连眼神都舍不得给他,只漫不经心道:“傻站着做什么,把花插上啊。” 原惜白走到了病床边,轻轻的把那一束卡萨布兰卡放下,白色的花朵看上去无比的纯洁,唯有一点鲜红的花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了颤。 花香渐渐弥散开,如同被一夜催放,馥郁芬芳,大半个特护病房内都能够闻到。 楚歌看着那一束卡萨布兰卡,只觉得淡淡的香气仿佛在往自己的身体里钻,有一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原嘉澍徐徐道:“惜白,你出去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他这是想要支开原惜白,然后取走平安符! 原惜白低下了头去。 在原嘉澍的面前,他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几乎都说不出半个不字,就像是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 也让楚歌登时凉到了心口。 “别走!”他站在原惜白身边,拼命的凑过去,“别听他的,他是想把你支走,他要拿走平安符!” 原惜白并不知道,他转过了身体。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他远离自己透明的身躯,无能为力。 “你要往哪里去,他让你走你就走了吗?你不是很爱辛幼宁的么,为什么不反驳他,你才是辛幼宁的合法伴侣,你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原惜白迈开了脚步,已然背对着病床。 “你不想知道割腕自杀是怎么一回事了吗!这不就是你一直要追寻的真相吗!你现在走了还会知道什么,他要取走证据销毁掉了原惜白!” 清雅的花香彻底弥散在整个病房内,遮掩了所有其他的气息,也覆盖了楚歌身周,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丝线被牵动了一下,刹那间,一股尖锐的剧痛席卷过整个身体! 就像是有一双利齿咆哮而起,如虎豹豺狼猛地扑来狠狠地咬住他。 半透明的幽灵原本并没有躯体,然而那一刻,却仿佛在利齿下变得实质化,被锋锐的牙齿深深楔入 楚歌抱住脑袋一声惨叫,几乎控制不住的踉跄摔倒。 与之同时原惜白霍然回过了头,满眼惊疑不定,在看到原嘉澍动作时瞳孔骤然一缩,猛然喝到:“你在做什么!” 乌黑的细线被从脖颈中扯出来,露出了原本埋在衣物之下的平安符,而原嘉澍的手指,此刻赫然就停在那一张平安符上。 那原本就是极正的大红色,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般,如同有淋漓的鲜血在上游动。 原惜白大步走过去,蓦地按住了原嘉澍的手。 他向来是温柔的,平和的,就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激烈的情绪,然而这一刻,声音里已经含着一丝怒意:“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手指盖过原嘉澍的地方,按住了平安符光滑的表面,那指下竟是略略有些凹凸不平的。 那似乎还带着来自于人体的温度,微微的热着,就像是那正红的颜色,如鲜血有了生命,活了过来。 原嘉澍被他所惊,眼神里就带上了一点儿不悦:“你管我做什么?” 他伸手要扯下那张平安符,却被原惜白紧紧地按住。 使力挣了一下,竟然还没有挣脱。 “你做别的什么我不管,但是对辛先生不行。” 原嘉澍从不知晓原惜白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被他按得手背有些发疼,一时间就冷了眼神:“我送给他的平安符,我还不能拿走了?“ 原惜白死死地看着他:“你已经送给辛先生了,那平安符就是他的,不是你的了。” 原嘉澍嗤笑了一声:“我送给他的东西,你天天看着,难不成还看出感情了?” 他看着原惜白,目光闪动着,是说不出的恶意:“这是我从香柘寺亲手求来的平安符,幼宁答应我会一直带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取下来原惜白,他操你的时候带着吗,看着这张符你爽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 原惜白面色发白,嘴唇颤抖着,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那么一点点的空茫。 原嘉澍慢条斯理道:“怎么,想起来了?” 忽然间,原惜白突兀的笑了一下。 原嘉澍冷冷看着他。 原惜白颤声道:“我不管那些,既然你已经送给他了,就不能拿走。” . 半晌,原嘉澍一声嗤笑:“你倒是痴心。” 他看着原惜白,就如同看着一个故作声势的可怜虫。 原惜白有些发颤,强行将他的手指掰离了。 剧烈的痛苦似乎轻了那么一瞬,楚歌睁开眼睛,视线的尽头只有原惜白的那只手,还有那一张被乌黑细线悬挂着的平安符。 “扯下来,扯下来” “撕掉” 他绝望的、痛苦的哀嚎,嘶哑的祈求在花香中散去,没有入任何一个人的耳。 他又变成了幽灵,所有人都听不到他的话。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原惜白拨开了原嘉澍,在他的祈求与期冀中,小心翼翼的将平安符摆正,塞回到了辛幼宁的胸膛中去。 清新淡雅的花香中,辛幼宁依旧沉睡着,不曾醒来。他闭着眼睛,并不知晓在病床边发生的那一幕争执。 楚歌发出了一声无望的悲鸣,终于死心的闭上了眼睛。 四面八方,仿佛白光惨惨、鬼影憧憧,阴风在耳边呼啸。 楚歌痛苦的蜷缩起身体。 他终于知道了那一丝不对劲的来源,终于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那张平安符,不仅仅是罪恶的证据,还可以要了他的命。 第92章 act2·剜心 那床边的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话, 两个人像是起了争执。 原嘉澍的声音遥遥的传来, 带着不屑与嗤笑,他向来都是那样的不知人间愁苦,高高在上。他被辛幼宁捧在掌心, 又得到了辛又鸣满心缱绻, 自然有着骄矜的底气。 又有另外的一个声音,低柔且克制,这时候丧失了长久以来的冷静, 含着些微的怒意,可仍旧压抑着,不敢高声。 那是怕惊动了谁? 又有谁, 会被他惊动? 但是 那一切的一切,都与楚歌没有什么关系了。 高昂的、低徊的、辗转的人声仿佛交杂在了一起,化作了嘈杂的嗡嗡声, 像是工厂中老旧的机器笨重作响,又像是野鬼、幽魂, 在他耳边嘶嚎、咆哮。 耳膜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所覆住,盖上了一层黯淡的膜, 如有鼓点,隆隆作响。 心脏便也跟着那个鼓点跳动,几乎要跃出了胸腔。 楚歌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新鬼烦怨而旧鬼哭嚎, 一声声如针扎, 刺入了他的心脏。 胸腔仿佛在那一刻炸裂开。 下一刻。 刺耳的瓷器破碎声响彻了整个病房! . 争执间床头的花瓶不知被谁推搡, 骤然凌空摔落了地面。 瓷器的碎片四处飞溅,更有一块直直冲着他飞来,宛若离弦之箭。 楚歌睁开眼,便眼睁睁的瞧着一片尖锐的碎瓷嵌入了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一枚碎片。 黄纸毛糙的边沿在他的眼前闪现,与之并行的是天书一般的鬼画符。 他不是一个魂体吗? 楚歌茫然的想,他不是什么都接触不到吗? 那心脏中传来的刺痛又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胸口中灼烧,像是那一枚碎瓷深深的扎入他的心脏。 “原惜白” 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驱使,楚歌喃喃的喊出了那一个名字。 “原惜白”他低下头,看着那一张诡异飘动的黄纸,包裹着黄纸的、半透明的躯体正在渐渐地淡去,隐下了所有轮廓。 尔后,意识消隐,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冷水因着破碎的瓷瓶四处泼洒,犹如天女散花。 卡萨布兰卡纯白的花枝落了一地,鲜红的花粉在空中四处飘散,打着旋儿飘落到了清水的表面。 却是如同血一般的颜色。 水流顺着地板飞快的蔓延,不一时便流淌到了门边。 清雅的花香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教人隐隐作呕。 原嘉澍浑然不觉,勃然大怒:“好啊,原惜白,你胆儿肥了,翅膀硬了,敢跟我动手了?” 原惜白神情冰冷:“出去。” 原嘉澍怒道:“你跟谁说话呢,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子,你以为你算是哪根葱!” 原惜白异常冷静:“我用辛先生伴侣的身份跟你说话,怎么,不可以吗?” 原嘉澍胸口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了野兽。 看着他那个样子,原惜白却笑了一下,一字字清晰极了:“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了去国外,跟辛先生结婚的,从头到尾都是我。” 地上一片狼藉,可对峙中的两人却丝毫顾不上。 原惜白终于不再忍让,而是和原嘉澍针锋相对。 他心中有股莫可名状的焦躁感,仿佛在告诉着他,有什么正在他的生命中渐渐远去,那让他越发的烦躁起来,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强行将原嘉澍赶到了病房外。 原嘉澍对他怒目而视,百般羞辱,可原惜白却顾不上了,他掼开了原嘉澍,让保安来将他带走。 水流蔓延开来。 医院的工作人员连忙上来,拿着扫帚、拖把,要把这地上的碎片和水打扫干净。 “是什么味道?”李应都有些想要捏住鼻子,“好腥。” 一开始的时候原惜白还没有察觉,直到这个时候李应点出来,他才陡然发现,空气中的那股腥味甚至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隐隐的令人不舒服。 他回忆起来,那是一开始都没有的,就这样突兀的出现。 李应小心翼翼的说:“原哥,我看到原嘉澍下去了你跟他打起来了?” 原惜白摇头。 李应把买回来的快餐放到桌子上,抱怨道:“他带的什么东西来,搞得病房里这么恶臭真是的,故意恶心人吗。” 他带了什么东西来 一束卡萨布兰卡! 但是那束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还因为花瓶被打破,散落了一地。 原惜白按住了额头,闭了闭眼睛。 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无比的细微与虚弱,好像下一秒就会散开,彻底消失。 原惜白看着辛幼宁苍白的面孔,一时间,竟然有一些心悸。 自从这一次回来后,周遭的那一切说不出的古怪、却又无迹可寻,他睁大眼努力在病房中逡巡,看到清洁工在房间中打扫,将那些花枝和碎瓷铲走。 他无意识的看着那堆狼藉的碎瓷与花枝,心底有一种焦虑,却不知道究竟是想要看什么。 李应忽然道:“咦,这是什么?” 他捡起了碎瓷当中的一块,有些奇怪的拨弄了一下,忍不住道:“原哥,你来看,这东西,好像是一张” 原惜白走了过去,他看到了李应手中的那一片瓷器,上面粘着一张薄薄的黄纸。 “符!” “这是什么符,是你给辛先生求的吗,原哥?” 原惜白一片雾水,他朝着李应伸出手,李应便将碎瓷递到了他的手上。触目的是陌生的玩意儿,他不明所以,手下意识的摸了摸。 是干的。 目光扫过了碎瓷的断口,触及了那之上沾染着的水珠,一刹那间如有电光划过脑海。 这张画符,分明是贴在那个花瓶的内部,花瓶里全都是水,这张符又怎么可能是干的! 更退一步 那个花瓶长的是什么样子? 素雅的白色,细长,窄口,想要伸进去三根手指都十分艰难。 原惜白眼神一颤。 李应小心问道:“原哥,怎么了?” 原惜白直勾勾的看着他:“我在想,花瓶是窄口的,这样一张符,是怎么贴到瓶底的?!” 一片悚然。 . 数分钟前,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病房中。 当那个花瓶被不慎推落在地、打碎的刹那,辛又鸣痛苦的弓起身躯。 他像虾米一样蜷缩在病床上,口中喃喃念叨,如果此时有人在,甚至可以看到,他的面容有一些狰狞。 就如同一直恶兽,眼中满是憎恨与不甘。 只可惜,谁也没有看见。 .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水腥味,驱逐不去,对此原惜白只有一个答复:“转病房。” 院方却没有办法,几间特护病房都被占满,没有可以调的。 原惜白对此不置一词,就在院方以为终于将他应付过去的时候,终于做出最后的决断:出院。 院方一面稳着他,一面通知辛幼宁的助理,却得到了全权交由原惜白的答复。 于是当天下午,原惜白就将辛幼宁接回了家中。 残阳将落,霞光满天。 闻迎匆匆赶来,皱眉而不解:“为什么要出院?” 原惜白领他去看了一堆破碎的瓷片,最中央的一块碎瓷上,贴着一张毛糙的黄纸。 “今天病房中碎了一个花瓶,里面贴着这样的一张符水洒了满地,但是这张符,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水渍。” 闻迎拿起了那一块碎瓷。 原惜白缓缓道:“那间病房有问题,我怀疑是有人想要辛先生的命。” 空气安静了一瞬。 “辛先生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原惜白轻轻道,“如果是有人不想要他醒呢?” 谁都记得那一场突兀出现的割腕自杀,联系到久久不醒,还有今日病房中的异状,只会觉得诡异非常。 为什么原嘉澍会回来取平安符?为什么打碎了的花瓶里,也会出现一个黄纸画符? 这个花瓶里的东西,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个花瓶谁送的?” 闻迎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我去查。” 原惜白道:“我还以为是你送去的。” 闻迎摇头。 原惜白道:“我已经让李应拍了相片,去查一查这个黄纸画符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那人心怀歹念” 他没有说完,但是眉眼间已经现出了一丝煞气。 符咒有善有恶,因为用途不同性质也不同,如平安符,便是保佑顺遂康泰。原惜白此前从来都不相信这些鬼神之物,只笑那是心理安慰,但此刻却由不得不担心怀疑。倘若那一张黄纸画符查出来上面是什么恶咒,便可以笃定来人绝非善类。 原惜白道:“我知道你路子广,需要你请人去查一查,那个病房的布置,到底有没有问题。” 闻迎立即答应。 不久之后,李应传回来了答案。 ——驱恶逐邪,镇压厉鬼。 . 长久的等待中,两人原本已经冒出了无数的猜测,各种诅咒、巫术、邪符数不胜数,甚至偏到了其他更可怕方向,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张符的作用竟是镇压鬼物。 放在那个回想起来、腥气浓重、阴气森森的病房中,倒像是特意为着辛幼宁着想的了。 闻迎些微松了口气。 原惜白却不敢放松,他始终觉得有一些不对劲,追问道:“真的是用于镇压厉鬼的?” 李应如实相告:“我去问了一位道长,他是这么跟我解释的。” 原惜白道:“电话给那位道长,我有问题需要请教他。” 李应苦笑:“原哥,我倒是也想把电话给那位道长啊,可问题是,我也只是托人帮我问的啊。” 他简单的跟原惜白解释了怎么回事儿,原来他少年时候有个哥们儿,曾经经常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李应当初在外辗转时和那哥们儿少了联系,后来才想起来,这一次也是托他的哥们儿去问的。 从照片上的来看,这符,就是镇压厉鬼的符咒没错。 原惜白道:“那是医院,又不是什么闹鬼邪异的地方,为什么要一张镇压厉鬼的符?” 李应说:“或许是无意间放进去的呢?我那哥们儿托人问了,这种符相当的难画,威力也相当的大。” 再要追问,却闻不出来什么了。 如果要仔细做判断,必须要见到了实物才可以。 原惜白道:“你想办法,帮我跟你说的那个道士约上一面。”李应道:“好。” . 原惜白挂掉了电话,转过头去时,就看到了闻迎注目于那张瓷片,若有所思。 “想到什么了?” 闻迎轻轻“咦”了声,道:“我确实想起来了一件事儿。” 原惜白道:“什么事情?” 闻迎道:“一开始我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想,但如果这张符是镇压恶鬼的话,是不是证明了,他其实对辛总并没有恶意,其实是想要帮助辛总的?” 原惜白点头:“是。” 闻迎道:“那如果换个方向想白少,你听说过‘撞客’吗?” 原惜白蹙眉:“那是什么?” 闻迎道:“和辛总眼下很像的一种情况,假若不小心遇到了邪祟,那就是这个样子,大脑一切正常,检查检查不出来问题,但是昏迷着,没有反应辛总这样子,倒像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原惜白目光转向了瓷片上的黄纸画符,刹那间竟想起来了在病房里听到的数声惨叫。 那毫无疑问,正是辛幼宁的声音! 他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哪个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难吗? 就比如真的有厉鬼邪祟,缠绕上了他的身体,让他醒不过来,以至于只能够用数声悲鸣,向他求救。 原惜白原本是无神论者,然而这个时候,坚持了数年的唯物主义都产生了动摇。 他看着那一张黄纸画符,心中正不断地受到冲击、再不断地重建。 他说:“或许真的被邪祟缠上了。” 闻迎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原惜白下了决断,“或许要找一个人来给辛先生看一看。” 若果当真是有问题 原惜白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冷意。 那就要了鬼物的命,镇恶诛邪。 . 层层迷雾,重重谜团,缠绕了两人。 闻迎离开,去查花瓶的来历,原惜白转而去照顾辛幼宁,他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 乌黑的细线横亘在脖颈间,说不出的醒目。 原惜白顺着那根细线,看到了其下挂着的平安符,看着看着就想起来了原嘉澍满含讥嘲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他伸出了手,都要将平安符给狠狠拽下,可当真触碰到了的时候,又闪过了几分迟疑。 这张符是保佑平安的,那张镇压恶鬼的黄纸画符他始终有一些不放心,不敢拿过来放在一起,但这张符,挂在脖子上,应该是最后的保障了吧? 假如真的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呢? 他心中天人交战,无数次想要将平安符扯下,最后还是任由之挂在辛幼宁的脖颈间。 坐在床边,凝视着辛幼宁的睡颜,便那么看着,看着,困意来袭,缓缓睡去。 直到被轻快的来电铃音惊醒! 原惜白乍然从困倦中醒来,意识还不甚清醒,然而看到了来电的刹那,迅速思绪回笼。 他拉开了抽屉,飞快的找出了一本日历,又对着手机看了看时间。 八月十五。 今天正是回辛家老宅的日子! 辛幼宁成年以后就离开了辛家老宅,自己在外居住,和原惜白结婚后,更是长住于枝白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辛家一次。他当年为着原嘉澍,一度曾经和父亲辛致和闹僵了关系,哪里知道,原嘉澍最后却远走海外。 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原惜白看着电话,心里有些发慌。 必定是问为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到了。 眼下辛幼宁还昏迷着未曾苏醒,他又怎么和辛幼宁回辛家去! 然而中秋阖家团圆,他要是推拒又要找什么借口?! 原惜白接起了电话,传来的正是辛致和的声音,这下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脱的掉。那些个佣人他现在又十成十的不放心,迫不得已之下,原惜白给李应打了电话。 阖家团圆的日子,李应却被他一个电话喊来,孤零零的守着辛幼宁,原惜白倒是有点儿愧疚:“麻烦你了,都不能陪着阿姨” 李应爽朗的一笑:“没事儿,原哥,应该的,我妈可是你的粉丝呢,我跟她一说了,我妈就催促我赶紧过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原惜白心中一动:“不然你把阿姨接过来?” 李应呆滞道:“啊?” 原惜白道:“我说的以后要不就让阿姨到这边来。” 李应呆呆愣愣。 原惜白笑了一下:“现在也说不清楚,等我回来再说啊,中秋快乐。” 李应道:“中秋快乐哎,原哥,你慢点儿走,路上小心点儿!” . 辛家老宅是早年间建的,传到辛致和的手中也有了几十百年。 那老宅位于山顶之上,非等闲之辈可以入,原惜白沿着盘山公路弯弯绕绕,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远远望着,已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原惜白缓缓地进去,迎着了各色的目光。 以前他并不太喜欢来辛家老宅,因为人人都知道辛幼宁苦苦追求原嘉澍的事情,投向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怜悯与同情,更有甚者,含着恶意与嘲笑,直白了当的说,他就是原家卖来的儿子。 眼下,他发现自己更加想要逃离了。 因为辛幼宁不在,因为他是孤身一个人。 来晚了,先罚酒三杯。 座中有人见他只是一个人,当下就问道:“哟,怎么一个人来了,幼宁堂哥呢?” 那其实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辛幼宁眼下究竟怎么样了? 他从那场车祸里面恢复过来没有? 辛致和淡淡道:“还在家里休养呢?” 原惜白道:“是的,父亲,医生说他现在还不适宜走动,今天吃了药,早早地睡了之前还跟我说了,叫我替他多陪您一会儿。” 他心里是打算把这些瞒下来的,并不想要告诉在场的其他人。 辛致和“哼”了一声:“算这小子还有点儿孝心,坐吧。” 倒是没有追究辛幼宁没来的事情。 底下人看着辛致和已经放过了这一茬儿,倒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原惜白总算是搪塞了,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周遭那些含着打量探究的目光不断传来,让他不得不挺直背脊,以最完美的状态面对这些人。 那些是辛幼宁那堆乱七八糟的堂表兄弟,指不定哪一个便对着他虎视眈眈。 好不容易应付过了些许,原惜白寻着了个机会,出了大厅,他走到了花园中。 夜色下,花园中央的喷泉正细细的喷洒着水流,水雾沿着风飘散到了人脸上,终于使得意识清醒了些许。 原惜白一直强打着精神,是当真困乏难耐,忍不住便靠着立柱,闭上了眼睛。 他无声的立在那里,被夜风轻轻吹着,倦然得几乎要睡去。 思绪恍恍惚惚,忍不住就想起来很多年前,两人将将相遇的时候。 辛幼宁神气的不得了,明明是在劫匪手下受了伤,反倒像是个没事人,见到他满面担忧,倒是反过来,安慰他,没有事,不要怕。 或许就在那样一个瞬间,便怦然心动了吧 第93章 act2·剜心 那些久违的思绪被勾起, 让他不自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在明月好花间舒展,温柔到不可思议。 也就在那一刻,冷风中一道呼唤响起, 含着惊讶与欣喜。 “原老师, 你在这里呀?” 遥远的记忆被打断,眉心不经意间一蹙,原惜白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个年轻人。 有一些面熟, 却想不起来,年轻人见了他努力回忆的样子,倒是笑起来:“原老师你忘啦, 那天在医院下面,我遇到你了,你还说要给我寄一张签名照片。” 原惜白回忆了起来, 是辛幼宁割腕那天、他从医院里出来时,楼下遇到的那个年轻人。 应当是他的粉丝, 善解人意,见着他疲惫, 主动放弃了。 没有想到,在辛家的中秋宴会上却遇到。 原惜白心中略有疑惑,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温和笑道:“收到了吗?” 年轻人朝着他点头, 难掩激动:“收到了, 我都不敢相信呢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儿的。” 原惜白笑了一下。 年轻人说:“我收到的时候还不是很敢相信呢, 原老师,你还给我写了祝福语,‘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夜风中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亮的惊人,一瞬间就如同那之间有光华流转,然而下一刻就淡去。 原惜白并没有想到,就这样普普通通的祝福,都会让年轻人这样的激动。 年轻人看着他,目光专注,却微笑起来:“承蒙吉言,我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 那话语太过于坚定,不知怎的,一瞬间,竟然教原惜白有一些心悸。 冷风吹拂着他的面容,让他的意识回笼、缓慢运转,原惜白道:“你是辛家人?” 明明当时写签名时,还写了年轻人的名字,只可惜那时候他的心思都挂念在辛幼宁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年轻人不以为意,看着他,说:“我叫辛又鸣。” 幼鸣? 原惜白眼神一颤,笑道:“想必家中一定对你期望很大。” 年轻人道:“是吗?” 原惜白点了点头:“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他不过是回想起了“一鸣惊人”的典故,客套应承间随意说说,年轻人却像是听到了无上的称赞,整个人的眼中都蕴满了欣喜。 原惜白笑了一下:“你是辛家人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辛又鸣目光闪动,笑起来:“我大概是属于比较偏门远房的辛家人了,以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国外的,最近才回来。今儿个是中秋节,老爷子就把我招了过来。” 辛家枝繁叶茂,原惜白也认不太全,眼下年轻人说他本来在国外,那也就更正常了。 总归不过是辛幼宁这一辈的人,远房堂兄弟罢了,到底是哪一房,他也不知道。 原惜白不想回到大厅里去,就在这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辛又鸣闲聊,比之那些勾心斗角,他倒更愿意面对偶然遇到的辛又鸣。 何况这人说起话来,也并不怎么讨厌,大概是在国外待得久了,还没有卷入辛家这个大染缸中去。 . 楚歌意识悠悠然回笼之时,见着的就是眼下这一幕。 仿佛上一刻他还在冰冷的医院中,下一刻却转移到了美丽的花园。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好风好景好时节,就在那样一轮圆月下,原惜白与辛又鸣相谈甚欢,甚至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系统说:“咦,你终于舍得醒了?” 楚歌说:“醒了,醒了。” 系统说:“快点儿吧,我都被你给急死了,你再不醒,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楚歌:“!!!” 他其实有点儿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一下子,天就黑了,地点也变了,之前那股剧痛历历在目,可眼下,却像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系统简单跟他讲了一下,总之辛幼宁现在被扔在家里,原惜白来参加辛家的中秋晚宴会,然后大概是巧合,或许是其他什么的,原惜白撞到了辛又鸣。 眼下,两个人相谈甚欢,气氛无比轻松和谐。 楚歌看到了辛又鸣的笑容,轻松愉悦,就像是一个粉丝见到了偶像,但是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回忆着,不知不觉的就想起来了辛又鸣看着原嘉澍的眼神。 这时候,赫然回想起来,那眼神,竟然十分相似! 楚歌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其中之狗血程度简直要令霸道总裁的小娇妻还要自惭形秽。他忍不住仔细的去看辛又鸣的眼睛,夜色中,仿佛倒映着星海,闪烁着点点繁光。 那是和看着原嘉澍全然不同的。 就好像浮在皮面上的情感,终于深入了血肉中。 辛又鸣隐藏的极好,但是大概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意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更不要说没有看着他的原惜白了。 楚歌颤颤悠悠:“我记得这哥们儿好像是跟原嘉澍说不清道不明的啊” “是的呢”系统说,“你的记忆力没有出错呢,楚三岁,他白天才跟你的心上人滚了床单。” 楚歌哆嗦着手指:“那他现在的行为是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的又来勾搭原惜白?! 系统安慰他:“别慌别慌挖个墙角而已,你家原惜白深深的爱着你,是不会被他勾引跑的。” . 曾经有那么一度,楚歌以为辛又鸣只是一个单纯的粉丝,喜欢原惜白,想要他的签名照片。 那个第一印象在看到他和原嘉澍滚床单滚到一起后就彻底破碎了,楚歌完全忘不了这对狗男男在医院里卿卿我我奸恋情热的模样,那时候他以为辛又鸣是原嘉澍在国外找的恋人,跟着原嘉澍回国,嫉妒辛幼宁,为此幼稚的连一张平安符都想要抢。 楚歌以为辛幼宁就是辛又鸣和原嘉澍那一段恋爱之间的绊脚石,一度还考虑过,等到他醒来,就想办法跟原嘉澍断掉关系,成全辛又鸣,放原嘉澍和他双宿双飞。 可现在这是什么?!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说好的跟原嘉澍海誓山盟、矢志不渝的呢?! 系统幽幽道:“当然是骗人的啊” 楚歌:“” 他看着努力压抑着眼神的辛又鸣,又想起来他对着原嘉澍温柔款款、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相当的辣眼睛。 楚歌瘫着脸道:“我突然觉得,辛幼宁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人渣了” 系统温柔的说:“想什么,论风流薄幸、拔吊无情你俩可是半斤八两的呢。” 楚歌:“” . 他心里其实说不出的奇怪。 他所得到的所有信息中,辛幼宁的记忆里,没有辛又鸣这个人,而看着原惜白的样子,显然也是没有辛又鸣的存在的。 那么,辛又鸣的那一点儿爱意,又是从何而来? 系统说:“你想一想原惜白为什么会爱上你。” 楚歌不知道,他没有辛幼宁的那一部分记忆,就连辛幼宁的记忆里,也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原惜白就被送到他的身边了。 其实真要是说起来,原惜白对于他的爱也毫无来由,来的突兀,不知踪迹。 那个时候,辛又鸣已经离开了,而原惜白站在月光之下,缓缓地走到了喷泉的那一边。 楚歌随着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飘了过去,他站到了原惜白的身旁,随着他仰望着上方。 夜幕低垂厚重,一片灯火辉煌。 然而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大厅之上,却是满目漆黑,融入了夜色里。 那些房间因为主人的离开而没有亮起灯,楚歌不知道原惜白看着哪一间,却感受到了他的怅惘。 还有一份低徊而悠扬的渴望。 他看向了哪一处? 是什么让他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如此的怀念,甚至浮起浅浅微笑。 任凭满身风霜。 直到一声惊呼,打破了静谧的夜色:“白少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那是辛家的花匠,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此刻已是两鬓霜白。 “想起了些以前的事儿,就待得久了些。” 花匠也笑开:“是呢,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还只有这么高”他比了一个高度,唏嘘道:“就是这样,在楼下等着大少呢。” 原惜白浅浅一笑。 夜风与月光之间,记忆碎片悠悠然滑过了脑海,楚歌猝然一惊。 他想起来了! 这是许多年前,原惜白遭逢了一次绑架,被辛幼宁救出来后,来到辛家老宅致谢时的样子! 时隔多年,一如往昔。 . 为什么你会那样深深的爱着他? 不过是多年前的一场相遇而已。 尘封的记忆划过了重重空间与时间的阻隔,拨开了厚厚的灰尘,终于来到了他的眼前。 尖叫、窒息、嘶喊、逃亡 那些遥不可及的记忆就犹如蛱蝶,就那样翩翩在月光下飞舞,与身旁的青年一一对上。 十七年前。 午后。 阳光灿烂。 小孩子难得一次见到父亲,心情激动,他被父亲带出门玩耍,从头到尾都乖乖巧巧。 父亲给他买了一个玩具,于是他就捏着那个会变形的汽车人,喀啦、喀啦、喀啦的响。不远处有另外一个小哥哥望着他,他以为是那个小哥哥想要玩这个玩具,于是抿着唇笑笑,鼓起勇气,羞涩的把汽车人递了出去。 小哥哥嫌弃的转过了头。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拒绝,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他走离开了那个小哥哥。 父亲让他在原地等着,但是不知道走去了那里,他想要找父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远处。 他年纪尚小,并不记事,斜刺里突兀的一双手来,捂住他口鼻。他想要挣扎,然而一张带着刺激性气味的纱布深深的捂了三秒后,他眼瞳涣散,失去了意识。 皮卡车平缓的行驶。 汽车人被他拽在手中,不知道卡在了哪个地方,咔哒、咔哒、咔哒,不住的响。后来,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是灰扑扑的,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喊人,却对上了一双警告的眼睛。 是刚才的那个小哥哥,头上破了一个大口,鲜血糊住了眼睛。 歹徒不知道去了哪里,把他们两个人扔在这里,或许是在索要赎金,现在就是最好的逃离时机。 小哥哥手上的绳索靠着钢条磨断,手腕已经血肉模糊却没有丝毫在意,他小心翼翼的给他弄开了绳索,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机敏的提醒,小哥哥和他一起闭上了眼睛,两个人的手背在身后,紧紧地靠在一起。 刺啦的噪音后,卷帘门被打开,来人似乎走到了他们身前,突然一动,踢了那个小哥哥一脚。 风声响在了仓库里,小哥哥的头朝着他歪了歪,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啧,这货的药力还挺猛的啊” 男人骂骂咧咧的,空中响起了按键声,不知道是在给谁打电话。 “晦气,不是绑原家的那个小孩子吗,这个是谁?!” 那边乱七八糟的说了几句,大概是信号不好,只有呲呲的电流杂音。 男人不知道听着了什么,咧着嘴笑:“你说什么,辛家的,成,还绑了一条大鱼啊。”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味道,混合着男人古怪的发音,一切都说不出的晦涩、恐惧。 胸口砰砰砰的跳,想要平复下来,却又完全控制不住。 手指忽然被轻轻地捏了捏,是小哥哥碰了碰他的手,那个动作仿佛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终于让自己安定下来。 冷静,冷静。 他对自己说,你要冷静一点,否则,就会拖累旁边的小哥哥了。 绑匪还在哪里打电话,不知道是说到了哪里,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着两头肥羊。 空气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男人突兀的俯下身来。 有那么一瞬他紧张到了极致,几乎是下一刻就要尖叫,喉咙里酝酿着无数刺耳的噪音,最终却被压下去。 他会发现吗? 会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已经磨断了手上的绳子吗? 他心中几乎是紧张到了极致,无上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那不远处的呼吸才撤下去了,男人的脚步声响起,他想要睁开眼睛,立刻被捏了捏。 于是他依旧闭着眼,就像一个还没有醒过来的小孩子。 机油的劣质刺鼻的味道无比浓烈,蔓延过他的鼻腔。 空气安静着,他没有动,只听到了身旁,那个小哥哥平稳悠长的呼吸,如同每一个熟睡中的人。 许久,许久。 脚步声才再度响起。 刺耳的嚓啦声后,卷帘门被拉了下去,他听到了外面隆隆的动静,是上锁的声音。 他的肩膀被碰了碰。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个小哥哥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依旧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他点了点头,在比划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里是一个废旧的车库,大概是一个废旧的汽车修理点,却被农民征用。地上歪歪扭扭的倒着麻袋,有一些玉米粒子散落了出来,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塑料,下半部分因为里面的液体而显得暗沉。 是汽油。 小哥哥朝着他指了指上方,于是他看到了,后方的墙壁高处,有一个通风的口子,并没有被钢条所焊死,而是一扇可以推开的玻璃窗。 汽油,麻袋,稻草,玉米粒,逃生出口。 那就只差一样东西 小哥哥掏了掏自己的裤子口袋,摸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晶亮金属,被他旋开了盖子。 打火机。 他抱起了汽油塑料壶,打横放下,任由里面的汽油缓缓漫出来,流过了地面。 麻袋、稻草、杂物、玉米粒 所有地面上能够看到的、易燃的东西,都被他用汽油浇了透彻。 而那个天窗下,无数个堆叠的麻袋,伴随着其中沉淀的稻草填充物,成为了他们的逃命梯。 天色渐渐暗淡,绑匪还没有回来。 小哥哥身手甚是矫健,先爬到了稻草堆的顶部,用手拔开了插销。 他回过身,朝着下面的人要来汽油塑料壶,就着最后的那一点,浇撒在了窗户的关节上。 或许因为润滑的原因,当他再度推开窗子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噪音。 小哥哥撑着窗户引体向上,朝外看了一眼,蓦地回过了头。 . 他仰着脑袋,紧张的看着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朝着他挥了挥手,跳下来,打着手势给他做比划,唇齿动了动,做出了口型。 那是让他先走。 外面有个稻草垛子,可以跳下去,借一点儿力。 他不愿意,想要小哥哥先上去,结果就直接被推到了麻袋堆旁。 看着他的那一双眼睛漆黑纯粹,容不得他半点抗拒。 他爬了上去,但是手撑着窗台,力气却不够,无法攀爬上。 下面有力道传来,是那个小哥哥托着他,吃力的让他上去了。 难怪要让他先走。 他向外看了一眼,这时候天色已暗,并看不到什么人影,于是他大着胆子,朝着外面跳下去。 落地后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要惊呼,却忍住了,而是回头,看向了窗户。 几秒之后,另外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窗口,却伸手向后。 夜幕之中,似乎听到了“擦”的一声轻响,火星划过了天际,直直向后。 下一刻,那个小哥哥双手一使力,轻松地在他身旁落下。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不绝于耳,几乎是一瞬间,外界的人就被惊醒。 与之同时,那个小哥哥抓住了他的手,拔脚狂奔。 夜色中四野苍茫,几乎看不清来路,也寻不到退路,然而毫无疑问,一旦向后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脚传来了椎心刺骨的疼痛,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崴了脚。 大概察觉到他的速度太慢,小哥哥朝着他转头,他抿着唇,含着泪花,挣脱了小哥哥的手,摇了摇头。 他崴了脚,跑不远,就这样,恐怕会拖累人。 这本来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他被绑架,连带着小哥哥也遭了秧。 “你先走,别管我。”他说,感觉自己就像那些电影里的人物,充满了英雄气。 就这样,他回去,引开那些绑匪,让这个小哥哥先逃生。 幻想中的英雄气存在没有过一秒。 小哥哥想都没有想,剜了他一眼,在他身前蹲下了身。 “快点,别磨蹭。”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小哥哥开口,带着不耐烦的催促,“我背你。”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漫了出来。 他被那个小哥哥背在了背上,一路狂奔。 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童的重量,算不得太重,但也绝对算不上轻,对于成年人来说,背起或许是轻轻松松,但是对于一个同龄人,无疑是极大的负担。 他紧紧地搂住了身下人的胳膊,靠在他的背脊上,渐渐远离了那冲天的火光与轰隆的爆炸。 暗下来的天色里,一切都无比的模糊,但是他知道,那些绑匪有汽车。 单靠两个小孩子的脚力,根本不可能跑过汽车,只要四处一搜寻,就能够发现,更不要说,那个小哥哥现在是把他背着了。 郊外道路坑坑洼洼,这里大概是农村的地方。 第94章 act2·剜心 那是两个人相遇的初始。 短暂的交流后, 两个小孩子就沉沉的睡去, 毕竟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激。 他想, 等自己醒过来了还要有好多好多的话, 要与那个叫“幼宁”的小哥哥说,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汽车人送给小哥哥,也不知道这一次, 小哥哥会不会喜欢。 然而他并不知晓,汽车上的那一次闭眼,在他幼年的那段时光中, 已经宣告了诀别。 . 绑匪的目标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想要借此勒索赎金, 却没注意,行动时出现了疏忽。 所有人都以为原家只有这么一个小少爷, 人人都知道原家家主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嘉澍, 原惜白。 家有悍妻,外有情人。 他父亲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在,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没有陪着原嘉澍,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去乐园, 以至于绑匪们弄混了目标。阴差阳错之下, 将他给绑走。 直到被绑到了荒郊野外、扔进了仓库中, 都不曾发现不对劲。 他的父亲并不曾告诉任何人私生子的存在,以至于直到被救出来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次被绑架的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 而在他被绑在仓库中,担惊受怕,遭受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原家的大宅中。 并没有在意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绑架,而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在妻子面前搪塞过去。 最终还是辛家发现了小少爷走丢,将两人给救了出来。 . 年幼的身体承担不起那一天的奔波,当精神放松下来后,被雨水泡了半夜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他们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 然而在天色还未曾亮起,意识未曾苏醒的时候,两人之间,就上演了一场分别。 辛幼宁自然是被辛家接了回去,而他,却在父亲的焦头烂额中,被送往了另外一家医院。 高烧久而未退,那不知是昏迷了多久,他才终于醒来,立时便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眼神。 他向来乖巧,软语安慰着母亲,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被一口一口的喂下了粥食,却并不曾注意到母亲眼底埋藏的担忧。 他始终都记得在乐园里小哥哥嫌弃的神情,在仓库中那一双推着他向上的手,还有在泥土碎石路上,背着自己的肩膀,在农田之中那一双漆黑的眼睛。 “别怕。” 那个名字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他姓辛,他的名字唤作幼宁。 病榻缠绵里,他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小哥哥,问母亲他在哪里,母亲却回答不上来。于是他又问父亲去哪里了,却只得到了摇头。 早已知道,想要见到父亲很难很难,但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 脚上绑了石膏,哪里都不能去,想念在休养的日子中,如同杂草一样疯长。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父亲,耐心问询那天的经过。 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时候的场景,强调了那个小哥哥救了自己,吗,末了小小声说的祈求着,能否带着自己去见他,最起码要表达感谢。 父亲不置可否,简单的回答他“再说吧”,尔后匆匆离去。 年幼的孩子目送着父亲转身的背影,有些难过又有一些失望。然而毕竟他年纪还小,尚还猜不透大人的心思,于是没有看明白那复杂的眼神,也没用读懂那三个字当中的意味。 再说吧,敷衍的,不耐的。 那其实是被放弃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晓,当真就傻傻的等待着再说的那一天。 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甚至想象过,自己直接去寻找到那个小哥哥。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姓辛的人何其之多,他又从哪里去找那个辛幼宁?! 或许是见着他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母亲说要带他出门。 他原本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母亲说是去见那个小哥哥才转的高兴。 盘山路后,花木林间。 期冀与渴盼的种子悄悄地生长,他看到了轮廓恢弘的老宅,站在那个喷泉边,吃力的眺望。 许多年后,一如今日。 那个时候,管家彬彬有礼的告诉他,很遗憾,小少爷眼下还在病中。 因着那见义勇为的行径,磕得头皮血流,一直都在家中静养,眼下还睡着,并不曾起来。 他有些遗憾,问询管家,能不能上去,看小哥哥一眼,当面致谢。 管家告诉他或许可以在花厅里等待。 然而再也等不到了。 他并不知晓,想要把他带到辛家来,母亲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直接惊动了原家人。 女人妆容精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讽刺,在对方的咒骂与手腕中,他的希望与期冀,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个穿的漂漂亮亮的小男孩,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目光中写满了讨厌与憎恶,轻声细语的咒骂他,是个野杂种。 他又是惶急又是害怕,努力解释着自己并不是,但迎来的只有厌恶的眼神,说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抢占了爱的人。 然后,那个小男孩假装与他起了争执,推开了他的手,从小木桥上,掉到了深深的湖水里。 女人投向他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要将他的血肉都悉数剜下来。 他惊恐的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推人,那个小男孩是自己掉入水里面去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除了他的母亲。随之赶来的是父亲,投给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在那一片流言蜚语中,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微贱的、可悲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他的父亲,甚至都不能算是他的父亲,在法律层面上,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 那一段时日过的无比的仓皇,在辛家山顶老宅的那个下午犹如噩梦,他未曾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被赶了出去。母亲后来带着他搬了家,直接去了另外一个小城市,彻底告别了承载着幼年回忆的地方。 他始终都记得当初的雨夜里,紧紧握着他的那一双手。 直到很多年后的在此相遇。 彼时,他已非当初荏弱孩童。 母亲骤然离世,终归还是把他托付给了父亲,在晚宴中,他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哥哥。 依稀还能辨认出昔年的轮廓,可是,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满怀欣喜的要上前,却在看到身旁人时顿住。 小哥哥的身旁,站着另外一个如他噩梦一般的人。 在说笑与闲谈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鼎鼎有名的传闻。 人人都知晓,辛幼宁疯狂的追求着原家小少爷,满腔的爱恋,悉数都给了原嘉澍。 那一场午后的偶遇,当真就只是偶遇了。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在太阳升起后,如叶片上的露珠,蒸发的一干二净。 只不过一场幻梦罢了。 . 原惜白咽下了多年前的那场相依为命,将那一段记忆紧紧地埋葬在心底。 心脏被挖出了一个窟窿,而他的珍宝就被埋葬在最深处,任由时光缓慢的撒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被挖出来的那一天。 如同每一个卑微的暗恋者,他站在逆光的远处,默默地遥望着那个神采飞扬的人。 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勃然大怒,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喜笑颜开,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千金博一笑。 再见了。 幼宁。 那还未曾出口便已然无疾而终的初恋。 . 夜幕下风声呼啸,穿透过遥远的时间阻隔,跨越过崎岖的山川荆棘,那些模糊的、隐约的、消散的记忆,终于复归于脑海。 原惜白总是安静的看着他,沉默的守在他的身后,仿佛只要一转身,就能够看着他沉静的身影。 满目冰凉,楚歌终于从记忆的迷宫中踉跄出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原来是你” 幼年时代乐园中那个羞涩递来汽车人的小男孩,青春时代永远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少年,以及在许多年后的枝白路,目睹了那一缸鲜血后嘶声裂肺几近崩溃的原惜白 无数光影与幻象交叠在一起,汇聚成月光下满是风霜的背影。 良辰美景,佳节芳时。 便那样于虚空中侧过头,温柔的凝视着他的眼。 手指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一刹那间竟然察觉到了尖锐的痛意,泪水沿着颈项滑落,滚入了心房。 “从始至终原来一直都是你。” “惜白” . 辛幼宁从不曾忘记他。 夜幕暴雨的农田里他握着那个小孩子的手,被救回来后强撑了片刻终于因为伤势沉沉睡去。 这场见义勇为终究还是给他带去了伤势,他磕破了脑袋,在磨断绳索时被生锈的钢管割破了手,细菌潜伏后,又被感染。他镇日镇日的静养,大段大段的昏睡,很是虚弱了一段时日。 在多年前那个阳光曛然的午后,他不曾知晓,自己曾经问询过得那个孩子在楼下等他,更不曾知道,花园里爆发的那一场闹剧。 没有人会刻意告诉他,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如阳光下的露珠,倏忽,去似霜雾无觅处。 . 盘山公路。 深夜的冷风中带着丝化不去的寒凉,从林间穿梭而过,如狼嚎鬼哭,幽密呼啸。 原惜白握着方向盘,在这曲折回环的道路上,平稳的行驶。 他其实已经很劳累了,从外地赶回医院,又将辛幼宁转回家中,一路上马不停蹄、舟车劳顿,除却在家中微微眯了会眼,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 然而这样冷风寒凉的夜色中,他还要驱车赶往山下,回到枝白路的家中。 是该合家欢聚的日子,却形影孤单。 十分好月。 不照人圆。. 楚歌坐在副驾驶位上,深深的看着他,眼中含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很是希望原惜白放弃今晚赶回去的想法,就宿在辛家的老宅里,比如说辛幼宁以前的房间。 但显然那里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地方,没有了辛幼宁,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都这么晚的时候了,你还折腾着自己做什么呢?想回去过中秋节,不想辛幼宁一个人在家?不用这样的啊,白天你已经在医院里、在家里陪了他很久了” 楚歌絮絮叨叨的说:“我不在意的。” 原惜白听不到他的话,捏着方向盘,依旧在平稳的行驶。 “你这个样子是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情的,惜白” 黑夜,盘山。 偶尔行过林间,两旁的路灯光影暗淡,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车窗玻璃被全部摇上,隔绝了来自于外界的冷风,却隔不断侵袭的声音。 偶尔看向窗外,别无其他,只有幽幽的、黢黢的、沉沉的黑暗,林木摇曳,梭梭作响,犹如鬼影。 盘山,大回环,需要时时刻刻都掌控着方向盘。 上一秒还朝着这一方,下一刻或许道路就出现了陡峭的转折,必须转弯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莫名的,有一些不安。 原惜白掌控着方向盘,依旧是十分平稳的速度。 三千五,两千八,两千米。 从山顶上下来,路程已经走过了一半。 一千七,一千一,八百。 山路已然走完了绝大多数的路程,只要转过最后几个弯道,山路就会直直的通向山下,进入笔直的大道。 操控着方向盘的手依然是十分沉稳的,楚歌些微的放下了心,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平稳的落到了胸腔中去。 最后一个转弯。 放松下的精神让他终于闭上眼睛。 也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起。 呼啸的夜风如同凄厉的尖嚎,伴随着突兀而剧烈的摩擦声刺入他的耳膜。 楚歌霍的睁眼,一刹那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冰凉。 山道、路灯如同颠覆般翻转,车辆如同失了准信的炮弹,猛地冲出了蜿蜒山路! . 剧烈的颠簸,几乎要让人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的漂移,一片天旋地转,仿佛世界都坍塌。 摩擦声、尖啸声、撞击声 那些杂音交织在一起,宛如悲剧来临前最沉重的序曲。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前一秒还乘坐着的那辆轿车,下一刻就翻滚下了公路旁的高坡,如同失去了控制的皮球,剧烈翻滚,终于不动了。 而他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被甩到了车外,站在崖边的公路上,满脑空白的看着山下的阴影。 “原惜白” “原惜白” 他像发了疯的那样从山路上跳下,如同呼啸的尖风刹那便飘到了车边,原本外观流丽的车辆已经被撞毁的不成样,四只轮胎露在上面,而原惜白,就在反倒过来的车厢中。 “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他颤抖着朝着翻倒的汽车伸出了手,毫无预料的,穿透而过。 是那个样子的,果然不应该让他这样深夜走山路的。 做出来这个行径本来就像是疯了,而他甚至还没有拦下原惜白。 他该有多累?又该有多痛? 现在应该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化作了游魂幽灵,他触碰不到汽车,他没有任何阻隔,他就那样如空气一样的飘到了车窗内。 安全气囊被弹出来了,原惜白双目紧闭,满面鲜血,生死不知。 他的整个人仿佛都由奇怪的角度曲折,看上去是那样的畸形。 他还活着吗 楚歌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去试一试原惜白的鼻息,他被卡在了安全气囊之间,整个人是无力且颓然的姿势。 然而楚歌什么都试不到、他什么都试不到! 他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热量,他像一个幽灵一般存在于世间,根本就无法感觉到半点生命的征兆。 那不过是徒劳而已。 “原惜白” 楚歌想要移开安全气囊,他想要解开安全带,把原惜白从车厢中抱出来。 原惜白伤的满身是血,手臂、身躯全以奇怪的角度扭曲在一起,他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四下里风声呼啸,虫噪鸟鸣,然而除却那来自于自然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一点来自于人类的声响。 那是盘山公路的尽头,原本就在城市边缘的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唯有一点亮光,在遥不可及的头顶闪烁。 那是路灯,山路两旁立着的道灯,被风吹雨打很久了,明明灭灭,高高在上,光影时现时暗。 如同漠然的神佛,无情的俯视着人间。 楚歌伸出手,想要将原惜白抱出来,可是啊,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就像许许多次的那样,如空气一般的穿透过,什么都感觉不到。 仿佛上一刻,他还在庆幸自己是游魂幽灵,可以就这样毫无阻碍的飘入车厢内。 下一刻,却转变为了全然的痛恨。 为什么,为什么他触碰不到? 他想要救人啊! 把原惜白从车辆中解救出来并不困难,只要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可以做到。 然而楚歌只是游魂幽灵,任凭他使尽了力气,任凭他嘶声力竭,拼命地想要拉起原惜白。 原惜白明明就在那里,他却触碰不到。 不过方寸咫尺的距离,却如同千山万海般遥远。 鲜血在缓缓地沿着伤口渗出来,楚歌闻到了腥涩的气味。 一个人的体内,有多少鲜血可以流净? 原惜白会死掉的。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掉。 只要一滑过这个可能,心脏就仿佛被紧紧地捏住,要喘不过来气。 不可以。 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他还不知道,辛幼宁自始至终牵挂着的,都是他。 . 有人吗。 可以来一个人吗。 这里有人出了车祸,他需要马上被送去医院。 楚歌仓皇的抬起头,只能看到旷荡的荒野,那些杂草丛生、灌木蔓长的地方,根本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有人的。 这样合家欢聚、亲人团圆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偏僻荒凉的野外郊地里。 他大声的呼喊,没有听闻车声、没有听闻人语,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儿的回应。 鲜血顺着原惜白的衣物滑下,沾湿了楚歌透明的身躯。 他惊惶的抱住了原惜白,仿佛感受到了对方身体中,那些看不见的生命力缓缓消散。 他昏迷不醒,没关系的。 原本就是识人不清,遭了算计,以至于魂魄离体,昏迷不醒。 但是原惜白做了什么?原惜白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只不过是在中秋夜的晚上,想要赶回去陪他而已。 高处的路灯明明灭灭。 仿佛九天之上不知人间苦处的神佛。 看着荒野里绝望的幽魂与死生不知的人,看着幽魂微弱无力的挣扎,看着幽魂嘶声哀嚎却无人回应,看着幽魂被淋漓鲜血浸染了满身。 看着幽魂眼睁睁的目睹着心爱的人死去。 . 如果注定是要以这样的结果而收场,为什么,又要让他们相遇。 在他终于弄清了起始与脉络,将孩提时代那段宝贵的记忆找回来时,反手赐给他如此沉痛的悲剧。他还以为是美好的开始,却不知道,那是通往绝望的道路。 “原惜白” 他没有躯体,没有力量,他什么都失去了,所有剩下的一切,不过是一颗炽热的心。 一切恶果,均是咎由自取。 我下地狱,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以此相抵,是否可以期冀,你还活在人间? 第95章 act2·剜心 楚歌感受到了夜风的寒冷, 感受到了原惜白温热的身躯和炽热的鲜血。 大片大片鲜血从破碎的伤口处渗了出来, 沾透了他的身躯。 透明的身体仿佛渐渐凝成了实质,又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是错觉。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了,他能够触碰到原惜白了。 他照着记忆中的指示, 小心翼翼的取下了安全气囊, 抽开了安全带,他伸手推开了破碎的车门,想要将原惜白带到车外。 成年男人的重量, 即便是看着清瘦,却也绝对不轻,更不要说原惜白此刻身受重伤, 让他担惊受怕、小心对待,更是吃力。 那不知是耗费了多久的功夫,楚歌才踉跄着将原惜白从车厢中抱了出来。 原惜白的身躯依旧是温热的, 然而他的面颊却是一股惨淡的苍白,在遥遥的月光下, 看不出半点儿生机。 楚歌发着颤,他从车里面找出来了紧急医疗箱, 找到了绷带和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原惜白包扎上。 寒冷的夜风中,原惜白的身体是温暖的,但是那样的热气, 正在缓慢的消散。 或许不知道哪个时候, 就会彻底的咽气。 这样不行 即便他能够触碰到原惜白, 单单就这么简单处理伤口也无济于事。 楚歌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那还是温热的,只是说不出的虚弱。 他抬起头无力的望向四周,有心想要把原惜白扶到公路上去,却又害怕再一次加重他的伤势。 如果他依旧是拥有着治愈异能该有多好,可惜,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楚歌发着抖,他打了个寒颤。 突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蓦地冲到了轿车旁,在里面四处摸索着,找到了手机。 金属疙瘩在夜风中寒冷到可怕,触手冰冷的似乎要冻到人的骨子里。 但是丝毫都顾及不上了。 楚歌知道原惜白手机的锁屏密码,他曾无数次在虚空中都看到过,那是原惜白每一次往医院打电话前都会输入的。 然而只要一想起那串数字是什么,就觉得心如刀割。 那是辛幼宁的生日。 他颤抖着手,输入了密码,什么都顾不上了,直直打开了拨号键盘,怀着虔诚的心情,按下了急救电话。 嘟嘟嘟 等待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几乎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那般的遥远。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电话才终于被接通,楚歌立时开口,声音竟是近乎于哽咽。 “喂?你好,城南南山路,有人出了车祸” 他紧紧地握着电话,颤抖而又仓皇,在那一刻燃起了微弱的期冀。 “您好,这里是第一人民医院,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楚歌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没有听见,于是又陈述了一遍。为了能够更快的出车,他甚至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让声音听上去更镇定一些。 然而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值班人员尽职尽责,那声音温柔且甜美,却几乎要让他浑身都被冻结。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的人出了车祸,他需要马上进行抢救!”喊出的声音嘶哑破碎,那近乎于是声嘶力竭。 “您好,请问” 听不到。 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原来他想要触碰,就当真只有触碰而已,除却将原惜白从车辆中抱出来以外,再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那其实是他一直以来的状态,然而楚歌此刻却无比痛恨这样的状态。 值班人员又问询了几句,最终把电话挂掉了。 楚歌浑身发抖,无力的捏着手中的通讯工具。 要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情况,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救他 还有谁? 一个名字划过了脑海,楚歌立刻打开了最近通话记录,找到了刚刚那通记录前的下面一个。 李应。 你在吗 你可千万要接电话 生了锈的脑袋点上了李应的名字,突兀之间,好像是转醒了过来。 楚歌飞速的编辑了一条短信,句号都还没有打就发送了出去,他一连发送了好几条,然后点到了李应的头像之上,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 依旧是漫长到近乎于绝望的等待,眼下已经是深夜,他只能期冀李应并不曾关机。 楚歌并不祈求别的什么,他只希望李应被这一通电话惊醒,听不到他说话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看到他发送过去的短信就可以。 ——城南路车祸速来 应该能够接到的吧。楚歌无力的想,助理应该时时刻刻都开机,预备着接到雇主电话的吧。 他哆嗦着,颤抖着,等到了都响起忙音,依旧不曾被接起,好消息是并不曾关机。 于是楚歌再一次的拨打,一遍又一遍的拨打。 不知道打到了第几个,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他听到了李应的声音:“喂,原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楚歌张开了口,把车祸的讯息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李应听不到。 但显然原惜白并不是三更半夜没事打电话的作风,于是李应继续问道:“喂,喂,喂原哥,你听得到吗?” 他不曾挂断电话,依旧在询问。 楚歌干脆利索的挂断了。 下一刻,他再一次拨通了李应的电话。 这一次,几乎是刚刚一响就被接了起来,李应在那头飞快的说:“原哥,出了什么事儿?” 楚歌的话语他一个字都听不到,楚歌只能够再次挂掉电话,再次拨打过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被这样反复的折腾着,李应总归会看到短信,立刻过来吧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楚歌找到了自己刚刚发出去的短信,在那下面又补上了一条。 ——惜白出了车祸,下山口喊急救过来! 他找到了定位信息,毫不犹豫的发送了过去,几乎是下一刻手机铃音就响起。 楚歌接通了,听到了李应颤抖着的声音:“原哥出了什么事车祸,你开玩笑的吗!你说话,说话啊!” 那声音满是焦虑,楚歌只能无力的盯着电子屏,满心颓唐。 他何尝不想说话。 第96章 act2·剜心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 都没有人可以听到啊! 夜风寒凉刺骨, 他就那样握着手机,听到那一段李应嘶声力竭的质问。 他想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在电话那一头的李应他会听到什么, 他会想到什么? 午夜的来电, 告知他那样的信息,他会不会当成是什么恶作剧。 一想到这样,巨大的惊慌就攫住了楚歌。 他蓦地挂断了电话, 调出了照相机,咔嚓拍下了照片,找到李应的头像, 发送了过去。 那上面光线十分黯淡,但依稀可以见到翻落的汽车,还有无比凄惨的人。 下一刻, 铃声再度响起,在这四面八方不见人影的荒郊野外, 说不出的渗人。 楚歌接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了巨大的响动,就像是有什么被踢倒了, 李应急促的开口:“你是哑巴?对不起,你是不是不能说话我马上就过来,请你不要挂断电话,请你一直保持畅通, 我马上就过来。” 楚歌紧紧地抱着原惜白, 就像李应叮嘱的那样, 不曾挂断电话。他抱着怀里的原惜白,抱着这个满身是血的人,虔诚而卑微的祈求他能够坚持下来。 鲜血沾了他的满手,在他并不曾看到的时候,缓缓地渗透到了透明的躯体里。 李应似乎在拔足狂奔,楚歌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听到了那边李应在大声通知,飞快的报出准确地点,应该是在通知急救人员。 原惜白的心跳缓慢而微弱。他身体的温度正在快速消失,秋天的深夜,冷风一吹,说不出的寒冷,楚歌俯下了身体,张开了双臂,竭力拥抱住了他。 这样能够驱寒吗 他脑子乱哄哄的,嚷嚷成了一团,几乎要整理不出来什么思绪,直到触碰到了自己的手,才察觉到是无比的凉寒。 这样的温度,恐怕不仅不能抵御一点点寒风,还会更快的从原惜白身上带走热度。 楚歌小心翼翼的将原惜白放了下来,他跑到了车辆边,拽开了后门,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卡通的绒枕。那个绒枕他见到原惜白用过的,侧面有一条细细的拉链,当拉开后里面展开了勉强可以当一床小毯子。 他把绒枕从车辆后座上拽出来,展开了里层,把里面的绒毯拉开,仔细的批到了原惜白的身体上。 那依旧是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的,病痛中他甚至皱了皱眉头,却只看到了一脸的鲜血。 楚歌低下了身躯。 “原惜白,你会没事的” “你不是要回去陪我吗,怎么能够死在这里”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你不要睡,你再等等” 他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贴着原惜白的脑袋,像个机械的复读机一样,一遍一遍的重复,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不曾挂断的电话里,李应依旧在飞速狂奔,跨越过大半个城市,穿越过低垂的夜色,来到此处。 他听着那边乱哄哄的杂音,听着李应不停的报出已经来到了哪个位置,安慰他,不要慌,不要怕,要不了多久他和救护车都会来了,请求他在这段时间里照看好原惜白。 人类的声音给了他些许安定的力量,楚歌终于变得不那么慌张,他半跪在地上,在迎风口的方向,想要借着这样稍微挡去一点冷风的寒意。 直到电话中的人生戛然而止。 神经如同被刺激了一般,楚歌哆嗦着拿开了扣在耳边的手机,无比绝望的发现,竟然已经黑了屏。 没电了。 居然在这种时候,这样的紧要关掉,用光了最后一丝余量。 冷冰冰的金属疙瘩,任凭他再怎么长按开机键,也没有一丝半点儿反应。 握在手里,跟握着一块废铁,并没有什么区别。 和外界的联系终于,全部断掉了。 那意味着什么? 还能够等到那个时候吗? 折腾了许久后也没有一点儿动静,楚歌绝望的扔下了手机。 他跪在原惜白身边,怔怔的看着这个满身都是鲜血的人。 依旧是沉睡着的。 寒凉的冷风中,那漫长的夜色似乎看不到尽头,看不到一星半点儿微弱的希望。 . 许久。 闪烁的警示灯冲破了重重夜色,伴随着救护车呼啸而尖锐的长鸣。 遥远的路途尽头,终于有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出现在了视线里。 车门瞬息打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迅速的冲到了原惜白身旁。 楚歌仓皇的站起来,想要让开位置,方便他们抢救,但因为跪了太久,腿脚酸麻,一时间竟没有起得来。 他双手撑着土地要站起来,就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有什么穿透过自己。 医护人员放下了担架,有条不紊的把原惜白抬了上去。 楚歌迟疑着看向了自己手。 他似乎又变得没有身躯了。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他这样一个人。 没关系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只要人来了就好。 楚歌那样想着,他跟着医护人员们站了起来,跟着他们的步伐上到了救护车里。 窗外的人物一闪而过,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李应紧跟着他随即上了救护车,闻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来了,带着一大批人围住了事发地点,将那辆翻下去的车包围了起来。 但是,那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划破了沉沉的夜色,急驰入了医院。 那仿佛是一个不详的诅咒,一个月还未曾过去,楚歌再度站在了icu病房之外。 原惜白被推进去进行抢救,死生未知。 并不久远的那个时候,门外焦虑等待的人是原惜白。 而兜兜转转到现在,如今,守在门外的人,却变成了他。 红灯不曾熄灭,他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 不顾着劝阻,楚歌穿越过了门线,走到了icu病房里去。 他悬在半空中,怔怔的看着那近乎于惨白的灯光。 辛幼宁割腕自杀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连进去看一眼都懒得费工夫,觉得死了就死了挺好。 但是如今,却无比希望原惜白能够活过来,与他说话,对他笑。 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样子呢? 辛幼宁昏迷不醒,原惜白生死未知。 这结为了伴侣的两个人,竟然走到了如此相似的地步。 . 楚歌悬在半空中,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然而比那更加浓重的是强烈的血腥气,原惜白不知道出了多少血,那时候整个人都在血泊之中,有不少都沾到了他的身上。 炽热而淋漓的鲜血。 楚歌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看向了自己的身躯。 半透明的身体,此刻竟然有一些微微的发白,如同恐怖噩梦中那些惊扰人的鬼物,像是一种诡异而不详的颜色。 血呢 那时候他沾了满身的鲜血,然而此刻,手上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一种半透明的惨白,如同小巷中、如同山林间。如同鬼屋中,那隐隐约约、阴阴森森的雾气。 他交握住了双手,心底有一种不安的恐惧,但很快,便被更大的焦虑所压下了。 医院调了血袋来,给原惜白输血。 楚歌看着颜色浓重的血浆,不适的转过了头。 他依旧不能习惯这样的颜色。 晕血的老毛病深深的扎根在他的身体里,这么久了都未曾好转。先前时他曾一度压制了下去,未想到此刻却再度爆发。 等待的时光最过于煎熬。 他就像是站在了悬崖高处摇摇欲坠的巨石之上,曾经有那么一度因为赶来的救护人员,那块巨石安稳了些许,然而在迟迟没有停止抢救的现下,又在风中晃动了起来。 大概等到红灯熄灭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的结局。 安全的回到高高的悬崖上,亦或是,坠入无边地狱中去。 . 沉重的气氛让楚歌越来越压抑,他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 看着原惜白浑身冰冷躺在那里的样子,就好像与无数惨烈的记忆重合。 那如同是凌迟前最绝望而漫长的等待,如同一场看不见形迹的酷刑,当结果终于出来、体征暂时稳定的时候,楚歌已经几近于虚脱。 他摇摇晃晃的飘出了icu病房,看到了病房外,李应正站在那里,长吁口气,如同劫后余生。 走廊上灯光大亮,照的如同白昼。 楚歌眯了眯眼。 李应打电话通知了什么人,过得不久,就看见人大步走来。 那是闻迎,先前他留在现场了,并未曾跟来,眼下终于出现,面色紧紧的绷起。 闻迎道:“白少怎么样,安全了吗?” 李应点头:“暂时稳定下来了。”他转头看向了icu病房内,禁不住的苦笑:“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先去接白少的我本来以为他今晚去了辛家就不会回来了。”哪里知道原惜白深夜里还会独自一人开车下山。 闻迎眉头深深的皱起。 李应喃喃道:“这下可好,你老板才刚刚从医院里出来不久,我老板也住进去了。” 听上去,倒像是一对同病相怜的苦鸳鸯。 这句话不知道是刺激了闻迎的哪一根神经,让他摇了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李应一顿:“还有什么?” 第一时间,闻迎并没有回答他。 走廊之上,icu病房之外,眼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闻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刹车有问题。” 李应反应很是激烈:“不可能,之前都是好好的,原哥的车前不久才送去保养了的。” “那如果不是意外的故障呢,如果是人为的呢?” 一股寒气从脑门子后升起,李应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闻迎缓缓道:“我让人去查了,已经出了结果,白少的车被动了手脚。” 所以刹车才会出现意外,所以才会撞毁护栏冲下悬崖。或许在他困倦的时候紧急踩下刹车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可以将车辆停下来的,然而刹车被动了手脚,根本就停不住,那样直冲冲的翻落在了山坡里。 那根本就不是因为疲劳驾驶而出现的故障,而是有人刻意做的手脚。 原惜白并不知道,他想要回家陪伴辛幼宁,于是一头栽入了深渊。 李应完全无法相信,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原哥向来人缘很好,和人无冤无仇啊” 闻迎道:“没有别的解释了,只可能是有人想要对他下手,造成刹车失灵车毁人亡的假象。” 李应面色发白。 闻迎道:“你记得辛总七月的那次车祸吗?肇事司机醉酒驾驶,把他给撞了。” 李应有种不详的预感,颤声问道:“那个司机怎么了?” “死了,死无对证。” 辛幼宁先遭车祸,原惜白翻落悬崖。 这两桩一前一后的祸事连接起来,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第97章 act2·剜心 走廊灯光惨白, 照映了两人的面庞。 李应与闻迎对视, 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凝重。 如果说先前辛幼宁遭逢车祸就疑云重重的话,那么割腕自杀就更添了一分诡谲的阴翳,而原惜白的翻落山崖则是落下更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件事, 看似并无干连。 然而不是这个样子的, 闻迎和李应,两个人都不相信。 “原哥的脾气一直都很好,这么多年了, 也没什么负面的消息,不可能是有人特意针对于他的。” 闻迎问:“当真一个对家都没有?” “有会是有,人在江湖飘, 哪能不挨刀。”李应说,他反问道,“但你觉得有几个人有胆子做这种事?” 买通稿上热搜发黑料倒是溜溜的, 这种直接了当谋财害命的手段 “寻常人根本就没有胆子这么做。”李应补充道,“而且那辆车原哥开的也不多, 能够经手到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 原惜白的确甚少开车的。 那么久了,楚歌也就看到他握了这么一次方向盘。 “反倒像是你老板的对头, 撞了你老板还不够,连带着把原哥也作为了目标。” 听到这样的猜测,闻迎目光沉重。 他也知道这才是最靠谱的一种猜测。 幕后的那个人,他一定知晓辛幼宁与原惜白的关系。 不要忘了辛致和早已退居二线, 辛幼宁眼下是辛家的实际掌舵人。辛家家大业大, 枝繁叶茂, 旁系子弟众多,辛幼宁掌舵者的身份,已经足够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要让辛幼宁与原惜白两个人醒过来。 此外,还要尽早的揪出幕后之人。 闻迎昨天就已经布置下去,并没有想到结果还未出来,就又出了这么一桩祸事。 两人互相对视,一时间竟都默然无语。 “对了”李应忽然想了起来,他问,“那个给我打电话求救的人呢,你看到他没有?” 闻迎问道:“什么人?” 李应道:“原哥出了车祸后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通知的人,他应该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当时我还以为是谁弄得恶作剧,结果他给我发了短信、定位和照片,我才知道是真的。” 想起来之前半夜里被电话惊醒的一幕,李应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看到是原哥的来电,我早就把手机给挂了,也幸亏当时我没有挂,长了个心眼儿去看短信,不然” 李应打了个寒颤,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他如果因为对方是哑巴不能说话而挂断电话,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闻迎听了他的话,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像是遇到了一件无解的难题。 李应道:“怎么样,你找到那个哑巴了吗,他应该是第一目击人,或许他知道一些线索。”先前担忧着原哥,心急如焚把人家给忘记了,眼下终于响起,说什么也要好好感谢一番。 闻迎说:“你真的确信那里还有别的人?” 李应以为他不信,强调道:“千真万确,不然你以为,我怎么通知的你?” 闻迎目光凝重到了极致。 那样的目光凝若实质,漂浮在一旁的楚歌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那个哑巴 闻迎说:“我让人护住了现场,那里除了白少外,没有别的人了。” 李应奇怪的“咦”了一声:“不对啊,怎么可能呢我还收到了他的定位消息呢。” 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对着闻迎指了指,那里,中间,有好几条的通话记录写的“原哥”,而看上面的时间,赫然正是凌晨两点过的样子。 一连好几通,有来电也有去电,最后的一通通话的时间则长达半个多小时。 李应解释道:“当时我让他接着我的电话不要挂,等我过去后来他还是挂断了。” 闻迎道:“或许他看到我们来就先离开了。” 李应压根就不信:“你看到一个人因为车祸伤的非常厉害,你会因为知道有人来救他就直接先离开?” 根本就不可能。 这不是正常人会做出的选择,既然一开始就已经选择了帮助他、求救,那么多多少少都会继续关心下去。 李应咬死了现场有另外一个人给他打了电话,向他求救请他呼叫救护车赶紧赶过去。或许可以问为什么不直接打急救电话,但如果真的像李应所猜测的那样,那个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就能够解释的通了。 当那个人打给医院的时候,值班人员可能听不到他说的话。 楚歌看着他们两个人就求救人的问题起了争执,他知道李应和闻迎注定要找不到那个求救人了。 因为那压根就不是一个哑巴,而是一个游魂。 闻迎缓缓道:“你说那个人离开了,你忽略了还有一种可能。” 李应乜斜他:“什么可能?” “那个人就是在白少车上动手脚的人。他一直观察着白少的情况,或许本来是想害死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又于心不忍,向你打了求救电话。” 李应打了个哈哈:“你狗血看多了吧” 他瞥了一眼手机,目光扫了过去,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直到不经意间重复着,终于愣住,如遭雷击。 闻迎察觉到了:“有什么发现?” 李应深吸了一口气:“你看这条短信,那上面的称呼。” ——惜白。 . 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李应喃喃道:“这一定是一个和原哥相当相当熟悉的人最起码关系应当十分亲昵,否则不会这么喊原哥。” 会这样喊原惜白的少之又少,在原惜白自己的工作圈子里基本都是喊他原哥、原老师,还有各种粉丝的昵称;在原家,通用的称谓是二少;而在辛幼宁那边,在辛家,由于辛幼宁地位的超然,连带着也没有人喊他名字,大部分人都称他为白少。 而会喊他惜白的人,几乎就没有几个,还是个哑巴 李应摇了摇头:“原哥根本就不认识这样的人。” 那些线索拼凑起来根本就是错误的。 闻迎提醒他:“或许是你忘记了。” 李应摇头:“不可能”忽然间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转问闻迎道:“手机呢,原哥的手机呢?他用的原哥手机打电话那上面应该会有一点线索的吧!” 闻迎道:“不在这里。” 现场的东西都被封存了,原惜白的手机 不知道有没有被捡到,即便是捡到了,也根本没有带到这里来。 . 楚歌原本以为他们二人会发现这是一桩灵异事件,有人莫名其妙的打了求救电话,心里还着实担忧了一阵。而后发现由于李应的错误理解、引导,导致了两人去追踪一个莫须有的哑巴,才终于些微放下心来。 或许应该提醒他们,他们搜寻的方向错了,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个人,他们应该专注于幕后人的身上。 但是楚歌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么的诡异。 一个游魂,一个幽灵,恐怕他还没有做出什么提示,那两个人就会吓得半死。 何况现在,他又回到了最初,别人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状态。 . 因着这一场飞来横祸,原惜白在抢救台上呆了足足有六个小时,下来后他待在重症病房中,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李应如同惊弓之鸟,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喊了可靠的人来,日日夜夜的在外边守着他。 原惜白之前本来还在电影的宣传期,正在跟着剧组天南海北的跑,是快要到中秋导演才给他放了那么一点儿时间的假期。出了这事儿,短时间,倒是没有可能再回剧组里去了。 楚歌看着李应唉声叹气,心想着这事儿恐怕也不那么好处理。之前辛幼宁出了事,原惜白本来就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了,眼下又遭了车祸,估计公司给的压力也很大。 系统幽幽道:“你被血吓傻了吗楚三岁,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歌一脸茫然:“啊哈?” 系统恨铁不成钢:“原惜白所签约的公司就是你的呀!” 经过这么一提醒,楚歌才恍然大悟,的确这样的没错,原惜白当初是先签约了辛幼宁手下的一家娱乐公司,后来才有的原嘉澍远走海外、两人急匆匆结婚的这么件事儿。 原惜白整个人,都可以说是辛幼宁一步步捧上去的。辛幼宁当初认错了人,把他当做了替身,但是在这些层面上,也不曾亏待了原惜白,反倒是无比的慷慨大方,几乎是原惜白想挑什么就有什么。 是以私底下,有不少的人都说过风凉话。 楚歌转头,看向了icu病房外的红灯。 那些记忆悠悠的划过了脑海,他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那些原本就应该是原惜白的啊。” 如果你当真深深爱着一个人,只会想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面前去。 第98章 act2·剜心 多少年前的初遇, 多少年后的重逢。 只是, 那么多年里,辛幼宁,他都认错了人吗? . 有一部分记忆浮出了重重迷雾, 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更有一部分,深深的埋藏在海面之下。 楚歌细细捋起来,只觉得辛幼宁对于原嘉澍的爱恋, 是说不出的不对劲儿的。 “原嘉澍和原惜白的性格,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为什么辛幼宁居然会认错, 把原嘉澍当成了自己救出来的那个小孩?他明明是见过原惜白的模样的。” 如果说原惜白是如水一样的安静温柔,那么原嘉澍,就如一团烈火, 骄傲灼灼,那所散发的光芒只会让人想要远观而不想要亵玩。 除了都姓原, 除了都拥有着来自于同一个人的血脉,几乎看不到半点相似的地方。 系统回答他:“或许是天黑没有看清。” “你在逗我吗, 统子。”楚歌完全无法理解,“就算后来逃亡路上天黑了,但是之前,原惜白在乐园里把汽车人递给他的时候, 天色还敞亮着的吧。”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统子。” “原惜白和原嘉澍眉目轮廓其实长得挺像的。”系统实话实说, “假如当时你脑子不清醒,又被别人稍微误导那么一眯眯认错也不是不可能啊。” 楚歌简直炸了:“这锅我不背啊,辛幼宁的锅子,别拉我当背锅侠啊!” 系统幽幽道:“这话,你等原惜白醒过来了,跟他说去吧。” 楚歌:“” . iuc病房。 原惜白折了肋骨,刺到了内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又断了手。如今全身上下都是绷带,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包扎的如同一个木乃伊。 楚歌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竟然也不觉得累。 眼下原惜白的样子,看上去当真是无比虚弱,但总算是把情况稳定下来了。 “惜白,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你准备继续睡到什么时候呢?” “闻迎去查了撞到辛幼宁的那个肇事司机,他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听上去很像是地摊故事是不是?但查到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只是那个司机妻子的银行账户上,不久前多了一笔三十万的转账。他们推说什么都不知道,那估摸着就是这个样子了,三十万买一条命。” “据说你的导演愁的头发都要掉了,好好的主演说没就没,放了个假期回去就出了这么遭车祸。倒是有很多粉丝都关心你,希望你能够早点醒过来。” “我也想你早点醒来。”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睁开眼睛呢? 楚歌慢慢的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情,语调是很安稳的,心里却有一点惶恐,不知道原惜白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此情此景,几乎要与沉睡中的辛幼宁重合了。 医生说车祸后的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或多或少都会昏迷一段时间,然而他也是那样说辛幼宁的,直到现在,辛幼宁都没有醒。 他听到了门外的争执声,似乎是有人想要进来探望,那声音还并不算陌生。 楚歌下了床,缓缓地走向门边。 自从那一场车祸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凝实了些许,比如像正常人那样的走路、行动,就要比之前更加轻松。 他穿透了病房门,来到了门外。 小护士正在竭力阻止,表示家属告知了,外人不可以进去探望。 听到了这句话,原嘉澍“嗤”的就是一声冷笑:“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弟弟,你说我是外人?” 小护士“啊呀”了一声,看向原嘉澍的眼神不免就带上了一些迟疑:“您真的是?” 原嘉澍道:“我和他都姓原,我们是一个父亲,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小护士还在迟疑。 原嘉澍甚为不耐:“做什么啊,这么磨磨蹭蹭的,我进去看看看他又怎么了?外面那些报纸你没看过,早就说过了,我跟他是兄弟。” 可是这个态度 分明就不像是兄弟好吧,比之前的那个助理差得远了! 小护士想了半天,告知他不可以,当即原嘉澍的脸就黑了,看上去就像是要越过她,直接推门进去。 “干什么,干什么!”李应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见着了原嘉澍,不咸不淡的说,“哦,是原大少啊,您贵人多忘事,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原嘉澍一挑眉:“我还没问你们什么意思呢,幼宁呢?他好好的在医院住着,人呢!” 李应道:“自然是出院了。” 原嘉澍冷笑:“好好的休养着,出什么院,你们打得什么心思,当我猜不出来?” 他原本是要过来看辛幼宁的,结果没想到,没见着辛幼宁,倒见着了原惜白。说见着也不算见着,这不,还有一道病房门堵着。 李应道:“大少说什么话呢,辛总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医院都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了,自然要接回家里去。” 原嘉澍瞥着他,冷冷道:“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被人羞辱了,李应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一下:“大少又以什么立场来过问?您弟弟出车祸了,您没想着别的,就记得惦念着他的伴侣?知道的晓得你是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原哥早点出事,好顺理成章的过门呢。” 这话一说,原嘉澍就如同一个火药桶被点燃了。 小护士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在一旁整个人都懵逼。 楚歌站在门外,目瞪狗呆。 他简直佩服李应的勇气,这话基本是指着原嘉澍的鼻子骂,他觊觎自己弟弟的伴侣盼来这场车祸恨不得取而代之了。 楚歌叹为观止:“这哥们儿有胆量啊” 系统道:“怕啥又不是原嘉澍给他发工资。” 以前那是原惜白醒着,常常按捺住李应不许他为自己打抱不平,眼下原惜白躺在病床上昏迷,李应没了卡住自己的笼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奔千里,简直把这么多年来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 何况之前他跟闻迎说原惜白脾气好基本没对头,那也是基本啊,眼下这个,就是里面最大的对头。李应简直要怀疑,说不定那场车祸就是原嘉澍弄的好戏了。 原嘉澍被他气的直哆嗦,伸手就要一巴掌给他扇过去。 李应退后半步,闻声而倒,那还没有刮到他的面上,他就摔下去哀嚎:“打人啦,大明星打人了!” 声音之大简直响彻了半条走廊。 楚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惜白的这个助理也这么喜剧呢。 医闹是经常发生的,但那是发生在患者和医生之间,病人家属就这么打起来的可不多见。 李应仿佛被砍了百十八刀,那惨叫如同杀猪一样,跑过来的人立刻要制止住原嘉澍。 原嘉澍辩解都没人听,有理说不清,简直肺管子都要气炸,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架走了。 他一走李应就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没事人一样,说:“谢谢了啊哥们儿,以后看见他,对不管是谁,谁都不能放进去啊。” 原嘉澍大概不知道,这走廊刚才架开他的人其实并不是围观群众,而是闻迎雇来的保镖,捕捉所有风吹草动,谨防任何意外发生。他来时那些人并没有围过来,不过是想要看他究竟想做什么而已,李应出头,示意把他赶走,那自然就会把他赶走。 李应笑眯眯的谢过了小护士,终于才进病房里去了。 楚歌也跟着进去,坐在了靠窗那一边的床旁。 李应放下了抱来的一束鲜花,熟稔的放到了床边的桌上,尔后走到了窗边,伸手拉开了窗帘。 这几天来,那帘子一直都是阖上的,直到此刻被李应缓缓牵引,退向两旁。 窗外,天光大亮,灿烂的阳光照入,驱散了病房内的阴霾。 与之同时。 一股剧痛席卷了楚歌的身躯。 仿佛有一把烈火,将他的躯体焚烧殆尽。 第99章 act2·剜心 骄阳似火, 白光大炽。 几乎是在一瞬间, 楚歌就听到了凄厉至极的哀嚎,那声音喑哑、诡异,浑不似人类能够发出。 他在床头抱紧身体, 只觉得身后被照射到的那一片躯体如此滚烫, 就像是烧红了烙铁直接作用在人的肌肤上,烫的人皮肉焦乌滋滋作响。 那凄厉的哀嚎如同幽魂的尖啸,锐利到要将人的耳膜所刺破。 他捂住了耳朵, 拼命的想要逃跑,想要远离那个声音。 直到那一束照映入的阳光消失。 楚歌缩在床底,不住的痉挛, 狭小的空间足以诱发出人的幽闭恐惧症,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心安。他颤抖着放下双手,喉咙滚动着想要说话, 蓦地感觉到嗓子一阵撕裂的剧痛,就好像是一张破碎的砂纸。 那声哀嚎, 那声如同幽魂一样凄厉的尖啸与哀嚎 是来自于他自己的吗? 而此刻,身前的不远处, 依稀可以见到一道薄薄的光线,穿透过棱直的床沿,投射在了地面,照映入了床底。 以那一条光线为分割, 这一片狭小困窄的区域似乎被分作了两爿。一边是明媚的光明, 一边是幽深的黑暗。 “我刚才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觉得被烫伤?” “我记得, 我不是没有躯体的吗” 那不知道是如何从床边逃到了床底,楚歌意识恢复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就已经缩在了这里。 一声声无意识的询问,而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阳光 他颤抖着,迟疑着,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缓缓地朝着那一道薄薄的光线靠近。越是靠近心中便越是恐惧,越是靠近指尖便越是滚烫,等到他快要触摸到光线边沿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都灼烧起来。 楚歌狠着心,将手指伸进了那道光线里。 下一刻,熟悉的剧痛席卷,漫过身体袭过灵魂,他甚至看到了一道轻烟自指尖升起。 楚歌猛地收回了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似乎更加透明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喃喃自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后,终于听到系统说话:“你自己也能感觉到的,是的吧” 他不能接触阳光了。 . 楚歌依稀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是一个没有阳光的黑夜,辛幼宁割腕自杀,被匆匆赶来的原惜白送去了医院。 抢救了一晚原惜白便守了一晚,第二天他们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楚歌还担心过自己是不是不能出现在阳光下,在他的认知中,无论是野鬼还是孤魂,都是不能够见光的。 那时候,他是怎么得到回答的? 他被告知,自己不是“脏东西”,可以出现在阳光之下。 于是他战战兢兢的试探,最后因为移动着的原惜白被迫给拽出了医院,暴露在阳光中—— 楚歌害怕到了极致,最后发现,当真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不觉得热也不觉得痛,他依旧好好的行走在阳光下。 尔后原惜白外出宣传电影,那也是有很多时候都会暴露在室外的,楚歌常常跟着他,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甚至直到原惜白发生车祸的前一天,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 而现在 楚歌轻声说:“我变成了‘脏东西’,是吗?” . 李应在原惜白的床头放了一束鲜花。 清新的百合花,依旧是纯白的卡萨布兰卡,然而这一次,为了防止出现古怪,他选择了透明的玻璃花瓶。 绿色的花茎插在明净剔透的玻璃瓶中,一点儿阻隔都没有,视线可以一望见底,看到那个花瓶并没有一点儿出格的地方。 李应没有离开,看样子应该是在等着什么人。 而在原惜白的病房中等人,他等的是谁,几乎不做他想。 过不得些许时候,闻迎就来了。 他们俩几乎把这里当成了接头的地方,常常讨论调查的进展。 闻迎的神色有那么一些凝重,他从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个密封的塑料口袋,摆在了桌子上。 而当看清了那玩意儿是什么的时候,楚歌几乎一窒。 那是原惜白的手机! 冰冷的金属,被封存在了塑料袋中,那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件普通的证物。 ——如果忽略其上斑斑的血迹的话。 被塑料袋封存的那一个手机,背面赫然有四根血手印! 时间流逝,颜色变得有些暗淡,但依旧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来,而在手机的正面,眼下并没有亮起的黑色屏幕之上,更是布满了点点血痕! 那看上去就像一个满手鲜血的人,拿着手机在胡乱的戳弄,捣鼓得满屏幕都是血印。 “这是在现场找到的,你要的那玩意儿”闻迎说,“白少的手机。” 李应立刻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闻迎回答道:“就在白少受伤、被救援的地方,掉落在了地上。” 事发之后,当天晚上,李应曾经进行了好几通通话。 而那时候,原惜白重伤濒死,昏迷不醒。 “所以你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是谁拿原哥的手机,通知的我?” 那不可能是原惜白自己打的电话,他的手都骨折了。 只有可能像先前所猜测的那样,是另外一个人目睹了、打了电话,而那个人刚好熟悉原惜白,刚好是个哑巴。 闻迎摇了摇头。 希望被掐掉,李应看上去有一点烦躁。 闻迎缓缓道:“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 李应道:“是什么?” 闻迎看着他:“我问你如果真的你看到人出了车祸,你会跑过去,拉开差不多被撞毁的汽车,然后找到出车祸人的手机,打急救电话吗?” 李应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会。” 话音一出口,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都是直接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急救电话,或许打了电话后,才会前去进行急救措施他不可能还想着先把车弄开,把人给救出来,然后再找到那个人的手机,再打急救电话。”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李应喃喃道:“而且他还刚好打给了我。” 原惜白的手机上存储着的联系人并不少,怎么会刚好就那么巧的打给了李应?还一连打了那么多通? 那明摆着就是知道,那个时候找他才最有可能救回原惜白。 闻迎道:“所以他不仅认识白少,还认识你,清楚的知道你是他的助理,还要刚好在午夜的那个时候,经过了城南的下山口,刚好看到了白少出了事情又很巧的把白少救出来后,找到了白少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 那听上去处处都是漏洞,到处都是诡异的气息。 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 闻迎示意李应仔细的看那个手机,李应不明所以,仔细观察。 “看出来了吗?”闻迎道。 李应死死地盯着那个手机,脸色渐渐变得不对劲。 楚歌呼吸一窒。 他不知道那是看到了什么。 “没有指纹”李应喃喃道。 “是的,没有。”闻迎接上了他的话,“我先把手机送去提检检查,那上面的血全是来自于白少的血,但没有指纹,根本提取不出来任何指纹。你可不要跟我说,那是什么还特意带了橡胶手套去救人的话。” 李应面色非常的糟糕。 楚歌心下有一些不安。 只听得闻迎的声音缓缓,响彻在了整个病房中。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我调取了行车记录仪的录像,那上面,除了白少,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另外的人!” 楚歌冷汗涔涔,一瞬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片。 那个时候他光顾着救出原惜白,光顾着给李应打电话求救,根本就忽略了这件事情! 行车记录仪中,所记录下来的,将会是多么诡异的一幕?! 只要想起来那晚有可能出现在录像中的画面,他就说不出的紧张。 闻迎肯定会去调查的,他找出了刹车的马脚,肯定会去看当时的录像。 李应下意识摇头道:“你开什么玩笑。” 闻迎一言不发,他拿出了电脑,开机后,调出了一段录像。 在看到那上面画面的一刹那,楚歌的呼吸都停止了。 一开始的录像是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转过某一个弯道的时候,车辆突兀的冲出。 与之即来的是一串连环的翻滚、冲撞,直到翻下了山坡,光是看着画面,就可以想象其中的冲击力。 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画面再无一点儿动静,如果就那样下去,显而易见的,原惜白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撞毁的汽车里。 尔后,门诡异的打开,就像是有个什么看不见的玩意儿钻入了车中。那个看不见的玩意儿似乎停了很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画面都没有任何动静,而后,安全气囊被解下,安全带被解开,门似乎也被推开,原惜白昏迷的身躯、诡异曲折的手臂,就那样吊诡突兀的悬浮在了空中,缓缓地被落到了地上。 就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抱着他一样。 看到这里的时候,李应已经觉得后脑门儿一股子凉气冒出来,忍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 但那还不是最为诡异的。 门被拉动了几瞬,然后一个冰冷的金属块悬浮在了口中,那赫然就是原惜白的手机! 画面中,手机被按响,匆忙的拨通了电话,然后挂断、拨通,挂断、再度拨通。 “那是再给我打电话。” 鲜红而刺目的血印子,出现在了莹莹的手机屏幕上,那照出来的光芒甚至是惨白的。 手机突兀的从屏幕上消失,原惜白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又有一床绒毯悬浮在空中,被扯开,盖在了原惜白的身上。直到手机最终掉落在地上,直到救援人员匆匆的赶来。 原惜白得救了。 而那个拨通了求救电话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呢?! 李应近乎于毛骨悚然。 他看完了这段录像,只觉得凉意从脑门儿升起,明明是大白天,却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冰凉。 “这个录像是真的吗。”好半晌了,李应才勉强的干笑了一声。 闻迎道:“如果是假的,你觉得我有必要给你看吗?” 李应手指都在发颤,一想到自己接到的那几个电话,就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所以说,所以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闻迎说:“不知道。” 李应咽下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难不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谁知道呢。”闻迎说,“你不是都请你同学去看过符吗,怎么听到有鬼还这么害怕。” 李应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害怕,但实际上,他还是有些止不住,颤声道:“看,看过符也不代表我不怕鬼啊。” 闻迎看着他,似乎幽幽的笑了一声:“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世界上远比有鬼更可怕的东西。” 李应说不出来话。 闻迎道:“最起码,你能够知道,就算那是一只鬼,他对白少也没什么恶意,否则绝不可能打电话通知你。” 李应勉强的笑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嗯”了一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然无话。 过了好久,才跟找话题似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比鬼可怕的是什么来着” 闻迎吐出两个字:“人心。” . 楚歌藏在柜子的后面,藏到了柜子与墙壁的夹角处,就那样贴着墙壁,好像这样可以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那里,阳光并不能照到,是一片近乎于死角的区域。 闻迎依旧在与原惜白说着些什么,说他觉得有可能,这一次对着原惜白下手的,是辛家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跟那个雇司机醉酒驾车的应该有一些关联,或许,更加糟糕的是,就是同一个人。 给肇事司机汇款的账户来自于某个说不出名字的小人物,暂且,还没有发现他跟谁有什么关系。 他听到闻迎跟李应两个人在不停的说,透露出了许许多多的信息,心里却乱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个思绪。 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他又一次伸出了手,朝着明亮的向光处。 灼烧从此刻升起。 迫使他退回去,更加深的躲入了黑暗中。 .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 皎洁的白光透过窗纱,从玻璃窗外缓缓洒入,照亮了一片地板。 楚歌靠在了窗边,透过了帘幕,伸出了自己的手。 明月盈盈,月华如水。 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只见着了白光漫过手指,于透明的躯体上,镀上一层浅浅光辉。 那像是穿透过了他的身体,又像是包裹住他的躯体。 是与白日里炽热的阳光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在所有的认知里,月与日,一个代表了阴,一个代表了阳。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楚歌对于日光月光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什么都摸不到,触碰不到,而眼下,他畏惧着前者,却对于后者没有丝毫不适。 惧怕光明,习惯黑暗。 第二天。 楚歌不死心的又尝试了许多次,在一次又一次灵魂仿佛都被点燃的剧痛中,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似乎发生了某种奇怪的转变” “我变得害怕阳光,害怕明亮的东西,喜欢待在角落里,习惯于黑暗” “我似乎有些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是否还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当他发生了这样突兀的剧变后,辛幼宁呢? . 楚歌不曾见到辛幼宁,他只是在闻迎皱起的眉头中,在两人的话语中,猜测事情可能并不那样的美妙。 的确是这样的。 辛幼宁昏迷不醒,底下的那些支系旁者跃跃欲试,尽管他积威甚重,也按捺不住有人为了利益蠢蠢欲动,想要借此机会分一杯羹。 闻迎忙的几乎是焦头烂额,一边要处理公司的事务,一面要调查事情的真相,恨不得自己多出个影分身。 除却夜晚,楚歌再也不能够坐到床头。 每一次来时,李应总是会拉起窗帘,再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中,楚歌终于意识到,那可能是李应有意的反应。 他害怕真的会有一个鬼魂找上来,所以尽量沐浴在阳光里。 尽管掩饰的不错,可当初的反应依旧暴露了他的恐惧。 楚歌说不出自己是什么个滋味,他默然的把自己蜷缩在了立柜与墙壁的夹角处,悄悄的把自己塞进了床底下的幽暗世界里,他越来越害怕光,越来越习惯于藏在看不到光明的地方。 就像是 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 那一天他听到了悄悄的脚步声。 楚歌耳力极好,几乎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听到了,他飘出了房门,远远地看了一眼,发现是原嘉澍。 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这样轻手轻脚的大半夜过来,都快要走到原惜白的病房门口。 楚歌没有出声警示,一方面,那不过是白费力气,另一方面,则是他知道原嘉澍无法靠近。 果不其然,没得多久,看似空旷的走廊就有人冒了出来,任凭原嘉澍怎么颐气指使,都没有管上作用。 原嘉澍又一次被架走了,他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有一些不甘。 楚歌茫茫的漂浮在走廊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些疲惫。 鬼魂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可是他却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就像是有一股倦怠,出现在骨髓中,犹如沉渣泛起。 幽幽的暗光中,他缓缓地漂浮入了病房,静静地坐在了原惜白的床边。 病房内如同白昼。 守在这里的是李应,他打开了病房内的所有灯光。 楚歌坐在了病床的另一边,轻轻地伸出了手去,抚过了原惜白的面颊。 进入夜晚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会舒服许多。 成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就好像这个样子,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 “我已经活不过来了,惜白” “你现在还睡着,还不愿意醒过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想要这样来找我吗?” “你听着,我不接受,我不许你这样来找我” “我还要等着你,查出来,究竟是谁想要我们俩的命呢,原惜白” 或许只是在那么一个瞬间。 楚歌察觉到手下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轻轻地划过了他的掌心。 然后,又轻轻地动了一下。 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下一刻,霍然惊醒,楚歌猛地站了起来,转向了病房外。 他张口想要大喊医生,在这一刻,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鬼魂。 原惜白睫毛扑闪,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楚歌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几乎要屏住了呼吸。 那视线是涣散着的,凝不起焦距,渐渐地,渐渐地,终于变得清明起来。 原惜白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欣喜,喉头一动,微微的要吐出两个字。 楚歌认出了那唇形: 幼宁。 . “谢天谢地,原哥,你终于醒了,你真是把我们给吓死了,原哥!”李应喊过来医生给他做检查,几乎是语无伦次。 原惜白虚弱的笑了一下,示意他安心,眼神看向了四周,就像是在找什么人。 李应道:“原哥,怎么了?” 原惜白轻声说:“辛先生呢?” 第100章 act2·剜心 昏迷了好几天, 这才刚刚醒来呢, 别的什么都不问,开口第一句,离不得的就是辛幼宁。李应心中叹了一口气, 心想着原惜白这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 心心念念的都是辛幼宁。然而他在原惜白身边跟随的时日已久,早已经习惯,此刻也并没有的表现出来。 面上不动声色, 没奈何,摆摆手,只得示意他放宽心:“原哥, 辛先生他方然是在家里的啊” 原惜白听见了,倒像是没有料到一般,神情中有微微的怔忪。 李应见着他这个样子, 心里有些发酸,想要令他开心些, 于是便道:“我刚才跟闻迎商量过了说,要是你今天还不醒, 干脆就把辛先生从家里接过来,住在一起,这样也方便你们,相互照应。” 原惜白像是听懂了, 又像是没有听懂, 目光偏移过去, 轻声说:“辛先生呢?我刚才见着,他坐在床边的。” 欲言又止的话,卡在了嗓子间。 ——他现在走了吗? 李应一愣:“原哥,辛先生一直都没有在医院啊,他在枝白路的家里你刚才看错了吧。” 不在这里 那他刚才看到的是谁? 分明就坐在他的床边,分明就半倾下了身体,是他魂牵梦萦的模样,用着极其专注的目光,定定的凝视着他。 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与关心,就好像真的是在担忧他,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 这样啊 虚幻的像是一个没有被戳碎的梦境,天亮时分就会惊醒。 李应并不知晓他在想着什么,这时候安慰他:“大概是你太想念原先生了,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原哥。” 原惜白勉强的笑了一下,目光缓缓地移了开去,长久的停留在了床边。 片刻后,他叹气道:“大概真的是我看错了吧” .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病床的边沿,楚歌正定定的立在那里。 时值夜半,白光冷寒。 他难以控制住自己,朝着原惜白伸出了手,将将要碰触到憔悴的脸庞时,又陡然顿住。 楚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伸了回来。 系统说:“咋了楚三岁,人家没醒的时候你不是揩油揩的很开心的吗怎么醒了你倒是怂了。” 楚歌“呸”了一声。 系统“啧”的感叹。 过了好一会儿,楚歌才有些犹豫着的,将手收了回来,他看着原惜白的样子,犹豫着说:“先前没有想起来,我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毕竟,这个时候,他已经见不得阳光了。 系统说:“你至于吗楚三岁” 楚歌并不想理他。 他看到了原惜白的目光,那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一直都落在了此处。 倘若他能够拥有实体,那么没有意外,他们,必将是已经对视了。 然而眼下,只不过是真实与虚幻的视线错开而已。 . 医生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检查完毕后,恭喜了一番家属。 李应很是高兴,转过头来,却见着原惜白的神情有些困倦。 那应当是精神支撑不住了,又想要睡眠以休息,但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依旧睁大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前方。 李应提醒他:“原哥时候不早了,你再歇息一会儿吧。” 原惜白说:“我没事,你先去吧。” 李应摇头:“我也没事儿,你先睡吧。” 说是这么说,李应守在一边,却有些打瞌睡。 他的脑袋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一不小心碰到了墙头,“咚”的一声一下子给撞醒了,陡然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惜白还没有入睡。 明明是早应该睡去了,但依旧强撑着精神望着眼前,就好像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执拗。 李应困惑着,迷迷糊糊道:“原哥,怎么还不睡啊?” 原惜白“嗯”了一声,回答他道:“就睡了。” 李应迷迷糊糊的又困倦过去。 夜深人静。 楚歌站在床边,看着他不断要搭下来的眼睛,已经很困倦了,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 原惜白说,自己看见了辛幼宁,李应回答他,那是幻觉。 或许并不是幻觉。 在那一瞬,也许出于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原惜白当真就看到了他,只不过,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而已。 却也就因为那一瞬,让他到现在,也舍不得闭眼。 楚歌心中有些酸楚。 “你在等谁呢?” “你看到我了吗?” “不要等了,原惜白你应该休息了。”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又一次抬起了手,靠近了病床上躺着的人。 若有所觉,原惜白微微的侧过了头。 竟然像是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 . 自从醒来后,李应与闻迎都松了一口气。 先前原惜白和辛幼宁两个人都是昏迷不醒,一加一的威力远远大过了二,两相叠加之下,两人的压力说不出的沉重,李应倒还要好点,闻迎常常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原惜白醒过来了,虽然还有些虚弱,不见得能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但多多少少令人心安些许。 他依旧是在医院里休养着的,还要观察一段时间,不过与着昏迷的时候相比,已经好的要不少了。 眼见着清醒的时候渐渐变长了,闻迎思忖着,当即将一件事情提上了日程。 他需要问原惜白出车祸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迎斟酌着询问:“白少,你还记得,你出车祸那天,之前有什么意外情况吗?” 虽然已经排查过一次,但总还要听到当事人的陈述。 原惜白想了很久,才慢慢的开始说,所有的事情经过与闻迎调查到的一般无二。 他接到了辛致和的电话,交代了李应,然后驱车回辛家老宅。在花园里遇到了一个以前的粉丝,大概交谈了些许的时候,然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便开车下山,准备回家。 那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闻迎皱眉道:“白少,你是一个人下山的吗?” “是啊。”原惜白说,“只有我一个人。” 闻迎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人跟着你下山?” 这个问题后,原惜白侧眸,想了好些时候,才摇了摇头:“没有,大部分人都留宿在辛家了。”也是他执意要走,否则,也可以住在以前辛幼宁的房间。 闻迎不太确定:“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这个问话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仿佛含着某种暗示的意味,联系到之前李应很是凝重的神色,原惜白大概猜出来了一点。 他笑了一下,很是平静的说:“是有人对我的车做了手脚吗?” 闻迎点头:“你之前察觉到了吗?” “没有。”原惜白摇头,“只是刹车稍微有些不对劲,刹不住。可能是有些疲劳驾驶吧,当时有点累,我记得我是直接踩死了刹车的,但是完全没有用。” 于是,就直接重下了山路。 原惜白道:“那么你们查出来了吗,是谁对我的车做了手脚?” “暂时还不知道。” 并不算太意外的答案,原惜白并没有说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倒是笑了一下,说:“大概是我的运气好吧,都这个样子了还没丢掉命。” 闻迎欲言又止。 原惜白看着他:“还有什么?” 闻迎说:“白少,那个求救电话是你打的吗?” 原惜白愣了一下,重复道:“求救电话?” 闻迎点头:“是的,事发之后,李应收到了好几通求救电话,看来电显示,那上面之前还给医院打过一次那些是你打的吗?” 原惜白摇了摇头。 闻迎道:“那你有知道,是谁给我们打得求救电话吗,你有看到那个人吗,你有印象吗?” 他连续的问句,其实问的都是一件事情。 原惜白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被他问住了,忍不住就蹙起了眉,闻迎见状,立刻道:“不着急,你慢慢想,白少。” 原惜白轻轻的“嗯”了一声,他闭上了眼睛。 . 记忆在混沌中归位,带他回到那个冷风呼啸的深夜。 风声,尖啸,嘶吼,咆哮 车辆像失去了控制的炮弹直直摔下了山崖,他当时在车中,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可怕的失重感,还有身体仿佛扭曲、挤压、折断的痛苦,他是以为自己都已经死了。 然而意识依旧存在着。就像是听到了凄厉的悲鸣,那个声音仿佛椎心泣血,一声声都要渗出血来。 抱着他,祈求着,哀悼着,嘶吼着 那就像是一场荒谬的错觉,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不过是一派胡言痴心妄想,可是那双手又是无比的真实,还有那个声音,颤抖着,哆嗦着,仿佛含着无上的痛苦。 长久的安静后,病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色苍白而又憔悴,只是漆黑的眼瞳里,却像是倒映了一片湖水,微微的发亮。 闻迎见状,心中一喜:“你想起来了吗,白少?” 原惜白点了点头。 闻迎迫不及待道:“是谁!” 原惜白嘴唇翕动,吐出来了两个最不可能的字:“幼宁。” . 满心的欣喜登时就如同被水泼了般,闻迎一顿:“白少,这个玩笑不好笑。” 对于他的这句话,原惜白却没什么反应。 病床上的人无声的看着他,目光平静且宁和。 那样如水般平静的目光让闻迎意识到,他是当真这样想,真的就觉得那个时候是辛幼宁救了他。 闻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白少,我老板这个时候都还在休养,醒都没有醒呢。” 原惜白“啊”了一声,说:“万一他其实是醒了,没有告诉你们呢?” 闻迎:“” 怎么出个车祸之后,原惜白就这样的异想天开了。 他想了想决定尊重病人,不跟他纠缠这个关于“辛幼宁到底有没有醒来”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切入点。 “我拿到了那天出事后的录像,白少,你想要看一看吗?” 原惜白点了点头。 于是闻迎再度将录像拿了出来,打开电脑,点击回放。 原惜白慢慢的看着,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看到刹车失灵整个车都摔下去,心跳一时间竟然快了半分。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倏忽的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一刹那间,心中一定,原惜白情不自禁笑了一下,轻声说:“幼宁。” 闻迎没有听清:“怎么了?” 原惜白还要再说话,这时候就听到闻迎说:“白少,你仔细看,接下来的画面可能有一点儿诡异只有你一个人,但是却像是被人抱了出来。” 满心的喜悦都凝固住了。 原惜白抬起头,从闻迎的话语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们看不到他?” 第101章 act2·剜心 什么叫做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不是辛幼宁吗?! 难道不是辛先生将他从车里抱出来的吗?! 闻迎说这个话, 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 原惜白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看着闻迎。而闻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来, 问询道:“白少, 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 当然有! 最大的不妥,难道不是明明辛幼宁救了他, 然而闻迎却说只有他一个人吗! 原惜白开口就要说话,然而将要出口的时候又顿住,他想起来之前闻迎反反复复的问询, 还有李应那十分奇怪的面色,手指都快要掐入掌心里。 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像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屏幕上的另外一个人一般,原惜白道:“这是真实的录像吗?” 闻迎点头:“是的, 第一时间从车里取出来的,没有伪造的可能。” 也就是说, 这个录像,一定是真实的了。 闻迎说:“我和李应都觉得事情有一些奇怪。” 原惜白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 未曾察觉到的地方,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原来,不是梦,并不是他的幻觉! 那个把他从车里抱出来,在他身边嘶吼的人, 当真就是辛幼宁。 他无比专注的看着这段录像, 生怕错过了哪怕是一分、一秒。 辛幼宁十分艰难的将他从车里抱了出来, 跌跌撞撞的把他抱到了车前,他的身体上,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 他看上去很是虚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惨白,又折返身回去,从车里找到了他的手机,一遍一遍的拨打。 原惜白看到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到了微弱起伏的胸膛上。 是否只是假想,原来,你也会为了我掉泪吗? 画面中的一个人身体曲折、昏迷不醒,而另外一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仓皇与绝望,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着电话,从始至终都要守在昏迷的那个人身旁。 那个人俯下了身躯,嘴唇翕合着,不停地对着昏迷的人说话,一声声急切入耳,就好像那样可以吊住昏迷人的意识。 泪水模糊了面颊,终于在长久的等待中,现出一种近乎于绝望的麻木。 直到救护车的长鸣声划破了沉沉的夜色,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一刹那间那个人霍的抬起了头来,满目焦躁与欣喜。 他依旧跪在昏迷的人身旁,就像是想要直起身起来,让出来位置,却因为腿脚麻木而慢了一步。 于是那些救护车上的人员们匆匆下来,就那样 将他穿透了过去。 . 一刹那间,原惜白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言语与力气,他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当血泊中的人被抬起来、放入担架后,那个人也顾不上其他,迈开了脚步,急急的追了上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关闭的救护车门中。 恍恍惚惚的回过了神来,原惜白发现,自己竟然满面冰凉。 无声无息间泪水落了出来,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 “白少,白少?” 有人在叫他,是闻迎,扯出一张抽纸,仔仔细细的给他擦去泪水。 然而却完全止不住,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无声流淌,浸了满面。 “白少,你怎么了,是录像有问题吗白少,白少?我们不看了,不看了。” 误以为是录像吓住了他,闻迎连忙关掉了录像,合起了电脑。 开口的声音完全无法止住哽咽,却是带了浓浓的鼻音,原惜白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一个人待一会儿” 闻迎担忧的望着他。 他发现现在原惜白的精神情有些不那么稳定,他似乎相当的激动,就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好像是如果不答应他,下一秒,整个人都要崩溃下去。 闻迎说:“白少,你现在的情况” 原惜白直直的望着他,不说一句话。 闻迎一顿,只得说:“好,如果有事,就立刻喊我,我就在外面。” 他退出了病房,带上了房门。 原惜白仰起了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口中,就像是在那虚无的空间里,努力的求证着什么。 救护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两道身影。 他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那个身体,竟然有一些透明。 昏迷中触摸到他的那双手,并不是温暖的,而是带着一丝一丝经古不化的凉意。 “你在吗?”他仰起了头,怔怔的问询。 泪水从满是雾气的眼眶中滚落,沿着面颊滑下,而原惜白却浑然不觉。 他仰望着半空,颤抖着,哽咽着,哭泣着,就好像祈求,能够在此刻再度相见。 “辛先生,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一直都留在我身边?” “你可不可以不要躲着,出来见一见我幼宁,我求求你,幼宁!” “你明明那样讨厌我,为什么要救我既然你已经救了我,为什么又不愿意见我。还是说你已经没有办法能够见我?” 所有人都说那个画面很是诡异,所有人都说那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分明看到那不止是一个人,或许也只有他,能够看到画面上的另外一个人。 “幼宁,你在吗,求你了,我求求你你见一见我!” 那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泪水都流干净了,原惜白的面上全是濡湿的水痕。 他死死地盯着空中,怀着某种荒谬而怪诞的期冀。 楚歌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的望着原惜白,脑海中反反复复响着的都是一句话。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那个时候,他从山崖上冲下,虔诚的祈求,终于让自己有了触感,能够把原惜白救出来。那样嘶声力竭的哀求,让他的心脏仿佛都揪起。 为什么要这样的难过呢? 因为你想要见到谁吗? 楚歌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他站在了原惜白床边,就那样弯下了腰,近乎于贴面。 他看到了原惜白的眼瞳,空茫到无一物。 原来这就是最远的距离。 咫尺与天涯,对面不相识。 第102章 act2·剜心 你在我身边吗? 你是否, 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身旁? 就在所有人都无法企及到的虚无之地, 如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温柔且专注的凝视着我。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他宁愿相信,茫茫世间, 大千人海, 确然存在着令人心存敬畏的鬼神。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空中,意识仿佛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境地,喃喃道:“我要怎样才能够看见你?你在哪里?” 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他徒劳的想要环顾四方,沙哑的声音中含着哽咽:“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来见你?” 一股恐惧从无底深渊中升起。 楚歌悚然一惊。 他看着原惜白含泪的目光,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透过了层层的雾气,捕捉到了那之后的眼神——那竟然是认真的, 并不是随口说笑。 “你醒醒,原惜白, 你给我醒醒!” 楚歌惊惧的想要按住他的肩膀,把他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摇醒, 然而原惜白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恍惚中。他喃喃的,杂乱而又无序的重复,嘶声力竭的问询,那样子, 看上去就像是当真存了死志! “砰”的一声, 房门被推开, 医生与护士鱼贯而入,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镇定剂被飞快的打入,推入了身体,在短暂的时间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病人家属呢?”护士问,“他这个样子,像是能够离开人的吗?!” “抱歉,是我疏忽了” 闻迎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一想到他听到的那些胡乱的呓语,心里就如同跟坠了沉甸甸的铅块,朝着看不见底的地方落下。 当日,闻迎找到了主治医生:“病人在发生车祸后,有没有可能产生幻觉,或者说是出现臆想?” 医生推了推眼镜,指了指桌上扔着的片子:“这是病人颅内ct检查的片子,呶,你看,这里有阴影,应该是有积血,压迫到了很有可能产生你说的那种情况。” “那有什么办法吗?” “保持心里舒畅吧,家里有人吗,可以过来陪陪他,说说话。” 家里人? 闻迎只得苦笑。 原惜白的那个家庭情况,又从哪里找人来陪陪他,说说话。 病房里安装的监控清晰的记录了那时候的动静,加之闻迎隐隐约约听到的,拼凑在一起,得出了一个荒谬而怪诞的事实。 原惜白不知怎的,还以为是辛幼宁救了他。 可是辛幼宁他分明此刻还未曾醒来,住在枝白路的别墅里。 臆想与幻觉,那未曾散去的积血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带来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 . 当日里公司传来了一些消息,闻迎不得不赶去处理,走之前嘱咐了助理要好好照顾原惜白。 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助理焦急的打了电话过来:“闻哥,白少说他不要住院了,他要回家,怎么劝都劝不听!” 镇定剂不过让人安睡了一晚,第二天原惜白就醒来,助理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没想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回家,任凭怎么劝,也起不了效果。 那像是铁了心了。 闻迎匆匆赶来,路上正巧撞见了李应,两个人一起上楼,病房外小助理急的快要哭出来,见着他们如同见着了救星:“李哥,闻哥,怎么办啊” 李应直接就冲到了病房里,闻迎在外面了解情况:“别慌,到底是怎么了?” “就今天一醒来,一直都说他要出院回家里去,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水也不喝了,药也不打了,怎么劝都劝不动,一定要回家。” 家? 闻迎多多少少知晓一些他的情况,原惜白口里的家,恐怕除了枝白路,就没有第二个地方。 如今,所有的症状都指向了一处 精神上除了某种问题。 他看向了病房中,李应正拍着原惜白的手,轻声细语安慰着。 好不容易把原惜白的情绪宽慰的稳定些许,出来以后心忧如焚:“闻迎,我看不能继续在医院住下去了,原哥都住的快要精神崩溃了” 闻迎不太赞同:“但是他的情况还不太适合出院。”还需要观察一阵。 “那也不能再这么住下去了,原哥再这么观察着,人都快要疯掉了”想起病房里看到的情况,李应心如刀割,“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原哥是怎么过来的,你老板出了车祸,原哥当时知道了,整个人就跟” 说到这里他卡了壳,组织不出来什么词语来形容那个时候原惜白的样子,半晌之后,苦笑着说:“就跟天都塌了一样,戏都不拍了直接回来,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吓人的样子。好不容易见着辛先生好些了,又搞出什么割腕自杀” 那说来说起,只是一声化不去苦涩的叹息:“现在原哥自己又出了车祸,天天都是这么个打转,是我,我也得疯了。” 而原惜白为什么会想要回到枝白路去,闻迎与李应两人皆心知肚明。 不过是因为辛幼宁。 . 两个助理的态度并不那么相似,尽管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同的倾向。 李应看似将原惜白安抚了下去,但楚歌知道,那并不能够长久。 果然,当天中午,发现其实并没有安排出院后,原惜白又一次对医生不合作。 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闻迎希望他能在医院继续住一阵,但毕竟,原惜白的助理是李应,不是他。 李应匆匆给原惜白办理了一系列手续,准备把他带回位于枝白路的别墅中。 闻迎没法,只得令家政人员先做好准备。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原惜白坐在轮椅上,被助理推着缓缓下楼。 楚歌走在他的身旁,下得一层时,蓦地停下脚步。 唯见大厅中央,一片敞亮。 而原惜白依旧被保镖推着轮椅,缓缓向前,连带着楚歌,被拽着,活生生的拖近了那片阳光。 手指接触到光线,灼烧的剧痛让他禁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同一时间,原惜白的耳尖颤了颤。 他猛地要回过头去,仓皇的向后张望:“幼宁,你在吗?” 第103章 act2·剜心 保镖是早就被叮嘱过的, 见状连忙要稳住他的身体:“原先生, 你小心一些” 原惜白却如若未闻,他死死的盯着后方,想要找到那一个声音的来处。 在茫茫人海间、在攒动人流中, 他听到了, 那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却几近于凄厉。 天顶之下,明亮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玻璃窗户洒入, 带来一片舒适的温暖。 而当他微微侧头的时候,高处的阳光照射入眼睛,那样的明媚灿烂, 是难得的秋高气爽。 这个时候,他被保镖推着,又向前行进了一步。 身后什么都没有。 李应听了他的嘱咐, 今天就出院,把他送回枝白路, 他知道辛幼宁眼下就在那里。 一会儿回去后,就可以看到辛幼宁了, 一会儿就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惜白这样对着自己说,然而不知道为何,心中却突兀的升起了一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秋日难得的好天气, 天高云淡, 阳光明媚, 只要再不远,他就会被推出医院的大厅,行进到前方的花园中。 那点儿不安如同被水晕染的墨点,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什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缓缓逝去。 “等等!”原惜白突然急促道,“停下!” 保镖应声而动,遵循他的嘱咐停下了推轮椅的手,问询道:“原先生,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那其实是没有的。 然而突兀而来的冲动是那样的强烈,驱使着原惜白无由来的开口。 原惜白有一瞬间的茫然。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在大厅中那根高高竖起、宛如擎天柱一样的立柱之后,楚歌死死的按住了胸口。 明亮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洒入,几乎照彻了整个一楼大厅,唯有立柱后,唯有那一处,还存在着阴影。 那是阳光照映不到的死角。 却成为了楚歌的最后容身处。 原本就半透明的躯体,当他被阳光照映之后,变得更加的虚幻了。 原惜白有一些犹疑,最后他还是开口:“你们到后面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完全无法描述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辛幼宁在他的身后。但是原惜白知道,如果这样说了,那多半都会被当成是一个疯子。 何况辛幼宁此刻在枝白路的家中。 何况 不对,不对劲。 原惜白心跳如擂鼓,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却寻不着条理,觅不见思绪。 保镖回来告诉他,观察到身周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也就在那一时间,李应的电话打了进来。 短暂的交谈后,保镖看向了他。 原惜白道:“怎么了?” “李助理说,外面似乎有守着的记者让我们换一个出口。” . 保姆车平稳的行驶,楚歌伴着原惜白坐在后座,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他的心脏还能够跳动,那么此刻,定然是心跳如擂鼓。 他躲在那根立柱后,以为自己会被生拉硬扯,以为自己会被阳光晒得灰飞烟灭,却没想到,如此突然的迎来了转机。 李应打了电话来,保镖推着原惜白,临时换了一个出口,而那一个出口,位于大楼的侧面,正在背光处。 行驶过了林荫大道,终于缓缓地进入了枝白路。 林木繁茂,水流淙淙。 院子里,篱笆后,鲜花盛开,然而从此处望去,已然是开到了最后的季节,娇嫩的花瓣已经不复最盛时候的颜色,泛上了黯淡的锈沉,或许过不得些许时候,就将会凋零。 从停车下来的地方到大门口,那段距离并不是太长,然而对于一个连什么都没有的魂灵来说,无疑算得上是断头路。 保镖替原惜白打开了车门。 房门这时候也大开,请来的阿姨等待在了房檐下,急急的要走过来。 楚歌看到了车窗外,一片灿烂阳光。 “我会不会直接灰飞烟灭?”他问系统。 系统说:“你的觉悟倒是挺高超的。” 楚歌:“” 系统安慰他:“跑快点吧,说不定只用掉一层皮呢?” 楚歌:“” 这怎么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要安慰他的话耶?! 但是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楚歌像一根离弦的箭,在原惜白被抱出车门的那一刻,几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飞速窜入了门内。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如同烧起来了一般,像吞进去了无数块烧红的烙铁。 等到跑到门厅后,躲在玄关处的墙壁那里,似乎都被活生生烧掉了一层皮。 “统子,我觉得再这么搞我真的就死了。” 系统安慰他:“你现在和死了不就没什么区别么。” 楚歌:“” 这系统今天怎么这么皮。 . 别墅内还是走的时候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常常被人打扫着,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 楚歌听闻迎和李应说话时曾听到过,这边是闻迎请了可靠人手来,照顾辛幼宁。 原惜白的轮椅被缓缓推入了客厅。 阿姨跟他解释:“原先生,你这个样子不是特别的方便,所以我们把一楼的房间给打扫了,先住在一楼,可以吗?” 原惜白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对着阿姨礼貌的笑了一下:“可以的,谢谢阿姨。” 一楼的那个卧室进了玄关后一拐角就能走到,正对着外侧的马路。 楚歌走了一步,见着了房门被打开,就停住了脚步。 那间卧室正对阳光,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进入。 原惜白也并没有进去看看的念头,开口便问道:“辛先生呢?” “在三楼。” 原惜白道:“我要上去看看他。” 阿姨有一些犯难。 他这时候坐在轮椅上,骨折了也没办法走路,其实并不那么方便去见辛幼宁。 还是先前的保镖过来,抱着他的轮椅,上了三楼。 楚歌站在二三楼相接的楼梯间处,有一些犹豫要不要跟着他走上去。 这个地方是背着光的,他勉强可以待在这里,不被阳光照射到,但楚歌清晰的记得,从三楼楼梯口到辛幼宁卧室的那一段距离,有很大一片宽阔区域,会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事实上,只是这个时候抬起头,他便能够感受到了。 系统问:“楚三岁,你不上去看看他?” 楚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系统:“???”等等这宿主是怎么了,居然都不上去看看了。 内心有一些挣扎,想要上楼,脚步迈出了一步,最后也戛然而止。 楚歌坐在楼梯间的拐角处,靠着那个圆肚子的花瓶。 “晚上吧”楚歌说,那其实是有一些想要叹气,“这个时候上去,见着原惜白的样子,也不过是徒惹伤心。” 而且大概从阿姨的神色终,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现在的情况。 三楼里的辛幼宁,应当是昏迷着,仍然没有醒。 . 楚歌上一次见到辛幼宁的身体,还要数到刚才外地回来的那一天。 从中秋到今天,其实也就是小半个月的时间,然而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医院中撞见辛又鸣与原嘉澍,在病房中失去意识,尔后回到了辛家,得到了辛幼宁幼时的一段记忆,再之后,便是原惜白摔下悬崖。 那么多的惊心动魄,说起来,竟然也不过就是中秋那一天的事情,再一恍惚,就到现下了。 夜深人静。 楚歌站在了辛幼宁的床前。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入,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没有影子。 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却如同听到了细弱的、轻微的,来自于幽冥深处的尖锐呼啸,鬼哭狼嚎。 楚歌看向了辛幼宁脖颈处的那一根细细乌线,他知道那下面有一张符。 是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平安符。 记忆中那时候原嘉澍含着丝丝笑意,说是七夕出了那么一场车祸,幸亏福大命大,才保下了一条性命。那之后他就去香柘寺,亲手给辛幼宁求了一道平安符。 那眉目含笑,笑意又是如此的温柔,几乎能让人感受到满溢的爱意。 然而其中的意味,又是那样的残忍,几乎可怕到令人不寒而栗。 许久以前,楚歌看不出来问题,他怀疑那张符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直到今天。 那隐隐的鬼哭似乎就从那张平安符中传出。 他想起来那一次在医院中,他无意之下踏入了病房中,如同被枷锁、被禁锢,听到了幽魂咆哮嘶吼后失去了意识。 透着遮盖的衣物,楚歌看到了乌线尽头,一团盘旋萦绕的黑气。 楚歌没有上前:“统子,这是啥。” 系统说:“那肯定就不是保平安的玩意了。” 这张符,不是平安符,联系到辛幼宁如同被鬼迷心窍的割腕,更像是催魂夺命的恶咒。 依稀能够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嘉澍送给了辛幼宁,辛幼宁如获至宝,一直都贴身携带着,须臾不可离。 然后那个恶毒的符咒就不断侵蚀着他的神智,蚕食着他的意识,导致了他做出令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割腕自杀。 歹毒已经无法形容。 谁能想到心爱之人殷殷的笑容、真切的爱语,其实包藏着阴险的祸心。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楚歌喃喃,无法理解,“辛幼宁不是非常爱他么,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够不要,原嘉澍被他救了一命,怎么还能下得去手!” 那次车祸中,如果不是辛幼宁,原嘉澍便早就会死了。 “你忘了。”系统说,“从始至终他都不是辛幼宁记忆里的人。” 时光回到多年前的午后、孩提时代的那一次绑架。 楚歌不知道辛幼宁是为什么会错认,以为原嘉澍就是当初的人,但显然,原嘉澍自己心中如同明镜。 他心知肚明当年和辛幼宁产生交集的那个人是原惜白,却鸠占鹊巢,堂而皇之的占据了原惜白的位置。 “或许是他害怕有一天会暴露呢?站得越高,摔得也越惨。” 那么多年,不知道是什么误会,原惜白自始至终都不曾说出当年的一切,种种迹象无不指向了一种推测。 ——那就是连原惜白自己,都不知晓,辛幼宁当初是错认了人。 原嘉澍享受着辛幼宁带给他的一切,态度暧昧着,若即若离,然而同一时刻,他又和另外一个人纠缠不清。 先是抢他人身份,再是戴上一顶绿帽或许原嘉澍就是怕某一天事情暴露了,无法再遮掩下去,害怕承担来自于辛幼宁的怒火,因此先下手为强。“不对劲。”楚歌喃喃,“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原嘉澍那样爱他,他只要和辛又鸣断干净就可以了。” “解决不了,从根本上,他的身份就错了,他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那只要当初的那个人开不了口就可以了。” 第104章 act2·剜心 这句话乍然响起, 楚歌登时一惊。 这难道不是从此对上?他刚刚在医院里撞见了原嘉澍与辛又鸣偷情, 当晚,原惜白下山就出了车祸。 但是 “不对”楚歌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着的、憔悴的人,骤然间惊醒, “可是辛幼宁, 眼下也昏迷了!” 离婚协议书此刻只有辛幼宁签了名,原惜白还根本没有落笔,直到现在为止, 那张协议书依旧是一纸空文。 此刻原惜白仍旧和辛幼宁绑在一起,是法律上的、事实上的伴侣,假如忽略掉那些婚前签订的协议, 婚后的一切,那些都应该是彼此拥有,是共享的。 就算原惜白现在出了事, 辛幼宁昏迷着也不会对原嘉澍造成什么影响,并且归根究底, 辛幼宁的昏迷,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原嘉澍当初送给他的那张平安符。 催命符。 他这样连环的下手, 先害了辛幼宁,又害了原惜白,楚歌看不到其中逻辑所在。 证据仿佛缺失了极其关键的一环,以至于支离破碎, 完全不能够形成整体。 如果说原嘉澍是主谋, 楚歌看不到在这一系列事件后, 他能够从中获得的好处。 毕竟,就算辛幼宁对他再疯狂,他们两个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系统说。 “什么?” “车祸,辛幼宁当初的车祸。” 七夕夜,情.人夜,肇事卡车,醉酒驾驶 楚歌猛然间反应了过来,脱口道:“原嘉澍也在那辆车上,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会安全无事!” 深夜,卡车,醉酒 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联起来,无不通向了重伤死亡的阶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葬身在卡车的滚滚车轮之下。 没有人会想要将自己置身于那样的险境,而所有的信息都告诉了他,当初那一场车祸是买凶杀人 是以原嘉澍,他不会是当初七夕那场车祸的主谋! 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自己也死在车轮之下! “那会是谁?” 有谋杀辛幼宁的动机,有策划雇凶的财力,并且还知晓辛幼宁当晚的准确行程 没有。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当晚除却原嘉澍,只有闻迎知晓辛幼宁的行程,但是闻迎这么多天的忙前忙后,时常会有与辛幼宁、原惜白的独处,他完全忠于辛幼宁,堪称是一个完美的下属,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又一次,走入了死胡同中。 那或许就只有换一个方向分析。 “想一想,如果辛幼宁和原嘉澍同时因为车祸身死,谁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出了水面,然而刚刚产生的刹那,就被楚歌拍的烟消云散。 或许还有那么一个,可以从两人车祸双双身死后获得利益的人。 原惜白。 那就更像是一个滑稽的、荒谬的、怪诞的笑话了。 如果说辛幼宁愿意为了原嘉澍而身死,那么原惜白也必定会愿意为了他这么做。 假如那天车上换了一个人,恐怕最后的最后,辛幼宁便会被保护起来,身受重伤的便会变成原惜白了吧 系统说:“楚三岁,我觉得与其说你闭门造车,大开脑洞推测是谁下的手,不如先做一点儿现实的事情” 楚歌斜眄他:“嘎哈啊统子。” 系统说:“比如赶紧把那张平安符揭下来啊,明知道那玩意儿有问题,你还打算戴着它回家过年啊。” 楚歌:“这不是那平安符有鬼,我弄不下来么。” 系统幽幽的说:“你现在不就是鬼么” 楚歌:“” 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啊喂,说好的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呢! 想着是这么想着的,楚歌还是掂着手指往上走,走到床边、要靠近那张符咒的时候,步子就停下来了,没有靠近。 他还是记得之前几次自己碰到那玩意儿产生的惨状的,跟被阳光灼烧是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明亮的太阳是要把他烧的灰飞烟灭,那么符咒里就充满邪气污秽的气息,大概是想要将他咬碎、拖到地狱深渊中去。 楚歌抖了抖手:“我有点儿不敢碰。” 系统说:“你找个东西把它挑下来吧” 楚歌斜眄系统:“我倒是想啊,问题是我什么都接触不到啊。” 一人一幽灵一系统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楚歌白天里被阳光灼烧了好几下,身躯都变得透明了不少,估摸着再来一发就不用见明天的太阳了,他着实是不敢再这么毫无保护的去碰那邪气的玩意儿。 系统说:“问题是楚三岁,你本来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啊。”这要是真看了明天的太阳那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吧。 楚歌:“” . 原惜白就在一楼住了下来。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声的、安静的、沉默的。 他着实是一个相当温和的人,对着阿姨、护工从不会露出冷脸,然而那样过于温和的背后,却有一种近乎于刻骨的麻木与冷漠。 如他所愿,他回到了家中。 尔后,便出现了一种新的症状:自言自语。 他腿部打着厚厚的石膏,大部分的时候,都只能够躺在床上、坐在轮椅之上。 他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花瓶,常常睁大着眼睛,无声的凝视着某一个方向。如果想要弄明白他究竟凝视着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能够看到一团没有形体的空气。 那视线,是没有焦距而又茫然的。 他住在一楼,然而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三楼之上。 当初出事的那个浴室被封了起来,到现在也没有人用过,房门紧紧关闭,遮掩了其后所有的动静。 阿姨悄悄的观察,就发现他的视线,常常停留在两个地方。 病床上的辛幼宁,房间里的浴室门。 原惜白的精神堪称是肉眼可见的转的糟糕,他本身就在病中,看上去无比的憔悴。 后来,深夜里护工在他身边守着入睡,梦醒时分就听到了原惜白的呓语,他反反复复问询道、重复的,都是那样的几句话。 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藏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出来见我。 一开始是知道他精神状态不太好,又觉着是睡眠出了问题,给他开了好些辅助的药,那似乎是起到效果了。 只有楚歌知道,那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仿佛是陷入了一段梦魇中,原惜白时常惊醒,他不会再说出口了,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的看着透过窗扉洒入的月光,嘴唇翕张着,做出某些个口型。 自言自语。 而在日复一日的梦魇中,楚歌甚至对于那些口型都熟悉。 楚歌束手无策,他拿原惜白没有任何的办法。 那个样子当真是太过于消沉了。 如同辛幼宁是他的精神支柱,而在辛幼宁昏迷不醒后,他的支柱就出现了裂痕。 随着昏迷的日子渐长,那裂痕便裂的越深,终有一天,会从空中坍塌,彻彻底底的碎裂成两截。 . 这天李应来看他,手中拿着两张薄薄的纸扉。 “原哥,你之前的电影要上映了,导演问你首映仪式去不去。” 或许要是沉默的久了,原惜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怔忪了片刻,才道:“不去。” “原哥,你之前的宣传就已经落下很多了,眼下马上都要首映了,这时候你不能不去啊”李应苦口婆心,“你这天天呆在家里又是做什么呢?每天就这么待着,不觉得闷得慌吗?” 原惜白说:“没什么,我习惯了。” 李应唠唠叨叨劝说了半天,被他这么一句话堵回来,跟被泼了凉水似的。 忍不住就道:“原哥,你就这样守着,辛先生他也不会醒过来啊?” 这句话像是把人刺激了一般,原惜白将将还涣散着的眼神一时便凝聚了起,化作了刀子似的,扫向了李应。 那冷意浑不似平时,李应被吓了一跳。 护工连忙跑过来,扇蚊子似的要把李应扇到一边儿去:“哎,李先生,你稍微注意一下啊,不要这么刺激原老师!” 李应一下子就被扇到了边儿去,看着护工宽慰原惜白,他心窝子里跟堵了一团火一样,气窝着没处发。 过会儿护工过去,就看到他特别没形象的蹲在室内的炉子前。 护工说:“李先生,原老师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你别说那些话去刺激他啊” 李应贼憋屈:“我也不想啊,只是想起来就气原哥辛辛苦苦的拍了那么久的电影,拍的时候就有人时不时去找他的麻烦,好不容易拍完了吧,歇息了没多久,才刚从戏里面走出来呢,又摊上辛总那一场车祸,这也就算了,等到宣传期,又搞了一通麻烦,自己还出了车祸,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楚歌靠着墙壁,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便问道:“原惜白拍戏时,给他找麻烦的人是谁?” 系统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楚三岁。” 楚歌:“哦。” 那就没得跑了,十有八九是原嘉澍。 李应还在絮叨:“原哥这就没参加宣传,黑他耍大牌的、脾气差的做什么都有,有鼻子有眼的头头是道,骗的我都差点相信了哎,认认真真拍个戏,拍完了还有这么多幺蛾子,他现在连自己辛苦付出的作品都不想看了,我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特别的不值。” 不值? 这个不值是从哪里来,大概听着和这段话也没什么联系。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人家是觉得,原惜白吊死在辛幼宁这一棵树上太过于不值。” 楚歌:“” 李应毫无形象的蹲在那里,手里的两张纸扉都揉的皱皱巴巴了,满面乌云,愁眉不展。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万分想要将原惜白劝去首映仪式的。 以前都没有怎么关注,主要是辛幼宁的记忆有点儿问题,楚歌自从失去意识后醒来了自己也是恍惚的。 这时候,他便忍不住要去想,原惜白这一部戏到底是讲的什么,多多少少便回忆起来了一开始宣传期的事情,终于勾了一点儿记忆起来。 楚歌“咦”了一声:“统子,这部电影是讲同性爱情的耶。” 没记错的话,据说导演还对之抱了极大的期待,指望着冲击三大? “因为涉及了命运、爱情、伦理等方方面面,禁忌之爱,往往伴随了严肃的气氛,来带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剧色彩?”兼之导演在文艺片方向一直都颇有口碑,此次更是雄心勃勃三年磨一剑卷土归来? 系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吐槽:“想什么呢楚三岁,还禁忌之爱呢,哪年的老黄历了,同性婚姻都合法多少年了” 楚歌:“” 第105章 act2·剜心 想象中的出道即巅峰、接下同性电影、批判人性批判道德批判社会, 从此横扫三大、勇夺小金人、一跃成为影帝, 年纪轻轻就站在世界巅峰、接受万众敬仰的场景被无情拍碎。 李应怎么劝,都劝不了原惜白答应,最后是阿姨说要去试一试。 过了片刻后, 阿姨就笑眯眯的回来:“好啦, 他已经答应啦,一会儿和你一起去首映仪式。” 李应:“???” 李应简直是黑人问号,一脸懵逼:“阿姨, 你怎么做到的?” “也没有什么啊。”阿姨说,“我跟小原先生说,这部电影以前不是被辛先生也问起过吗, 说不定辛先生也很想看呢。” 李应嘴巴张大的活似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就这样?” 阿姨说:“就这样啊。” 李应:“” 所以他刚才苦口婆心劝了老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啊,早知道辛幼宁名头这么好使他就直接把辛幼宁给搬出来了啊 等等,可是辛幼宁现在的样子, 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看首映仪式的好吧。 . 显然此刻仍在昏迷中的辛幼宁是没有办法去看的,最后能去的也就只有原惜白, 还有做陪同的辛幼宁。 选定的影院就在这座城市内,只是驱车前去, 却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形象设计师被紧急招来,估摸着是还想要给原惜白设计一下什么的,但通通都被拒绝了。 原惜白就坐在轮椅上,被推去了影院。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现场后, 有不少人都感到了惊讶。 关系远的, 以为车祸说不定只是个烟雾弹, 为电影上映噪一波势,关系近的,或许知晓车祸,但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伤成了这样,腿部打着石膏,完全没办法站起来行走。 当出现在了镁光灯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时,原惜白又带上了温和的面具,他显得翩翩有礼,麻木的、颓唐的、漠然的灵魂,被遮盖在那之下。 放映厅内,两侧的灯光渐渐按下,随之,大屏幕缓缓亮起。 水波摇曳,舟船飘荡,从海岸线驶出,渐渐漂流到了天际尽头。 远方的远方,海天交接处,那一点孤影渐渐暗淡,于是同时,赤裸的双足踏上了码头的污水。响起的是风情迥异的语调,出现的是异国他乡的街头。 故事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男主人公为了给母亲赚钱治病,经过同乡人的劝告和介绍,再犹豫和思索后,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成为一名背井离乡的劳工。 全新的环境,复杂的语言,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手足无措,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为母亲赚钱治病成为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直到在日复一日枯燥而单调的生活中,他与当地的另一名小伙子因为冲突误会而相识,却奇妙的走到了一起。 那成为他在异国他乡的单调乏味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有了那个人,甚至生活也不那么孤独。两个年轻人在蓬勃的爱情中,为以后的日子做出了诸多的规划,那未来应当是轻松而明快,带着使人愉悦的幸福的。 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戛然而止。 海难到来之时,生命危在旦夕,茫茫大海间,求生的浮木只有那么一片,最终的最终他将自己的恋人推上了浮木,而自己却被漩涡吞噬的一干二净。 许多年后他的恋人循着当初的地址想要找到他的故乡,却发现世事变迁斗转星系,过去的房子早已经拆去。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的母亲,年迈的老人连身前人都看不见,却依旧颤颤巍巍的,问着什么时候,他才能够归来。 日光与水光摇摇曳曳,晕出来一片明明灭灭的影,当时年少的男主人公赤脚坐在桥边,单薄的身影分明被笼罩在阳光之下,却如同跌入了深深旋起的水中。那是沉沉的孤独,斩不断、理还乱,无可挣扎、无可逃脱的孤独,命运使得他颠沛流离,在这陌生的地方,看不着自己未来的去处。 画面跳转、声音跌宕,在一幕幕情节之后,他又一次坐在了桥头。 这一次,他并不形影单只,还有另外一个人,陪着他,坐在阳光之下。 沉沉的漩涡还在不住流转,另外的那个人却突兀的跳到了水中去,扬起的双手拍散了水面,击打起来了雪白的水花。 男主人公的小腿上满是水珠,沾湿了挽起的裤管,可是他却情不自禁笑出,连原本暗沉沉的水面也被这一时的嬉笑所惊破。 两个年轻人是那样的开心,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怀着对日后的美好渴望,谁也不会预料到那将来的结局。 这一次同行的归国,却即将撞上的,是一场海难。 黑夜暗沉,暴雨呼啸,楚歌几乎要看不下去。 无穷的黑暗中,他看到了男主人公的眼神,所有的犹豫、后悔、害怕都褪去了,在生死攸关的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心爱的人活下去。 于是他坠入了无边的深海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时光跳转,画面转明,终于来到了许多年后,那一个阳光曛然的下午。 年迈的老人近乎失明,已经看不清来人,依稀却以为,是自己当年远走的孩子归来。 然而她的孩子,已然长眠于海底,再也不会归来。 那个阳光曛然的午后,如同许多年前的期冀,终究是少了一个人。 . 最难以忘怀的,是被大海吞噬前的那一个眼神,含着无穷的不舍与眷恋,却知晓此刻终于是走到尽头。 楚歌几乎无法控制不住自己,灵魂深处无数相似的画面被勾起,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闪现。 等到放映厅中,灯光终于亮起后,他骤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满目冰凉。 那个眼神不断地在他眼前回放,如此的释然,却与记忆深处无数相似的画面重合。 海啸,船难,浮木,救生衣 意识深处有什么陡然泛起,他猝然转头,看向了另一侧、挨着自己坐着的人。 原惜白无声的坐在他的身边,神情安静且恬然。 他的眼睛闭上了,就好像已经睡去。 第106章 act2·剜心 放映室内一片安静。 楚歌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有一种隐隐的钝痛倏忽间浮起来, 那像是有一把迟钝的、生锈的钩子,直直的插入了脑海内,正被缓慢而用力的翻搅。 搅起来无数沉渣, 冲刷着他的头脑。 “我到底”他不自觉的开口, 喃喃的呻吟,“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在这个秋日的夜晚,在这个成为了魂灵的世界, 亦或是更早、更远、更加不可触碰的地方。 他怔怔的看着原惜白安静的面容,如同一层轻纱罩在他的眼前,于是, 所有的一切便被遮掩上了一层白白的纱影,摇摇曳曳的看不甚清。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片尾曲终于走到尽头。 放映结束。 楚歌听到了四周絮絮嚷嚷、纷纷扰扰的人声, 那些谈话、那些交谈,甚至还间杂着隐隐约约的哽咽与抽泣。 他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终于从一片幽蓝深海中走出来。 撕裂了一切美好的悲剧, 总是让人从骨子里都感觉着无力。 就像冥冥之中早已经写好了剧本,注定要划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里。 “惜白”楚歌伸出手, 轻轻落在了原惜白的眉心,“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放映厅中。 许多观众张望着男主人公,然后,想起来, 那个长眠于海底的男主人公的演员便是原惜白, 出于心中想要确认、想要发泄出来的念头, 他们又想要找到原惜白在哪里。 于是,便见到了沉睡中的人,下一时刻,便见到了在那身下,全然不应该属于健康人到了轮椅。 原惜白闭着眼睛。 他的睡容宁静且恬淡,恍惚间,竟教人以为,是男主人公并没有长眠在那一片冰冷而幽邃的海底。 他是被人救起,穿越过了遥远的时空阻隔,来到了当前,尽管他受了伤,但是,依旧还活着。 活着,就是有希望。 . 今夜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一种想法,眼下,便有不少都转变为了另一种。然而与之即来的是想起了车祸的新闻,与之即来的是冲入了视网膜的石膏,交缠着,最终凝聚成了一个词: 可惜。 可惜啊可惜。 几乎可以想象这个角色会带给他多大的助力,在原惜白过往的所有角色中,这一次的男主人公便已经臻于巅峰,忘不了那一刻的眼神。 却没想到在他将要走到巅峰之前,那么突然的出了车祸。 同情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原惜白终于醒过来了。 对着那四周包围着的,或可怜、或遗憾的眼神,他的神色很是平静,就像是那风平浪静不见波纹的海面,看不出有一丝半点的不甘。 他简简单单的回答了几个问题,目中便露出了倦色, 顾及到原惜白的身体,导演放他先走,李应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放映厅。 保姆车在夜色中平缓的行驶。 李应的样子有一些不正常的兴奋,他看上去像是还沉浸在之前的电影里没有走的出来,如同一个搜肠刮肚找不出来夸赞词语的粉丝,翻来覆去,憋来憋去,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话:“原哥,你演的可真好。” 原惜白的神色略有恍惚,此刻回过神来。 李应兴奋地道:“哎,原哥,你那个眼神就是把救生衣和浮木都给别人的那个眼神,当真是绝了啊,原哥,你是怎么演出来的啊,我看着感觉浑身上下汗毛都要倒竖了!” . 与之同时,放映大厅。 记者们问询导演自己最喜欢的是哪一幕,其实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个猜测。 果不其然,导演坦言,他心中最喜欢的是男主人公将生的希望给予情人、自己沉入海底的那一幕。 记者们又问起了他是怎样调教的原惜白,是不是来回打磨了许多次,终于将那一幕场景演的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出乎意料,导演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你们得去问他其实吧,这一幕场景,他只表演了一次,就顺利通过了。我当时想着,已经很不错、很完美了,不用再来拍一条了。” 记者们哗然,要再问为什么一次就通过,导演却摇头不说,摆明了是个秘密。 但私底下的有些话,还是就那么流传了出来。 “演员分了学院派和体验派,前者用的是凝练的经验,后者则是用的蕴藏的感情原惜白吧,他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以前曾经遇到过一次海难,正好非常不错的表现在了这里。” . 车辆中。 原惜白听到了李应的问句,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的事情:“为什么会汗毛倒竖呢?” 李应实话实说:“不知道,就觉得心里特别的堵想到他救了别人,自己却要死了,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原惜白垂下了头,他的声音轻微的如同絮语:“但他宁愿自己死了啊” 末尾一字,轻轻地飘落,像一根羽毛,擦在人的心尖。 宁愿自己死了啊。 李应听他语气不太对,连忙想要插科打诨,把话题掰回来:“原哥,你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啊。” “就那样啊。”原惜白说,如同吃饭喝水般平淡寻常,“那天辛先生来了。” 而他,从那个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站在池边的辛幼宁。 李应闭上了嘴巴,他发现自己转移话题的功夫真的不是一般的差,明明想要换个好话题,结果却惹得气氛更加低沉。 原惜白神情淡淡的。 . 转眼那部电影就上了映。 通稿乱七八糟满天飞,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原惜白的这一次车祸。 不知道是谁家供的稿,倒是有不少都展望着他赶快痊愈、站到阳光下,浴火重生。 阿姨时常会给他念一念报纸,说一说最近发生的大新闻,那些能够被送进来的,都是李应早就挑好了的。 但原惜白就像是一点都听不进去。 自从那一场电影首映仪式后,他又回复到了先前了无生趣的模样,生活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彻夜难眠,喃喃自语,意志就那样消沉。 直到闻迎再一次到来。 不知道是忙着些什么,闻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到枝白路的别墅来了,大部分时候,来的都是李应。 “白少。”闻迎坐在他身前,“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 原惜白如若未闻。 闻迎说:“你不是怀疑有人想要害辛总吗?有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你让我去查的肇事司机,现在有结果了。” 原惜白终于睁开眼睛:“什么?” 闻迎不问反答:“你要管吗,这件事情,关于那个死掉的肇事司机,关于是谁在他的背后指使,想要辛总的命。” 原惜白嘴唇紧紧抿起:“你告诉我,是谁。” “但是你现在这样样子,告诉你又有什么用?白少,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了吗?辛总他昏迷了,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想要趁着现在把他拉下来,取他而代之你希望有一天,当辛总醒过来以后,发现集团已经易主,一无所有了吗?” 原惜白眼神动了动,还是淡下去:“这些是你的事情,你是他的助理。” “是的,我是他的助理。”闻迎说,他看着原惜白,一字一字的道:“但是你才是他的伴侣。” 原惜白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是,我算不上。” 闻迎道:“但是他只有你。” 这个话题根本就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更何况原惜白向来都有自知之明,是以他根本就不想要触碰。 多日以来的沉寂终于被此刻丢下的一颗石子惊起,他眼下只想要知道另外一个答案:“你说的幕后之人是谁?” 闻迎不答反问:“白少,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原惜白眉心微微蹙起。 闻迎道:“我听说了你这次电影的导演讲了一段话,有一些猜测,想要和你确认一下。白少,导演说你是体验派、曾经遇到过海难,请问你是什么时候?” 过往那段不愿意被触碰的记忆被再度提起,原惜白心下有微微的抽疼,还是如实的回答道:“大概十来年前吧。” 闻迎道:“那艘轮船,是‘卡萨布兰卡号’吗?” 眼神颤了颤,原惜白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 闻迎说:“没关系,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原惜白嘴唇微颤,心里发涩,他差不多知道闻迎要讲什么故事,但是他根本就不想听。 “或许这个故事你可以换个人讲,我想我哥会很愿意听的。” “不。”出乎他的意料,闻迎摇了摇头,“这个故事,我只能讲给你听或许连我都没有这个资格,应该由辛总讲给你听。” 冷海下的冰山将要被倒转,掀起一片轩然大波,原惜白咬住嘴唇,几乎是逃避的想要躲开这个故事。 他不想要听! 然而陈述已经缓缓的响起:“大概是十一年前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突然想要环游世界,于是他说走就走,上了一艘名叫‘卡萨布兰卡号’的轮船。他本来是想着借由轮船周游,但没想到遭逢了海难,命悬一线。当时那艘船上有另外一个人脱下了救生衣,给他穿上,并把他托上了浮木中。” “就像你电影中演的那样,落入海中的另外一个人不知道漂浮到了何处去,或许只有被他救起来的的那个年轻人,才记得他的存在” “但非常不幸的是,年轻人虽然得救,但在海里泡了好些时候,触发了头部早年的旧伤,让他想不起来那一段事情。他醒过来的时候,见到了另外一个人,不眠不休的守在他身边。于是年轻人以为是这个人不顾自己的生死救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因为身份而爱着他的人,于是他开始疯狂的追求这个人,却把当初真正在海上救了他的人抛在了脑后” “年轻人为了这个人做了许多愚蠢的事情,有很多教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如同常理。因为他始终都记得,在大海上是那个人救了他命,宁愿自己死掉,也要他活下来。有些时候他也会疑惑,为什么这个人并不如他记忆中的那么爱他,然后他就安慰自己,有些人的感情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到了最危险的境地,才会彻底爆发。”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深深的藏在心底。于是后来,他出了一次车祸,那个人和他一同在车上,他像疯了一样要把那个人保护下来,自己受了重伤,却觉得很值,因为这一次,终于是他去保护对方了。” “年轻人始终都不知道,他倾注了所有的这一场恋爱,其实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人” 原惜白的脸色煞白做了一片。 “现在,白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故事中那个脱下救生衣的人,究竟是谁?” 第107章 act2·剜心 原惜白颤声道:“你在说些什么?” 闻迎的目光中有种洞察一切的平静:“我听说了导演的访谈, 然后去查了当年的事情, 后来发现,或许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吗?” 零散的片段记忆终于浮现在了脑海间, 楚歌终于知晓了在放映厅里, 他那种突兀而来的感觉是为何。 原惜白从不是演绎着那个长眠于海底的男主人公。 他所演绎的,从头到尾,都是少年时代的他自己。 那个曾经的、不期然间相遇、舍弃了生命希望、想要救回另外一个人的他自己。 残缺的那一片拼图被拼凑上, 严丝合缝。 记忆的迷雾终于被拨开,现出了那些遥远的、模糊的、却无比真切的过往。 闻迎轻声道:“辛总幼年时候遇到了一次绑架,那次之后他伤到了脑袋, 后来便偶尔犯头痛,记忆一直都有些问题。” 原惜白哽咽道:“他伤到了头?” “是的。”短暂的停顿后,闻迎克制的开口, “所以那次海难触发了他的旧伤他没有认出来,到底是谁。” 或是无心的错认, 或是刻意的误导然而已经不重要了,那直接导致了日后截然不同的发展。原惜白在海上漂流了许久之后才被救起, 他手脚被泡的发白、高度脱水险些死去,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等到他再相见的时候,原嘉澍站到辛幼宁身侧,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当冷海下的冰山浮出了水面, 当一切错误的、紊乱的记忆都归位, 被人刻意掩藏的真相,就那样大白于天下。 幼年时的偶遇、少年时的重逢,乃至于成年之后,因着一个荒谬无比的理由,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兜兜转转,始终是当初的两个人。 原惜白双目泛红,他低下了头去,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 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如同发白,那是一种微微泛着冷的颜色,足可以见手的主人,此刻心情是有多么的激荡。 在终于说出这一桩陈年旧事后,闻迎便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他平复。李应跟他说过,原惜白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那时候,他无意间查到了这一桩旧事。 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的钥匙。 他看着原惜白紧紧交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那种泛着冷白的颜色淡下去了,恢复了属于正常人的皙白,便知晓,自己已然奏效。 原惜白抬起了头。 闻迎见着了他的眼睛,眼眶通红,仍然泛着水雾,那层死气却被洗的一干二净。 “多谢了,闻迎。” 闻迎一笑:“不客气,白少,这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告诉我,你还查到了什么吧” 近日来的颓废一扫而空,他终于又变成以前冷静从容的模样。 闻迎道:“两件事。其一,那个肇事司机账户上的不明汇款,我追查到最后查到了国外,正在对比海外关系;其二,是那间病房的布置,当时白少你不是说觉得不对吗,我后来仔细托人查探了,那间病房里被人藏了邪祟的玩意儿,是用以驱魂的。” “驱魂?” “或者说是,逐魂。常言道,人都有三魂七魄,如果受了惊,或者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有可能魂魄走丢,失魂落魄。而那个病房里的布置,就是想要将人的生魂,从身体中驱逐出去。” 那一言一语听上去都是寻常,组合到一起却是无比的阴损歹毒,几乎教人不寒而栗。 生魂被驱逐出了躯体,无法回到身体中去,那他会出现在哪里? 一刹那间,原惜白陡然间想起来山崖下的错觉、录像中见到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他的错想呢? 如果当真是出了意外,回不到身体中去呢? 原惜白喃喃道:“上一次,你说他是‘撞客’了。” “是。”闻迎说,“但是后来你又出了事,情况不明,我不敢贸然找人来查探辛总。” 而他们一直都没有察觉,居然让辛幼宁在那个病房中住了那么久。如果不是花瓶被打碎、如果不是原惜白强硬要求将他接出院,恐怕辛幼宁还会继续在那间病房中住下去。 “我听过一个说法,魂魄如果回不到身体里,那么就会在人世间徘徊不去,他出现的地点,有可能是以前熟悉的地方,也有可能是围绕着自己以前熟悉的人” “我明白了”原惜白喃喃道,他仰头看着高处,呼吸急促。 如果说,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辛幼宁最熟悉的地方,那恐怕就是枝白路,他在这里待着的时间,比在公司里都要长。 而如果要说辛幼宁以前熟悉的人 事发的时候,是原惜白第一个赶来、第一个将他送入了医院,也是原惜白,长时间的守在他身边。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所以,他其实就在这里是吗?” 或许并不能够听到他说话,或许并不能够与他交流,但的确就在他的身边、在枝白路的家中。 . “是啊,惜白,我在这里啊” 楚歌站在原惜白的身前,朝着他伸出了手,就如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穿透了过去。 他一度非常的担忧原惜白的精神状况,但是眼下,那些忧虑与担心终于渐渐散去。 他站在的那个位置,将将好,可以凝视住原惜白的眼睛,如果忽略掉他几乎透明的身躯,两个人差不多可以算得上是对视。 即便是咫尺如天涯,对面不相识,却也可以让他安慰自己,其实两人靠的那么的近。 “你在想什么,你想要看到我吗?” 轻声细语的问句,并不带着什么意义,楚歌知晓那并没有多少实现的可能,但这一时刻,他就是想要问询了。 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并不曾有他的影子。 但是楚歌知晓,那影子从不曾消失。 那只是被原惜白放在了心上。 “搭把手,我要去三楼。” 保镖被唤了过来,抱着他的轮椅向上,原惜白嘴唇紧紧地抿起,神情隐隐带着严肃。 楚歌不由自主被他牵引着向上,却在二楼的楼梯处停住,阳光自高处开着的窗户洒入,照的前方一室亮堂。 楚歌不敢再往上走了,虽然已经成为灵体了,但为了小命着想,他最好还是不要接触阳光,蹲在这里,刚刚好,离楼上不远,不至于被原惜白牵引着向上,也安全的保护了自己。 但那其实是一件很寂寞、很寂寞的事情。 连带着心底,也生出了隐约的扭曲和不甘。 他仰着头,看着原惜白的轮椅被保镖放了下来,听见了轮椅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依约猜得出楼上的场景,那是原惜白被保镖推着,缓缓地朝着卧室里行进了。 他其实也想要和原惜白一起去。 不要就这样,一个人被扔在这里。 但是原惜白看不见他的形体,听不到他的声音。 听不到他的声音? 一刹那间,如有电光骤然划过脑海,楚歌霍然抬头,心中邃亮。 阳光,无法正常的接触阳光 医院中,花园前,别墅里 系统察觉到他想法,一时间惊住:“喂喂喂,楚三岁,你别没事搞事自己作死啊!” 那简直拼命想要拦住楚歌,然而已经晚了。 二楼的楼梯间拐角处。 楚歌突兀的站了起来,与那层薄薄的阳光只隔着短短一截阴影,他翅楞楞的朝着阳光伸出了手臂,他没有做任何的准备,想那么做,就做了。 如火一般的烈焰焚烧过他的身躯,直直钻刺脑海,一刹那间,难以自已,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同一时刻,三楼之上。 灿烂明媚阳光下,原惜白蓦地怔住了。 那个声音,他又一次听到了,绝不会听错的那个声音 原惜白回过了头,他看到了那一片的交界线,半是光明半是黑暗,恍惚间,竟似有烟雾袅袅升起。 他一刹那间福至心灵,几乎是仓皇的喊道:“拉上窗帘快,拉上所有窗帘!” 第108章 act2·剜心 灼烧的剧痛消失了。 原惜白的反应是那样的大, 以至于推着他的保镖被吓了一跳, 匆匆的便过去,扯上了窗帘的边缘。 只听得“哗啦”一声,金属滑过了轨道的声响。 三楼之上, 原本是遍洒着阳光, 暖意融融,此刻却骤然失去了光线,变得阴暗下来。 原惜白闭了闭眼睛, 似乎是想要习惯这一刻的环境。 保镖做完了这一切,问道:“白少?” 原惜白开口,说:“卧室里呢?卧室里的窗帘, 也要全部都拉上。”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要求,但因为着他是雇主,并没有会违拗他, 不多时,整个三楼的窗帘都被全部拉开, 隔绝了来自于外界的、灿烂明亮的阳光。 光线一下子变得非常昏暗。 原惜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尽头停留在了半空中的某一处。 保镖不明所以。 楚歌却看到了。 那是一开始、他手臂触碰到阳光后,被灼烧的位置,仿佛有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以那一道楼梯为界限, 竟像是原惜白在三楼之上, 隔着木质的栏杆, 静静地凝视着他。 “惜白?” 楚歌喃喃念着,并没有指望原惜白做出什么反应。 他沿着楼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直到走到了原惜白身前。 楚歌看着原惜白,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他多多少少都明白了。 或许有那么几个时候,原惜白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的,但能够触发的条件,却极为苛刻,无不会给他自己带去极大的负担。 比如被阳光灼烧。 再比如 久久的没有从空气中辨认出来什么后,原惜白终于示意保镖推着他进卧室,楚歌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宽阔的大床上,辛幼宁依旧昏迷着,还未曾醒过来,曾经英挺俊朗的面容,此刻已是苍白而憔悴。 楚歌看向了原惜白被遮住的脖颈,仿佛想要看到藏到那下面的细细乌线、看到那根乌线尽头,悬挂着的平安符。 除却自己找死、接触阳光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时候,原惜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 保镖推着原惜白到了床边。 楚歌跟着他的步调,站在了原惜白的身旁,从这个角度,他终于看清了辛幼宁脖颈间的乌线,于是楚歌朝着那里缓缓地伸出了手。 系统不得不打断他:“楚三岁你想清楚啊,不作就不会死那玩意儿摸一下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比你被太阳晒着还要糟糕啊。” 楚歌轻声道:“那我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跟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清楚,发生改变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说是人类,他又没有躯体。 说是生魂可为什么一直都凝练着,没有消散?生魂是不能够离开身体太久的,那样就有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楚歌算一算时间,他这么飘荡着,时间也够久了。 系统说:“我咋知道咧,总归是违背科学世界观的东西。” 楚歌:“” 这统子也知道变成灵魂是违背科学世界观的哦!那还把他送到这个世界里来?! 系统说:“你别原惜白清醒了你自己倒是不清醒了啊楚三岁,别搞事。” 楚歌自从已经悍不畏死的伸手去触碰阳光后,就根本没有什么送死、搞事的概念了,他幽幽的说:“没关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后就一刻也不停,将手伸下去,靠近辛幼宁的脖颈,在那片他触碰不到的被褥间,接触到了一张冰凉的玩意儿。 鬼哭复狼嚎,幽魂共嘶啸。 有一度他压抑过自己的感觉,这一刻楚歌再不压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一双尖锐的利齿,剧痛里他仓皇的退出去,也就在那一刻,侧头看到了原惜白的神情,充满讶异,惊疑不定。 楚歌掉在了床脚下,蜷缩在那里,不住的喘息,即便他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触碰到,还是让他觉得无比的糟糕。 他缩在那里,因为剧烈的疼痛没有抬起头,也就在那一刻,楚歌听到了来自于原惜白的声音,是询问的语气:“你们有听见什么吗?” 保镖十分诚实的回答:“白少,什么都没有啊。” 空气中陷入了一瞬的寂静。 保镖试探道:“白少,你又出现幻听了吗?” 原惜白嘴唇轻轻地抿着,他摇了摇头,忽然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保镖欲言又止。 原惜白笑了笑,是宽抚人的笑容:“我就是想陪他一会儿,如果有事情,我会叫你们的。” 脚步声响起,渐渐远离,那是保镖离开了。 三楼主卧室的大门并没有被带上,方便保镖听到召唤,随时随地上来,应对突发情况。 于是这一片空间里,又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 他凝视着床上人昏迷沉睡的面颊,轻声说:“我听到了,幼宁,是不是只有我能够听到你的声音?”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听不到。 楚歌蜷缩在那里,听到这句猜测之后,有气无力的点头。 他其实就蜷缩在原惜白身边的地方,紧紧贴合着,只可惜,不能触碰到对方。 原惜白说:“你被那个‘逐魂’的布置影响了是不是?于是你的灵魂现在没有办法回到身体里,只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如果闻迎带来的信息是正确的,如果那些猜测都没有错,如果辛幼宁真的灵魂被驱逐离开了身体,会怎么样? 或许会飘荡在他的身边,或许并不能见到阳光? 原惜白想起来,在出事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常声响。如果要说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如果要说他第一次出现幻觉,那就是自己出事的那天之前,在医院里。在那之后,就透着丝丝的诡异,或许正是病房给了刺激。 “你是不是出了意外,回不去?然后我看不到你,你能够看到我,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能够听见我的话?”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过了辛幼宁的面颊,语气是如水一般的温柔,却又如磐石般不可转移的坚定:“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幼宁。” . 翌日。 李应按照原惜白的要求,买好了装备匆匆赶过来,老远在外边儿呢,就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对劲。 原惜白和辛幼宁在枝北路的这栋别墅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眼下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正是开着窗户,享受明媚温暖阳光的时候,怎么老远的看着,房子的窗户都像是被拉上了窗帘? 他按了门铃,被阿姨打开门,一进去,就觉着有那么些不对劲。 “怎么光线这么暗?” 阿姨叹了一口气:“原老师哦李先生你是不知道,原老师前些时候要求我们,把别墅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务必不让外界的阳光透进来一丝半点儿。” 李应:“???” 他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要求。 “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拉上所有的窗帘” 阿姨努努嘴:“这怎么知道呢,只晓得是原老师的要求大白天的哦,宁愿让我们把灯打开,也不许把窗帘拉开。” 李应换了鞋,放下了东西,一边儿走一边儿问道:“那原哥他现在精神呢?” 阿姨道:“也是奇怪了把窗帘拉上后,原老师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现在也有说有笑的了。” 这事情从内到外都透着股古怪的劲儿,阿姨也说不出来个什么合理的解释。 李应走进去,光线甚是昏暗,老半天了才找见了人,是在一楼的休闲室里。 听到了脚步声,原惜白抬起头来,见着是他,一笑:“来了,东西带了吗?” 李应说:“原哥你光线怎么这么暗,眼睛怎么受得了。” 他作势要去拉窗帘,原惜白立刻道:“不要拉,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开灯吧。” 那态度甚是坚决,李应没有办法,只得去把灯打开,照亮了这一室的黑暗。 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原惜白的面容,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李应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原来阿姨真的没有说假话,原惜白这个时候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前些时候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拉上窗帘能够让人开心?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啊。 李应心里嘀咕着,满脑子的问号,不过看着眼下原惜白精神状态还不错,觉得还能够接受。 原惜白道:“摄像头呢?” 终于说到正事,李应说:“放在门厅那里的。” 原惜白敲了敲桌子:“别放着了,赶紧全部都安装上吧。” 李应虽然按照他的吩咐带来了摄像头,却一点儿都没法理解,他鬼鬼祟祟的看了看旁边,发现的确没有人,才凑到原惜白的耳边去:“不是,原哥你是怕有人对你不利吗?哎,原哥,我跟你说,这次别墅里找来的人都是闻迎精挑细选的,保证没有什么问题。” 原惜白哭笑不得:“你倒是想到哪里去了啊,李应,我当然相信你和闻迎。” 李应“啊”了一声,很是有一些疑惑不解:“那是为了什么啊,原哥?” 原惜白的语气低了下来:“为了证明我的猜测。” 李应简直是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猜测啊原哥,你能跟我说一下吗?” 原惜白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空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他道:“我想要找一个人。” 但其他的原惜白却不肯解释了。 李应心里当真是好奇的不得了,特别想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一点儿结果都问不到。他先前接到了电话就被支使着去买了一大包的摄像头,还以为着原惜白是要做什么,要监视什么人呢,结果居然是安装在家里? 原惜白说:“呶,结构在这里,每个房间都要。” 第109章 act2·剜心 李应机械重复:“每个房间都要?” 原惜白点点头:“对, 确保不能留下一点儿死角, 所有地方都要监控到。” 李应顿时就是一声惨叫:“这么多?原哥你一开始没有说要这么些啊!” 他还以为着原惜白是派遣打发消遣着的,根本就没有带多少摄像头来。 李应想着原惜白这是不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然而原惜白的样子却很是认真:“这件事情很重要, 李应, 所以一定要安装好。” . 原惜白简直是一刻都不能等。 当天,就当天,李应又吭哧吭哧的上下跑腿, 订购了一大批的摄像头,再拉到了枝白路来,亲自上阵, 把所有摄像头都安装好。 别墅里一直都紧紧地拉着窗帘,阴暗昏沉,一丝阳光都看不到, 只有李应去吭哧吭哧安装摄像头的时候,对应房间才会打开灯。 他不知道原惜白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但是多年来的习惯却让他下意识遵循原惜白的要求,华灯初上的时候, 别墅内,几乎是所有的地方都安装好了摄像头。 楚歌抬头,只见着天花板上,剔透明净的水晶灯里镶嵌着几个;他再一低头, 就见着不远处茶几脚上绑着一个;于是他后退一步, 转个方向, 再平视前方哟呵,前方不远处,多宝阁上隔着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的鲜花的叶片上,居然与茎相交的那里也藏了一个。 放眼望去,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被放过了的。 楚歌喃喃道:“我怀疑要是质量不过关,哪天走过去,说不定天下就掉下个摄像头,砸在我脑袋上。” 系统沉思道:“多好,真实版‘楚门的世界’。” 楚歌:“” 这想起来简直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吧,在一个遍布了摄像头的地方生活,没有一丁点儿隐私 楚歌打了个寒颤:“你别吓我啊,我也姓楚好不好。” 系统说:“怕什么,反正你又不是人。” 楚歌:“” 这句话听上去非常之讨打,让他极度想要把系统套上个麻袋暴打一顿,但是作为一名有素质的宿主,楚歌暂时还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多多少少能够猜到原惜白心里想着的是什么,按照他的那个想法推测下去,楚歌还有那么点儿激动。 车祸里被拿出来的那一卷录像,原惜白就可以看到他,并且只有原惜白可以看到他。 所以,这一次,应该也可以的吧? 他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假如真的能够通过这个方法看到他,就想办法把信息传达出去。 . 监控屏被李应非常贴心的安装在了一楼,方便原惜白随时随地的前去观看。 这明明已经到了晚上,原惜白也一点儿都不觉得疲倦,他反倒是精神奕奕,因为过于的激动,而显得有些兴奋。 监控屏上终于亮起。 楚歌站在原惜白的身旁,心中竟然也有一点儿说不出的激动。 如果,假如,或许原惜白真的可以看到他,那他可以做点儿什么? 楚歌胡思乱想着,思绪完全散发到了天边去,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漫过了他的脑海,一个个浮现起来,又被他一个个的踢飞,到最后也没有理出来什么思绪,直到他终于恍过神来,看着监控屏幕。 那上面除了活动的保镖和阿姨,就根本什么都没有。 哦,或许还是有的,这个时候,坐着观察着电子屏的原惜白。楚歌分明站在原惜白的身边,他甚至一抬头就能够看到高处羊皮灯里藏着的那个摄像头,然而,呈现在电子屏中的,却什么都没有。 原惜白一直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盯着那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就好像想要从那上面盯出来一朵花儿来。 “不对,不对”他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看不到呢?” 如同自虐一般,他打开了另外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出来了另外一段录像。 在看到车辆失灵、摔出山路、飞快的坠落下悬崖的时候,楚歌就转过了身去。 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于惨烈,如同在心脏上戳了一个伤口,他不想要回忆。 但是他不想要看,却有人逼着自己看。 他听到了自己身后的动静,那原本听不到什么声音,除却人悠长平缓的呼吸,但渐渐地,那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他听到了胸膛剧烈起伏的声音,原惜白在大口大口的喘气。 于是楚歌转过身去,看到自己跟着救护人员上了救护车,随着关闭上的车门,彻底的消失在了画面里。 然而监控屏上,依旧空无一物。 他看着坐在那里,满眼不可置信的原惜白,终究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只是痴心妄想呢。 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被看到。 . 但是原惜白不曾死心,在第一天晚上过去后。他又一次盯住了那块电子屏,仿佛不看出个究竟来就决不罢休。 他自己未曾察觉,阿姨却忧心忡忡。 前段时间是失眠、呓语,常常出现幻觉,好不容易见着精神好些了,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又生出了这么些古怪的毛病啊?成天的拉着窗帘,不要见到阳光,拒绝所有推他出去散步的建议,眼下又这么不吃不喝的盯着电子屏 那自然被告知了李应,第二天李应就跑过来,气喘吁吁,又无可奈何:“原哥,你说你安装这么多个摄像头,到底是想要监控谁啊?” 原惜白有些疲倦,终于道:“辛先生。” 李应听了他答案,简直是吓了一跳:“原哥你开什么玩笑呢,辛总他不是还躺着吗?” 原惜白摇了摇头,他看着电子屏,声音是有些疲惫的:“你们看不到他现在,我也看不到他。” 李应想了半天,狐疑道:“原哥,你真的相信闻迎的那套说法啊,辛总是‘撞客’了什么的。” 原惜白道:“不然呢?” 只是尝试了各种方法都得不到结果,不免让人觉得身心俱疲,但原惜白有好些次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相信那并不是错觉。 李应本身认识的发小里有神神叨叨的,但是他自己一直都不相信这些,看到原惜白这么深信不疑,不免干笑了两声。 原惜白不自觉想起来那段录像,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我的手机呢?” 李应说:“当成证物收起来了。” 原惜白道:“我想要看一下。” 李应“啊”了声,说:“那好,原哥,明天我给你带来啊。” 楚歌有些奇怪:“他要手机做什么,他平时又不打电话?” 系统说:“当然是看那天发生了什么啊楚三岁,你灵魂离体久了,智商也飞走了吗?” 楚歌:“” 第二天李应就把手机带了来,原惜白打开后,终于看到了那上面的短信。录像中一直都看不清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真正正的看到。 他的手机是有密码的,但除了他自己、李应,恐怕再没有人知道密码是什么。 不,还有一个的,那串密码的主人。 那几乎是倏忽一瞬间,密码锁就被解开了,除却辛幼宁,根本就不做他想。 还有屏幕上的称谓,惜白。 很少会有人这么喊他了。 除却偶尔心情好时,朝着他,微微带着笑容的辛幼宁。 原惜白看着李应:“你就没有一点儿怀疑?” 李应干干巴巴的说:“原哥,我是唯物主义者。” 原惜白的目光很是无语,李应特别想:“原哥,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原惜白说:“那你当时还不是把电话都接了。” 李应十分哆嗦,差点没有哭出来。 原惜白却笑起来:“你到底害怕什么呢,就算真的已经不是人,那也不会害你。” 楚歌接口道:“只会祸害原惜白。” 但此刻含着笑的原惜白和哆哆嗦嗦的李应都听不到。 隔了几天,李应带了一面铜镜和朱砂来。 第110章 act2·剜心 实际上楚歌还弄错了, 李应带来的东西远远不止铜镜和朱砂, 他背来了一个巨大的帆布背包。 那时候李应进来了没有打开背包,而是先走到了原惜白身边,这才将背包拉链拉开, 拉拉杂杂摸出来了一大堆零碎的玩意儿。 看上去很是有一些稀奇古怪, 比如说鬼画符的令牌,要透不透的白玉,颜色古旧而有些生锈的铃铛, 还有团成了一堆、理不出头绪的红线,编织好了的、簇新的中国结,乌不溜秋的镇纸 还很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楚歌瞧着,倒不是特别的陌生,这些玩意儿, 寻常时候见得少,但在有些地方, 特别的多。 比如说城隍庙,磁器口, 古玩街等等,等等,这些地方总是常常能见到这些半新不旧的玩意儿,或者什么鬼鬼祟祟的说从某某某地方刚出土了某某某价值连城的新货的 系统及时提醒他:“打住, 打住啊楚三岁, 这个世界顶多有点儿灵异因素, 你别自己乱添加什么盗墓因子啊!” 楚歌讪讪:“统子,我这不就想想么,开开脑洞。” 系统说:“万一你脑洞成真了呢?比如说这令牌上面覆着什么残魂之类的” 楚歌:“” 还是不要了吧。 李应带来的这一堆东西,结合着之前原惜白的想法,猜都能够猜到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或许去求助了什么大师,或许去求助了什么道士,或许去求助了什么居士对方给他们指了这么一条路。 李应拿起了那面铜镜,下面刻着葡萄藤纹,已经有些生锈了。 原惜白接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铜镜的表面,一个没有拿稳,手忽的抖了一下。 李应:“!!!” 赶忙抢上去,还好原惜白稳住了手,拿住了那面铜镜。 李应抹了一把冷汗:“原哥,你悠着点儿啊,这镜子就只有这么一面。” 原惜白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拿稳了:“真的能看到吗?” 李应诚实的说:“我联系的我哥们儿,他让我去找人拿的货,据说那家店里的法器都很灵,应该是可以的吧?” 原惜白若有所思,将铜镜翻过来,摩挲着光滑的镜面。 那其实映出来是有一些不清晰的,看上去很是有一些模糊,刚从外面拿进来,被人的呼吸一吹,镜面上就浮现了薄薄的一层雾气。 原惜白道:“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接下来的时候,楚歌就看到李应忙碌了起来。 有些时候楚歌觉得他这个助理好像事情也挺多的,原惜白基本什么事情都找他,安装摄像头要他,调查事故要他,摆放法器也要他。这不,现在,就吭哧吭哧的忙活了起来,拿着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到处挂,倒是原惜白,只是坐着,时不时的指挥他两句。 李应忙活了半天,终于歇了一口气,道:“原哥,其实吧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弄,可以让人上门来看一看。” 原惜白摇头:“我不放心。” 李应不知道他不放心的是在什么地方,但是想着,恐怕也是怕找的人不靠谱,偷偷摸摸的动手脚。 想想那个在幕后的人,恐怕是十分精通于这一行,就怕不动声色的给他们下圈套。 镜子被悬挂在了大门口,只要一开门,就能够触碰到。那上面吊了一根殷红的绳线,下面坠了一个中等大小的中国结。 楚歌端详了半天,道:“怎么看上去跟过年一样。” 可不是么,这房子里到处都摆满了大红色的装饰,乍然一看去,竟然有一些喜气洋洋。 李应终于摆设完毕,大功告成,累瘫在了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有些不确定的跟原惜白说:“原哥,这些我也不太懂,可能摆的也起不了太大的功效啊。” 原惜白摆了摆手:“先试试吧。” . 正如楚歌所想,放眼望去,明亮灯光下,喜气洋洋,倒像是过年了一般。 阿姨推着原惜白的轮椅,缓缓将他推到了大门口。 那个地方,门这时候是关上了的,隔绝了从外界传进来的光线,连带着悬挂着的那面铜镜,上面也没有什么光。 看上去黑黢黢的。 原惜白忽然道:“把灯关掉吧。” 开关应声而响,到一边去,关上了客厅里的灯。 刹那间,另一侧传来的一点亮光悉数消失了。这一片区域,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那一瞬间楚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环顾着四周,不知道为什么,依稀觉得自己看到了暗暗的红光。 显然原惜白并没有察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面铜镜上。 据说镜子是能够通灵的,很容易从中看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玩意儿。 就比如 楚歌喃喃道:“比如我这种‘脏东西’?” 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担心过自己能否见到阳光,系统吐槽他不用怕,因为只有脏东西才见不得阳光。后来他无法接触到阳光了,可不就是变成这种玩意儿了么?很多时候,楚歌连碰一下原惜白都不敢,因为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不知道会不会给原惜白带去不幸与灾厄。 他看到原惜白在那里,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那面悬挂着的铜镜,心中有一些迟疑。 片刻后,他自己也仰起了头,看向了那面铜镜。 一片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他飘上去,飘到了铜镜的正前方,他等了很久,但是那个模糊的镜面里,确然什么都不能够看到。 系统说:“这大概是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 楚歌吐槽:“其实压根就没有能够照出人魂魄的镜子吧。” 否则他都快贴到那面镜子上去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但是原惜白并不知道,他坐在轮椅上,依旧还在那里等。 原惜白大概是真的抱有很大期望,楚歌垂下头时,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都看到他的手已经捏紧了。 注定没有结果。 楚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系统说:“或许是你不够努力呢?” 楚歌:“” 他还能够怎么努力啊,他怎么努力原惜白都看不到他啊,这说法也太唯心了吧。 虽然极度想要吐槽,但楚歌决定还是上去努力一把,他飘了过去,伸出手,去摸那面铜镜。 以免会出现什么类似于那个平安符的情况,他还十分的小心翼翼,掂着一根手指去戳,结果接触到铜镜表面后,什么感觉都没有。 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种沧桑的古旧感,除此以外,也就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楚歌手指划过了镜面,摸到了下方的葡萄藤,感觉颜色微微有些不对,于是他绕过去,看到了镜子背后的那一面,涂满了的朱砂。 明明是漆黑的环境,但或许是那些朱砂的品质太好,楚歌竟然能隐约看到颜色,是殷红的,但有些发暗。 就那样看上去有些像血。 但肯定不是鲜血的,李应准备的时候他看过,就是普普通通的朱砂。 给他的感觉并不算是太舒服,楚歌觉得还是自己晕血的老毛病,看着这朱砂,就想起来鲜血。 他从高处飘下去,一跃跳到了原惜白身前,对着黑暗中几乎要凝滞的面容,认真的说:“我刚才看了,没有什么用,惜白” 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楚歌叹了一口气。 与其弄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还不如直接撕下那张平安符呢。 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催命的玩意儿,直到现在,都还戴在辛幼宁的脖颈上。 楚歌无数次想要提醒原惜白,可惜,完全听不到。 他只有接触到阳光、或者被那符咒侵袭时,发出的声音才有可能被原惜白听到,但现在最为糟糕的是,因为之前过多的危险行为,他的灵体变得很是透明,比之先前浅淡了不少,根本不敢再那样做下去。 . 成为了幽魂,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听到他说话,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就那样飘荡在触碰不及的虚无之地,恐怕换了辛幼宁,早就得成了一个疯子。 原惜白的身体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上了不少,尽管依旧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但或许是新电影的原因,倒是有不少节目都邀请他。 李应拿了不少的邀请来,其中不乏有相当不错的,楚歌本以为原惜白多多少少都会选择那么一个两个,但没想到,原惜白全部都推掉了。他一个也没答应,一个也没有去。 在这段车祸休养的日子里,他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曾还是个演员,转而看起了商业文件。 基本都是闻迎带给他的。 辛幼宁以前做事并不避着原惜白,反倒是原惜白,因为避嫌,自己从来都不曾插手。 但日积月累之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二。 眼下辛幼宁迟迟未醒,闻迎身上的压力极大,外界已经出现了不少流言蜚语。 闻迎前来的时候,总是眉头紧皱。 辛幼宁一天不醒,那么压力一天就不会消散,然而更加奇怪的是,来自于辛家上一位掌权人的态度。 “先生父亲的态度有些说不出古怪,他好像对于现在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制止的想法。” 眼下辛家旁支蠢蠢欲动,有一个办法就是,暂且由辛致和出面,压下来那些异动,偏偏辛致和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对策。 “你大概不知道,白少。”闻迎说,“从老板车祸到现在,老爷子也就去医院看过一次,后来什么表示都没有了。” 原惜白道:“当时是我要求的,暂时不要告诉老爷子。”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辛幼宁为了保护原嘉澍受伤,原惜白不觉得传出去以后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不知道辛致和会对此有什么反应,是以一开始才要求了,要瞒着辛致和。 “但其实是瞒不过的,老爷子知道了,去看过老板但也就看了那么一次。”闻迎道,“试问寻常人家,有哪个做家长的知道了孩子受了伤,却并不是很关心的?” 原惜白道:“你也说了是寻常人家。” 闻迎一顿。 而辛家,远不是寻常人家。 原惜白道:“辛先生和老爷子的关系,算不上特别的融洽。” 那是他有时候会产生的一种感觉,因为辛致和是一个强势的人,而显然,辛幼宁也继承了他的这种性格。 这一点,从他为了原嘉澍闹得风风雨雨,甚至为了报复不顾反对强行和原惜白结婚就可以看出。 辛致和一向都对原惜白可有可无,最初的时候,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闻迎皱眉道:“但是现在这么多人想要对老板不利,为什么老爷子连一点儿管的想法都没有?” 原惜白苦笑:“谁知道呢。” 人不曾亲来,但辛致和也曾打电话来问询过辛幼宁的情况,只是现在,连那些问询,全部都少了。 那看上去就像是并不那么关心,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否会醒来。 . 先前的时候原惜白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直到现在,被闻迎提起,才终于回忆起来,辛致和的态度若有多无的古怪。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多想了,毕竟以前,辛致和也不见得会来问询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好公司里的问题。 如果辛幼宁能够醒过来就好了。 . 楚歌甚为无聊的在镜子前面飘。 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但是完全都照不出自己的影子,总归这面被吹得神乎其神、玄乎其玄的镜子,在这个时候,跟死物差不多。 他晃荡了一会儿,飘到了镜子后面去,看到了上面的朱砂。 颜色殷红,依旧凝固着,像是干涸了的鲜血。 之前的时候,楚歌看着头疼,根本是躲着走,压根看都不想看一眼了。然而这个时候,或许出于无聊,或许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突然想去戳一戳那些个朱砂。 估摸着就这么穿过去了 等等! 楚歌的手指突然一顿,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微微有一些晕眩。 楚歌以为那是错觉,于是凑了过去,又用手指尖轻轻地点了下,他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但是的确出现了一股微微带着凉意的感觉。 有些涩,有些干,他似乎触碰到了那些朱砂。 他收回了手,在空中抖了抖,小心翼翼的再度伸出去,直到凑到了朱砂之前。 是的,没有错,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他接触到了实物。 楚歌欣喜若狂,几乎没有办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这是这么久以后,他第一次触碰到实物。 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盯着镜子背面被涂满了的朱砂,那几乎是整个圆面都是殷红的颜色,用手掌按下去,满手都是干涸的凝滞阻塞感。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将信息传达出去的机会 楚歌有些混乱的盯着眼前这一圆面的红色,好半天了,才终于把出窍的思维给聚拢了回来。 所以他能够做什么?所以他能够怎么做? 朱砂凝固了,干涸了,像一滩血迹一样,摊在那里。 大概盯久了,楚歌的头脑有一些晕眩。 他从高处飘了下来,缩在了大门边,手指轻轻扣着,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许久之后,他终于想出来了一个不算是法子的办法,楚歌飘了上去,对上了那个遍布朱砂的铜镜背面,他伸手在铜镜背面的朱砂上,用力摩擦着。 明明是很难感受到痛意的,然而当他用力摩擦镜背面的朱砂后,手指处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就好像他当真变成了一个人,正在用人的身体,人的手指,去擦镜面上的朱砂。 他飘在那里,够不着天,也够不着地,只够得着那一面镜子,够得着背面的朱砂。 很少做这样的事情,楚歌觉得自己的手指大概都快要摩擦起火的时候,镜背面的朱砂终于被他磨掉了小小的一点。 已经很疲惫了,但发现朱砂的确是可以磨掉的,楚歌顿时精神一震,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叫嚣着疲惫的身体,此刻似乎又有了动力。 系统问他打算磨个什么东西出来。 楚歌打算用手磨掉背面的部分朱砂,磨出一个求救标记。 其他的汉字、想要组成一段话,那需要的字数、比划,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一点,但用英文的国际通行求救符号,只需要三个字母,却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那朱砂是李应涂上去的,一开始是完整的。 等他磨完,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上面的求救符号,或许会觉得奇怪,或许会觉得诡异,但一定会告诉原惜白。 楚歌相信原惜白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 在漫长的黑暗与等待之中,那大概是楚歌能够看到的唯一一点儿光明。希望的尾巴梢儿来的是那样的突兀,但让人只想要拼尽全力的抓住。 楚歌几乎是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那上面,他的手指已经磨得钝痛无比,只要挨着了朱砂就火辣辣的疼,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沿着自己划定的轨迹,认真的想要从镜背面磨出一个求救符号。 晚上的时候,他不眠不休,飘在空中,靠在铜镜后。 他用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歪歪斜斜的磨出了第一个字母。 第二天的时候,原惜白离镜子太远了,他上到了二楼书房里去,楚歌够不着。外面应当是大太阳的天气,原惜白不知道在查阅着什么,楚歌昏昏欲睡,坐在他的脚边,靠在椅子腿上,竟有些半睡半醒。 第三天,第四天 楚歌用了五天的时间,终于在镜子背面磨出了一个求救的标志,他端详着自己的成果,只觉得歪歪倒倒,扭曲难看,像是蛇一样在爬行,但只要看到,还是能反应过来,是哪三个字母。 他觉得自己的手很疼,非常非常的疼,两只手,十根手指,没有哪一根是落下了的。 都说十指连心,到后来,那的确是钻心的疼痛,如果有实体,楚歌猜测,估计自己的手指全部都已经磨秃了,或者全部都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还好他没有实体,还好他不用看到那样的惨状。 身体无比的疲惫,痛意从手指处游走,然而精神却兴奋到了极点。 那就等着原惜白发现了 只要他能够发现。 . 楚歌几乎一刻都不能忍耐,到了这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 这个时候,反倒是痛恨起来,为什么这面镜子是放在别墅大门的入口处,为什么不是放在三楼、放在卧室里,那样,只要一抬头,不经意间就能够看到。 他看着铜镜背面的符号,想要冲着原惜白大喊,又想要自己去触碰阳光惨叫,只要弄出来一点动静,只要吸引原惜白的注意力 但身体似乎无比的疲惫,让他连行动的欲望都没有,蜷缩在地,昏昏欲睡。 竟像是冷血的动物,有了冬眠一般。 他等着谁来,等着谁打开大门,看到铜镜背面的异常。 但李应没有来,闻迎也没有来,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同绝迹。 没有迎来客人,而守在此处的阿姨与保安,也从未曾抬头。 铜镜依旧无声的悬挂在那里。 而或许是因为最初时凝望了太久,到这个时候,连原惜白甚至也不投去半点注意力。 第111章 act2·剜心 那其实是相当难熬的一件事情。 倘若有了希望, 却迟迟不见希望成真, 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下去,看着那希望渐渐地又消弭,任谁也会在这样无望的等待中发疯。 更不要说楚歌已经等待了那么久。 他贴着那面铜镜, 他将手按上了镜背面的朱砂, 他用指甲将求救的标志挖的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白,直到那原本如蛇形一般细小歪扭的痕迹渐渐变得宽阔。 那时候又已经过去了好些天的样子,时光在一成不变的枯燥中流逝。 楚歌觉得, 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力量仿佛也在那渐渐消失的时光中逝去。 偶有保安进出,但是谁也不曾注意到那面被悬挂在空中的铜镜。 楚歌蒙昧昏昏,困倦欲睡,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蜷缩在原惜白的身旁,像失去了力量, 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他觉得困,非常非常的困。 一个魂灵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 他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从不会感觉到困倦。 然而自从他开始去铜镜上的朱砂抠挖后,那似乎就与他告别了。 楚歌等待着客人上门,不管是闻迎还是李应都好,只要有谁, 只要他们能够发现铜镜上的异常就好了。 却没有等来闻迎也没有等来李应, 而是等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 天气渐渐转的凉了, 不复盛夏初秋之时,那样炎热的景象。 楚歌都看到阿姨唠叨现在降了温,给原惜白批了一件外套,让他多加一点衣服。 原惜白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一些,他想要从轮椅上下来,练习一下走路,被慌而忙之的制止。 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 冷风习习,落叶扑簌。 楚歌脸贴着玻璃窗,昏昏欲睡的看着外界的场景。 那大概是一种逆反心理,越是不能够接触到外界的阳光,他就越想要去接触。 只是这段时间,进入深秋以后,大幅度降温,一直都是多云的天气,天色也阴沉沉的。 院子里的鲜花都谢掉了,留下了已经发黄的枝叶,外面有人正拿着笤帚,扫着那些落到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便在这时候,听到了骤然停下的汽车发动机声音。 车门一下子被拉开,又“啪”的一声关上,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脚步急促。 那个声音 不像是闻迎或者李应的。 不是他们俩,楚歌也没有了什么兴趣,他依旧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倦然欲睡,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那个脚步声忽然之间停了下来,如果要更加准确的说,是夹杂了另外的脚步声,交织在了一起。 似乎有人在说话,问着什么问题,但是来人却嗤笑了一声,浑不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在这时候,楚歌听到了大门一下子被打开的声音。 那个声音 不像是保安的。 如同被惊醒了某个开关,楚歌睁开了眼睛,如果谁的生活像他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那想必也能听出开门声的区别。 不是闻迎也不是李应,可万万没想到,是原嘉澍。 原嘉澍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推开了大门,走进了原惜白与辛幼宁位于枝白路的家。 楚歌看到他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漫不经心的抬起了头,目光扫过了空中悬挂的一面镜子,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甚至还嗤笑了一声。 他是怎么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的? 这里不是辛幼宁和原惜白的家么? 有谁给了他权利,让他如入无人之境样的进入这里? 悄然一瞬间,楚歌的心中滋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愤怒,然而下一刻,却转化为了一片颓然。 是了,他想起来了,给予原嘉澍这个权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辛幼宁。 许久以前他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几乎是把一切都对着原嘉澍敞开,那时候辛幼宁满心以为,自己会和原惜白离婚,于是早早的就给予了原嘉澍自由出入这里的权限。 只是那个时候,原嘉澍朝着他抱怨,说不想要看到原惜白这张苦脸,那会让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毁掉一整天的好日子,也会毁掉他看到辛幼宁时的好心情。 那个时候,辛幼宁是怎么回答的?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了出来,漫长久远的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辛幼宁微笑着说好,又安慰原嘉澍,他会让原惜白不出现在原嘉澍面前。但是原嘉澍连这一点点都不能忍,于是辛幼宁筹划着换一套房子,送给原嘉澍,只要等到离婚,自己也就搬过去。 . 真是一个满脑子浆糊的大傻子,楚歌有些漠然的想,那么多年了都识人不清,被原嘉澍的一点儿小手段哄得摸不清南北。 这时候,先前的另一段脚步声响起,有人急匆匆的外外边儿跟过来,叠连声的喊道:“哎呀这位先生,你是谁呀,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直接跑到别人家里去啊?” 原嘉澍甚是不在意的说:“别人家?这里是幼宁的家,我难道来不得?我倒是要问,你是谁,怎么出现在幼宁的家里?” 阿姨愣了一下,她记得这家三楼那里躺着的那个一直昏睡的人,如果没错的话就叫辛幼宁。 眼前这人,底气那样的足,被她抓包后居然都没有一丝慌张的,而且还这样问她。 被声势所惊,阿姨下意识就答道:“我是这边负责家政的人,这位先生,你是?” 原嘉澍根本就不再理她,直接就走进了门厅里。 阿姨一惊,立刻喊道:“原先生,有人来了!” 原惜白在二楼,其实早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无奈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反应。 这时候,他终于将轮椅从书房后自己推出来了,就在二楼走廊上,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恰在那一时,原嘉澍也仰起了头。 兄弟二人目光一交汇,原嘉澍的视线停留在了他身下的轮椅上,一声嗤笑:“我听说你腿断了,还当你是发个通稿博同情呢,没想到还是真的啊?唉,可怜的呢” 阿姨听到这话,立刻就不依从了,立马道:“你怎么说话的呢,年轻人” 原嘉澍懒散散的望着原惜白,连眼神都没有分过去半个,笑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难道我是个瞎子,看错了,他腿没有断,实际上还能够站的起来?” 那话语里的恶毒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含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憎恶。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语居然是一个人能够说出来的,更难想象,原嘉澍还拥有那样光鲜的身份与地位。 “我说的没错吧,哎,惜白我亲爱的弟弟。” 那口口声声的说着是亲爱,其实当中的意味,却简直是恨不得人去死。 原嘉澍就那样站在客厅中,遥望着二楼回廊拐角处的原惜白,唇边噙着一丝笑。 原惜白也当真是好脾气,就这样,甚至都没有动怒一点点,只是在二楼回廊拐角,沉默的凝视着原嘉澍。 那目光,像是看着这里,又像是透过了原嘉澍,遥遥的传到了某个不可捉摸的远处。 原嘉澍大模大样的在沙发上坐下,腿一翘:“我说,惜白,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离婚协议签完?现在,也已经拖得够久了的吧” 原惜白依旧不曾说话,目光平静的看着原嘉澍。 那样沉静的样子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可原嘉澍遥遥的看着,却觉得有那么点儿细微的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并没有在意这些,想着原惜白向来都是逆来顺受、任捏认搓的窝囊样儿,原嘉澍心里就觉得没什么紧张的,甚至还笑道:“早就让你赶紧签了,你一直拖着不动,想着你之前出了车祸我心里体谅你,也没有来催,现在呢?车祸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总算该签完了吧?” 阿姨满面错愕,完全不知道,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年轻人究竟在说着些什么。 什么离婚协议?难道原先生和辛先生两个人要离婚?怎么可能?! 原惜白在二楼的回廊拐角上,即便是听到了这番话,他甚至都没有动怒,反而牵了牵唇角,极其轻微的笑了一下。 那笑意极是的短暂,若果不曾仔细看,一定会错过,但笑意看上去又是那样的平常,与日常没什么两样,稀松无奇。 “保安呢?”原惜白忽然问道。 阿姨如梦初醒,对啊,保安呢?按理来说应该早就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驱逐出去啊,根本就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的。 “你什么意思?”原嘉澍甚为敏感,蹭的一下子就站起来,“喊保安?惜白我倒是不知道,你胆子大了啊?” 那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阿姨忙不迭的就跑出去喊人了,一时间,一楼二楼,厅内廊上,就只剩着这两个人。 原惜白静静地看着他,在先前的那一次开口之后,就不曾说话。 客厅原本是不曾亮灯的,直到原嘉澍来,才把开关打开。 明亮的灯光下,那两人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人怒气蓬勃,一人心如止水。 原嘉澍怒极反笑:“怎么,你以为幼宁还没有醒,你就还能够拖得过去?” 他是勃然的怒气,可原惜白却不慌不忙,不骄不躁,遥遥的望着他,连一点儿怒气都没有,连声音都是极其平静的:“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胆子再大,再怎么也比不上你的,哥。” 原嘉澍眯起眼睛看他。 当下就是一声冷笑:“可别,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哥。” 原惜白点了点头:“那好。” 原嘉澍未曾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回答,一时间都愣住,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话是原惜白说的? 是他那个从来都自卑于身份、逆来顺受、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的弟弟说的? 原嘉澍冷冷的盯着他:“你可不要后悔。” 原惜白摇了摇头:“不会。” 原嘉澍打量着他,就像是在看,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覆住了身体,在明显的怒气和不屑之外,还有一点隐隐的惊异。 原惜白轻声说:“‘卡萨布兰卡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比我更清楚的,不是么?” 在那个词语被捕捉到的刹那,原嘉澍身体顿时就是一僵,随即如常:“你在说什么,原惜白,没事说什么鬼话,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 高高的回廊之上,原惜白轻轻地笑了一下:“不,你知道的。” 原嘉澍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要把他的身体盯穿两个大洞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不可能与慌张惊疑,他不知道原惜白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明明当初就没有几个人知晓。 他那个时候的确是遇到了辛幼宁没错、的确守着辛幼宁没错,辛幼宁问他,他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为着虚荣还是享受对方的目光,也就顺势回答下来了。 可根本就不应该被人知晓,更不要说是被原惜白知晓! 原嘉澍有难得一见的慌乱,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冷笑道:“我救了幼宁,怎么,你还不死心?” 原惜白在高处看着他,眼中甚至有一丝叹息。 就在那个时候,阿姨终于把保安喊了进来,不顾原嘉澍的挣扎,把他给架了出去。 此间的主人是辛幼宁与原嘉澍,而这些保安更是只听从于原惜白,即便原嘉澍身份亦是光鲜,也不曾有丝毫手软。 骂骂咧咧声从外界传来,是原嘉澍被轰出去了,心有不甘,破口大骂。 那里面的词语很是碍耳,可原惜白依旧神色淡淡的,有些疲倦的侧着头。 汽车发动声终于响起,是原嘉澍被轰走了。 原惜白问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阿姨小心翼翼的说:“保安没有注意,他看上去又太有底气了” 是以一开始,即便想要把他轰出去,都有一些迟疑。 大概是这边平静了太久,以至于保安都产生了疏忽,以至于让原嘉澍趁虚而入。 原惜白没有说话。 保安中领头的那一个上去,低眉顺眼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过了好久,原惜白才“嗯”了一声,转问道:“李应呢?” 阿姨说:“李先生还没有来,应该快了吧。” 原惜白点了点头,让保安把他带下楼。 . 李应今天要来吗?是准备去做什么了? 楚歌些微有点疑惑。 这些日子,大概是他太过于困倦,以至于都没有去注意原惜白的讯息。 不过的多时,他又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这一次来的人,终于是李应。 李应走了进来,并不曾注意到头顶的铜镜。 他找到了原惜白,点点头,说:“我都已经联系好了。” 联系什么? “吱呀”一声,大门再度打开,原惜白的轮椅被推着,小心翼翼的被李应推着到了门外。 这是许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到院子中,楚歌隔着玻璃窗,看着原惜白在轮椅上的身影。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楚歌终于从蜷缩的窗边站起来,缓缓地朝着门外走去。 他走到了大门口,下意识的仰起了头,只看到了一段垂下来的红色流苏。 突兀的,流苏的穗子就那样晃荡了起来,有一阵冷风突兀而起,吹得穗子、中国结、镜子不住晃动。 原惜白似乎有一些迟疑,犹豫着,似乎难以下定决断,他回头望了一眼,终于任由着李应推动他的轮椅。 楚歌被力量牵引着朝向窗外,他终于发现,李应是推着原惜白朝外走去,那目的地根本就不是在院子里,而是朝着路尽头、篱笆外的车辆。 他就那样望着车门被打开,就望着李应小心翼翼的把原惜白报了进去,意识到他们或许是要出门。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并不似前段时间那样的天气晴朗,空中满是厚重的云层,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层云蔽日,不见阳光,那世间的一切,看上去都阴沉沉的。 没有了太阳的直接照射,楚歌就那样飘荡了出来,竟然也没有觉得不适。 他跟着原惜白的身体,飘进了后座,坐在了原惜白身旁。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啪”了一声。 冷风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吹断,突兀的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那声音极其刺耳,含着某种不休的震动,楚歌蓦地回头过去,就见到了阿姨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什么东西。 铜镜 是那面铜镜! 忽然之间,楚歌反应了过来,是挂在门口的铜镜,绳线被大风吹断,掉落在了地上! 阿姨捡起了镜子,正要把镜子翻过来。 心脏一下子如同被悬起来,楚歌猛地要冲下车去,他的目光尽头捕捉到了殷红的朱砂,还有隐隐的曲曲折折如蛇形的印迹—— 阿姨会注意到吗!她会告诉原惜白吗! 铜镜被翻转了过来。 阿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充满疑惑。 楚歌心跳如擂鼓,眼睁睁的看着阿姨抬起了头,目光朝着这边望过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轰鸣之声大作,掩盖了一切的动静。 车辆如同离弦之箭,终于从林荫道上急驰出去。 . 层云密布,细雨连绵。 在翻滚了许久之后,雨水终于从天际落下来,冲刷着世间的草木虫鱼。 李应皱了皱眉,说:“这鬼天气,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下起雨来了。” 其实已经有所降温了,只是先前的日子,艳阳高照,还不曾下雨。 原惜白看着窗外模糊的景物,轻轻地“嗯”了声:“秋天了。” 李应想了想,说:“我之前好像看到了原嘉澍的车,原哥。” 原惜白点了点头。 李应咕哝道:“他来干什么,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原惜白笑了一下,道:“大概是项目资金被压住了吧。” 楚歌有些时候没去注意那些事情了,这时候听到两人说起才明白过来,先前原嘉澍有个好本子,要拍电影,是辛幼宁答应的给他投资,大概是现在辛幼宁没醒,闻迎又不吃他那一套,于是原嘉澍不知道怎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原惜白头上。 奈何,今日之原惜白,早不是彼时之原惜白。 在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后,他已经再没有了默默承担、逆来顺受的念头,大概连原嘉澍,也没有料到吧。 李应大呼解气,恨恨的道:“是,原哥,要我说,就什么都不批给他。” 原惜白笑了笑,不曾说话。 他还是先前那个淡淡的样子,可是,那些隐忍和退让,悉数都消失了。 像是曾经遮蒙上的阴影终于散去,露出了原有的光彩。 . 楚歌只见着两旁道路越来越偏僻,渐渐驶出了城市,竟然是上了山道。细雨冲刷,原惜白给车窗开了小小的一条缝,于是,凉意便从外界铺洒而入,更有点点雨丝,落到了他的掌心。 这是要到哪里去? 怀着这样的疑惑,只能随着车辆不断进行,进入了山中之后,车辆不断拔高,渐渐行驶到了群山深处。 林深木茂,满是凉荫,许久之后车辆终于停了下来,沿着被打开的车窗缝隙,楚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盘桓在鼻端,挥之不去。 那是檀香的气息。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方,透过车窗,只看到了高高的台阶之上,庄严肃穆的三个大字: 香柘寺。 第112章 act2·剜心 宝刹森严, 佛门净地。 然而楚歌看在眼中, 心里却陡然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惧。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惜白这一次出门是想要往着哪里去,眼下终于明白了目的地:香柘寺。 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与之联系起来的,是并不能算得上美妙的回忆。 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那一张平安符, 不就是在这里求到的吗? 那张有问题的、足以要掉人性命的催命符。 原惜白突然选择到这里来, 是为了什么? 疑惑只不过再一瞬间,紧接着,便从原惜白怅然的神情中醒悟了过来。 还能够是为了什么呢? 又有什么事情, 能够让原惜白终于舍得出门。 终究不过是一个辛幼宁。 . 李应摇下了车窗,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眉头都皱起来:“原哥,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凉意不断从外界侵袭而入,吹的人一丝丝的发冷,原惜白却并没有在意, 只道:“走吧。” 李应应了声,从车里下来, 先给他撑开伞。 他心中其实并不太明白,为什么原惜白要选在今天这个时候来香柘寺。 游人上香拜佛, 哪个不是选的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的好时候,就不说前些时候了,便是昨天,那也是顶好的天气, 阳光明媚, 偏偏原惜白就要在今天来, 就算是看了天气预报,确定了今天会下小雨也没有改变主意。 那样子,反倒像是他本来就期待这片小雨了。 李应打开车门,由着随行的保镖把他抱了出来,他自己则是跟在后面,给原惜白撑着伞。 楚歌待在车中,遥望着他们几人离开的背影,迟迟都没有选择下车。 系统说:“你咋了,楚三岁。” 楚歌抖了那么一下:“我能下车?我能跟着他们进庙里?” 这种佛门净地,遍布着和尚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这种玩意儿应该去的吧。 那些故事中,和尚道士都是要来超度他这种幽魂的。 更不要说那股檀香的气息,尽管比较浅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鼻端渐渐变得浓郁起来,几乎令他头脑晕眩,要招架不住。 系统停顿了那么一会儿,十分无奈的说:“可是,你也没要别的办法了啊,这又不是你想不去就能够不去的。” 楚歌:“” 仿佛是为了佐证系统的话,就在那一时刻,楚歌的身体受到牵引,不由自主的飘出了车门。 他看着前方那高高的阶梯,一级一级蜿蜒而上几乎令人望而生畏。 而这个时候,保镖推着原惜白,李应打着伞,三人正好走到了那仰头不见尽头的石阶之下。 视线的尽头,是“香柘寺”三个庄严肃穆的大字,院墙围住了山门,教人看不到里间的动静,只能够从高高的、繁茂的树冠中,窥测到一点儿玄机。 那层层的石阶是如此的高,以至于三人到了那之下后,迟迟都没有行动一步。 于是,把楚歌牵引着向前的那一股力道也消失了。 细雨淅淅沥沥的洒下来,应当是有一股凉意的,楚歌却丝毫没有感觉。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直到绕过了保镖,都到了原惜白身边。 李应的伞能够遮去大部分的雨丝,但仍旧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飘到了原惜白的手背上。 原惜白微微仰着头,正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山门。 楚歌攀着他的轮椅扶手,在他身边蹲下。 他用的是一个商量的口气:“惜白,我们就不要去这里了吧,我不喜欢。” 声音落在了空气中,并没有一丝半点响应,就如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原惜白听不到。 原惜白并没有网着谁,压得目光里就只有那巍峨森严的山门,片刻后,问询道:“你说的那一位大师就是在这里?” 李应点点头,意识到原惜白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解释道:“附近最有名的寺庙,也就只有香柘寺了。”是以他多方打听,从香柘寺里终于寻觅到了一位据说在这方面有所研究的大师。 原惜白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迟迟没有说话。 李应看着那蜿蜒而漫长的石阶,劝说道:“原哥,要不然这样,咱们换个时候再来?眼下你的腿的确不是很方便。” 虽然石膏撤下去,原惜白偶尔会尝试一下行走了,但对于他的腿来说,依旧是不小的负担,是以他大部分的时候,都依旧坐在轮椅之上。 眼下这漫长的石阶,如果原惜白想要上去,那就只有让人把他连着轮椅给抱上去了。 这着实是一个难题,说不上大,但也绝对说不上小。 楚歌蹲在他的身边,凝望着他,心里无比的希望,原惜白就这么放弃,放弃到香柘寺里面去的念头。 假若原惜白想要去,那么他反抗不了,也就只能跟着原惜白进去。 而那样会产生的后果 无论怎么想,都算不上美妙。 . 细雨淅沥,冲刷着层层石阶,雨水从上方汇流而下,经过了众人停住的脚步。 那像是欢迎着香客的到来,又像是以外界的阻力告诉他们某一种秘密。 楚歌望着原惜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某一种意思。 于是,心脏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又是欣慰又是苦涩的想,怎么可能放弃呢? 毕竟,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啊! 果不其然,原惜白笑了一下,望着山门,说:“来都来了,哪有过山门而不入的道理?” 李应说:“可是眼下” 原惜白道:“你不是帮我已经约了大师么,总不可能这个时候爽约吧?” 于是李应将嘴巴闭上了,求救似的望向了一旁的保镖。 于是楚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保镖暴起原惜白的轮椅,缓缓上前。 并没有提供便利行道,只有这样对人极不友好的石阶,可偏偏原惜白是铁了心要去。 楚歌蹲在了原地,仰头看着他们高高的背影。 渐行渐远,渐渐渺小,终于走到了山门之前。 而这个时候,楚歌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飘到了石阶之上。 那股馥郁的檀香气息,越来越浓了,几乎要熏得人头晕脑胀。 视线的尽头,原惜白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门口,即将踏入寺庙。 心中那股莫可名状的恐惧越来越深,楚歌朝后退了一步,又朝后再退了一步。 紧接着,随着轮椅滑动、缓缓进入山门的动作,身体被牵引,不得不向前行进了一步。 轮椅进入了山门之中,缓慢的向前。 而他的身体,也就那样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原惜白远去的背影,一步一步,朝着巍峨森严的山门靠近。 不 恐惧感越来越深,那看上去一派庄严祥和的三个大字,却如同泰山压顶,带给了他无限的压力。 香柘寺。 宝刹森严,佛门净地。 试问什么地方,最为庄严肃穆、最不可能出现野鬼幽魂? 那必然是寺庙、道观一类的地方。 越是香火旺盛、越是信徒众多,那必然香火之力越盛,越是令飘荡的游魂野鬼感到畏惧。 楚歌曾经听闻过的那些,可怕的,不可怕的故事里,寺庙这一类,从来都是主角寻求庇护的地方。 但是他,眼下算是个什么? 一个不知道是生魂还是死灵的玩意儿,一个不能够触碰到阳光的脏东西。 并不遥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起,惊起了一层深深的惊悸。 “惜白你停下来,不要过去了。” 他喃喃的开口,以为自己说出了声,却不晓得,轻微的被清风一吹拂就消散。 视线的尽头,那个背影又向着前方,再行进了一步。 “惜白回来!跟我回去!”将喉咙里滚动的战栗吞下,楚歌终于大喊出了声,他无比惊恐的望着原惜白朝前的背影,就像看着他走入了一片无上的明光里。 而对于他来说,那却是与深渊没有什么区别的境地。 常人眼中,能够获得宁静、安全的圣地,于他来说,却如同把他送到地狱无异。 “回来” “原惜白,你回来了” “你不是要见我么,我就在这里的啊,在你后面的啊,惜白” 楚歌几乎要声嘶力竭,他拼命地想要后退,却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轮椅缓缓地滑动着,原惜白每行进一步,他也就朝着前方行进一步。 离着高高在上的“香柘寺”牌匾,也就更近了一步。 檀香幽幽,那之上仿佛有无限的重压,如同千钧巨力,要将他直直压下,如同巍峨高山,要把他压得永世都不得翻身。 是镇压? 还是超度? 还是彻底的打散灵体,魂飞魄散? 很有一些时候,原惜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楚歌无比的期冀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听见,可惜,注定要失望。 当他触碰到催命符的时候,当他触碰到阳光的时候 而此刻,楚歌前进的脚步终于一顿。 原惜白不知道在与谁交谈,滑行的轮椅终于停了下来。 明明是没有身躯的灵体,楚歌却感觉到了森然压力,仿佛有岑岑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滚落。 他抬起了头。 此刻,正正站在山门之前。 那一块书写着“香柘寺”的牌匾,就那样,不偏不倚,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 如岳如渊,就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压下。 高高的门槛,如同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就那样横亘在他的身前。 一片朦朦胧胧的细雨之中,这一道高高的门槛,竟然没有半分被湿意所沾染,颜色厚重,质地古朴,看上去洁净如新。 他只差一点点,就要迈进这一道门槛之内。 楚歌几乎是绷直了身体,徒劳的想要后退。 在经过了那一段时间的折腾后,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原本看上去,就更加接近于透明,便是他自己一眼望去,也几乎要看不出来轮廓。 雨水淅淅沥沥的打下来,形成了幽密的帘幕,如同要隔绝世间的一切动静。 他吃力的抬头,几乎要看不清楚前方,原惜白的背影。 楚歌只能够看到朦胧的雨幕,模糊的前方,他想要找个地方借力,使得自己后退,稍作抵抗。然而那附近的东西,乌黑的木柱、石质的台阶、高高的门槛却是没有一个,他敢触碰的。 雨水仿佛顺着他的身体,滴落了地面,带来了一股经古不化的凉意。 冷风压城,层云蔽日。 就在那个时候,原惜白的轮椅,终于,又朝着前方,滑动了一步。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楚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触碰到了巍峨肃穆的山门。 . 自从进入了香柘寺之后,原本是清新幽静的环境,原惜白心中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安。 那股隐约的感觉来的是那样的突兀,但是想要寻觅源头,却又完全寻觅不住。 就像是他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但却从头到尾都不能够回忆起。 保镖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没得几步,就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原本是站在前方、那一株粗壮的菩提树下,本来一直都站在那里,刚好这个时候,回转了身来。 原惜白本来是想要绕过这株菩提树、直奔目的地的,却没想到那人开口,满含惊喜:“哎呀,原老师,是你,好久不见了呢。” 想要离开的心思不由得一顿,原惜白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算不得陌生的面庞,然而究竟要问他这是谁,他却想不起。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李应的眉心难以察觉的一跳。 谁也不曾发现,是那人微笑起来,不以为意的说:“原老师,你忘了,我们在辛家遇到过一次的,我是辛又鸣。” 在得到了自我介绍后,原惜白总算想了起来,眼前这人,就是他在辛家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更早的时候,在医院还撞见过一次。 辛又鸣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轮椅上,再开口时,语调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关切:“原老师,我听说你前些时候出了车祸你的身体,现在好些了吗?你的腿现在还好吗?” 开口并不打笑脸人,何况辛又鸣的关切又是实打实。 即便心里装着要事,却也并不在乎耽搁这么一会儿,原惜白目光柔和,朝着他点了点头。 辛又鸣笑起来,说:“原老师,你那天怎么那样着急,急着要下山去我本来以为你就歇在辛家了,第二天看着报道,直接都吓了一跳。原本想要来看你,却不知道你到底在哪个医院也没有办法。” 原惜白说:“谢谢你了,不过我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虽然是这样说了,但辛又鸣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腿上,不曾离去,语气里现出了深深的担忧:“很疼吧,原老师真的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那其实是有些交浅言深,不论是作为一个粉丝,还是作为辛家人,原惜白都没有回答他的必要。 于是原惜白并没有开口。 辛又鸣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自顾自的说:“我以前也出过一次车祸肇事司机当时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我那个时候疼的要命,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都能够感觉到血液流出身体,正在缓慢的死去。” 那种感觉是原惜白并不陌生的,他也曾经历过。 同理心当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随着辛又鸣这样的剖析,原惜白不免生出了几分理解与同情。 辛又鸣说:“我一直以为,我会就那样死掉了,没有想到,居然捡回了一命。在我快要断气的时候,有人遇到了我,把我送到了医院去,这才捡回了这条命。” 原惜白劝慰他道:“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辛又鸣深深的凝视着他,那其中复杂的意味,几乎教人心神一颤。 辛又鸣低声道:“那个人救了我后,又来看了我一次,他给我垫付了全部医药费,却不肯留下什么信息,医院的人都说我是闯了大运,才遇到这么好心的人,当初只要我被稍微送到医院晚一点,估计就已经没命了。” 原惜白不知道他说起这段话是何意。 辛又鸣道:“我后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晓得了我救命恩人的名字,我一直都记得他,想要报答他,但大概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大概已经都不记得我了。” 原惜白眉心轻蹙。 “以前我一直犹豫着,不敢说,只是现在” 辛又鸣凝望着他,目光深深:“原老师,谢谢你,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救了我一命。” 原惜白一怔。 时光悄然流转,许多年前那段泛黄的记忆被拨开,原惜白终于回忆起了这么一段事情。 那大概是他在海上漂流许久、严重脱水、濒死垂危,终于被救起来之后的事情,那时候他身体还很差,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休养。本有一天要乘车回到家中,却无意间撞见了那一幕,一个年轻人满身是血的倒在了路口。原惜白精神极差,却心有不忍,便让司机把那个年轻人救起来,自己又回到了医院里。 那段记忆被翻出来,与眼前的年轻人对上,原惜白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过来,辛又鸣为何几次见着,都是那样的语气。 他笑了一下,说:“举手之劳而已,你也不必挂怀在心。” 却是针对着报答的那一番话了。 辛又鸣摇了摇头,极其诚恳的说:“原老师,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别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你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报答是好。” 他神情太过于真挚,让得原惜白也微微笑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是别人,我想也会对你伸出援手的。” 辛又鸣只不住摇头,那样子看上去甚是坚决,摆明了没有打消那个念头。 原惜白当真是无奈。 只不过是想要到香柘寺来、寻访一位得道高僧、以解决眼下难题的,并没有料到,竟然会在这里,又遇到当初的故人,回忆起那时的旧事。 辛又鸣道:“原老师,你到这里来,是要供奉香油吗?” 原惜白道:“算是吧。” 辛又鸣笑道:“那可巧,不如我一并帮你供奉了,也算一桩心意。” 听着这话,意识到了辛又鸣的意思,原惜白心里却是并不愿意的,立刻就摇了摇头。 可瞧着辛又鸣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放在了心上。 眼见着他这十分坚决的态度,只得想个法子打消,于是原惜白道:“其实也不算是供奉香油。” 来这庙里,无非就是那几种,联想到前段时间的车祸,很容易就可以猜出。 辛又鸣立刻接口:“那是想要求平安符?”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辛又鸣一提出来,原惜白却心中一动。 他瞧着辛幼宁脖颈间挂着的那个平安符已经不喜很久了,若不是因着其中吉祥的意味,早就要将之取下来。 如今刚好来到了香柘寺,不若也就顺道去求一张。 也正好替代了原嘉澍的那张平安符。 因着这般思量,神色间不自觉便带了出来。 辛又鸣何其敏锐的一个人,瞧着他意动,于是就轻轻笑起来:“可巧,我刚好认识香柘寺里的一位大师,不如就一同去见一番?” 于情于景,都再合适不过。 第113章 act2·剜心 终于将这番话问出了口, 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掌心里渗出了些许汗水。 辛又鸣面上看着还甚是平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晓,内心深处的紧张。 原惜白大概是并没有想到他就就这样提出邀请, 是以面上有那么一点点迟疑。 于是辛又鸣微微笑起来, 看上去如同每一个风趣健谈的友人:“香柘寺的平安符,一向都是久负盛名的,我认识的那一位大师, 恰好在此一道上颇有钻研。”他并不曾再次邀请,可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却是给自己再加上一枚筹码。 他知道原惜白会怎样选择的 尽管会做出那个选择的原因会让他觉得不喜且不甘, 但终究是为了那个昏迷不醒、死生不知的人才会做出来那样的选择。 果不其然,原惜白在短暂的思考后,点头答应了。 细雨淅沥, 冷风料峭,可是在这样寒冷侵袭的世界中,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表情是那样的柔软。 大概连原惜白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是什么一个样子吧 教人心底,都对被他挂念在心间的那个人生出了嫉妒。 辛又鸣心中有潜藏的情绪一闪而过,如毒蛇一样啃咬着他的心脏,将可怕的毒液注入了他的体内, 然而面上却不曾露出来分毫。 在听到原惜白的回应后, 他像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 开始款款为他介绍。 保镖推着原惜白的轮椅,朝前走了一步。 那原本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眉尖,就在那一刹那,深深的拧起。 原惜白的神色变了。 心中还筹谋着诸多计划,可无论如何,邀请原惜白与他同行是第一步,就在辛又鸣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的时候,他看到了原惜白陡然间变化的脸色。 他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原惜白记挂着什么人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直到在这个时候,才终于知晓。 那张向来都宁静温和的面上,仿佛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眉尖紧紧拧起,目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很快,席卷了整张面容。 本来还是坐在轮椅上的,却就在那个瞬间,原惜白陡然的回过了头去,拼命地张望。 那个方向 是山门! 他在张望着什么? 心中有一股淡淡的烦躁,那是计划被打破够,自然而然升起的。辛又鸣顺着原惜白的目光看过去,透过层层的细雨帘幕,只看到了在雨水中变得模模糊糊的山门,因着今日天气并不怎么好,连一个游客的身影都看不到,就那样空空荡荡的。 他在看什么? 他在寻找着什么? 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辛又鸣忍不住去看原惜白,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原惜白的半边侧脸。 还有半边侧脸上,情绪急剧变化的眼睛。 出乎了所有的常理与认知,原惜白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山门,慌乱褪去后,他的眼中出现了恐惧,以及将要凝成实质的惊骇,那个样子,就像是被骇得心神俱裂—— 原惜白嘴唇翕张着,颤抖的吐出了两个字。 辛又鸣站在他的身边,耳尖一动,便捕捉到。 再听闻到的一刹那间,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蓬勃的怒气,是计划被打乱的烦躁,还有对于那个名字、那个人的不满与怨恨。 “原老师” 辛又鸣开口,试图唤回原惜白的注意力,但此刻,轮椅上的原惜白充耳不闻,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刹那间竟然起身。 他是坐在轮椅上的,腿脚还没有彻底的好,不那么能够使得上力气,站起来的刹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在保镖、李应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原惜白离开了轮椅,他起身踉跄着走了那么一两步,紧接着,再也无力支撑,摔倒在了湿润的青石板上。 那一声重重的摔倒如同重锤砸在响鼓上,把李应都吓住了,登时伞都不打了直接一扔,忙不迭的过去,要扶起原惜白。 伸出的手与另外一双手碰到,李应眉心一蹙,道:“我来吧!” 他要拂开辛又鸣的手,把原惜白搀扶起来,但是辛又鸣却不肯退让。 “原哥,原哥你怎么了,小心一点儿啊!” 半边衣物都被雨水所打湿,沾上了无数泥土和草屑,看上去脏污不堪,只是主人却没有丝毫的在意,仍旧死死地看着山门处。 不知道是被擦破了哪里,火辣辣的疼。 原惜白还要挣扎着挣脱两人的手,却被按回了轮椅上,突兀之间他反应了过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激烈:“推我到门口那里去!” 语气坚定,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着。 李应和保镖都有些怔愣。 这个要求听上去很是正常,毕竟在石阶最底下时,原惜白就是这样要求的,但是眼下他们都已经进入到了香柘寺内,就变得一点都不正常起来。 那个山门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但尽管心中疑惑,两人还是尽职尽责的将轮椅推了过去。 原惜白前所未有的焦躁,他无法忘记自己听到的声音,还有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上一次的时候他还可以告诉自己,说不定是幻觉,然而这一次 半空之中,他分明看到了山门处突兀的出现了一双手,正在急速的变得消散。 他被推着走向山门,也就在那个时候,那双手像是猛地朝后退去,消失在了细雨中。 重重帘幕遮掩了那一方动静,天地间,除却脚步声、轮椅声、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原惜白心中一直存着那个猜测,但因为久久未曾证实,于是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个猜测的准确性。 长久的等待中,连他自己的精神都出现了恍惚,出现了诸多古怪的毛病。 为着那万中无一的可能,他特意挑选了一个没有太阳的阴雨天,特意这个时候来香柘寺。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他以为辛幼宁留在了家里,并不曾跟来。 一切都是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直到他进入山门后都是这个样子,只有刚才才现出了那么一丝动静 为什么? 无数思绪在脑海间激烈的涌动,却乱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一点儿头绪。 原惜白终于被推到了山门前,他抬起了手,小心翼翼的朝前伸去。 不出意外,触碰到的是一片空气。 什么都没有,就像刚才的那一切只是他因为过度思念、过度臆想而出现的错觉。 李应担忧的问道:“原哥?” 原惜白盯着前方,用陈述的语气说:“这里是香柘寺。” “是啊,原哥,我们不都走进来了吗?” 他们走进来了,他们没有出现了一点点异常,因为他们是正常人。 但如果并不是正常人呢? 或许辛幼宁跟在他的身边,对这里有一些好奇与犹豫,但最终因为他的进入,而跟了上来。 他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够算是正常人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 倏忽之间,如有电光划过脑海,一刹那间原惜白反应过来,心头敞亮。 而在他终于明白,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眼睫剧烈的颤抖起来,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衰败的意味。 李应见着他脸色一刹间变得煞白,整个人都骇住了,再一碰他的手背,冰凉到没有一丝热气,登时慌忙的道:“原哥,原哥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原惜白按住了自己胸口:“我心口有些难受。” 那声音压得极低,李应一听,慌得都不成样子:“那我们现在去医院吗,原哥” 原惜白不曾点头,他语调很轻:“不,我们回家。” . 他的脸色煞白做了一片,连嘴唇上都褪去了血色。 直到这个时候了,依旧死死地看着前方,伸出手,像是想要捕捉到什么。 就像是虚无之中、就像是在这一片空气里,有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事物。 辛又鸣心中又惊又急,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不妨碍他这时候开口:“原老师,不如我们先去拜访一下,香柘寺里的那位大师?我知道他在医术一道上,也有一些钻研从山上下去到医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你不如在这里先看看,以免有什么大碍。” 李应眼睛一亮,附和道:“是啊,原哥,不如我们在这里先看一看呗” 这听上去着实是非常好的一个建议,奈何原惜白不愿意。 他就像是被什么鬼东西迷了心窍,一成不变的坚持道:“回家” 李应卡壳。 辛又鸣还要再劝,这个时候,当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原惜白心意已决,转过了头,朝着他勉强的道:“谢谢你的好意,抱歉了,我暂时有些不舒服,可能只有以后再说了。” 辛又鸣心中失望,目中带出了淡淡的一丝,很快就压抑了下去。 他看着原惜白,理解的笑起来,说:“可以啊,原老师,只是你不要忘记就好了你还有个小粉丝,一直等着你啊。” . 深秋时节,冷意逼人。 保镖抱着原惜白的轮椅,跨出了山门,一路上,他都死死地看着周围,似乎想要从那当中找出一个人影来。 但是,又一次的,找不到了。 李应坐在前排,劝他:“原哥,要不然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医院? 那像是所有的灾厄,都从医院开始的。 原惜白直接摇头拒绝了,他现在只想要回家。 车辆在山路上疾驰,一路上,不再有人说话。 原惜白抿着嘴唇,分明心事重重,他一直都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李应不敢去打扰他。 事实上,他根本就弄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去了香柘寺里,为什么都已经约好了和大师见面的时间,原惜白却这样突兀的改了主意,决定要回家。竟像是在那里面,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一行人匆匆的回家,怎么出去的,就怎么急慌慌的回来。 车上并不曾准备有干净的衣物,只是有毛巾和毯子,一走到院子口,李应就唠叨起来,要赶紧给原惜白找一身衣服换掉。 原惜白无可无不可,面色有一点疲惫,保镖打开大门,将他推了进去。 他下意识的仰起头,却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头顶时,瞳孔骤然一缩。 镜子呢! . 那个原本应当悬挂着铜镜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难以克制的慌乱攫住了他,原惜白蓦地大喊起来:“阿姨,门口挂着的那面铜镜呢!” 隔着客厅,原惜白听到了阿姨的回应:“那面镜子呀今天风有一点大,被吹断上面的绳子,掉到地上去了,我把它捡起来了。” 紧绷的精神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稍稍缓和了些许,原惜白按着脑袋,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应见他这个样子,干脆就先把他推到了卧房里,张罗着要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物。 “原哥,再有天大的事儿,也不急着这么一会儿的,是吧”李应唠唠叨叨,“镜子又没有长脚,被阿姨收起来了而已,跑不了。” 李应给原惜白找了身干净的衣物换上,终于把他推出来。 阿姨熬了热乎乎的姜汤,给他们盛上端了过来,让他们喝下去驱一驱寒。 瓷碗烧的有些烫,端在手上也端不住。 原惜白将将端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着阿姨在一旁,用围裙擦了擦手,表情有些奇怪。 那看上去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出口的事情,想要说却又说不出的犹豫。 “怎么了?”原惜白问,对于家里帮佣的阿姨他一向都很宽和。 “不是那个镜子吗,就是先儿个挂在墙上的那个,哎,小原先生啊”阿姨语气里都带着迟疑,“可能有一点儿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 阿姨去把之前收好了的那面铜镜找了出来,递到了原惜白身前。 铜镜的表面依旧是有些模糊的,映不出什么清晰的样子。 阿姨目光却瞟向了另一边正啜饮着姜汤的李应:“这个铜镜哎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怎么注意,今儿个才发现,背后面的那什么个鬼画符,是李先生之前涂上去的吗?” 李应一听,登时就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 那天他就只涂了一层朱砂而已,哪里又去画了什么鬼画符! 李应张口就要反驳,中心思想便是自己肯定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结果话语还没有出口,就被突然发生的意外打断! “啪”的一声脆响,瓷片和姜汤溅了满地,巨大的动静吓了人一跳。 原惜白一个没有拿稳瓷碗摔在了地上,滚烫的汤水泼洒到了他的腿上、身上、手上,刚刚才换好的干净衣物被浸得湿透,那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立刻就变得绯红,可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连一声惊呼都没有。 “原哥,原哥,你没事儿吧?!” 李应叠连声的问,赶忙要去看他手怎么样,却只见得原惜白紧紧的抓着那面铜镜。 那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飘离开,没有分出半分给这碎裂的瓷碗、滚烫的汤水,从李应的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够看到他覆住铜镜的双手,被烫的飞红。 原惜白声音嘶哑:“李应这是你跟我做的恶作剧吗?” 他转过了头来,黑漆漆的眼瞳乌沉沉的,看不到半分光亮,就那样直勾勾的把人看着,说不出的渗人。 若果要细听,便能够发现,那尾音,那一点儿余音甚至是微微颤抖着的。 仿佛因为过于激动而把控不住。 “哎哟喂,这哪儿能啊,原哥我像是做这种恶作剧的人吗?”李应一边迈步去拿冷毛巾,一边嘴里也在喊冤,“你这么看重的事情,我哪里敢怠慢啊,原哥,那当时就仔仔细细的给涂了一层朱砂,半点儿地方都没漏下。嗨呀,原哥,我说,来我给你擦一擦” 李应拧着冷水毛巾走到了原惜白身前,再次看到了那双被烫的飞红的手背,他开口就要让原惜白把手松开,他好好地给原惜白冰一下。 下一刻,脖子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卡住了般,所有的音节都被掐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应死死的盯着终于现出全部面貌的铜镜,脑海中空白一片。 他亲自检查、亲自买来、亲手涂满了朱砂没有漏下一星半点儿的铜镜背面,此刻歪歪斜斜的扭曲着三个英文字母,组成了无比清晰的标志。 那是每一个具备常识的人都会明白的意思—— 救命。 . 厚厚的一层朱砂,殷红的跟鲜血一般的颜色,直直冲击着人的视网膜,让人下意识想要避开。 然而比之更带来冲击的,是上面歪歪斜斜的三个字母,连在一起,几乎冲击了人的整个世界观。 李应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问:“原,原哥这个,是你划上去的吗?” 原惜白视线的尽头落在铜镜之上,几乎是一刻也不敢挪开目光那样盯着三个歪曲的、斜扭的字母,答非所问:“你的朱砂涂满了吗?” 那是一个问句,然而提问人心中,却早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许多天以前,这面铜镜被悬挂到门厅的时候,他还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了的。 李应艰涩的回答:“涂,我涂满了的” 可是,那面铜镜上,分明就有朱砂被刻意的抹去! 那朱砂涂得是那样的浓,铜镜又悬挂的那样的高,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碰到。 三个硕大的英文字母,依旧明晃晃的存在于铜镜背面。 那一幕是如此的荒谬与诡异,几乎教人心中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惧怕与惊悸。 . “原先生哎你可小心一点儿啊,手背烫的严重吗?” 阿姨刚才被吓了一跳,赶紧去厨房里打了一盆冷水,又忙不迭的拎了醋瓶子过来,一进入客厅,就见着那两人都沉默不语。 原惜白和李应僵硬在了那里,两个人如同失了魂了木头雕塑,没一个人说话。 “哎,赶紧擦一擦啊,李先生,你不是拧了毛巾吗,怎么还愣着啊!” 李应如梦初醒,赶紧去给原惜白擦手,但实际上除了手背以外,胳膊、身体、腿部都被烫到了,就这个样子肯定不行。 阿姨拿了醋瓶来用湿纸巾蘸了蘸给原惜白擦了擦,只觉得实在是严重,这怎么就一个晃神把碗给打了呢! “先去换身衣服吧,这样弄不干净的。换之前记着要先用醋擦一下啊李先生,别忘了!” 阿姨催促了两声,让李应赶紧去给原惜白处理一下,她则是留在这里打扫地上的碎渣子。 李应被震惊的快要反应不过来的心神终于回过来,连忙推着原惜白去卧室,给他换衣服。 脱掉以后有好些地方都被烫红了,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的刺眼,估摸着已经都烫伤了。 李应赶忙用湿纸巾蘸着醋给原惜白擦了擦,又给他把衣服换上,然而从始至终,原惜白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盯着那面铜镜,不愿意放开。 等到干净衣物一换上,他几乎都没有顾一顾自己的手,直直将铜镜又抓了回来。 那满满一面的朱砂之上,歪斜的、扭曲的、蜿蜒的字母依旧在那里,实打实的告诉人,这并不是某一刻的错觉。 “这是一个标记。”原惜白缓缓地说,“朝人求救的标记。” 一时间这一屋内,鸦雀无声。 葡萄藤刻纹深深的压入了掌心,硌得生疼。 心脏咚咚的直跳,几乎要跃出胸口。 第114章 act2·剜心 . 李应撇开了眼睛, 不敢去看那面铜镜。 如此的匪夷所思, 仿佛某个怪诞话本上走出来的故事,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匆匆忙忙了那么些时候,李应的声音终于可以稍稍稳定下来, 可以提出一个猜测:“原哥, 万一是保镖划上去的呢?” “不,不会是保镖。”原惜白当即否定这个猜测,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们不会。”也不敢动这面铜镜。 那铜镜挂的那样高,常人根本不会想着去伸手触碰,更何况字母的边缘又是如此的粗糙, 看上去像是反复抠挖、摩擦后留下的痕迹。倘若当真是有人刻意施为,只会使用工具,使自己省些力气, 断不会就用一双手,看上去如同幼儿的涂鸦。 “原哥, 我还是先帮你去问问” 李应语气干涩,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见到的这一幕, 他急慌慌的出去,没有过的多久,又急慌慌的回来。 原惜白抬起了头,他看到了李应的表情, 目光中充满了震惊, 而表情更是复杂难辨。 “怎么会呢, 不可能啊原哥。” 李应喃喃自语,即便这铜镜从头到尾都只经过了他的手,他依旧不敢相信。 “有人承认吗?” 李应艰难的摇了摇头:“没有。” 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动了那面铜镜,正如原惜白所说的那样,保镖们知道,原惜白那样在意那个铜镜,最初的时候整天整天的盯着,他们又哪里敢动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答案。 李应站在原地,就像是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语气艰涩到了极点:“当真是,辛先生?” 原惜白凝望着那面镜子,看着其中模模糊糊的倒影,轻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了车祸的那天,是他救了我。” 然而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 都以为,那是车祸之后,头部受伤,多种症状并发,所产生的胡言乱语。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的可怕。落针可闻,只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原惜白按住了那面铜镜,葡萄藤纹紧紧地印入了他的掌心,像是骤然惊醒一般,他抬起了头。 李应对上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瞳中,不见恐慌、不见害怕、不见畏惧,就好像出现这样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能够使得他动摇一点点。 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镇定:“那么,看录像吧。” . 枝白路的这栋别墅中,从一楼到三楼,从客厅到卧室,到处都安装满了摄像头。 那是前段时间,原惜白不顾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指使李应安装的,为了防止他的精神状态出问题,李应跟闻迎商量后,没有办法给他弄上了,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原惜白最初的时候天天盯着监控屏幕,后来大概是失望了,厌倦了,终于不再去管这些摄像头。 李应当时猜测着他是见不到自己想要见得人,心里又觉得这装起来纯粹是给他一个心理安慰,倒也没有说什么。 眼下两人再度回到了监控室,李应找出来了属于大门口的那一个,又调出来了那一段录像。 电子屏幕上,一片黑黢黢的。 光线很暗,非常的暗,就这样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铜镜的轮廓。 大多数时候,门厅的灯都没有被打开,一般来说,就算是开灯,也只会开客厅的灯,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很正常。 李应看着那段录像,觉得有些麻烦:“可能还要技术处理一下。” 原惜白轻声说:“不需要那么费事儿,直接提高亮度吧。” 李应“嗯”了声,开始对着录像进行操作,他调出来了剪辑软件,将这一段录像的亮度提高。在这样的处理之下,整个画面看上去,都有一些失真,明亮到近乎于吊诡。 朱砂的颜色显得极其之鲜浓,就那样直直的撞入两个人的视网膜。 摄像头能够保存的录像最早都只能够到半个月之前,再早却是已经被覆盖,已经没有了,李应也只能够把这半个月的录像调出来。 屏幕上现出来了铜镜被挂上去时候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满满都是一面的朱砂,被涂的没有漏下一星半点儿。 那是李应亲手操持的,可是此刻见了,他心里却,没有什么高兴的。 原惜白说:“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 铜镜悬挂在那里,偶尔会拍摄到微微晃动的画面,那实在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因为镜头里什么别的东西都不会出现。 李应调快了时间的进度,他采取了十六倍速,就这样看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产生。 他看向了原惜白,原惜白却盯着电子屏幕,一眨也不眨。 那肯定是会出现变化的,不可能就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否则,铜镜背面的朱砂上,不会被人划出那样一个求救的标记。 偶尔会有灯光亮起,于是,屏幕上的画面就显得更加的刺眼,灼烈的白光几乎要烧穿人的视网膜。 李应百无聊赖,说:“原哥,可能真的是有人搞得恶作剧” “嘘” 原惜白举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就在那一刻,铜镜上终于出现了某种变化。 那如止水湖面一般的朱砂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半空之中,铜镜悬挂,那一道划痕就那样凭空出现,越来越深。 李应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言语都忘了。 平滑的朱砂表面被刻下了一道印记,尔后,更高一点的地方,缓缓出现了一个小坑,那一片的朱砂被诡异的挖去了,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手,不住的抠挖、不住的摩擦。 蛇形的字母痕迹正在缓缓地成型,如果按照眼下来看,这个位置,在朱砂的靠左边一点,会出现的,正是一个字母“s”。 但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朱砂上的变化就停了下来,又像一开始那样,复归于不动。 过得片刻,又缓缓地磨了起来,这一次,时间格外的长,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歪歪斜斜的,差不多可以看出字母的轮廓。 李应干涩的说:“原哥,好像停住了。” 原惜白看着刺眼的画面,突然问道:“从出现变化到结束,是什么时间!” 李应忙匆匆的拉回了进度条,对比了一瞬:“出现变化是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停止在下午十五点四十七再出现变化,是在晚上十一点二十一到早上八点四十九。” 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应拉回了进度条,按照十六倍的速度继续放,在等待过一个白天后,从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开始,铜镜背后的朱砂再度出现变化,这一次,依旧是持续到了早上,八点三十二之后,铜镜又一次恢复了静止。 而下一次,再下一次 原惜白的手边搁了一张白纸,那上面,他用笔记录下来了每一次变化出现的起始段,那些时间短,除却第一天,都有一个相似的地方。 不,更加准确的说,第一天也同样具有这个特征,只不过那天朱砂被划掉的时间特别长,远远超出了之后几天。 “晚上”原惜白喃喃道,“出现变化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李应目光扫向了那张他记录着时间的纸片,发现确然是这个样子。 只有第一天的下午,属于白天的时间,铜镜后的朱砂出现了变化,而在那之后,几乎全部都固定在了夜晚这个时候,从头一天深夜,到第二天早上。 从细细的、蛇形一般的痕迹,到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厚厚的、凝固住了的大片朱砂,到出现一道道磨痕,铜镜的背面通过被磨掉了的朱砂露了出来,组成了三个字母。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标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终于直到某一天,停住了。 铜镜上的朱砂,再没有一点变化。 就像那双无形的手已经停工,就像他已经放弃了再继续进行下去。 原惜白的眼神久久的停滞在画面上。 “晚上为什么都会是晚上呢,原哥。” 那个问句如同惊醒了凝滞的思绪,原惜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桌上的纸页,抓住了一道道深浅褶皱。 他看着画面,再低下了头来,看着手中的这面铜镜,看着那上面被磨损出来了的、朱砂的印迹。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说不出的干涩:“大概是因为晚上,更适合他行动吧。” 李应奇道:“为什么要晚上才更适合行动,难道不是白天——”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双手扼断。 他看着原惜白,颤声道:“因为晚上没有太阳,阴气更重,是吗?” 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已经不知道是装着什么感觉。 . 疑点被一丝丝翻出了脑海。 他不喜欢医院。 他见不得阳光。 他只能够出现在晚上。 那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了一个猜测。 原惜白忽然道:“车祸的录像呢?” 李应说:“原哥,你不是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吗,怎么还要看啊?!” 原惜白语调极缓,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拿给我。” 录像带再次被放出来,原惜白怔怔的看着那个画面。 李应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的脑海中冒出来了一个堪称惊骇的猜想,以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但是这个时候在铜镜上已经出现了那样诡异的变化后,由不得他再不相信。 李应稳了稳心神,咽了一口唾沫:“原哥,你是在看辛先生吗?” 原惜白不曾投给他半点目光,却点了点头。 那就是这个样子了,没有错了。 此刻,电子屏幕上,根本除了悬浮在空中、被诡异抱出来的原惜白,什么都没有。 而另一侧的画面中,调到了最快的速度,刺目的录像里,铜镜上的朱砂,正在一遍又一遍的被磨损着。划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缓慢的成型,化作了三个字母,当一切归零后,又再一次开始。 空气中一阵几乎于压抑的沉默,原惜白怔怔的看着画面,如同失了语言的泥雕木塑。 他看着那迥异的两张画面,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那样的用力,直到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唇缓缓渗出来。 李应一愣,道:“原哥,你别这样” 原惜白却低下了头,捏着那面铜镜,手指划过了标记,连声音都发着颤:“他在求救,他在向我求救” 五天,整整五天,几乎每一个黑夜,都耗在了那上面。 “那个时间是每个晚上,我去睡眠的时间!” 每一个夜晚,几乎是不眠不休。 他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力气,耗费了多少的功夫,才在这面铜镜上,无比艰难的终于刻下求救的语言。 原惜白自己试了试,他的指甲,只能够在上面划下极轻的痕迹,想要将整个朱砂都洞穿恐怕一双手都得烂掉。 可惜啊 一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来忽视掉、漠视掉的日子,原惜白就胸口发堵,沉闷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那个时候,他以为镜子里可以照出他想要见到的人。 是这样的想的,也是这样期待的,于是在长久的等待后,发现期望落空之后,他就将镜子抛到了脑后。 仍然是挂在门厅里,可是,或许是害怕再次失望,或许是害怕遭受打击,于是下意识的,不再投注过去注意力。 那面铜镜,悬挂在那样明显的地方,却被他就这样忽视了过去。 五天,整整五天! 倘若稍稍早一点,倘若他每天都会去检查这面铜镜,那是不是,早早地就能够发现,那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向着他求救。 可惜,他刻意忘记了啊,他故意逃避了啊 在他遗忘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辛幼宁只能这样艰难的在铜镜后的朱砂上,刻下如此的标记。 然后,日复一日,等待着他发现。却迟迟没有发现。 直到原嘉澍来大闹一场,直到他决定要出门。 那个时候他也不愿意面对,刚好,就这样错过了铜镜上,留给他的信息。 直到秋风吹断了悬挂的绳索,铜镜掉落了地面,这才被阿姨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而在那之前的日子里 在来来往往的众人从不曾投去半分注意力的时候,他一个人,又已经等待了多久。 “我早该发现的”原惜白喃喃自语,“我不该出门的,根本就不该去那个什么香柘寺。” 只要一想起那个时候,冷雨帘幕中在半空里消失的那双手,原惜白就痛的无法呼吸。 一切的一切,分明早就给了他提示。 然而那个时候,阴云天,细雨里,他犹豫着,迟疑着,却背道而驰,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 “所以,他撞客了,他被人强行驱逐了魂魄。他在铜镜的朱砂上刻下这段话,向我示警,想要我看到,向我求救。” “他的魂魄或许非常虚弱,因为他救了我。他现在见不得医院,见不得阳光,也见不得寺庙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不能够接触的玩意儿。” “我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想办法让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赶走那个缠绕着他的邪祟。”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原惜白缓缓诉说完毕。 李应知道他心中应当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低声问道:“原哥,需要我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也是到现在为止,他能够确定的唯一的一个媒介。 “朱砂。” . 李应下了楼,偌大的监控室之内,一时间,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 电子屏幕之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车祸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铜镜后缓缓出现的划痕,那看上去几乎吊诡到了极致,渗人的毛骨悚然,可原惜白却如若未觉。 手指紧紧地握着那面铜镜,他的目光停留在画面上出现的那个人身上。 原惜白声音很轻:“你还在这里的吗?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嘴唇上咬破了的地方说不出的疼痛,可是他像是没有察觉,直到嘴唇上的痕迹越来越深。 鲜血正在缓缓地冷却,即将要凝固在嘴唇边。 那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又如此的清晰,根本容不得丝毫错认。 唇上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如此的寒凉,带着股完全化不开去的冷意。 有那么一瞬间原惜白怔住了,他以为那是风,吹拂过了他的面颊。 可是在这完全封闭的监控室内,又从哪里来的风。 那一点寒凉是如此的明显,如果要形容,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缓缓擦过了他的唇瓣。 手指 原惜白刹那间一惊,几乎是仓皇的伸出了手,探向了身前。 然而那一刹那他的手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把无形无迹的空气! 就像根本只是他的臆想,他的幻觉。 可是,怎么会! 他蓦地一用力,双唇阖上,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嘴唇之间一片冰凉,当舌尖顶上后甚至可以描摹出那一片的轮廓。 骤然一下,被他捕捉到的那根手指就要退却。 原惜白头脑间空白一片,难以形容的惊喜与慌乱攫住了他的心脏,在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动作已经先于了大脑。他的牙齿行动,骤然合上,紧紧地咬住了那根手指。 动作之大一瞬间甚至咬住了舌尖,剧痛之后,鲜血的铁锈味弥散过整个口腔。 那根冰凉的手指被他紧紧地咬住了,根本就无从逃脱。 原惜白仓皇的伸出了手,沿着嘴唇咬住的地方摸索了过去,在那里,在无形的空气中,在原本什么都不应该存在的地方,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幼宁,幼宁” 喉咙颤抖着,那是嘶哑而模糊的音节,他紧紧地抓住了那双无形的手,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 那双手似乎是挣扎他,想要摆脱他,那动作说不出的仓促和慌乱。 原惜白丝毫都不敢放,他死死地咬住了嘴里的那根手指,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住那一双手。 那一瞬仿佛与无形的那个人陷入了僵持,他连闭眼睛都不敢,忘记了一切,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一片无形的空气里,他知道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死死地拽着那双手,直到与自己的面颊毫无缝隙的相贴。 几乎要渗入骨髓的寒凉。 却教他生出了一种惶然的惊喜,仿佛那么久以来,漫长的等待与期冀,终于都落到了实处。 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下来,落到了贴在面颊的手背上。 那是渗骨的寒凉中,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一点儿暖意。 温度是如此的滚烫,几乎要灼伤了人手背上的肌肤。 可是原惜白不敢眨眼,只能够死死地睁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要看不清。 然而他却那样清晰的感觉到,那滚落下来的泪珠,被那双无形的手阻隔,落在了冰凉的手背上。 “幼宁” 连声音都发着颤儿,带着含糊的、浓重鼻音的哽咽,“为什么要躲着,你出来,见一见我好不好?” 第115章 act2·剜心 要如何相见。 又如何能够相见。 楚歌无声的看着眼前的原惜白, 手指的那一处传来了剧痛, 那被原惜白含入了口中的那一部分,几乎是在发烫。 偌大的监控室内,出现了如此奇特而又诡异的一幕。 坐在轮椅上的原惜白死死地咬住唇, 双手悬在空中, 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从空中看过去,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抓住,可是来到了他的前方,却能够看到, 他的口中似乎咬住了某个无形的东西。 鲜血的锈味弥散过了整个口腔。 泪水划过了面颊,在失去了温度之后,满面冰凉。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原惜白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松动,那一股想要挣脱的、逃离的力道渐渐消失了, 被他紧紧抓住了那双手,在这一刻, 像是终于没有了再挣扎的意味。 于是他松了松手指,小心翼翼的探出了一只手,伸向了前方。 下一刻,他整个人怔住。 原惜白满心以为自己会捕捉到对方的身躯, 即便看不见但能够摸得着, 万没有想到, 居然什么都没有,触碰不到。 可是在他的身前,在他的口里,冰凉的手指,触感又是那样的清晰。 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原惜白想,只是有一点点不对劲。 是哪个关窍错了,是哪个地方他没有弄明白 在什么时候,他还触碰到过一次对方,或者说,对方还能够触碰到他? 眼前的电子屏幕上,一左一右,一个刺眼,一个诡异,那两段录像依旧在重复的上演着。 被从车辆里抱出来的那个人,满身都是鲜血,他像是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 血 陡然之间,如同有电光划过脑海,原惜白心头一片敞亮。 他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尽管是那样的荒谬与诡异,可是在这一刻,又是无比的真实。 口腔里的那一股腥咸的血味依旧在弥散着,他把被咬破了的舌尖顶弄了上去,勾住了那根冰凉的手指。 如此的清晰,根本不容的丝毫的错认。 原惜白一刹那间反应过来,下一刻,他松开了自己的牙关。 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那双看不见的手,另一只手则是直接塞到了自己口中,紧接着,他毫不迟疑的咬下。 十指连心,登时间,一股钻心般的疼痛,席卷上了他的身体。 大脑叫嚣着,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可是内心深处最根深蒂固的意识直接忽视了这一刻的反应,他张开了自己的口,再一次,狠狠地对着手指咬下。 皮破血流,鲜血如注。 原惜白将手指从口中拿出来,怀着微弱的期冀与渴望,他朝着前方伸出了手。 那里,仍旧在鲜血直流的破口处,他终于感觉到了。 仿佛听到了一声悠悠的叹息,空气里那个看不见的身体停留在了那里。 原惜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的手不断的哆嗦着,向着上面缓缓地摸索。 其他地方都感觉不到,能够获得一点点感觉的就是那根手指而已。 对于一个期待已久的人来说,这一点如同沙漠里的一滴水珠,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然而对于一个近乎于绝望的人来说,这一点却是久旱的大地终于等来了甘霖,令人欣喜的想要哭泣。 他的手向着上,摸索过了身躯,突然间探到了空处。 他坐在轮椅上,没有办法起来,根本就不能够着上方。 “低一点”原惜白小声说,如同乞求,“幼宁,你低下头来,好不好。” 他心里怀着那么一点儿无比微弱的期冀,却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响应。一开始那就是想要挣脱开他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如了他的心愿。 可是 如果愿意呢,如果愿意回应他呢,这个时候,都不曾再逃离开了,不是吗? 那仿佛是天荒地老般遥远,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落在空处的手指,又一次触摸到了实体。 冰冰凉凉的,带着化不去的寒意,有一些柔软,但在那之下,却又触碰到了一根有一点坚硬的东西。 是血管。 如果没有错,这是颈部的血管,他触摸到了对方的脖颈。 “幼宁,你过来一点,我有些够不着过来一点点就好。” 发着颤抖的声音,略微短暂的等待。 片刻后,冰凉的脖颈,真的朝着他靠近了些许。 原惜白缓缓地触摸着,他向着一旁,触碰到了小小的一块凸起,是喉结。 再朝着那向上,走向突兀的朝着了他的这一边,是看不见的下颔。 啊,是这样的,就是这个样子,无数次肌肤相亲的时候,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触感。除了稍微冰凉了那么一点点,浑没有活人气 他怔怔的停留在那里,突兀之间,却发觉,在自己手下的那一片触感,正在缓慢的消散。 原惜白惊恐的向前,手指不住的抓腾,再一次捕捉到了一片空气。 在短暂的希望后这样的转变无异于让人绝望,就连另一只手上,抓住的那一只手都在缓慢消失。 双手之中,原本凝实的感觉,却在不断地消散,就像水流经过手掌,就像浮沙跌落地面,抓不住,握不住,留不住! “幼宁,你要去哪里!” “回来!给我回来,求求你!” 那一声凄厉的近乎于惨烈,原惜白就那样坐在轮椅上,感觉到自己手掌间的躯体消失,那样活生生失去的感觉几乎要令人崩溃,他无比仓皇的向前扑腾,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反而因为过大的身体动作,失去了轮椅,直接摔在了地上。 身体触碰到了坚硬的地面,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原惜白摔在地板上,慌乱的伸出手想要捕捉,徒劳的挣扎了几下,突然之间他反应过来了什么,下一刻,再度将手指伸出了口中。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咬下,腥甜的血液刹那弥散口腔,他伸出了手,如同一个陷入了幻觉中的沙漠旅人,徒劳的向前挣扎。 下一刻,陡然一停。 似乎触碰到了一片肌肤,似乎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 “原来你在这里”原惜白似哭似笑,几近于疯狂,“真的是这个样子,只要通过鲜血,我就能够看到你。” 可是,那一个小小的伤口,又能流出多少鲜血,又能够接触到多大的面积? 没有多少的,根本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地方。 那双手似乎是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只能够触碰到这一点点,原惜白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里,然而目光的视线,却透过了眼前透明的空气,落到了更远处。 一把锋利的剪刀,正搁在桌子上的笔筒里。 塑料的把手下,银色的金属上,透着高处的灯光,闪闪发亮。 . 楚歌想要将原惜白拉起来,但是只能够触碰到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只有通过鲜血,他才能够与原惜白进行接触。 他眼睁睁的看着原惜白在他的面前,变得近乎于癫狂,因为触碰不到他的手。 又眼睁睁的看着原惜白毫不犹豫的咬破了手指,将血流如注的手朝着他伸出来。 殷红,灼目。 多么刺眼的颜色,跳跃在视网膜之上,就像是其他的所有颜色都褪去了,只剩下这么一点儿色彩。 楚歌头脑说不出的昏沉,他向来无法接受这样浓重的色彩,然而这个时候,脚下却如同有一双无形的镣铐,禁锢着他,让他完全无法退开。 而至于真的是什么 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呢? 他抓住了原惜白的手,然后,再一次的失去了触感,他以为原惜白会发疯,以为他会不顾一切的嘶嚎,那一声凄厉的哀鸣还回荡在耳边,如同一根尖针直直的戳在他的心脏之上。 而这一次,出奇的,原惜白却并没有再次将手指放入口里。 他甚至都没有癫狂,只是睁着眼,黑漆漆的瞳孔乌沉沉一片,骤然间,唇边挑起来一丝笑意:“幼宁,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够触碰到你了” 什么? 楚歌满脑子疑问,然而这时候,却没有人来回答他了。 原惜白的目光转向了另一处,他吃力的直起身,毫无形象的在地板上扭动,他拖着自己的身躯,吃力的爬到了轮椅旁,在那上面不住的摸索。 楚歌大概猜得出来他想要做什么,果不其然,在一顿窸窸窣窣之后,原惜白从那上面抽出来了一根长棍状的金属,延展开来,成了一根拐杖。 其实应该用倒三角形的那种,那样才比较方便于他的行动,眼下的这个,根本就不适合原惜白使用。 但是原惜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意志力,他竟然抽开了那根拐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你小心一些”楚歌慌而忙之的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身体,又一次的落空。 原惜白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完全凝聚在了前方,他拖着那根拐杖,艰难的朝着前方行动,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无数次都险些摔倒,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不曾倒下。 短短的一段距离,只不过数米,他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的那样长。 原惜白终于扑到了桌子旁,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忙忙的撑住了桌面。 与之同时,那根金属拐杖没有了助力,就直直的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脆响。 “做什么?”楚歌问,“你要拿什么吗?” 原惜白伸出了手,直直探向了笔筒,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干脆利索,没有一丝一点的迟疑。 笔筒里面有什么? 剪刀被抽了出来,当双刃展开后,在白灯下闪着寒光。 那一刹那楚歌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原惜白几乎没有犹豫的将剪刀贴到了自己的手掌,闪着寒光的刀刃被他直直的对到了柔软的掌心上,就像是下一刻,便会毫不犹豫的戳下。 “原惜白,你疯了!” 第116章 act2·剜心 “原哥, 你在做什么!” 门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大喊, 吓了门内的人一跳。 原惜白手一抖,剪刀就滑开了一点,下一刻, 李应如同饿虎扑食, 猛地冲过来,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剪刀,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剪刀被扔了老远, 而这个时候李应抓住了原惜白的手,他双目发红,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啊?原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因为过度的激动, 那甚至连完整的一句话都问不出,李应完全无法描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他竟然看到原惜白想要用剪刀切开自己的手腕。 原惜白如同没有听见般,徒劳的想要转身, 寻找着被李应甩开了的工具。 “剪刀呢,你扔到哪里去了你还我那把剪刀啊!” 李应手如同钳子,牢牢地抓住了他:“你要剪刀做什么,原哥, 你刚才把剪刀贴着自己的手腕做什么辛幼宁搞了一出割腕自杀, 到现在都昏迷着不曾醒来, 你现在想做什么,你想跟着他一起去弄一出割腕自杀,搞个殉情的是吧?” “没有啊,我没有”原惜白机械的重复,“我只是想流一点儿血而已” “什么叫流一点儿血而已,你有多少血液可以流的!” 李应堪称凶恶的瞪了他一眼,强行把原惜白抓住,按回了轮椅上。 他来的时候打开了监控室的门,这个时候大门敞开着,李应朝着门外,高声喊道:“阿姨,喊个人过来,把原先生抱下去!” 底下一声答应,不多时,立刻就有人上来,匆匆的要把原惜白的轮椅抱下去。 “别,你等等,幼宁还在这里!” 李应抓着他的手,没有料到这一刻他挣扎的如此的厉害,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手劲儿,握着原惜白的手重了一些。 登时就看到指尖之上,有鲜血缓缓地流出来。 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原惜白已经朝着另一侧转过了头去,小声的念着:“幼宁,你过来呀,我现在又有血了。” 空气中什么动静都没有。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着什么原惜白却安静了下来,他的唇边甚至露出了一丝笑,任由保镖抱着轮椅,下了楼去。 李应遥遥的望着,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他以为原惜白已经正常了。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自从辛先生出事后,他的精神就陷入了异常状态。 只不过在某些时候,伪装的更好而已。 . 一楼,客厅。 窗帘被悉数拉上了,不漏出半点缝隙,遮蔽了来自于外界的光芒,与之同时,水晶灯被打开,从高处往下望,一片敞亮。 所有人都被屏退了下去,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原惜白的手指紧紧扣着铜镜,他的面上湿漉漉的,不住的往着下面滴水。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应刚才不顾他的挣扎,直接掬了一捧冷水,泼到了他面上,被那冷水一激,原惜白终于不那么激动。 做了这事儿,李应心里其实有点说不出的心慌,但这个时候提前却没有别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冷静下来了吗,原哥?” 原惜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应看着他:“原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才是想要做什么了吗?” “血。”出口的一个字没头没脑,让人完全不知道是指的什么,但是下一刻,答案就变得清晰起来。 原惜白说:“我发现,鲜血作为媒介,可以让我触碰到他。” 那个“他”是谁,不做二想。 李应听到后都愣住了,下意识问道:“原哥,你说真的吗?”不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原惜白反问道,“我像是会这么开玩笑的人?” 李应说:“要是以前我肯定很相信你,但是现在”他一声苦笑,“原哥,你现在的这个状态,真的没法子让人放心啊!” 回忆起自己刚才近乎于魔怔的样子,原惜白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他满心都是要接触到辛幼宁,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忘了。 “我刚才是因为不小心咬破了手指,却触碰到了幼宁。然后我发现,只要沾着鲜血,或许就能够碰到他。手指的那一点儿不够,是以”想要在手掌上划出一道口子,那样就有足够的血。 李应说:“难道不是朱砂吗?” 他端了一盘子朱砂出来,刚刚混了些水,才调制好,这么看过去,倒当真像是盘子里盛着殷红的鲜血,仍然在流动着。 李应说:“你刚才让我下去调朱砂,我这就去调了朱砂还没有弄完,原哥,你倒是吓得我不轻。” 他将朱砂盘子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又在旁边缓缓地展开了一幅黄纸。 四周无人,一片安静。 “辛先生,如果你在这里,一定能够看到桌子上的朱砂和纸。原哥和我看到了你在铜镜后刻出来的标记,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要说,或许可以尝试着蘸一点朱砂写出来。” 李应说完了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转头看向了原惜白。 原惜白捏着铜镜,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幼宁,我知道你能够听见,也看到了你的求救你把那些写下来,好吗?” 雪白的瓷盘里,朱砂细腻、粘稠,流动的液体因为过大的密度,几乎要凝固。 两人屏住呼吸望着空中,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 寂静。 李应死死地盯着那里,忽然间一颤:“原,原哥,你看” 无形的空气中,像是有个透明的物体,缓缓地插入了那一盘朱砂,又抽了出来。 那原本如镜的朱砂面上,平静登时被打破,生出了小小的漩涡,一丝殷红的朱砂像是抽不断的蜂蜜,被缓缓地带入了空中,又凝结成了水珠状,坠落到了瓷盘里。 那一点朱砂离开了磁盘,如同萤火一般漂浮在了空中,粘稠而细腻,又像是承载着所有的希望。 朱砂在空中缓缓移动着,那个样子,就像是人的手指被紧紧地包裹着,悬在了黄纸上空。 李应与原惜白,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他落笔。 朱砂在空中不住的晃悠着,就如同江心被浪花拍打的小舟,完全定不住身形。 下一刻,出乎了所有意料,陡然间如同抛物线过,那点殷红的朱砂直直的坠落,摔倒在了空中。 如同萤火被狂风吹落,朱砂一刹那间倒向了一边,坠落在了离地面没有多高的地方,甚至在茶几的侧面上蹭上了一点触目惊心的痕迹。 原惜白一愣,陡然扑过去,想要抓住那一点萤火。 登时间剧痛来袭,他的手直楞楞地撞到了坚硬的茶几表面上,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但是原惜白一点都顾不上,他使力想要抓住空中悬着的朱砂:“幼宁,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手指扑了个空,原惜白想也没想,手指往上就要塞入口里。 “原哥!”李应急匆匆的过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放开!”原惜白厉声道。 “这样根本就不是个方法,你能冷静点儿吗!” “我怎么冷静你还要我怎么冷静,啊?!” “总归还有别的方法,你老是这个样子,又能够顶什么用啊!” 李应不顾原惜白反对把他拉了起来,他看向了茶几上蹭着的那一点殷红痕迹,又看着半空里悬着的那一点朱砂,说:“至少可以确定,辛先生他在这里,也能够听到我们说话的,是吧。” 原惜白胡乱的点了点头。 “可能是这种朱砂不怎么管用,我们换一种方法,再试一下。” 李应跑到了储藏室去,又掏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粉末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原惜白眉头直接皱起来:“这是什么?” “硫磺还有一点儿别的。”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一盘:“这是纯朱砂。” 李应把那一盘朱砂分成了几小份,然后分别向着里面加入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粉末,因为他的调制原本殷红的朱砂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彩,数个小碟之中,肉眼都可以看得出来分别。 终于调制完毕之后,他将碟子一个一个挨着,摆在了桌上,心平气和的说:“都试一下就知道了,或许是一开始我调制出了问题。” 然而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 茶几之旁,在这一番功夫过去后,那原本还能够看到的、悬在空中的殷红朱砂,就那样突兀的消失了。 “辛先生?”李应喊着他,“你能够听到吗?或许一开始的朱砂不太对劲,可以再试一试。” 他迟迟的没有得到回应,那几个一字排开的朱砂小碟,平静的就如同一面镜子,没有被惊起一星半点儿波澜。 原惜白轻声道:“幼宁,你能够听到的吗?” 那过了许久,都没有一丝半点响应。 原惜白把铜镜摊开,说:“如果你还能够听到,就在镜子背面划一下。” 那上面三个歪歪斜斜的字母还明晃晃的刻在那里,是楚歌发出的求救信号。 就算之后调制的所有朱砂都有问题,最起码,这面铜镜背后的,没有什么大碍,他能够触碰到。 问出了这句话之后,原惜白等了很久,久到他都要放弃的时候,铜镜的背面,朱砂之上,终于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痕迹极其轻微,若不是他一直都盯着铜镜,恐怕压根就看不出来。 “所以是能够听到的了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点差错。”原惜白喃喃的念道,他的目光扫过了桌面,停留在了果盘中。 李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在发现他有可能看着什么之后,直接上前一步,抢先拿走了那玩意儿。 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被他握在了手中。 “原哥,你清醒点,这种自残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内心深处的想法被戳破,原惜白很是无奈的想要叹气,他思考了片刻,说:“或许朱砂并不那么管用,还是要用血。” “那好办。”李应说,“不就是要血吗,要多少,就有多少?” . 不过吩咐了几句,采购立刻有条不紊的进行。 没有等候的多久,前去采购的保镖就已经回来,数个小碗摊在了桌上,其中全是热腾腾的鲜血。 “鸡血,鸭血,猪血”李应看着那几个塑料小碗,觉得眼下这场面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血都在这里了,试一试吧。” 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那几个小碗一点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李应叹气:“原哥,还是你去联络吧,我看辛先生大概只想要跟你说话。” 原惜白无奈,继续摊着铜镜:“你试过了就在左边的‘s’下面划线,没有试过就在右边的‘s’下面划线。” 左边的字母下出现了一道划痕。 “能够触碰到就在左边的划一道,不能触碰就在右边的划一道。” 问是这么问的,但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答案是什么,那不是几个小碗上一直都没有反应吗。 果不其然,右边的字母下出现了一道划痕。 原惜白大概猜到了结果:“动物血应该不行。” “打住,打住。”李应立刻制止他,“原哥,你想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吗,不就是人血吗你等一等,别老是想着在自己的手上划一道口子,自残一点都不好玩啊。” 原惜白说:“那怎么办?” 李应说:“我喊了人去调血浆,时间差不多了吧” 说了这句话之后,没一会儿,又有保镖回来,带来了一袋血浆,那颜色几乎让人看一眼都要发晕。 原惜白闭了眼,李应心翼翼的倒了一点儿出来,搁在了茶几上,黄纸就被铺在了一边。 这次,总算行了吧,都按照原惜白说的做了 李应这么想着,但是心里还是没有放松,总要是防止一点儿意外。 果不其然,事情朝着想象的反面发展,搁在茶几上的一小碗儿血浆,就像是被遗忘了。 “没有用就在右边划一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预料,而随着右侧的字母“s”下划痕出现,预料就被证实。 李应困惑:“不应该啊,你说鲜血作为媒介,这已经是来自于人体的血液了啊,原哥。” 原惜白垂着头,目光落在了铜镜背面的数道划痕上,他的语气幽幽:“你忽视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前置条件。” 李应一愣:“什么?” “我的。”原惜白重复,“作为媒介的,是我的鲜血。” . 雪白小枕上,伸出来的一截胳膊细瘦伶仃,几乎看不见什么肉。 从高处往下望过去,连手腕之上,淡雪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那像是除了骨头就只有一层皮,除此之外,皮骨之间,一点儿血肉都没有。 李应一直都知道原惜白很瘦,刚才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也瞧见了,但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触目惊心。 偏偏当事人,这截细瘦胳膊的主人,还云淡风轻,不以为意:“抽吧,快点。” 作为一个饱经锻炼的助理,别的不说,素质起码要杠杠的,上能巧舌对媒体,下能徒手劈搬砖,这使用针管给人抽一点血更应当不在话下。 但是 李应完全没法下手:“原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点贫血的吧。” 原惜白浑不在意:“抽血就快一点,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李应都拆了塑料套子,又找出来了皮筋带给他绑上了,但左瞅瞅,右瞅瞅,依旧没有办法下手。 纵然是再好的脾气,经过了这么一天的消磨,也要止不住心中的焦急与烦躁了。原惜白伸手就想去抢他手上的针管,倒是把李应给吓了一跳,慌而忙之的退到一边。 “你给我快点,李应,再不抽血,我一会儿就自己去找刀子了。” 而找到了刀子是做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李应一张脸皱的活似个苦瓜,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揽了这么个差事,但比之原惜白威胁的找刀子,显然眼下的这个抽血还是要安全一点。 针管扎入了皮肤,鲜血缓缓地顺着导管,流入了透明的管体,一格一格的填满。 原惜白想,果然比之好言好语的要求,还是威胁来的更爽快。 不多时,一根针管就已经被填满,李应将之抽了出来,取了碘酒棉花给原惜白按上。 疼痛像针扎一下,原惜白管也管,直接说:“再抽一点。” “原哥哎”李应简直拿他没有办法,“我理解你的心情,就算你想要再抽一点血,先不说其他,你也要等着确定这一次有用了再说吧。” 原惜白语气不容置疑:“我当然能够确定。” 李应:“” 原惜白说:“怎么了?” 李应无比虚弱:“我觉得你再这么对我,我就要要求涨工资了,原哥。” “好啊,没问题。” 本来是说着当玩笑,哪知道原惜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一口就同意了。 “成,涨工资,来,你再给我抽点血,备用着。” 李应:“” . 最后好说歹说,李应也没有给原惜白再抽一管,而是把所有的器械都收了起来,为了避免原惜白自己搞事,甚至把他的轮椅先推到了客厅里,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空地儿。 原惜白一阵阵哭笑不得,等了好一会儿,李应才端着处理过的鲜血过来。 热气蒸腾,就那样看过去,隐隐约约还冒着些微的白汽。 李应看着原惜白眼下的这个样子,很是无奈。 黄纸依旧在茶几上,小碗都换了无数个,介质也换了好几种,但是纸,还是最开始的那一张。 李应这一次基本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鲜血面上静如止水,片刻之后,终于晃晃悠悠了起来,出现了小小的漩涡。 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尝试,李应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然而陡然一看见,还是忍不住的屏住了呼吸。 原惜白看着出现在空中的一点血痕,那包裹出来的像是属于人体的,指尖的形状。 一滴鲜血晃晃荡荡,从指尖跌落,滴在了黄纸上,随之浸透,晕染出了一点儿血痕。 横,撇,撇竖,横折,横,横,竖钩,点,捺 一道道笔画在黄纸上缓缓的现出有一些歪斜,却并不妨碍人辨认。 原惜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张纸。 ——原。 一个原字,原什么?原来,原本,原以为? 紧接着,原惜白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姓氏。 所以那是写着什么,他的名字吗? 猜测从脑中一划而过,只是那样想着,就泛起了丝丝的甜意,然而接下来,在看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却被击的粉碎。 ——嘉。 原嘉 几乎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个字是什么,用脚趾头都猜得到。 胸口如同被打了一拳,说不出的酸涩。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还念着那个人。 ——澍。 原嘉澍,他疯狂追求着的,为之几乎什么都忘记了的心上人。 李应都没有再看那张黄纸,他的目光回到了原惜白的面上,看着原惜白抿得紧紧的嘴唇,一时间几乎恨不得自己没有帮助原惜白,恨不得自己直接撕掉这张纸。 他心里有诸多的念头划过,看着原惜白惨淡的面容,终于是忍不住,想要抢上前去,直接就撕掉那张黄纸,不再让接下来那些伤人的话令原惜白伤心。 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李应骤然一把抽掉了那张黄纸。 猝不及防之下,黄纸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原惜白蓦地喊道:“李应,你做什么,给我放回去!” 李应心里窝着一股子火气:“原哥,你在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护着他做什么啊,他脑子里除了原嘉澍,根本就没有别的人!” 手指甲都掐入了掌心里,原惜白压抑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把纸放回去,让辛先生写完。” 李应一听,更是不得了,团吧团吧揉成了一个纸团,随手一甩直接扔到了客厅外。 “原哥难道你自己受得了,你现在都不喊什么‘幼宁’,喊他‘辛先生’了!” 言语中包含的秘密骤然被戳破,原惜白刹那间脊背僵硬。 一出口李应就后悔了,再见着他惨白的面容,一时间恨不得将那些话全部都塞回去。 “没关系”原惜白勉强着说,“拿回来吧,没关系。” 他又重复了一次,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着李应,还是敷衍着自己。 李应有火无处发,憋了半天,恨恨道:“我不管了,你爱咋咋吧,原哥,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我一个做助理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话一说完,竟然是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砰”的一声直直出了别墅。 原惜白想要喊住他又顿住,只能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能够怎么安慰呢,酸涩的滋味,在心底悄无声息的弥漫开。 装着鲜血的小碗似乎被搅了搅,带动了一片细细的波纹。 下一刻,微凉的感觉袭上了嘴唇,是一根湿漉漉的手指在缓缓的摩挲,伴随着的是腥甜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息。 尔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之上。 第117章 act2·剜心 唇上的触感鲜明到了极致。 那个人的嘴唇寒凉刺骨, 而又小心翼翼, 如此的温柔,几乎教人以为,是某个缥缈而不真实的梦境。 相触不过是一瞬间, 犹如蜻蜓点水, 轻触轻收。 然而怔愣却久久的存在着,原惜白几乎都回不过神来,他望着眼前那一抹被渲染上的、如同红豆一般的血色, 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接触到的地方,柔软,且冰冷。 很快, 那一点寒凉就朝着后方退去,他看到那个小碗里,自己身体中被抽出来的鲜血面上, 再一次出现了小小的漩涡。 飞舞的殷红的萤火似乎因为主人的心情,在黄纸上急速划动, 留下来一道道鲜明的轨迹,很快, 便凑成了一个个方块字。 ——有问题。 那是什么? 什么又有问题了? 原惜白坐在茶几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黄纸上出现的三个字,最初的时候他的思绪还是恍惚的,并没有理解过来, 直到理智终于回笼, 直到刚才被李应团成了一团的那张黄纸上的内容再次回到脑海。 他把这六个字联了起来。 ——原嘉澍有问题。 这句话乍然一出现, 心脏就仿佛被捏了一下。 数日以来的担忧与慌乱悉数浮了起来,原惜白紧紧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是他害了你吗,病房里的那个布置,是他搞的鬼吗?” 话语像连珠炮一般的蹦了出来,原惜白一个盹儿都不打说完,突然间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一个一个的来,是他算计了你吗,幼宁?” 见着黄纸上那遗留下来的三个字,原惜白立刻又道:“如果是,你就在‘有’字下面点一道,如果不是,你就在‘题’字下面点一点。” 空气中的那个殷红的萤火似乎有些迟疑,久久的没有动静。 原惜白轻声道:“你是不确定吗?” 片刻后,又道:“还是不愿意相信?” 小碗里的鲜血再次涌动了起来,这一次,黄纸上出现了鲜红淋漓的五个大字,而当悉数联系起来后,几乎教人浑身一凉—— 平安符有鬼。 . 平安符。 什么平安符? 在原惜白所有的记忆里,能够跟辛幼宁扯上关系的,就只有原嘉澍送给他的那一张平安符,被他珍而重之的戴在了脖子上,须臾也不肯离身。 眼下这写出来的五个大字直直的告诉了他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张被辛幼宁贴身携带的平安符有问题,联系到辛幼宁割腕自杀、这么久以来不曾苏醒的事实,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浇的人浑身冰凉。 原惜白身体发颤,他死死地看着那五个字,嘴唇哆嗦了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那张平安符害的你这个样子的吗?那张符里面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我马上给你取下来,你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他立刻就想要行动,然而腿脚的不便让他不得不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辛幼宁一直都在三楼,他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上去取下那张有鬼的平安符。 只能够让其他人代劳,然而先前两人用朱砂尝试召唤他的时候,又已经屏退了所有人。 “没事,没事,你等一等我,幼宁” 原惜白推着轮椅到了小茶几边,拿起了搁在上面的电话,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拨出了一串数字,语气急促到尖锐。 等待几乎是度日如年,让人满心都充满了焦躁。原惜白眼睛里充满了焦虑,紧接着手背一凉,有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他就将手反扣了过去,十指相交,严丝合缝。 冰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一个哆嗦,可是他固执的抓着那双手,不肯放。 没有过得三分钟,大门处就传来了动静,“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先前头也不回走掉的李应,此刻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李应满身大汗,问道:“原哥,你确定吗,是那张符有问题?” 原惜白点点头:“一定是,没有错。” 李应的目光下移,然后他看到了黄纸上重新出现的三个字,一瞬间就与之前被他扔走的那个名字联系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啊,原哥,是这样的啊” 原惜白并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是无奈的道:“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黄纸与朱砂还有鲜血都被收了起来,保镖被召回,将原惜白并着轮椅抱上了三楼。 一路上他都紧紧地抓着那双冰凉的手,直到快要走进卧室的时候,手指间的触感终于缓缓消散。 原惜白握了一下手,只抓住了虚无的空气,但是眼下根本顾不得再悲伤这件事情,他推着轮椅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沉睡着。 辛幼宁的脖颈间有一条细细的乌线,顺着乌线看下去,原惜白知道,那就是那张平安符。 他曾经无数次要按捺不住自己,将这一张平安符给扯掉,然后又因为想到多少能够保个平安,是吉祥的寓意,最后克制住了自己。 早知道是如此,他又为何要等待这么多时候。 李应给他拿了一把剪刀来,原惜白直接就把辛幼宁脖子中的那一根乌线给扯了出来,他要动手的时候却被李应按住,李应的表情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原哥,我来吧。” 原惜白不明所以。 李应一咬牙:“万一这符有鬼,会造成什么稀奇古怪的影响呢还是让我来吧。” 原惜白心中一暖,朝着他摇了摇头:“不碍事,没关系的。” 剪刀很是锋锐,随着他的力道,压上了那根细细的乌线,然而剪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吃力感,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股阻力,在阻止他的动作。 寻常时从来没有注意到不对劲,直到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明明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细线,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韧劲儿! 原惜白几乎是卯足了力气,他的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额头连汗水都渗了出来,陷入了僵持。 李应灵光一闪,把先前调制的朱砂给端了上来,抹在了剪刀刀刃上。 朱砂辟邪。 这样的灵光一现似乎起到了效果,在那样做了后,原惜白感受到的阻力骤然一轻,他手下用力,终于剪掉了那一根乌线。 平安符骤然飘落,落在了锦被之上。 原惜白还没有来得及捡起,斜刺里突兀的伸出了一只手来,将那张平安符拈走! 他愣了一下:“李应,你这么急做什么?” “这东西有鬼呢,原哥!”李应向着他强调,他带着一双涂满了朱砂的橡胶手套,将这张符给拿了起来。 原本以为会出现一点惊异的动静,比如陡然冒出一股黑烟,或者听到一声哀嚎什么的,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将这张符给拿下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 符咒好端端的被李应捏在手上,看不出来一丝半点儿不对劲儿。 “辛总呢,原哥?”李应四处张望,脑袋到处晃,“他人呢,这个符都被取下来了,人呢?” 他可是还记得,辛幼宁眼下魂魄是离开了身体里的! 原惜白哭笑不得:“哪儿有这么快就出现效果。” 李应嘟囔道:“就应该立竿见影才对啊!” 原惜白道:“也没这么快啊!” 但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却怀着相同的期冀。两人都望向了床上躺在那里的辛幼宁,无比希望他给出一点儿反应,或是些微呻吟一声,或是睁开眼睛。 但大概就像原惜白所说的那样,就算是立竿见影,也没有这么快的。 一时间,床上的人还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李应捏着那张平安符,两根手指无意识的搓着,揉着,捏着,突然手指下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奇怪的“咦”了一声:“原哥,这玩意儿好像有些古怪,我觉得不止一层!” 看上去线条圆滑、图案柔和的平安符,符合人们的所有设想,但是 他搓了搓,又搓了搓,朱砂蘸在了平安符的表面,缓缓浸入了侧角,从最外层朝着里面浸润,就变得有些凹凸不平了起来。 李应伸出另一只手,捻在符纸的一角,用力搓了搓,登时间,揭下来了一张皮! 尔后,其下古怪且诡异的图案,一览无余! . 在最表面的那层恍若平安符的皮被揭下后,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黑黢黢的符纸,迥异于平安符的红底黑字,这张符,却是截然相反的黑底红字! 那线条并不圆润,那图案并不吉祥,乍然间一进入两人视线,登时就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符纸黑沉的犹如浸了浓墨,散发着无比阴寒的气息,而在那之上,狰狞的图案犹如由鲜血勾勒而成,支离破碎的线条、杂乱无章字符,让人心中升起了极重的不适感。 一者圆润,一者狰狞;一者柔和,一者阴寒。 这表皮之下隐藏的这张符纸,和欺骗人的平安符,何止有天壤之别! 倘若一开始就知道这下面是这么个玩意儿,说什么也不会容许辛幼宁带上。 “难怪,难怪幼宁说平安符有问题。”原惜白喃喃的说。他看向了空中,又骤然回过了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人。 这么多天来,从七夕的那场车祸后不久,就一直将这样一张阴冷邪祟的符咒带在身上,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住,何况是那个时候,身体虚弱的辛幼宁! 原惜白想了起来,在家里的那段时间,只觉得对方越发古怪的脾气:“那时候幼宁他变得焦躁易怒,我以为是因为那次车祸,没想到,没想到” 根源竟然在这里! 原嘉澍亲手从香柘寺里求来的那张平安符,更是无数次的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那张五官姣好的面孔,这一时,在两人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可怖。 何异于蛇蝎! “原哥”李应打了一个寒颤,“这也太狠毒了吧!” 第118章 act2·剜心 楚歌站在了床边, 凝视着沉睡在床上的那个人。 多日以来,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辛幼宁躺在床上,不曾苏醒。 那个时候, 他尝试着想要扯掉脖颈上的那张伪装得极好的催命符, 反倒是害的自己遭受攻击、承担反噬,又无数次的想要提醒原惜白将那张符扯下来,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今日。 那伪装的、束缚在身上的镣铐, 终于消失了。 此刻,辛幼宁就如同每一个重病之中不曾醒来的普通病人。 系统说:“去呗,犹豫什么, 楚三岁,试一试呗。” 楚歌站在床边,没有动作。 系统说:“你咋啦, 试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楚歌开口,语气是有一点困惑:“我真的能够进得去吗?” 在已经离开了身体这么久的当下, 在他已经说不定都变成了某种见不得阳光的脏东西的当下。 系统说:“嘎哈呢嘎哈呢,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有啥用, 你不试试咋知道咧。”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大碴子了。” 系统:“” 调侃是这么调侃,也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紧张,虽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楚歌心里还是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这个时候, 他的视线中, 当催命符被剪掉之后,辛幼宁的周身,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 装着鲜血的小碗和黄纸都被端了上来,就摆在床头柜上。 楚歌伸手蘸了一点点,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试试能不能回去。 原惜白和李应两个人,刚才都忘了这一茬儿,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来。 楚歌爬到了床上,坐到了辛幼宁的身体处,他比着辛幼宁的位置躺下去,从头到脚,缓缓重合在一起。 灵魂回到身体里,是怎样一种感觉? 楚歌天马行空的想着,心里念着等到自己回去以后,说不定就可以讲一讲这段诡谲的经历,顺便也可以讲出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讯息,不像现在这样,完全依靠于原惜白的鲜血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就那样完全放松的,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想象自己已经成为了辛幼宁 直到半空中飞来一脚。 楚歌吃痛:“统子你嘎哈。” 系统说:“你说我嘎哈啊让你试试能不能回去,不是让你去睡觉的。” 楚歌:“” 理亏的他并不能够反驳什么,毕竟他差一点点就睡着了。 床边,李应捏着那个搜出来的有鬼的恶咒,已经下楼去,准备把那张符保存起来,改天问个靠谱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守着他。 原惜白坐在轮椅上,漆黑的眼瞳正对着他。 当楚歌睁开眼后,直直的便望入了他的眼瞳里,在其中看到了床上人的倒影。 那几乎是望眼欲穿。 可惜 楚歌很是无奈的坐了起来,又蘸了一点儿血,在黄纸上写着:回不去。 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原惜白看上去倒不是特别的失望,他点了点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离开太久了。”楚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他点头,又醒悟过来原惜白看不到,于是手在黄纸上划了几道。 ——嗯。 原惜白转向了他,目光望着这里,明明是空无一物,他的眼神却写满了专注。 青年人的面容上泛起了些微的笑意,舒展开的眉目如春水般温柔,他伸出了手,握住了楚歌蘸着血的手指:“你暂且等一等,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回去的。” 楚歌笑了一下,手指微微屈起,挠了挠他的掌心。 . 偌大的客厅,灯光昏黄。 茶几之上,一碗鲜血,数张黄纸。 原惜白、李应两人分坐,而另一边,闻迎终于赶来,满脸的匪夷所思。 他听完了整个故事,光怪离奇,仍然不敢相信:“白少,你的意思是,那张平安符其实不是平安符,是某种有问题的符咒,迷惑了老板的心智,驱逐了他的灵魂,害的他回不去?” 原惜白还没有开口,李应就抢先说道:“证据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相信吗?” 楚歌所写过的几张黄纸都被找摊在了桌子上,连第一张,被李应团吧团吧扔的不知道哪里去了黄纸,都被吭哧吭哧的找了回来,跟后面几张搁在一块儿。 铜镜被放在一旁,殷红的朱砂上,三个字母组成的求救标记,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却是触目惊心。 闻迎苦笑道:“你总得让我消化消化。” 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般,一张摊开的、空白的黄纸上,就那样凭空的出现了三个字: ——好,不急。 只是听倒也罢了,闻迎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登时双眼瞪大有如铜铃,那堪称是瞠目结舌,老半天了都抖不出来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老,老板,真的是你啊。” 楚歌脑海里有不少关于闻迎的记忆,这个人是辛幼宁最得力的下属,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勤勤恳恳调查着事情真相,苦苦维持着集团内部的平衡,虽然闻迎也一度相信了荒谬怪诞的迷信之说,但想来当真看到,还是不小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闻迎才消化了过来,开始整合现在已经得到了的所有信息。 车祸,符咒,割腕,坠崖 发生在辛幼宁和原惜白身上的这一系列事情被联系了起来,闻迎若有所思,忽然开口:“老板,你说原大少爷原嘉澍有问题,是指的怎么一个情况?” 这可把楚歌给难倒了。 问题倒是一点儿都不难,关键是他要怎么回答。 医院里见到的那一幕到现在都纤毫毕现,楚歌总不能说,他目睹了原嘉澍和别人滚床单吧。 系统说:“有啥不能说的。” 楚歌说:“统子,这说出来,辛幼宁的面子咋整。” 系统幽幽道:“怕什么,这是为了提供线索而已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楚歌:“” 他简直被哽的说不出来话,憋了老半天,在出轨、劈腿、戴绿帽、养情人之间犹豫了老半天,终于写下来两个字: ——偷情。 原惜白:“” 李应:“” 闻迎:“” 原惜白表情非常之平静,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影响;李应表情非常之微妙,看上去还挺痛快的就像终于见着辛幼宁被渣了一回大快人心;而闻迎,表情非常之尴尬问出来这么一件事,他不会被老板一怒之下扣绩效扣奖金吧。 一时间,三个人面上表情迥异,两两对比,看上去非常之精彩。 但其实楚歌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要说的其实是偷情背后的另外一件事情。 他又蘸了一点儿鲜血,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辛又鸣。 闻迎见得这个名字,当即就愣了一下,眉头紧锁,看上去是在努力搜寻,这个人是谁。 辛? 李应看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他默念了几遍,突然之间想了起来:“原哥,这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粉丝吗我给他寄过一次签名照片,他就叫这个名字。” “粉丝?”闻迎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应道:“原哥在医院里遇到的,拦着他要照片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就上午,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细雨帘幕,菩提树下,好巧不巧,遇着了那个青年。 李应想起来,咬牙切齿:“好啊,居然还敢在原哥面前晃悠。” 闻迎还不知道白天里发生了什么,李应给他讲了一遍,简直是讲的鬼火窜了三丈,一想起来辛又鸣看上去真挚诚恳的表情,再将他跟原嘉澍滚床单混在一块,李应有种恨不得时光倒流,抄起雨伞把他脑子打成天女散花的冲动。 原惜白默不作声。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说道:“我在辛家看到过他。” 闻迎立刻道:“什么时候?” 原惜白缓缓的说:“中秋夜,下山之前我在花园了乘凉,遇着了。” 中秋夜 那不正是原惜白坠下山崖的那一天吗?! 花园里,寺庙中,青年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他向来都是带着点儿笑,目光清澈真挚。 原惜白几乎无法将他与此刻被勾勒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闻迎声音沉沉:“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今年才刚从海外回来,直接空降进入了分公司。” 原惜白道:“幼宁知道吗?” 闻迎点头:“知道但是辛家被塞到公司里面的人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一大堆。老板知道也就归知道了,其实并没有过问。” 原惜白喃喃道:“他姓辛,又跟我哥搅和在了一起他之前是在海外哪国?” 闻迎报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与原嘉澍当初远走的地方一般无二。 很容易就联系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那说不定就是原嘉澍在海外结识的情人,只不过大概回了国,他发现辛又鸣的并不能够给他太大的助力,于是便一脚踢开他,选择了转身攀上辛幼宁。 一并姓辛,同为辛家人。 闻迎声音沉沉,殊无笑意:“那么动机就出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同为辛家人,又和原嘉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隐藏在暗处,他有完美的理由,干下这一系列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就曾经这样分析过,那个时候,他们找不出来受益者。 然而现在 原惜白困乏的按了按太阳穴:“查吧,就朝着这个方向去查。” . 短短的一天,却过得跌宕起伏,在终于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确定后,竟然是说不出的困倦。 原惜白坐在轮椅上,怔怔的看着那几张写了血字的黄纸,每一张上面的字都不多,却是另外一个人存在的凭证。 守得云开见月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像是终于拨开了那一片沉沉的乌云。 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声的问:“你在哪里,能不能碰一碰我?” 手背上些微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很快,又消失了。 原惜白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客厅,无比的希望他能够现身。 当连触碰都不能够的时候,他想着只要给一点点希望就好,而如今终于有了希望,他又贪心的想要更多。 黄纸上,慢悠悠的出现了几个字: ——绑架案后,我脑子有病,记不清了。 原惜白“啊”了一声,神情怔怔,小声的跟他说:“哪里有这样子说自己的,不能说自己脑子有病。” 小碗里的鲜血晃荡了晃荡,黄纸上,再度又现出了另外一行字: ——卡萨布兰卡号,我脑子病的更重,弄错人了。 当前五个字出现后,原惜白的手背就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当整个一句话完全显露出来后,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颤。 卡萨布兰卡号,多年以后的重逢,却几近于天人永隔,原惜白险些死掉,另外一个卑劣的小人,却窃取了他的身份,霸占了他的位置。 在那汪洋大海上漂流的日子里,手脚被泡的冰冷,时光被拉得无限的延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自己就那样死去。 希望是那样的微弱,如同即将被吹灭的火烛,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还能够活下来。 那唯一的一个愿望,大概就是心爱的人能够生还。 “没关系的”原惜白颤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了,我已经直到了,幼宁。” 黄纸轻轻飘了一下,现出了新的一行血字。 ——对不起。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从来都不用对我说”原惜白双目泛红,那语调,几乎压抑不住其中的颤抖。 ——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最后一个字落在了黄纸之上,下一刻,原惜白就探了过去,于空气之中,准确的抓住了那只看不见的手。 冰冷的,寒凉的,却又是无比真实的一双手。 漫天的层霾仿佛在这一刻被拨开,心尖胸腔都变得豁然明亮,那些积累的、沉淀的、发黑的乌絮,在这一刻,被照的全然消散。 “我在的。”原惜白几乎哽咽,“我一直都在等你。” 遥远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从始至终都站在角落里,沉默的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 他身处于黑暗,他不曾见到光明,他曾经一度以为,余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命运却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还好不曾放弃,终于等到了你。. 几张黄纸被珍而重之的收集了起来,被原惜白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自己的床头。 已经是夜深时分,万籁俱寂,他捏着铜镜,躺在床上,却并没有什么睡意。 原惜白一直睁着眼睛,目光投注在了自己的床边,那里是一片空气,其实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轮廓,但他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这个时候,楚歌一定在他的身边。 该睡了呀,可是,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原惜白小声说:“你可以和我说一说话吗?” 很简单的一个要求,这个时候,想要达成却很难。 像是自己也明白了过来,原惜白等待了一会儿,轻声道:“幼宁,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和我说话呀?” 他的问句总是这样,轻轻的,柔柔的,如水一般,说不出的温软。 连带着眼神,被一点光晕渲染得温暖。 楚歌“啊”了一声,说:“现在就可以啊” 可是他的频率和原惜白并不在一个调子上,原惜白无法捕捉的到。 楚歌看向了床头,那里依旧摆着一个小小的瓷碗,打了抗凝剂的鲜血被装在里面,颜色依旧是刺目的红。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颜色从脑子里摇出去。 大概是夜深人静,最容易出现胡思乱想,楚歌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再一次看向了装着鲜血的瓷碗。 那念头跟平地起惊雷没什么区别,系统被他震的登时一惊:“喂喂喂,楚三岁,你冷静一点儿啊,别冲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的啊!” 晚了! 冲动的魔鬼已经彻底压倒了理智,耀武扬威的在脑海中插上了大旗! 鬼使神差,楚歌凑到了小碗旁,他闭上了眼睛,就那样一口将碗中的鲜血喝了下去! 腥咸的味道弥漫过了整个口腔,鲜血顺着喉管下滑,缓缓进入了身体深处。 如果只有依靠触碰鲜血、才能够短暂的现出行迹,那么他将这一碗血喝下去,就足够周游遍他的全身吧,就能够让原惜白看到他的吧。 沙沙的的电流音响彻了脑海:“楚三岁,你疯了” 楚歌笑了一下,他开口,舌尖还残存着铁锈般的腥气:“原惜白都疯了,我就这样疯一疯,又算得了什么?” 他放下了弯,侧过了头,瞧着床上的那个人,微微的露出了点儿笑意。 灯光是那样的温暖,而眼神又是那样的温柔。 情感是很奇妙的一种物事,那是全然做不了假的,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爱就爱了,恨就恨了。 原嘉澍不爱辛幼宁,所以他的眼神就带了出来,尽管刻意掩饰,也能够看出来,那根朝着辛又鸣完全不一样。 辛又鸣或许也并不那么喜欢原嘉澍,尽管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可是他的眼神,却骗不了人,被他放在心上的,其实是原惜白。 而原惜白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他从没有任何的遮掩,清澈,明净,执着,关心,担忧,黯然,爱恋 所有的所有,他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摆在了辛幼宁脚下。 献出满腔热忱与爱意,从胸腔里,用尖刀剖出一个血淋淋的红心。 那样的眼神似乎发生了一点转变,些微的失望退开后出现了短暂的愕然,下一刻,便被狂喜所占据。 怎么了? 想要询问,却再也不用问出声。 下颔突然被触碰,那是温热的手掌,骤然摩挲过他的面颊,原惜白几乎是慌乱的直起身体,毫无章法的朝着他扑来。 “小心!” 楚歌迎上去,张开了手臂,想要扶住他,却被撞了个满怀。 他晃荡了一瞬,险些朝后仰倒,下一刻,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泪水划过了他的面颊,顺着脖颈流入了颈窝,沿着胸膛,烫的心脏发烧。 “幼宁,幼宁”原惜白哽咽道,“你终于来见我了吗?” . 他有实体了? 所拥着的是温热的身躯,撞了人满怀,他终于不再是空空荡荡,终于能够接触到实体。 那碗血真的起到了效果。 楚歌抱着原惜白,轻轻地给他顺着背脊,原惜白几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全部都抹在了他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 “我回来了,别哭,别哭啊” 叠连声的安慰,却只是让原惜白哭的更凶,那抱着他的手却更加的用力,紧紧地箍着他,就像是害怕一松开手,他就会消失。 楚歌心里发软,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原惜白的背,又轻轻的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扳开些许,露出了面容。 原惜白哭的毫无形象,满脸都是泪痕, 手指抚到了眼角,轻轻地替他抹去了泪水,一片温热。 楚歌温声道:“好了,不伤心了,你看,我这不是来见你了么?” “我没有,我没有伤心,我是高兴” 是这样反驳的,然而漆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说一句,便沿着面颊,扑簌簌的滑了下来。 楚歌叹了一口气。 原惜白反驳他:“我这是喜极而泣” “好,好,好,喜极而泣的原先生,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看到你用另外的方式,展示你的高兴?” 原惜白慌忙的要扯开唇角,想要让自己露出一个笑,他记得辛幼宁最不喜欢看到人哭了。 哭泣代表着软弱,他说那是弱者才会有的行为。 原惜白努力想要使自己看上去高兴一点,翩然的笑意出现在了唇边,那一朵笑容将要绽开,却在下一刻,陡然凝固住了。 那像是目光擦过了某一处 在意识到原惜白看到了什么之后,楚歌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糟了! 那里,手腕之上,数道深深的,蜿蜒狰狞的疤痕。 第119章 act2·剜心 楚歌一直都记得那一幕, 偌大的浴缸之内, 一缸已经被染得鲜红的血水。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辛幼宁于家住的浴室内,割腕自杀, 从那以后, 他就飘荡在外,再也回不去。 尔后,楚歌的手上, 也就多了这样数道可憎的疤痕。 柔和灯光下,如此的触目惊心,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 楚歌忙不迭的想要把手收回来, 原惜白的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几乎要把那一片的肌肤给灼伤。他动了动手腕向着另一边侧过去,于是, 那些蜿蜒狰狞的疤痕就被藏起来了,再度出现在人眼前的, 是属于手背上的、完好光滑的肌肤。 就像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到过什么伤害。 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把手退下,却被原惜白一把抓住, 拉到了身前。 “幼宁?” 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色近乎于惨白,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有涔涔的冷汗, 贴着额头滚落。 楚歌心里如同被扎了一下, 他想要安慰, 却找不出来什么能够安慰的话。 过去的日子里,这件事情带给原惜白的冲击已经够大,眼下,那活生生的伤口又再一次冲击出来。 他只得胡乱的解释:“那个符有些问题我大概是当时被蛊惑了,不知道怎么就犯了傻。” 想要挣脱却全然挣不脱,只能由着温热的手指缓缓抚上狰狞的疤痕,蜿蜒在手腕之上,如同丑陋的蜈蚣。 “痛吗?”原惜白声音有些发抖。 “已经不痛了。” 否认的回答,但就算是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句假话。 原惜白死死地咬住嘴唇,伤口又一次被咬破,看上去像是后悔到了极致。 “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惜白”楚歌想要喊醒他,“已经没什么了,都过去了!” 原惜白如若未闻,手指摩挲着,一下一下掠过了凹凸起伏的疤痕,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害怕把人给弄疼了,却带来了丝丝缕缕的痒麻感。 楚歌吃不消:“好啦,惜白,不要弄了,很痒。” 这话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原惜白依旧我行我素着。 他忽然低下了头,贴的手腕极近,就在楚歌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的时候,轻轻地朝着手腕吹了口气。 楚歌哭笑不得。 那样子,却像是把他当成小朋友来哄了,只要吹一吹,仿佛就不疼了。 温热的吐气带起了气流,倏忽间经流过了手腕那处的疤痕。 原惜白靠的是那样的近,他拉着楚歌的手,就好像眼底只剩下这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被那样专注的看着,楚歌有一些不自在,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原惜白。 于是他目光放远,看着原惜白漆黑的发旋儿,想要借此来带走此刻的尴尬,转移一下注意力。 就在那个时候,手腕处突兀的出现了湿润的触感,就像是有什么柔软的、温热的物事,从伤疤之上,轻巧的擦过。“惜白” 楚歌有些窘迫的喊住了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这时候原惜白侧过了头来,漆黑的眼瞳与他对视。 那目光 却是一片坦然的。 并没有一丝尴尬与窘迫,就好像做了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一件事情。 大概是他感觉错了吧,其实是他的错觉吧楚歌想,原惜白看上去这样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他怎么可能用舌尖去舔人的手腕。 然后,就在他自我麻痹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铺洒满整个手腕,湿滑的感觉又一触而过。 楚歌他简直没有办法,不知道原惜白怎么脑筋一抽就转到了这上面去,想要抽出手又害怕一个不小心打着了原惜白,只得无奈的道:“起来了,手有那么好吃吗。” 手腕上压着的湿软的物事终于回去了,原惜白侧过了头,无声的看着他。 如同被牵引了一般,他缓缓地凑过来,楚歌只能够见着那张俊秀的面孔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直到占据了所有视线。 最后,轻轻地压上了他的嘴唇。 手当然是不够好吃的,还有更加吸引人的玩意儿。 . 怀中人是如此的鲜活温暖,让向来都冰凉透了的身体似乎都热起来,更遑论四周,连空气都似乎在升温。 那个吻初时还是温柔的,细致的掌控着力道,但是很快,便由于主人的心情,转变的激烈起来。 截然不同于宁静温和的脾性,唇上传来的力度越来越大,隐隐有了失控的态势。 原惜白撬开了他的牙关,如同狂风骤雨般扫过了他的口腔,舔吻过了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他肆意的吮吻着、索取着,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怀着害怕失去的恐惧,就好像是想要通过这样,来确认他的存在。 他的手勒得是那样的紧,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而他的唇舌又是那样的急切,几乎要令人无法呼吸。 楚歌全身上下都被原惜白的气息所包裹,每一处都感受到了相贴的身体所传来的信息。 是那样的恐惧呀 他抚着原惜白的脊背,任凭原惜白攻城掠地,在某一个终于停缓了些许的时候,轻柔的回应。 直到原惜白终于唤回了理智,目光如水一样的看着他。 四周的空气仿佛化作了绞不烂、烧不断的蜜糖,细细密密的将两人包裹,连心脏都是暖的。 楚歌伸手,轻轻擦过了他唇边的水渍,不甚在意的在指腹上抹掉。 原惜白的目光掠过了他晶亮的指尖,神情微动,不知是想着了什么事情,那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一些微微发亮。 楚歌轻“咳”了一声:“你该睡觉了。” 原惜白道:“不想睡。” 楚歌说:“为什么不想?” 原惜白不回答,只是那样安静的望着他。 楚歌招架不住这样的对视,胡乱的找着理由:“再不睡你明天就起不来了。” “没关系呀。”原惜白说,理直气壮,“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起不来也就起不来。” 这语气满满的理所当然,要命的是,联系到他眼下的身体状况,楚歌还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于他。 楚歌觉得有一些头疼:“你不是还要查幕后之人是谁么?” 原惜白微微的笑了一下,说:“但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幼宁。” ——而不是现在的。 如此时刻,夜深人静。 他贪婪的望着楚歌,怎么也不愿意将眼睛挪开。 楚歌天天都待在他的身边,一向都是知晓他的身体状况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先躺下,别就这样,被子都不盖。” 他不由分说的将原惜白按了下去,将人给正在枕头上,给他掖了掖被子角,确保不会有一丝冷风钻进去。 原惜白睁着眼睛望着他,看上去很有一些掀开被子爬起来的想法。 楚歌绕到了床的另一边,打开了衣柜,在最下面的那一个格子,找到了枕套与枕芯。 不是跟现在床上这个配套的,但是也懒得去找了,他胡乱的拉开拉链套了几下,终于把枕头给套好。 一回身,便见着原惜白已经转过了头来,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神发亮。 楚歌拍了拍枕头,搁在了床头,掀开了被子,自己爬上去。 那才刚刚躺下来,登时就听到一旁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乎就在一瞬间,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紧紧地靠着他。 开口的声音都带着笑:“幼宁,你和我一起吗?” 相贴的身躯是如此的温暖,对于一个冷惯了的人来说,就跟火炉没有什么区别。 楚歌一瞬间先前的想法跑的影子都没有了,恨不得贴过去,把自己全身都缠在那个温暖的躯体上。 但好歹还有那么一点儿理智,教他克制住这股不靠谱的冲动,楚歌十分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推开原惜白的身体,结果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原惜白的胳膊已经伸出来,攀住了他的手。 他侧了侧头,两人登时就在被窝里,对视做了一处。 所接触到的那双眼睛里,漫上了一点儿愉悦的笑:“怎么这么冷,我帮你暖一暖。” 攀住楚歌的手向下,五指张开了,似乎是想要包裹住他的手。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原惜白,道:“不行。” 原惜白目光中泛上了些许疑惑,大概是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歌仗着他没有好全,掰开了原惜白的手,把他塞回了被子里。他直起身,仔仔细细的再次给原惜白掖了被角,尤其是被子中央、两人之间的位置,被他死死地压下。 原惜白无数次想腰反抗,又无数次的被楚歌镇压。 楚歌半撑着身体,从高处侧望着原惜白:“听话,不要闹。” “为什么?”那声音是有些不解,还有一些委屈的。 楚歌叹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太冷了,惜白。” “那又怎么了?” 还能够怎么呢? 面对这样一句话,楚歌都不知晓自己应该说什么是好。 他知道自己眼下情况的,他想原惜白也应该知道,在今日里最初的冲动过去后,隐藏的担忧就浮了起来,楚歌不敢那样靠近他。 他其实可以直接挑明的。 楚歌目光静静地,看着原惜白,他知道原惜白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原惜白无声的与他凝望,却咬住了嘴唇,看上去并不那么愿意接受。 “听话,乖一点。”楚歌说,“别靠这么近,小心对身体不好。” 原惜白立时就接口道:“没关系,我不怕,我什么都可以,就算对我不好也没有关系。” “嘘” 楚歌的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使得原惜白不得不停下,也止住了接下来的所有话。 他微微笑起来,凝视着自己身下的人。 “但是我怕啊” 第120章 act2·剜心 甚少见着这样柔和的笑容, 如同春风化雨, 教原惜白一时怔住。 楚歌看着他:“你从山崖路上摔下去的那次,都够让我提心吊胆的了,现在, 还想再来这样一次么?” 原惜白咕哝道:“哪里有这么严重。” 楚歌不容反驳:“就有。” 原惜白被他按着, 看上去很是有些不服气。 楚歌拍了拍他的脸颊:“乖一点,不准再撩开被子过来了,不然今晚我就不陪你睡了。” 他躺下来, 恪守着两人中央的这一道分界线,决不允许原惜白偷渡过来。 很久都不曾接触到实物了,也很久没有这样在床上睡过觉了, 这样躺下来以后,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耳朵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手悄悄的伸了过来。 楚歌抓住了原惜白的手指, 塞回了被子里:“听话,不然我真的走了。” 原惜白嘟囔了两声, 在楚歌都有一次从床上起来,作势要下去之后, 终于老老实实的收回了作怪的手,听话了。 想要人不捣乱,却也一点都不容易呀 楚歌感叹了一声,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他已经清醒了很久, 很久了, 久到他都要想不起来, 自己上一次进入睡眠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能够睡着吗? 楚歌胡乱的想着,思忖着自己会不会陷入梦乡,是一直就这样闭眼躺到天亮,还是真的获得睡眠。 渐渐地,便困倦了,当真睡了过去。 . “起来了,喂,楚三岁,再不起来太阳都要烧屁股了!” 楚歌被戳了一下两下三四下,还犹自迷迷糊糊的没有醒,只觉得耳朵边有个什么玩意儿在“嗡嗡嗡”的叫唤,但要让他去辨认那叫唤的是什么,他也辨认不出来。 混沌中的意识并不想要醒来,那“嗡嗡嗡”的声音响了几下,大概是放弃了,于是,耳边又终于变得清宁。 等到楚歌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周身上下,像是贴着一个火炉,暖意融融的。 暖意融融???楚歌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贴着一个人的胸膛,而那个人是谁,几乎不要另作他想! 而发现了眼下的情况之后,楚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他现在差不多是整个人,都滚入了原惜白的怀里。 昨晚三令五申、反复强调的分界线,早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眼下,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块,亲密无间,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喷洒在颈项后的吐气,是温温热的。 楚歌动了动,身后的人立刻就察觉了:“醒了?” 那声音里带着点儿微微的笑意。 楚歌转过身,不做其他先告状:“昨晚我们是怎么说好的?” 原惜白眨眼,十分无辜:“这不怪我呀,幼宁,是你自己过来的。” 什么? 他自己滚过去的? 开什么玩笑! 楚歌立刻就要反驳,反驳之前目光先掠过了一旁,登时一口气就给憋住了,无数词语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现在当真已经偏离了昨天的地方好远,滚到了原惜白那边。 原惜白还在笑:“你都过来啦,我总不能推开你吧。” 楚歌:“” 系统幽幽的说:“既然把持不住,那你睡什么睡呢?” 楚歌机械的说:“是哦,我嘎哈要想,不如陪原惜白睡一觉呢?” 寒冷久了的身体在他睡熟后,自发的向着热源靠近。 楚歌千算万算,做了各种准备打算,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己先背叛了革命。 系统说:“你说你这看着浓眉大眼的,怎么也这么不靠谱。” 楚歌表示不想说话并朝着系统扔了一本ai的名义。 . 原惜白按了铃,表示自己要起来了。 他的衣服放在床头,平时都是自己努力穿上的,其实也就套个外面的那层睡衣。 楚歌见着他手还是有一点儿抖,大概是扣子眼儿太小了,不是特别合适,原惜白弄了老半天,也没用把扣子给扣上去。 他看不下去:“成成成,我来。” 他坐在原惜白的身边,凑过去,给他一颗一颗的系上纽扣。 原惜白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漾出了浅浅的笑容。 楚歌把他抱到了轮椅上,手指扶着,把轮椅推了出去。 餐桌上摆着一副碗筷。 原惜白说:“再加一副。” 阿姨有些疑惑:“可是原先生,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要用餐呀,其他人先前都已经解决了。” 原惜白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再加一副吧。” 阿姨并不会违拗他,即便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拿了一副碗筷出来。 楚歌坐在原惜白对面,任由他吩咐,并不曾开口。 原惜白的笑容有一些淡:“阿姨看不见你。” 楚歌若有所思,回过神来:“没什么,你看得见我。” 于是原惜白又笑了一下。 楚歌已经很久都不曾吃过正常的食物了,准确来说,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都不曾再进食。 热气腾腾的粥、晶莹剔透的烧麦、小巧精致的虾饺 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不过恍了一会儿神,就又有一个雪白的小碟子递到了身前,小瓷碟之上,是半个黄澄澄、亮晶晶的煎蛋。 原惜白说:“阿姨今天只煎了一个,我明天让她再多煎一个蛋。” 楚歌侧眸,他看到了另外半个煎蛋,被原惜白囫囵的扔到了粥里,渗出了不少油花。 原惜白看到他没有动筷子,以为是不合他的胃口,道:“今天早上我忘了,一会儿我就跟阿姨说,中午就换成你喜欢的那些菜式就算不太合胃口,也多少吃一点儿呀。” 楚歌说:“合胃口的啊。” 原惜白“啊”了一声。 楚歌心想,这些菜倒是都很合胃口,唯一的一个问题是,他能不能够吃得下去呢。 毕竟,真正算起来,他现在根本就不算是个正常人呢。 . 楚歌心里有一些担心,但还是尝试着吃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粥顺着喉咙下肚,让他都有了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太久了,太久没有感受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楚歌叉起来了煎蛋,一口咬了上去,这是原惜白分给他的半个,老嫩适宜。 他吃了煎蛋,又喝了粥,像每一个正常人那样,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现在,起码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常。 用完了餐,原惜白将两个碗、两双筷子摆到了一起,他在其中一个碗里夹了一些小菜与辣椒,与另外一个沾着热粥汤水的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又将其中的一双筷子,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在桌子上。 他注意到了楚歌在看他,解释着说:“阿姨只看得到一个人,所以我要做一点儿准备有备无患。”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原惜白虽然让拿了两副碗筷,其实却是他自己一个人用的。 他害怕楚歌误解,柔声说:“虽然闻迎找的都是可靠的人,但毕竟这件事比较难以让人接受,我想着还是不要透露出去的为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而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楚歌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 原惜白听到他的理解,于是便笑了起来。 楚歌犹豫,说:“其实并不用弄得这么麻烦,我现在的这个状态,本来并不需要进餐。” 原惜白眼睛一瞪:“那怎么能行!” 楚歌无可无不可,加之本来还挺喜欢这种活过来的感觉,也是也没有反对。 . 说是秋日的早晨,其实已经要接近中午。 原惜白平日里起来的都不晚,但因着楚歌迟迟没有醒,于是他也就一直等着,并不曾起来。 楚歌坐在他的身旁,缓缓地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从辛幼宁割腕自杀进入医院为头,到原惜白山崖坠落为转折点,以昨日里自己喝下一碗鲜血后终于现出行迹为终止。 这么多天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把自己想得起来的都捡了出来,原惜白就在一旁,认真的倾听。 许久以后这段故事终于走到了尽头,楚歌很少有讲这么久一段话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自从化为实体后,那些消失已久的、属于人体的感觉,似乎又全部都回来了。 他的杯子好久都没有用过了,又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是以只能够用原惜白的保温杯,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一时间想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感慨。 或许那之中,只要轻微出现一点点差错,或许是你丢了性命,或许是我无法醒来,自此两个人,就再也不能够相见。 两人彼此对视,久久都不曾开口。 空气里是难得的静默,许久以后,原惜白才开口,他笑了一下,道:“都过去了。” 楚歌点了点头。 当所有的一切都被叙述出来后,两人一时间竟然无话。 并不想要去做那些太消耗脑筋的事情,什么调查真相、什么追缉凶手那些都是闻迎到来后再商讨的事情,最起码不是在现在,两人想要讨论的。 楚歌说:“好久都没有身体,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新鲜。” 原惜白微微笑起来,揶揄道:“那现在想做什么呢?” 楚歌看着他,想了想,道:“看电影吧,好久都没看过了。” 其实是找不出来有什么别的可以做的。 那样漫长而寂寞的时光里,有很多事情都要被遗忘了,这个时候,楚歌只想要找一个最轻松的。 能够躺下,能够轻松惬意的度过一段时光就好。 . 家里的确是有一个家庭影院,正好就在一楼。 楚歌推着原惜白进去了,就跑到柜子那边去找影碟,这个世界的影片迥异于现实,他都没有看过。但是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个稍稍感兴趣的。 “还没选好?” 楚歌道:“马上就好!” 但马上也没有马上好,反倒是原惜白,推着轮椅过了来。 他问道:“要我推荐一个吗?” 楚歌想了想觉得这主意是可以的,正要点头,眼睛却不经意间扫到了桌上一个硬纸盒,还是牛皮卡纸,看上去拆都还没有拆过。 估摸着是什么时候的新碟片。 他应了一声,随手把那个盒子抽了过来,打开了风口,抽出来一看,目光便停顿了一瞬。 原惜白正在去看柜子里面的影碟,口里也没有停下:“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是讲的人类在太空中” 剩下的话语被打断了。 “就这个吧。”楚歌说,他抽出来了牛皮纸盒里的影碟。那上面,金色夕阳下的码头上,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容。 原惜白回过头,意识到他选择了什么,整个人都怔住。 他下意识的侧身,正正对上了楚歌的眼。 . 金色夕阳,蓝色水波。 浪花被一蓬一蓬荡起,拍打过了人的小腿。 男主人公正坐在码头上,无比的孤独。 那是前段时间里,原惜白去影院参加了首映仪式的那一部电影,影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应给带了过来,因为主人公心思并不在上面,无心收拾,被极其随意的扔在了这里。 楚歌握着原惜白的手,不知道怎么着,觉得他的手也有一些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无比残忍的。 因为当影片结束、灯光被打开后,他无比清晰的捕捉到了原惜白眼中的水光。 漆黑的眼瞳中浮起了濛濛的雾气,将所有的情绪都犹如烟云缭绕,看不甚清。 他陡然间想起来,那个时候,首映仪式上,在所有人都沉浸入了电影剧情的时候,电影的主演,原惜白,却在影院里,倦然的睡着了。 这或许也是他自己头一回看。 楚歌拍着他的手,把他按入了自己的怀中。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并不知道针对的哪一件事。 原惜白抹了一把泪:“我想我还是幸运的,最起码我活了下来,我也等到了你。” 楚歌按断了里面的影片,特意去选了一个阖家欢乐的动画片,有时候,看一些色彩明亮、音乐明快的骗子,很容易就改变人的心情。他选了最欢乐的爆笑片,终于逗得原惜白紧锁的眉头都展开。 剧情直白,但是很爆笑,两个人就窝在里面,看了一个下午动画片,乐的不可开交,等到从放映室里出来的时候,都还饶有兴致的讨论着里面的剧情。 好像是有一些浪费时间。 能够接触到实体的第一天,他其实有很多事情等待着处理。 但楚歌却觉得很开心,最起码自从到来这个世界后,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就这个时候,有人来了,是闻迎。 他大概又去搞了什么大调查,来了以后,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低气压。 楚歌说:“惜白,你看,他眉头皱成这样,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 原惜白哭笑不得:“那事情多半都是跟你有关系的,你怎么还这么开心。” 楚歌吹了个口哨:“债多不愁,蚤多不痒总归已经摊了这么多事情,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眼下糟糕了。” 原惜白满是无奈:“你这一堆歪理。” 他说完了,侧头就见着闻迎看着这一处,目瞪口呆。 “白少,你在跟谁说话?” “还能有谁?”原惜白似笑非笑,“你猜不到吗?” . 闻迎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差不多都被颠覆了。 自从车祸以来,怪事就一桩接着一桩,直到眼下,原惜白居然宣称,辛幼宁的灵魂已经有了实体,只是他们看不到。 换而言之,就只有原惜白一个人能看到。 这要是以前闻迎一准儿得说,是原惜白出了车祸的后遗症,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可是昨天的几张满是血字的黄纸已经不容分说的告诉了他这个事实,由不得他不承认。 更何况看原惜白眼下的这个精神状态,时不时的对着空气说话,却带着惬意的笑 以前哪里见过,他精神这么好的啊? 便是还没有出事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 闻迎只能够相信这个说法,辛幼宁眼下的确在他们身边,只是他看不见,摸不着。 黄纸抖了一下,出来了一行字: ——你这么苦大仇深的,是要做什么? 闻迎一见着了这形容词,面皮就是一抖,哪里苦大仇深了? 偏偏原惜白还顺着楚歌的话往下说:“可不是,都皱成苦瓜脸了,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闻迎:“” 他想起来接下来自己要说的事情,感觉十分有可能吐露出来之后,就要被杀人灭口。 原惜白听他这一形容,“噗嗤”一声就乐了:“到底怎么了啊?” 闻迎十分谨慎的说:“老板,白少,我查到了老爷子他在城南秀水湖那里有一套别墅。” 原惜白不太明白他这么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这不是挺正常?” 这年头,谁名下没有几套房子了,便是辛幼宁和原惜白,也不止枝白路的这一套,只不过他们两人常年都住在这里而已。 秀水湖就在城南的山脚下,离辛家老宅都不算太远。 虽说以前并不知道辛致和还有这么一套宅子,但也并不奇怪,挺正常的。 闻迎欲言又止,老半天了,都没有开口。 楚歌见着他这表情,努力的去想秀水湖在那里,然后,当真有一段记忆浮现过脑海。 辛幼宁年轻的时候,似乎在秀水湖遇见过辛致和一次。 不,不是年轻的时候,是年纪尚幼跟他无意间遇到那次绑架案、把原惜白救出来时,差不多大的时候。 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在秀水湖撞见了辛致和,却没有过去打招呼,而是把这一段记忆埋在心底。 后来受了伤,头部受损,那段记忆就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久久都不曾被捞起来,直到现在。 为什么辛幼宁不曾上前去打招呼,明明那是他的父亲? ——因为辛致和,并不是一个人。 楚歌用手指蘸了一点儿鲜血,望着黄纸,却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辛幼宁以为是家庭和睦,以为是父母鹣鲽情深,母亲去世多年,父亲都不曾再娶。 而实际上呢? 那么早的时候。 黄纸上缓缓地出现了一行字,写字的人似乎十分克制,每一根笔画都是收束着的。 ——养了一个情人吗? 闻迎一愣,脱口而出:“老板,你知道?” . 这着实是非常荒谬的一件事情。 闻迎按照给出来的线索,从辛又鸣身上查起,争分夺秒,却查到了他出入往来于秀水湖的一套别墅。按理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坏就坏在查到的其他资料上。 比如那套别墅其实是在辛致和的名下,比如辛致和以前曾经常出入于其中,再比如那里的物业保安所知道的,都是那栋宅子住的是一个丈夫常年外出的女人。 这种种信息连起来,很容易就推测出一个信息。 辛致和在那里养了一个情妇,就在离辛家老宅并不算太远的秀水湖旁。 楚歌笑了一下:“左拥右抱,快活似神仙呐” 闻迎不曾听见,而原惜白却听到了,十分担忧的看着他。 那些被查到了的资料全部都给摊在了桌子上,楚歌拿起来一张一张的看,看一张,他就扔一张,速度飞快,囫囵吞枣。 压根就没有什么好看的,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为什么辛致和的态度这么古怪呢? 明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说不定就成了个植物人。集团内部风雨欲来,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他也没有个制止的念头。 资料的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在了地上。 楚歌懒洋洋笑起来:“好巧,我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年龄跟我一样大。” 原惜白低声道:“如果难过就不要笑了。” 楚歌无所谓道:“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过看清一个人而已。” 辛幼宁以为的,幸福和谐的家庭,其实早就已经破碎掉了。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死,还没有因为重病走到生命的尽头。 而辛又鸣,却与他同岁。 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外界素来风评极佳、对亡妻情深义重的辛家老爷子辛致和,却有个跟辛幼宁年纪相差无几的私生子。 第121章 act2·剜心 辛幼宁的母亲出身名门, 乃是大家闺秀。她嫁到了辛家后, 与辛致和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 在辛幼宁幼年的记忆中, 一直都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庭。 外人都道那二人是神仙眷侣, 时至今日,这层遮掩的面纱才终于被剥下来。 只不过是做给人看得假象而已,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当了真。 闻迎的面上浮现出犹豫之色:“原哥, 要不要再查一下,确认一番。” 他其实还没有拿到辛又鸣与辛致和的dna鉴定书,还没有得出最后的证据。 楚歌笑起来, 懒洋洋的说:“查,怎么不查,当然是要查的水落石出的毕竟, 我还不知道,是不是这位, 做了这么一系列的好事儿呢。” 他的声音响在空气里,闻迎听不到, 还是原惜白,转述了一番。 闻迎自然只有响应的理儿。. 说是这么说,楚歌心中想要闻迎查的,关于辛致和与辛又鸣的种种关系却并不在第一位, 他想要弄清这一系列祸事的根源。 七夕夜, 飞来横祸, 一切的起因,都由于那一个晚上的惨遭车祸而起。 肇事司机酒后驾车,在监狱内不明不白的暴毙而亡。 而他的账户上,却多了三十万来历不明的汇款。 倘若当真是辛又鸣,如此说来,那个还没有追踪出来的海外账号也能够对的上了。 楚歌不自觉的又想起来那两人在医院中缠绵的一幕,辛又鸣那个时候表现得如同每一个温柔完美的男友,可谁知道他的皮囊下,包藏的是怎样的祸心。 原惜白看到了他的神情,那是若有所思的,便问询道:“幼宁,你想起来了什么?” 楚歌道:“我在想,当初他雇凶杀人,买通了司机酒驾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原嘉澍也在车里。” 如果不是辛幼宁拼死相护,恐怕当时原嘉澍就直接丢掉了性命。 原惜白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他们是情侣的吗?” “是啊。”楚歌笑了一下,语气幽幽,“他们是情侣没错可那天晚上,天那么黑,速度又那么快,司机喝了酒,直接撞上来他会管里面,有没有辛又鸣的小情人吗?” 自然是不会的。 那从头到尾细想起来,竟像是丝毫都没有顾及,倘若当真是辛又鸣下的手,那意味几乎不言而喻。 他是想把辛幼宁与原嘉澍两个人都撞死。 分明原嘉澍还是他恩爱百般的小情人。 如此细想起来,几乎是令人身体发冷,不寒而栗。 空气中一时静默,过了好一会儿,原惜白才犹豫着问道:“也许,说不定是你弄错了,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系列推断下来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以原惜白的思维,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居然会有人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楚歌看向了原惜白。 他知道在原惜白心中的辛又鸣是什么个样子的,两人并没有接触过那么多次,寥寥的几面,辛又鸣一直都伪装的很好。 ——当然会伪装的很好,毕竟,辛又鸣看着原惜白的眼神,都与旁人不同的,不是么? 楚歌道:“我知道,你救过他一次,觉得不可能,也是很正常。” 原惜白听闻,愣了一下,急忙忙的道:“跟这个没有关系,幼宁。” 楚歌看着他的眉眼,注意到了其中急于否认的神色,却是笑了一下。 他能够理解原惜白的想法,原惜白许多年前救过辛又鸣一次,他当然会是希望,也更倾向于自己当初救下来的那个人是个好人。 这实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态,并不奇怪。 “我知道。”他说,“但是有些事情,或许你并不知道。” 原惜白嘴唇微微抿起来,看着他。 楚歌与他对视,却微微笑起来:“惜白,你不是演过很多角色,有些也会讨论,人性之恶究竟会到什么地步么?” “很快,你就会完全体验到了吧。” . 集团中有诸多事情需要决断,有很多都需要辛幼宁本人拿主意,以前是楚歌并没有醒过来,是以闻迎苦苦支撑,把那些事情都拖延了下来。 然而眼下,楚歌既然已经醒了,那自然应当由他来拿主意。 自从喝下了那碗鲜血后,楚歌的身体便凝练了,尽管还是回不了自己的身体,但看一看这些文件,处理一下,却并不是什么麻烦问题。 唯一比较累的就是,用手指写字比较慢,而且没有办法写小,一个一个,看上去都特别大个儿。 闻迎带了一摞厚厚的文件过来,一一给楚歌过目,楚歌简直叹为观止。 他找了支钢笔出来,捏着笔,就想要大笔一挥全部签上了,想了想,又放下了笔。 楚歌转了转钢笔,拉出来了一张黄纸,从旁边的小碗里蘸了蘸鲜血,刷刷刷的写字: ——还是先别签了,以免打草惊蛇。 闻迎骤然醒悟。 之前是辛幼宁、原惜白在明,原嘉澍与辛又鸣在暗,是以他们才屡遭算计,眼下所有人都以为着辛幼宁昏睡着不曾醒来,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好生布置一番。 楚歌把这些文件一一看过了,倒是把自己的意见给了出来,写在纸上,但也是让闻迎压着,留中不发。 他倒是想看看,下面的人还能做得出什么妖来。 一个写,一个问,下午的时光全部都花在了这上面。 闻迎把文件都收了起来,然后才递过去了鉴定书,估摸着是怕楚歌早先看到了影响心情。 楚歌一瞧着他表情就明白了,翻都没有翻,直接就说:“收着,以后用。” 闻迎收了起来,想了想,问道:“老板,如果真的是辛又鸣下的手,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 楚歌冷笑了一下。 这一笔一笔的烂账,无数次想要置他于死地,还需要什么打算? 难道是他昏迷的太久了,所有人都以为着,他是个好欺负人? 楚歌手指微动,刷刷刷数下,登时间,黄色纸张上,就现出了十一个血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世人讲究宽恕,常常说的都是仁义之道,有那么多的大道理,仿佛不宽容他人,就显得不那么大度,如果被舆论带一带风向,就跟十恶不赦似的。 然而楚歌只晓得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真是烦透了那些站在制高点上的卫道士。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有回到身体里,只能够以一个游魂一样的形式,在世间飘荡。尽管他躯体已经凝练、已经能够触碰到实体,但毕竟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原惜白也一度险死还生,这其中的恩怨,却是绝不可能一笔勾销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那里转着钢笔,就这时候,听到系统说:“我有件事儿,特别想不通,你能跟我讲解一下吗楚三岁。” 楚歌奇道:“嘎哈啊统子,你也有需要我跟你讲解的事儿?” 系统说:“是啊,楚三岁我一直都没想明白,既然你明明都可以触碰到钢笔,那旋开笔帽写字儿不就得了,嘎哈每次都要备一摞黄纸、一碗血水来写字呢。” 楚歌:“” 惨遭十万吨暴击。 他忘了! 原惜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楚歌坐在书桌前,那表情是极其呆滞的,甚至看上去还有一些痛不欲生。 他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幼宁,怎么了,是公司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楚歌麻木道:“不,是我的智商出了事情。” 原惜白:“” 楚歌旋开了钢笔帽,在一旁的墨水瓶里随意的蘸了蘸,然后随手扯了一张白纸过来,刷刷刷的写字。 一点儿异常都没有,雪白的纸张上,现出来了他刚刚写下来的那几个字。 原惜白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一旁,看着他握着钢笔的手。 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写什么,楚歌干脆就写了家里的地址,枝白路。 系统幽幽道:“楚三岁,我看你是,双脚离地,智商上不去,聪明的病毒又重新占领了高地。” 楚歌:“” 他不就是成了个鬼,飘了这么几天吗! 惨遭暴击的宿主表示自己十分生气:“统子,你再这么搞,小心我投诉你哦!” . 直到他终于用钢笔写字,原惜白才明白了过来,看着桌上的黄纸和鲜血,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楚歌道:“怎么了?” 原惜白笑着说:“感觉大概我的智商也生锈了,都没有想起来,还能直接用笔写字。” 根本就没有想起来这一茬儿,大概是思维被固定了,原惜白想得都是,要不要再去抽一点儿鲜血。 楚歌心里也是哭笑不得,但怎么说这都算一件好事儿,他看向原惜白,因为自己坐着还不得不仰起头。 仰起头? 突然之间楚歌反应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闻迎呢?” “出去了”原惜白朝他努努嘴,“我想自己试试,能不能上楼啊。” 他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撑着沉重的金属拐棍,从一楼爬着楼梯缓缓地走了上来,一路上闻迎都是把他护着的,直到走到了门外,才终于出去了。 楚歌一下子就从皮椅上起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原惜白,他生怕原惜白摔着了,撑住他的手,十分仔细的扶着他,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拐棍被放到了一边,楚歌看着他,心里有点儿怕,口气也带上了责备:“你得先给我说一声啊,就这么上来,摔着了怎么办。” 原惜白说:“闻迎跟着我的。” 楚歌说:“胡闹。” 原惜白听着他的话,却只抿着唇,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楚歌被他看得简直是没有办法,咳了一声,转头假装转移注意力。 不转便也罢了,这一转,见着了一个柜子,登时间就想起来自己一度曾经在这里看到的一幕。 原惜白全幅心思都在他身上,一见着他目光一转,当时便跟着看过去,待得看到了楚歌注视的是哪一处后,一时间,笑意也微微的一收。 楚歌缓缓地过去,拉开了那个柜子。 文件夹还在那个里面,他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 ——离婚协议书。是辛幼宁早就拟定好了、早就签了字的那一份,被原惜白收在了这里。 手指在文件夹上划过,楚歌手一用力,将整个文件夹都拿了出来。 大概是辛幼宁与原惜白相关的所有协议,都被收检在这个地方了。 楚歌把离婚协议书抽了出来,翻到了最后一页,现出了有签名的那一地儿。 最初的时候原惜白将两张都交由李应去鉴定笔迹了,待得得到了结果后才拿回来。 他吐了一口气,说:“这上面的字,当初是我签的,不假。” 原惜白道:“我知道。” 似乎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说。 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胸中如同坠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教他说不出话来。 楚歌一时间手指抚过了微微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一时间心绪起伏,并不能够开口。 原惜白瞧着他手指所落点,眼神轻轻一动,却微微笑起来,目光清澈:“我知道,你当初是一直都弄混了人,后来又有那张符咒的原因,做事都被影响了,没关系的。” 他微微笑着给楚歌找了理由,一条条都是成立的,听上去完美无缺,毫无瑕疵。 可是楚歌却忘不记数日之前、他在这个地方的样子。 也是这一把椅子,也是这一张协议,原惜白怔怔的看着,却落下了泪来,打湿了最后的纸页。 心念一动间,楚歌便将那一整份儿的离婚协议都拿了起来,有好几页,并不算太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也不那么艰难。 ——艰难? 裂纸之声刹那间响起,楚歌双手用力,只是一瞬,便将这份协议撕成了两半! 只是如此仍然不够,他将撕成两半的纸叠起,又一次用力,再一次叠起,再一次用力,尔后双手一松,手掌一拍。 纸片如同细碎的雪花,纷纷从半空中洒落,又如同飞舞的蛱蝶,盘旋着,最终落到了地面。 那纷纷扬扬的碎纸遮住了人的视线,当最高处的一片都飘落后,楚歌看到了原惜白的神情,他愕然的睁大了眼。 俊秀的面容上,若有不解,又若有释然,不可置信的下边儿,隐隐还有着几分感动。 “惜白,是我犯下的错误,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楚歌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该由我来一力承担。” 原惜白咬住嘴唇,拼命的摇头。 楚歌伸手抹过了他的眼睛:“怎么这么爱哭,以前都不这样的。” 原惜白闭眼,纤长的眼睫划过了他的指腹,嘴唇翕张着,吐出了含混不清的音节。 “才没有。” 那声音又细又轻,不是仔细听,还真的听不着。 楚歌仔仔细细的将他眼尾的水光给抹去了,却是笑起来:“你看你,现在,越来越小孩子脾气了。” 闻言,原惜白睁开了眼,一双瞳眸如墨漆黑,楚歌在那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深深浅浅,明明灭灭。 原惜白小小声的:“我不是小孩子呀,幼宁。” 楚歌从高处望着他,并不和他再争论这个,却是微微的笑起来:“我心里却希望你是个小孩子。” 原惜白满是疑惑不解:“为什么啊?” 楚歌笑意悠悠,当原惜白这样仰着头看他,纯然疑惑的时候,更加的像了。 因为,只有生活过的幸福顺遂,才有可能保留那么一点孩子气呀。 第122章 act2·剜心 说起来, 辛幼宁并不算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他心里挂念着谁, 便把满腔的爱意都风奉献出去,甚至不惜于捧出一颗血淋淋的红心,全心全意, 都围着那个人打转。 然而从另一面, 他又相当的糟糕。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爱人,却依旧和其他人纠缠不清,为了报复把婚姻当成儿戏, 一丝半点,都不顾及和自己结成了伴侣的人。 林林总总,汇聚着一起, 对于原惜白来说,大概就没有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命运总是那样的捉弄于人,不停地和他们开着玩笑, 一个接一个的误会,一个接一个的错认, 楚歌几乎都能够想象,倘若辛幼宁割腕自杀后, 意识不曾苏醒,事情会发展成怎样一个样子。 原惜白依旧等不到他的醒来。 太残忍了。 磨难总是那样的多,有些时候,漫长绝望的让人看不到尽头。 原惜白却依旧仰着头, 带着浅浅的疑问, 望着他。 那目光是纯然的清澈, 一如许多年前,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游乐园里的初见。 楚歌不曾说出心里的那句话,他看着原惜白,声音轻轻:“这样,在乐园里,你朝着我跑过来,伸出手的时候,我就能接过你手里的汽车人了啊。” 许多年前,阳光微醺,一个小男孩,羞涩的走到他身边,朝着他伸出手。 原惜白胸膛中的心脏如同被沐浴在多年前的温暖阳光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话。 楚歌俯下了身,蹲在他身前,那些遥远的、模糊的、以为早就已经淡去了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漫过了脑海,休养的那些日子里,那些缠绵于病榻的日日夜夜。 他拉开了书桌下的暗格,摸出了其中的一把钥匙,尔后,插入了书桌下的柜子中。 锁扣转动声轻轻响起,他拉开了抽屉,从中取出来了一个金属的汽车人。 那么多年过去,汽车人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边缘角落的地方微微的褪色,却教原惜白登时睁大了眼。 楚歌目光温柔的看着他,轻轻地把汽车人递到了他的眼前。 “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分享这个汽车人,于是我答应了。你站在我身边,我坐在你身旁;你没有被那些绑匪带走,于是我也没有追上去;你知道我叫辛幼宁,我也知道了,你不是原家的大少爷,而是在家中行二。” “于是我认识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忘记,从一开始,我们就在一起。” 起起伏伏的声音如同提琴的韵律,缓缓地勾勒出了一首和缓悠扬的曲。 在那个阳光曛然的午后,在后来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发生的时候,他们相识,相遇,那些困难与挫折、那些磨难与风波都未曾出现,原惜白未曾被错误绑架,辛幼宁也没有认错了人。 或许从此便有了联系,或许从此便成了好朋友,或许从此便有可能进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一起同过窗、一起流过汗、一起擦过泪。 少小相识,一同长大。 两情相悦,两厢厮守。 如此的美丽,如同世上最教人沉沦不醒的幻境。 泪水一颗一颗的滚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完全都止不住,浸润了大半边面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惜白就经常的落泪,他总是哭,总是止不住。 楚歌抹过了他眼睛上的泪水,叹息道:“刚刚不是还止住了,怎么又哭了呢?” 辛幼宁的记忆里,很少有原惜白哭泣的样子,他总是那样,隐忍退让,却从不落泪,教着辛幼宁,越发的肆意放浪。 不,也许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曾有落泪的时候,只是,从来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现。 . “幼宁,幼宁” 哽咽一声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原惜白不停的抽噎,他几乎是哭的全无形象。 他死死地看着那个汽车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你,在你这里原来在你这里。” “是啊,一直都在。”楚歌回答,“我养病的时候,家里的人找到了这个汽车人,他们以为是我的,就把它带给了我。” 原惜白双手发着颤,从他的手上,接过了这个汽车人。 很久了,当真已经很久了,第一次递出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少不知事的孩童。 汽车人之上,遍布了岁月的痕迹,已经不复当年光鲜亮丽的色彩。 原惜白拿着那个汽车人,轻轻地扭动着,于是,咔嚓咔嚓的声音,便在整个室内响了起来。 抽泣声与咔嚓声,响做了一起,他颤抖着手,按照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扭动着,直到缓缓变形,终于变作了当初的那个模样。 许多年前,乐园之中。 许多年后,枝白路里。 原惜白颤抖着手,不住的抖着,轻轻地把那个汽车人递到了楚歌的面前。 他声音依旧发着抖,不住的抖,完全都止不住。 原惜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不能够,全然做不到! 他的脑海里被一团蓬勃庞杂的思绪所填满,一堆堆理不清,一簇簇乱的慌,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深深的要把人纳入心底。 楚歌目光中含着浅浅的笑,安静的看着他,又像是在看他手里的汽车人。 手指甲掐入了掌心,剧痛让他的颤抖终于停了些许,原惜白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竭力平稳的说:“你一直都在看这个汽车人,啊,我把它带过来了,你想要玩一玩吗?” 汽车人悬在了空中,握着它的那一只手不住的在颤抖。 尔后,终于被另外一只手,接了过去。 那如同打破了某一种魔咒,仿佛身体里一直都潜藏的一副枷锁被打破,一刹那间,原惜白竟然破涕为笑。 他俯下了身,与之同时,另一侧的人也缓缓靠了过来。 唇齿相接,一切都无比的融洽。 就像这么多年来,并不曾误会分离。 . “原哥,原哥”李应上门,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那样子跟后面有个猛兽在追。 他匆匆的进门,端起茶先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一转头见着原惜白的样子,觉得简直都没法看了:“哎哟喂,原哥喂,你现在,怎么天天都在傻笑啊!” 原惜白一瞪他:“你说我什么?!” 楚歌直接说:“大胆!李应同志,你胆子大了啊?!” 李应简直是狗胆包了天,居然敢说原惜白是在傻笑?! 李应觉得贼冤枉,忒委屈:“就是傻笑嘛,原哥就算你扣我工资我也要说,你现在怎么天天都这么傻笑,就算辛先生他醒了,也不能这样啊!形象都没啦” 哟呵,这口口声声说的,还是在意原惜白形象? 楚歌直接捡起了一旁的本子,原惜白当即递给他钢笔,于是楚歌刷刷刷的写下几个字,劈手朝着李应扔过去。 对于这种诡异现象,在最初的大惊小怪之后,李应现在简直是已经习以为常,伸手就把本子给捞过来了,翻开一看上面的字: ——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李应简直觉得恨不得自戳双目。 哎,真是没眼看了。 好像自从这一次辛先生有了意识后,上上下下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应一边儿是高兴,原惜白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和辛先生修成了正果,但是另一边,辛先生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要把之前欠缺的那些年都补回来似的,天天都在屋里跟人秀恩爱,发狗粮,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他还单身着呢! 这不,眼下又来了。 原惜白侧过了头,那不知道是在跟楚歌说着些什么,片刻后,就转过了头来,朝着他伸出了手:“本子。” 李应立刻恭恭敬敬的把本子给递了回去。 原惜白说:“笔呢?” 哦,对,笔呢! 刚才楚歌把本子扔过来的时候,连笔也跟着一起飞了。 李应回过头去弯下腰从地板上把笔捡了起来,然后再一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原惜白,就被原惜白直接朝着空中一伸。 本子和笔都诡异的悬着。 片刻,刷刷刷几个字后,又朝着他扔过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十足十的想要赶人走的语气。 李应连忙道:“有有有,当真有事儿!” 原惜白说:“什么?” 李应说:“我手上有好多的本子,还有好多节目邀请你去,原哥,你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去一下?你都已经休养了好久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大众面前露面了。” 原惜白听了,未曾开口。 楚歌幽幽的说:“惜白,你这小助理,很关心你的事业呀。” 原惜白眼睛都不眨:“不去。” 李应顿时一声惨烈哀嚎:“原哥!真的有好本子,你信我!” 原惜白答案都不带变的:“有好本子我也不去,好了好了,只是这个就不用商量了。” 李应目光十分之哀怨,活似跟被抛弃了似的:“原哥,你还记得你是一名演员吗?” 原惜白点头:“记得。” 然后,在李应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直接扔出一枚重磅炸弹:“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李应:“!!!” 他简直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原哥你准备做什么!” 原惜白说:“我准备息影了。” 李应一听,哀嚎起来:“你现在才二十七啊,一枝花好不好,现在就息影?!” 原惜白朝着他伸出了手。 李应眼睛一亮:“原哥,你改变主意了?” 原惜白说:“本子,笔!” “哦”李应怏怏不乐的把本子和笔又递了回来。 楚歌从原惜白手上接过,看着李应那活似被抛弃了的样子,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个助理还是个活宝。”一惊一乍的,特别有趣儿。 原惜白无奈道:“不管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楚歌刷刷刷的又写了一句话,再拿给原惜白,李应接过去一看: ——当然是准备退出娱乐圈,转型成为商业强人。 李应:“???” 这写的是什么喵喵喵?他心里一片黑人问号。 他心里藏不住事儿,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惹得原惜白也忍不住笑:“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有功夫在这里一个一个的问,嗯不如先过去把饭煮了,一会儿慢慢谈。” 李应拖着自己的饱受震惊的身体如游魂一般飘去了厨房。 楚歌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坐在了沙发上,原惜白旁,语气幽怨的指控:“你嫌弃我做饭不好吃。” 原惜白一听,立刻喊冤枉:“哪儿有啊,我哪里嫌弃不好吃了,幼宁!” 楚歌“哼”了声:“别以为你是演员,我就看不出来,我做的饭菜好不好吃,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原惜白:“” 刚刚看完ai的名义回来的系统:“” 脑子里响起来了沙沙沙的电流音,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那不是废话吗,毕竟一碗白水土豆搞黑化一个boss,他摆了那么多年的路边摊儿,手艺也没有怎么见得涨。 原惜白听了他这话,简直是哭笑不得,十分无奈的道:“好吧,好吧,的确不太好吃。” 楚歌非常高冷的“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 有吃的就已经不错了! . 因着他现在凝练做了实体,却还不能够回到身体里面去,再三权衡之后,原惜白给阿姨放了一段长假。 这件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过于诡异,原惜白瞒着别人还来不及,一点都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 家里多一双眼睛,便会多一个人看出其中的不妥,原惜白拿捏不准,干脆就把人给放了,等到楚歌回到身体里后、醒过来的时候,才准备再把阿姨给找回来。 是以那些保镖,也被放了假。 枝白路的这栋别墅,好歹当初装修的时候都是原惜白自己过的手,一切材料都选的最好的,只要他们俩在里面,不开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原惜白是不信有谁会丧心病狂的开着车来撞门或者拿着手枪来射击玻璃之类的,至于其他人,李应和闻迎都有钥匙,要想上门,用钥匙开也就可以了。 于是偌大的别墅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总得要解决吃饭的问题。 原惜白现在站都站不稳,肯定是没有办法去做菜的,于是就被楚歌大包大揽,接下来了这活儿。 这几天系统下线去听讲座、教育学习了,楚歌问他是不是要评优秀,系统说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想法的,于是楚歌就大手一挥把系统给放了,并且跟他说,评不上优秀就不要回来了,结果等到煮饭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人可以使唤了。 他的厨艺嘛 大概跟智商一样高,真的。 . 李应好歹是孤身在外打拼了这么久的人,又给原惜白当了许多年的助理,照料他一点儿都不在话下,是以也锻炼出了一手好厨艺,就着厨房里的蔬菜整治了一桌菜肴出来,端在桌子上,山药木耳西蓝花,干煸四季豆,小炒盐煎肉,蛋黄焗玉米,咖喱土豆,又烧了一个黄瓜皮蛋汤,都是家常菜,但看上去卖相都十分不错。 两双碗筷被摆上去了,李应站在一边儿。 原惜白奇道:“你不吃?” 李应干笑着说;“原哥,我吃过了” 刚说完,餐厅里就响起了“咕”的一声。 李应:“” 这就很尴尬了。 楚歌简直忍不住,爆笑出声,他以前都不觉得,李应怎么这么活宝。 原惜白也乐不可支,朝着他招手:“哎,坐下,再去拿一副碗筷,一起吃。” 李应瞅了瞅,又瞅了瞅,不吭声,就是不动。 原惜白有些奇怪:“怎么了?” 这瞅过来瞅过去,若不是知道李应看不见楚歌,他都以为李应这个时候是在观察楚歌的反应了。 李应抖了一下,差点没有泪奔:“原,原哥我从来没跟辛先生一块儿坐桌子上过啊,我现在心里十分有压力的好吗。” 楚歌:“” 敢情锅子还在他头上??? 原惜白无奈笑:“得了,别贫了,去吧,自己拿碗筷过来,你又看不到他,幼宁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应偷偷地又看了一眼,磨蹭着,磨蹭着,终于折返身去拿碗筷了。 楚歌坐在椅子上,觉得十分的匪夷所思:“我看上去就有那么可怕?” 原惜白歪了歪头,打量着他。 那目光含着笑,很是专注,却瞧得楚歌有些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原惜白才说:“是啊,你忘啦,你以前老是吓唬他。” 楚歌:“”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哎,总是不经意之间,又接下了一口属于辛幼宁的锅子。 . 李应问原惜白为什么要退圈了,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那一个下午,消失掉的不仅仅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楚歌把那一个文件夹的协议都撕的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分半点儿。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纷纷而落,再也拼凑不成型,从此那些泾渭分明的防备与疏离,被他用行动宣告,彻底的成为了过去式。 不久后,楚歌让闻迎草拟,转而又签署了新的一份。 他指定原惜白,作为自己的代理人,全权委托于他。 那些什么婚前协议、那些什么财产分割,通通,烟消云散。 自此亲密结合,再无间隙。 第123章 act2·剜心 小碗玲珑, 其中盛着的液体盈盈殷红, 在灯光下浓烈到近乎刺眼,粘稠到近乎于化不开。 那是血。 将将从原惜白的胳膊里抽出来的鲜血,他亲眼看见的, 此刻, 还是热气腾腾的。 瓷碗被递到了他的身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楚歌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端起了瓷碗, 他看着其中殷红的鲜血,将将要凑到唇边,又放回了桌上。 原惜白一直都注意着他, 此刻见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眉心便微微的蹙起。 “幼宁,趁热的, 快喝了吧” 楚歌看着瓷碗,苦笑了一声:“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以人血为食的妖怪, 迟早哪一天被人降妖除魔给收过去了。” 在凝练了些许天后,他的身体又变得有一些虚幻, 楚歌自己并没有发现,还是原惜白察觉了,又抽了一碗鲜血出来。 此刻,那个瓷碗正放在他身前。 从头到尾, 原惜白都做的行云流水, 没有一丝半点儿犹豫的。 这时候, 他笑起来:“那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怎么不知道?” 楚歌不确定的猜测:“吸血鬼?” 原惜白眨眼:“好吧,就算你是,你的食物也只有我一个人,要祸害也只能祸害我啊。”他停顿了一下,小声说:“我愿意被你祸害。” 语气还挺高兴的。 他要消散了,原惜白就毫不犹豫的抽血来救他,楚歌很是怀疑,要是哪天他要杀人了,说不定原惜白也会在一旁给他递刀子。像是只要碰着他的事儿,原惜白就全然没有了原则。 楚歌还是把瓷碗端起来,将里面的鲜血喝下去了,那时候一时冲动异想天开,后来却发现,很是管用。 果不其然,当他喝下去之后,原本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身体,又变得凝练起来。 原惜白打量着他,摸了摸他的手,把他的手抓在掌心里,说:“果然很有用。” 楚歌的眉心却蹙起。 一个是实在受不了鲜血滚入喉管的滋味,另一个则是这样并不是长久的办法。 还是要请人来看看,如何才能够回去。 门外传来动静,钥匙锁扣转动,是闻迎来了。 他带来了一套深黑色的连体衣,还带了面具,展开跟生化服一样。 连体衣被递到了桌上。 原惜白说:“试试?” 楚歌把连体衣穿上去,再拉上了拉链,带上了手套,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在外面。 窗帘在这个时候被拉开了一点点,阳光透过了窗户照进来,他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边儿走,先是探出了手,再是探出了脚,最后是整个身体都走了过去,终于沐浴在了阳光下。 日头应当是温暖的,可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只听到了衣服摩擦之间,梭梭的声响。 他忍不住低头打量了一下,透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见自己从脸到脖颈,从胳膊到脚腕,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被特制的连体衣所包裹,密不透风。 若是换成正常人,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恐怕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喘不过气来了。 原惜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样?” “还好。”楚歌说,他转了过来,“这样身体被包住了,能够在太阳下走一会儿了。” 闻迎一直都知道楚歌在,只是他看不到,此刻见着阳光里那个被撑起来的黑色连体衣,才终于有了一点儿真实感。 只是 闻迎扫了一眼,道:“但是这样我也能看见,估计别的人也差不多还是没法子就这样穿着出去啊。” 一开始是为了解决不能在太阳下出现的问题,才想到了特制一身黑色的连体衣,将他的身体包起来。 但当真包起来之后,人形的轮廓又显露出来,这下,每个人都能够看见人形轮廓,当真把拉链打开又空荡荡的,反倒是不好了。 楚歌“啊”了一声:“那还是不行?” 闻迎说:“原本以为就算换上了,还是只有白少一个人能看见的,老板。” 刚刚看上去还不错的法子立刻就被寻出了破绽来。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中。 楚歌沉吟片刻,道:“不然就宣称,我得了怪病,不能见风,不能见光,也不能见人,就只能穿着这样的衣服。” 原惜白立刻道:“不妥,万一进入室内被揭穿了就不好,风险太大。” 楚歌一顿:“我不脱下就是了。” 闻迎这时候说:“老板,不能见风,不能见光,还不能见人你这怪病都没人听说过的,恐怕一说去,被勾起了兴趣,想要看一看是怎么样子的更多了。” 也是哦。 人的好奇心都是无穷的。 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赶紧让他回到身体里面去,但是现在,想要物色个靠谱的人实在是太难。 本来闻迎之前的努力方向,还是去香柘寺请个得道高僧来看看的,自从原惜白在香柘寺遇见了辛又鸣,那个设想就被直接抛弃了,谁知道那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手脚,他们不过是普通人,也看不出来。 楚歌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在太阳下边儿,只要动作快一点” 还没有说完就被原惜白截断了,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来的神情,分明就是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不可以。 “不成。”原惜白想也不想就打断了,“我不能让你冒险。” 楚歌要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 之前有段时间他变得特别的虚弱,后来喝了血,身体凝练了不少,偶然间楚歌发现,当身体凝练的时候,短时间内是可以出现在太阳下,尽管有灼烧的感觉,但不是不能承受。 不过那之后不久他就成了要消散的样子,果然是消耗太大。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怎么办?”楚歌有点儿烦躁,“我离不开你,连带着你也没办法出门。” 原惜白却不知道怎么笑起来:“那我就不出门啊,我觉得这样很好。” 楚歌:“” 闻迎叹了一口气:“等阴天吧,或者是雨天,看着天气预报再出门吧。” . 层霾蔽日,阴云连绵。 汽车在道路上平稳的行驶,楚歌坐在后排,几乎一点儿形象都没有的,整个人都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原惜白身上。 他坐车的时候会头晕,先前轻飘飘的还好,这时候身体一凝练,毛病儿又显露出来了。 前排驾驶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闻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他直接包揽了司机的活儿。 楚歌头枕在原惜白腿上,完全都没有个形状:“别人出门都是选个艳阳天,我们倒是,千挑万选选出来个阴云天。” 原惜白手指插在他头发中,轻轻摩挲着,闻言,叹息道:“那没有法子啊,就是个阴天,也是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呢。” 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集团公司总部。 楚歌签署了那一份协议让原惜白全权代理,总得让他出面才成。 他在车上昏昏欲睡,不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这还是楚歌第一次来总部大楼,他仔细回忆着,将相关的记忆给调回脑海。 之前辛家的旁支杂系一直都在催促召开董事大会,当时楚歌没有醒,闻迎千辛万苦的往后拖,终于拖到了现在,再也没办法拖下去。 座下数人,在脑海中都一一对上了号,那面孔上神色各异,神态不同,但楚歌却从中捕捉到了一层淡淡的,隐藏着的焦急、兴奋、激烈的意味。 “肯定是这个样子的。”楚歌站在原惜白身旁,没有个形状:“都以为我醒不过来了,谋划着要从我身上扒下一层皮,咬下一口肉来。” 如同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因为利益而露出了贪婪的眼神。 楚歌的手轻轻搭在了原惜白的手背上,原惜白瞬息想要反扣住,却顾忌着眼下的情形,终于压抑了下来。 他拍了拍原惜白的手,其中含着安抚的意味。 底下人都是集团的高层,大多数都知晓原惜白与辛幼宁的干系,但更清楚的是,辛幼宁苦追着原嘉澍的事实。 此刻见着原惜白坐在主位上,惊讶立刻显现出来,更有一些隐含着的不屑。 诚然原惜白与辛幼宁为伴侣,但以前的日子里,却当得不伦不类。 楚歌知道接下来这些人会发难了,趁着辛幼宁没有醒,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果不其然,见着了笑里藏刀的面孔,听着了绵里藏针的质问。 原惜白依旧秉承着“拖字诀”,任凭着他们吵,就是不开口。 到后头,矛头一并指到了这边来。 楚歌望着那些齐刷刷的眼神,很是有一些漫不经心:“我跟父亲关系一直都不怎么不好,我估摸着他指不定更爱另外一个孩子多些不过眼下这个样子,再怎么说我虽然没醒,但也还没断气,他不至于这个时候跟着一起来,为难你的。” 原惜白微微笑了一下。 他向来都是平缓温和,镇定从容,只要不与辛幼宁有关,从来平心静气。 眼下无异于泰山崩于前,他也没有什么变了色的。其实还要从辛家的结构说起。 辛致和结婚时,曾经和妻子家族交叉持有了一部分股份,但那一部分全部都给了他的妻子。而当她因病去世后,那一部分全部都给了辛幼宁,尔后辛幼宁又从祖辈处继承了一部分,当成为掌控者之后,一跃成为了话语最终的人。这时辛致和手中虽然也还有一部分股权,但已经不如辛幼宁。 后来辛幼宁结婚时,原家虽然差不多等同于卖儿子,但为了说出去不那么难听,还是拼命地收购了一些,交给了原惜白。 辛幼宁手上的,加上原惜白手上的,此刻全部都交由原惜白调用,而辛致和又不会出面,对付眼下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 原惜白成为了全权代理人,而他又占据了辛幼宁伴侣的身份,这并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在座各位说不得都知晓他们两的情况,更是晓得辛幼宁为了原嘉澍闹得风风雨雨,说不得就对此有些不相信。 原惜白目光微转,看着那个发福的中年人,他第一个跳出来发难。 想起来那些闻迎调查完毕的、交给他的资料,倏忽间一笑:“我想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儿。” 中年人道:“难道我说错了,辛总他不是一直追求着那什么哦,你哥,原嘉澍。” “你哥”两个字被特意加重了咬词,仿佛是存心想要刺激人。 原惜白看着中年人,莞尔道:“那就追求着呗,在外面各玩儿各的,谁也不干涉谁,又不是什么特别稀奇古怪的事儿,您比我更明白的,是吧?” 中年人意有所指,原惜白亦是意有所指。 登时间,那人就卡住,面上浮现了一抹尴尬,有些发红。 闻迎给过原惜白资料,是以原惜白晓得,眼前这位,就是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情人包养了一大堆,私生子也有了不少,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是不敢跟家里的妻子离婚的,无他,家族联谊,利益而已。 原家虽然比不上辛家,但要说家族联谊、利益交换,勉强也能够说得过去。 那听上去,就像是辛幼宁在外面玩归玩儿,但回家了关上门后还是跟原惜白紧紧地绑在一起,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立刻又要有人问委托的真实性。 这时候就轮到了闻迎出面,言明那协议是早就签下的。 不算早,也不算晚,正是辛幼宁出了车祸后不久、回到家里休养的时候,因为着感觉自己力有未逮,又感动于原惜白对他的悉心照顾,是以才全权委托了原惜白。 个中种种,听上去并无丝毫可指摘之处。 . 顶层办公室。 楚歌坐在宽大的皮椅上,跟找着了好玩的玩具似的,坐在上面用脚蹬着,疯狂的转圈。 原惜白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含笑看着他。 闻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宽大的旋转皮椅跟发了疯的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老板,积压了那么多事儿,咱们先别玩了先做正事儿好吗。” 楚歌恋恋不舍的停下了脚,终于,皮椅的旋转停了下来。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真是越来越三岁了。” 楚歌说:“嘎哈啊嘎哈啊统子,你嫉妒我心态年轻吗?” 系统:“” 算了算了,看在宿主现在精神状态不错的份儿上,就懒得说他这幼稚的行为了。 原惜白坐在一旁,目光中一直带着那么点儿笑意,也不干涉一下的。 楚歌咳了一声,终于没玩了:“成成成,好吧,做正事儿。” 他朝着原惜白招了招手,便瞧着原惜白起来,肩宽腿长,一走到身前,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下面。 楚歌:“” 不知道为什么又咳嗽了一声,拉了拉原惜白,自己起来,让原惜白在那上面坐下。 闻迎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等到原惜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都已经见怪不怪。 以前可是连原惜白想要来都不准的呢,现在都直接拱手把自己位置给让出去了。 哎 事务繁杂,积压的文件特别多,楚歌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跟原惜白一起看。 原惜白偶尔有拿捏不准、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的地方,便开口问他,楚歌看了后,就跟原惜白解答。 好歹以前当过一段时间大佬,又有统子的辅助,虽然业务生疏了不少,熟悉熟悉也就想起来了。 两个人做事,总是要比一个人的效率高些,好不容易看得快要完了,已经觉得是饥肠辘辘。 楚歌揉了揉肚子,说:“今晚想吃什么?” 原惜白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来:“幼宁,你想吃什么?” 楚歌眨眼:“我都行。” 原惜白笑起来:“我也都行啊。” 楚歌想了想,琢磨了一下原惜白的口味,然后非常汗颜的发现,辛幼宁压根就不知道,原惜白偏好于吃什么。 这就非常的尴尬了。 大概是看到了他纠结的神色,原惜白不明所以,但眼里的笑也没有褪下,道:“要不然就去吃汽锅鸡?” 楚歌眼睛一亮:“好啊。”他已经要被家里的饭菜给放倒了! 突然觉得这个样子好像有点儿太太太兴奋了,楚歌咳嗽了一声。 原惜白笑意未改:“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的有一家,一会儿先打个电话订位置。” 楚歌点头,立刻就要去拿电话,又醒悟过来,将手收回。 他随口问道:“你怎么记着我喜欢的。” 原惜白顿了一下,终于开口:“以前你跟我哥经常去。” 楚歌:“” 脑子一抽问了这个问题,现在他恨不得把舌头给宰掉,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可真会破坏气氛的啊。” 楚歌冷冷的说:“闭嘴。” 系统“哦”了一声,把嘴巴闭上了。 楚歌觉得有些头疼,看着原惜白,感觉说话功能都丧失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原惜白看着他这纠结的、想要解释的神情,却微微的笑起来,说:“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其实我也还比较喜欢那个味道。” 只是以前,原惜白去的时候,却都是一个人去的,辛幼宁并不曾陪过他。 楚歌看着他,道:“那好,以后你要是想吃了,我就陪你一起去。” 原惜白目光中笑意如水一样,他终于伸出手,去够桌子上的话筒。 就在那一刻,还没有拿起,突兀的铃声响起来。 正是原嘉澍! 第124章 act2·剜心 说曹操, 曹操到。 原惜白拿起了话筒, 立刻就听到那边的人开口,来势汹汹:“喂,闻迎, 你搞得什么鬼名堂, 原惜白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讲清楚。”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原嘉澍以为是闻迎不愿意回答, 语带质问:“怎么了,哑巴了,不会说话了?你有本事干出来, 你不敢跟我承认吗,害怕了?” 原惜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哥,是我。” 登时间, 那边消音。 大概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接通了电话的居然是原惜白, 话筒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冷笑:“好啊,有意思啊, 原惜白,你现在本事见长了啊,给闻迎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连这种委托书都帮你伪造。” 原惜白道:“什么伪造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原嘉澍冷笑:“别人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吗?幼宁把离婚协议书都签了, 早告诉我, 就等你签字了,你居然还敢说,他那时候签了协议给你,让你全权代理你当我是傻子吗?” 原惜白不疾不徐,声音平静:“哥你聪明的很,谁都被你耍的团团转,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原嘉澍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都被气炸了:“你讽刺我?” 原惜白道:“哪里呢,夸你呢,哥。” 楚歌在一边,听着他们俩的交锋,笑的直打跌。 这可不是,辛幼宁被原嘉澍耍的团团转,原惜白被原嘉澍玩弄于掌心,但原嘉澍自己却也识人不清错看了辛又鸣么。 “原惜白,原惜白”原嘉澍怒道,“好啊,胆子大了,翅膀硬了啊?” 原惜白要开口。 楚歌朝他做了个口型:不要打草惊蛇。 原惜白立时就醒悟了,不慌不忙,不换不急的跟着原嘉澍周旋,丝毫都不提与辛又鸣相关的,更是有意无意的误导着原嘉澍,这协议是因为着辛幼宁病重,他俩事从权宜鼓捣出来的。 果不其然原嘉澍相信了,却在另一边不停地质问他,还纠缠不休的问原惜白什么时候才肯把离婚协议签了。 楚歌长叹一口气:“这可真是傻的,就算我没醒,这离婚协议也不可能签的啊。” 辛幼宁没醒自然有没醒的好处,按着之前对原惜白的那个态度,却还不如没醒过来呢。 “那之前我的那个本子,说好的投资呢?” 原惜白一笑,轻轻柔柔的说:“那自然是还要再审核审核的了,当初并没有走程序,眼下正在清查呢。” 一时间,如同被点燃了的炮仗,原嘉澍破口大骂着原惜白是小人得志,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原惜白倒是脾气极好,一声不吭的听着,还含着笑,楚歌却听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把话筒盖上了。 “哐”的一下,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原惜白一眨不眨的看他,小声的喊:“幼宁。” 刺耳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原惜白伸手,楚歌按住:“不接。”那铃声响着,简直要把人的耳膜都划破,原嘉澍似乎心存了天大的怨气,一次又一次,一刻都不停歇的拨通电话。 楚歌一伸手,将电话线一拔。 好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原惜白哭笑不得:“你这样别人要找你也打不进来的” “怕什么”楚歌不以为意,“重要的事情都会打给闻迎,闻迎会跟你说的。而且这电话知道号码的人很少,耽搁不了” 很少? 原惜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楚歌咳了一声:“以前的旧账不翻,不翻了啊。” 原惜白喊着点儿笑:“好,不翻了,朝前看。” . 夜晚的时候在外面行走却是无碍的。 两人去了那家汽锅鸡,原本是想要个包间就在那里好好吃一顿的,但是吧 楚歌一进去就被系统提醒了有摄像头,当时便跟原惜白说了,没有办法,只能够打包带走。 从汽锅鸡里出来,闻迎不在,李应不在,好像都没有办法回去。 原惜白说:“那我开车吧。” 楚歌瞪眼:“你还敢开车?” 原惜白说:“腿已经差不多好了啊。”当真是休养的差不多了。 楚歌又瞪他一眼。 原惜白无奈的抻了抻手:“这个样子,不开车没法回去啊。” 他手里是提了两口袋打包的汽锅鸡,楚歌原本想要提,顾忌着吓到人,还是没有这么搞。 “又不是要坐公交地铁,还能打车的啊” 最后还是没有打车回家。 李应终于想起来被遗忘掉的、今天出门的老板和二老板,匆匆的过来,开车把他们送回去。 于是晚上的汽锅鸡又多了一个人,主要是差一个洗碗的。 这事儿楚歌不会让原惜白去做,李应在洗碗,他拉开冰箱去看现在有没有什么水果,就这时候感觉到有人凑过来。 楚歌捏着手机,啪啪的打出三个字:“有事儿?” 一开始是血字黄纸,后来是钢笔白纸,现在他发现了比这些都更快捷、更简单的方式,手机聊天! 李应鬼鬼祟祟的朝着外面望了一眼,确定原惜白不在,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小心翼翼的问:“辛先生,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呢?” “什么怎么打算?” 李应憋了老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就原哥他哥。” 楚歌噼里啪啦打字:“录像拿到了?” 李应点头:“拿到了。” 就是拿到了录像,才终于放下了心,又有些猜不透楚歌这时候的心思是什么。 “您打算怎么做呢?” 哟呵,敬语都来了。 “先发我。” 李应飞快的从手机上给他发送了过来。 楚歌瞥了一眼上面的监控,系统说他的表情阴测测的能够吓哭小孩子。 “想要怎么做?”楚歌微微笑起来,那语气是平静的,“既然海枯石烂,情深义重那当然是要他们身败名裂,倾家荡产啊。” 李应眼见着聊天框内出现的这一段话,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方块字,不知道是怎么,却是打了一个哆嗦。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煞气。 . 自此原惜白正式接手了集团里的事务,自然少不得一番阻力,流言蜚语重重,甚至来辛致和都亲自打了电话来过问。 原惜白回答的不卑不亢,但放下了电话后,却总觉得有一丝丝的古怪。 “父亲他”原惜白组织着措辞,“他好像对我代理的这件事情,并不是怎么高兴。” “他啊”楚歌跟骨头被抽了似的,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活似没有一点儿力气。 眼见着他要滑下沙发,原惜白走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楚歌枕在他的腿上,眯着眼睛,舒服的靠了靠:“我父亲这个人吧,为人好强,刚愎自用,但又最要面子你大概不知道,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男人。” 原惜白无奈道:“我知道啊。” 楚歌“哦”了声,想起来自己的这段话里有一点儿歧义,于是认真的解释道:“我是想要说,他并不愿意我跟同性在一起,最初的时候,他是希望我娶一个女孩儿的,为此还给我相了不少的对象。” 当然,那个时候,辛幼宁对于原嘉澍的痴迷爱恋已经初现端倪,再不久,就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 原惜白道:“你都拒绝了。” 楚歌点头:“既然不喜欢人家,也没有必要把人给吊着,他倒是希望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联姻,至于别的人,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做没看见,可惜,我是不愿意的娶回来一个不喜欢的女孩儿,何必毁了她的一生?” 那句话之后,原惜白眼睛些微亮了一瞬,奇异的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楚歌板起脸:“你一个大男人哦,惜白,说娶不娶的也不觉得害臊。” 原惜白用手去掰他:“幼宁,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楚歌觉得这问题忒难回答,基本就没有办法回答。 “我那时候吧,气昏了头,但是又见着了你大概是残存的记忆作祟,多多少少有一些影响的。”楚歌咳了一声,“还是说之前我父亲的事儿,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但他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愿意的。他说两个男人,没有办法留下后代,总归不够牢靠,又觉得伤风败俗我又做了那么些事儿,丢尽了他的脸,使得他极度不待见原嘉澍。” 仔细回想起来,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辛致和还是老一辈的观念,尽管已经合法,依旧觉得是旁门歪道。 辛幼宁和他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也是因为原嘉澍,在原嘉澍远走海外前达到了最高峰,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着减少一点点,等到原嘉澍回国之后,辛幼宁又为他出了车祸,使得辛致和更加不待见了。 “我当时要跟你在一起,一方面,是他已经拦不住我,另一方面” 未尝不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看到个令人厌烦的原嘉澍,还不如选择个性格温和、为人温吞,软绵绵任捏任搓不会反抗的原惜白。 “他性子强硬,为人刚愎自用,我完全继承了这脾气,他心里其实对我很是不喜。眼下我醒不来,可不是正好他还有个儿子辛又鸣,正好看上去是个乖乖仔,能够满足他心里的控制欲。” 为什么辛致和的态度这样冷淡? 那当然是,辛幼宁没了也就没了,他还有个备选。 从海外归来的辛又鸣,性格比之辛幼宁,大概在辛致和的眼里,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辛又鸣是可以去哄着他,让他开心的,而辛幼宁楚歌得到的记忆里,却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父子情份,淡薄如斯。 心中有些许酸涩在作祟,楚歌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手上一暖,却是被原惜白给握住了,那像是想要给他力量。 “辛又鸣不知道,我却是晓得的,他心里厌烦原嘉澍的不得了,估摸着现在,满心都盼望着辛又鸣能够找到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结婚生子等他知道了辛又鸣跟原嘉澍搅和在了一块儿,哈!” 楚歌短促了笑了声,满含讥讽。 他放弃了一个,转而要捧起另外一个。 然后就会发现,自己以为的如同白纸的二十四孝好儿子其实早就掉在了染缸里,漂都漂不白。 跟原嘉澍不清不楚,又设计陷害,买凶杀人 “你可瞧见了,这辛家就是个大染缸,里里外外,没一个人是干净的。” 手上的力道忽然重了一分,使得楚歌吃痛,不得不睁开眼。 映入视线的是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颊,原惜白在高处,漆黑的瞳眸凝望着他。 那眼神很是安静,让楚歌心中莫名而来的暴戾都消散了些许。 原惜白轻声道:“但你不同” 楚歌一声嗤笑:“有什么不同。”总归他现在筹谋的都是如何让辛又鸣与原嘉澍身败名裂,又有什么不同。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救了我,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不会跟过来的。” 楚歌道:“万一是我脑子发烧了呢?万一只是我一时兴起呢?” 原惜白俯下了身,轻轻地轻吻着他的嘴唇:“但我知道,不是的呀” 他的眼神温柔,如同水一样,笑意悠悠,如同波纹荡开:“就算是,那我也已经决心要赖上你,从此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啦” 手指轻柔的解开了纽扣,使得肌肤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明明室内是开着暖气的,然而陡然接触到空气,楚歌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抵住了原惜白的手。 “怎么了,你不想么?” 那其实是很久都不曾有过情事了。 他枕着的地方正在原惜白的腿上,可以无比清晰的感觉到那一处起来的反应,灼热的都有些发烫。 而他对上的那个眼神 爱意与眷恋交织,其中浓烈的情愫,凝若实质,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纽扣又一次被解开,一路向下,而轻轻抚过的手又带着熨帖的温度,几乎让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楚歌几乎要沉迷在其中,直到听见了褡裢响起的一声,终于被惊醒。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抓住了原惜白的手:“惜白,不行。” “为什么不行?” 眼睛闭上了,终于又睁开来,甫一入眼,便是那张俊秀的过分的面颊。目光柔,笑意软,几乎要漾进人心底,却是执拗的不容丝毫拒绝。 于是,便又叹了一口气。 满怀着无奈与惆怅,都不知晓还能够如何开口。 “我这个样子,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啊惜白。”叹息声悠悠,“我会害了你的啊!” 原惜白目中,笑意却更深了一分:“没关系,反正你只祸害我一个的。” 第125章 act2·剜心 “那先回家。“ 分明是缓兵之计, 可楚歌却能够说出来条条道道的理由, 此时此刻,在摩天大厦的最高处,最亲密深入的交流, 总是教人觉得说不出的窘迫。 原惜白看着他, 眸中带笑又轻轻褪去,最终不过是先教他用手弄出来,先讨的一点利息。 倘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 可是在这里外里都一丝不苟的办公之处,感受着手上的湿意,楚歌脑中只是一片无边的晕眩。 事终。 原惜白顺从的接受了他的建议, 招来司机,驱车将两人送回枝白路。 明路迢迢。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 而他们就在光与火之中,驶向了家中去。 入室后原惜白带着笑, 楚歌顾忌到他的腿,犹豫良久, 最终攀附住他的肩膀。 “你可要想好了。” “早就已经想好了”原惜白托住了他的腰,笑意星星点点,“我心里有一句话,想要说出来, 又怕的你不高兴。” 楚歌缓缓坐下去, 因为过于分明的触感, 咬住了嘴唇。 他一时间并没有听清:“什么?” 原惜白侧头,贴住了他的耳廓。 那声音带着清清浅浅的笑,笑意悠悠曳曳,如水波一般流淌。 “自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一字一字咬的甚是清晰,待得楚歌听清,一时间恨不得用手捂住原惜白的嘴巴。 他也当真是这样做了,可手一松,刹那间失了着力点,一阵天旋地转,彻底倒在了原惜白身上。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背,轻轻滑下去。 抬头时对着含笑的眼眸,那样子,就像是在愉悦欢迎着他的投怀送抱。 . 他甚少有这样的感觉了,仿佛从虚幻中走到真实,又从真实中回到虚幻里去。 即便拥有了凝练的身体,楚歌也很少有具体的、确切的感觉,就比如说劳累,就比如说喜悦。 然而这一刻,四肢里的疲惫确确然然存在,而比那更加清晰的,是身体之中存在的安宁,就好像有什么空虚的叫嚣被抚平、被慰藉,又像是满足了某种隐秘而不可捉摸的渴望,身体里似乎充盈满了力量。 是话本上的鬼魂吗? 通过交合来吸取人的阳气。 这样想起来,令他沉浸在愉悦与餍足之中的大脑醒过来了。 骤然清醒一般,他要从原惜白身上挣扎着下来,却被手紧紧地扣住了。 原惜白环住了他,不肯放。 挣扎交织之间又有隐隐点火的趋势,楚歌彻底不敢再动,只用手抵住了原惜白的胸膛。 触及的是光裸汗湿的肌肤,更有一物温温凉凉,被抵在了他的掌心中。 那是什么? 硌住了他。 手指攥紧了那一枚一物,楚歌低下了头,原惜白本来是按住他不教他挣扎,见着他这一动静时,瞳色也刹那间一恍惚。 细细的丝线在手掌间摩挲,楚歌终于看清了那物,是一枚白玉环。 被原惜白珍而重之的戴在了颈项间。 楚歌觉得有一些眼熟,却没有想起来,为着拖延时间,大抵也是为了抵抗一会儿,他捏着那个白玉环,不住的摩挲。 原惜白本来是迫着他,然而那压力,却不知道怎么,渐渐消失了。 这枚玉环,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脑海中有似曾相识的影子,苦苦思索却回忆不起。 忽然听到喑哑声音,是原惜白压沉了语调:“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却未曾将白玉环放下,反而是端起,托在了自己手掌心。 楚歌其实可以问原惜白的,然而刚才那喑哑低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他莫名的觉得,大概自己问出来了,原惜白指不定会很伤心。 “我我在医院里见过它。” “是么?” 楚歌点了点头,有一缕记忆划过脑海。 中秋那天,他们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原惜白俯下身,这枚白玉环从他的领口中荡了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那枚指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 楚歌如实的陈述了,凝视着原惜白的眼睛,小小声的指控他,那天明明想要扯下那张平安符,却不愿意扯下。 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原惜白却也没有发什么脾气,十分好声好气的说,自己做错了,早就应该把那张平安符扯下来了。 然后就把这枚指环给辛幼宁带上。 指环? 楚歌半抬起头,看着原惜白的面颊。 恰恰在那一刻,原惜白也望着他,那其中隐藏的伤感与叹惋还没有淡去,就那样直愣愣的刺入了他的眼底。 指环。 如同被无名的声音蛊惑,鬼使神差间,楚歌拉近了那根丝绳,用牙齿咬断。 磨损的力道令他的牙齿都生疼,而他却丝毫顾不上,只是一把将指环扣在掌心,抓住了原惜白的左手。 灯光下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毫无瑕疵,根根手指都十分漂亮。 楚歌将他的手掌拉得靠近,直到自己眼前,捕捉到了无名指。 尔后,缓缓将指环带上。 一寸一寸的侵袭,直到指根深处。 严丝合缝。 楚歌恍然。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一枚白玉环,是两人结婚时候的戒指。 却因为辛幼宁不许原惜白公开这段关系,使得他只能够用丝线串起,戴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那枚指环质地细腻,洁白莹润,在高处的灯光倾洒下,只透着浅浅的玉光。 原惜白五指反扣,蓦地抓住了他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深入到他的骨头里去。 “幼宁”原惜白声音发颤。 楚歌不曾抬头,他只是看着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只手。他轻轻挣扎着,挣脱开了些许,反倒是将自己的手指也嵌入:“戴上去了,就不许摘了。” 耳畔。 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样的激烈,原惜白胸口急剧起伏着,刹那间,空气里只听闻到了人剧烈的呼吸声。 十指相扣。 而他的那只手,却是光秃秃的。 他的呢 他的那一枚指环呢 心里有一点儿酸涩,紧接着,泛起来的是更多的懊悔。 久远的记忆回归脑海,楚歌想起来了,他终于回忆起那一枚指环的下落。 成对指环中的另一枚,在辛家一次盛大的宴会中,被辛幼宁随手丢掉,甩进了花园的草丛里。 茫茫夜色,凄凄风声。 原惜白不可置信,而他一声冷笑中走到了远处,再不回头。 . 舌尖抵到了牙关,徘徊的话却再也不能出口。 楚歌问不出来,他说不出话,那一段记忆实在是太过于冰冷,漠然无情到残酷。 “我” 晦暗而沉重的记忆攫住了他,让他发声都几近于哽咽。 “对不起” 徒劳的抱歉,连说出口都只觉得苍白。 楚歌发着颤抬头,就见着原惜白咬住了嘴唇,瞳眸漆黑,那是既犹豫又迟疑,最终说:“都过去了” . 灯光灼目。而他一个人坐在床中央,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原惜白就出去了,楚歌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是要做什么。 辛幼宁的记忆缠绕着他,教他不得逃脱。 耳力十分敏锐,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在缓缓地朝着高处去。 在思绪能够回转过来之前,楚歌便也下了床。 地板微凉。 他在一片黑暗中遥望着原惜白远去的背影,无声无息的跟着他上楼。 没有实体的幽魂,想要做这些,总是要方便许多的。 只消得轻轻一蹬,便从楼梯的最低处飘然向上,足不点地,便跃到了高处的走廊。 有一扇门被拧开了。 楚歌恍然间想起,那是原惜白的卧室。 以前他与辛幼宁两人分居,辛幼宁不许他在自己的卧室睡下,于是原惜白便时常又被辛幼宁赶下去,一人独睡。 后来辛幼宁出了事,原惜白自己也出了车祸,便长时间的睡在一楼的卧室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打开这扇卧室门了。 他飘到了门口,遥遥的望过去。 “刺啦”一声响动,原惜白拉开了床头的抽屉。 一个小小的绒面盒子被从中取了出来,按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 漆黑的夜色里,他的身影近乎于凝固,只有那一个深深的剪影,将绒面小盒压在了掌心。 那不知道是停留了多久,原惜白终于回过神来,他因为长时间的半跪腿脚发麻险些踉跄跌倒,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双手扶住。 急速飘转,楚歌站在了他的身前,又缓缓地要将手收回去。 却在一刹那间,被捉住了。 原惜白握住了他的左手,近乎是强硬的拉到了自己身前。 “啪嗒”脆响,惊破了夜色。 楚歌低下了头去。 原惜白跪在他的身前。 绒面盒子被轻轻打开,月光流照映亮了其中的物事。 一枚洁白细腻的玉环。 在看清楚那其中的物事的刹那,仿佛连头脑都在晕眩。 一人弃如敝屣,一人视若珍宝。 夏日夜晚,草木繁盛,他丝毫不顾的扔到了草丛深处,以为再不能够看到,又被谁,发了疯似的找回。 微微发着凉的指环被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缓缓地套在了他的手指上。原惜白的神情无比虔诚,就那样,推到了深处。 “幼宁” 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楚歌听到了那轻轻细细的声音:“你走之后,我把它找回来了” “这一次,你可不要弄丢了。” . 线索与证物被一项一项的搜集,再汇聚到一处。 跨越海外,遥隔万里,寻访校园,费尽了心思,总算拿到了一张又一张亲密的照片,更有音频与录像,忠实的记录了那两人的心思。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的贴切。 楚歌摩挲着手上的指环,看着桌上的照片,有些微的出神。 原惜白担忧道:“幼宁?” 楚歌回过神来,朝着他一笑:“有时候总会觉得以前活的莫名其妙,像是瞎了眼睛。” 原惜白轻轻地“啊”了声,目光中有些无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原惜白还没有听闻,楚歌已经朝着那边转过头去。 是李应,他身旁还有个陌生人。 看上去与李应差不多大的岁数,面貌平常,看不出什么特别,一扔在人海中便泯然众人矣。 楚歌眉心微蹙了三分:“说的就是他?” 原惜白点头:“是的吧,李应告诉我今天请他哥们儿上门来看。” 眼下的这个情况,他们不敢找外人,害怕信不过,也只能让李应去寻以前识得的人。 也就是李应说的,他读书时候的哥们儿,何玉关。 那两人在大门外停住,还不曾朝着里面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见着何玉关与李应两人的正面,可见嘴唇翕张,正在交谈。 楚歌凝神细听,终于捕捉得一鳞半爪。 . “哎哟,我说,李应”何玉关的眉头皱起来,“你朋友这家里,感觉实在是有些冷啊。” “冷?”李应匪夷所思,“今儿个就算没有太阳吧,但好歹也是个多云天啊又不是阴天,哪里冷了。” 何玉关道:“我不是说的天气,说的是你朋友家里。” 李应更加迷惑不解:“你这都还站在大门外边呢,就能够评价里面冷了?” 何玉关看了他表情,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李应说:“那你倒是说啊。” 何玉关不开口了,面色微微凝重,只是看着眼前的这栋别墅。 两个人朝着里面走,他发现李应好像一点儿都没感觉到那股凉意。 李应敲了敲门,原惜白过去,将大门打开了。 何玉关甫一踏上,便打了个寒颤。 原惜白道:“何先生,你好,敝姓原,想要请你来看什么,想必你都知道了。” 他身份其实还算得上是明星的,但何玉关没有半点儿惊讶,就把他当成个平常人似的,从外边进来,打量着里间。 还是白天,厚厚的窗帘都被拉上了,只有靠着大门处的那一片是薄薄的窗纱,泄露进点儿天光。 何玉关道:“原先生你这里实在是有些冷。” 原惜白道:“家里开着地暖的,其实温度还成想来应该是从外边儿带回来的冷气吧。” 何玉关摇了摇头。 这自然界的冷气,和此处的冷气,却是不同的。 一个是单纯的寒冷,而此处却是有一种隐隐的阴冷,教人从骨子里都觉得不舒服。 但是眼前的雇主,却像是丝毫没察觉似的。 何玉关不禁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其中找出来什么个究竟,那其实是有一点儿失礼的行为,也亏得原惜白心中有事,任由他打量。 忽然何玉关轻轻“咦”了一声。 “何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何玉关皱眉道:“你身上有很重的阴气,你没有感觉出来吗?” “阴气?”原惜白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感觉,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劲,比如自己被什么缠上了?” 原惜白若有所思:“被缠上了?比如游魂” “对!”何玉关立刻道,“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他看着眼前这蒙昧昏暗的光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否则好好的大白天,怎么会直接拉上所有窗帘! 何况他鼻子间还嗅到了,有一股非常清浅的,隐隐要消散开去的朱砂气息。 原惜白瞥了李应一眼:“你之前没有跟何先生说,请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 李应十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原哥” 何玉关一听这语气就有蹊跷,再一见着李应神色,躲躲闪闪,一时间满心疑窦。 “不是说原先生家宅不宁,怀疑有邪物作祟,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捣鬼吗?” 原惜白:“” 李应:“!!!” 躲在卧室里的楚歌:“???” 活似天上一道惊雷打下来,李应整个人都懵逼了:“喂何玉关,我什么时候这么告诉你了,我只跟你说的来帮朋友看一看宅子!” 何玉关:“我学这一门又不是看风水的,你喊我看宅子,难道不是要画个符捉个鬼什么的吗?” 原惜白:“” 李应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你咋想象力这么丰富呢,谁叫你展开这样联想的啊?” 何玉关讪讪道:“这不是做习惯了吗。” 李应白他一眼:“就算让你捉鬼,你会画符捉鬼吗?” 正中红心! 何玉关咳嗽了一声:“画个符捉个小鬼还能,厉鬼什么的就不成了” 闹了老半天,原惜白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李应只让他哥们儿过来,却没有跟他说明是什么事情,只是语焉不详的告诉他,需要他来看一看宅子。 然后何玉关依着老本行,就顺理成章的误解了。 原惜白哭笑不得:“先上楼看看吧。”. 三楼之中。 窗帘被紧紧拉上了,直到被原惜白扣开开关,才终于恢复轩敞。 何玉关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目光微微一动,明显愣了一下。 李应道:“你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个符吗?” 何玉关心不在焉道:“记得啊,不是个迷惑心智,驱人魂魄的符吗那玩意儿邪气的很,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就是这里。” 手指轻轻一划,原惜白手指停留了在床上人颈项间。 一时间何玉关不敢置信,目光中似乎受了很大震动。 原惜白察言观色,叹气道:“何先生,事实上,这一次,我是想要请你来招魂的。” 款款说来,谈疑惑,言怪状,道尽了近日来的诸般种种,连着这宅子阴气森森,从这里也全然得到了解释。倘若床上人的魂魄确然被驱逐出体,那么此间拉窗帘、阴气重,都为常理。 只是 何玉关眉头深深锁起,他抬起头,环望着四周。 两人一时间希望尽数系在其上,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倏尔,何玉关极其郑重的看着原惜白:“原先生,我并未曾感觉到,此处有生魂所在” 原惜白刹那间一愣,陡然道:“怎么可能,我”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被悉数吞入。 然而何玉关反应极其敏锐,立时道:“你见过?你看得到他?” 原惜白蓦地停住,极力平缓着己身呼吸,他脑中激烈挣扎,却不知道是否要说出来。 过得良久,原惜白才缓缓道:“何以见得,此处不曾有生魂?” 何玉关轻轻地“唔”了一声,取出了一面小巧古拙的铜镜:“如果有生魂,这面镜子应当能够照的出他。” 事实上一感觉到生魂就应当有反应了,可自从进来以后就安静的躺在他怀里,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动静。 他虽然学艺不算到家,但是否有生魂,却是能够感觉到的。 原惜白见着那镜子,缓缓朝着李应说了几句。 不多时,李应便从楼下取来了一面涂着朱砂的铜镜来。 何玉关一见着就愣住了:“你们其实也有啊?” 还未等的答话,复而又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那有照出来过生魂吗?” 原惜白摇了摇头。 何玉关立时就要开口,然而就在那一刻,铜镜被缓缓地翻转了过来。 刹那间,所有的否定与怀疑,都被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去! 第126章 act2·剜心 “这是, 这是” 隔着遥远的距离, 楚歌听到了楼上近乎于颤抖的声音,那个声音既不属于原惜白也不属于李应,毫无意外属于何玉关。 楚歌看不见, 他只是听得着, 然而意识十分灵敏。 满是惊讶与诧异,足可以见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这样的情况楚歌经历并不是第一次, 而何玉关看到了什么,几乎不做他想。 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够猜到惊呼后的真相。 无外乎就是铜镜背后, 那三个被他刻下的字母。 . 三楼之上。 当铜镜被翻转过来后,其后涂上的厚厚一层朱砂,还有朱砂表面那一道道嶙峋支棱的轨迹, 被悉数都收入了眼底。 那是三个字母组成了的单词,尽管歪歪斜斜, 不成样子,然而只要是一个智力正常的人, 都能够看出来那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 何玉关惊疑不定,一下子便朝着原惜白伸出手,想要去看那一面铜镜。 原惜白没有什么不愿意应允的,他直接就把那面镜子递给了何玉关。 何玉关伸出了手, 原惜白注意到他的手指非常的清瘦, 都清瘦到了有一些惊人的地步, 但又十分的修长。 或许搞天师这一行的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着痕迹的空想,脑子里漫过了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到了何玉关的身上。 只听得何玉关开口,不住的呢喃:“奇怪,奇怪” 原惜白轻声道:“何先生似乎一点儿都不认为,这或许是什么人做的恶作剧。” 何玉关摆了摆手:“朱砂阳性,驱逐邪祟,然而这一面镜子之上,阴气却特别的重可能你们看不到,但是在我们这一行的眼中,却十分的明显,尤其是这三个轨迹” 他用手指比划了比划,正好沿着三个字母最深处的划痕,露出了镜面铜色的地方。 何玉关道:“特别的清晰分明就是生魂画的,不可能是人类的恶作剧。” 只是 何玉关有着深深的不解,明明一切特征都指向了,此处应当有一个生魂,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呢? . 一开始的时候,原惜白还想过,要不要取出那一盘监控录像来,作为说服何玉关的证据。 他确然是这样想的,也生出了让李应去取来录像的打算,只是事到临头,却不知是怎么的了有一些犹豫和迟疑,然而到的了这个时候,这个想法却已经被打散了。 因为何玉关分明就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又陷入了什么牛角尖中,钻进了什么死胡同里。 “何先生,何先生?” 他轻轻唤着何玉关,然而何玉关正在那里喃喃自语,他眉头紧锁,几乎都拧成了一个川字,盯着那面铜镜,一眨也不眨,几乎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上面去。 原惜白喊了好几声,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停下来了话语。 他只能够等待何玉关思索完毕,最好能够找得出来什么方法,解决眼下的这一困境。 一时间似乎有飘转之音。 原惜白回过了头去,就见着楚歌不知道何时已经上了来,他站在了卧室的门口,遥遥的望着内间,却从头到尾,都不曾踏入。 ——幼宁? 他做了那一个口型,于是就看到楚歌缓缓地从门外进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何玉关依旧死死地捏着那面铜镜,喃喃自语,他口里发出来的音节非常的古怪,想要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什么,却是不能够分辨出来了。 .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活诸葛赛神仙,吹得夸夸其谈的那种人物?” “我咋知道呢楚三岁,我又没见过他。” 楚歌道:“统子,这不是就要你充分的发挥主观能动性么,你看不出来他是谁你就查一下啊” 系统翻了让老大一个白眼儿:“得,楚三岁,你是不是忘了咱这个世界,就只有过去了的剧情啊?” 根本连一点儿新的都没有! 楚歌恍然。 他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跟以前的世界不同,进入了这个世界后,他获知的剧情部分都是已经过去了的部分。换言之,他只知道辛幼宁割腕自杀前发生的事情,即便是那些也有好多都不清晰,至于之后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楚歌没有得到剧情。 因此后来出现的好多人物,他都不知道,既对不上名字,也记不住脸。 如果他能够知道原世界大致的剧情走向就好了,那样,系统也会得到资料库,大概可以帮他找一找,何玉关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觉得这不对劲儿啊,统子,为什么我一点儿剧情都不知道?”压根就不符合常理的好吧! 系统试探着说:“大概是以前真的太渣了?” 楚歌面无表情:“我的任务得到的行动对象哪个不渣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说得通的理由。” 系统咳嗽了一声:“或许是以前渣的程度令人发指呢?也说不定他其实早就已经挂了。” 楚歌:“!!!” 救命! 好好的讨论一下李应的来历,为什么直接转变到了鬼片频道啊!他胆子小一点儿都经不起吓得好吗! . 楚歌走到了何玉关身前,他在何玉关的身前站定,他甚至都有一些想要朝着何玉关伸出一只手,就那样直楞楞的放在他的鼻子底下。 当然这样的行为是非常的冒险的。 假如何玉关看不到他,那么他做了这一串儿事情毫无意义,假如何玉关看得到他,那说不定见着了他的行为直接给他上一顿超级超级狂暴的痛殴。 楚歌觉着自己还是稳妥一点儿的好。 他想了想,于是开口,十分谨慎的说:“何先生?” 何玉关一无反应。 楚歌又喊了他好几声,得到的结果无疑都是沉默,何玉关压根就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只有原惜白能够看到他、感知他、触摸他。 这样想起来,忍不住便有一些唏嘘。 就像三途河边,人间是那一头,而他在这一头,他想要去往人间,可眼前却又有重重森罗、幽幽鬼蜮,万丈波涛飞羽不渡,只教人看一眼都心生出绝望。 原惜白却是沟通他与外界万物的唯一桥梁。 “你看不到我”楚歌说,他离开了何玉关,不再站到他的身前,而是走到了另一边。 原惜白只觉得肩膀一沉。 耳朵像是被什么触碰到了,一刹那间心中一颤。像是被咬了一口,他听到了楚歌的声音,十分平静:“他看不到我。” 停顿不过是一瞬:“惜白,只有你,能够看到、感知、触碰到我。” . 过了许久何玉关都未曾思索出来答案,楚歌与原惜白两人都不曾催促他,只是 如果说一开始希望如同一橡木桶的馥郁美酒,只等着谁将他打开,将之带来,那么现下,那一个木桶之上,便是被人抽开了一根橡木板,于是,酒液就淅淅沥沥的流下,只会剩下一个空壳子。 他们的希望,可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子? 何玉关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铜镜,他的目光转向了原惜白:“我的确没有感知到生魂的存在” 原惜白立刻就要解释,但他被楚歌拉了一把,口里的话便被打断。 “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断,原先生,如果有生魂,这里的一切都符合那个特征。” 原惜白终于松了一口气,复而又心脏悬起:“何先生,你为什么感觉不到?你可以替幼宁他招魂吗?把散逸开去的魂魄找回来。” 何玉关的神色十分坦然:“大概是我学艺不到家吧,感觉不到。” 原惜白道:“何先生你太多虑了。” 何玉关摇了摇头,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他早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是一路来顺风顺水惯了,并没有什么个感觉。直到此时方才体会到,那以为的功夫其实根本就没有学到家,自以为出师了,结果实际水平却十分捉急。 便说着这一次,明明室内有个生魂,他却感觉不到,更不要说招魂了。 何玉关想要找出来一个理由,勉强解释道:“我大概明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大概是生魂离体太久了,但是又没有全然的走开,一直留在这里,所以进来之后,会觉得阴气格外的重。” 原惜白点了点头。 何玉关又道:“至于你说的招魂恕我本事低微,功夫没学到家,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做不到。” 一语言罢。 原惜白目光中的失望,几乎没有办法遮掩。 何玉关道:“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他肯定可以做到。” 失望一扫而空,原惜白眼里一亮:“谁?” 何玉关缓缓道:“我师兄。” . 这其实是相当为难的一件事情。 何玉关能够确定楚歌的存在,却是全靠的推理,并不靠着感觉,他明明是一个有所造诣的天师,却对眼下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够推荐了自己的师兄来。 原惜白道:“当真可以吗,令师兄真的可以给幼宁招魂吗?” 何玉关微微一笑:“如果说我的师兄都做不到那么全天下,应当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他先前眉头紧锁,愁眉不展,然而在说到了他的师兄时,整个人都好像鲜活了过来。 两相对比着实是有一点儿大,很容易就对着何玉关那个素不相识的师兄生出一些指望。 原惜白立刻就问道:“何先生,令师兄此刻正在何处?” 何玉关唇角翕张,只吐出来两个字:“寻龙。” 原惜白:“” 楚歌:“???” 李应:“!!!” 可以啊哥们儿,吹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寻龙?当人是三岁小朋友呢?! 大概是两个人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何玉关解释道:“我师兄向来行踪不定。他天南海北的走,常年都待在山旮旯里,具体要说是哪个山旮旯,我也是不知道的。这一次他受了人邀请,直接去了海上,想要在大海里寻龙点穴” 楚歌恍然。 原来何玉关口里的寻龙是这么个意思。 原惜白道:“那令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够返回?” 何玉关如实道:“原先生,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原惜白的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看着何玉关,将思忖良久的问题吐了出来:“何先生,假如离开身体太久了,会有可能回不去吗我心里一直都在担忧这事儿。” 何玉关不曾说话。 原惜白见着他神情,心脏就渐渐地沉下去。 这个眼神 他懂这个眼神的,分明就是默认了的样子。 倘若真的离开太久,以至于回不去 何玉关忽然道:“离开身体太久,如果执念消失,或许从此消散也有可能。” 那里外里的意思,分明就是魂飞魄散! 原惜白一开始还想要安慰自己,听到这句话后,满心的恐惧都浮现了出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似乎是想要让他镇定下来。 原惜白竭力使自己平静:“何先生,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稳定人的灵魂。” 何玉关的目光忽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尔后落到了他的手指上,继而开口:“你手上戴着的这枚玉指环,就是很好的介质啊?” 一双手闪电似的收回。 原惜白一时间沉默,他看向了手上的玉指环。 何玉关道:“如果我没有记忆错误,一开始,那个可以惑心驱魂的符咒,一开始就是戴在辛先生的脖颈处的,对吗?” 原惜白点头。 何玉关道:“那张符咒会比较快速的影响人的心智,驱逐人的魂体本来遭遇了那个符咒之后,倘若一个不慎,便很有可能魂魄被驱逐、直接消散,但就是因为这枚玉指环,帮他凝练住了魂体,是以你直到现在,还能够感觉到生魂的所在。” 一刹那间,原惜白摩挲着手上的玉指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好的保存这枚玉指环,千万不要疏忽大意了。”何玉关郑重叮嘱,“就算我去海外寻找我师兄,但在这之前,你也得保证着,那个生魂的魂体不会消散。” . 何玉关离去了,临走之前,他向着原惜白保证,自己不日便会前往沿海,出海寻找自己的师兄,尽快把他人给找回来,处理眼下需要着招魂的情况。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也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原惜白握住了楚歌的手掌,将之翻过来,仔细的看着被戴在无名指上的那一枚玉指环。 这两枚玉指环都是他所带,最后拿去当做了婚礼上的信物。 其实婚礼之中,大多都是选择的钻戒进行交换,用玉指环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 那时候辛幼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觉得玉指环上没有钻石、不算钻戒,也算不上真正的交换戒指吧,于是轻而易举的答应了原惜白的要求。 也就不过带了那么一会儿,后来一怒之下辛幼宁就把玉指环扔了,是原惜白在杂草丛中摸索,将玉指环找了回来。 原惜白对着楚歌手上的玉指环看了一会儿,突然间伸出手,开始用力,想要拔下被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玉指环。 楚歌被他这突然而来的行动给吓了一跳:“等等,惜白,你做什么?” 原惜白十分认真的说:“何先生不是说这个玉指环可以帮你稳固住魂体么,我把我手上的这一个褪下来,给你带上。” “惜白,这哪儿跟哪儿啊。”楚歌简直是哭笑不得,想要按住他的手。 原惜白对于他的动作反应也十分的明显,直接扭手想要挣扎,把楚歌的手甩下来。 楚歌一个没有吃准力气还当真被他甩开了手,就见着原惜白当真要褪下玉指环。 “停,停停停!”楚歌一声大喊,“惜白,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原惜白的手被他按住了,仍然在挣扎,闻言道:“什么事儿?” 楚歌笑了一下,手指按上了他的那枚玉指环:“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这枚玉指环,最近才戴上啊。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你的那枚,在颈项中挂着的。” 事实正是如此。 “所以,你是不是走了牛角尖?要知道,就算何玉关说的是真的,玉指环可以帮助我凝住魂体,但最开始让我不至于魂飞魄散的,还是被你带在身上的这一枚啊。你及时的找到了我,带着这枚玉指环,于是我的魂体被稳住,变成幽灵留在你的身边。” “因为你这样才继续存在了下来。” 原惜白一言不发,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眼瞳极黑,乌沉沉的,那样直勾勾的把人看着,迥异于平日里温柔宁和的模样,几乎是有些渗人的。 楚歌却并没有害怕,朝着他笑起来:“怎么样,你想想,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吧” 过的许久原惜白才点了点头,总算放弃了把自己手上这枚玉指环给褪下来,转而给楚歌戴上去的想法。 楚歌的手轻轻覆过去,扣在了原惜白的手背之上,轻声说:“而且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情,你忘了吗?” 原惜白侧过了头,不明所以。 楚歌不曾开口,只是微微的笑着,凝视着他。 却是并不曾说出来,想要教原惜白自己领悟出来。 可惜原惜白平日里瞧着甚是灵光,这个时候,那些机灵与聪慧却不知道被丢到了那个爪哇国去了,满目都是疑惑,脸上尽皆是欲语还休,十分不解的道:“我忘记什么了啊?” 楚歌手指点在了他的指环上,还是不曾开口。 “幼宁”原惜白温温柔柔的说,目光如水波一样,在他的面上轻轻流淌过,“我记忆不好,总是忘,你倒是告诉我,我究竟忘了什么事儿呀?” 楚歌叹了一口气。 他心念一动,倏忽间俯下了身,撤开了手。 于是,轻巧的吻便如同飞羽,落在了原惜白的手指根处,倏忽飘转而逝。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这一次,戴上去了,就再也不会摘下来了么?” 原惜白唇角微微的勾起,他满眼都是笑,就像是漫天的星河坠落入了其中,比天际最遥远的一颗星子还要闪亮。楚歌怔了一怔。 倏忽间,他反应了过来:“好呀,惜白,你明明记得的,却骗我!” “哪儿有”原惜白咕哝着,坚决不认,“我才没有,我就是记不得了,想不起来了。” 他这样子,一本正经,却惹得楚歌玩心大动,一时间禁不住,伸出手去刮了刮他的鼻子:“惜白,说谎话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 原惜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甚至还伸手去捂住自己耳朵。 楚歌当真被他这孩子气的行为给逗得啼笑皆非。 他有时候觉得原惜白已经成长了,有时候又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欺骗人的假象,原惜白根本就还是一个天真纯善的孩子。 系统啐了他一口:“楚三岁,人家是童心未泯好吗,哪里像你哦!“ 楚歌登时就炸开了:“嘎哈啊嘎哈啊统子,你说话要说清楚啊?” 系统说:“你还好意思觉得别人是孩子,你自己都只有三岁的好么!” 楚歌:“” 喂喂喂,哪里呀,他都能给人戴戒指了! 第127章 act2·剜心 何玉关的出现无异于是给原惜白带来了一线希望, 时至当时, 他终于知晓了楚歌有醒过来的可能,心头不免松快,是以平日里行事, 都轻快了些许。 被他所感染, 大抵也是因着有了指望,楚歌也轻快了一些。 原惜白无比期待的等待着来自于何玉关的消息,但何玉关一去之后, 却如同石沉大海,并无一丝半点儿音信传回,却像是失了联系。 心中不免惴惴, 然而也并无他法。 原惜白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等待,凛冽寒风里渐渐走到冬日,结果未曾等来何玉关, 反倒是先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一天集团里照例要进行会议,原惜白自然不可缺席。 楚歌跟着原惜白一同, 从高层办公室里下去,两人走的是专属电梯, 空空荡荡,没有提防着,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一个人。 辛又鸣衣冠整齐, 仪表堂堂, 正巧从另一边的电梯里走出来, 一见这是她,登时面上就露出来了一点儿笑:“原老师,又见面了” 脚步不自觉的就是一顿,放缓了一分。 楚歌将脑袋搭在了原惜白的肩头,身体也靠上去,甚是没有形象的朝着他的耳朵吹气:“来啊,惜白,快看啊他装的好平静的呢。” 确然是这个样子的。 辛又鸣面上的笑意不会假,而在他眼神中,丝丝的惊讶与欣喜更是不容错认,他就像是以前很多次遇到时候的那样,遇见原惜白,于是,整个人都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然而,只要想到,他一边这样若无其事的笑着,一面又做了什么事情,原惜白几乎要不寒而栗。 他第一时间甚至都忘记了回答,还是楚歌在他耳边小声咕哝着,注意一点,小心一点,不要这么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旋即便恢复如常,朝着辛又鸣点了点头。 擦肩而过,然而忍不住的心里便是生出了一点儿疑惑。 辛又鸣他来这里做什么? 楚歌甚是没有形象的捏他的手:“想想你接下来是要去做什么的” 接下来他要去做什么? 想到的一瞬间,原惜白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集团将会有会议召开,他是要去参加会议没错,而辛又鸣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 原惜白心中渐渐生出了一点儿不好的猜想,而当他在会议室中,看到辛又鸣出现在了其间后,那点儿不妙的猜想正式达到高潮。 他坐在首位上,面色如常,心中却有如惊涛骇浪,几乎要止不住的去想,辛又鸣到底做了哪些好事。 买凶杀人的啊 直接导致了辛幼宁直到这个时候都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过来。 辛又鸣笑意悠悠的做自我介绍,原惜白心中却觉得无比糟糕,都是要楚歌提醒他,才能维持住平静的面色。 “轻松点儿呀,惜白你可是演员的呢。”楚歌靠在他的身后,凑到他的耳边,一点形象都没有的说,“好歹也得装出个样子,把他骗过去的呀” 原惜白的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想要说话,但最终忍下去了。 他有些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回答楚歌,然而在来来往往都是人的会议室里,想要直接开口却是并不可能,于是便只能够竭力保持住面皮上的平静。 即便这样都有些说不出的艰难,他控制不住的去想辛又鸣。 一个标签被贴了上去:屠夫。 或者说,刽子手 . 会议结束后原惜白直接离开,并没有什么留下来寒暄的想法。 他回到了高层的办公室中,刚刚一进去,没有来得及歇上一口气,电话铃音就响起。 前些时日他一度拔下了电话线,是后来才又接上去的。 原惜白朝着电话屏幕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串陌生数字。 开头与平日里所见的都不同,并不是集团内部的号码。 楚歌站在他的身边,目光黏在了电话屏幕上,轻声道:“是我父亲。” 辛致和。 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来,为什么突然会在这个时候,巧而又巧的打过来? 原惜白伸出手,将电话接起。 辛致和的声音从中传来,甚是语重心长,还带着些微的笑意。 然而当他的意思透过话筒传过来之后,原惜白的眉却紧紧地拧起来。 原惜白仔仔细细的听着辛致和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的确定他的意思。在发现辛致和的来意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并无甚么不同的时候,一刹那间,心中如同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直直凉到了心底。 他禁不住去看在一边的楚歌,谁知道楚歌却站在了他的身后。 肩膀沉了一瞬,是楚歌靠在了他的肩头,却教原惜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话筒被放下了。 原惜白的手朝着后伸去,他抓住了楚歌的手。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抓着这双冰冰凉的手,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心中直直冒出了一股寒意,又觉得酸涩难当,微微的都泛出来了心疼。 辛致和的话语犹自响在耳边。 今日里,辛又鸣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然。 适才辛致和的电话为他的出现做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辛致和告诉原惜白,体谅着他的工作强度,也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特意派了一个人到公司来帮他的忙。 如果是其他什么人,原惜白定然会欣然接受,因为那意味着辛致和终于不是无动于衷,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他与楚歌的困境。 可是,偏偏是辛又鸣。 其他人谁也不是,偏偏是辛又鸣。 和辛幼宁一般大的年岁,甚至不动声色买凶杀人的辛又鸣。 却被派过来,帮助原惜白。 那就像是被害人想要抓住凶手,却被警察又推到了凶手的那边去,并且被安慰着,放宽心,他不会害你。 辛致和到底知道,辛又鸣做了什么事情吗? 楚歌微微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道:“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了。” 原惜白转过身来,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幼宁”原惜白欲言又止。 楚歌笑了笑,道:“我没事,老爷子他心里想着什么的呢,我大概也能够明白的过来” 偌大的办公室内,一时清净,只有他的话语,在缓缓回响。 “我昏迷实在是太久了,倒这个时候都还没有醒。在老爷子的心里,恐怕都已经做好了我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打算。他是个商人,自然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既然我醒不过来,那自然会另外找一个人来,继承他的权益。” 而那个人 辛家之中,上上下下,又会有谁,比流着他的血脉的辛又鸣更加合适呢? 辛致和以为原惜白与楚歌并不知晓。 然而他们却偏偏已经查出来了辛又鸣与他的干系。 楚歌微微笑了一瞬,语气幽幽:“或者说,知道你已经晓得了辛又鸣的身份却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你一个警告。” 原惜白紧紧地抓着楚歌的手,看着他面上的笑。 他甚至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楚歌也还能够笑得出来。 此时此刻,辛致和的打算,再清晰不过了。 他决定放弃辛幼宁,转而捧起辛又鸣,将心血倾注到辛又鸣的身上。 或许他知道辛又鸣做的好事,或许并不知道。 但是,那又如何呢? 总归辛幼宁醒不过来,总归他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便是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也都是顺理成章的。 而辛又鸣能力又确然不错,最重要的是,与脾气强硬刚烈的辛幼宁截然相反,他是一个乖乖的孝子,足以讨的辛致和欢心。 . 在辛致和的那一通电话后,即使是要反对,明面上都没有了理由。原惜白不能够打草惊蛇,是以只能够虚与委蛇。 在集团的数次接触中,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十二万分仔细的应对。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再一次确认,辛又鸣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辛又鸣的能力很强,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初初进入集团、才开始学习的新手。 旁人或许觉得他是学习能力很强,而看在原惜白的眼里,却只觉得胆战心惊。 辛又鸣一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他似乎是很喜欢过来找原惜白,常常内线电话打上来,光明正大的过来请教。 出入集团不久后,因着行事作风,就被打上了“原惜白党”的标签。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知道老爷子空降了一个人过来,帮助原惜白。 而原惜白为了稳住辛又鸣,也是为了打听更多的消息,按捺住了自己,与辛又鸣周旋。 他早已经告别了演员行当,里面的技艺却又在这一时被捡了起来。 时刻牢记着,行事说话确然滴水不漏,将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完美。 一开始楚歌看着还觉得有趣,是不是打趣原惜白两句,到的后头,却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楚歌说:“不想理他就不理他,没必要给他什么好颜色的看。” 这一次,两人的角色却像是倒了个个儿来。 原惜白浅浅笑起来,道:“不妨事儿,幼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楚歌看着他,像是想要看他究竟是怎么想。 原惜白不免问道:“怎么了?” 楚歌声音闷闷:“你这个样子,总让我觉得,你是在施展‘美男计’。” 原惜白登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说什么玩笑呢,幼宁。” 楚歌幽幽的道:“你看不出来?惜白,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可是都看出来了。” 辛又鸣的那些个眼神,又没有特别的藏着掖着。 像是做了点儿掩饰,却是勾人的那种欲语还休,特意勾引着人探索。 其中的意味,便是个瞎子都能够瞧出来。 原惜白压根没想着他是这么思索着,一时间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你误会了,幼宁。” 楚歌盯着他:“我才没有误会。” 原惜白耐心道:“我知道你以前不怎么面对这种事儿你知道明星们的粉丝吗,其中有些狂热的,大多数都是这么个样子,辛又鸣与那些粉丝,并无甚么不同。” 楚歌“哦”了一声,语气波澜不惊:“你是想要哐我,辛又鸣这些行为,只是你的一个小粉丝?” 虽然语气听上去很正常,可听听内容,怎么都像是在吃飞醋。 原惜白道:“大概是这样的。” 楚歌盯着他,语气幽幽:“你可是许多年前,救了他的命呢。我知道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呢。” 原惜白:“” 他看着眼前人,心中说不出的好笑,却又泛出来了一股子莫名的喜悦,于是,禁不住的笑。 楚歌恼羞成怒:“笑,笑什么笑!” 原惜白哄他:“好好好,不笑了。” 却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楚歌不高兴,十分郑重的表示:“我觉得,可以收网了。” 对于他的决定,原惜白向来都是只有赞成的份儿:“好,你说收网就收网。” 旋即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楚歌。 楚歌被他看得不自在,禁不住道:“怎么了?” 原惜白微微笑起来,柔声道:“我想着许多年前你就已经救过我一次,便是要以身相许,我也已经许给你了吧只是不知晓,这位小哥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被那么一喊,楚歌面皮几乎都有些发烧。 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想要把头给低下去,不去看原惜白此刻的眼神。 却被人控制着,将头抬起来,细细绵绵的吻过他的面颊。 原惜白的手似乎向下探了一分。 身体朝着后方仰去,耳边听见“哗啦”一声,似乎是桌子上,有什么东西被拂下去了。 楚歌骤然惊醒,经不住道:“别,别在这里” 原惜白俯身上来,喑哑道:“不行” 楚歌想要按住原惜白的手,却反而被原惜白按住。 凝视着他的那双瞳眸漆黑,乌沉沉的瞳色中,却漫起来些微的笑意。 原惜白缓缓地进来,贴住了他的耳廓:“我已经忍不住,想要以身相许了” . 一组照片悄然流传于网上,一夜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事情的起源是一位八卦娱乐博主,在微博上放出来了一条消息“周一见”,登时间惊起了吃瓜群众好奇心无数。 众所周知这位博主堪称狗在八卦行业中的标杆,在八卦上的认真、敬业程度,几乎可以与大英帝国某小报太阳报媲美,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一个大料。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猜测满天飞,“周一见”底下的评论,堪称是群魔乱舞,猜这名影星八卦、散发那名歌手黑料的,此起彼伏,不一而足,更有无数群众呼唤,博主千万不要被公关掉,他们还嗷嗷叫唤着,等待周一带给他们一个大料。 于是周末的日子显得那样的难捱,只恨不得把时钟都拨快几圈,赶紧到的周一,好去看看那大料是什么。 没提防着周末的晚上,就有另外的博主出来,发表了一条耐人寻味的消息: “不用周一了,今晚就帮你们见。” 与之相呼应的是十分贴心的阿特了原博主,并且还贴出来了一段视频。 一段原原本本的,没有经历过任何处理的视频。 号是明显的小号,干净的不可思议。 一开始还有吃瓜群众想着这厮是谁摆明了跑过来蹭人气蹭热度,明知道博主要周一见居然还敢这么说,等见得料以后,登时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卧槽,居然这么劲爆! 画面上的那个人,是那个什么什么,前不久刚刚回国,又跟辛氏集团的那个boss闹得风风雨雨的新锐导演是吧! 那名字特别特别难念,还要查一下字典才知道。 对,姓原,叫原嘉澍! . 这个一开始被广大群众痛斥蹭热度的小号上,放出来了一段视频。 一段非常之清晰、非常之还原的视频。 还原到了什么程度呢? 就比如说,那视频上面,是一点儿码都没有打的。 画面上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正对着镜头,可以非常清楚的辨认出,那就是某刚刚回国的新锐导演,原嘉澍。 他充当了视频的主角,与另一名男子不同,上演了一出为爱鼓掌,其激情火辣的程度,直直教人咋舌。 视频不算太长,可是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 从前戏到过程,再到事后 一时间,全吃瓜群众都沸腾了!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群众呼唤着博主赶紧的赶紧的再来一个大料,哪知道博主放出视频后又放出一段消息了就彻底的消失无踪,那发出来的第二条消息,看上去也是十分耐人寻味的。 “害怕‘周一见’被公关掉,溜了溜了。” 然后就彻彻底底的戳不动了。 小号的微博上,从头到尾就只有两条消息,可是其劲爆程度 一时间转发的转发,右键的右键,无数吃瓜群众奔走相告。 闻风而动的观众赶来,想要点开微博,去看视频,却发现 卧槽?居然已经被删掉了?! 是的呢,这段视频的尺度,的确是有一些大的呢。 冲击来的彻底,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成功的和谐掉、点进去看不到了。 但偏偏人类就是这样一个心理,越是不想要他看,心里就越发的想要看。 原本觉得可能没有什么兴趣,可一时间视频一被删,却像是给了人某种暧昧的、隐秘的信号,一时间,博主第二条“溜了溜了”的微博上,充斥着各种求资源、求种子、求网盘,留下邮箱留下联系方式的举动。 更有一部分吃瓜群众,选择了直接摸过去当事人的微博,在原嘉澍的微博下,发表各种到此一游。 而另一侧。 原嘉澍的粉丝们几乎炸开了锅。 一大部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拼命地辩解视频是假的,唇枪舌战是有人合成了视频想要诬陷原嘉澍。 立刻就被火眼金睛的观众指出来,某分某秒,视频上高清露脸,事实上大部分的时候面容都十分清晰,就是原嘉澍,根本就没有错! 实打实的钛合金钢锤,堪称是铁证如山,根本就翻不出什么花浪,辩驳视频里不是原惜白显得如此的苍白与无力。 登时粉丝又转变了角度,改为声称,与恋人做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你情我愿,顺理成章,反倒是偷拍下这段视频、将之放上来的人,才是无耻可恶,堪称诛心。 对! 说的就是那个藏头露脸、发了两条消息就装死、彻底戳不动的博主没错! . 原嘉澍先前之所以闹得风风雨雨,跟辛幼宁高调到丝毫都不掩饰的追求行为有很大的干连。 基本所有的吃瓜群众,不管是持续跟踪的、还是闻风而动的,大抵都知道原嘉澍和辛幼宁之间的这一段关系,就算不知道的,此刻被科普一下,也就知道了。可是 立刻就有人指出来,那画面上的另外一个人,压根就不是辛幼宁啊? 粉丝气都快要气炸了,拼命地问,哪里就不是辛幼宁了? 你看着那面貌,你看着那眉眼,你看着那神情,如此的温柔 根本就是辛幼宁没错! 第128章 act2·剜心 辛幼宁微博的底下彻底被攻占, 他那上面悬挂的最后一条微博还在与原嘉澍秀恩爱, 原嘉澍写的是“我的幼宁”,而辛幼宁,他十分大方的承认了。 时至今日, 此时此刻 辛幼宁呢? 辛幼宁呢! 霸总人设不崩、对着原嘉澍一往情深, 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辛幼宁呢! 不是什么集团的掌舵人吗,难道不要面子了吗,赶紧出来把这段视频给压下来啊?! 再不济, 最起码快点给原嘉澍声明支援两句啊?! 敢做不敢当,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辛幼宁的微博下,原嘉澍的粉丝彻底吵翻了天, 赌咒、发誓、谩骂、恶意攻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那条秀恩爱的微博直到现在都还挂着的,可是辛幼宁,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彻底消失了一样! . 等到周一早上的时候, 整个事情已经彻底的发酵开。 有关于原嘉澍的这一段“不雅视频”流出传的沸沸扬扬,更因为另外一个当事人辛幼宁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达到高峰。 一时间根本就没有人出面来应对, 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猜测如杂草般疯长。 到的周一上午、正式上班的时间,老古董作风的集团仍然没有给出来什么回应,同一时刻,反倒是另一边, 有小号爆料称, 辛幼宁眼下还昏迷着, 根本就没有醒! 这条信息立刻就被原嘉澍的粉丝给驳斥了,七夕夜的那一场车祸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明明那个时候,还有他出院的消息,而且他之前还秀了恩爱,怎么可能还没有醒! 可是 那上面的那个人,的确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像辛幼宁啊? 是的,很像,但还是有差别。 一个不注意说不定会错认,可众多技术帝通过高科技辨别出来,为爱鼓掌的视频另一个主角,并不是辛幼宁! 刹那间,吃瓜群众们更加沸腾了。 众所周知原嘉澍与辛幼宁是一对儿,如果说一开始还能说视频是一对情侣之间、天经地义,只是无意被人泄露出,那么到了此刻,视频的性质就已经彻底的转变了。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死了一晚上、怎么戳也戳不动的小号博主,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一般,发布了第三条消息: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卧槽?! 这这这博主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石惊起千层浪,博主发完这条消息又一次消失了,再次回到了死都戳不活的状态,可是他发布出来的这条消息,里面是个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吧! 啧啧,头顶草原绿油油啊! 里外里再明显不过,画面里的另外那个不知名男子根本就不是辛幼宁,联系到之前有人爆料辛幼宁现在还昏迷着的消息,似乎一一都可以对上。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猜测,另外一个人是谁。 要知道辛幼宁的追求手段堪称是轰轰烈烈,配合着他的地位和身家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吃瓜群众们之前就指望着两人之间的分分合合做故事了,连多年前原嘉澍远走海外、辛幼宁黯然神伤都翻了出来。 这么多年辛幼宁一个绯闻都没有,几乎是全心全意的等待着原嘉澍,可是原嘉澍? 背着他和别人好上了??? 有什么比全心全意爱着另外一个人,却被悲惨的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更加的糟糕呢?! 蛛丝马迹被悉数揪了出来,想要探索究竟。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吃瓜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就有人指了出来,看录像,这地方是自己住过的某某医院。 立刻下面就有人反驳,这医院自己也去过,压根就没有这么一间病房,这根本就是在造谣。 先前抖露消息的人直接就甩了几张图片出来,言明那是特护病房。 看那环境、看那摆设,分明就是一般无二的没错。 楼层盖了无数层,高楼大厦平地起,有人调侃,果然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新锐导演”,在医院里也玩的这么的开放。 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直接闲聊胡侃起来。 喊着“周一见”的某娱乐八卦博主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响动,似乎勾起了人们的兴趣就消音无踪。吃瓜群众当然是不干的,吃了这小号的的视频瓜,又纷纷跑到了娱乐八卦博主下面去留言,一个个的告诉他,不好了,博主,头条被抢啦,你赶紧出来,正一正自己八卦界王者的威名啊 吃瓜群众纷纷呼唤着博主赶紧放料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不过在视频瓜已经出现的当下,似乎再来什么瓜都有点儿冲击力不够,他们现在只指望着博主赶紧告诉他们,视频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咦,辛总不是也住在这个医院?” 光说话没有图,自然是假把式,这位群众也深谙此点,配上了一张高清大图。 图上正是一张住院床号的单子,而那上面的名字,正正是辛幼宁没有错! 高清大图,没有瑕疵,那上面详细且清楚,而且单子正是制式的那一种,最为微妙的是,一发出来后,就被秒删了! 秒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 众人大为惊愕。 闻风而动的群众有那么一些并没有赶上,不禁捶胸顿足大呼可惜,但也更有手快的壮士迷之手速截图飞速转发,消息像长了腿脚一样,顿时席卷。 立刻就有人驳斥这是造谣,辛幼宁的病床单子这些怎么可能被散发到网上来,医院都是注重保护病人隐私的,这张所谓的住院单号,根本就是为了迎合观众们的好奇心理。 这话十分在理,众人将信将疑。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时刻,又一枚重磅炸弹浮出了水面。 老古董一样、百年都戳不动的医院官方账号,发表了一则声明,表示强烈谴责这名将病人隐私四处散发的工作人员,并且表示经由调查已经查出来发图人是医院内某某科室某某某,已经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处理,并且加扣绩效三个月。 一时间众人哗然。 这一则声明,与其说是辟谣,还不如说是证据。 这下子,先前那张病床单子的真伪性,立刻就可以定论,妥妥就是真实的没有错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 有好事者存了原嘉澍的为爱鼓掌视频,与辛幼宁的住院单子一对比,登时间就发现—— 卧槽? 这医院就是辛幼宁住的那个医院? 这病床,好巧不巧,就是隔壁房隔壁床? 吃瓜群众:“!!!” 霸总人设不崩的辛总到现在都还是睡着的是吧,据说辛家的集团现在是个外来人在掌权。 而就在他昏迷的时候,他的隔壁房隔壁床,原嘉澍正在 啧啧啧! 原嘉澍的微博下面几乎都炸了,到此一游的人越来越多,但更有许多粉丝拼命洗地,表示那都是辛幼宁剃头担子一头热,他们家嘉澍才没有接受辛幼宁的追求,他早就有对象,有对象了!圈外人,十分恩爱! 但围绕着隔壁房隔壁床的猜测还没有停歇,无数人都对此都十分好奇。 原微博下。 立刻就有人说,自己去过这家医院的特护病房,录像里的那一间,还有辛幼宁住着的那一间,的确是挨着的没错,墙靠墙,背靠背。 这就很刺激了。 拜当时脑子有病的辛幼宁所赐,当时各大营销号通稿全网宣传,铺天盖地的轰炸式袭击,务必要将原嘉澍追到手。 于是,广大吃瓜群众就看到今天辛幼宁去探了原嘉澍的班,明天辛幼宁宣布会给原嘉澍的新电影追加投资,后天就变成了辛幼宁邀请原嘉澍度过浪漫七夕 此间种种,还未曾淡却,被这么轰炸着,便是个路人,差不多也知晓,辛幼宁对原嘉澍一往情深了。 尤其是七夕夜那场车祸。 以前的爆料被挖了出来,是一名员工感叹老板一个霸总为了追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出了车祸第一时间做的就是要把心上人护住,即便是自己身受重伤也在所不惜。 时间、地点、事件 当时这些就差不多对上了,被原嘉澍的粉丝找出来,到处炫耀似的宣传,耀武扬威一般的,感叹原嘉澍找的这对象可真好。辛幼宁情愿自己重伤也要保护他的安全,还很是刷了一段时间的“遇到这样的男朋友你就嫁了吧”。 而现在 卧槽? 辛幼宁重伤未愈,一墙之隔的地方,原嘉澍居然背着他,与另外的男人缠绵? 视频当时只不过爆出来了一小段而已,但从中能够捕捉到的原嘉澍的神情,分明是欢愉快意的,没有一丝半分的勉强。 这就非常的狠毒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吧? 所谓奸夫淫夫,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娱乐至上的年代,若是找到了什么惊天大瓜,那观众们一定是看得津津有味、彼此分享的。 原嘉澍、辛幼宁,这两个人的微博下面,已经彻底沦陷。 喊着周一见的直到现在都没有周一见,简直是让人心痒到了极点,猫抓虫爬一般。 这视频都出了,蛛丝马迹也一点点被扒出来了,就算要被公关,估计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所以啊,料呢,瓜呢,锤呢,赶紧放啊!盼望着,盼望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周一见终于放出了自己瓜。 一组长图,一对情侣,拉拉扯扯,卿卿我我。 从国外道国内,从圈内到圈外,涵盖方方面面、边边角角,从两人的国外亲热照开始,一直拍到了国内,深夜,两人一同上了某高档小区,两天未曾出门下楼。 很不巧,那个小区的房子,还是辛幼宁名下的。 至此,两人长达数年的奸恋情热,彻底坐实。 此瓜之大之圆,汁水之香之甜,简直是让群众们一本满足,有人捋了捋时间线,登时间一万个卧槽。 如果按照这些石锤没有错,那就是原嘉澍离开国内、远走海外后不久,就跟视频中男子勾搭上,两人俨然一对情侣,出入并不避人,缠绵数年,转身原嘉澍又回了国,抛下自己的小男友,对着辛幼宁若即若离。 当然,说抛下,也没有抛下,不过是转为了地下情。 看时间线,七夕夜的车祸前不久,他还和小男友滚在了一起,而七夕夜的车祸后,辛幼宁重伤昏迷的时候,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并无一分半点儿焦急与担忧。 众人叹为观止。 一方面,简直惊叹原嘉澍的手段,另一方面,又觉得辛幼宁实在是惨,头顶上带了这么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周一见的博主在末尾,非常有意思的放了一个问题: 猜猜原嘉澍偷情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保存了录像的网友赶紧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翻,不错过一点点线索,终于有技术帝出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辛又鸣! . 主题:是同音字还是谐音字?818原嘉澍病房出轨、热吻劈腿、奸恋情热的地下男友。 楼主:好雨藏恶臭 内容:感谢博主,感谢广大网友,最近吃瓜吃的hin开心,忍不住就想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扒一扒最近年度大戏的男主角。某床上不雅视频泄露的新锐导演大家都知道的吧,楼主恰巧有一些渠道和信息,废话不多说,下面上图[doge] 1楼:火钳刘明,前排占座! 2楼:楼主有意思吗,顶着黑我们嘉澍的马甲,发这种明显黑人的帖子,麻烦下次开贴黑人之前,先把你自己的狐狸尾巴藏一藏好吗! 3楼:滚滚滚,你们家劈腿出轨的恶臭雨还用黑?这种人就该待在国外,不要污染国内的空气。 楼主:不陷害任何一个,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我就上照片了,嘻嘻嘻,你打我呀[照片][doge] 4楼:卧槽!这是辛总高中时候的照片吗,好帅,舔屏舔屏 5楼:舔屏+1。 6楼:舔屏+10086。 7楼:舔屏+身份证。 楼主:喂喂喂,你们看清楚,这不是辛总上学的高中啊,注意校服! 8楼:似乎想起来了,辛总他读的私立学校,好像不穿这种校服吧? 9楼:+1,没见过公布的校服照啊。 10楼:傻逼楼主你合成的什么鬼玩意儿,我告诉你我们雨水粉是不会相信的。 楼主:嘻嘻嘻,你们猜呀,这是谁?[照片][照片][照片][照片][doge] 11楼:楼主你不要开玩笑了,这就是辛总好吗,献出我珍藏八百年的老照片[照片] 12楼:帅,舔屏 13楼:舔舔舔,帅帅帅 14楼:咦,等等,怎么我觉得,好像跟楼主的照片看上去有一点不一样? 楼主:嘻嘻嘻,高清的图来了,不要赞美我[照片][照片][照片][doge] 15楼:卧槽,真的不一样,你们看神态,差的好远! 16楼:单看很像但是合到一起,卧槽真的不是一个人! 17楼:你们看标题,同音字,谐音字,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18楼:嗯,我也有+1。 19楼:咦,让我想想,辛幼宁,辛幼鸣卧槽,不看字,只听读音,超级像的! 20楼:这该不会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辛总任凭兄弟睡人妻,我心里也是佩服的。 21楼:楼上注意,是辛又鸣,不是辛幼鸣。 22楼:有什么区别,名字这么像,长得也这么像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23楼:沉思+1。 786楼:此楼涉嫌造谣,已经申请删除。 楚歌坐在电脑前,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个帖子。 原惜白站在他的身后,很是无奈:“别看了,幼宁,没什么好看的。” 楚歌答非所问:“这帖子申请删除了诶,惜白。” 原惜白道:“删不掉的,我打了招呼了当然,你要是想要删除也可以。” “那怎么行呢!”楚歌义正言辞的说,“我看这个帖子说的很对,很贴切,很符合事实真相,一点儿都不是造谣嘛。” 原惜白:“” 他简直是哭笑不得。 反击已然正是开始,身为当事人的楚歌,态度反而跟吃瓜群众差不多,十分热烈的跟着这一八卦的进展,数版联动,他就到处辗转,看了这贴又看那贴,还时不时的点个赞。 原惜白无奈道:“小心点,别乱点赞。” 楚歌含糊道:“知道,知道,我登录的小号。” 他扫了一半天,突然间眼睛一亮,赶紧冲着原惜白招手:“惜白惜白,你快来看,这个是你请的吗?” 原惜白扫了一眼标题: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海归交际花竟周旋于两兄弟之间? 他嘴角抽了抽:“不是,我只是让人引导一下。” 楚歌一个点赞:“可以的,可以的,人才啊!” 原惜白:“” 楚歌赞叹道:“我觉得这哥们儿非常的不错,有前途,有希望,值得培养。” 布置里不过是下了一个饵,其他的还要网友们自发填充,原惜白只不过是让人朝着这方面引,立刻就有人跟上。管他是脑洞大开也罢,管他是狂蹭热点也罢,总之,楼主就录像另一位当事人与辛幼宁展开了充分的八卦,最后言之凿凿的断定了,辛又鸣与辛幼宁,就是两兄弟,而原嘉澍,就是惹得他们兄弟反目成仇的罪魁祸首! 楚歌笑的直打跌,不忘了让人把帖子顶上去。 网友们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就在这时候,又出现了一波爆料,有人声称,辛又鸣也是辛氏集团的一员,这几天刚刚空降入了公司,据传是直接受着辛家当年的掌门人辛致和授意。 这两人名字这么像,长得也这么像,连情人都是同一个。 再联系联系原嘉澍的态度 惊喜惊喜,刺激刺激。 辛家对外的继承人从始至终都只有辛幼宁一个没错,众所周知辛致和都只有一个孩子。爆料声称他是辛家的旁支,但是嘛 哪有旁支这么像的,这辛又鸣,指不定就是一个私生子,成功的挖了辛幼宁的墙角,或者说,成功的把自己的情人推到辛幼宁枕边 然后辛幼宁昏迷了,辛又鸣成功空降公司,带着辛致和的意志。 原嘉澍不得不出面,憔悴的申辩,视频中的人并不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对于他的诽谤与污蔑,他保留用法律追诉对方的权利。 然而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晚了,根本就没有人相信。 毕竟铁证如山。 更不要说这个时候,那个沉寂下来的小号,又发了一段视频。 连贯的、完整的,从头到尾的视频。 还包含了原嘉澍摆弄手机,拉着辛又鸣的手拍照,尔后发到网上去,并着辛幼宁的那条微博。 那时候,按照时间线,辛幼宁依旧昏迷着不错。 更不要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片、录像,可以清晰的看出,原嘉澍对于辛幼宁,并无一丝爱意,那态度,与对着辛又鸣,几乎是截然相反,堪称是天渊之别。 尽管这些消息删除的飞快,但依旧有手速惊人的吃瓜群众保存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简直对他叹为观止。 如此的心机与周旋,尽管七夕夜里,辛幼宁刚救了他,也没用丝毫动容。 这是做什么? 以身做饵? 还是说谋财害命? 楚歌一一看罢,点赞点的目不暇接,简直佩服网友们的想象力。 他说过了的,要让这对狗男男,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第129章 act2·剜心 事情的高潮来自于一张死讯。 七夕夜里开车将辛幼宁撞成了重伤的那个肇事司机, 在进入监狱后离奇死亡。 当这个消息被放出来后, 加上之前的各种引导,网友们自然而然就联想了一处谋财害命、侵占家产的好戏。 尤其是这个时候辛又鸣已经空降入了集团公司里。 爆出来的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正是辛又鸣。 一时间, 娱乐咖一秒转为法制咖, 简直让人大呼风向转的太快实在是看不清。 联系起原嘉澍的种种行为,一时间,只教人感叹, 实在是心狠手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正是把自己作为诱饵,与辛又鸣合计起来谋财害命, 这样才把辛幼宁骗的团团转。 吃瓜群众纷纷感叹,这海归的新锐导演,心肠简直是堪比掐死自己女儿、栽赃王皇后的武媚娘。真是艺高人胆大, 全仗着辛幼宁对他的一腔爱意。 立刻又有人提出猜测,万一辛又鸣其实图谋甚大呢?有消息声称他眼下正在与门当户对的姑娘相亲, 指不定就是想来这么一场车祸,先解决掉辛幼宁, 顺便再搞死原嘉澍,自己轻轻松松入主公司,赢取白富美,在辛致和和老丈人的帮助下, 升职加薪, 掌控集团, 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一猜测堪称是脑洞大开,不不少人评价为荒谬。 但有时候,往往是最荒诞不羁的猜测,反而最接近于真实。 吃瓜群众们都说,这个猜测太离奇、太鬼扯,没有一点儿逻辑,压根就不成立。 楚歌的手指划过了屏幕,幽幽道:“他们都忘了一件事儿。” 原惜白道:“什么事儿?” “一个合格的故事是需要逻辑的,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远远不需要逻辑。” 冲动的,无意识的行为,谁也说不清。 原惜白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再回过头时,看着他,嘴角都微微翘起:“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两个?” “是。” 楚歌登时大笑:“可以啊,这就吃上牢饭了,不错,不错。” 多方调查,百般取证,他们掌控了大量的证据,势必要让原嘉澍与辛又鸣两个人,不得超生。 蓄意谋杀,有的是他们好过的。 原惜白喃喃道:“也不知道何玉关什么时候回来。” 楚歌斜睨他:“现在是忙这个的时候吗,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原惜白抚过他的头发,无奈道;“没办法,你一天不回去,我一天就不心安啊。” 楚歌也叹了一口气。 这何玉关一走,就没了个消息。 说好的要去海上把他的师兄找回来给楚歌招魂,这一找就找到现在,完全连个影子都没有,简直是教人无奈。 想要联系也联系不上。 “等等吧,先不急,忙完这一茬儿”楚歌安慰他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迟早会回去的。” 原惜白点了点头。 只是心中,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萦绕于心间。 他想要说出来,又不知道应当怎么说,只能够藏在心底,以免徒劳惹得楚歌担忧。 . 电话铃音突兀的响起。 楚歌瞥了一眼,朝着原惜白努努嘴:“呶,兴师问罪的来了。” 原惜白问道:“谁?” 楚歌翻了白眼,看着那电话就觉得烦:“还能是谁,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给我弄了个年纪差不多兄弟的老太爷呗。” 是辛致和。 原惜白一顿。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旦他和楚歌开始发难,原嘉澍也就罢了,辛又鸣,是一定会有人出面干涉的。 只是没有想到是辛致和。 楚歌叹了一口气。 大概原身对于辛致和还有那么一点点渴望,可是在他的心中,当真是一点儿期冀与渴望都没有。 话筒被拿了起来。 传过来的声音冷冷的:“惜白,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原惜白还未曾回答,第二句话又接踵而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自己正在做什么?” 那话语压得声音极低,含着一种勃然不发的怒气,如同将要来临前的山雨,那阴沉沉的、如墨一样的天色。 原惜白不慌不忙,甚是镇定。 相较于辛致和,他甚至是可以算得上冷静的了:“我知道,父亲。” 辛致和压抑着怒火:“我看你当真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也敢朝着媒体上面捅!” 原惜白冷静道:“您说的什么事情,您有一个私生子,幼宁他其实有个异母兄弟的事情吗?” 辛致和一窒。 片刻后,辛致和冷然道:“不错,我是不止幼宁一个孩子,他有个兄弟不错,就因为这样,你们就要朝着又鸣下手?” 他终于承认了,可是言语之间,却没有丝毫愧疚的意思。 楚歌一点儿都听不出来。 从这句话里,他只听得出来一个倾向,那就是他的这位好父亲,已经彻彻底底的偏向了辛又鸣身上去。 原惜白握住了他的手:“您不如问问,他先做了什么。” 辛致和道:“又鸣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心地最是善良不过,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 楚歌“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话实在是槽多无口,若果那边的不是辛致和,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听得什么戏文话本。 而那边厢,辛致和还在说:“他一直都知道有幼宁,但我勒令不许他去见幼宁,于是就一直都乖乖的听话,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原惜白感叹道:“您还真当他是个孝顺儿子。” 那边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便听着辛致和声音:“我不指望着他孝顺指望谁,幼宁吗?” 声音里似乎是有些讽刺的。 原惜白看了楚歌一眼,那目光中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安抚。 楚歌将手指反扣了回去,与原惜白十指相扣。 严丝合缝,亲密无间。 他知道辛幼宁与辛致和这对父子之间关系并不太好,但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糟糕,听这一声讽刺,那似乎还含着相当大的怨气。 原惜白道:“幼宁他不善于表达,但其实他很尊敬您。” 那边厢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免了”辛致和道,“若真是尊敬我,就赶紧撤诉,将又鸣给放出来吧。” 电话里停顿了一瞬,只听得丝丝的电流音。 原惜白静静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辛又鸣压抑着怒气,却是点名道姓:“原惜白,辛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原惜白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既然已经和幼宁成了伴侣,自当扶持一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人想要害他,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停顿了一瞬,缓缓道:“就像是您,假如有人要害幼宁的母亲,您会坐视不管吗?” 一时间两边静默。 只听得刺啦刺啦的电流音,沙哑刺耳。 楚歌忽的一笑,嘴唇翕张,一字一字,朝着原惜白比出口型: ——他当然会坐视不管。 毕竟,只不过是商业联姻,还有个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小情人呢。 长久的沉默后,辛致和终于又叹了一口气,道:“惜白,你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幼宁呢,他醒了吗,是他让你问我的吗?” 原惜白摇头道:“不,幼宁还没有醒,这是我想要说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有之,天经地义。” 话语刚落,便被截断。 “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是啊。”原惜白笑了一下,道,“您或许不知道,我刚好就去查了出生证,您和幼宁的母亲是结发夫妻的没有错吧可是辛又鸣的年纪,比幼宁还要大一些呢。” 所谓琴瑟和谐,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辛致和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外面的情人断干净联系。 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 辛致和要发怒,原惜白冷静的告诉他,自己不会撤诉,尔后,就冷静的挂了电话。 胸膛中像是仍然有着一团子火气,在不住的翻滚着,沸腾着。 原惜白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们俩的家庭,倒还真是相似的糟糕。” 他一度羡慕过辛幼宁的家庭,众星拱月的孩子,家庭美满,幸福和谐,让他说不出的羡慕,无比痛恨自己是个私生子。 却又在许多年之后,知道那些不过是骗人的假象,在这之下的真实,其实如此的不堪。 楚歌伸手抱住了他,将脸埋入了他的胸膛。 只听得胸腔震动,来自于其中的嗡鸣:“我母亲当时年少无知,就那样被骗了,生下了我之后好久,才知道她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后来她带着我离开了,如果不是病逝,恐怕她也不会嘱咐我,让我回去找父亲。” 楚歌轻声道:“那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原惜白拥着他,浅浅笑了一下,眉目温柔:“我想着,你或许还在这里。” 楚歌一声喟叹。 . 他们两人是铁了心要把辛又鸣和原嘉澍送进去吃牢饭,更何况眼下几乎是铁证如山。 一开始的时候,辛致和还打了几次电话来,言明自己两个孩子都很在乎,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够再失去另一个,又说辛又鸣只不过是鬼迷了心窍,已经向他保证以后一定会改正,均被原惜白客客气气的拒绝了。 到后来,就彻底没有了电话,直接进行角力。 辛致和想要找人顶罪,替辛又鸣认下来这些罪行,原惜白怎么可能会容忍? 他搜集了那么多的证据,却不是让辛又鸣逍遥法外的。是以暗自中发力,一定要辛又鸣认罪,一时间陷入僵持。 底下的人纷纷朝他哭诉压力实在是太大,闻迎和李应两个人忙的几乎是陀螺连轴影子都看不到。他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威胁、利诱,其中有好些简直要让普通人眩晕,但原惜白依旧坚持着一开始的想法。 他要辛又鸣认罪伏诛,获得应有的下场。 原惜白其实很是不解,为什么辛致和会这样坚持的想要把辛又鸣捞出来。明明两个人都是辛致和的孩子,为什么一个想要谋杀另外一个,他还帮着那个痛下杀手的人说话。 “大概是愧疚吧”楚歌说,“这不是,我什么都有了,而他什么都没有吗?” 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辛幼宁从小到大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而辛又鸣,却只能拥有普通的成长环境,至于后来被送出国,大概也是让他远离权力的中心。 一开始辛致和确然是把辛幼宁当继承人培养,即使偏爱辛又鸣些许,但也未曾做出什么太过于偏颇的事情。 直到辛幼宁昏迷、醒不过来。 楚歌道:“我和辛又鸣,就像是他的两份投资产品。从前我这份产品,虽然总是违拗他,让他不愉快,但总归是能够带来高回报的,所以他大概也就能容忍。而现在,从前的高回报投资产品已经彻底报销,他手里只剩下另外一份,好歹回报率在平均水平,更不要说还能讨他欢心年纪大了,都这个样子,也不是一个两个。” 原惜白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辛致和的想法再明显不过。 放弃那个已经没有用处的,转而扶持另外一个有用的。 至于其中的一些小手段,说不定还会被当成证明能力的证据。 只是 “凭什么要我死,我就得死呢?” 这中间横亘的,可是辛幼宁的一条命啊! 倘若不是楚歌来到这里,那么辛幼宁,恐怕早就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吧。 .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流言向来可畏,更不要说,有关于原嘉澍、辛又鸣的种种,远远都不是传言。 原嘉澍的黑料其实一直都不少,只是以前很多被辛幼宁授意、被闻迎买下,根本就没有报道出来,于是,一直都维持着他海外归国、才华横溢的新锐导演形象。 站得越高,摔下来也就越狠。 而原嘉澍苦心经营的良好形象一夕之间崩塌,无异于从云端上落到了地狱中去。 他的那些黑料被一件一件抖出,趾高气扬,扇助理耳光、拳打保安、口出不逊一桩接着一桩,根本就没有数到尽头的时候。 墙倒众人推,向来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一时间,不停地有人出来爆黑料,一条条有鼻子有眼,说出来条理清晰,简直是让人义愤填膺。 “不对”原惜白喃喃道,“情况不对。” 楚歌这段时间也已经过了天天刷信息的时候,听到了本能的问道:“有什么不对?” “你看,所有的黑料都指向了我哥而辛又鸣,倒像是被忽略了一样。” 那就像是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原嘉澍身上,而辛又鸣分到的,只不过是一星半点儿。 想要带起一片舆论并不艰难,尤其是在一开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但眼下却是所有人都加大火力抨击原嘉澍,真正的主谋却被漏到了一边。 “得跟他们说说”原惜白道,“这根本就是围魏救赵。” 原惜白当即就吩咐了下去,不知道怎的,心中觉得有些慌。 果不其然,第二天,新鲜的消息出炉:原嘉澍对于这一切,供认不讳。 照片上的他十分憔悴,根本不复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但是最教人吃惊的是他的行为,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扛了下来,这样一来,辛又鸣反倒像是只是协从。 如此看来,倒当真是令人吃惊的情深义重。 楚歌一声冷笑。 原嘉澍当即就被判刑,要收入监牢中。 而辛又鸣的罪行,因为原嘉澍承担了大半,反倒是轻松了很多 原惜白自然是不满意这样的判决,想要上诉。 他有时间,有金钱,也有关系,眼下完全是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楚歌见着这事儿走上正轨,那两人说不定要去监狱里做一对双宿双飞的鸳鸯,一起吃牢饭,一起铁窗泪,心里面一直存在着的那股子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尽管因为原嘉澍供认不讳、担下一切罪名使得结果有一定的偏差,不过 “现在的结果,我觉得倒也差不多了,惜白” 他这么说,原惜白的眉心立时就皱起:“幼宁,你心太软了,打蛇打七寸,杀人要见血。” 那语气,很是有些不赞同。 楚歌窝在他肩上,懒洋洋的吹气:“我知道啊,只不过反正都已经吃了牢饭嘛,也差不离想要再判的长一点儿,却太麻烦了。” 原惜白道:“我不怕麻烦。” 楚歌笑起来:“可是我怕啊干嘛要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到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 原惜白转过头看着他。 楚歌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停留在了眼下,在他所停留的位置之上,原惜白的眼睛里,弥散着深深的血丝。 这段时间以来四处斡旋,一直都过的很辛苦,楚歌不是不心疼的。 正如他所说。 这事情已经算告一段落,只剩着收尾,又有什么必要,把大好的时光,消耗在这两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不相干?” “是呀”楚歌朝着他的耳朵吹气,吃吃的笑,“不相干。” 原惜白被他的笑容所感染,这时也微微笑起来:“那好,我让人多关照一下他们就是了。”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只是这个关照其实是什么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楚歌内心明镜一样,无可无不可,是以就朝着他点头。 原惜白说:“那赶明儿,我就让他们先消停吧。” 楚歌窝在他怀里,靠着他胸膛,寻了个最舒服不过的位置,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原惜白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替他梳着头发,从发根梳到发尾。 楚歌的头发已经很有一些时候没有剪了,满满的都可以盈满一把。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何玉关什么时候才带着他师兄回来。” “这么等不急了?” “当然啊!他回来,我才能有身体,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原惜白失笑:“是什么事情,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做?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了也就是了” 楚歌扭扭捏捏,磨磨蹭蹭,就是不说话。 这下子,本来只有三分的好奇,也被他这个样子给扭捏成十分了。 原惜白凑到他的耳边:“是什么事情,告诉我呀,幼宁!” 那声音又轻又软,跟魔音一样,只往着人的耳朵缝里钻,朝着人心坎子里跑。 更不要说还轻轻啃咬着人耳廓。 楚歌全然招架不住,蓦地把手向后一伸,按住了原惜白的嘴唇。 “我说,我说,我告诉你,总成了吧,原小少爷。” 原惜白双目略弯,漆黑的眼瞳中含着丝丝的笑。 楚歌自暴自弃。 “是婚礼!” . 一刹那间,原惜白眼瞳中的笑意就凝了一凝。 楚歌恼羞成怒:“是你要问我的,可不是我要跟你说的!” 既然是婚礼,自然需要结为伴侣的那一对新人,交换戒指、缔结婚誓,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密无间。 但说过来,说过去,自然也是需要两个人。 “就算你想帮我做,你一个人,还想要怎么做啊?!” 楚歌在嘀咕,他近乎于恶声恶气,他看着原惜白,努力的想要使得自己看上去底气更足一些。 因为他们两人不曾有一个正式的婚礼。 尽管两人如今亲密无间,可毕竟曾有过那样一段满是裂痕、相敬如冰的时光。 第130章 act2·剜心 原惜白或许不会说什么, 他却做不到不在意。 楚歌只想要竭尽自己的力量, 一一弥补。 他想要两个人跟所有光明正大的恋人、情侣、夫妻,没什么两样。 原惜白迎着他恶狠狠的眼神,却笑了起来。 春风吹破了所有的冰面, 暖意自湖上悠悠的散开。 他俯下身, 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啄吻着楚歌的面颊, 他含住了楚歌的嘴唇,辗转吮吻。 楚歌几乎要沉醉在其间里,总算唤回了一点理智, 用手抵着他。底气不是很足的说:“你倒是怎么想的呀,快说,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原惜白含着笑:“我在想我已经迫不及待的, 期待何先生回来了。” . 李应简直要发疯。 原惜白三天两头就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何玉关才归来, 那频率都跟妻子查岗丈夫差不多。 他简直想说原哥你电话这么频繁都不怕辛先生他生气吗,结果每一次去看望, 都发现原惜白的面上挂着笑。 那当真是心情极好,温软的意味几乎都要从眸子中弥漫出来。 李应小心试探:“原哥,最近是有什么好事情?” 原惜白笑吟吟的看着他:“当然有,我准备结婚了。” 李应:“!!!” 他一下子差点没被吓得跳个三丈高, 直想问现在不就是已经结婚了吗, 原哥你现在住的就是和辛先生的婚房呢, 而且辛先生,他大概,应该,或许就坐在你身边的吧? 还是原惜白跟他说明,他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准备等何玉关回来,解决了这一切事情后,举办一个婚礼。 嗯。 一个婚礼 慢着? 李应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原哥,你们打算公开了啊?” 原惜白笑吟吟:“是啊,不成?” “不不不。”李应头脑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点头,跟小鸡啄米,“成成成,当然成,当然成” 李应看着原惜白,看到他面上发自于内心中的喜悦,由衷的高兴:“原哥,恭喜你啊。” 原惜白笑着点头,又朝着他眨眼示意。 李应反应过来,朝着另一边,无形的空气:“辛总,也恭喜你啊。”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原惜白含着笑,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啊,你可赶快把何玉关给找回来啊!” . 闻迎得知了此事,当下也道了一声恭喜,送来一本画册。 楚歌窝在家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他看着这一身西装觉得太俗气,看着那一身西装又觉得颜色太艳。一时间成了个挑剔的不得了大脾气,这也不合心意,那也不合心意。 原惜白调侃他说,他这样的顾客,要不是开得起价,铁定是要被设计师们打得满头是包的。 楚歌:“” 原惜白牵着他的手,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拉开了衣柜最边上的那一扇门。 尔后,他将两个实木衣架,小心翼翼的从里间取出来了。 两套典雅而大方的白色西服,被他铺展在了床上。 “喜欢吗?” 心脏剧烈的跳动,楚歌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我很早以前自己设计,准备的。”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拿出来。 戒指。 西服。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喜欢了。” 他把实木衣架从西服间抽离,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替楚歌穿上。一举一动无不柔和,像对待着稀世的珍宝。 最后一粒纽子被扣上,楚歌站在了落地镜前。 明亮的镜子中只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小声说:“惜白我看不到。” 原惜白握住他的肩膀,拉住他,将他回转过了身。 他们穿着款式相同的西服,在柔和的羊皮灯下,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轻柔的吻落在了颊边。 “很好看。” . 于是日程中又增加了一项,会见婚礼设计师。 楚歌天天都扳着指头,算着何玉关什么时候归来,他觉得自己要是黄花菜,恐怕以何玉关的这个速度,也凉的差不多了。 . 何玉关没有等回来,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晚上原惜白下厨整治了一桌菜肴,突然听到了一阵阵敲门之声,原惜白走到了门边去,却见着敲门的人并不太陌生。 是辛致和的身边人。 老爷子许久不上门,今儿个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居然亲自过来了。 长辈上门,按理来说,是应当尽快开门、恭迎入内的,可想着这段时间来的桩桩事务,原惜白一时之间却有些犹疑。 楚歌道:“别理他,不开。” 现在来这个地方,辛致和是打算做什么,几乎不做他想。 百十年不登门,为了一个辛又鸣却亲自登门,这样想起来,好心情都快没了,心里都觉得堵着。 原惜白犹豫着说:“毕竟是你的父亲。” 楚歌冷笑了一声,喉咙间滚动着一句话,终于又咽下去,不曾出口。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 枝白路,花园外。 车门被打开了,辛致和的声音从外界传来,说不出的硬朗:“怎么,我想要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你也要关着门,不让老头子我进去吗?” 原惜白道:“您一直都不来看幼宁,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竟然亲自来了?” 辛致和哼了一声:“我来看他,还要向你报告?开门!” 笃笃笃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窗外车灯大作,原惜白看清了外界的场景,一时间心中咯噔,就更加不敢去开门。 这前三层、外三层,辛致和的排场一点儿都没减少,那数过去保镖都是好些个,个个体态结实、身形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偏偏这段时间原惜白是给别墅里的保镖放了假的,偌大的地方根本就只有他跟楚歌两个,瞧着这乌压压的人头,心里简直是发憷。 原惜白捏了捏手,镇定道:“父亲,幼宁还没有醒呢,您这时候来,也见不着他。赶明儿他醒了,我和他一定来向您请罪。” 这个举动,将父亲拒绝于门外,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的无理了,恐怕说出去了,便是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一辈子头都抬不起来。 可是原惜白不敢,他心中莫名发慌,隐隐不妙,根本就不敢开门! . 却听着辛致和一声冷笑:“是赶明儿醒来,还是被邪祟迷惑,根本就醒不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惜白一时间愕然。 强光从外界明晃晃的打来,因着不曾拉上窗帘,直直的晃到了他的眼睛。 但是比这更叫人惊愕的,却是辛致和口中的话。 原惜白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您是想要说什么?” 辛致和冷笑:“又鸣先前跟我说了我还没有相信,眼下请了天师来,总算是晓得,他不是哐我的。” 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人来。 须发皆白,身着道袍,目光平静,无悲无喜。 瞧着倒是很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思,可是这道士正平平的看着前方,恰恰与原惜白对上。 那个眼神 刹那间原惜白心中“咯噔”了一下,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道士。 他如此不请自来,却是为了什么! 原惜白还未曾开口询问,却听着那道士开口:“辛施主,正如你所说,此处阴气甚重,鬼气森森,应当是有厉鬼邪祟盘旋于其间,惑人心智,害人性命。” 这一句却像是一颗定心丸,叫辛致和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内心大定。 这老爷子当下就冲着原惜白,吹胡子瞪眼:“你可听见了?你们这一处宅子,早就有问题。我瞧在幼宁的面子上,原想着和你好好的讲一番道理。谁知道呵呵,根本就不需要讲道理。” 辛致和的语气甚是激动,但是当他转头向着那道士时,又变成了一番礼遇:“张天师,还请你出手,将这邪祟厉鬼驱逐,救回我儿性命。” 道士当即颔首:“定不负辛施主所托。” “那就有劳张天师了。” . 这二人一来一往,一问一答,竟如视周围于无物。 偏偏辛致和辈分极高,这姓张的道士又来历莫测,教人一时间摸不透深浅。 不过一刻。 辛致和当即就朝着原惜白喝道,“还不赶紧开门!” 什么邪祟!什么厉鬼!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通彻底的胡言乱语。 他们的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原惜白手指掐入掌心,剜出深深血痕,越是紧张,却越是镇定,他冷静道:“父亲,你要请什么天师来,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我先前早就已经请了人来看过了,却是有劳您这份苦心,让您空走一趟了。” 辛致和淡淡道:“你是想着幼宁醒过来,还是想要幼宁醒不过来?我怎的知道,你是不是请了什么装腔作势的草包,被人糊弄了还不知道,亦或是你根本就是打算糊弄我?” 这话说的着实是有些重。 原惜白当即否认:“绝非如此。” 他欲要再解释辩驳两句,好打消了辛致和这念头,未防着那道士忽的开口,语气极是肃穆,话语却极是令人胆战心惊:“施主身上好重的阴气。” 那喉咙里的话登时打结,原惜白心中当时便是一惊。 这句话,当初何玉关来探查时也说过,他更是说了整座宅子阴气都很重,远远超乎出了常理。 但是当时,何玉关早早的就跟他说明,是可以招魂而归,将生魂带回体内,却从未说过,此处还有什么厉鬼! 比起这来历不明、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张天师,原惜白自然更加相信由李应请回来的何玉关。 当下。 原惜白便道:“可巧,这句话我也听人对我说过。” 那道士打量着他:“是谁?” 原惜白道:“将要替我解决眼前问题的人,一事不劳二主,须得有始有终。我已然托了人处理此间事务,还请大师海涵。” 他隐约知道一点这行道上的规矩,倘若一桩事务已经有人接下,别人却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就犯了忌讳。 此刻说出这番话,未尝不是存了令道士自己知难而返的心思。 果不其然,那道士当即就问道:“敢问施主请的何人?” 原惜白微微犹豫,还是说出:“那位大师姓何,名讳上玉下关。” 却不料说出这个名字,那道士的态度就变了一分。 若果说原本还是有着些打着退堂鼓,眼下便全没了,瞧着是一派得道高人的风范,唇边却带起了一丝不屑的笑。 原惜白几乎以为自己看花。 那道士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他!不学无术,知晓了三两毛皮,就跑出来四处卖弄,害人又害己。” 原惜白下意识反驳:“道长何出此言,我却觉得他说的颇为中肯!” 那道士看着他,却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怜悯:“施主难道不知晓,你这身上的鬼气,已经到了凝若实质的地步了吗?” 原惜白一怔,继而厉声道:“大师胡说些什么!” 那道士道:“是否胡说,施主心中自然知晓。只怕是施主已经被那鬼物迷惑的甚深,已经听不进去人劝。” 原惜白气的浑身发颤:“我敬你是得道高人,礼让三分,却没想到你一派胡言,蛊惑人心” 辛致和突然道:“果真鬼气森浓?” “然也”道士看着眼前,缓缓道,“这位施主身上阴气之浓、鬼气之深,依我看,恐怕只有” 他蓦地停住了口,不愿意再说下去。 辛致和皱眉道:“大师但说无妨。” 那道士看着原惜白,又看了身侧,道:“还请屏退左右。” 辛致和一扫周围,目含警告。 助理保镖们醒会得,一个个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 辛致和沉声道:“张天师但说无妨。” 那道士踟躇一瞬,终于说得出口:“恐怕只有与鬼物交合过,才会有如此森浓的鬼气。” . 一刹那间,周遭寂静。 助理保镖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假装自己是泥雕木塑。 辛致和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震惊,疑惑,愤怒,不屑 诸般情绪繁杂,显然是难以控制住内心的情绪。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原惜白,蓦地一拂手,就像是想要狠狠地扇原惜白一耳刮子,却因为玻璃窗的阻隔,不得不作罢。 只听得他厉声呵斥:“不知廉耻!” . 窗内。 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已经是面无血色,整张脸几乎都是惨淡的煞白。 原惜白的手指深深的掐入了掌心里,几乎是要戳出来几个血窟窿。 这一时,胸口一疼,连喉咙间都弥漫起了腥甜的血腥气。 他强制压抑住自己,逼着自己镇静下来答话:“大师可不要胡言乱语。” 那道士看了他一眼,似是讶异于他的态度,喝道:“施主直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个鬼物,或为游魂,或为邪祟,或为厉鬼!” “难道你当真情愿被他吸干了精气,化作枯骨皮囊,方才甘心!” 他手中不知道是拿着什么法杖,重重的锤了一下地面。 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只听得道士一声大喝:“施主切莫执迷不悟,还请开门,教贫道捉拿了那鬼物去!” 雷霆巨喝,声若洪钟。 仿佛响彻了整个天际,划破了沉沉夜色,一字一字,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量,送至耳边。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盘桓于身侧,响彻于周遭。 原惜白一时愣神,手脚竟是不由自主间走动,来到了大门边,手臂缓缓抬起。 触及了把手的刹那,金属的冰凉深深印入掌心,却教原惜白一刹那间惊醒,他蓦地朝后退了两步,满是惊骇的望向窗外。 他竟然是被那一声所惑,险些打开了大门! 那道士注意到了此间动静,长眉登时一轩。 辛致和小心问道:“天师,如何?” 那道士缓缓道:“未曾料想那鬼物惑人功夫竟然如此之深,恐怕原施主受蛊惑已久,想要令他迷途知返,却有些不容易。” 这段时日来,原惜白正是与辛致和针锋相对,处处违拗他的意思,难免教辛致和不喜。 更何况辛致和原本就见不惯两个男人在一起,即便是因为辛幼宁减持、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心中多少都有些排斥。 然而眼下辛幼宁昏迷未醒,生死未卜,原惜白却为着一个鬼物所惑,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登时就叫他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惊怒,立即就道:“还请天师即刻出手,不用顾及与我。” 那道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辛致和正是心中不解之际,却听着他道:“辛施主你有所不知。这房子乃是原施主为主人,我若是要施展本事,将那鬼物捉拿镇压,却一定是要经由原施主首肯的,否则便会有一番麻烦。” 辛致和皱眉道:“他不知廉耻,被那鬼物迷惑的甚深,恐怕却不会给大师开门。” 那道士道:“惭愧,惭愧,一声‘伏魔吼’,想教原施主清醒过来,却差了一招。” 辛致和道:“那如今应该如何办法?” 那道士沉吟了一瞬:“能够得到首肯,自是最好,倘若得不到,也可在外界布下诛魔驱邪的法阵,只是效果,却稍稍差了些。” “微微差些倒也无妨。” 辛致和满心想着的都是捕杀那个鬼物,只想要一个完美的结果,至于其间的手段却并不怎么关心。 他朝着道士颔首:“还请张天师尽心尽力,务必要救出我那孩子的性命。” 那道士道:“这是自然。” . 道士得不到进去的许可,立时就在外间,嘱咐保镖数人,取出自己带来的铜镜、八卦、镇物、桃木剑、鸡血、朱砂等诸般事物,一一循着卦象阵理摆在别墅外,口中念念有词。 而另一侧。 原惜白飞快的拨通了电话,却直到这时候才发现,竟然拨打不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这里竟然被屏蔽了信号,手机根本无法完成正常通讯! 原惜白死死地抱住了楚歌,任由他在自己身体中缩成了一团。 楚歌不住痉挛着、颤抖着,想要控制却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他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掐入了掌心。 平日里几乎感觉不到痛意的身体,这个时候,竟然也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仿佛被拉扯,被撕裂,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巨剑,带着一往无悔的气势劈下,直直劈成了两爿。 “惜白,惜白” 他哆嗦着喊着原惜白的名字,整个人都窝在了原惜白的怀中,试图从此处汲取一点点力量。 然而完全不够,完全做不到。 哆嗦的嘴唇上下磕碰着,连想要发出完整的音节都无比艰难。 而身体又是那样的寒冷,凉意从骨子里升起,游走过了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像置身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就像是雪洞里一颗未曾化去的冰渣子。 “冷” “好冷啊” 不住地痉挛,不住地哆嗦,想要有什么能够温暖过几乎要僵硬的身体。 手臂被紧紧握住了,背脊被牢牢地覆盖,似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入了怀中。第131章 act2·剜心 楚歌似乎听到了牙齿上下磕碰, 发出的轻微打擦声。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于是竭力想要控制住。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直到嘴唇被咬破,深入了内在的血肉里, 却也不曾有鲜血涌出。 但是那样上下磕碰着的、打着颤儿的声音还未曾停止, 依旧响在耳边。 于是他更深的咬入了嘴唇里去,却发现,那个声音, 越来越剧烈。 就像是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那个正在发抖的人,是原惜白! 抱着他的那一双手依旧是温暖的。 但是温度却比从前不知道低了多少。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体温。 这是怎么了? 是他 是他! 游魂的、像冰块一样的温度,以至于抱着他的原惜白, 都被影响的不住的发抖。 楚歌无法确定这温度究竟有多低,但是他知道一定很难熬,因为原惜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半点儿血色。 他煞白着脸, 仿佛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幽魂厉鬼。 幽魂厉鬼? 不就是他吗! 那个道士口里吐出的所有话,清清晰晰, 全部都入了他耳内。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词语, 还有组织起来的,每一句话—— 原惜白与鬼物交媾了,于是他的周身上下,阴气浓重, 鬼气森寒。 而鬼物, 那个纠缠于原惜白的鬼物 可不就是他! . “我会害了你的!” “我会害了你的!” 恍惚间是回到了那个办公室的午后, 他明知道将会有巨大的危害,却因为一时间贪恋着温暖,并不曾离开。 他喝下了来自于原惜白身体里的鲜血,他拥有了可以行动的、凝若实质的身体,他在枝白路的别墅中,只要不见着光,就像一个寻常人那样生活。 所有的错觉与现实交换,给了他虚假的妄想。 于是他把自己当成了正常人,在原惜白宠溺而纵容的态度中,也放纵了自己。 任由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悉数发生。 终于走到今日。 不要。 不要这个样子! 楚歌仓促的想要回转身,他想要翻下去,离开原惜白的身体,脱离他的范围。 他是那样的用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被牢牢地控制住—— 一双手紧紧的箍住他的背脊,按下他的挣扎,根本就不容许他走开。 身体里翻滚着的那股子痛意越来越盛,就像是有一柄柄尖利的小刀,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不住的朝着身体中戳刺,化开柔软的血肉,又毫不留情的拔出,带着淋漓的血迹。 一道又一道狰狞而丑陋的伤疤被留下。 不,并不是这样。 皮肉被翻出来,顺着狰狞发白的伤口外翻,说不出的可怖,却没有血。 没有一点点鲜血! 成为了鬼物的玩意儿,成为了厉鬼的脏东西,身体里根本不会有温暖而炽热的血液! “幼宁!” “不要你不要吓我!” 耳边听到了一声惨烈到近乎于凄厉的嘶嚎,楚歌浑浑噩噩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原惜白万分惊恐的面容,直直的朝着他。 是怎么了? 是怎么了! 身体像是都轻飘了一些,仿佛都失去了重量。 他颤抖着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原本已经凝练成了实质的身体,正在原惜白的面前,缓缓减淡。 从实质,化作了珍珠白,再从珍珠白,褪成了飘絮一般朦胧的淡白,又从飘絮般的淡白,转变的几乎透明。 化作一丝轻烟。 变成一抹薄雾。 从此消散,再也不能够被触碰到。 “幼宁!” “你回来!” 原惜白拼命地伸手,青筋乍起,徒劳的想要抓住他。 泪水沿着眼眶弥漫,沾湿了面颊。 可是,却只能够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窗外。 道士振振有词的念着符咒,依旧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道士被人所邀,道士受人所托,于是他欣然前来,布下了阵法。 道士意图杀死这个原本就不应当存在于世的鬼物,于是他不再继续问询,直接出手。 . 身体如同被蛛丝捆缚,一根一根勒入了皮肉。 一片虚无的空气中,仿佛勒入了无形的枷锁,缓慢,却不容错认。 或许比变成轻烟还要可怕。 或许比化作薄雾还要凄惨。 当太阳照常升起,那原本就不应当存活于世的一切,都当烟消云散。 . 模糊的谈话从窗外传来。 “张天师,这个葫芦,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道士的声音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鬼物作恶,向来危害与人间先前并未曾预料,这宅子里的鬼物竟然既非邪祟,也非幽魂,体内沾染鲜血无数,却是罪大恶极” 辛致和倒吸一口冷气:“可是穷凶极恶?这又当如何!” “辛施主莫慌,任凭他魔高一尺,我却是道高一丈。贫道却是要将之捉拿后,把这厉鬼封存于八宝葫芦中,以符咒镇压,以真火灼烧,无比使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幼宁!” 一声声的呼唤,近乎于哀嚎。 然而楚歌都要听不清了,里外里反反复复都回荡着那么一句话,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眼前似乎有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响起的,是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 炽热的液体刹那间挥洒了上来,教他的躯体凝练了一瞬,也就在那一瞬间,嘴巴被捏开,咕嘟咕嘟的灌下了一口鲜血。 他被人扯回去了,紧紧地抱在怀中。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几乎要把他的躯体都灼烧。 “别吓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吓我” “幼宁,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 口腔中弥漫着腥咸的血液气息,原惜白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他的嘴边。 鲜血沾染了他的嘴唇。 楚歌只想要避开,那样的温度是如此的灼热,让僵硬冰冷的身体无比渴望。 可是,他却不想要喝原惜白的鲜血! 这确然是有用的,当鲜血进入身体之后,那股剧痛都缓和了些许,连消散的身体都变得凝练。 但是一个人的体内,能够有多少鲜血,以供索取啊! 他拼命的想要避开,却被捏住了嘴巴,原惜白自己喝了一口,转而对准他,吻住他的嘴唇,强迫着他咽下。 喉结滚动着想要将之顶出来,却被原惜白死死地压住,不得不吞下去。 炽热的血液流过了喉管,原惜白哽咽着看着他,那声音完全止不住的发颤:“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可是 他已经回不去了啊。 没有等来招魂的天师,却等来了镇恶的道士。 难怪那天,何玉关怎么都看不到他。大概是快活的日子过久了,楚歌竟然自己都忘记了。 他不是生魂,他是厉鬼,注定要被镇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楚歌仰起了头,眼眶酸涩的厉害,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没有泪水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要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消失。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原惜白从悬崖上翻下来的那一个时刻,他虔诚的祈求上苍,于是,终于达成了心愿。 那么眼下呢 他吃力的想着,一点一点的回忆,身体却悬空。 仿佛是被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走,声嘶力竭的哀嚎,响彻在了耳边:“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鬼物,也不是邪祟,更不是什么厉鬼他是幼宁,辛幼宁啊!” 眼角的余光处,那两个站立在窗外的人,不为所动,那面容近乎于冷酷。 任凭原惜白如何嘶声力竭,也不曾有半分波动。 道士的眼底是一份深深的悲悯:“原施主,你入迷途已深,还望归来啊!” .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惊破了沉沉的夜色。 远方的远方,数道红点飞速靠近,最终一声轰鸣,停在了门外。 廊檐下,窗门外,那里似乎起了争执,爆发了骚动。 楚歌听到了一声厉喝,仿佛有什么在无形间被拔起,刹那间,束缚于周身的枷锁登时崩断。 他剧烈的喘息了一口气,然而那股撕裂的痛意,仍旧没有停歇。 锁扣声转动,大门被急匆匆打开,有人夺门而入。 “原哥!” 那声音惊骇欲绝,匆匆的赶到了这一边,当看到眼前场景的一刻,近乎于昏厥。 原惜白佝偻在墙边,双手攥紧,似乎抱着一个无形的人,他的手腕上,满满都是鲜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听到了声音,原惜白迟缓的转头,道:“李应?” 李应急匆匆道:“何玉关回来了,我跟你打电话,却发现你没接,害怕出了事儿,于是赶紧带他过来了!” . ——我请来的那位大师姓何,名讳上玉下关。 ——一事不劳二主,须得有始有终,还请大师谅解。 何玉关 如同混沌中的人终于抓住了一缕天光,只不过薄薄的一线,却足以令人疯狂。 原惜白陡然间反应了过来,提高了声调:“何先生,他人呢!人呢李应,何先生在哪里,快让他过来看一看幼宁!” 嘶声力竭,状若癫狂。 再没了翩翩温柔公子的模样,如同失了神智的疯子,却教人生出了一种心酸。 脚步声匆匆的响起,停留在他身前。 却是一个面容清雅秀眉的少年,在他的身前蹲下。 直勾勾的目光已然丧失了大半神智,只晓得盯着眼前的人:“你不是何玉关,你不是。何玉关,他人呢!” 那个少年道:“我不是他,我是他师兄。” 蹲在他身前的人,很年轻,非常的年轻,他看上去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顶天了也不过十八九岁。 这样一张可以说得上是稚嫩的外貌,与原惜白的所有猜测与想象都相差甚远。 也足以教人心里生出荒谬与惊疑。 “你是他师兄?” 实在是无法相信,连语气里都带上了迟疑。 那少年苦笑了一声,像是这样的情况早已经习惯:“看上去不像,是吧。” 何玉关匆匆忙忙上前,气喘吁吁道:“原先生,这位的确是我师兄何剑关没错了,他年纪小,但是入门早。” 何剑关道:“别拿这个说事儿了,先让我看看他,再不看,估摸着都没有救了!” 原惜白霍然间惊醒,又满心惊疑不定:“你能够看到他?” “是啊” 何剑关简短的答了一句,手虚虚的停在了空中某一处,手指屈起。 其他人看不出来,可原惜白却一时间愣住。 只因为这少年抓的那个地方,正是楚歌的手腕!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除了他,全都看不见! 可是这少年,这少年 一时间再没有犹豫和怀疑,就像溺水了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道长,仙师,天师”声音发着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下是如何的语无伦次,“求求您了,一定要救活他。” 何剑关手指搭在脉搏上,不曾说话。 原惜白道:“先前那个道士说他是厉鬼,说要摆什么阵法来镇压他!可是我知道不是的,何先生说幼宁还是生魂,他告诉我你能够给幼宁招魂,让他回到身体内” 何剑关却叹了一口气:“那道士虽然心术不正,被人收买着来此处捉鬼,本事却是有几分的。” 原惜白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渐渐扩大。 何剑关道:“你怀里这人,的确已经不能算得上是生魂他已经转变为了厉鬼。” 一瞬间。 如同积木搭建的空中楼阁轰然垮塌,心中的信念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 原惜白刹那间摇摇欲坠,李应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满心焦急:“原哥!” 然而原惜白却听不见,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厉鬼!他从来都待在我身边,从不曾害人的啊!” 在他所有的认知中,厉鬼都应当沾染的有人命。 可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斯的骄傲,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唉,说起来,也是歪道做孽他应当是中了什么符咒,要把生魂驱逐出体,然后辅以符咒、秘法,日日催生,又逢得机缘巧合,因此才化作了厉鬼。这法子虽然恶毒,但也并不是做不成的,你想想你什么时候感受到了他的实体?” 什么时候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以前应该是能够见光的吧,自从化作了厉鬼,便只能待在暗处了。” 原惜白双手发抖。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他曾经万般犹豫却不曾扯下去的那张符咒。 那一道催命符。 “大师,道长,仙师您不是何先生的师兄吗,您不是比他入门更早,本事更厉害吗?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救一救他,求求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何剑关目中现出微微的犹豫之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叹气道:“若果是早些时候,也不需要多早,只要那个道士没布下法阵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救。而已经到了现在,那道士没别的手段心思,却只是想要镇压着他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晚了!晚了!” 如同洪钟响在耳边。 一时间心丧如灰。 . 原惜白木然的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怀抱中的人,几近消散的躯体,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与虚弱。 晚了,晚了。 已经没有救了。 那两个字如洪流一般在耳边奔涌,化作蚊蝇纠缠不休。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满面木然,就好像又回到了前一刻,那个少年叹息着说话。 何剑关朝着他摇了摇头。 何剑关目中有些微的犹豫之色。 那是拿不准,那是在迟疑,徘徊,彷徨,最终朝着他摇头。 原惜白霍然惊醒。 如果当真没有救,直接摇头就是了,又何必犹豫徘徊! . 那是少年时期无数辗转流离所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本领,在此刻神奇的发挥到了极致,他抓住了那一丝犹疑,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一定有办法的。”原惜白说。 理智已经将要燃烧,可出口的话语却是极端的冷静:“只是您没有告诉我。” “我一定要救活他,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大师,还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何剑关道:“只怕你承受不起。” “告不告诉取决于您,然而能不能承担却取决于我。”原惜白说,“只求您告诉我。” 何剑关看着他,目中有微微的怜悯,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苦呢” 原惜白定定的看着他,却挣脱了李应,放下了楚歌,身体一倒,竟是要跪在何剑关身前。 这一下却着实令人惊住,何剑关忙不迭的扶住了他的手。 何剑关无可奈何,只有叹气:“法子有倒是有,只是代价太过于巨大。”原惜白毫不犹豫道:“还请您告诉我。” 何剑关道:“以魂养魂,以命换命。” . 一时间四下里寂静,错愕与惊骇蔓延。 李应立时道:“道士你说什么鬼话!” 何剑关已然住了口。 像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他,又侧过了头去,他毫不费力的抱起了楚歌的身体。 那么轻,那么轻。 就像是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抬起,面颊苍白而消瘦,身体已经近乎于消散。 如果再不采取什么措施,他甚至活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倏尔。 原惜白坚定道:“还请您教我。” 何剑关一愣,并没有想到,即便代价这样的巨大,原惜白居然还能够接受。 “你可要想好了。” 原惜白点了点头,语意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何剑关看着他,就像是想要透过外皮,看到心里。 而原惜白不退不让,正面迎上。 倏尔,何剑关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眼下是由生魂化作了厉鬼,回不去。若要想他变回生魂,却需要当初催化他,令他变成厉鬼的那人的心头血。” . 这一切阴谋诡计,鬼蜮伎俩,都是由那两人捣鼓而出。 是原嘉澍,还是辛又鸣? 分不出来是谁,那就不要去分。 总归逃不出他两人之中。 原惜白当即就道:“我立刻就将他们带来。” 至于采取何种方式,至于采取何种手段 李应看到了他的眼神,那个时刻近乎于狠戾,陌生的令人心惊。 他一刹那间读懂了原惜白的想法,原惜白只想要抓来那两个人,任由何剑关施为。 至于采取何种方法,至于采取何种手段,他通通都不在意。 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李应立刻就想要点头答应,然而何剑关却摇了摇头。 少年注视着原惜白,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残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惜白心中一颤,无可名状的恐慌升起,一点一点的噬咬着心脏。 “这是什么意思?” 远在天边,而又近在眼前。 过往的薄纱在时间里积攒,渐渐要抹去昔年的真相,却在此刻被人陡然拂起,暴露出了其下潜藏的真相。 “你道他为什么会成为厉鬼?却是沾染的你的血啊” 第132章 act2·剜心 何剑关悠悠的叹息。 “你命中有劫, 难以逃脱。他那时候为生魂, 触碰不到外物,救不了你,情愿己身化作厉鬼, 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也要将你救回。” “如此,你才活了下来。” 未尽之语悠悠,可以着原惜白的敏锐, 如何会猜不出何剑关想说的话。 ——是以,才从生魂化为了厉鬼。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以为着是原嘉澍与辛又鸣的作恶, 未曾料想,终归还是到了己处、 .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怀中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风孤月的山崖下。 四下荒凉, 风声如刀。 他被人蹒跚着抱起,挣扎出了撞毁的车室。 他以为是自己的幸运, 没想到,却是劫难的开始。 “他因着你的血化为了厉鬼, 想要转变回来,便需要一碗你的心头血。” “那可好。” 原惜白低下了头去,温柔的凝视着楚歌的面容。 闭着眼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此刻看着他, 目眦欲裂。 原惜白微微的笑起来, 俯下身,轻轻地吻过了不住抽搐的眉心,用手盖住了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乐园里,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板着脸的小哥哥伸出了手。 一晃竟然也是这么多年。 . 尖刀割破血肉,划开了胸膛,挑出了其中炽热滚烫的心脏。 鲜血被一滴一滴的沥出,从高处,缓缓地滴落在了唇齿间。 泛着铁锈气味,腥甜。 顺着喉管缓缓滑下,流进了胃部,进入了四肢百骸,汇入了他的胸腔,进入了他的心脏。 从今以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若果说圈子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儿,那一定是原惜白的葬礼。 这位影星在电影节开幕的前夕,离奇死亡,也为被选送去的电影,增添了一分话题性。 发行方趁此延长了下线时期,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再赚上一笔。 异国他乡的小镇,日光与水光摇摇曳曳,晕出一片明明灭灭的影,水光与暗影映照出来了小桥上赤裸着双脚的男主人公。 他是那样的孤独。 寂寞深入骨髓,在空旷寒冷的深夜中,如杂草一般疯狂生长。 蔚蓝的海洋,雪白的浪花。 波涛如远古而来的凶兽,残忍的张开了狰狞大口。 他终将长眠于深海之下。 被埋入永远不见天日的泥土里。 “辛总”小助理的声音犹犹豫豫。 那不是闻迎,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放映室外,看着明灭暗光中的那个剪影,莫名的,觉得他有一些孤独。 那是真的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在她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时候,从漏出的那一线光亮中,甚至看到了屋中人面上泛出的水光。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小助理并不敢出声,她生怕打扰了屋内人的寂静,惊扰了他的哀思。 她认出来了大屏幕上,那个将要长眠于海底的男主角,也是这一场葬礼的主人,那位突发疾病、离奇去世的影星。 “葬礼就要开始了。” 许久以后,年轻的小助理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年轻俊美的总裁终于从放映室中出来,他的面容一丝不苟,身形挺拔依旧,像是一个完美的精英,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唯有眼眶。 微微泛红。 . 那一场葬礼有条不紊的进行。 冬日的时节,凛风烈烈,像刀子一样,扑刮在人的脸上,要割下人的面皮。 半个圈子里的人都来了,悼念那一位不幸去世的影星。 司仪情词并茂的朗诵着逝词,悼念者哀哀切切的站着,满目悲戚。 光鲜亮丽的脸蛋,精心打扮的外表,却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真心。 真是有趣。 好友,密友,挚友。 活着的时候一个也不见,死去的时候却争前恐后的跳出来。情深意切的对着媒体开口,抖露那些小料与八卦,三三两两的往事,足够人添油加醋,编造出更加耸人听闻的故事。 极尽的溢美之词,极尽的夸赞之语。 死去的人无法再开口了,于是,一顶顶高帽子被戴了上去。 正是要通过赞美死去的影星,来衬托出自己纯洁善良的内心。 这一切—— 在过去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不是吗? 电影之中的人长眠在了海底。 现实之中的人沉睡在了墓下。 从此。 永眠。 . “那是谁” “你说哪个?” “白西装,穿着白西装,戴着个玉指环的那个!” “你认不出来,不就是辛氏的总裁辛幼宁么!他一直都昏迷着,怎么现在醒来了?” “他不是追求着原嘉澍,怎么会来原惜白的葬礼。” “原惜白好歹也算是他手下的影星,来了有什么奇怪啊呀,对了,原嘉澍呢?” 他弟弟的葬礼,怎么这个做哥哥的却不出面? “是因为太丢人了吗?”毕竟已经身败名裂了啊。 “辛总他走上去了,他说什么?” “我没有听错?” . “他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简短的词语,又不容置疑的重复,“唯一的爱人。” . 那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都以为着的,辛幼宁是作为上司出面,却没有想到,是作为的伴侣。 原惜白的伴侣。 那么原嘉澍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风风火火的过往,那些仍旧存在于小报网站上的豪门八卦,那无数次的热情宣言与示爱,难道只是一场笑话? 有网友想要寻找一点蛛丝马迹,却无比愕然的发现,辛幼宁的整个账号,几乎都要被清空了。 那些所有的、与原嘉澍有关的图片与话语,被他一点一点,删的干干净净。 他删除掉了自己的所有信息,他亲手抹掉了自己留下的所有轨迹,那些个人的、充满了情感的微博,被悉数清除,只留下了寥寥的,平淡无奇的转发。 有电视剧,有综艺,有电影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只是不解,为什么辛幼宁会这样做。 要知道一旦删除,就再也无法找回,就是当真没有了。 可是一想,原嘉澍背着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因爱生恨,大抵也莫过于如此吧 他们这样的传着,催眠着自己,渐渐也深信不疑,直到不久后,有眼尖的网友终于从遗留下来的微博中,发现了奥妙。 那些剩下来的转发,横跨数个年头,无论是电影,综艺,还是电视剧,都有一个相同的参加者—— 原惜白。 . 辛氏的总裁大病初愈,他如常的处理那些集团的事务。 在偶尔的露面中,媒体与记者抓拍下了照片,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曾经被咨询过的婚礼设计师得到了一笔高昂的封口费,他看着银屏里、照片上,那个眉目英俊却疏离漠然的男人,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黑夜走到尽头,太阳照常升起。 这世界的规律,从来不会因为哪个人、哪件事,而悄然改变。 只有辛氏总裁的手段,越来越教人胆战心惊。 “辛总,原先生来了,他想要见您。” 闻迎被指派了出去,忙着其他的事务,眼下跟着的,是新入职的小助理。 小姑娘细声细气,正向着他请示。 她口里的这个原先生,不是原嘉澍,也不是原惜白,正正好时他们两个人的父亲。 葬礼的时候,据说这位老爷子正在海外,不知道正在哪个欧洲的小国,亦或是热带的小岛,潇洒快活。 楚歌找不到人。 这位老爷子对于原惜白母子来说,可谓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楚歌原本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于是就将之抛在了脑后,彻底的摈弃排除了他。 没想到时隔多日,这位潇洒够了的老爷子,又从海外回来,找到了他头上。 他呷了一口浓茶:“他有什么事?” 小助理说:“原先生说,是关于他儿子的事情。” “哪一个?” “大儿子。” 那就是原老爷子的心头肉,原嘉澍了。 楚歌笑了笑,就在小助理以为,他会答应的时候,吐出来了两个字:“不见。” 小姑娘从办公室里间出去了,会见了还在外间等待的人,满面为难:“原先生,辛总说他现在很忙,恐怕没有时间来见您。” 原老爷子怒道:“很忙,他忙着什么,再有什么事情,能比嘉澍更重要吗?”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原老爷子说:“他知不知道,惜白都快把嘉澍给送到监狱里去了,啊?!都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他还在忙什么啊?!” 小姑娘弱声弱气的说:“可是原嘉澍进了监狱,这和辛总有什么关系啊?” 原老爷子一下子目光锋利,像是猛兽一样要吃了她。 小姑娘有些害怕,还是小声的说:“辛总的爱人都被他给害死了,您是觉得为什么辛总会愿意救他啊?!” 什么?! 原老爷子霍然看着她。 小姑娘心想,这些事情,网上都已经传遍了,难不成做父亲的,还不知道? 辛总爱人的车被原嘉澍动了手脚,出了车祸,虽然抢救回来了、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而原嘉澍是罪魁祸首,辛总怎么可能像您说的那样,把他救出来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原老爷子完全不敢相信。 他只不过是回到了家中,听到妻子对他的诉苦与抱怨,便急匆匆的赶来,怎么也不相信,竟然会听到这样超乎出了认知的话。 荒谬! 一派胡言! 他看着那个小姑娘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其中竟然潜藏着几分指责与鄙夷,就好像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在这里撒泼。 原老爷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那他现在的爱人是谁?” “您的小儿子啊,所有人都知道的吧!”小姑娘轻声说,“前些时候,刚举行了葬礼呢,也没有见到您?” 葬礼。 原老爷子眼前发黑,牙关打颤着,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的小儿子死了,凶手正是大儿子。 . 在那一场茶余饭后的八卦终于要散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再次被追诉,送进了监狱。 楚歌站在玻璃窗外,沉默的看着窗内的那个人。 “救我,救救我,幼宁!” 原嘉澍哭的声嘶力竭,在他身前跪倒:“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啊那些都不是我做的,都是他,都是他,是辛又鸣那个贱人,他欺骗了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啊!” “幼宁,幼宁,求求你,救我出去,你还爱我的对不对,你还爱我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原惜白他一直都恨我,他想把我送进监狱,他想要我生不如死!我不能进去,我会被毁了的!” “那么,你送给我平安符的时候,有想过,我也会被毁了的吗?” 一张黄色的符纸被递到了面前。 原嘉澍仓皇的接过,像得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翻来覆去摩挲。 他愕然的抬起了头,满面失措与惊惶:“不是的,这不是我送给你的那张平安符,不是的,幼宁!我的那张符是我特意从香柘寺请来的,还请大师开过光” 他满面是泪的看着高处的人,只看到了一张冰冷漠然的侧脸,要碾碎他的所有期冀与希望。 “是辛又鸣”他喃喃的说,拼命地想要抓住楚歌的衣袂,“是他,是他倒换了我的平安符,这不是我要送给你的那一张,是他偷偷地换了。难怪他要让我再去把符取回来,幼宁,你听我说,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你,都是辛又鸣!” “我是那样的爱你呀,幼宁” “是么?”他在高处,没甚么波动的说,“那辛又鸣买凶杀人,想要撞死你和我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会”原嘉澍怔怔的看着他。“我生死未卜,而你伙同着他,谋财害命。” “没有,没有,都是他,不是我!” 数日来的事务,积攒下的疲惫,还有强迫着自己,按压下去的死亡—— 最终,楚歌无悲无喜的转身离去。 身后的人依旧像是疯了一样的哀嚎,凄凄切切:“幼宁,我是爱你的呀,我那样的爱你” “幼宁”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嘉澍翻供。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于辛又鸣的一切,悉数抖露了出来。 警方一直都扛着巨大的压力,原嘉澍愿意交代,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突破一日千里,上诉被通通驳回。 最终,辛又鸣买凶杀人,故意伤害,故意杀人,数罪并罚,最终被判处死缓,缓刑两年。 楚歌不曾去看辛又鸣被处刑。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交代下去,一定要让人在牢狱中,对辛又鸣好生的关照。 务必要让这位辛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在铁窗中,被照顾的仔仔细细,妥妥帖帖。 . 他驱车去山上,绕过了喷泉,缓缓地步入了辛家老宅。 在此之前,楚歌清理掉了集团里的所有老人,彻底扫除了辛致和遗留下的影响。 从此偌大的集团,由他一人决策,说一不二。 他的父亲端坐在客厅中,衣裳熨熨帖帖,头发一丝不苟。 楚歌不曾走近,只在大门处,遥遥的看着他。 辛致和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劈头盖脸便是一声质问:“孽子,你还敢来?” 楚歌目光落在他苍老疲惫的面容上,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敢?” 辛致和嘶声道:“他是你的弟弟啊,血浓于水的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老人无比的激动,看上去就恨不得抄起拐杖,劈头盖脸的打他一顿,一逞家长的威风。 “可别。”楚歌说,“我可没有一个,年岁比我还大上三个月的弟弟;我也没有一个,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买凶杀人,谋财害命的兄弟。” 辛致和几乎是痛心疾首:“你是我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又鸣只不过是一直得到的都太少了,被鬼迷了心窍,因此才犯下错误,他本性还是个好孩子啊” “你瞧,你那样喜欢他,嘴巴甜,又孝顺,又听话。”楚歌声音缓缓,“他雇凶杀人,他谋财害命,可他是一个好孩子哈,好孩子。” 辛致和看着他,厉声道:“这些难道不都是我给你的?如果你不是顶着辛家继承人的身份,你能走到今天的高度?他只不过是因为我给你的太多,内心不平衡而已” 所以内心失衡,就可以对他痛下杀手? 楚歌目光淡淡,唇边犹自噙着一抹笑。 他轻声说:“父亲,你当我当真想要这些吗?我想了想,万恶之源,都在辛氏所以你看,很快,我就会还给你了。” . 辛致和初时还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辛氏的被一个个捅出,他才恍然大悟。 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这个规模,在发家的过程中,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事实上,当初辛致和年少骄傲、意气风发时,就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见不得光的手段,见不得人的行事 那些被埋藏下去的、已经被渐渐遗忘的肮脏过往,被悉数抖露了出来。 负面缠身,焦头烂额,辛致和万万没有想到,楚歌竟然会采取这样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方式。 锒铛入狱的前夕,楚歌去看他。 辛致和苍老了数十岁,满头花白,双目浑浊,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辛氏风雨飘摇,偌大的集团,即将陷入破产的境地。 商业帝国,一夕之间,便将坍塌。 “您忘了么,我是您的孩子啊。”楚歌说。 目中无人,骄矜专横,认准了的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自然是想做就做了。 辛致和眼睛浑浊,愣愣的看着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认清过他一样。 半晌。 “难道是为了他?为了原惜白?幼宁,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外人,居然要把整个辛氏都拖下水?居然要把我都送入监狱?” 辛致和“嗬嗬”的说着,他目呲欲裂的看着楚歌,胸膛急剧起伏,充斥着失望与恨意。 他死死地抓住了铁窗,忽然身体一软,朝着后方栽倒。 医生匆匆的冲了进去,施行抢救。 “你可千万要好生的活着”楚歌喃喃的说,“我还等着你跟你的好儿子,一起作伴呢。” . “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评价你的吗?” “怎么?” “冷血,残酷,多疑,无情。六亲不认,为了利益能把自己的情人、兄弟、父亲都送进监狱里。”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 他穿着白色的西服,靠在冰冷的床头,耳侧是聒噪的嗡鸣,窗外是明亮的银月。 枝白路外的迎春花开了,芬芳的幽香随着风潜入了夜色。 他拧开了药瓶,将白色的药片囫囵的倒满了掌心,就着冷水,仰头,一口闷下。 后脑撞到了门板,发出了一声闷响,而他抬着头,怔怔的看着半空中的悬着的羊皮灯。 “我只想下去找他。” 第133章 act3·裂魂 心脏被活生生的挖出来, 是怎样一种感受?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炽热的液体弥漫过面颊,滚烫,鲜甜。 连喉间, 似乎都泛起了深深的血腥气。 从虚无中回归现实, 从黑暗中复归光明。 眼前一片浅浅的白光,温暖而柔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照亮, 然而身体深处,血液汩汩流动的地方,却依旧是化不去的寒冷。 双手交握在小腹前, 颤抖了一瞬,缓缓地分开。 长久的迟钝后,支撑住了底下, 楚歌终于坐起。 手指艰难的移动,终于上升到了胸膛前。 扑通—— 扑通—— 他听到了缓慢而有力的跳动声, 仿佛是偎不热的冷血动物,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冬眠后, 终于在这时苏醒。 扑通—— 扑通—— 消失已久的感觉回归入身体,与之同时,绵软的手指终于聚集起了力气。 他小心翼翼的游移着、摸索着、确定着,终于划定了那小小的一圈范围, 于是他的手指再一次按上去, 更加用力的按上去, 压住了那一颗扑通扑通,不停跳动着的心脏。 是一颗被鲜血浇透了的、无比炽热的心脏。 然而这一刻,却像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被利刃切开、被巨爪撕裂、被尖刀捅穿,任由冰冷刺骨的冷风,从中呼啸而过。 冷。 好冷啊 从骨子里泛起的,在四肢百骸里,侵蚀的,不住游走的冷意。 触目所及,是记忆中熟悉的睡眠仓,他曾经很多次见过。 那意味着他已任务结束了,已经醒过来了,已经彻底安全了。 然而那不过是一句虚妄。 像是依旧置身在那一片黑暗的、蒙昧的、虚无的小屋子里。 冷 想要有什么,温暖的,滚烫的,带着热度的液体,来将冰冷到僵硬的身躯浇透。 就算把躯体都烫伤都没有关系。 想要获得那么一点点暖意,告诉自己还活着。 温暖的,滚烫的,炽热的 从手指尖里滴下来的鲜血。 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心脏。 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掐了下去。一颗血淋淋、热腾腾的,从胸膛中活生生挖出来的心脏 . 睡眠仓外。 “小楚起来了吗?”外面的工作人员问。 “起来了。” “那怎么小楚还没有出来?” 一声问句,守在睡眠仓外的工作人员都觉得有些奇怪。 仪器一直都监控着执行者的身体情况,并且如实的反馈到了大屏幕上,此刻从监控屏上看过去,可以非常分明的看到,睡眠仓中的楚歌已经醒过来了。 监控不会出错,他应当很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直到现在,都未曾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会的吧”有人嘀咕道,“小楚的任务完成情况,一向都很不错啊,这一次应该也挺好的吧。” “这怎么知道呢” “说不定还在平复吧,呵呵,你也知道的,他的这一系列任务,一向都不好做。” “嘘你忘啦,这话不能乱说的。” “啊呀,是我忘了,怪我,怪我” “没什么,其实我还挺佩服小楚,这个任务都能接下来我没记错,他好像从没有失败过吧?” “是啊,从来没有,难得我们这儿出了个这样的人才,我还以为早就会被调到维和部那边去了” “呀,维和部他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啊。” “那不一样啊,陆九现在情况这么糟,说不定就会把小楚调过去呢?” 人声喁喁,嘈嘈杂杂。 讲完了八卦,说遍了闲聊,终于安静了下来。 其中一人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了睡眠仓,登时间就奇了怪了:“这是怎么了,这次任务这么难吗,小楚这时候都还没出来?” “去看看吧” . 笃笃笃—— 笃笃笃—— 富有韵律的节奏响起,工作人员终于敲响了睡眠仓的舱门,他是想要提醒楚歌,时间到了,应该出来了,但不知是怎的了,直到这时候,也依旧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难不成其实还没醒?” 工作人员嘀咕着,目光却扫向了自己的同事,另外一人看着监控的屏幕,冲着他示意。 “不会的,早就已经醒过来了。” 于是他又继续去敲门。 “小楚,小楚?你醒了吗,现在怎么样了小楚?” 睡眠仓内久久的都不曾有回应,不要说是舱门被打开了,便是连人声的回应都没有。 一股不祥的预感缓缓地袭上了心头。工作人员眉头紧皱,终于按下紧急按钮。 舱门缓缓打开后,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个坐起来的身影,背对着他。 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小楚,你做什么呢,喊你你也不回应,吓唬我们呢小楚,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操作室上空,登时间,室内所有人都被惊住,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声音来源。 那个工作人员僵硬在那里,满面惊恐,一只手直直的指着睡眠仓内—— 所有人都跑了过来,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尔后,一股冷意直直沿着脊背窜上。 在睡眠仓里的那个人不知道是被扳了过来,向来都带着笑的面容上,此刻却平板到呆滞,几乎与麻木。 然而那不是最教人胆战心惊的。 向下数寸。 单薄的衬衣被简单粗暴的撕裂,露出了其中赤裸的胸膛,而一双手,此刻正覆在胸膛之上。 楚歌的手指深深的掐入了胸膛里,那像是想要强行撕开自己的整个胸腔,当手掌被人强行掰开之后,十根手指内,尽是触目淋漓的鲜血。 . “啊啊啊啊啊!!!” “小楚,小楚,你怎么了?” “快点,快点把他弄出来啊,救护车,救护车呢” 所有人都惊慌做了一团,完全不敢相信,他们此刻所看到的。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超乎出的常理,那从手指缝间不断淋漓流下来的鲜血,近乎于触目惊心。 而做出这件事的那个人 他的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唯有嘴唇时而翕动着,开开阖阖,从中间断的、模糊的露出了一鳞片羽。 “他在说什么?” “安静,安静!” “小楚,怎么了,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 楚歌直楞楞地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是恍惚而茫然的,那像是在看此刻正围着自己的一群人,又像是透过了他们,看到了某个虚无而空茫的地方去。 他在说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听清,呼呼咋咋的声音淹没了他,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辨认出来他的话。后来有人提醒了,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想要知道,他此刻正在说着的是什么。 而当真听到了那句话后,几乎是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我想知道。” “心脏被挖出来,是怎样的感觉呢?” . 救护车呼啸而至,送走了这一个刚刚才完成任务出来的人。 事情当时闹得太大,一名执行者进行完任务后被直接送入了医院抢救的事情,如同长了腿脚,一时之间,整个人渣改造中心,人尽皆知。 据说这次被送进去抢救的是今年新招进来的员工,本来是应该进入和平维护中心,也就是维和部的,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拐子,莫名其妙的去了人渣改造中心。 迄今为止,任务评级非常之优秀,除却第一次的良好,堪称是完美,几乎令所有人都羡艳称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执行者,却在这次任务后,被突兀的送去了抢救。 据说当时的情形非常之吓人。 那名员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儿的想要撕开自己的胸膛,看他的样子,竟然想是挖出自己的心脏。 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消息传到维和部那边去的时候,就成了这一次人渣改造中心的有个员工,完成任务后中了邪术,想要挖出心脏完成献祭,用邪恶的巫术招来魂魄,使另外一个人死而复生。 “可怜,可怜” “据说早就在人渣部那边儿待不下去了,一早就想转院,但是人渣部那边儿不放” “怎么不放啊,他是准备转到哪儿去?” “还能哪儿,当然是维和部啊,之前不是都打了招呼么,奈何人渣部那边,就是不放人啊” .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是如此的刺激,即使在昏迷中,依旧顺着鼻腔传入了脑海,教人眉头深深皱起。 迷迷蒙蒙间,似乎听到了人的交谈声。 是医生和护士,似乎在讨论病情。 “病人曾经有一段长达两年的住院史。” “两年?”是一声惊呼,带着不确定,“这么久?” “是的,当时差不多都已经成为了植物人。你看片子他的脑部有一团阴影,应当是脑部曾经遭受过重击,受到了创伤,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可是”另一人有些犹疑,“你看他的单位,那个工作性质,我有个同学也是在那边儿上班的,有一次听着说起过,他们的那个工作性质” “嘘,不该我们过问的,就不要过问” . 植物人,脑部遭受过重击,有一团阴影 狞笑,辱骂,与毒打 拳加,一一施展上了他的身体。施暴的人并未控制住力气,或者说并没有一丝半点儿控制的想法,一拳一拳,恶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体上。 “还敢不敢了,啊?小子,你胆子大了啊?”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啊,警察?哈哈哈哈,警察敢管我们?你不知道派出所的那个所长,是我亲叔叔么” “哦,优等生嘛,优等生,还学校的状元?我呸” “迟秋月是什么人,也是你敢想的,你小子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拿的什么?生日蛋糕,一根钢笔呵呵,你小子也敢吃生日蛋糕?来啊,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拳打脚踢,“咔嚓”一声后连手臂都被折断,他不知道自己肋骨被打断了多少根,恍惚间似乎被人强行拽着,进入了一片黑暗而狭小的空间。 “老大,你不怕陆九真的来找他”“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滚犊子吧你,来就来,我会怕他?” 凄厉的山风呼啸着盘旋,那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他拼命地挣扎,然而无济于事,摇摇欲坠的来到高处,被一群人狞笑着,恶狠狠地朝着后方推去。 “不给你个教训,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一瞬间离开了地面,像是落入了不着力的空中。 身体下沉、下沉,急速坠落。 尖风呼啸而过,树枝擦刮过了脸颊,一下一下的抽打。 仿佛那一刻,要跌落到无底的深渊中去。 . “小楚,小楚?” “病人醒了?” 幻觉与假象悉数褪去,尖风中他终于落到了地上,像是整个人都摔成了无数截。 失重之中,剧痛之下,楚歌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医生推了推镜框:“很好,醒过来就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有问题? 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朝着另一边退去后,楚歌终于看到了站在病床边的另外一个人。 意识尚未完全苏醒,他呢喃道:“陆九?” 那个人没有听清,着急的俯下身来,道:“小楚,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楚歌吃力的眨了眨眼睛,重影在那一时缓慢的散去,失重的思维终于回到了脑海,他终于看清了这时候在自己病床边上的人。 是庾建武,他的同事。 楚歌轻轻地“啊”了一声。 庾建武还以为他是还有话要说,加之并没有听的太清他刚才是说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音节,于是又问道:“你醒了?好些了吗?” 楚歌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庾建武的脖子都酸了,也未曾点头。 他的目光透过了庾建武投到了后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这个时候身处于何地。 白大褂,消毒水,担架,吊瓶 他在医院里。 他明明没有事情,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楚歌要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起不来。 十根手指都被绷带紧紧地包扎住了,没有漏下来一点点,他的手指被包的跟萝卜一样,连想要挪动一下,使一使力气,都显得很是困难。 庾建武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道:“你要起来?” 楚歌点了点头。 庾建武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和腰背,把他从病床上扶起来。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鼻腔。 也教人不由自主眉心生出了皱纹。 楚歌小声的道了一声谢谢。 庾建武道:“你终于清醒了?” 楚歌抬起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庾建武道:“哎呀,小楚,你这是出了怎么一回事儿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这个样子了,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你当时的那个样子,局里面的人都被吓坏了。” 楚歌低下了头,目光扫过了自己被包扎的几乎无法扭动的手指。 刺入皮肉的感觉是那样的明显,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仿佛就在眼前。 他古怪的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要知道,挖出来一颗心脏,能不能以命换命。” 庾建武吓了一跳:“我说小楚,就算你任务再难、情况再艰巨,违法乱纪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啊” “那我们呢,我们的命呢。”楚歌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遵纪守法,老老实实的,就活该受辱,被人践踏吗?” 庾建武眉头皱起:“小楚你在说什么?” “以命换命,以牙还牙。” 这句话教庾建武的心头咯噔一下,一时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的这一次任务,遭遇到了什么?” 楚歌不答。 庾建武十分严肃的道:“小楚,我必须得提醒你,你已经走出来了,你看到了吗,你眼下正在医院里。你上一次任务结束后,就出了一点意外,被直接送过来急救,刚好我这段时间闲着,于是就过来陪你。你认出来了我是谁吗,小楚?” “庾哥。” “是,我不会出现在你的任务里,我也不是你任务里的人,我只存在于现实中,而不是虚幻。所以小楚,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那里面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你应该放下了,不要带到自己的生活里面来,不要让自己受到影响。” 放下? 楚歌喃喃道:“说放下就放下?” 一个人在他的面前,为了他不被魂飞魄散,将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一颗热腾腾、血淋淋的心脏,沥出了心头血,浇在了他的身体上。 这要他如何放下,这教他如何放下! 原惜白,原惜白—— “医生,医生!” 一声呼唤划破了病房,医生与护士快速进入,在看到病人情况后,飞速将他按下。 锋利的针尖刺入了皮肉,与之同时冰冷的液体一点一滴的注射入,沿着血液流走过了四肢百骸,终于教他缓缓睡下。 . 纯爱总局,维和部。 十分出乎人意料的,两个中心的主人汇聚在了一处。 “情况怎么样?”问话的是维和中心的负责人。 “很不妙。” 人渣改造中心的主任有些年纪了,向来都和和气气的,未语先含三分笑,然而这一时,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笑意。 “先前不是让小庾去照顾他吗,小庾回来跟我说了,小楚他现在好像还陷在上个世界里,出不来,反反复复想做的就是一件事儿,成天都想用手去抠自己胸膛。” 负责人吃惊了一瞬:“他是想要做什么?” “还能够做什么?”主任无奈道,“他想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负责人说不出话。 “你们呢,情况好些了吗?”主任另起了一个话题。 “好些是好些了,但是吧”负责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教他知道了小楚的情况,整个人现在都要疯掉了,闹着要出去看他,可是你也知道,他现在的这个情况,怎么敢放他出去?” 一片长久的静默。 对于这话语中所指的人的情况,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所以呢。”主任问道,她的语气中带着完全无法化开的疑惑,“这一次的任务世界,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知道,他不肯将记忆抽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探。” 而依照着他的实力,倘若他不愿意,的确没有人可以强迫于他的。 “我想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怎么了?” “小楚现在情况太糟糕,他本来就情绪充沛,极度容易受到影响,而且他之前还重病休养过,能够感觉到,对他有很大的后遗症,我看打上来的报告也说明了这一点。” “哪一点?” “他无法遗忘掉任何的记忆。” 在这一句话出口后,负责人明显愣住,几乎是愕然的望向了主任。 这一句话之后代表的意思,几乎是不做他想。 洗不掉任何记忆,意味着所有的画面都存留在他的脑海中,从此,日日夜夜都沉沦深渊,饱受折磨,不得逃脱。 而从最初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有五个世界之多。 第134章 act3·裂魂 而他将要承受的那一些精神上的冲击力, 几乎是单单看着描述, 就让人胆战心惊。 作为辅助的系统会忠实的打上报告,用文字材料交代整个任务的大致流程。数据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写下来的材料与报告都力求客观与公正, 摈弃了外界的感情色彩, 以供局里更好的做出判断。 楚歌自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在他被送入医院之后不久, 本次任务结束的报告就已经递交了上去,来到了主任桌前。 连同着之前的所有任务,被放在了一起。 五个世界, 整整五个! 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暴风雨,如同海啸奔涌, 几乎要将人的精神世界摧毁殆尽。 没有人能够承受下来的。 那根本就超乎出了一个正常人最大的限值。 纸页被翻动的沙沙声响彻在办公室里,主任的目光扫过了那上面并不简短的记录, 废土,黄沙, 小楼,夜雨,海风,孤舟, 迷雾, 森林, 乃至于刚刚离开的那一个,林木掩映的小屋内,尖刀入肉,刻骨剜心—— 一字一字,几乎教久已见惯的心中都生出了战栗。 “我知道陆九是你那里最优秀的员工。”主任低声道,“但是陆九他已经疯了,他的精神域完全被污染,没有办法清理掉了” 负责人的眉头蹙起来:“所以?”主任道:“既然他疯都已经疯了,为什么要为了他,再把楚歌也赔上去?” 负责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中心里那个精神域被污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原地爆炸或者自我毁灭的员工,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但是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我开放陆九的精神域,在局里寻找人治疗他。” “你也知道这是多么烂的一个馊主意。” “我承认的确是一个馊主意。”负责人道,“但也有一些效果的不是吗?第一次任务我们谁都没有干涉,那是光脑自动计算而得出的结果。楚歌匹配到了陆九的那个任务,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执行者,其他人” 都在陆九的精神域中被毁灭掉了。 有那么一度负责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因为他知道陆九的精神域有多么的可怕,执行了那么多的维和中心任务,所面对的无不是最惨烈、最暴戾、最骇人的世界。 任务中带给他的影响根本就无法完全的消除掉,尽管采用了记忆剥离的手段,但对于陆九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那也是阴差阳错之下负责人才知晓,自己看上去十分正常的员工,实际上根本无法剥离掉一丝半点儿记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末日场景,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陆九当初来到局里是直接去的维和中心,所执行的无不是最危险、最紧张的任务,常常经历的都是毁灭一般的末日。当他进入现实世界后,任务带来的精神负面影响很难被驱除,偏偏陆九又强撑着从来都不说。日积月累之下,他的精神域终于被完全污染,恐怕只消得一点儿刺激,便会化作杀戮机器,亦或是,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维和中心里向来都是想方设法把趋近于精神毁灭的执行者从悬崖边缘上拉回来,偏偏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向陆九的情况那样严重,以至于所有进入了他精神域的执行者都被悉数绞杀。 除却楚歌。 那是几乎局里所有执行者都尝试遍了后,所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对于趋近毁灭的陆九来说,他就是唯一的一点希望。 是以负责人更不可能放弃。 . “楚歌自动匹配到了陆九的那个任务,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没有被绞杀的,既然他可以进入陆九的精神域,那么就让他去。” “但谁知道他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我早知道他的状态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那我当初根本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你!” “你说着玩儿的么,不知道?”负责人看着她,牵动着嘴角笑了一下,声音里有种近乎于残酷的冷静,“每一名维和部的执行者都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因为精神冲击而陷入迷失,失去意识或者自我毁灭,当他们处于最狂暴状态时,便是我们都不敢潜入他们的精神域你要告诉我,你以前不知道,一名普通的执行者进去了是什么情况?” 他无比冷静而残酷的指出了这个事实。 在这句话后,负责人看到主任的整个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 他心中有一些歉意,却没有一点儿想要悔改的地方。 这注定是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点。 人渣改造中心和和平维护中心,作为中心的负责人,彼此的出发点都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员工。 负责人想要救下陆九,而主任想要保护楚歌,在曾经过去的四个世界里,他还能找到一些借口,说再看一看,观察一下情况,拖一拖,而到了楚歌被直接送进医院的现在,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借口。 “我知道,那就这样吧。”主任道,“过去的我就不管了,以后小楚的任务,我会直接屏蔽掉属于陆九精神域的那个。” 负责人道:“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陆九精神迷失、自我毁灭吗!” 主任立刻道:“但我更不想看着小楚变成现在这个恍恍惚惚、疯疯癫癫的模样你没法见着陆九出事儿,难道我就看着小楚直接烧干自己的精神力,成为陆九恢复的一道药渣?” 负责人盯着他:“你不知道陆九他家里” 主任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维和中心一向都是重点部门,也知道你们的担子很重,下面的执行者都是最优秀的,但是谁的命不是命?想要救回你们的执行者,就拿我们执行者的命来填?就算陆九是陆家的小少爷,也没有这个理儿。” 这段话一直都在她的心中酝酿,却因为着过去的种种,一忍再忍,她始终都不曾说出来。 但或许是妇女的天性、或许是实在是见不得楚歌那样的惨状、或许是想起了家中一般大的孩子,让她终于把这番话说了出口。 负责人的眉头深深皱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害,你看他的每一个世界,都可以毫发无损的出来,陆九根本不会伤害他一点半点儿” “只有身体上的伤害才算是伤害吗,难道精神上的冲击就一点儿都不算?”主任看着他,一语指出了其中的破绽,“那你告诉我,陆九现在这个趋近于毁灭的情况,算是什么?如果按照你的标准,那也是毫发无损的。” 负责人被她这一顿语言所堵,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你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负责人摇了摇头。 “小楚在你的眼里,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值得在意的袋子,你想要把陆九被污染的精神域清理干净,小楚运气不好,匹配上了,于是你就想方设法的把陆九的那些负面情绪朝着他的身上倾泻。我知道陆九现在的情况变得比之前好了些,因为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都扔给了小楚。而小楚,就像是一个垃圾袋。” “你心里只管着陆九的精神域干不干净,哪里会去管那个垃圾袋的感觉呢?” 那些潜藏的、隐秘的想法就这样被直接的挑了出来,纵使潜意识里确然是这样想着的,然而骤然被说破,仍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他的确还有后手的没错,然而的确行动中也透出了这样的意思没错。 负责人沉默了一阵,终于道:“我没有这么想。” 主任点了点头,那样子就像是承认了他的确没有这样想。 她目光扫过了桌上的两本记录,一本写着楚歌的名字,另一本封皮上写着陆九。 然而这两本记录之间,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属于楚歌的那一本满是数据打下的文字材料与报告,而属于陆九的那一本,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空空白白。 主任道:“我知道,你是他舅舅,我理解你的心情。” 负责人:“” 主任又道:“但是你的做法,根本就是在践踏别人的生命,完全就是谋杀。” 负责人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他看着负责人,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主任不答。 负责人道:“你去看记录,陆九他的精神域都已经崩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一片风暴。即便是这样,他都不愿意伤害小楚宁愿自己死都要小楚活下来。” 不同于其他的任务世界,楚歌所接到的是直接进入了陆九的精神域,而在最危险的关头,他所流露出来的情感、下意识做出的行动,便是他潜意识里最深处的本能。 “我怎么会生出谋杀这样的想法,要是等到陆九他清醒过来了,知道小楚成了什么样子。”负责人苦笑了一下,“那找我拼命也有可能,说不定刚刚才好的精神域又崩溃掉了。” 主任看着他:“那你想要怎样?” 负责人道:“等到陆九的精神域正常了,再反向清理小楚的精神域。” . 医院,病房。 楚歌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瞳孔并没有什么焦距。 那像是看着高处的实物,却又不知道,透过了高处的天花板,究竟看向了什么地方去。 庾建武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这样木楞发呆的样子。 自从那一天被送入医院之后,楚歌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了。 庾建武坐在了他的床边,拿起了小刀,开始削苹果。 “咔嚓,咔嚓,咔嚓——” 很久以后,楚歌转过了头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庾建武啃着苹果,原本大大咧咧的,不知道怎么,却被看得生出来一点尴尬,拍了拍手,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朝着楚歌笑道:“我给你再削一个苹果?” 楚歌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庾建武看着他,有些百无聊赖,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参加任务,基本都担任了照顾楚歌的任务。 闲着也是闲着,目光扫过了墙上的日历,庾建武随口就道:“小楚,你都不好奇自己这次任务的评级结果吗?我看你这几天来,都没有一点儿去查的想法。” 一般来说,会有这样的举动,都只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极度自信,另一个是自暴自弃。 “小楚” 庾建武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这一次的任务对于楚歌来说或许非常的糟糕,忙不迭的住口。 楚歌声音很轻:“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庾建武看了看他状态还好,小心问道:“你已经查过了?” 楚歌摇头。 他示意庾建武去拿自己的信息卡,代替自己去局里查评级结果。 第二天,庾建武来的时候,还未曾说话,楚歌就已经先于他开口。 “完美是不是?” 庾建武十分惊奇:“是啊,小楚,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跟你说啊?” 楚歌勉强的牵了牵唇角,想要笑,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涨涨的,就像是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有一些模糊了起来。 庾建武忙不迭的扯出了纸巾,凑上去给他擦眼睛:“哎,小楚,小楚,我不问了,你别哭啊” 世界都模糊了。 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每一个在他眼前,失去了生命的人。 一个个,他眼睁睁的看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在这里做的任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楚歌茫然的问道,“刚刚进入中心里的时候,我记得培训时告诉我,是要改变那些人的命运,但是他的命运,哪里改变了呢?” “小楚,你的任务到底怎么了?” “没了,死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全部都死掉了!” 废土黄沙,烈风如烟,他被禁锢在飞行器里,眼睁睁看着方烛燃烧尽了精神力; 遥夜人远,细雨鲜甜,他从密室中跌跌撞撞逃出,只能够见到赵从一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海风呼啸,小船飘荡,谢童咬开了自己的手腕,灌入他的口中,流净了最后一滴血液; 迷雾森林,审判法庭,陆之南剥离异能,耗尽了所有光与热,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而最后的最后,他为孤魂,他为野鬼,他亲眼看着原惜白,用尖刀,挑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如同一个天生就携带着霉运的扫把星。 他走到那个地方,就把灾难和不幸带到了哪个地方去。 手册里告诉他,他是要扭转任务目标的生命轨迹,让他们摆脱原本凄惨可悲的命运。 可是他又带过去了什么! 只有死亡,无休无止的死亡,一个个在他的面前,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散为了光点,化作了飞烟,悉数—— 魂飞魄散。 “我算是什么呢?”“我又给他们带去了什么,我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吗,难道不是带过去了苦难和灾厄!” “完美,完美哈!” 他似讥似嘲的笑了一声,然而颤动的尾音,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这是哪门子完美! 庾建武狼狈的按住他,不得不道:“小楚,评级结果都无法人为干涉,全都是中央系统自动得出的。” “所以呢,是不是以后我再进行任务,直接杀掉我的目标,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楚歌抬起了头,他直勾勾的看着庾建武,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哈,反正这也是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是吗,做什么要辛辛苦苦的经历那么一遭,不如直接死了,死个干净,一了百了!” “小楚,小楚,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一会儿带你去剥离记忆好不好?” 剥离?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关中挤出,喑哑难听:“好啊,去啊,一会儿去剥离记忆。” 根本就没有用的! . 他又进入了剥离记忆所用的那个房间,带上了专属的仪器。 楚歌盯着将他头颅笼罩的巨大仪器,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面容冷静到漠然。 如果细看,便能够从眼角寻找出一点潜藏着的悲哀。 他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叫嚣着,几乎要让他的头脑爆炸开。 他从始至终都清醒着的。 许久之后。 他怎样进去的,就怎样出来了。 庾建武担忧的看着他。 楚歌歪了歪头,微微的朝着他笑了一下:“庾哥,你看我做什么,我没有事啊。”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倘若早就已经坏掉了,修也修不好了,那又何必去看,还存在有什么问题。 . 良好,完美,完美,完美,完美。。 除却第一个任务里他出现了闪失,在之后的每一个任务评级,都是最高的一等。 多么可笑的完美。 楚歌看到了考评的结果,在整个人渣改造中心里,他都位于最高的哪一级。 事实上,他的名字,位于所有人的顶端。 一路上,他都听到了来自于其他同事的道贺,恭喜他夺得头筹,成为了人渣改造中心的年度头名。 楚歌笑着,笑着,一个一个的答应了,他像着往常的那样,与这些同事做交谈,就好像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一天,他在睡眠仓里醒过来的那个情景,终归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据说他在一个任务里过度沉迷,发了疯,竟然出来之后,还想要用手指破开胸膛,掏出来自己的心脏。 这样说起来,简直教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于是有人拐弯抹角的问,他的最后一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有人十分好奇,他的这五个任务里,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局里是不禁止交流的,他们也想要从中获取一点儿经验。 前仆后继的问询,却像是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脏内,恶狠狠地刺入,在轻描淡写的拔出,又一次毫不迟疑的刺入,再一次漫不经心的拔出 陈年旧事被唤起,一道道伤口交错淋漓、触目惊心。 他绕开了话题,他不想要回答。 楚歌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宿舍,因为太久不曾进入,这里面甚至都蒙上了淡淡的灰尘。 他似乎应该是将这间房子做一个大扫除的,将那些灰尘给扫干净,可是最后,楚歌也只不过擦了擦桌子上的灰。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皮盒出来,又从中取出了一根黑色的钢笔。 笔帽被搁在了桌上,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到钢笔帽顶的那颗白色六芒星。 ——沙沙。 ——沙沙。 ——沙沙。 以为郁结于心,以为写不出来,但是很快,雪白的纸笺上就出现了流丽的墨字。 楚歌起身,将纸笺四四方方的折起,放在了一枚信封之内,而后他走下了楼,进入了人渣改造中心,径直朝着楼上的主任办公室而去。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那些同事们,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就好像是要远逃脱这一切的灾厄与苦难,去到光明美好的远方。 短暂的等待后,得到了许可,他进入了主任的办公室内。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依旧是那样的平和,她素来都是和和气气,未语就先带着三分笑。 “小楚,你回来了?” 楚歌有些伤感,然而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礼貌的露出笑容,将信封搁在了办公桌上。 “我是来辞职的。” 第135章 act3·裂魂 假如每一个任务他都必须接受这样的剜心之痛, 那他宁愿直接从中心里辞职, 远离这一份工作。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主任像是怔愣了一下,但是神色之中, 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楚歌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势,他静候着主任的答复。 是批准,还是否决。 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 楚歌大学毕业季的时候,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工作,那时候他也没有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 都说要先立志,再做事, 这样才会更加有动力。他的很多同学都早早地决定了未来努力、奋斗、拼搏的方向,可是到了楚歌这里,他心中却有一种恍惚的茫然。 似乎是应该跟他们一样的, 为了日后奋斗、打拼,可是心中的那团烈火却像是早已经烧干净了, 已然熄灭,剩下了一地灰烬, 并没有什么热情。 是一种近乎于恍惚的茫然。 孤身一人,独自漂泊,他可以去沿海的城市,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但潜意识中, 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离开, 留在本地。 恰逢那时候纯爱总局在进行校招,阴差阳错之下他去参加了考试,原本只是随意的试一试,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最后同学们都被刷掉了,他却莫名其妙的考了进去。 入职之前签署了劳动合同,协议之中,就包括了保密条款与服务的最低年限,那时候他想着,这份工作给出的待遇不错,总之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就这样干下去也不错。然而现在 因为当初一时随意填写的“社会和谐、天下大同”的意向,他被莫名其妙的分进了人渣改造中心里。 也曾想过勤勤恳恳工作,争取升职、加薪 如今,工作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年都没有到,他却已经不想要再工作下去。 就算是违背了当初签订的协议,就算是要赔偿大笔的违约金,他也认了。 楚歌只想要离开。 . 宽大的办公桌上,他放上去的那个信封被拿了起来。 主任拆开了信封,展开了其中的辞职信,细细。 许久。 她放下了那一张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的信纸,神情温和。 “小楚,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呢,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 楚歌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最终不过是全部咽回了喉咙里,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吐出一个再公式化不过的答案:“我觉得这份工作我不太适合。” 主任笑起来:“为什么你觉得不适合?小楚,你是到现在为止,中心里评级最高的一名执行者。” 楚歌看着她,摇了摇头。 主任道:“你还记得上个任务结束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 . 记忆是碎片化的,乱糟糟的堆叠在了脑海里,从来都没有理清。 楚歌想要寻找上一次他结束任务时被告知的话,如果按照真实时间来说,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然而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有一小部分任务是任务挑选着执行人;他的所有任务都基于第一个任务产生,是连环的任务;而他进入的所有世界,都是由同一个人构筑起来的。 同一个人 楚歌眼神一颤。 主任道:“你的任务比较特别,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通过的,假如连你都要放弃,那么,就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从此失败,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并不遥远的交谈被这段话唤回,楚歌将那些信息缓缓地拼凑起。 在纯爱总局里待了这么久,又跟庾建武是门靠门,他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传言。 这一切被他串联起来,拼成了一个大概的、隐约的、模糊而不确定的画面。 主任向他解释道:“你进入的是人的精神域,因为那个人精神状态非常的糟糕,所以不得不尝试这样的方法。但是你每执行一个任务,他的状态就会好一点。”楚歌倏尔,笑了一下。 他本不是一个尖锐的人,然而在这一刻,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难道他的脑子有问题,是个精神病,以自杀为乐?” 精神域,完全由对方构筑起来的世界。 楚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构筑那样让人崩溃的精神域,他完全无法逃脱,整个人几乎都要沉沦在那绝望悲伤的情绪里。 主任摇了摇头:“如果能为了心爱的人而死,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幸福。” 所以,一定要每个世界,都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亡? 死掉的人是解脱了,然而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却无异于地狱。 “假如一个人心爱的人死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死掉的人有没有想过,活着的那个人该是有多么的痛苦?” 如果那个人的确是受了精神创伤,为什么要反向施加到他的身上。 一次又一次,让他经历那样惨烈的场景,陷入噩梦之中,再也不能够走出来。 他几乎要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显得灰暗而衰败,就像是精神已经被耗空,所有的爱意与热情都消耗殆尽。 那个样子让原本心中就没有下定决心的主任更加动摇了起来,完全找不到什么话去说服他。 是的,她可以那样做,找一些借口,寻一些理由,扯一些冠冕堂皇的幌子,再辅佐以这么多年工作所锻炼出来的口舌,她有把我说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放下顾忌,继续投入下一次的工作。 ——就像上一次,她所做的那样。 然而,所有的方法都握在了她的掌心,她却迟迟没有出口。 主任在犹豫。 面前人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年纪轻轻的小伙儿,刚来局里时还活力满满,特别精神的一个年轻人。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下,他的整个人身上,都看不到一点点亮光。 主任倒了一杯热可可,递到了楚歌的面前。 楚歌浅浅的抿了几口,直到那时候,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点儿血色。 “好些了吗?” 楚歌点了点头。 主任心中含着一点儿歉意:“进入精神域的这种任务,并不单单在我们中心里,这是整个局里都可以接到的。但是进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场景,这些都无从操控,只能够尽力让执行者变得安全一些让你面对这样的任务,我很抱歉,小楚。” 那声音合适低缓柔和,更遑论末尾还有那么一句情真意切的道歉。 楚歌很难招架这样温和知性的中年女性,这偶尔会让他想到自己无缘见面的母亲。 他点了点头,小声说:“没有关系。” 某种程度上,他可以理解的。 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原本可以登出,却因为逞强、怜惜,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因素,让他最后选择了坚持下去。 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境地。 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 主任道:“进入精神域的任务,是整个局里都可以接到的,而进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场景,这些都无可操控,让你面临这样的任务很抱歉。” 楚歌小声道:“没关系。” 主任道:“那你还愿意执行这一系列任务吗?” 楚歌摇了摇头。 主任叹了一口气。 楚歌看着她,忽然道:“如果我不去,他会死吗?” 主任沉吟:“说不准,通常精神域被污染后,都有很大的可能走向自我毁灭的死胡同他现在情况比之前好了些,不过精神域得不到清理,大多数的结果都不会怎么好。” 所以,这意味着 楚歌轻声道:“其实你们知道,那个精神域被污染的人是谁。” 否则不会告诉他,现在的情况都比以前好了些。 主任一顿,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主任瞧着他的神色,最终歉意的摇了摇头:“抱歉。” 按照章程,如果是清理精神域这一类型的任务,却是不可以说出对方信息的。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楚歌说。 就算心里抱了一点儿期待,从主任这里得到答案,也不过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还没有绿豆那样大。 他的话却给了人某种相反的暗示。 主任道:“小楚,你的意思是,你决定留下来了吗?” “那我要知道他是谁。” 知道那个需要他清理精神域的人是谁,而不是这样,一头雾水,一无所知,跌跌撞撞,又茫然无措的进行任务。 主任不再说话,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也教楚歌明白了过来。 楚歌说:“我想好了,对不起。” 那么,他还是决定辞职。 主任无奈的叹息。 “那你想好了辞职以后,准备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辞职而已,不想要再接触这一些令人痛苦而窒息的世界。 主任说:“既然这样,你不如休一个长假,好好的放松放松,不要做这么冲动的决定。” 楚歌轻声说:“我休假过许多次了,但是没有用。” 主任看了他许久,终于道:“你没有想好接下来做什么,只是一时冲动,那我还是不建议你辞职。假如你觉得在这边做不下去了,真的不适合你,那你要不要去申请先借调到其他中心,散散心?” . 纯爱总局中下辖的业务中心并不止人渣改造一个,还有其他许多,倘若楚歌不想要待在这边,他的确可以申请调到其他中心里。 楚歌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如果是刚刚执行完第一个任务,他满心想要转中心的时候,一定是高兴的,然而眼下,却依旧觉得空空落落的。 并不悲伤,也没有什么喜悦。 主任让他好好想一想,如果一定要辞职,那么也会给他批准,但是希望他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年长的人谆谆教导压下了他的辞职信,造成的结果就是,他现在站在了花园中。 漫无目的的走着,理不出来什么思绪。 那些刚才的话语还在他的脑中回荡。 主任知道构建世界的是谁,但是不能告诉他。 或许他可以寻找一些线索,比如说 精神域被污染。 楚歌一顿。 当天,他在宿舍楼找到了还没有执行任务的庾建武,开门见山:“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精神域污染?” 庾建武愣了一下:“小楚,你怎么想问这个?” 楚歌抿唇:“我很好奇。” 庾建武打量着他:“你现在不就很像么” 楚歌一怔。 他面上浮现起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把庾建武吓了一跳,连忙道:“开玩笑,开玩笑,我说着玩儿的,小楚你别当真啊” 楚歌:“” 庾建武道:“我真的说着玩儿的,你这样子压根就算不上精神域被污染,顶天了算精神域被冲击,污染的程度还要比你这个样子吓人的多。” 楚歌道:“比如说?” 庾建武道:“我记得局里就有啊,不过咱们中心根本不会的吧,你去看维和部的那些,据说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被精神域污染,只是看被污染程度的高低。” 楚歌道:“那剩下的一个呢?” 庾建武肃然道:“当然是污染程度太高,已经自毁灭亡了。” 这个笑话并不那么好笑。 楚歌想起来了主任的话,自言自语道:“或许他是局里的人。” 庾建武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楚歌回过了神来,“庾哥,我来的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局里有哪些执行者精神域被污染了?” 他跟庾建武解释了一番,让对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构建世界的那个人当真在局里,或许他可以想办法现实中见上他一面。 庾建武却是犯了难:“小楚,可是精神域被污染的人,远远都不止咱们局里啊?!” 那总数不知繁几,只不过离着他们最近的,就是纯爱总局里罢了。 希望的火苗登时被一盆冷水浇灭,楚歌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从怔愣中恢复了过来:“如果范围只是局里呢?” 庾建武道:“那最大的可能,当然就是维和部了。” . 楚歌请假回到了家中。 在这之前,他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把贺卡和钢笔都悉数收整了好。 他想要在家里,寻找到蛛丝马迹。或许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眼前的布置那样的相似,为什么他会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他拼命地想要回忆,回忆那个人究竟是谁,然而越是想,头脑中的痛楚就越剧烈。 他的记忆断了片,有那么很长的一段,他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可是他根本就想不起来,陆九究竟是谁。 他在家里仔仔细细的搜索,却什么照片都搜索不到,只能够找到一些陈旧的教材,只有一些发黄的试卷。 应该是与他同级的学生,有两张题目一样的月考试卷。 而他甚至还帮对方改过卷子。 线索被寻找了出来,心中有些微的兴奋,那就像是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谜团即将被解开、一切问题都水落石出。 楚歌他想要去学校问询,直到真的走到了大门外,才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现在正在假期里,没有补课,学生老师都不在,只有保安守着大门,他根本就找不到人。 . “所以你为什么不联系以前的同学呢?” 楚歌苦笑了一声:“我也想啊,可是联系不上。” 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好像是没有多久,学校就找了过来,原来当初他的入学资格就一直保存着,他就直接去上了大学。 楚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是以他几乎假期全部都泡在了学校里,很少回家。 或许因为昏迷太久,很少有同学来看他,渐渐地,也与以前的同学断了联系。 庾建武叹了一口气。 楚歌说:“我大概看了一下他的名字,不太像是真名,叫做陆九。” “陆九?”庾建武重复道,“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吗?” 楚歌点头:“那就谢谢了。” 精神域被污染,或许在局里,名字叫陆九 庾建武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一拍桌子:“陆,陆九,那不就是维和中心里的那个谁吗!” 楚歌愣了一下。 “嗨呀,不就是他吗,一开始,主任想叫你跟他比划比划的,那个掰一掰手腕的对象啊!” . 穿梭过了花园与喷泉,走过了灌木与林荫,楚歌站在了维和中心的大楼下。 以前饭后,闲逛散步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一边,但一开始是刚刚入职,不怎么了解,后来被分入了人渣改造中心,知道自己没办法调动,出不去,心里烦,于是散步的时候都避着这边走,越发的不往这边靠近了。 然而这一次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朝着大楼走去。 他想要进去找一个人。 未曾料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才走到了门禁处,就被拦住了。 相比于局里的其他几个中心,维护中心是保密层级更高的部门,需要更严格的手续。 而他没有身份验证,进不去。 . “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不辞职了吗?” “先借调到其他中心试试吧。” “那就好。”主任一下子都笑起来,“小楚,你总算从牛角尖里出来了你的评级结果一直都不错,你想暂时借调哪个中心里?” “和平维护中心。” 空气一时静默。 “怎么想转到维和部去?那里的任务,一向都是最艰难的,对执行者的要求特别高” “挑战一下自己吧,既然换个风格,那不如就挑战最高难度的。” “但是” “怎么了,不可以吗?” “如果去其他中心,你的评级结果可以直接先过去上手了,但是维和部” 楚歌敏锐的意识到了她的未尽之意:“比较麻烦?” 主任道:“要进维和部还要先进行考核,比较麻烦。” 楚歌看着她,倏尔,微微的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不怕麻烦。” 他一定要进入到维和部去。 . 型号相同的睡眠仓,却不是他习惯的那一个。 楚歌拉开舱门,准备躺进去。 边上的工作人员看着他的资料,劝说道:“小伙子,你真的要去考维和部啊?” 楚歌一笑:“是啊。” 工作人员道:“你的这个评级,想去哪里不成,放出风声去借调哪个中心分分钟就会来抢人,你怎么就想去维和部?” 楚歌说:“因为我想确定一件事情。” “那也用不着去维和部那边确认啊,我跟你讲哦,里面的全都是一群疯子,不是疯了就是已经疯了。” 楚歌道:“那你知道陆九吗?” “他?”工作人员一愣,“知道啊,不过,早就已经不接任务了吧” 楚歌看着他:“为什么?” 工作人员道:“我记得是生病了吧,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执行任务了。” “什么病?”那声音却有一些急切。 工作人员警惕的看着他:“等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啊,我也是要遵守保密条例的!” 楚歌:“” 第136章 act3·裂魂 翡冷翠的夜色像黑铁一般冷硬。 分明是一个清丽缱绻的名字, 仿佛从喉间翻滚、从舌尖溢出时, 都如同情人间温存的爱语。 款款多情。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音节,都闪着琉璃般莹亮剔透的光泽, 仿佛最出色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工艺品,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然而从繁华的码头遥遥望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冷凝。 . ——哗哗。 ——哗哗。 ——哗哗。 淙淙水流声如环佩琳琅, 不绝于耳,日涅河发源于北方斯坎迪拉维拉山脉,流经了南方广袤的土地, 辗转了南方诸多行省,终于在海德格尔山下收束、汇聚。 夜晚的日涅河面,水平有如明镜。 船只顺流而下, 一路穿梭,终于停靠在翡冷翠城外的码头。 天风在那一刻唱响。 . 骑士们全幅盔甲, 立在宽阔的甲板上,遥望着离开了一段时日的圣城。 迎面的河风柔软而湿润, 每一滴水珠,都携刻着翡冷翠的气息。 远离了战火与喧嚣,这一座城市,依旧像梦境中一般美好。 骑士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为首的骑士沉着开口:“公主殿下醒了吗?” “大人, 还没有, 殿下依旧沉睡着。” 骑士轩长的眉微微皱起, 棕色的眼睛里,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虑。 良好的视力让他看到了码头上一字列开的那一行人,一致的服饰,相同的华美,那是来自于宫廷的侍者。 而白色骏马上,穿着朱红色袍子的那名金发青年—— “那是王储殿下吗?”他亲自来迎接公主了吗? 恐怕—— “是的。” . 船舱之中。 连缀着的、悬挂于帐顶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辉光,明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却被人随意的串起,当做照亮的器具。轻纱薄帐里,有一抹娇小的身影。 陷在柔软床褥中的那抹剪影依旧在昏睡,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散着,苍白的面颊殊无血色。 就像是油画中的睡美人,正等待着命定中人唤醒—— 骑士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未妨着身上的盔甲发出了“嶒崚”的声响,也就是那一刹那,惊醒了埋身守在床边的侍女。 “夏尔大人” 侍女睡意朦胧,见着是他时却陡然间清醒,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守在床前。 “公主殿下还睡着,大人有什么事吗?” 骑士再也不能往前走进一步。 他深深的望了眼帐幔中的影子,收敛了所有的情感与心绪:“准备下船,目的地到了。” “我们到了翡冷翠吗?公主殿下从小生活的地方?”侍女的嗓音天真且烂漫,还带着微微的好奇。 玻璃窗外,映出了潺潺水声,剪剪风声。 夜色在薄纱里变得温软,也教骑士的唇边,漫起一丝转瞬的笑意:“是的,翡冷翠。” 那些历史学者的课堂上,那些神官法师的憧憬里,那些吟游诗人反复传唱的故事中—— 光辉所在之地。 翡冷翠。 百花之都,埃德加的圣城。 . 码头之上。 穿着朱红色长袍的俊美青年唇边噙着一丝薄薄的笑意,遥遥的,朝着靠近的船只挥舞着手臂。 那大概是太过于兴奋,以至于尊贵的王储殿下都会做出这样不符合身份的举动,他身边年迈的老者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提醒、劝诫,却被王储不耐烦的按了回去。 “格伦!” 王储殿下大声喊着骑士的名字,可是他的眼神却透露了,心思早已经飞到了另一边去,他问:“你终于回来了,阿佳妮,我的妹妹呢?” 显而易见的,王储殿下冒着夜色出现在翡冷翠的码头,为的并不是他们这群远道而归的骑士。 为首的骑士遥遥的向着他行礼:“幸不辱命。” 岸边早已经等待着一架装饰繁复华美的马车,想必正是为了公主殿下而准备。 格伦夏尔目视着王储兴奋、焦虑的面容,倏尔,眼神颤了颤。 他看到了王储的那个眼神,贪婪的望着从船舱中被抱下来的那抹身影,舍不得有半分离开。 ——如同巨龙看着最心爱的珍宝。 . 意识朦胧而昏沉。 富有规律的马蹄声惊破了夜色,一列队伍正在中央大道上疾驰,偶有旅客、平民好奇的张望,想要知道是哪个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公开违背禁令,在中央大道上以如此惊人的速度行驶。 他们的心脏又在看到马上人镶金嵌银的骑士服时“咯噔”了一下,在看到马车壁上铭刻的纹章时,猛地缩了回去。 宽阔的大道两侧,竖着一排又一排笔挺的黄铜路灯。 昏暖的黄光从高处洒下,照亮了拐角处的马车壁,也清晰的照亮了车壁上的纹章。 荆棘的花纹蜿蜒交错、一路蔓延到了最深处,交缠在一起,那样的花纹让每一个心怀异议的人都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还不想死。 ——哒哒。 ——哒哒。 ——哒哒。 在那一片不断响起的、富有韵律的马蹄声里,似乎有隐隐的欢声与笑语。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香气,微醺,就像是宴会上的香槟被摔碎,芬芳的酒液沿着桌布与大理石流淌。 他想要知道那个香气的来处,想要找到那些欢声笑语的发源地,然而昏沉的身体却成为了最大的阻拦。 意识仿佛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得动弹。 有一只手轻柔的抚摸过了他的面颊,就如同春风最温柔的呢喃,燕子最温软的低语。 “阿佳妮,我的玫瑰” 模模糊糊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叹息:“你可真是心狠,当真抛下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 马车匀速的行驶,即将到达目的地。 中央大道的尽头,那座恢弘壮丽的建筑,正等待着小主人的归来。 宫廷大门轰然打开,迎接着归来的两位殿下。 然而马儿并不曾停下疾驰的马蹄,经过了波光粼粼的翠湖,经过了玫瑰盛开的花园,幽香与酒气混合在一处。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地方,夜莺正在纵情歌唱,热情的鸟儿并不知疲惫,也并不知停歇,它的歌声就像水晶罐子里贮存着的蜜糖,带着丝丝化不开的甜意。 它唱着摇曳的林荫,唱着沉暮的夜色,它拍打着翅膀飞上了橡树枝头,看着翠湖边上疾驰的马车。 绕湖而行后,马车终于到达了终点,停留在了一幢华美的宫殿前。 威风吹拂过了车窗,掀开了轻薄的白纱,夜莺看到了车内仍在沉睡的那抹丽色。 于是它改变主意了,它变换了曲调,歌声像三月的春风吹拂过霜冻的大地,像维琴察湖面将要破冰的轻擦。 它唱着归来的公主,唱着温柔的月色。 . 洁白的大理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而侍女们已经排在门外,等待着外出归来的主人。 身体似乎晃动了一瞬,离开了那个柔软的怀抱。 他不自觉的哼了一声,耳边却听到了一声无奈的轻笑。 有人环抱住了他的身体,从马车上走下。 走过了静谧的夜色,走进了华美的宫殿。 而歌声依旧在梦境中缭绕。 . 锋刃,寒光,鲜血。 血腥从梦境中诞生,从最污浊不堪的脏污里,生出了最娇艳、最秾丽的花朵。 那是一朵血色的玫瑰。 夜莺依旧在歌唱,仲夏夏夜荒无人烟的空地里,长满了尖利的荆棘。 缠绕的荆棘刺穿了柔软的心脏,将其中滚烫的鲜血一点一点沥出,化作了任由汲取的养料,浇灌给了初生的玫瑰。 于是柔软的花瓣不复纯白,鲜血以棘刺作为甬道,给它染上了浓烈的的颜色。 如此的艳丽,张扬到只要见着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 血玫瑰。 . 他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喘息。 那个梦境是如此的绚烂,绚烂到几近旖旎,旖旎到令人心悸。 逝去与死亡,那些晦暗的、衰败的、昭告着不详的色彩,在玫瑰血色的花瓣中,缓缓地绽放。 那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滚烫,浓稠。 于是他呻吟起来,陷入了某种挣扎不出、逃脱不了的痛苦。 那个抱着他的人将他放上了柔软的丝绵,满怀惊慌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佳妮,不要怕,是我。”那个人安慰着说。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像是想要平缓掉他的挣扎,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背脊,抚慰的温声犹如缓缓奏响的提琴:“哥哥在这里。” 然而那并不能够使他安心。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坠入了另一个噩梦,从粘稠的血色进入了窒息的黑暗,他翻滚着,拼命地挣扎,想要逃避那将人溺毙的海水。 “阿佳妮,阿佳妮” 宽抚的声音忽的停顿了一瞬,就像是有什么被打破。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仿佛在沿着指节缓慢的摩挲,摩挲着其上不明的异物。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枚蔷薇花指环? 疑问从心底滋生,刹那间长出无数藤蔓,那只手紧紧地捉住了他的手指,就像是想要确认某一种情况。 于是他更加剧烈的挣扎,逃脱了握住他的那一只手。 在那个人再一次想要捉住他手指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柔和的女声响起:“西瑟殿下,克里斯汀小姐正在外面到处寻找您。” 一声低缓的咒骂,带着说不出的不耐与恼怒:“告诉他,我不在这里。” “恐怕不行。”侍女说,“克里斯汀小姐在翠湖边上看到了您的马车,她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 “该死!” 压低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咒骂,足以昭示那个人心中是有多么的无奈与不满。 眼眸深深的望着陷在丝绵中的人,牢牢地握着他的手,依旧是不愿意放开。 “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侍女说,“西瑟殿下,克里斯汀小姐已经快要绕过翠湖,她马上就要来了。” 那个人迫不得已的站起,怀着某种说不出的恼怒。 就像是喜悦被惊扰,美梦被惊破。一时间寂静。 然而下一刻,宫殿里响起了褡裢锁扣闭合打开的声音,是轻微的、并不引人注意的声响,却被另一双眼睛所捕捉。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侍女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一幕,尊贵的王储殿下竟然试图摘掉公主手上的蔷薇指环。 “拿走某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王储殿下不容置疑的说,他看着立在一旁的侍女,眼神中怀着某种警告,“这样劣质的玩意儿,原本就不配戴在阿佳妮的手上。” 他脱下了那枚指环,藏匿在了宽大的衣物里,轻轻的将床上人的头部垫到了枕头上。 “阿佳妮,我的妹妹,明天我再来看你。” 尔后,转过了身体,匆匆离去。 . 朦胧的混沌,持续不退的高烧。 “殿下,殿下,您醒过来了吗?” 一声低柔的呼唤,仿佛正贴在他的耳廓旁。 那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瓷器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倏尔,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在昏沉中辗转了多久,他终于从混沌里睁开了眼睛。 光怪陆离的色彩在那一刻褪去,化作了一片纯白的梦境。 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眼前的色彩终于清晰了下来。 入目的是洁白繁复的蕾丝帐。 一抹温柔的身影正守在床边,当看到他醒过来后,眼瞳中蓦地迸发出了一点惊喜的色彩。 那是一个穿着牙白色袍子的侍女,此刻正双手合十,并拢在了胸前。 亚麻色的麻花辫垂在了胸口,而侍女的眼神看着他,有一种纯粹的虔诚和喜悦:“谢天谢地,您终于醒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那名侍女,那像是幻觉,又像是花了眼,眼前仿佛有一段文字在浮动,教他说不出的困惑。 “索菲娅?” 楚歌欲要问询,他咕哝着想要开口,然而喉咙里仿佛含着一块巨大的粗炭,嘶哑疼痛。他想要掌控住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视线的尽头,在那个侍女的身旁,有一只小木架。在那个木架的上边,整整齐齐的搭放着水盆与毛巾。 尔后,侍女将毛巾里的水拧干净,轻柔的替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继而抽出了柔软的丝绵枕头,垫在他的头部。 楚歌还不明所以,就见着她侧身端来了一只洁白的瓷碗,用小匙拂了拂,凑到了他的唇边。 侍女劝慰的声音十分轻和:“殿下,您该吃药了。” 那个瓷碗的水面上还泛着蒸腾的热气,只要用眼神一瞧,见着那浓郁的、深琥珀色的光泽,就能够推测出这碗药汁的味道会有多么的糟糕。 ——别。 楚歌想要说话,喉咙却说不出的干涩嘶哑。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侍女的小匙已然落在了他的唇边。 蕾丝帐里的人没有丝毫喝药的意味。 侍女不得不柔声哄劝:“殿下,您生病了,需要喝药,才能够好起来。” 楚歌依旧没有回答,直楞楞地看着她。 侍女以为是小公主又要逃避喝药了,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劝说公主将这一碗珍贵的药汁喝下。然而她全然不知道,楚歌的怔愣的缘由并不如她所想。 . 那段文字依旧浮现在眼前。 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的,直到侍女出进入了他的视线中才出现。 突兀的到来,过了这么久,也未曾从脑海中消失,告知他,这绝对不是某一种错觉。 一字一字,无比的清晰—— 人物索菲娅 身份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备注??? 除却第一项人物以外,第二项的身份与第三项的备注里,都有连串的问号。 而他所得到的有效信息—— 也只不过“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这一个而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在以前的所有任务里,楚歌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景,以至于他乍一见到,整个人都愣神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名侍女秀眉微拧,忽然起身不知道不知道走向了何处。 她离开了楚歌的视线,同一时刻,那段文字消失的就像出现时那般突兀。 楚歌沉默了一会儿。 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超乎出了他的想象,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一下,最好有人可以给他解释,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所以 “统,统子,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沙沙的电流音在脑海中响起,就好像眼前这个情况十分正常似的:“还能咋,人物介绍呗,不然你怎么执行任务啊楚三岁。” 这语气听得跟他少见多怪一样。 楚歌深吸一口气。 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文字?” 系统说:“楚三岁我喊你三岁你还真的就当自己三岁了啊?你以前执行的是人渣改造中心的任务,现在执行的是和平维护中心的任务,中心变了当然模式也会发生变化。就算你现在执行的只不过是个考核任务,但是标准一类的都是朝着维和中心看齐的啊?!” 楚歌:“” 可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换个中心,信息告知方式也出现了特色变化,姑且可以理解。 那么那些问号呢,根本就是什么讯息,也没有给他的好吧! . 疑问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刚刚离开了他视线的侍女又回了来,这一次,手上的不是瓷碗,却是绘制精美的小瓷碟。 侍女牵着裙角,坐在床边:“殿下,等喝了药以后,再吃一颗蜜果,口里就不会苦了。” 琥珀色的药汁被再一次端了起来,凑到了他的唇边。 楚歌抬起了眼瞳。 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一样,侍女说:“药汁里面不能加蜂糖,否则会影响药性的,殿下。” 甫一入口那苦涩的滋味就让人拧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想要推拒,可是侍女的力气却出奇的大,竟是牢牢地压住了他,让他不得不喝下。 当药汁见了底后,侍女立刻就取了一颗蜜果,放入了他的嘴里。 一丝丝的甜意从舌尖化开,冲淡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涩味。 楚歌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些力气,可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就像是汗水泞干在了皮肤上。 他伸出了手,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侍女朝着他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起来。 楚歌急促的喘了口气,就这么一点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竟然也挣扎的满身大汗。 侍女满是担忧与心急,又要去拧热毛巾来给他擦汗。 便在这时候,殿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索菲娅,公主殿下她醒了吗?” 侍女的嘴唇翕翕合合,还在说着些什么,应答着殿外的人,可楚歌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他宛如魔怔了一般,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喉咙依旧疼痛,再开口时如同鹦鹉学舌:“公主?” . 穿着牙白色袍子的侍女回转了身来。 琥珀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浅浅的疑惑的光,在触及他怔忪面容的时候,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侍女轻柔的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水:“是呀,殿下。哪怕您偷偷离开了翡冷翠,去了洛兰也依旧是德加帝国的公主啊。” 第137章 act3·裂魂 水雾弥散。 雪白大理石铺就的浴池内, 热气正丝丝缕缕, 升腾而起,熏得池中的美人鱼雕塑都有那么一些模糊不清。 浅浅荡漾着的水面上,每一处都漂浮满了玫瑰花瓣, 婀娜, 旖旎。 楚歌推开了想要伺候他沐浴的侍女,用公主的身份,强硬的告知了她们不许入内。迎着侍女们担忧的目光, 他独自一人关上了雕花的大门,隔绝了外部一切视线。 空气是那样的湿润,此处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芬芳, 那是玫瑰花甜蜜的味道。 绕过了花台,走过了木椅,脚步声在四壁间回响, 他终于来到池边。 高处精美的枝形吊灯投下了柔白的光芒,照亮了他眼前的这一方天地。 轻粉, 艳粉,玫红, 大红 深深浅浅、秾秾丽丽的瑰红充斥了他的整个视线,仿佛四周都被这艳丽的花瓣所填满。 那是刚刚从花园里采摘下来的玫瑰,侍女们小心翼翼的摘下了花朵,挑选着被包裹在内部的、最柔软的花瓣, 尔后细细密密的洒在了温热的池水上。 ——因为公主殿下向来都是这样沐浴的。“公主。”楚歌喃喃的说, 他掐着自己的手心, 几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一方独处的空间而已,他告诉索菲娅自己想要沐浴,以为着会是简单的淋浴、花洒,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如此豪华的浴池。 如同每一名少女心中的公主梦。 可惜,并不是他的梦。 . 高处的石壁上,雪白的亚麻窗帘一路垂到了地面。 那或许是从外界吹来的一阵微风,带着外界化不开的冷意,吹拂过了衣物下的肌肤,他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脑子仿佛被踢了一脚,有个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愣着做什么呢,跳下去啊,楚三岁,你现在病还没有好呢!” 浅浅起伏的热水漫过了他的脚背,楚歌终于清醒了些许。 楚歌脱下了罩在最外层的长袍,然而当要解下贴身的晨衣时,又陷入了迟疑。 只要一想起那一声“公主”,就全然放弃了解开的念头,他就那样穿着贴身的衣物,钻入了池水内。 不远处的美人鱼雕塑正沉静的看着他,就像童话故事中那样纯良,美丽。 楚歌与美人鱼的眼眸相对视,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谬与惶恐。 仿佛陷入了一个怪诞不羁的梦境,而他正看着一幕幕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的情景上演。 ——阿佳妮。 ——我的公主。 水波拍拂过胸膛,花瓣缠绕过脖颈。 水流是那样的温暖,清洗着他泞干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舒适,仿佛是全身的疲劳与困乏都宣泄一空。 然而楚歌依旧心怀惊疑。 被弥漫的水汽环绕着,头脑发晕,而思绪发沉。 . 精神仿佛被踢了一脚,他一下子吃痛,抬起了头。 四处空无一人,除却池中的小美人鱼雕塑,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是系统在说话:“楚三岁你醒醒成吗,不就是变了个性,有什么大不了,只得你傻乎乎这么久。” 没什么大不了? 楚歌一口气没有接的上,趴在浴池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几乎是要把整个肺部的空气都挤压出来。 他靠在小美人鱼下,虚弱的攀住了大理石底座。 而另一边,系统还在唠叨:“亏你还信心满满的想做维和部的任务,居然连这么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楚歌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呕出来,只差飞飞起身体踹他一脚,把这个满口跑火车的统子给踹回纯爱总局。 “我不是要转去维和部,现在接的是考核任务吗,怎么遇到的还是你?” 系统“哧溜”一声,不可置信:“难道你居然打算始乱终弃?” 继而西子捧心,满目悲愤:“楚三岁,没想到你浓眉大眼,居然也背叛了革命!” 楚歌:“” 他本来是满心的荒谬与惊愕,愣是被系统这个傻不愣登的给冲淡。 系统长吁短叹:“你说你,这是有命没地儿花么,这不是才结束了一个任务,歇都不歇口气的,又往着火坑里跳。” 楚歌说:“统子,原来你也还知道,我接的这些任务,个个都是火坑啊?” 系统理所当然:“这可不是么,清理精神域的任务,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可以简单的了啊?” 从来就没有哪一个,可以简单的了。 . 精神域。 这个数日来被反复提起、不断响在耳边的词语,没想到再一次听见,却是从系统的口里。 楚歌都愣了一下:“原来你知道啊?” 系统说:“这不是有人闹着要辞职么,辞职不了又借调我想着他这一身折腾的劲儿,赶紧跑到了数据中心去了解了情况,又查探了一下究竟。” 楚歌觉得有点儿天荒夜谈,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统子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系统一下子就生气了:“难道没有吗我?你说说我帮你打了多少次假条了啊,次次没过完你就跟火烧屁股一样朝着这个坑里跳,紧赶慢赶的跑回来,又没人逼你这不是看着你的借用报告,考核任务,我连假期都不过了特意申请过来,我容易吗我!” 楚歌:“” “乖啊,统子,我理解你的心意了,咱不生气了啊。”楚歌安抚他。 系统高冷的“哼”了一声:“要不是看着维和中心的这些任务怪艰难的,这边的系统又特别的冷冰冰、机械化,我才不来。” 楚歌:“” 这统子吐槽另外一个陌生的统子冷冰冰、机械化,咋听上去这么搞笑呢。 系统哼道:“咋,有意见。” “没!” 以前光顾着斗嘴了,咋没发现统子这么的口是心非呢。 楚歌说:“统子,既然你这么爱我” “滚滚滚,我才不爱你。” 楚歌充耳不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精神域受损,让我执行任务的那个对象,到底是谁?!” . 时光仿佛都凝固了。 叽叽喳喳的耳边骤然消停,唯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深深浅浅的花瓣,在眼前飘荡。 好像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水中的石壁,楚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算你帮我一个忙。” “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够。”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等你结束这个任务之后。” . 楚歌觉得这不是瞎扯么,等到他结束了这个任务,进入了维和部,那不是想了解就了解,想看陆九就看陆九,想去确认就去确认,还需要系统来跟他马后炮帮忙? 到时候他什么都搞定了才不需要这个统子了呢! 结果系统振振有词,告诉他,要是这次任务失败了,他进不去维和部,那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知道什么都无法如愿。但是呢,得到了它的承诺就不一样了啊,这起码保证了,就算本次考核任务失败,也可以得到答案啊? 仿佛很有道理。 ——啊呸呸呸,乌鸦嘴! 这任务还没进行呢,就开始预想失败的下场。 楚歌面无表情:“所以其实你知道他是谁的吧?” 系统扭扭捏捏:“啊,那个,但是” 楚歌打住他:“停停停,我不要你说出名字,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叫陆九对不对?”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额头上沁满了水珠,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池水。 系统安静如鸡。 楚歌说:“统子?” 系统机械音:“无可奉告。” 楚歌:“” 气的他连骂了数声“滚滚滚”,声明自己从来没有过他这个统子。 系统十分的悲愤:“楚三岁,原来你这么负心薄幸、风流薄情!” 楚歌面无表情:“哦,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么,这骗财骗色又骗命,无赖人渣骗子当得多了,你现在才知道啊?” 系统:“” 突然感受到了平时宿主一口气接不上来的痛苦。 “你这不是变性了吗,都成公主了还怎么骗财骗色又骗命啊?” 楚歌弯起眼眸,蓦地朝着他一笑。 这身体原本就是雪肤乌发,五官娇美,一等一的好相貌。这乍然一笑开,双目盈盈,含着水露晕染氤上的绯红热气,如一朵含苞的玫瑰刹那绽放,竟是说不出的美丽。 “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骗死人不偿命,你不知道么?” 系统:“!!!” 何况—— 楚歌并了并腿,感受着双腿之间、依旧存在的那个器官,意味深长的一笑。 “我其实还是个男孩子的嘛。” . 虽然侍女喊着他公主,虽然那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与片段中,有一个人抱着他,唤他是“我的妹妹”。 可事实确然如此,他并未曾改变性别,依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终于消失,楚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么问题就来了。 “我一个纯纯粹粹的男孩子,怎么就被当成是公主了呢?”系统说:“中央都已经决定了,由你来当这个公主。” 楚歌说:“我说你们另请高明吧,我也不是谦虚。” 系统说:“一个人的任务啊,当然要靠自我的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总局已经研究决定了,并且决定送你两句诗:苟” 楚歌飞快接口:“富贵,勿相忘。” 系统:“” 楚歌:“” 洁白的大理石浴池中。 白雾蒸腾,热气弥漫,水波悠悠,花瓣飘散。 如此浪漫旖旎的气氛,一人一系统,大眼瞪小眼。 许久,系统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你的思想很江化,实在是要不dei啊” 楚歌决定不要跟系统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要负责任的,他还没有走火入魔,还想要迎接明亮的将来、美好的明天。 . 楚歌泡在温热的水中,靠着洁白的大理石雕塑。 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浴池的底部,他决定把话题掰到正轨上来。 “统子你不要跟我绕开话题啊喂,你到底跟我挑选的个什么世界啊?!” 就算他刚才江信江疑了好一半天,现在也得接受公主殿下的这个事实了吧! 简直想起来都匪夷所思。 “当然是维和部的世界,任务难度最轻松的那一种,最适合你这种新手。本来嘛,维和中心就要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这就要求了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过硬的专业水平你嚎什么嚎,好歹没有真的性转呢,我可是听说,以前还有变成大章鱼触手怪的!” 楚歌:“” 不要那那种特例来通行的好吧! 系统补充道:‘而且呢,我必须跟你澄清一件事情,楚三岁,作为一个专精辅助的数据,我哪里有权限给你挑选世界啊?” 当然是局里的总系统自动计算匹配的,最适合宿主的那一个。 . 楚歌已经彻底不想要跟这个统子交谈,但是操蛋的现实让他还不得不低头。 他觉着自己心中此刻简直是有一万匹毛茸茸的羊驼在马勒戈壁大荒漠上疯狂奔腾,即将把他的坚强玻璃心给踩成八瓣。 算了,算了。 “所以我到底是谁?” 系统“唔”了一声:“我看看,你自己想一下,在脑海里搜寻一下,这个我没法说。” 得,又是和平维护中心的特色,需要他适应了是吧。 别无选择,楚歌只能够按照系统所说的那样去做,他像刚才搜寻那个侍女一样,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身份,不断寻找。 也没有费太大的功夫,一段格式与方才十分相似的文字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人物阿佳妮索恩 身份皇帝的公主,帝国的玫瑰,??? 备注纳塞索恩的掌上明珠,西瑟索恩的娇艳玫瑰,???的继承者,全帝国少年的梦中情人,谁知道她也是个男人?要撩起裙子比一比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楚歌:“”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于呆滞,以至于系统都踢了他一脚。 “楚三岁,你咋了。”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疯狂咆哮:“这什么鬼扯的介绍啊,什么帝国的玫瑰,少年的梦中情人!”更不要说那个什么撩起裙子比一比 是的呢,真的好惊喜,真的好意外呢! 惊喜得他的心肌梗塞都要犯了。 系统说:“你问我我咋知道啊,我又没接手过,这不是你了身份我才得到信息的么。” 这语气还贼无辜。 楚歌差点没有抄起浴池边木架上的长毛巾,拧成一根绳索把系统的脖子给勒断。 冷静,冷静,深呼吸—— “剧情呢?” 心灵受到无上创伤的楚歌决定暂且把这个什么梦中情人给按捺下去,假装没有看见去询问最现实的问题。 他得到的当然是自己仔细思索的答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统子就跟一个啃老族似的没有任何帮助。 在他默念着剧情、前情、情节这一系列的词汇后,一连串的文字终于闪现过了他的脑海。 执行者:楚歌 执行人物:阿佳妮索恩 执行任务:魔王的新娘 任务背景:历史悠久的德加帝国陷入了可怕的梦魇,消失多年的魔族再度出现,即将攻入人类的领地。阿佳妮索恩,皇帝的公主,帝国的玫瑰,她以惊人的美貌与善良,终于引起了魔王的兴趣,憎恶之王即将攻陷整个大陆,迎娶她作为自己的新娘。 当前背景:阿佳妮索恩不满宫廷生活,悄悄外出前往南方行省洛兰寻找失落已久的法阵,纳塞索恩因此震怒,指派了宫廷骑士,强行将公主从洛兰带回。 那么一切就对上了。 楚歌回忆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他半梦半醒,陷入了一种类似于“鬼压床”的境地,但是显然,他已经进入了剧情里。 那时候他听到了淙淙的水声,还有骑士们的交谈,他应当是昏睡着,在一条船上—— 显然,他的身份,阿佳妮索恩,这位小公主并不愿意回到皇宫。 骑士们或许是采取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强行将他带回,因为在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手脚一直都在发软。 侍女们面含担忧,是不愿意让他独自洗浴的。 如果不是楚歌强行摈退她们,恐怕她们还会跟进来。 那么问题又来了。 “侍女们知道公主殿下其实并不是公主吗?” 话有些拗口,但是意思并不难明白。 系统:“这题超纲了,楚三岁。” 楚歌:“” 他努力的想要搜寻答案,但是这一次,当真什么就没有了。 关于剧情,他真的就只得到了那么一段文字而已,除了人物、身份、任务的介绍,那些背景相关的,大概加起来都不到两百个字。 两百个字能做什么啊! 楚歌心烦意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住,闭气,将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水面下。 温热的水流漫过了他的发顶,而他在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下,张开了双手,如失去了重力般漂浮,仰望着透过花瓣投下的一线天光。 仿佛那个样子,能够轻快些许一般。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的缓慢。 时间仿佛都远去了。 ——咕嘟。 ——咕嘟。 ——咕嘟。 一连串细小的气泡从他的口中溢出,携裹着气体,飘到了水面上,乍然破裂。 而他依旧沉在水下,漫无边际的飘荡,任由世界远去。 储存着的空气越来越少,直到肺部里的气泡即将耗尽,直到身体都快要溺毙过去,他才终于蹬了下脚尖。 身体朝着上方飘窜而去,骤然破开了水面,再度获得了呼吸。 伏在小美人鱼的尾巴旁,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顶住了光滑的雕塑。 系统的声音有一点儿抖:“没,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 耳边安静了一会儿,就像是在仔细的观察,楚歌也懒得管他。 环绕了一圈,好像终于放下心,系统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得不到答案,想不开,准备自我了结了。” 楚歌:“” 他没好气的瞪了系统一眼:“你可拉倒吧统子,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我还有那么多的疑团没有解开,我还没有进入维和中心呢,无端端的自我了结做什么。” . 他得到的答案是无可奉告,系统的安静,本身就相当于一种暗示。 就算咬死了不肯告诉他,可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那个精神域崩溃、不得不接受治疗的人;那一张出自于他手中、落款为他的名字的贺卡;那一只和任务中一模一样的钢笔,无比相似的房间陈设 无数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而在他最终确定结果之前、在他最终获得真相之前—— 他绝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 水雾弥漫过了他的眼睛,模糊着眼前的这一片视线。 他趴在了小美人鱼的尾下,安静的听着起起伏伏、细细碎碎的水花波浪声。你可千万,千万要等我回去。 第138章 act3·裂魂 阿佳妮索恩, 皇帝的公主, 帝国的玫瑰。 这枝在温室中长大的花朵厌倦了宫廷的生活,悄悄出走,却被皇帝派去的骑士团带回。 或许是水土不服, 或许是在这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以至于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得到的是一具孱弱消瘦的身体。 楚歌趴伏在小美人鱼的尾巴旁,只要想到自己一离开浴室, 便会面对那成群结队的侍女,就止不住的脑仁儿疼。 他很少面临这样窘迫的情况,尤其是这具身体, 还那么的尴尬。 与其面临那一无所知的环境,他更愿意一个人,埋在水波荡漾的浴池里, 远离所有的喧嚣和纷扰。 是的,一无所知。 对于这个世界他没有任何的印象, 以至于想要寻找到一点儿阿佳妮过往生活的片段都是徒劳,楚歌在进行了一番搜索之后愕然发现, 他没有继承来自于身体的任何记忆。 除却那一段冰冷的、机械的、堪称简陋的文字,他一无所有。 而他的任务—— 魔王的新娘 他不禁去回想自己刚刚才得到的那一段背景介绍,美貌与善良? 被憎恶之王看上,即将攻陷大陆, 只为了迎娶她, 作为自己的新娘?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 自恋过头是要不得的。” 楚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的剧情点已经到了哪个时候了?” 他只知道阿佳妮索恩被骑士从洛兰带回,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系统的回答特别的光棍,干脆利索的三个字:“不知道。” 楚歌:“???” 黑人问号! 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啊,现在的系统已经这么随心所欲,上岗之前一点儿培训准备都不做了吗? 系统忒委屈:“这锅子也不能甩我啊,我一出厂就跟着你了,以前一直都在人渣改造中心,又没来和平维护中心这边上过岗,我怎么知道现在是哪个时间点了啊?” 楚歌简直是匪夷所思:“你不是跟我说你特意申请的过来当我的辅助系统吗?” ——就拿这个态度啊? 他还以为系统是要来给他一点儿人间温暖的! 系统说:“是啊,这不是业务还不够熟练吗。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楚歌:“” 系统说:“咋了,楚三岁。” 楚歌语气幽幽:“统子,我决定收回我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一定自我了结的可能的万一哪天你突然发现喊不醒我、我挂了,你可别相信什么精神冲击过大,心理防线崩溃,真相就只有一个。” 系统:“啊?” 楚歌:“凶手就是你!绝对是被你气死的!” 系统:“” . 虽然这个任务名称是魔王的新娘,但是用脚趾头想想,阿佳妮索恩都不可能嫁给憎恶之王。 ——毕竟,这个任务,属于和平维护中心啊。 楚歌虽然只是参加考核任务,可是来之前多少也听了那么一点儿讲解,和平维护中心的任务,最出名的,都是属于救世的那一类。 而眼下的这一个,单单从他了解到的任务背景来看,无疑是一个标准任务。 在所有的童话故事中,必然都会有反派的存在,巫婆、恶龙、魔王,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王子、骑士、勇者打倒,解救出被掳掠、抢走、强迫的公主。 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排除千难万险,克服挫折磨难。 正义战胜了邪恶,光明驱散了黑暗。 尔后,将会与公主殿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看不出来你还挺浪漫的。” 楚歌:“” 其实如果按照他的假想,那么更适合他的身份显然是王子、骑士、勇者没错,那才是所有在童话与故事中斩杀恶龙、消灭魔王的人。 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是公主。 不。 阿佳妮索恩,他的真实情况并非如此,或许需要他摆脱这个身份,自己解救自己也说不定呢? . 楚歌靠在石壁旁,手指轻轻的敲着光滑的大理石面,陷入了沉思。 适才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用仅有的消息做出的推测,日后被全部推翻了都说不定。 他忍不住低下头,拂开了玫瑰花瓣,凝视水面,去看自己的这一张脸。 透过朦朦胧胧的白汽,依稀可以瞧见。 发丝是墨一般的漆黑,眼瞳是海一般的蔚蓝。 五官如雕如琢,而肤色是最为细腻的雪白,就像是用牛乳精心捏制出的雪娃娃,穷尽了匠人的灵气。 然而想要再看,起伏的水花却让他有些看不清了。 楚歌抬起了头。 池边,并不远的地方。 高处的木架上隔着一面银镜,正好放在那些柔软的毛巾旁。 起伏的波浪干扰了视线,而大理石也并不是做镜面的上好材质,更何况还有那无所不在的玫瑰花瓣。 想要再这么看,却看不出个什么了,如果想要看的更清楚仔细一些,势必要借助那面镜子。 楚歌脚尖点住了石壁,轻轻用力,便告别的安静的小美人鱼。 她分开了微微摇曳着的水面,破开了层层叠叠的玫瑰,带起了蓬蓬簇簇的雪白水花,尔后,到达了另一侧的池边。 木架下。 他仰起头,伸出了手,比划了比划高度。 够不着。 只能够出水去拿。 这一刻仿佛魔怔,然而楚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热气熏得他的头脑不清醒,或许是文字的描述扰乱了他的判断,他只想要拿下那面镜子,清清晰晰的看一次阿佳妮的脸。 池壁很滑。 单单用手不是那么的好借力,或许要用上脚,全身上下都一齐使劲儿。 他的双手一齐按住了大理石面,抿着唇,微微一使力,想要出水。 然而或许是因为之前昏迷了太长的时候,又或许是因为在浴池中泡了太久,泡的手脚都软了,没了力气,他第一下撑住大理石面的时候,竟没有能够完全的将身体撑得起来。 底下不知道是有个什么,缠绕着他,带来了阻力。 双手离开了地面,楚歌弯下了身去,他的手探到了水中,摸索着,终于知晓是什么缠绕着他。 那是适才他下水时裹着的那一身晨衣,后来被他脱在了池边,就近放在小美人鱼的雕塑平台上。后来大概是被水花激荡着,卷到了池水里,又因为着他的动作,被带到了这边来。 湿漉漉的袖子,告诉他,这应当是一件上衣。 楚歌哭笑不得。 他把那一件完全浸湿的衣物从水里捞出,随手团了团,扔到了木架下。 尔后再一次靠在了岸边,用手撑住了地面。 不知道是怎么了,手腕特别的酸。 水波因着他的动作,一浪一浪,漫过了他的手腕,楚歌险些打了一个滑,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垫上一张毛巾。 但是,毛巾也在木架上。 他再一次抬起了头去,看着不远处的木架,毛巾,银镜,梳子,还有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小盒,银质,雕刻满了花纹,在木架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 或许是阿佳妮的美容品? 楚歌想。 他回过了头去,眼睛不经意间扫过了尽头的壁画。 甫一进入浴室时就看到过,在尽头的石壁上,镶嵌着一架巨大的镀金画框,绘制了一幅技艺高超的壁画。 正中央是一只美丽的独角兽,这种罕见的生物象征着善良与纯洁。它踏在如茵的绿草上,全身上下是寻不出半点儿瑕疵的雪白,而在高贵的头颅之上,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此时此刻,正无声的凝视着他,缓慢的眨眼,栩栩如生。 眨眼??? 那一刹那楚歌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升起了满心的错愕,僵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的壁画。 如同只是他的错觉。 光影明灭的一瞬,雾气弥漫过了他的眼前,遮蔽了远处的壁画。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只独角兽,画面上的生物雪白美丽,正安静的看着他,可是楚歌,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双眼睛! 再不是先前看到的蓝色。那是如同穹顶高处的黑夜,深不可测的暗色。 . 一刹那间楚歌几乎是毛骨悚然,明明是雾气蒸腾的环境,温热的水流还拍打着他的脖颈,可周身却有一股化不去的寒意,仿佛涔涔冷汗顺着背脊流下。 巨大的惊愕攫住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朝着后方退去,却忘记了,此刻并非在平坦的陆地,而是水波曳曳的池里。 脚尖蓦地打滑,身体茫然栽倒。 惊慌之下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湿热柔软的物事,他也顾不上,牢牢地抓住,拼命地用力—— “——咚!” 蓦地一声巨响,剧痛袭来。 颅顶撞上了坚硬的大理石,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片巨大的阴影朝着他压下。 “——哗啦!” 池边的木架,像是失去了中心,摇晃而倾斜,霍然朝着水面砸下! 搁置的银镜、象牙梳子、四方小盒,还有那一大堆他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骤然抛出,如同天女散花。 “——轰隆!” 浪花迭起! 水波四溅! 楚歌拼了命的想要逃开,然而那实在是太快、太过于猝不及防,发软的手脚根本没有什么力量,他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木架砸在眼前。 一片天旋地转。 剧烈的痛意从四肢上传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就在那一瞬间。 轰隆隆的巨响响彻了整个浴室,还有外界而来的杂乱脚步声。 “刺啦”声响,浴室门被推开,等候的侍女们匆匆赶来,提声高呼:“殿下!” “出了什么事儿了,您还好吗!” 入目的只有池边凌乱倒着的木架,大半个架子都横在了水里,还有那散落了一水面的零散器具。 却根本看不到公主殿下在哪里。 第139章 act3·裂魂 侍女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们提起了裙子, 丝毫顾不上地面上的水光, 匆匆的朝着浴池边走去,想要找到消失了的小公主。 就在那一瞬,池水里响起了一声高呼, 声音近乎于尖利: “别过来!” 太过于激动之下, 那声音甚至都有一些变形,末尾都带上了一些破音,但毫无疑问, 声音的主人正是公主殿下! “您在哪里,殿下?”为首的侍女说,“您有伤到哪里吗?” 嘈杂的脚步声依旧响起, 侍女们听到了那句话,可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提着裙子, 朝着浴池靠近。 “离开这里,走开, 不要过来!” 浴池内再一次响起尖利的嗓音。 小公主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明明是这么严重的情况, 却一点儿都不愿意她们靠近。 “好的,殿下,您不要生气。”为首的侍女答应他,“我们不过来。” 她听到了这两声尖利的叫喊, 她感受到了小公主不愿意有人靠近的意志, 于是她回过头去, 朝着其他侍女竖起了一根手指,立在自己唇边。 那些侍女们的脚步停下了。 而为首的侍女轻声细语的哄着,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她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朝着池边靠近,她走到了木架砸下去的那个地方,将要蹲下身体—— “索菲娅,你做什么,你想要违抗命令吗!” 一而再,再而三。 最后一次警告,将名字完完全全的喊出,十分清晰的对准了一个人,终于让侍女停住了脚步。 她僵硬的站在池边,徒劳的解释:“殿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我很好。” 咕嘟的水泡从池面上冒出来,转瞬,就在空气中被扎破。 片刻后,索菲娅终于听到了这样一声回答。 那一下惊人的轰隆声仍旧响在耳边,她的心里,一点儿都不敢相信。 . 楚歌藏在倒下的木架后,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了水里,只露出了半个面庞。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水下,是这些突如其来的侍女,让他不得不放弃那个想法。 剧痛让他的头脑陷入了短暂的混沌,此刻,看着眼前的侍女,头脑里一片空白。 木架砸下来的时候,没有获得他的许可,她们就进来了,而侍女们正是以索菲娅为首,那个编着麻花辫的侍女隐隐然是她们的领头人。 而这个时候,索菲娅就站在池边不远处。 眼睛,眼睛—— 混沌的思绪只抓得住这一个关键点,楚歌急切的抬头。 水上水下,两人的视线刹那间对上,入目的是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并非蓝色。 那让他慌乱到极点的心脏终于稍稍安定了一点。 而其他人呢,其他的那些侍女呢? 她们的眼睛,有没有哪一个是蓝色? 如果有一个是蓝色 楚歌下意识的错过了头去,想要看那边鱼贯而进的侍女,白雾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够看到一片相似的、影影绰绰的衣袍。 想要看清,却完全不能看清,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从头部传来的痛楚—— 浴室内,响起了一声满含痛意的、低低的呻吟。 索菲娅飞快的捕捉到了,她的身体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在想起小公主那那句话的时候停住。 ——你想要违抗命令吗?! 于是她站在原地,问道:“殿下,你真的还好吗?” 小公主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片刻。 她听到了回答:“让她们先出去,你留下。” . 侍女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倒下的木架都没有人去收,因为公主殿下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决,就像是不愿意她们靠近一步,只留下她最为信任的索菲娅。 最后一个侍女走了出去,她朝外后退,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浴室的门。 索菲娅轻声细语的说:“殿下,她们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在这里了。” 偌大的浴室内,她弯腰站在浴池边。 索菲娅的神情很是认真:“可以让我看一看你吗,殿下,我很担心您。” . 侍女的声音是那样的担心,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 她小心翼翼的佝偻着身体,站在池边,长袍的裙角也被热水打湿,然而她看上去就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索菲娅凝望着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盈盈的担忧。 如水波一般。 那应该让她的眼眸看上去柔软且细致,可不知道为何,楚歌从那浅浅反射的光晕里,却感受到了一种近乎于无机质的机械冰冷。 浑不似个活人。 淡淡的惊悸从内心中升起。 楚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体抵住了池中雪白的雕塑。 唯有抵住了坚硬的、永不坍塌的大理石,才让他的心中稍稍安定。 . 索菲娅依旧弯着腰。 犹豫充满了内心,渐渐演变为怀疑,楚歌定定的看着她,一点儿都不敢靠近。 无数混乱的念头,充斥了他的脑海。 她真的可靠吗? 她是凭借什么成为阿佳妮贴身侍女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阿佳妮的真实情况? 无数的停顿与怀疑,让他不敢要靠近,而远处,索菲娅的眼神依旧清明。 那个凝固的姿势,就像是他完全忠于公主殿下,至死都不会背叛。变故只不过再一瞬间。 先前曾看到的那一段文字,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人物索菲娅 身份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备注??? 后两项是一连串的问号,代表了太多未知的、模糊的、不确定的因素,也是他犹疑的原因之一。 然而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了解到了他的怀疑,最后一项的备注里,那连串的问号,像是被清风拂过,吹散了所有遮蔽的雾气—— 备注我的生命,只属于你。 . 不过寥寥八个字而已。 却道出了某种,坚定的,百折不挠而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见到了备注全貌的刹那,楚歌整个人都一呆。 ——只属于你。 那个“你”,指的是谁? 年幼的小公主,阿佳妮索恩吗? 一个声音再度在心中响起,那是世界的规则。 ——你知道的,所有浮现在你眼前的文字,都不会有任何的错误。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而所有不确定的一切,都用问号来代指。 而索菲娅的备注已经化为了那八个字。 纤毫毕现,清晰无疑。 片刻后。 “索菲娅。”楚歌小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殿下。”索菲娅回应道,“您是被木架砸到了,受了什么伤,没法子从浴池里出来吗?” 楚歌靠在雪白的大理石雕塑上,朝着她摇了摇头。 “你去那边。” “哪边,殿下?” “壁画,你朝前走,尽头的那一幅独角兽壁画!” 索菲娅答应了,直起了腰身,她沿着墙壁,一路走到了尽头、那一幅壁画前。 “你看见那只独角兽了吗?” 第140章 act3·裂魂 “看见了, 殿下。” “告诉我, 它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殿下。”索菲娅说,“黑得就像洛兰瓦格拉矿脉里产出的黑曜石。” 楚歌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也无从去关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伸出你的手,放到独角兽的眼睛上去。” 索菲娅轻轻地“嗯”了一声, 按照他的指令做了,手指按住了壁画上独角兽的眼睛。 “告诉我,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 小公主是那样的古怪。 似乎自从她被西瑟索恩殿下从外界带回来之后, 一醒来,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可究竟不一样在哪里, 她又说不上。 可毕竟当初公主殿下告诉她、要去的地方是洛兰。 假如小公主成功了,当真抵达了目的地, 那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不稀奇的吧 索菲娅说:“并不粗糙, 一点儿也不硌手,摸上去很细腻嗯,我想画师调制颜料的时候,一定用了瓦格拉矿脉产出的黑曜石, 然后又请了最好的炼金师” 她十分仔细的说着自己的判断, 然而楚歌听在了耳里, 却觉得头疼起来。 他想要听到的,并不是这个! “是软的吗?” “硬的,殿下,瓦格拉的黑曜石向来都质地坚硬” 楚歌有些暴躁的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指腹下的穴道突突直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都要大吼出来了,可最后只是无力的喊了一声。 “不要管那是软的还是硬的了,伸出你的手指,用力的戳一下。” “戳哪里?” “独角兽的眼睛。” . 在听到他的吩咐后,索菲娅惊慌的高呼起来:“殿下,我不能这样做,如果这样,很有可能会毁掉这一幅壁画的!” 那样的回答让楚歌烦躁到了极点。 他抿起了唇,一句话也不说。 索菲娅在小声喊他,他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从那样的沉默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索菲娅咬了咬牙,终于伸手朝着独角兽的眼睛戳去。 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害怕毁了这一幅壁画,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在接触到独角兽眼睛的时候,就撤去了一点儿力道。 于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画上的独角兽浑身雪白,依旧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人。 . 隔着遥遥的距离,隔着重重白雾,楚歌看到了那一切。 索菲娅回过了头,朝着他,有些不解,也有着无奈。 那样子让楚歌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产生了幻觉。 “难道我刚才真的看错了吗?”楚歌喃喃的问。 系统说:“你嘎哈啊楚三岁,你怀疑那个独角兽的眼睛是假的啊?” 楚歌沉默的点头。 系统说:“假的就假的呗被人看一眼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会少一块肉。” ——那就是说,他没有看错了。 不是幻觉,不是假象。 那个时候,墙壁上绘制的独角兽壁画里,的确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怕什么啊,楚三岁,反正你又不是女孩子。” 楚歌疯狂的摇头。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一刻,只要想到那一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简直就要崩溃。 “可是,阿佳妮是女孩子啊!” 他几乎是崩溃的喊出了这句话。 . 那是这个世界最基础、最本源的设定。 阿佳妮索恩,皇帝的公主,帝国的玫瑰,是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她以美貌和善良闻名,引起了魔王的兴趣,憎恶之王将派出魔族攻打大陆,以迎娶她作为自己的新娘。 ——可是这所有的形容,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谎言不曾被拆穿,所有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女孩子。 而浴室。 最无遮掩,也是最私密的地方,剥去了层层华服与包装,现出赤裸的、最原始的自己。 一想到阿佳妮在浴室中被暗中窥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就沿着胸膛升起。 楚歌毛骨悚然,几乎是不寒而栗。 . 他可以不在乎,但是阿佳妮,不可以不在乎啊! 那只是一时兴起的窥探吗? 还是说,在今天、在他发现之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 “外面有什么人吗我是说,别的什么陌生的人?” “没有。”索菲娅回答说,“没有陌生的人,只有西瑟殿下之前送您回来,但那时候克里斯汀小姐找他,于是西瑟殿下又离开了。” 西瑟 有一些陌生,却不是全然的陌生。 这个名字,他曾经在阿佳妮索恩的人物介绍中看到过。那是德加帝国的王储殿下,阿佳妮的兄长。 楚歌不太相信,一个真正宠爱着妹妹的兄长,会做出这样一件事情来,他或许更会拔出剑,去找那个偷窥的人决斗,维护阿佳妮。 可事实上,他并不是西瑟的妹妹啊 . 琥珀色的眼睛里盈着疑惑的光,侍女索菲娅依旧是不解的。 但是楚歌却没有办法跟索菲娅细说。 他抿了抿出,朝着索菲娅道:“好了,我要起来了。” 索菲娅听见了,于是离开了壁画。 木架已经倒下去了,那些原本放在上面的衣物、器具乱糟糟的已经不能够再用,于是索菲娅推开浴室门,示意外面等着的侍女,拿一套干净的衣物进来。 楚歌原本是想要趁着索菲娅出去拿衣服的时候、自己起来,找一根浴巾裹上的。 眼下,这种打算已经不可能。 不多时,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被送了进来,索菲娅将那套衣服拿在了手上。 她的神情十分自然,竟然一点儿出去的想法都没有,那样子,就像是要伺候他把衣服穿上。 楚歌泡在水里,尽管温度还未曾降下,依旧是热气腾腾的,可是他已经感受不到舒适。 反而是无比的痛苦。 先前的疑惑再度浮起。 索菲娅为什么还在这里,不曾离去? 她知道了什么吗?还是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无数思绪从脑海间划过,乱糟糟的团成一蓬。 楚歌试探着开口:“索菲娅,你知道” 蓦地顿住。 侍女不解,问道:“知道什么,殿下?” 楚歌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是没有办法问出口。 于是他朝着索菲娅开口,示意她把衣服放在浴池另一边的椅子上,当听到了他的那一句话后,索菲娅眼睛微微的瞪大,就像是有些吃惊。 ——她知道吗? 知道阿佳妮索恩,其实并不是一个女孩子吗? 可是索菲娅不曾开口,楚歌也没有办法暗示。 最终,侍女遵循着他的指令,将衣服放在了椅子上,她轻手轻脚的朝着浴室外走,有些不放心,末了还一再跟楚歌强调,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告诉她,她不会走远,就守在门外。 . 被砸中了的地方依旧有些疼,但不是不能够忍受。 楚歌远离了倒下的木架,缓慢的游到了另一边,这一次,他找到了漂浮的玫瑰花瓣下的石梯,一步一步顺着,弯着身体,缓缓的上了岸。 流动的空气吹过了赤裸的身体。 很冷。 系统如实跟他播报:“放心,独角兽的眼睛现在还是黑色的。” 楚歌从椅子上拿起了浴巾,胡乱的把自己包裹在了一起,他本来想要先穿上衣物,再进行下一步,可视线在掠过了衣领处、袖口处时,手一下子一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怎么就忘了,阿佳妮索恩的身份,是小公主呢? 系统说:“当然是啊,不穿个什么蕾丝边、公主裙,还算什么公主。” 楚歌:“” 那套被索菲娅送进来的衣物上,缝满了雪白的蕾丝,层层叠叠,精致繁复。 而放在一旁的那一双鞋子上,缀满了莹润光滑的白珍珠。 如果真的是一个女孩儿,想必她一定会中意这套衣物,会欣然换上,或许还会自己打量,在镜中欣赏。 可问题是 无论从生理还是到心理,楚歌都还是个男孩子的呀?! 看着这样的衣物,他一阵阵的头疼,可若是想要换其他的 楚歌裹着浴巾,环顾望了一周,非常遗憾的发现,这里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套干净的衣物。 如果他不喜欢这套、想要换一套穿上,那么一定避免不了告诉索菲娅。 ——就这样,裹着一根浴巾的告诉索菲娅。 何况 系统幽幽的说:“万一阿佳妮的穿戴风格,都是这样的呢毕竟人家是小公主啊。” 楚歌:“” 最后的最后,他认命的伸出了手,拿起来这套缀满了雪白蕾丝的衣服。 那么问题就来了。 “我该怎么穿?”楚歌懵逼脸。 系统:“” 最后系统不得不指导了他老半天。 . 手脚发软,而头脑昏沉,心理抗拒,又不得不接受。 等到楚歌终于艰难万分的穿戴完毕的时候,他觉得眼下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至于珍珠鞋 最后楚歌没有穿,他选择性的遗忘了,任由那双缀满了珍珠的鞋子,被孤零零的遗忘在了椅子上。 沿着墙壁,避开了地上的水,楚歌拎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向了壁画。 当他走到壁画前不远处之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却是有一些不敢靠近。 系统说:“走啊,怎么不走了呢?” 楚歌心想刚才那一幕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心理阴影,他还要怎么做到一点压力都没有的走过去。 系统捅了他腰眼一下:“上啊楚三岁,你不了解它还怎么解决呢!” 楚歌犹豫了再犹豫,终于迈动开了脚步。 壁画之上,那只雪白的独角兽,眼眸漆黑,依旧温润的望着他。 画师的功力当真是极好。 远处的时候瞧不见,近处了才发现,鬃毛根根纤毫毕现,画的十分的精细。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触碰到了壁画之上。 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反应。 难道这幅壁画当真没有问题? 不,不可能的! 手指缓缓地移动,划过了独角兽的身体,掠过了闪耀的黄金辔头,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上。 那是实心的。 楚歌不敢相信,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的朝下按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一段文字乍然浮现: 物品天空下的独角兽 类型壁画 用途装饰 使用条件不要再进行名为二次创作的随意破坏就好。 备注一幅第七纪元的壁画,创作者为著名画家西格尔松,这位油画大师以擅长教廷、圣光等一系列圣洁的题材而出名。严格意义的来说,你所触碰到的这幅壁画,已经可以列入古董范畴,所以,亲爱的壁画观察者,你可千万不要学某些破坏者,以“二次创作”之名,实际上却是偷偷地搞破坏哦!上次那个卑劣的人弄坏了独角兽的眼睛啊,他怎么舍得让如此美丽的生灵哭泣! . ——卑劣的人弄坏了独角兽的眼睛! 楚歌情不自禁的加快了呼吸。 所以独角兽的眼睛,果然出了问题! 他仔细的按,仔细的观察,也没有发现出什么不对劲,但是文字不可能有假话,这段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介绍,一定是全然的真实。 真的知道了这幅壁画的确出了问题,楚歌反而镇静下来了,没有那样的慌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候,听到了远处的呼喊。 那似乎是索菲娅在喊他,于是楚歌离开了壁画,朝着浴室外走去。 ——他一定会抓住那个搞怪的人的! . 隆隆的巨声响起。 索菲娅站在门外,当看到他走出来时,吓了一跳:“殿下,你怎么把自己又弄成这个样子了?” 楚歌不明所以,难免疑惑。 系统小声提醒他:“楚三岁,你的裙摆被打湿了。” 那大概是走过来的时候,被地上的水沾湿了。索菲娅的眼神里浮起了浅浅的不赞同,吩咐着一旁的侍女,要给他再取一套干净的衣物来。 被她吩咐到的那名侍女行礼后立刻就要离去,楚歌眼见着她要离开,一瞬间,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主意。 “等等!” 侍女停了下来,疑惑的看向了他,似乎是在等着,他还有什么吩咐。 楚歌微微抿唇:“不用了。” 索菲娅立刻就想要劝说他。 楚歌朝着他摇头:“没什么大不了其他的人呢,让她们全都过来。” . 宽阔华丽的宫殿,楚歌赤着双脚,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 走出浴室的时候,他并没有擦干自己的头发,那时候还湿漉漉的,不停地往下滴水。 此刻索菲娅站在他的身后,取了一根干燥洁净的毛巾,正在轻柔的给他擦头发。 原本是说时间不早了,要给他擦干净头发,早早睡下的。 可是楚歌发了话,尽管索菲娅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但作为一名忠心的侍女,她立即就把宫殿里所有的侍女都召集了过来。 她们穿着相似的牙白衣袍,简单素净,站在宫殿的中央。 楚歌板着脸,他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儿感情起伏,就像是冰冷的机器。 “挺起背,抬起头。” 于是含着胸的、埋着头的,一个个都把脖子直起,露出了真面容。 发色不同,眸色各异。 连着年龄,看上去也参差不齐,只不过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女,却也比阿佳妮大上一些。 他一个个的扫过去,没有见到哪怕是一张略带慌乱的面庞。 而在他眼前的所有人里,并无任何一个人,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手指不自觉的抓住了身下的绒布:“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索菲娅点了点头。 难道阿佳妮的身边,就没有年纪更大一些的嬷嬷?明明他看过的电影里,通常都有这样的人物。 楚歌心中满怀疑惑,也没有办法问出来。 假如阿佳妮身边真的没有那样年纪大的嬷嬷,一旦他问出来,定然会露出破绽。 这里可是西方骑士与剑的世界设定。 就算和平维护中心与人渣改造中心有一定的不同,但是在最基本的准则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差别。 就比如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一旦暴露,那说不定就会被绑在火刑架上,活生生的烧成黑炭。 . 当他的目光扫过了眼前这一排侍女时,脑海中就有相应的文字浮现起来,但非常的简短,只是介绍了一下,侍女的名字,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公主殿下的侍女”。 楚歌敏锐的注意到了,相比于索菲娅,她们少了“贴身”两个字。 并且在身份这一栏中,也没有了索菲娅那样的问号。 所以,这意味着,索菲娅是特别的吗? 有着亚麻色头发的侍女正站在他的身后,用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干发丝上的水珠。 她始终都遵循公主殿下的意志。 . 侍女中并没有蓝色眼睛的人。 那么,守卫呢?士兵呢? 楚歌想要传召他们,一一辨认,但话语到了嘴边,又有些迟疑。 夜已经很深了。 从侍女们的面容上就可以看出来,她们充满了疲倦。 其中甚至有那么一两个,是因为她的传召,被同伴匆匆的从床上喊起来的。 如果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见着了,指不定还会以为他在穷折腾。 楚歌想了想,附耳对索菲娅说了几句话。 索菲娅的面容里充满了惊讶,但是在确定了他的意思的确是这样后,还是答应了,吩咐下去。 . 寝殿的中央是一张柔软的大床,身下的丝绵柔软顺滑,四处都漂浮着雪白的纱幔。 系统说:“楚三岁,你想好了,真的给她们放假啊?” 楚歌点了点头。 刚才他想了一会儿,是跟索菲娅说,明天给所有人都放一天的假。 总之她们都没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楚歌对她们也不熟悉,与其在这个时候就接触这些侍女们,还不如接触索菲娅。 至少索菲娅绝不会背叛阿佳妮。 夜深人静。 已经到了入睡的时候,折腾了许久的身体已经说不出的困倦,可楚歌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下。 刚才没有机会,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那幅独角兽壁画之后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还有一层忧虑,埋在了心底。 ——倘若他的寝殿中,也有那样一幅被做了手脚的壁画呢? 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金属画框,楚歌端起了桌上的金属烛台,赤着脚下床。 沿着冰冷的地板,他走到了墙壁的边上,伸出手去,仔细的触摸过了墙上的壁画。 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但是他却丝毫都不敢放下警惕,楚歌始终都记得那双乍然出现的蓝眼睛。 如果那双眼睛的主人悄悄潜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满怀恶意的窥测,又被某种恶念所控制,双手掐住他的脖颈,再缓缓的收拢—— 被想象所惊,楚歌剧烈的咳嗽起来。 系统幽幽的说:“你再这么自己吓自己,今晚都不要睡觉了。” . 就在那时候,门被轻轻敲了敲。 楚歌眉心一蹙,扬声道:“谁?” 门外响起了并不陌生的声音:“殿下,是我。” 是索菲娅。 第141章 act3·裂魂 这个时候, 突然的敲门 轻轻将烛台吹灭, 楚歌随手将之放到了架上,他转过身,用一种软绵绵的语气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已经睡下了。” 索菲娅轻轻的“啊”了声:“殿下, 你还没有喝牛奶呢。” 楚歌:“” 乍然一听到,他还觉得十分新鲜。 有多久,都没有喝过睡前的一杯热牛奶了? 上一次, 还是上上个任务世界,陆 系统忽然说:“楚三岁,打住, 打住。” 楚歌说:“嘎哈啊统子,我回忆一下过去都不可以么。” “回忆当然可以啊”系统说,在楚歌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之前, 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记得, 你每次回忆之后,精神状态都会变得很糟糕。” 楚歌生气了:“哪里糟糕了!胡言乱语你是要负责任的, 统子!” 系统“哦”了一声:“那好吧,我看花眼了,那个很伤心的人不是你。” 楚歌跟着强调:“怎么可能是我呢,统子你产生幻觉了!” 系统:“对对对我产生了幻觉。” 然后脑海里就安静了。 楚歌不自觉的抿着唇, 不说话了。 系统心想可得了吧楚三岁, 就你嘴硬。 . 寝殿外。 房门再度被敲响。 索菲娅柔声劝慰道:“殿下, 我都已经热好了,热牛奶更有助于睡眠。” 楚歌满心都想着那双蓝眼睛,越是吓唬自己,就越是睡不着。 他蹑手蹑脚的爬到了床上,将自己裹在丝被里,应了一声,也就是个时候,寝殿的门被推开。 索菲娅端着托盘进来,她解开了夜明珠上的罩步,照亮了床上的那一方天地,而她的托盘上,盛着一杯热牛奶。 侍女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盈着一点儿笑:“殿下,睡前一杯热牛奶,有助于长高的。”楚歌:“” 阿佳妮对外的身份不是女孩子吗,为什么索菲娅会说这样的话啊! 系统幽幽的说:“那就只能说明你真的很矮了。” 楚歌:“闭嘴。” 系统“哦”了一声,消音了。 . 物品热牛奶 类型饮品 用途饮用 使用条件饮用 备注索菲娅调制的热牛奶,帮你一觉到天亮,轻轻松松远离噩梦的困扰。 . 浮现出的文字无疑很能安定人的心灵,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尤其的吸引人。 楚歌抬起头去,就见着索菲娅正安静的坐在床边,她放下了托盘,大概是在等待楚歌喝完热牛奶,好收走玻璃杯。 原本是想要说,自己很快就要睡了,务必不要来打扰——以此好得到去检查壁画的时光。 然而出口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变成了另外一句:“索菲娅,我有一些睡不着。” 索菲娅凝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种温柔的意味:“是怎么了呢,殿下?” ——当然是那双蓝眼睛。 但是这个答案却不可能说出口。 思绪偏移了一瞬,想起了刚刚醒来时的场景。 楚歌小口小口的抿着牛奶,说:“我做噩梦了,索菲娅。” “能够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噩梦吗?” 鲜血与灵魂,被刀尖挑出的一颗心脏—— 然而连这个梦,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明珠的辉光照映了这一方天地,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玻璃杯。 乳白色的牛奶盈盈在内,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种惨烈的纯白。 短暂的安静后,楚歌轻声说:“我梦见了一只鸟儿,它在不停地歌唱,或许遇到了十分痛苦的事情,它将自己的胸膛扎在了荆棘的刺上。” “而鸟儿还在歌唱,一直歌唱。荆棘上有一枝白色的花朵,沾染上了它的鲜血。就像那只鸟儿的血液顺着棘刺流到了花瓣里,那朵花变成了红色。” 他停顿了那么一个瞬间,继而,轻声重复。 “鲜血一样的红色。” . 那个梦境是如此的奇诡且怪诞。 荆棘,鸟儿,鲜花,就那样毫无由来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混合着现实噩梦中的心脏与鲜血,化作了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梦魇。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索菲娅,想要从中获得一点儿慰藉。 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他注意到,索菲娅的眼神微微凝固了一瞬。 “那是什么花呢,殿下?” “玫瑰。”楚歌喃喃的说,“纯白的玫瑰。” 而歌唱着、胸膛被刺破的鸟儿—— 夜莺。 . 楚歌想要获得更多的讯息,却没有办法再获得,无论怎样问询索菲娅,她都没有回答。 就好像先前问他那是什么样的花朵,只不过是随口的问句一样。 索菲娅轻柔的给他盖上了被子:“殿下,您害怕继续做噩梦吗?相信我,不会的。” 楚歌微微抿住了唇。 索菲娅轻声说:“我就守在您的身边,一旦您做噩梦,我就会将您喊醒。” 楚歌小声说:“不用了。” 索菲娅摇了摇头,直起身体,拉上了高处夜明珠外的罩布。 “殿下,睡吧。” . 心里抗拒着睡意来临,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支开索菲娅。 然而那杯牛奶似乎起到了效果,似乎没有多久,困意就当真来临。 渐渐地意识变得迟钝,他进入了睡眠中,而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楚歌:“” 这就很尴尬了。 说好的趁着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去检查一下那个独角兽壁画后面呢? 系统幽幽的说:“我看你睡得实在是很香,就没有喊醒你。” 床边已经没有人。 昨晚守着他的索菲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寝殿,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微风吹动了窗帘,透进了一线薄薄的阳光,楚歌在床上窝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一个梦都没有做,安安稳稳的睡了一整晚。 他在柔软顺滑的丝被里窝了一会儿。 系统踢了他一脚:“起来了,走啊,楚三岁,不是说好的去检查壁画吗?” 陷在丝被里的人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再睡会儿。” 系统幽幽的说:“现在已经没有牛奶了,你要是做噩梦了,我不负责喊醒你啊。” 楚歌:“”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个统子的! 睡满了一整夜的身体并不像先前那样酸软无力,就好像力量终于归来。 楚歌掀开了丝被,随手披上了一件缀满蕾丝边的外衣。 触目可及都是这样繁复精美的花边,他已然见怪不怪,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随意披上。 窗外隐隐传来了歌声,空灵,优美。 那并不像他梦境里死去的夜莺鸟儿,反倒像是来自于正常的人类。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是谁在歌唱?” 他喃喃的问了一句,踢开了床下雪白的珍珠鞋。 而窗外的歌声并不曾停歇,随着风声传入了他的耳膜里。 那歌声的源头似乎在极遥远的地方,隔着漫长的距离,寻不到演唱者。 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其他什么的,楚歌赤着脚,走到了窗边。 从高处垂下的亚麻窗帘遮蔽了外界的天光,只有薄薄的几缕,顺着缝隙透入。 楚歌伸手拉开了窗帘,一刹那间,整个寝殿,都被熏和的阳光所照耀。 他略略的推开了窗户,于是,那一缕歌声变得更加的的清晰,就像是在耳边唱响。 歌词晦涩而复杂,楚歌听不太懂其中的含义。 然而音乐是无国界的,他听得懂和缓的节奏,优美的韵律,还有清亮的嗓音,无论是哪一点,都十分的悦耳动听。 他不自觉的将窗户更推开了一分,甚至身体朝着前方,微微倾斜,将要探出窗外。 那是一个探寻的姿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在窗外的两侧墙边,守着的两名穿着制式服装的人。 . 是昨天他没有见到的宫廷侍卫吗? 一个猜测悄然划过了脑海,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合情合理,仿佛正应该如此。 然而楚歌心中却觉得说不出的异样。 他向后撤回了身体,退到了窗户内,合拢了刚刚才被打开的玻璃窗。 尔后,眼睛不受控制的打量,扫过了窗户的高度。 ——连阿佳妮的身体都可以轻松够得着的。 如果从外界想要窥探,那么更是轻而易举。 楚歌犹豫了一会儿,又略略的推开了,他敲了敲窗户,发出了“笃笃笃”的声响,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可惜窗外守着的这两个人,根本就不为所动,就跟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看不见,也听不着。 或许这不是隶属于阿佳妮索恩的侍卫,楚歌想。 否则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说行礼,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假如真的是阿佳妮的人、一直都在这里守护着的话,那么在楚歌敲窗的时候,就应该给出回应了。思绪缠绕,他绕到了另一扇窗户前,拉开了窗帘。 没有丝毫意外。 他在窗外也看到了另外两个相似的身影,一样的制式服装,侍卫们并未曾理会他。 而遥远的地方,那清澈悦耳的歌声,还在唱响。 楚歌闭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 歌声的来源,那里是 花园! 楚歌回过了身,匆匆的穿上了长袜,只有一双缀满了珍珠的鞋子,他也顾不上了。 手指匆匆的推开了寝殿的门,沿着长廊,走向门外。 或许是他昨天给侍女们放假的原因,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影。 走过了漫长的走廊,来到了奢华的前厅,踩在波斯地毯上,他匆匆的走向门外—— 却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出不去了! . 大殿的宫门外,赫然站着一排侍卫。 当无人时,他们如同雕塑,而当楚歌走到大殿门口处时,侍卫却蓦地上前。 ——毫不犹豫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歌的眉心微微蹙起。 . 微风吹过了花枝,拂过了流苏,飘过了衣袂,发出窸窣的声响。 而在宫殿的大门处,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手臂触碰上了交叉的剑鞘,想要将这里的人推开,令他们不要拦住自己的去路。 然而,却毫无疑问的宣告了失败。 侍卫们不为所动,那剑鞘甚至纹丝不动。 穿着雪白长裙的小公主眉微微的拧了起来,少女看着眼前的两名侍卫,有着恼怒,也有着不解:“是什么意思?”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着某种信息。 下一刻,左侧的那一名侍卫开口:“陛下的吩咐,勒令公主这段时间里在殿里反省,直到想明白了才可以出去。” 小公主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眉目里都有微微的愕然。 “反省,我要反省什么,我有什么可反省的?” 左侧的侍卫回答道:“陛下说,殿下自己心里明白的。” 楚歌:“” 他简直没有被这个回答给气的笑出来。 可以的啊,纳塞索恩,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 什么自由心证都来了啊?! 他能反省什么? 又有什么好反省的? 不过就是阿佳妮,厌烦了宫廷生活,悄悄的跑到了洛兰去吗? 系统提醒他:“楚三岁,就这么一个理由,已经够得着皇帝大发雷霆了。” 于情于理,确然是这个样子的。 想一想,阿佳妮一个贵族少女不,是公主殿下,背着皇帝跑出去,惹得皇帝恼怒,关着她似乎也很正常。 但是—— “假如我一定要出去呢?” 噩梦与现实,他迫切的想要知晓那个歌声的来源。 两侧的侍卫都垂下了头:“殿下,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第142章 act3·裂魂 侍卫手中依旧执着银质的剑柄,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明亮如镜,小公主的影子被印在了银色的剑鞘上,隐约而模糊。 不敢去看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 就只敢去看银色的剑柄里倒映的影子。 小公主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正怔怔的望着大殿外。 顺着她的视线,遥遥眺望过去,走下了台阶, 迈过了步道,是风光秀美、景色佳绝的翠湖。 小公主是想要到湖边去走一走吗? 在意识能够约束住自己之前,左侧的那个侍卫已然开口:“如果殿下是想要看湖边的景色, 不妨到偏殿那边去,那里离翠湖更近一些。” 脚上蓦地一疼,侍卫吃痛, 一下子险些咬破了嘴唇,他稍稍侧过了一点头, 就看到自己的朋友,正警告的看着他。 好像他刚才是不应该这么说话的, 他想。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朋友用最低沉醇厚的声音说:“殿下刚刚从翡冷翠外回来,奔波了许久,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陛下其实也是关心您。” 侍卫:“???” 说好的把守好宫门, 遵循陛下的命令的呢? 这怎么踩了他一脚, 自己跑去安慰小公主了啊! . 最终小公主只是朝着他们摇了摇头, 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就像清晨雾气未散时,柔嫩翠叶上一滴剔透的露珠,顺着叶片滑下,转瞬,便会跌落在泥土里。 小公主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开心。 她道了谢,转身缓缓地回到大殿中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愁。 让侍卫恨不得追上去,大声告诉她,如果想要去湖边,那就去吧。可是最终,责任驱使着他们,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 “我做了什么事情,要让国王决定囚禁我?” 楚歌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中,想要走到窗户边,又想起来那边其实还守着两名侍卫,最终不过是坐在了床边,有一下无一下的摆弄着蕾丝。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你背着他,离家出走,闹得轰轰烈烈。” “每个人都会有叛逆的时候。” “但是阿佳妮是公主,你明白的,楚三岁。” 楚歌垂下了眸。 他当然明白的。 阿佳妮索恩是帝国的公主,他享受了无与伦比的尊贵,也意味着他应当承担起索恩家族的责任。 一个合格的公主,一朵温室里的玫瑰,不应当做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皇帝大发雷霆,着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扯了扯蕾丝:“他们的眼睛有蓝色的吗?” “没有。”系统十分实诚。 刚才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视线所及之处,能够看到的那些侍卫,都不曾拥有一双蓝眼睛。 事实上,到的这个世界后,楚歌唯一看到的一双蔚蓝眼瞳,正属于他的身体,阿佳妮。 他站起了身体,思忖着如果被禁止了出门、只能够待在殿内,那不如就按照昨晚的心意,寻找到昨晚的独角兽壁画,一探究竟。 然而在那个时候,寝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依旧是他的贴身侍女,索菲娅。 “殿下,该用早餐了。” . 似乎应该是去餐厅,进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早餐。 然而在楚歌些微的表露出自己不想动的情绪后,索菲娅当即就理解过来。 于是他窝在寝殿的天鹅绒沙发上,堆满了缀着流苏的枕头,懒懒散散的吃他的早餐。 然而—— 没有可口的果酱,也没有蓬松的蛋糕,更不要说香甜的奶酪。 索菲娅坚称“可怜的小公主”还在病里,不适合吃那些富含着糖分的食物。 楚歌可怜巴巴的朝着她请求。 可是哪怕他的眼睛都眨的有些抽筋了,都没有令索菲娅更改掉这个念头。 面对着无盐无油的白水吐司,楚歌长吁短叹:“哎,年纪轻轻的,就吃上了养生餐。” 系统说:“要不然我帮你打听一下,厨房在哪里?” 听上去无疑是十分美好的。 然而—— “算了吧。”楚歌无精打采。要是被人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朝着厨房里钻就不好了。 . 索菲娅收拾完了餐具,垫上了干净的桌布。 楚歌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小声的跟她说,自己要睡一会儿,不要来打扰她。 那样好的阳光,其实适合去花园里走走,但是小公主却被皇帝下了禁令,没有办法出门。 只要一想到这点,索菲娅就止不住的心疼他,当即就答应了。 细心的为他关上了窗户,又拉上了窗帘。 “走了吗,走了吗?”楚歌穿好了衣物,“索菲娅她离开了吗?” 系统实诚的说:“我看到朝着大门外去了,应该走了。” 那就好! 楚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来,踢掉了沙发边的珍珠鞋,他赤着脚,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伸出脑袋张望,生怕两边突然蹿出个人来。 系统绝倒:“楚三岁,你这不是在自己宫殿里么,就算你想去检查,也没有人能说你什么啊?!” 楚歌:“” 好像是哦。 阿佳妮索恩,不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么。 所以他这么小心翼翼,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43章 act3·裂魂 虽然不能够走出宫殿, 但即便是在殿内, 楚歌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平面图并不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身为一名迷路星人他并没有点亮记下路线的科技点,还是系统在给他指路。 空间, 回廊, 结构。 他想要找到壁画后的那个房间。 顺着同一个方向朝前走,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一个人,方位告诉然并没有出现错误, 可是在走到尽头时脚步却顿住。 高处的彩绘玻璃瑰丽绚烂,无数颜色不同的玻璃被镶嵌在了铅条里,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 阳光顺着玻璃折射而入,白光沿着玻璃曲折,化作了一片长长的彩虹。 然而那扇玻璃是如此的沉重, 阻挡了他前去的脚步。 触手的玻璃十分冰冷,而一旁的锁扣上早已经落灰, 昭示着这扇玻璃窗已经许久都未被人惊动。 顾不得锁扣上的灰尘,楚歌伸手将之拨开, 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依旧推不动这扇窗户。 系统提醒他:“楚三岁,上面还有个插销呢。” 楚歌一抬头 糟糕了,够不着。 他伸长了手臂, 踮起了脚尖, 但即便是这样, 也差了一点点。 现在想要拨开,却不可能够得着,他必须得去找一把椅子,这样才能打开高处的插销。 楚歌之前倒是试过了,所有的椅子都非常的沉,依着阿佳妮索恩这个小身板,他很怀疑自己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够把椅子搬来。 系统提醒他:“这个玻璃虽然是彩色的,但实际上不也是玻璃么?” 楚歌:“啊哈?” 系统说:“半透明的。” 楚歌突然醒悟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彩绘玻璃,用手擦了擦灰,尔后小心翼翼的将面庞贴上去,试图透过彩绘玻璃看到之后的景物。 然后他看到了被渲染成红色的树木,微微摇曳的花枝,还有喷泉中的小天使雕塑。 楚歌:“” 他以为这扇玻璃后隐藏着什么秘密,敢情就只是花园啊? 沙沙的电流音再度响起:“我观察了一下,没有错了,这个地方,你敲开墙壁平着过去,就是那个壁画的位置了。” 楚歌面无表情:“敲开墙壁?你当我还是个游魂啊” 系统一瞬间消音,安静如鸡。 . 从长廊的起点走到了彩绘玻璃窗下,寻不着出路。 楚歌已经走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透过彩绘玻璃窗,能够看到窗外芬芳蓬勃的花园。 “他悄悄的来了,打开了机关,躲在独角兽的眼睛后窥测,直到被我发现,那时候才选择离开。” “长廊的尽头是彩绘玻璃窗,窗后已经出了宫殿,那意味着独角兽壁画的后面,也是这个样子。” “他在夜晚潜入,贴着独角兽后的墙壁,暗中窥探。” ——那么,他是谁? 在时候已经不早的夜晚,可以自由的出入在花园里? 从其他地方到来,鬼鬼祟祟的贴着墙壁,而不惊动四周的侍卫? “或许就是这里的侍卫。” ——而监守自盗。 楚歌屈起了手指,敲了敲窗扉。 他放弃了推开这扇彩绘玻璃窗的想法,转而朝着来路折回,走到了浴室的另一侧。 那是一个宽阔的房间,其内布置奢华典雅,墙壁的高处亚麻窗帘垂下,一直落到了地面上。 他走上了前去,拉开了垂落的窗帘。 尔后,手指一顿。 微微开敞着的窗扉外,从此处向着外探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其外守着的侍卫的身影。 他们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外,就像先前他在寝殿那边看到的一般。 那是铁了心的不要他出门。 . 手指按住了窗扉,尔后,蓦地用力。 一瞬间,原本只开了小缝的玻璃窗,被他全然推开。 花园里的清风顺着敞开的窗扉,吹拂过他的面庞,吹乱了他蓬软的发丝。 守在窗外的侍卫蓦地回过了头。 刹那间对上了楚歌微微含着笑的面容。 侍卫一顿,垂下了头去,朝着他行礼:“公主殿下。” 楚歌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们都垂着脑袋,难道是我的容貌太粗陋了吗?” 侍卫慌不迭的抬起头,口中连连称不:“怎么会,殿下您的美貌,胜过海德格尔的天空,胜过维琴察的湖水,您是翡冷翠最娇艳的玫瑰。” 当他们抬起了头的时候,看到小公主像是被逗乐了一般,微微的弯起唇角。 于是心中的惶恐终于稍稍的褪去。 而在那个时候,楚歌也看到了他们的眼睛。 并没有蓝色的。 他问:“昨天晚上,有谁来过吗?” 侍卫的目光中显露出了疑惑。 系统踢了他一脚:“嘎哈啊嘎哈啊楚三岁,你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作死吗暴露了别人请你吃火刑架大套餐我可是不管的。” 楚歌微微抿了抿唇。 . 明明是在笑着的,然而小公主唇边的笑意却像是收敛了些许,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们,可是其中却没有半点儿欢欣的意味。 反而是说不出的哀愁,哀愁中又带着隐隐的期待。 风中送来了清甜的花香,缠绕在了小公主颤巍巍的嗓音里。 “我是说,之前,昨天有人来看我吗?” 些微的期冀,些微的希望。 那样柔软的语调,如同羽毛尖从心上颤巍巍的擦过,让人恨不得满足她的所有愿望,立刻告诉小公主,正如她问询的那样,陛下来看过她。 可是 现实又是那样的残忍,不要说陛下了,就连其他人——昨晚并没有什么人来。 侍卫最终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蔚蓝色的眼瞳中,那微微泛着的光芒渐渐消失,化作了一片黯淡。 说不出的失望。 小公主又抬起了头来,咬住了嘴唇,有些不甘心的望着窗外,甚至连身体都微微倾出了窗户,斜在了夏日熏暖的阳光里。 明明是要阻止她的,可一想到小公主适才那说不出失望的样子,最终,那个阻止的动作,被直接放弃。 . 起风了。 寒冷的空气顺着肺管子潜入,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一刹那间,楚歌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扒着一侧的金属窗框,险些要把肺部都咳出来。守在窗外的侍卫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幕,满含着担心。 楚歌咳得几乎是天昏地暗,他的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墙壁上,似乎要以此获得支撑的力量。 胸膛里仿佛有着个什么异物堵着,沉闷,梗塞,急需着把那堵塞的异物弄出来,却怎么咳嗽,都咳不出来。 一声声渐至撕心裂肺,骇得守着的侍卫茫茫的往外走。 窗下只剩着一个人看着他,不多时,便有急匆匆的脚步行来。 楚歌靠在墙边,视线的尽头是洁白的裙角,他有些虚弱的抬起头,就见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是他的贴身侍女,索菲娅。 索菲娅飞快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侍女的手上搭着一件丝滑的披风,边角绣着精致的玫瑰花纹,被她披在了楚歌的肩头。 “殿下,您怎么站在了风口,身体还没有好呢,小心着凉。” 楚歌想要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却遭到了镇压。 忠心耿耿的侍女一路扶着他,强行把他按到了床上去。 . 白瓷碗里的药汁呈现浅棕色,半透明的,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楚歌一看着这药碗,一张脸差点没有给皱起来,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得捏着鼻子喝下。 索菲娅给他带来了蜜果,用以冲散口里的苦味。 但事实上,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侍女坐在床前守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忧虑。 “殿下。”索菲娅在叹气,“这得等多久,您才会完全好起来呀?” 楚歌靠在蓬松的枕头上,歪着头看着她。 随着脑海中心思的转念,曾经见到过的文字,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名侍女,是对他绝对忠心的。 但是楚歌却完全看不透她。 他只觉得索菲娅身上笼罩了无数的谜团,让她的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片笼山罩海的云雾里。 “索菲娅”楚歌小声喊她,“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啊?” 似乎在以前从不存在的。 直到阿佳妮索恩偷偷前往洛兰,却被骑士团们强行带回,她才在船上生了一场大病。 ——那样子,听上去,就像是骑士们采取了某种特殊的手段,将小公主带回。 索菲娅看着他,欲言又止。 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就像蕴含了千万种情绪,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出口。 楚歌心里一动。 他试探着,小声的喊着:“索菲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却没有告诉他? 无论是有关于阿佳妮索恩的真实身份,还是这一场来的突然的病症。 不知是何处来的微风吹拂过了纱幔,扬起了轻薄细软的白纱,蕾丝帐轻轻摇曳着,最终,楚歌听到了索菲娅低柔的回答:“殿下,等您过了十五岁,这场病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 十五岁。 楚歌默默的念着。 给出的这个确切时间点,让他听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的问系统:“现在阿佳妮是什么年纪了?” 系统说:“那还用问吗楚三岁,肯定是不到十五岁的啊。” 楚歌:“” 他是想知道阿佳妮索恩还有多少时间才会满十五岁,而不是想要知道,现在肯定不满十五岁的啊喂! 这必然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间点,否则不会从索菲娅的口里被说出来。 楚歌并没有直接询问索菲娅,他旁敲侧击着,终于从其他的侍女们口中,得到了答案。 大概两个月后,阿佳妮索恩就会年满十五岁。 那时候,正值盛夏。 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 楚歌百思不得其解,他得不到任何相关的讯息,他所得到的资料,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系统沉沉的说:“你似乎遗忘了一件事情。” 楚歌道:“什么?” 系统说:“你的任务。” ——魔王的新娘。 . 历史悠久的德加帝国陷入了可怕的梦魇,消失多年的魔族再度出现,即将攻入人类的领地。阿佳妮索恩,皇帝的公主,帝国的玫瑰,她以惊人的美貌与善良,终于引起了魔王的兴趣,憎恶之王即将攻陷整个大陆,迎娶她作为自己的新娘。 楚歌豁然惊醒。 十五岁。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年纪,在楚歌所生活的时代里,还属于中学里的花季少女,然而在那些遥远的、悠久的历史中,有许多朝代,这个年纪正巧及笄,是出阁嫁人的年纪。 而这个世界的风俗和习惯是什么? 年幼的公主殿下终究会长大,她将会被皇帝当做和平的工具,送给求娶的憎恶之王。 而究竟在哪个时候,才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 “我有些闷。”他说,看着身边伺候的侍女,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流苏,“养病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立在一旁的侍女黑发圆脸,并不是索菲娅,而她黑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那殿下想要玩什么游戏吗?” 游戏? “橱柜里的象棋已经被搁置许久了,想必皇后和骑士们一定都想要见到您。” ——国际象棋? 不,不需要的。 眼下,他并不需要那些来打发时间。 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陷在柔软的枕垫里,就像是进入了某种思考的境地。 “殿下?” 黑发的侍女久久没有等到回答,禁不住问他。 “拿本书来吧。”他咕哝着,“不能出殿,真的是要闷死人了。” 第144章 act3·裂魂 日子就那样寻常的度过, 风平而浪静。 他待在翠湖边上的这座宫殿内, 好似已经与世隔绝。 并没有什么人来到这里探望。 无论是传闻里把他捧在手掌心的皇帝,还是据说对他爱逾珍宝的王储,索恩家族的那两个男人, 都没有出现。 一开始的时候, 楚歌偶尔会问询那么一两句,到后来,他连问询, 也不愿意问询了。 其实这正如了他的意思。 他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出去,接触自己不熟悉的任务,也乐得他们都不前来探望, 不来见他。 手中摊着一本跨幅巨大的绒皮书,那厚厚的书页几乎让人怀疑是否超过了皇家图书馆里最古老的百科全书。他他想要把这本绒皮书拿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一些吃力, 而当他把书页阖上之后,这几乎都与一块砖头无异。 漂亮的花体字绘制着书名:失落的纪元 作者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者, 赫斯特里。 . 楚歌让侍女给他带几本书来解乏,其实是抱着从书本中获取一些历史知识的打算, 好尽快的了解这个世界。 他万万没有想到,侍女一开始给他带来的,都是装订精美、绘制精良的童话书。 海滩、城堡、小美人鱼、帆船 这一切的一切都绘制的栩栩如生,可只能让楚歌哭笑不得。 而侍女的眼神还十分的无辜, 甚至带着一点儿儿求夸奖的神情, 十分欣喜的告诉他, 图书馆长听说公主殿下想要看书解闷后,亲自给他挑选了这几本童话书来。 或许都可以称得上是绘本了。 楚歌简直没有办法,草草的翻阅了,让侍女给他换一点儿书籍带来。 他指定了不要这类似的童话故事,于是侍女就给他带了诗歌与剧本来。 诚然那些文字十分优美,故事也十分生动,可依旧不是楚歌想要的。 到最后,还是索菲娅给他扛了这一本堪称砖头的历史巨著来。 那上面记录了神魔创世纪时候的故事,一直写到了第七纪元,而尤其浓墨重彩描绘的,是德加帝国如今的缔造者,征服者路透斯索恩。 这位威名赫赫的陛下铁骑踏遍了整个大陆,一手打下了德加帝国如今的版图。他将荆棘的旗帜插到了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而所到之处,那些王国、公国们无一不对他表示臣服。征服者,开拓者,骑士王 这位陛下拥有诸多的称谓,然而在失落的纪元中,在赫斯特里的描述里,属于他的称谓毫无疑问是另外一个—— 屠夫。 . 手指划到了纪元的最后一页,再往下翻即将进入新的篇章,而赫斯特里的描述赫然在其上。 这位君主无疑是一位残忍的暴君,他所做过的许多事情都超出了一个皇帝的界限。 比如说亲手斩下了教皇的头颅,一手颠覆了教皇国埃德加,尔后又强占了教廷圣城翡冷翠,将光辉所在之地作为了德加帝国的都城。 路透斯索恩。 德加帝国的缔造者,时至今日,帝国的统治者,都是他的家族。 而阿佳妮索恩,这位年幼的小公主,毫无疑问,身体里流着索恩家族的血液。 他是路透斯索恩的后人。 . 很难形容楚歌这一刻心里的想法。 那些尘封已久的历史他读起来只觉得惊叹,而当看到了最后一页的时候,灵魂之中,仿佛都有一种战栗升腾起来。 那股触动来的是如此的毫无理由,就那么突然的出现,令他的心绪不能平静。 他紧紧的抓住了天鹅绒的封皮,目光落在了赫斯特里的评价上。 被影响到的人。 究竟是他,还是阿佳妮? 或许那是血脉中的感应,来自于后代对于祖先的敬畏与崇拜,让他看到这句话后,情不自禁产生了战栗。 ——愿荆棘永不枯萎。 . 荆棘。 握着天鹅绒封皮的手蓦地停顿了一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楚歌手指擦着书页,蓦地疯狂的向前翻,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连自己的手都有些发颤。 索菲娅端着热牛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年幼的公主殿下捧着那本被她带来的历史书籍,嘴唇紧紧地抿起,连眉心都不自觉的蹙着,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开心。 她愣了一下,轻巧的将托盘在桌上放下,走到了小公主的身边:“殿下,时间晚了,明天再看吧” “索菲娅。”小声的咕哝,并没有什么意义。 似乎自从从洛兰返回后,公主殿下就喜欢上了喊她的名字。 于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我在,怎么了?” 小公主的手指离开了书页:“我有个地方,没有看明白。” 索菲娅的目光从厚重的书脊上划过,掠过了翻开的页码,心里有些微的惊讶。 ——难道就这么些时候,公主殿下就将整本失落的纪元都看完了? 虽然是这样想的,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 索菲娅柔声问道:“是哪里?” “荆棘家族,是什么家族?” 在听到这句话后,索菲娅都愣了一下,继而,十分无奈的回答:“就是您的家族啊,殿下。” 第145章 act3·裂魂 宽阔的大殿内, 侍女的声音在回响。 像是为了避免他再问出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 像是为了避免小公主日后闹出笑话,索菲娅找出理由为他开脱,轻声细语的为他解释。 “是已经忘记了吗, 殿下?索恩家族, 即是荆棘家族。” “您的身体里,流淌着荆棘家族最纯正的血脉。” . 是谁在那里唱歌? ——是夜莺。 为什么它的歌声趋近于高昂? ——因为那是生命中最后的歌唱。 为什么它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因为它将胸膛,扎在了尖利的荆棘刺上。 . 五彩缤纷, 光怪陆离。 在仲夏夜的月色中,在翠湖畔的威风里。 他听到了清脆悦耳的歌声,那是夜莺鸟儿, 在篱笆桩上、在树梢枝头、在雕塑顶部,纵情的歌唱。 那声音如果酱,如可可, 如蜜糖。 蕴含着一种化不去的甜意,一丝一丝, 撞向人的心坎,流淌在人的胸腔。 夜莺一边歌唱, 振翅飞过了平湖,鸟儿掠过了婆娑的树枝,停留在了狰狞的棘刺上。 暮夜,冷月。 含苞的白玫瑰生长在了枝头, 而夜莺一头撞在了蔓生的荆棘上, 他的胸膛被狠狠地扎穿, 而棘刺破开了心脏。 炽热,滚烫。 那是鲜血的温度,一滴一滴,顺着被刺穿的伤口流淌出来,沿着胸膛上豁风的破洞,沿着荆棘中的脉络甬道,悄然无声,流上了枝头。 而那样由鲜血凝结出来的染料,将雪白的花瓣都渲染。 那原本如同雪白的婚纱,纯洁的嫁衣,却变作了鲜艳的红,如同凝固的鸽血石。 就像刽子手从人心脏中抽出的尖刀,雪亮的锋刃上,是化不开的红芒。 鸟儿依旧在歌唱,然而随着血液的流失,它的歌声已经趋于衰弱。 最后一个音符划过的时候,白玫瑰被完全染作了大红,娇艳的花朵,就像生来就是如此的鲜浓热烈。 而夜莺鸟儿的身体已经趋近于冰冷。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夜色的时候,在鸽血一般娇艳的玫瑰花苞绽放的时候,完全僵硬。 它死了。 . 死在了尖锐的荆棘刺上。 绝望的痛苦仿佛要将人拽入无底的深渊中去,楚歌霍然惊醒。 窗户被关上了,他盖着顺滑的丝被,陷在柔软的大床里。 那应该是极其适宜入睡的环境,可是他止不住自己的颤抖,手指不住的痉挛,冷汗仿佛顺着背脊蔓生。 荆棘家族。 索恩家族。 那意味着什么?! 手指紧紧的攥住了丝被,好像要凭借那个动作,获得一点点力量。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缠绕,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都将他朝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拽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耳朵里捕捉到了轻微的“吱呀”声。 门,被人推开了。 是谁! 那是谁!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悄悄来到他的寝殿里! 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几乎要听不到步伐落下的声音,然而一声声落在楚歌的耳膜里,却如同响鼓重锤! 心脏仿佛被重槌狠狠地敲击了下去,一刹那间提到了极致。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的迅疾,快的就像那颗心脏要从心脏中蹦出来。 那是谁!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那个卑劣的窥探者吗! 绕过了侍卫,瞒过了侍女,那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守卫重重的寝殿。 就像所有的防备,都只是一个笑话。 轻纱薄缦遮蔽了床上的一方天地,他被牢牢地笼在蕾丝帐里,而他的视线中,甚至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那个人,他没有端着烛台,就这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悄无声息的朝着他靠近。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床边。 最后,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垂下的白色纱幔前。 楚歌的心脏激烈的几乎要从胸腔中跳跃出来,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痉挛,求救的话语声已经横亘在了喉间,只要下一刻便会喊出—— 而就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就如同他刚刚到达这个世界时,那个辗转而反复的梦里。“阿佳妮” . 薄薄的蕾丝纱帐隔绝了账内帐外,两个天地。 却丝毫无碍于那一声叹息、那一声轻呼撞入他的耳膜里。 那一声浅浅的呼唤,当真很轻,很轻。 却带着重逾万斤的力量,教楚歌悬到了半空中的心脏,终于,缓缓地落回到了胸腔中。 这个声音,他听到过的。 来自于他的兄长,德加帝国的王储殿下—— 西瑟索恩。 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相遇时楚歌还在睡梦里,他从未曾看见过自己这位兄长的模样。 然而那丝毫不妨碍他对于西瑟索恩做出估测。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偏差,或许他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宠爱自己的妹妹,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是一位合格的兄长的吧? . 下一刻。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楚三岁,是什么让你觉得,深夜潜入妹妹闺房的哥哥,会是一位合格的兄长呢?” 楚歌:“” 像是觉得这样都不够,系统语气幽幽:“而且我先给你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楚歌:“!!!” 这一刀正正直直,不偏不倚的插上了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的头脑都空白了一下。 他在独角兽的壁画里见到了一双蓝眼睛。 他没有见过西瑟索恩,但是系统看到了,西瑟索恩也是一双蓝眼睛。 那么问题就来了。 “伸手不见五指,你是怎么看到他是蓝眼睛的,统子?” 系统:“黑科技我还要告诉你了啦?” 楚歌:“” . 骤然而来的插科打诨稍稍的消弭了部分他心中的紧张,楚歌手指紧紧攥着丝被,始终都怀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不那么愿意相信,西瑟索恩就是独角兽壁画后的那双蓝眼睛。 像是为了佐证他心中的疑惑,耳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尔后,身边一沉。 西瑟索恩竟然坐在了他的床边,伸手拂开了垂下的轻纱薄缦。 旋转的气流扑刮过了面颊,细微如刀,而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所不在的目光里。 那一瞬间楚歌心中几乎是难以抑制的升起了一种悚然感,他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深夜,寝殿。 西瑟索恩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自己妹妹的寝殿里,坐在了妹妹的床边,他拂开了垂下的纱幔,甚至还伸出了手—— 脸颊上传来酥酥的麻痒,是有一只手,在抚摸着他的面颊。 掠过了双颊,滑过了鼻尖,又朝着上方而去,轻轻地点了点阖上的眼皮。 最终,缓缓地下滑开去,停留在了紧闭的嘴唇前。 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像是恶作剧一般,点在了微微翘起的唇珠上。 像是羽毛笔尖轻轻地搔刮,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 楚歌完全僵硬在了那里。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任何奇怪的反应,就像一个熟睡的人,或者一个没有灵气的木偶、雕塑。 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惊叫出来,立刻反抗,眼下,如此尴尬的局面,教他更加没有办法打断。 楚歌几乎找不出来办法,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如果西瑟索恩只是单纯的坐在床边,如果阿佳妮索恩还是年幼的小女孩,如果西瑟索恩并没有做出这样一些令人产生歧义的举动,或许他当真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兄长对于妹妹关爱的另一种展现方式。 可是西瑟索恩拉开了蕾丝帐,阿佳妮索恩也已经不是年幼的小女孩,而身为兄长的那个人甚至做出了极度不符合身份的举动—— 停留在唇珠上的手指十分温暖。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楚歌思考了无数的办法想要惊走西瑟索恩,然而没有哪一个能够立刻付诸实践。 最后的最后,他依旧僵硬的躺在那里,如同一具没有了生命的雕塑。 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衣服摩擦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绵长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最终,温热的吐息扑撒到了他的面上—— 在无数的怀疑与惊惧中,在无数的恐慌与惊悸中,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我的小玫瑰。”西瑟索恩喃喃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呢?” . 楚歌已然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入睡。 不知道西瑟索恩还干了些什么,不知道西瑟索恩什么时候离去,不知道自己明明强撑着精神、却不知在何时睡去。 他躺在柔软的丝绵上,只觉得那一切都荒谬而诡异。 仿佛只是夜半时分,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境。 “殿下还没有起来吗?” 索菲娅推开门进了来。 楚歌直楞楞的看着她:“昨晚有人来过了吗?” “没有呢,殿下。”索菲娅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楚歌根本就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得到肯定的回答。 然而—— 楚歌盯着她,语气极缓慢:“索菲娅,真的没有吗?” 从他的语气中,索菲娅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有些疑惑:“殿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全然的好奇与疑惑,看不出来任何作伪的样子。 就像是心底,当真就是这么的想着。 楚歌定定的看着索菲娅琥珀色的眸子,心念转动,一刹那间,那段早已经见过的文字,再度浮现在自己眼前。 备注我的生命,只属于你。 . 他一度以为那个“你”,指的是帝国玫瑰,小公主阿佳妮索恩。 但是,如今看来—— 那个“你”,是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 他歪了歪脑袋,咕哝着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哥哥来看我了他坐在床边,后来离开了,我还以为,哥哥真的来了。” 索菲娅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段时间,北方的战事忙的焦头烂额,西瑟殿下早说了要来探望您,但是被事务缠着,一直都脱不了身” 她没有直接说明,但是很容易就读出她话语里的意思—— 西瑟索恩,没有在半夜,悄悄潜入他的寝殿。 可那总不至于是幻觉! 楚歌坚持的说:“我真的看到哥哥了!” 索菲娅看着他,发现他的神情很是坚决。 于是侍女十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您已经这么想念西瑟殿下了吗?”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侍女微微有些疑惑的说:“也是很奇怪呢,西瑟殿下以前常常来看您,但是自从您从洛兰回来后,他还一次都没有来。” 楚歌努力想要判断她这段话的真实性。 索菲娅微微笑着说:“需要替您将西瑟殿下请来吗?” 楚歌立刻摇头:“不需要。” 开玩笑。 什么叫做一次都没有,难道昨天晚上,坐在他的床边、对他动手动脚的,是一只孤魂野鬼吗? 然而索菲娅的面上是笑吟吟的。 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一种名为“了然”的情绪,就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如同阿佳妮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公主。 . 侍女这样了然的笑容让楚歌头都大了。 他满心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好像无论怎样辩解,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或许索菲娅是当真不知道昨晚的事情,西瑟索恩欺骗了所有人。 藏在丝被下的手指交握在了一处。 楚歌问道:“哥哥最近在忙着些什么?” 他以为自己会很快得到回答,然而索菲娅的反应却让他心里一沉。 ——那是犹豫。 第146章 act3·裂魂 她在犹豫着什么? 楚歌定定的看着她, 一刹那间脑海间有无数的思绪流转过, 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藏在衣物中的手指已经紧紧抓住了身下的丝绵。 他微微的垂下了眼眸,当真就像一个心愿没有被满足的少女, 看上去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 “不告诉我就算了。”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 立刻索菲娅就慌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小公主,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 那些个禁令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说:“西瑟殿下这段时间都忙着北方的战事,夏天来了,那些魔族变得更加的活跃了!” . 在说出那句话之后, 索菲娅都抿起了嘴唇,显然,在侍女的心里, 这件事情并不应该告诉他。 北方的战事,入侵的魔族。 长久未曾接触到这两个词语, 几乎要让楚歌以为,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就真的如养病的时日那样和平、悠闲, 直到索菲娅这时候说出口,他才恍然间反应了过来。 他交握了双手。 “北方怎么样了?” 索菲娅不回答他。 楚歌的眉轻轻蹙起:“索菲娅!” 那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强硬的意味。 侍女的琥珀色的眼眸中带上了些许无奈,片刻后,终于小声的回答道:“西瑟殿下没有明说可是我想, 听上去应该是很糟糕的。” . 阿佳妮索恩, 这位小公主离开翡冷翠、前往外界的时候, 选择的地点是南方行省洛兰。 那里是帝国最富饶的地方,远离了北方的战火与喧嚣,自然也没有受到波及。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战火正以燎原之势蔓生。 魔族本身是一种畏惧寒冷、喜欢炎热的种族,这个特性注定了他们无法满足待在极北的冰原里。 当他们从冬眠中醒过来后,天性会驱使他们南下,想方设法与人类争夺土地。 而这个季节—— 即将走到盛夏。 楚歌的心脏都沉下去了半分。 如果没有错,眼下,正是魔族形迹最为活跃的季节。 在去岁冬日走到尽头,日涅河畔的枯树刚刚生出第一枝嫩芽的时候,沉睡已久的魔族在斯坎迪拉维拉山脉北麓现出了踪迹。已经阔别了这种邪恶生物很久的农夫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于是被那只有着深蓝色皮肤的魔族撕成了两半。 尔后魔族苏醒的消息一处接着一处,传遍了整个北方,通过特殊的方法,告知了中央王庭,自此,开始了艰苦绝伦的拉锯战。 索菲娅知道的并不是太多,她能够告诉楚歌的也就只有这些,身为内廷里的侍女,或者一无所知,才是更加适合她的状态。 或许当战争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或许当帝国无法抵挡住魔族入侵的时候,他将会迎来自己的使命—— 魔王的新娘。 . 在那本名为失落的纪元的转头被他翻了个遍的时候,楚歌终于被解除了禁足。 事实上,并不是皇帝来下达了命令,而是他的兄长,西瑟索恩。 在那个夜晚的惊魂之后,王储殿下再没有出现,直到今日,邀请楚歌一同去参加宴会。 如果还想要得到更多的讯息,那么势必不能够继续待在这座宫殿内。 楚歌欣然应允。 傍晚的微风拂过了窗纱,带来了花园里芬芳清甜的香气,伴随着的是远处的歌声,高昂且清亮。 他时常听到那样的歌声,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词,在云层中、在微风里、在晚霞间,回环激荡。 就像他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曾经问询过一次,得到的答案只是对方是宫廷里的歌者。 翡冷翠里豢养了无数这样的伶人,没有哪一个有什么大不了,而侍女们甚至认为那是低微的、卑贱的,并不愿意了解,是以能够告知他的消息,也没有多少。 “我的禁足算是解除了吗?” “那得看您反省出来了什么,殿下。” 楚歌无谓的回答:“那可真是很抱歉了,我什么都没有反省出来呢。” 索菲娅抿着唇笑:“我也觉得殿下不会反省出什么。” 楚歌:“” 等等这么的拆他的台真的好吗! 他还要再靠口,却被索菲娅给制止,侍女取出了嫣红的口脂,小心翼翼的给他涂上。 这经历实在是很新奇,楚歌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他感受着唇上有一个微微发粘的膏状物体缓慢的滚过,就像是在涂抹,等到索菲娅的手撤下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上就像敷了一层面粉,涂了一层蜡油。 系统:“???” 蜡油?! 楚歌感觉十分新奇,又觉得嘴唇上不是那么的舒适,像是僵硬掉了一样。于是他伸出了舌尖,趁着索菲娅转过头去、不注意的功夫,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 咦,还有一些甜? 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如同面粉一样无滋味,而是泛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就像是上好的花蜜。 楚歌没有忍得住,探出舌尖,又舔了那么一下下。 嗯,甜丝丝的 于是来一下,再来一下 “殿下!” 陡然拔高的声音一瞬间把他给吓了一大跳,端着首饰盒回来的侍女堪称是怒目横眉。 楚歌忙不迭的抿唇垂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还是一个乖乖等待的好宝宝,可是这残酷的现实 系统强忍着笑:“喂喂喂,楚三岁,你的口脂糊到嘴巴外面儿去了!” 楚歌:“啊哈?” 显然他是并不明白的,以至于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种特别的蠢样。 痛心疾首的索菲亚把首饰盒都给放下了,直接从梳妆台上抄起了一面银镜:“殿下,口脂有那么好吃吗?!” 明亮的镜面里,映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庞。 在那张面庞映入眼底之后,楚歌可耻的沉默了。 那个嘴唇边一圈儿全部都红彤彤花了的人是谁啊啊啊! 原本涂在唇上的口脂,这个时候,糊的到处都是,连下巴尖儿都给沾上了。 他当时真的只舔了那么一小下下啊?! 楚歌讪讪:“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索菲亚简直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才画好的妆容又变得一塌糊涂,一番辛苦全废了东流的侍女痛心疾首:“一个淑女是不会这么做的。” 楚歌垂下了头。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雪白的布料。 在穿上华丽的克里诺林裙之前,他先换上的,就是这样一件雪白的灯笼袖衬衫,大部分的设计都堆叠在了袖子上,而胸前则是缀着一蹙蓬蓬叠叠的蕾丝。 那些花边起伏的弧度,足可以进行遮掩,然而楚歌是知道自己情况的。 在胸口缀着的蕾丝之下,是一片平平坦坦、没有一点儿曲线起伏的胸膛。 楚歌并没有刻意做遮掩。 他知道这个时候索菲亚已经看到了。 那其实是一件相当冒险的尝试,可是索菲亚的反应堪称是耐人寻味。 侍女眼中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早已经知晓。 “可是”楚歌小小声的说,“我不是淑女的呀?” 微风仿佛都停顿了一瞬。 索菲亚低下头,用柔软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他唇上的口脂,琥珀色的眼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情绪,最后却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您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楚歌轻轻的“啊”了一声,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索菲娅放下了帕子,重新拿起了口脂,给他仔细的涂上。 楚歌百无聊赖的看着她手上轻柔的动作,就在那时,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叮嘱。 “您成年之前,可得瞒着这个消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宛如惊雷乍起。 楚歌刹那间怔愣。 千般语言、万般思绪,反反复复响彻在脑海间,只化成了一句话: 她知道! 索菲娅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意识先于思维,在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之前,一声问句已然出声:“为什么,索菲娅?” 他蓦地要抓住侍女的手,想要让她停下来为自己涂抹口脂的动作,然而索菲娅的手腕灵活到不可思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扭转。侍女的手扭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角度,从他的手中逃脱了开去。 骤然落空,楚歌都是一愣。 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动作,在手腕拧成这样的弧度之前,恐怕就会先断掉。 然而索菲娅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楚歌微微抿起了唇。 索菲娅静静地凝视着他:“您已经去往了洛兰寻求答案,难道还没有得到结果吗?” 还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症,让他又什么都忘记了。 . 洛兰! 这个地名并不是那么的陌生,他曾经在那本砖头厚的历史著作失落的纪元里见过。 帝国南方的行省,曾经是蔷薇家族的领地,以繁华富饶而闻名。 在屠夫路透斯索恩夺回王位、征服旧贵族的那段战火弥漫的岁月里,蔷薇家族作为旧贵族的中坚力量,被君主连根拔起。 瑞文路辛广场,最后的公爵在断头台上被斩下了头颅,自此蔷薇家族覆灭。 难道阿佳妮出走,离开翡冷翠,前往洛兰,并不是随意去的一个地点? ——而是由他精自己精心挑选? 就像是阿佳妮索恩,前往洛兰是想要寻找潜藏的秘密。 他拼命的回想,拼命的回忆,想要找到那一段在洛兰的记忆。 然而 仿佛印证了这个世界与他曾经经历过的任务全然都不同。 楚歌什么都没有找到。 . 晚风拂过了窗户,荡起了垂下的亚麻窗帘。 越想越是痛苦,仿佛有一把小小的钩子在脑海中翻搅,要把他的脑髓都给搅散。 仿佛有一股钝钝的痛意,从身体里泛起,出现的古怪,弥漫的无形。 一阵天旋地转,楚歌身体一晃,紧紧地撑住了梳妆台。 目光的尽头是打开的首饰盒,黑丝绒上垫着一根剔透的宝石项链,颜色纯净。 像是忘记了动作,又像是时间凝固,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之上,久久都未曾挪动。 楚歌听到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长廊外缓缓传来。 那并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名侍女,走到了殿门口,却倏地停下了脚步。 未曾抬头,他眼角的余光只瞥到了朱红色的袍角。 荆棘的花纹蔓生到了深处,仿佛某一种身份的昭告。 阿佳妮的兄长,德加帝国的王储殿下,帝国未来的执掌者—— 西瑟索恩。 在朱红色的袍角进入了视线的时候,楚歌还未曾反应过来,还是系统小小声的提醒他:“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是他把你接回到的宫殿里。” 那个时候,迷迷糊糊的意识里,的确是有那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的呼唤。 ——阿佳妮,我的妹妹。 然而最让楚歌无法忘记的,却是那个噩梦惊醒的夜里,坐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教他从心底,都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惊悸。 . 文字在颅顶一闪即逝,却也更加清晰的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西瑟索恩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长发,用银色的缎带随意束起,并不是怎么规整,很是闲散的披在了脑后。 浅金色的发丝与肩上的流苏几乎一色,二他的五官,是无可挑剔的深邃且英俊。 此刻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正望着这一处。 唇边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目光温柔且多情。 “阿佳妮,我的小玫瑰,这一根蓝宝石项链,还合符你的心意吗?” 高处的阳光透过开敞的窗扉,挥洒入了宫殿内。 却也教楚歌,彻底的怔愣住。 青年的发丝与阳光几近一色,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在微微的发着金光。 然而那并不是让楚歌怔愣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 他有一双碧蓝的眼睛。 . 那像是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又带着说不出的随意与亲昵。 楚歌死死地盯住了他,脑海间几乎昏乱做了一片。 系统幽幽的说:“看吧,我没有说错吧你哥的眼睛就是蓝色的。”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在那个雾气氤氲的浴室里,独角兽的那双蓝眼睛。 他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否则西瑟索恩的眼神中不会出现些微的诧异。 是他吗? 浴池,寝殿 西瑟索恩走过了铺织的地毯,走到了他的身前。 高大的影子在那一刻压下,他至少,至少比阿佳妮高了一个半头。 碧蓝色的眼瞳中依旧看着笑意,未曾退去,混合着诧异在一起。西瑟索恩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发顶。 楚歌下意识偏头,于是,那只伸出来的手就落了空。 于是,西瑟索恩眼中原本含着的笑意就趋近于凝固了。 那层如春风般的笑意下,渐渐泛起了些许薄冰,就像是三月春风吹不散的维琴察湖面,碧蓝的湖水上凝结着白色的冰。 然而很快,眼睛里的薄冰就破开,散的就像凝结时那样迅速。 西瑟索恩不顾他的躲闪与推拒,最终按上了他的肩膀,从高处望着他,眼底带着些微的无奈:“怎么,出去野了一趟,就连哥哥你都不认了?” 身高的差距让楚歌不得不仰着头,带来的是脖颈处传来的酸痛。 但西瑟索恩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身高差距,从他不经意摩挲的手指,就能够察觉出。 他的右手按在了楚歌身着的衬衣,手指有些作怪的停留在了风袭处,摩挲着颈项间温热的肌肤。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以为这不过是错觉,直到那触感再度传来,他才知晓自己并非错认。 他朝着后方退了一步,几乎是同时垂下了透头颅。 高处的辉光照映上了他的黑发,而他微微垂着头,说不出的荏弱纤细。 “哥哥。” 这两个字奇异的取悦了西瑟索恩,让他微微的勾起唇角。 看向眼前少女的目光,也变得出奇的温和。 “这些天没有来看你,又闹脾气了么?” 碧蓝色的眼瞳仔细的打量着身前的人,即使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也依旧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他的手握住了单薄的肩膀,此刻,只有一声叹息:“你瘦了好多呢。”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离开,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在洛兰过的无忧无虑,你可曾想过,被你留在翡冷翠里的人,该是多么的受怕与担惊?” 微风从敞着的窗户缓缓袭入,吹拂过了整洁的木桌与梳妆台,桌上镇着的瓜果,散发出了清新的香气。 “我害怕你出了翡冷翠,在外边吃不饱,穿不暖;害怕你遇上了骗子、小偷与强盗,被他们拐骗;害怕你在外面生了病” ——又野了心。 一声悠悠的叹息,西瑟索恩抚过了眼前人漆黑的发顶,他的手指顺着柔软的发丝缓缓滑下,宛转的语调如同夏日午后夜莺最徘徊动听的歌曲。 “阿佳妮,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有多么的担心。” . 他终于伸出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露出了被藏在身后的玩意儿。 那是他原本想要给眼前少女的惊喜,一只火红的、娇艳的红玫瑰。 清晨的布谷鸟刚刚鸣叫的时候,从花园里采摘到的最先绽放的一朵,娇软的花瓣上扔凝结有晶莹剔透的水珠,盈盈欲滴。 “喜欢这个礼物吗?” 寻不着任何可以参考的记忆,让楚歌有一些犹豫。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古怪。 红玫瑰,这种情人间表达爱语的花朵,怎么能由西瑟索恩,送到他的手上。楚歌想要开口,西瑟索恩的手指却竖在了唇边。 “嘘!” 那是一个示意他安静的动作,于是最后楚歌选择了咽下将要出口的话。 他等待着西瑟索恩的动作。 阴影拂过了身前,西瑟朝着他微微倾身。 尔后,只听见了发丝间窸窸窣窣的动静。 直到西瑟索恩退开了身体,站在了他的身前,迎着高处的暖光,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漆黑如鸦翅一般的鬓边,绽开着一朵由他亲手插上的小玫瑰。 娇艳,秾丽。 他看向了梳妆台上,依旧被搁置在黑丝绒里的蓝宝石项链,语气里有微微的遗憾,然而目光中却带着笑:“你不喜欢那条项链么,阿佳妮?” 蓝宝石项链依旧躺在绒面盒中,颜色纯净,晶莹剔透。 ——原来,这根项链是西瑟送过来的。 楚歌微微抿唇,欲言又止。 而西瑟索恩凝视着他,碧蓝色的眼瞳中,仿佛凝结着无数的情绪: “还是说,都不喜欢?” . 人物西瑟索恩 身份纳塞索恩的独子,德加帝国的王储,??? 备注我陷入背德与禁忌的恶海,我沉入悖伦与罪恶的污泥。我在恶海深渊目睹了一抹微光,我在污泥深处拾捡了一枚晨星。仁慈的神,我不祈求怜悯、宽恕与安详,我愿意永远堕落入黑塔深渊中,等待那一枝玫瑰的绽放。 . 碧蓝色的眼瞳中,那澎湃的情感一闪即逝,却正正直直、清清晰晰的暴露在了楚歌眼底。 一览无遗。 背德与禁忌的恶海,悖伦与罪恶的污泥。 难怪阿佳妮如此匆忙的离开了翡冷翠,难怪阿佳妮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归来。 ——原来如此! 第147章 act3·裂魂 楚歌几乎无法形容内心的后悔。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早些时候根本就未曾接受西瑟索恩的邀请, 也好过现在, 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蓝宝石,红玫瑰。 纯净至极的颜色,浓烈至极的感情。 这无论是哪一个, 都是让他承受不起的。 阿佳妮, 你也猜到了,是不是? 在与兄长长年累月的相处里,察觉到了那原本不应该产生的、畸形的情绪。 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探寻自身的秘密, 然而那个源头,那个、致使阿佳妮出走的,必然就是眼前这个人。 青年穿着朱红色的袍子, 微微含着笑,他的面容俊美到不可思议。 却令楚歌的嗓音都微微颤抖:“哥哥” 显然极其喜欢这个称谓,当那两个字从口中出现的时候, 西瑟索恩的神情都会和缓那么一分。 楚歌心乱如麻,惊愕难掩, 他只能够匆匆的低下头去,却错过了西瑟索恩的眼神。 那双碧蓝色的眼瞳中, 含着浓浓的占有欲。 是金属碰撞的、清脆的声响,还有绒面摩挲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根原本躺在黑丝绒里的宝石项链,被人拿了起来。 透过了高处的明光, 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西瑟索恩拾起了那一根蓝宝石项链, 手指穿梭过了他的发间, 停留在他的额前。 前额似乎都冰凉了一瞬。 原来这一根项链,并不是要戴在他的脖颈间,却是要悬在他的额前。 西瑟索恩打量着眼前的人,鬓边的红玫瑰,与额前的蓝宝石,他似乎无比满意自己的作品,眼神里含着微微的赞叹。 “走吧,阿佳妮,我的小公主。” . 楚歌心中含着千言万语,然而没有一个,在这时候可以出口。 他穿着一条白色的克里诺林裙,那是索菲娅精心挑选的产物,九层白纱精致繁复,缀满晶亮的宝石,美则美矣,却将他的腰肢勒到了极致。 事实上,楚歌觉得自己差点没有被勒死。 西瑟索恩牵着他的手,离开了一步都未曾踏出过的宫殿。 楚歌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却根本挣脱不掉,反而越是挣扎,西瑟索恩就握的越紧。 “你很热吗,阿佳妮?”是西瑟索恩在问询。 楚歌的手掌心中,都渗出了汗水。 他抿着唇,原本想要摇头,一瞬间,又改了主意:“很热。” ——所以,就放开手,不要再继续牵着他了吧? 然而那个答案仿佛正合了西瑟索恩的心意,金发碧眼的青年眼中带着笑意:“那好,我们在翠湖边上多待一会儿,过些时候再到殿里去。” 楚歌:“” 系统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耶,楚三岁。” . 霞光半暖,微风习习。 西瑟索恩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行走在翠湖边上。 那些美丽的景色,是他之前并未曾见过的,然而此刻,明明瞧见了,楚歌却也没有看到了心里去。 宴会将要举行了。 而在不久的未来,或许他还会有一场成人礼。 那个奇特的任务,魔王的新娘 信念转过的一瞬,楚歌轻声问起:“北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西瑟索恩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下,却转瞬即逝,快的如同只是错觉。他含着笑,语调轻快:“什么怎么样了,北方当然是老样子。阿佳妮,你想要去那边游历么?” 未待得楚歌回答,他又自顾自的开口:“不过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想法,父亲不会同意的。” “当然,我也不会允许的。” 楚歌:“” 这有毒吧! 他问一句话西瑟索恩回答三句,把所有的地方都堵上了,他还能说个什么啊? 但是楚歌还不打算放弃。 索菲娅说西瑟索恩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处理北方的政务,那意味着他一定非常了解那里面的事情。 假如他想要打听消息,了解世界的剧情,没有哪个人会比西瑟索恩更合适。 ——也更危险。 想要从他的口里套话,如同在刀锋上跳舞,稍不留意就会伤及自身。 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这已经是楚歌眼下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他努力改变自己的心态,刻意朝着年幼无知的少女方向靠拢。 于是他小声的说:“为什么呀?” 西瑟索恩道:“不为什么。” 楚歌孜孜不倦:“为什么不为什么?” 西瑟索恩眼眸中含着笑:“就是不为什么。” 楚歌依旧坚持:“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再说绕口令么逻辑都快糊在一起了。” 楚歌:“” 就连一旁,西瑟索恩在听到了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之后,一下子都笑出了声,满满都是愉悦的气息。 所以说他的这个问话其实非常失败的吧。 楚歌感觉非常之恼怒。 他像每一个被惹生气了的少女那样,蓦地一甩手,狠狠地把西瑟索恩给甩开了。 楚歌心中其实还有一些惴惴,然而西瑟索恩并没有生气。 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好脾气了,笑吟吟的,任由楚歌发脾气,眼眸中溢满了温柔。 那是打定主意不要告诉他。 楚歌直接放弃了绕弯子的想法:“是因为魔族?” 碧蓝色的眼瞳中,笑意微微一凝。西瑟索恩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就像是他在说什么荒谬的事情:“又看了什么吟游诗人的故事了?阿佳妮我给你送去了那么多的诗歌与剧本,你怎么总是沉迷这些没什么用处的玩意儿。” 楚歌:“!!!” 他简直目瞪狗呆。 难怪当时一开始他要看书,带给他的都是诗歌剧本严肃文学。 侍女说是图书馆长精心挑选的,敢情是西瑟索恩一手包办的啊?! 楚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认真一些:“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话本。” 西瑟索恩看着他,眼瞳中笑意敛去了:“阿佳妮,你也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位淑女应该知道的事情。” 淑女? 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目光掠过了宽松的灯笼袖,精致的克里诺林裙,还有那层层叠叠反复的花纹与蕾丝。 淑女呀 内心中生出了无上的荒谬,最终,他歪了歪脑袋。 眼神极致的天真,就好像单纯的好奇:“那谁应该知道?” 西瑟索恩上前,再一次牵住了他的手:“这样的事情,交给男人们就好小公主只需要待在后方,等待前线传来的好消息。” . 你也知道,与魔族抗争,这样的事情,应该交给男人呀? 可是偏偏他却是以少女的身份存在,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都是尊贵的公主。 西瑟索恩说,公主只需要待在后方,等待前线的好消息。 那么,他能够等来的好消息,又会是什么? 背景剧情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间—— 憎恶之王即将攻陷整个大陆,迎娶阿佳妮索恩,作为自己的新娘。 如果他当真交给别的人,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就只有被当成工具送给魔王。 . “可我真的想知道。” 西瑟索恩不为所动:“是谁告诉你的?你的那群侍女谢丽尔、安布罗休还是索菲娅?” 前两个名字楚歌都没有什么印象,完全想不起来是谁,当然他不可能承认是索菲娅告诉他的。 金发青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的恼怒:“她们只需要做好侍女的本分工作就是了,怎么总是用这些事情来烦恼你。” 楚歌立刻说道:“是我去问她们的。” 西瑟索恩道:“那以后就不要问了。” 碧蓝色的眼眸看向了楚歌,里面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而西瑟索恩甚至告诉他,如果他再问,指不定会惩罚那些侍女。 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决,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显而易见,在这位尊贵的王储的心中,依旧持有着保守或者说是落后的观念。 他认为战争这样的事情,只属于男人,而并不应该被淑女谈起。 至于阿佳妮索恩,他亲爱的妹妹,他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人,就更不愿意让她知晓了。 那完全就形成了一个死结。 如果楚歌想要从西瑟索恩口中了解到详情,那必然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然而现实又是如此的尴尬,他以着帝国公主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而他甚至不能将真相给说出口。 不久前,索菲娅告诉他说,在他成年之前,不能够向任何人透露这个事实。 事到如今,他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通往西瑟索恩的道路被彻底斩断。 脑海中,沙沙的电流音响起,系统幽幽的说:“这不好么,楚三岁你哥不知道你其实是男孩子,刚好证明了,浴池里的那个人不是他啊?!” 第148章 act3·裂魂 这理应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依旧不能消除楚歌心中烦躁的情绪。 暗色的篱墙被修剪成了整整齐齐的形状, 而在那一丝不苟的篱墙下, 深玫红色的伏牛花已然绽放。雪白的满天星在其间点缀着,遥遥的映着天上的星光,不远处的欢声与笑语。 当穿梭过最后的、巴尔伯里灌木丛之后, 他们就将走到恢弘的宫殿前。 侍女们在花园里穿梭, 不时朝着他们行礼,西瑟索恩牵着他的手,沿着大理石台阶, 一步一步朝着高处的宫殿行去。 还未曾走到宫殿大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其间响起的、靡靡的管弦声响。 楚歌蓦地停住了脚步,带的他身边的人也随之停下。 “阿佳妮, 怎么了?” . 眼前事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浮现在每一个的头顶,被高处的枝形水晶吊灯, 照耀的无比清晰。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堪称是乌压压的一片, 所有的文字都挤成了一团,无数的人物身份备注在半空中狂舞。 ——简直要让人的密集恐惧症都爆炸。 他直接把眼睛都闭上了:“你能给我优化一下吗, 统子?” 就算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点儿剧情信息、人物信息,也不要这样,没有个轻重缓急, 直接乌压压的拉出来大一片啊? 基本糊成了一坨, 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比带来的有效信息多多了! 系统被他踢了一脚, 回答显得特别的光棍:“优化功能太高级了做不到。” 楚歌:“???” 系统说:“要么全部都关了什么都没有,要么全部都在什么都有。” 楚歌微微瞥了瞥眼睛前看到的那密密麻麻像凝固的黑芝麻糊一样的一大坨—— 亲,要命了好吧! . 他眼眸微微闭着,久久的没有行动,让一旁的西瑟索恩的眉心也微微蹙起。 他一向记得的,阿佳妮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宴会,其实这一次他都有些吃惊,阿佳妮竟然愿意和他一起来。 而此刻看到少女停住的脚步,西瑟索恩心中不满升起了不妙的猜想。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证实。 楚歌小声说:“我不想进去了。” 心脏微微的坠着,就像有一颗石头砸了下来。 西瑟索恩牢牢地按住他的手,制止了所有想要后退的动作:“如果是为了我呢?我想要你陪我参加。” 他的声音十分磁性,响在了清爽的晚风里。 楚歌一顿。 如果是为了西瑟索恩 那当然是更不愿意参加了的好吧! 那样悖德的情感并不应该存在于世间,更不要说,西瑟索恩这隐晦而意有所指的话语。 如果没有被揭穿那听上去就像是一位兄长对于妹妹的恳求,然而楚歌知道那不是的。 王储殿下想要的只是情人。 于是他的嘴唇微微一抿。 扣着他的手力度蓦地加大,楚歌一刹那间就感觉到了来自手部的痛意。 他吃痛,不自觉蹙眉,解释道:“我觉得里面的味道太糟糕了。” 能有什么味道? 那无数的香水气味混合在一起,西瑟索恩一瞬间恍然。 可是 他凝视着自己身边娇小的少女:“阿佳妮,你总是要经历的,不可能一直都逃避。” “乖,陪哥哥进去。” . 高高的穹顶下缀着数展华丽繁复的枝形水晶吊灯,照亮了彩绘、壁画与珐琅。 当西瑟索恩带着他走进宫殿时,气氛明显出现了一个小高潮,王储殿下游刃有余的应对着众人的恭维与称赞,然而楚歌却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环境。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香水味道,清新的,馥郁的,浓烈的悉数交织在了一起。倘若只有那么一个味道,或许他还会有心思欣赏一番,然而那么多的香水同时袭来,对于他的嗅觉无疑是一场灾难。 他拉了拉西瑟索恩的手,面上浮现出了不适的神情。 金发碧眼的青年瞬息间了然,暂且走出了交际圈,带着他走到了落地窗前。 楚歌退开一步,拉开了与西瑟索恩的距离。 “让我在这里缓一会儿就好。”他说,“不用管我。” 西瑟索恩欲言又止。 “真的!” 灯红酒绿,衣香鬓影。 衣着考究的男士们讨论着夏猎的事宜,对于即将到来的狩猎节抱有无数的期待,他们不时爆发出欢然的大笑,互相攀比,谁又打了几只狐狸,捉了几只兔子。女人们穿着层层叠叠的克里诺林裙,缀满了蕾丝与宝石,敷粉后的肌肤如同大理石那般苍白,却在不经意间簌簌的落下粉来,浓烈如火的红唇,小巧精致的羽毛扇,在笑语中香水层叠渲染,化成了一股令人胸闷的气息。 系统幽幽的说:“吐槽她们嘎哈的楚三岁,你自己不也穿着这个裙子么。”所以其实这令他更加崩溃了好吧! . 沉闷的空气让楚歌一直都蹙着眉,衬着苍白的面颊,让他看上去愈发的不好接近。 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性子,然而此刻,看上去却显得无比的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耳力在这时候显得十分敏锐,让他听到了不远处那些贵族们的交谈,捕捉到了窃窃私语中的讯息。 少年们想要上前搭讪,可碍着他漠然的神情,却鼓不起勇气。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不是要去打探消息么楚三岁。” 楚歌奄奄一息:“可别了吧统子,理想很丰满,但现实都快皮包骨头了!” 他错了,真的,他后悔了。 就根本不应该答应西瑟索恩的邀请,来参加这一场宴会。 . 沉闷的空气令人头脑发昏,楚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被堵住,像是喘气都觉得费力。 他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等到终于好些,再度将目光转回去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刚才那种无数人物身份备注交织在一起的情况消失了,直到刻意联想,才会浮现在眼前。 系统“唔”了一声:“呶,你要的,无敌模式,对于菜鸡宿主的照顾。” 楚歌:“???” 谁是菜鸡宿主啊喂?! 他简直想抄起锅铲,炒碎系统的doge嘴。 宴会将要开始,然而皇帝迟迟没有出现,楚歌看到了侍者附耳于西瑟索恩,不知是说了什么。 王储殿下的眉心不着痕迹的皱起,那明显是一个嫌弃的神情,却很快消失。 他微笑的与身旁的贵族说话,彬彬有礼的应答,滴水不漏。 西瑟索恩成为了主持大局的人。 楚歌最后选择了端起一个小碟子,准备叉几块奶酪芝士蛋糕填一填肚子。 系统十分惊奇:“你不是胸闷的气都喘不过来了吗?”还能吃这么甜的奶酪芝士? 楚歌含含糊糊:“为了吃的我还是能再战一把的” 天知道他结束了沐浴之后,为了穿上紧身衣,索菲娅十分残忍的端走了准备好的蛋糕甜点。 楚歌觉得这也是一个原因,他已经快要两眼昏花,前胸贴后背了。 系统对他表示同情:“哎,美丽的代价呀!” 楚歌痛苦呻吟:“那我选择放弃这份美丽可以吗?” 上衣太紧而裙子太窄,美则美矣,但是他的腰—— 真的要被勒断了! . 他站在彩绘玻璃下,冷凝的神情让人不敢来打扰。 远离了交际的中心点,刻意使自己被遗忘。 那其实是很矛盾的一种行为,明明是想要来打探消息,可是又不愿意融入到贵族中去。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的入口出现了一点点骚动。 所有人都朝着殿门处望去,在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后,纷纷躬身行礼。 迟到了许久的皇帝陛下终于到来了。 纳塞索恩,德加帝国的现任执掌者,他有着与西瑟索恩相似的外貌,同样的金色头发,蓝色眼瞳。 当他走进来的时候,除却身体上包裹的那些昂贵考究的衣饰,楚歌很快就将他认了出来。 因为皇帝陛下与他的孩子生的实在是太像,远远地望去,五官的轮廓依稀就是西瑟索恩年长后的样子。 系统幽幽的说:“是锐化版,楚三岁。” 楚歌:”“ 他十分的面无表情:“裁判请回到观众席。”陈独秀就麻烦你不要举手直接回到位置上去坐着好么。 纳塞索恩,西瑟与阿佳妮的父亲。这位尊贵的陛下也曾有戎马征战、意气风发的时候,但是显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养尊处优的生活消弭了他的野心,歌舞宴会与酒精损伤了他的体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位陛下早不复当年英姿勃发。 在视线终于无遮挡、让他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躯后,楚歌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微微凸起的肚子。 腹部的衣料被绷的满满当当,黄金扣子十分艰难的从扣眼中钻出来,却颤颤巍巍的,让人十分怀疑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崩落掉。 皇帝也有啤酒肚的呢。 第149章 act3·裂魂 他穿着一身同样耀目的朱红色袍子, 两排金质纽扣从底下一路扣到了下巴。 然而那精心点缀的黄金与宝石并没有让他看上去高贵尊严, 反而教人生出些微不敬的想法,因为眼前所见到的人与所听故事中英明神武的形象所去甚远,唯见着被长袍下被勾勒出的臃肿身体, 教人觉得说不出的滑稽。 若果说西瑟索恩穿着这样颜色浓重的长袍愈显五官英俊、身姿挺拔, 那么中年的皇帝陛下就被他衬托的黯然失色了下去。 他那个大腹便便、油光水滑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一种潜藏在暗处的生物。 “穿上个黑马甲就更像了。” “你可别说话了吧统子。”想象力丰富的楚歌已经要被自己给打败了,“说出来真的很影响心情的你知道吗。” . 人物纳塞索恩 身份德加帝国的皇帝 备注老迈昏庸的国王, 任凭蛀虫生长,潜藏着复杂的心思,为着不能够说出口的渴望 . 联翩的文字浮现在了眼前, 那样的评价绝对称不上是正面。 事实上,这正是楚歌来到了这个世界后,所见到内容最为糟糕的一次备注。 枝形的水晶吊灯下,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一处。 纳塞索恩迈着步伐,朝着最上方走去, 他的步伐说不上缓慢,可更加说不上迅速。 而在皇帝的身后, 还有另外一名棕发的年轻人跟着,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隔得那样的近,足可以昭示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 他是谁? 如果说是王子, 可纳塞索恩就只有两个孩子, 如果说是侍卫, 可年轻人穿着的根本就不是骑士们的衣饰。 他是一名子爵,可这样的爵位并不尊贵,他怎能如此亲密的走在皇帝身侧? 就在那个时候,穿越了重重人群,楚歌不经意间瞥到了西瑟索恩的视线,王储殿下显而易见也看着正朝着高处走过去的人,可是他眼中的情绪—— 是厌恶! 就像是他厌恶着大殿里的人,恨不得将之拉下,大卸八块,甚至取而代之。 在那样的猜测刚刚浮现出的时候,连楚歌自己都被惊住。 实在是太过于荒谬。 然而—— 却的确有着存在的可能性。 毕竟,年岁老去的陛下,已经不复昔时英明神武,他已经变得老迈昏庸。 那样的猜测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教人不得不仔细观察。 楚歌顺着西瑟索恩的视线看去,终于意识到,他的厌恶其实并不对着皇帝,而是针对着皇帝身边的那个棕发年轻人。 人物席塞尔诺维奇 身份诺维奇子爵,??? 备注??? . 一看到这样的标注,楚歌就啧了一声:“哟,这哥们儿不简单的啊。” 系统说:“啊哈?” 楚歌说:“你看他身份和备注里的两行问号!” 他现在已经基本明白了这些问号的意思,越是重要的人物获得的介绍文字也就越是长,而那些问号,说不定就是这个世界他进行剧情的关键。 席塞尔诺维奇,那个棕发的年轻人显然十分受皇帝的宠爱,当皇帝朝着高处行去时,他就走在皇帝身边,略微退后一步的地方。 皇帝侧着头,那个样子就像是有话要说,在侍者们跟上来之前,席塞尔诺维奇已经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 他甚至站在了皇帝身侧,偏过头,听着皇帝的话语,垂下的棕色发丝遮挡住了视线,远远地瞧着,只觉得两人说不出的亲昵,亲昵到令人胆战心惊。 席塞尔诺维奇的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是说了什么,突然逗得皇帝大笑起来,纳塞索恩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他的提议。 于是席塞尔诺维奇转过了头来,唤来侍者,眼中带笑。 那一刻,也露出了他的面庞,其上五官细致,眉峰锐利,眼眸狭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柔。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却是额下露出的那双眼睛。 隔着一条长桌,楚歌死死地盯住了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席塞尔诺维奇的眼神蓦地一偏,对上了楚歌的眼睛,十分有礼的笑了一下,旋即转过了头。 楚歌握紧了手指:“我看错了吗?”系统说:“没有,你没有看错。” 席塞尔索恩是一个有着浓密棕色短发的年轻人,无论是别着的宝石,还是带着的发饰,都看上去十分的华贵。 可是这些都不如他的面貌来的惊人。 ——他有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 第二个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最初的时候,楚歌看到的是西瑟索恩的蓝眼睛,他一度猜测浴池里的那个人是西瑟,但却因为对方的言行打消了疑虑。 然而眼下的席塞尔诺维奇 系统说:“你看到的眼睛不是蓝色的么,这个诺维奇的颜色好像要深一点儿啊?” 是的,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他看着席塞尔诺维奇,却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那并没有什么来由,也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在他看到那个棕发年轻人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了一种音乐的不舒服。 好像胸口都被堵住了般。 楚歌的心情烦躁的非常。 管弦的乐曲响彻在了宽阔的大厅,缭绕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微微侧头,不再去看那个棕发的年轻人,而是看高处的皇帝。 然而那两个人隔得是那样的近,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间隙,以他的距离,只要打量其中一个,就无可避免的会看到另外一个。 皇帝身边的侍者下去了。 不多时,侍者再次回来,然而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一个年岁甚幼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完全淹没在了这一片人头里,他的身高顶多都只到得了那些男士们的腰部。 而他所穿的衣物也与宴会格格不入,那是一身极其宽大的白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简单到不可思议。 侍者牵引着那个孩子,朝着舞池的边缘走去,那里,是乐团的位置。 孩子站在了主位上,在周遭一片成熟的面容中,显得格格不入。 而他的眼眸却十分平静,并没有一丝紧张与慌乱。 舒缓的钢琴声响起。 而那个时候,孩子也轻轻地张开了嘴唇。 一刹那间,高昂而清亮的歌声,响在了水晶灯下、漾在了伴奏声里。 而楚歌怔忪了一瞬。 这个歌声 他听到过许多次! 响彻在了翠湖畔的晚风里! 在他走不出的梦境中,在他被囚禁在宫殿、不得外出的那段日子里! 那时候他无处可去,时常靠着窗扉,听到随着清风传来的优美歌声。 他一度好奇过,那个歌者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终于知晓。 原来那个歌者只是这么一个年岁幼小的孩子。 人物墨菲 身份歌者,??? 备注??? . 又是问号,联翩的问号,意味着这个孩子的身上有许多谜团。 而那个孩子依旧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他不去看高高在上的贵族,也不去看四处穿梭的侍者,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远离了这喧嚣热闹的宴会,灵魂飘到了极远的地方去。 ——他的艺术殿堂。 歌者嗓音清亮,带有一种穿透云霄的力量,缭绕徘徊,如同天籁。 在那样的歌声中,贵族们翩翩起舞。 乐师们奏响着管弦乐器,当这一曲走到尽头的时候,立刻毫不停歇的转到了下一曲,而年幼的歌者就随着曲子的变换,不断地歌唱。 他并没有什么停歇的机会,几乎是一曲连着一曲。 丝毫不顾及嗓子能否吃得消,丝毫不顾及声音是否会沙哑。 而他显然天赋异禀。 乐师指下的曲调已经换了三次,而那个孩子也不间断的连唱了三首。 他的声音依旧清亮,他的歌声依旧有力。 毫无疑问,他是天籁的缔造者。 让人忍不住要沉浸在其间,仔细聆听。 然而,那样的歌声里 “是我的错觉吗?”楚歌喃喃的说。 他竟然听不出什么感情。 . 在所有被推崇的大师的口中,好的音乐一定能够做到打动人心。 那需要音乐的创作者用心歌唱,用灵魂去感受,用情感去呐喊,那样产生的音乐,一定饱含着感情,能够引起每一个听众的共鸣。 音乐的歌词不一定典雅,音乐的曲调不一定优美,却能够给人以震撼。 然而,眼下。 那如同天籁的音乐里,他捕捉不到任何的感情。 遥遥的看过去,穿透过层层人群,那个孩子闭着眼睛。 他依旧在歌唱,用力的歌唱,唱着复杂的歌词,展示着精湛的技巧。 然而他将世界隔绝在了身外。 如同一个旁观者,抽离了自己的灵魂,吝啬于将任何一点点感情,投到自己的歌声里去。 第150章 act3·裂魂 他拥有极其高超的技巧。 然而他也只有那样高超的技巧, 完全摈除了感情, 凭借经验和记忆在演唱。 歌声是优美的,然而灵魂却处于空洞之中,仿佛已经被抽离了开去, 离开了身体。 然而歌声中翩翩起舞的贵族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们只需要音乐足够和缓,歌声足够动听就可以了。 只要能够为他们旋转的舞步伴奏。 至于演唱者有没有投入感情又有谁会在意呢? 楚歌站在远离人群的彩绘玻璃下,静静地打量着这场盛大的宴会。 浓烈如火的红唇, 馥郁渲染的香水,蕾丝镶嵌的羽毛扇 女人们沉浸在华贵的衣饰里,而男人们沉浸在女人盈盈的美貌中。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朝着他靠近。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鼓起了勇气,来与眉眼疏离的公主搭讪。 那是一名穿着翠色长裙的少女, 像穹顶一般撑起的裙摆上,缀满了亮晶晶的珍珠鱼水晶, 她生的有一头灿烂的金发,衬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 系统吹了个口哨:“瞧, 楚三岁,第三个蓝眼睛来了” 楚歌:“” 视线的尽头浮现出了这样一段文字: 人物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 身份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小姐 备注传闻里西瑟索恩的未婚妻,一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她的美貌与王储殿下的英俊齐名那么, 另外的一个小公主殿下, 你害怕了吗?你做好了准备, 接受她成为哥哥的妻子了吗? . 楚歌:“???” 这要做什么鬼的准备? 西瑟索恩打算娶谁作为妻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他为什么要做好准备。 系统翻了他老大一个白眼儿:“你哥的态度不是都已经那么明显了吗,你还当自己看不出来?” 楚歌幽幽的说:“看破也不能说破。” 系统:“你就可劲儿掩耳盗铃吧你。” 楚歌一听这话,简直是痛心疾首:“统子,你这什么思想啊?培训课没有好好上吗骨科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系统吹了声口哨:“怕什么,你经历过得骨科还少了吗,想想你哥哥,想想你弟弟。” 楚歌差点没有一记佛山无影脚,踹死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统子。 而这个时候,金发碧眼的少女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楚歌内心僵硬,简直是天打五雷轰。要命了,亲! 克里斯汀居然还要比他高上了半个头! 她身材纤细而苗条,被紧身衣勾勒的不足一握,此刻站在他身边,带着雪白的皮手套,挥了挥手里的羽毛扇子。 “这里真热呀”克里斯汀说,“公主殿下,你不觉得么?” 楚歌这时候满心都是自己居然要比她矮上小半个头,浑浑噩噩,耳中嗡嗡,压根都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小半天了,楚歌才终于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 这时候,就见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少女微微咬着嘴唇。 系统说:“她拿扇子的力气变重了。” 因为刚才他的走神吗? 系统说:“你想多了。” . 楚歌吃不准克里斯汀要做什么,十分谨慎的说:“我想还成吧。” 中规中矩的答案,不出挑,也没什么错误。 他其实很想要说一句“心静自然凉”,不过瞧着克里斯汀现在的这个样子,估摸着心也不可能静下来。 这位容貌娇美、身世显赫的贵族小姐,在楚歌走神的时候,也是走神到了另一处。 虽然站在彩绘玻璃下,与楚歌说着话,可是她的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另一处。 而顺着她的角度看过去,视线的尽头,恰好可以见到高处那位穿着朱红色袍子的金发青年。 金发青年彬彬有礼的与周围人交谈,赢的一片赞叹,那是阿佳妮的兄长,王储殿下。 楚歌若有所思:“克里斯汀跟西瑟都是金法比亚啊?” 系统说:“所以他们才会成为一对?” 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小姐以美貌,与索恩家族的王储英俊齐名。 从外形上来说,这两个人无疑是十分登对的。 楚歌慢悠悠的想起来自己在昏迷时听到的那段对话,西瑟索恩原本守在他的身边,只是因为克里斯汀小姐找他,于是不得不出去。 其中很是透露了一些细节。 那个时候,西瑟的态度可并不是那么的友善啊。 他似乎对于埃斯波西托家族的这位小姐,以美貌而著称的金发少女,并没有什么好感。 反而是讲全部的心神,都寄托在了他的妹妹,小公主阿佳妮索恩之上。 就如同此刻。 西瑟索恩时时都注意着彩绘玻璃下的情况。 当克里斯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明明是在与那些贵族交谈,可是他的眼神,立刻就粘了过来。 这是今天第一个敢于靠近小公主的人。 克里斯汀白皙的面庞上,泛出了积分红晕,似乎正因为心上人投来的目光,而感到喜悦娇羞。 然而楚歌的视线正直直的与西瑟索恩对上。 蔚蓝色的眼瞳与碧蓝色的眼瞳相互凝望。 只不过一瞬。 楚歌率先偏过了头去。 这可真是糟糕了。 他队西瑟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兴趣。 毕竟爱国民主富强和谐的咧 . 当楚歌的眼神转开后,西瑟索恩也随即撤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扫过了眼前交错的杯影,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不得不与这些贵族们周旋,尽管他本身并不怎么喜欢这项活动。 而遥远的彩绘玻璃下。 克里斯汀再度开口:“公主殿下,刚才您在看着什么?” 她似乎是绞尽脑汁,想要和楚歌搭上话,难为她寻找话题的技巧,也不是那么的高超。 看得出来,这位小姑娘是很想要跟他打好关系,大概是想要从他身上入手,曲线救国,去攻破西瑟索恩吧! 楚歌目光一转,停留在水晶灯下,如实的回答:“我在看那个唱歌的孩子?” “他?” 克里斯汀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在看到了楚歌所说的那个人后,眼底顿时漫上了明显的不屑:“你说他呀?!” 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然而并不用去逢迎。 楚歌点头,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般:“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吗?” 克里斯汀修剪的十分漂亮的眉毛皱起来,金发碧眼的少女就像是陷入了什么难题。 一方面,想要告诉公主殿下,以此来博取好感;然而另一方面,这话,又不是那么的容易说出口 她犹豫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的附耳:“殿下可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的外表而迷惑,那个孩子,他是魔鬼!” 魔鬼! 这样的词语让楚歌一下子都惊住了。 一瞬间他想起来了自己的任务,这个证遭受着魔族侵略、都城里却歌舞升平的帝国。 难道是魔族乔装改扮,悄悄混进了人群里? “难道他是魔族,悄悄混入了翡冷翠?” 克里斯汀的目光显得有些奇怪。 楚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金发碧眼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您说什么呢,魔族怎么可能混的进翡冷翠啊?那种低等的生物,根本就跟人类不是一个样子。” 楚歌奇道:“那魔族长什么样?” 克里斯汀绘声绘色的描述:“据说魔族的胸膛像熊一样结石,力气像牛一样大,徒手可以撕裂一匹战马!它们的皮肤都是难看的深黑色,额头上长着犄角,背后长着尾巴,走起路的时候会在地上一直的晃。据说它们还长有邪恶的肉翅,会尖叫着在空中洒下诅咒,将人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越说越离奇,到最后,什么畸形怪状都来了。 而金发少女还是那样的激动,甚至脸颊上都泛起了薄红,她越说越不着边际 楚歌内心吐槽:“这是跟我分享她刚编的故事吧?” 越听越不靠谱。 系统幽幽的说:“这不是人家想跟你打好关系么?” 楚歌无言以对。 他只能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听着克里斯汀说,直到最后克里斯汀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小。 金发少女的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她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她给搞砸了! 或许应该想一个什么办法来补救一下。 啊,对了! 最初的时候、她走过来的时候,公主殿下在看着什么? 枝形水晶灯下,闭目演唱的歌者。 克里斯汀忽然道:“魔族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我恰恰了解另外一件事,或许您会感兴趣那个唱歌的人,他一直都是这个外貌,从来没有变过。殿下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了,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个模样!” “殿下”少女最后做出了总结,“他是一个长不大的魔鬼。” 第151章 act3·裂魂 长不大的魔鬼。 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在克里斯汀的描述中, 许多年前, 在她年岁尚幼的时候,就见过这幅面貌的歌者。 那时候,他就是八九岁孩童的模样, 还要比克里斯汀大上一些。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初的稚童已经成长为了亭亭少女,而那个歌者,面貌还与当年相见时没什么两样。 十年过去了, 他依旧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如此荒谬而怪诞。 “那为什么他可以出现在这里?” 这根本就不能解释眼前的事情。 存在即为合理。 倘若这个孩子当真是魔鬼,那早就应该被驱逐出境了,不是吗? 或许更加悲惨的, 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被压在断头台上斩下头颅! 克里斯汀的眼眸扫过了高处,在触及其上一个身影时, 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忌惮。 那样的神情与她娇美的面容绝不符合,而那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克里斯汀侧过了头, 看着她,“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而你见过。” 克里斯汀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我必须当成自己没有见过。”在楚歌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轻声说道:“因为知道的人,没有一个敢说。” . 彩绘玻璃倒映出高处绚烂的辉光,明灭而未定。 皇帝在高处, 不知道是听着说了什么, 开怀大笑起来, 下一刻,目光锁定到了他身上。 “阿佳妮,我的孩子,过来!” 一刹那间,目光纷纷聚集到此处。 楚歌告别了克里斯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穿梭了华丽的大厅,行在璀璨的水晶灯下,他走过了耀目的长毯,听到了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声响。 目光交汇在一处,四周都弥漫着香槟的芬芳。 ——就像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晚上。 那个棕发的年轻人依旧站在皇帝身边,即使楚歌来到了皇帝的跟前,他也没有丝毫的退让。 楚歌微微欠身,朝着皇帝行礼:“父亲。” 眼角的余光瞥到,棕发年轻人依旧站在那里。 楚歌:“???” 他满心都是疑问,十分怀疑这个棕发年轻人是不是有个什么高贵显赫的家世身份,胆子实在太大了一些,居然敢受公主的礼节。 ——席塞尔诺维奇,子爵。 抬起了头后,先前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在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楚歌已然觉得席塞尔诺维奇和皇帝看上去很是亲密,这时候,站到了近处,才发现,亲密的着实是有一些过分。 席塞尔说话的时候,甚至是低下了头,凑到皇帝耳边去说的。 那样短的间隙,看上去就像是年轻人的嘴唇碰在了皇帝的耳廓之上。 楚歌惊愕难掩,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周,却发现那些侍者们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奇怪。 就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帝看向了他,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笑纹:“席塞尔他想要请在场最为漂亮的女士跳一支舞,但是他又害羞,不敢说出来阿佳妮,你愿意给他这个荣幸吗?” 却是亲自替年轻的子爵邀约。 席塞尔挪威站在皇帝身边,他的眼瞳是一种深深的蓝色,唇边弯起了弧度,正带着轻微的笑意。 精致的美丽,美丽到阴柔。 一刹那间楚歌再次想起来自己在独角兽壁画后看到的那双蓝眼睛,与眼前的这一双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他被骇的立时后退了一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要开口:“我” ——不愿意! 然而刚刚才说出来一个字,就被皇帝喝止了。 纳塞索恩粗黑的眉毛深深皱起,眼瞳里像是漂浮着絮状物,有些浑浊。 而他的目光中,先前那种慈祥的笑意已经淡下去了,化作了另一种威严的冷淡:“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阿佳妮。” 他仍然喊着楚歌的名字,却教人感觉到了一种不悦的意味。 就像是知道了楚歌将要说出口的拒绝,自己的邀请被否定,得不到回应。 被拂了面子,于是感到恼怒。 可是 阿佳妮索恩,她不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吗? 难道不应该宠爱着她,骄纵着她,把她宠成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为什么连这样的小事情,都会惹得皇帝心情不悦。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可别忘了,你才刚刚搞完事被抓回来的喂。” 所以皇帝生气也并非毫无理由的吧 “快去啊。”系统说,“撒个娇,服个软,说几声好话,让皇帝开心开心,你不是最擅长了的么?” 楚歌:“” 什么鬼啊喂! 在他没有开口回答的时候,显而易见,皇帝的神情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和缓了。 他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糟糕,这个时候,殊无笑意,几乎可以说是板起了脸。 或许他当真应该撒个娇,服个软,像真正的少女那样,在父亲面前撒痴耍赖,逃脱这一次要求。 然而 “皇帝知道的吧,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应该知道,阿佳妮是一个男孩子的吧?!” 又如何要让阿佳妮,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舞伴,被人搂着腰肢,款款的跳着女步。 他迟迟的没有应答,回绝的态度十分明显 皇帝的神情显而易见的不悦,然而在另一旁的诺维奇子爵却不是这个样子,即便将要收到拒绝,他依旧保持着那样彬彬有礼的笑容,柔声道:“公主殿下,您愿意吗?” ——不! 楚歌还未曾回答,一个声音先于了他。 西瑟索恩越众而出。 王储殿下的眉毛已经拧起,而他看着席塞尔诺维奇的神情,写满了不悦与嫌恶。 “不用问了,她不愿意。” . 穹顶之上。 无数璀璨明亮的水晶灯高高悬挂着,交映生辉,照亮了灯下的这一方大厅。 那是全然的灯火辉煌,仿佛所有角落都被照彻,而在其中的某一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沉默。 在西瑟索恩扔下了这一句掷地有声的拒绝后,那一方天地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皇帝满怀不悦。 絮状物漂浮在深蓝色的眼睛里,看上去如有乌云笼罩,有些浑浊。然而从那浑浊的眼睛里,依旧可以出他的情绪。 楚歌清晰的意识到,皇帝的不悦加深了。 就像刚才的那个时候,他只是不愿意,却没有明确的拒绝出来,然而到了眼下 他的兄长,西瑟索恩,却直截了当的说了出口。 西瑟索恩站在他的身旁,不着痕迹的碰了碰他的手。 楚歌的视线余光里是他的那身朱红色长袍,金发青年其实站在了他的更前方,迎上了皇帝。 ——那赫然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就像是告诉他,不用担心,一切都有人顶着。 他是当真很讨厌席塞尔诺维奇,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几乎是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的面子。 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子,不悦道:“西瑟,你说什么” 一袭朱红色袍子的金发青年并未曾开口,他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皇帝道:“不过是邀请阿佳妮跳一支舞而已,并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出来反对做什么?” 楚歌心里一紧。 他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却没有办法这样直楞楞的顶撞皇帝。 初见时敏锐的感觉已经告知了他不对劲。 那些他所看到的、所接收到的文字或许出现了什么差错、产生了什么纰漏。 皇帝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喜爱阿佳妮。 . 越过了西塞索恩宽阔的肩膀,他可以看到更高的地方,皇帝的眼神,那里面有不悦,也有暴躁,更有不容置疑的刚愎。 越是被人反对,就越是要坚持。 那毕竟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 那样对峙的场面,使人刹那间想起了大草原上对峙的狮群。 年迈的狮王已经日益衰老,而年轻的继承人日渐齿牙锋利,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而王的权威不容挑战。 此刻,身前。 楚歌听到了人开口,青年的语调不疾不徐,嗓音低缓且悦耳:“因为,阿佳妮的舞伴是我。” 一刹那间,西塞索恩挑起了眸,凌厉的眼神直直撞入了皇帝的眼睛中。 如同雪白的锋刃,他堪称冷然的扫过了皇帝身旁的年轻人,尔后,霍然回转身。 陡转的动作带起了长袍,短促风声赫然入耳。 而西瑟索恩就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像一切都如常,他并不曾察觉到了皇帝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气,也不曾注意到棕发年轻人一闪而过的阴冷,他在璀璨明灯下、在万众瞩目中,彬彬有礼的朝着楚歌伸出了手。 “阿佳妮,我的妹妹。”他说,“今晚,你愿意成为我的舞伴吗?” 第152章 act3·裂魂 西瑟索恩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瞳, 仿佛春日里潺潺流动的湖水。 而当他用那样温柔的声音说话时, 语调间有种近乎于错觉的缠绵与深情。 背德与禁忌的恶海,悖伦与罪恶的污泥。——他喜欢阿佳妮。 一个念头从脑海间悄然划过。 楚歌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西瑟索恩, 帝国的王储, 公主的兄长,这位尊贵无比的殿下,在面对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 那位金发碧眼的娇美少女时,从来都不曾是这样的语气。 那是十分相似的彬彬有礼。 不同的是,一个敷衍塞责, 一个款款深情。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 唇边浮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西瑟索恩依旧不曾收回手。 穹顶之下。 管弦乐依旧奏响,歌者声依旧美妙。 然而华丽的大厅中, 帝国最尊贵的那个圈子里,气氛又是无比的古怪。 没有了热闹, 只留下僵硬。 就像是所有的人、事、物都凝固住了,化作了无法行动的雕塑。 可是, 他不会跳舞啊 根本就没有学过的女步。 然而又有那么多的人盯着他,拿着放大镜,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语。 在楚歌来得及作出回应之前,他的手已经被轻轻的搭住。 西瑟索恩使了一个巧妙的力道, 将他的手臂拂起, 挽入了自己臂弯。 那看上去就像是小公主挽着自己的兄长, 一同朝着舞池走去。 楚歌迫不得已,走在了西瑟索恩的身旁。 他用了点儿力气,想要挣脱,却完全没有办法挣脱。 西瑟索恩挽着他的胳膊看似松垮,却形成了一个极其巧妙的弧度,在楚歌用大力的那一刹那,他蓦地松开了手臂。 猝不及防之下楚歌险些朝着一旁倒去,然而却被斜刺里伸出的手牢牢抓住,西瑟索恩的手就像是一双不容挣脱的钳子,这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挣啥啊楚三岁,你不想跟你哥跳舞那就只有跟那什么子爵跳了。” 楚歌欲哭无泪:“可我两个都不想啊统子我跳不来女步的!”压根就没有学过。 系统说:“不会你还是可以学的嘛。” 楚歌:“!!!” 这真是学个蛋蛋啊! 系统深沉的说:“跳男步是不可能跳男步的,打死都不会跳男步,只有跳女步,才能维持住生活的这个样子。” 楚歌:“” 他简直是被雷劈的里焦外嫩了。 . 沿着阶梯,穿梭过了人群,楚歌被西瑟索恩一路拉到了舞池边,他使尽了力气,但是西瑟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放开他的意思。 迫不得已之下,楚歌小声喊道:“哥哥” 这两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一直抓着他不肯放开的西瑟突然回过了头。 他想要将手挣脱,却依旧被西瑟牢牢地扣着。 “我不想跳舞。” “嘘!” 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碧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又示意他去看高处:“难道你想跟诺维奇那个小白脸跳吗?” 小白脸? 大概是他眼里的疑惑太过于明显,西瑟一下子笑出了声,可是他的眼睛里明显的带着讥嘲与讽刺。 “你看诺维奇脸上擦的粉,可不就是各小白脸吗,走一路粉掉一路,哼一个靠着卖”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西瑟索恩蓦地打住,先前说的顺口了,因为这个突然闭嘴的举动险些咬到了舌头。 顾不上舌尖传来的疼痛,他吞下了其后的词语,眼里出现了一丝懊恼的神情。 显然是十分后悔刚才的嘴快。 楚歌一连好奇宝宝样,满脸求知欲。 然后他听到西瑟说:“阿佳妮,忘掉我刚才说的话。” 楚歌:“” 这显然藏着什么的表情,连眉毛都皱起,楚歌看着差点没有长啸三声。 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么。 就算他一开始是随意的听着,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现在也注意到了。 他的哥哥显然是十分懊恼的,不得不再次强调:“不要让那个小白脸打搅了美好的时光,跟我一起去跳舞,阿佳妮。” 犹豫与畏惧交织,楚歌迟迟的没有动。 t他咬住了嘴唇,看上去就像是有一点儿为难,殊不知这时候内心里,那根本就是十成十的为难。 阿佳妮索恩会跳舞吗? 这位小公主的跳的怎么样? 她又有什么样的习惯与偏好? 在先前与克里斯汀的交谈中他已经获得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阿佳妮索恩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 她被养在翡冷翠里,却很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更不要说与人一起跳舞。 这根本就是突发情况。 就算楚歌在前段时间被囚禁的日子里已经做了许多功课,可是也没有办法奈何这一茬儿啊?! 如果按照他的本意,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走进这个华丽的大厅,或者在皇帝出现之前,就直接离开现场。 然而眼下说什么都是马后炮。 皇帝已经来了,席塞尔诺维奇还在高处,虎视眈眈的等着。 如果他不跟着西瑟离开,那么皇帝会把他塞给那个诺维奇。 两害相较取其轻。 但是楚歌还是想挣扎一下。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说:“哥哥,可是我真的不是特别的想,这里面太闷了,我有些头晕。” 高处垂下的辉光照亮了他的面容,颊侧浮着浅浅的酣红。 今夜里,他看上去并不显得苍白憔悴,此刻连着为难的神情,微微咬住的嘴唇,却教人想起了大病初愈的事情。 西瑟满心怜惜,柔声道:“是身体不舒服么?” 楚歌点了点头。 “香槟,香水,我有些受不了。”他看着西瑟索恩,道,“我还是想去花园里走走,透一透气。”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楚歌的眼里漫上了一点儿恳求。 最终西瑟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金发青年松开了他的手,尔后,抬起。楚歌见着他的手臂靠近,最后,轻柔的落在了发顶。 西瑟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阿佳妮,我陪你到花园里去透一透气。” 他再一次牵着楚歌的手,朝着大殿外走去。 那其实目的地已经不是舞池了,西瑟应该放下他的手了,毕竟,阿佳妮眼下已经不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儿,她已经快要长大了。 可是西瑟不曾放开,他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 楚歌看到了周围人的眼神,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司空见惯。 一个念头悄然浮出了脑海,随着越来越靠近宫殿大门,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西瑟索恩,他是当真很照顾自己的这个妹妹。 从前那都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文字,在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这两个人。 尊贵威严的皇帝陛下,与温柔可亲的王储殿下,两个人之间有着那样大的差距,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楚歌喃喃道:“是人物背景、备注,真的出现错误了吗?” 系统说:“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总局给出的信息从来都不会错。” 楚歌喃喃道:“是人物背景、备注会出现错误吗?” 系统说:“按理来说不是这样的,总局给出的信息从不会出错。” 楚歌凉凉的说:“只会缺少一点儿关键点,积少成多,一大片问号。” 系统:“你知道就好,楚三岁。” 楚歌差点没有踢他一脚。 . 他们两人朝着宫殿外走去,眼见着就已经要迈出大门,忽然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西瑟!” 抓着他的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西瑟回过了身,遥望着坐在高处的皇帝,就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嘴唇不着痕迹的抿了抿。 皇帝说:“你不是要和阿佳妮跳舞么?”楚歌:“” . 宫殿的大门是那么的近,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可以成功的出去了。 然而就这么点儿距离,却跟天堑一样。 再也没有办法走过去。 皇帝已经出声,那样子就像是一直都盯着他们。 楚歌简直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的一对儿女。 金发青年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告诉他不要担心。 尔后,他扬着头,朝着高处看去。 与其说是在看皇帝,不如说看着皇帝身边、那个棕发蓝眸的阴柔青年。 那眼神中甚至含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而这时候,在高处的那个阴柔青年浑不在意的勾起唇角,他甚至朝着西瑟索恩笑了笑。 充满了挑衅。 几乎是一刹那间,西瑟的眉心就蹙了起来。 那就像是有一蓬怒气从他的身体里升起。 楚歌握了握他的手。 西瑟仿佛被惊醒一般,冷静了下来,目光回望着皇帝,缓缓的说:“阿佳妮身体不太好,我要先送她回去。” 第153章 act3·裂魂 华丽的枝形水晶灯照彻了宽阔的大厅。 在主位之上, 靠着皇帝的身旁, 席塞尔诺维奇悠悠开口:“西瑟殿下,公主不是已经生了许久的病么,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他在说什么? 疑惑从心底升起, 楚歌听到诺维奇开口, 意有所指:“我记得去年冬天才将将过去,春天才开始的时候,公主殿下就已经生病了, 那个时候连翠湖上的冰面都没有消融。” 而眼下,那些薄薄的冰层早已经消音无踪。 走过了凛冬与早春,迎接了破冰与春风。 眼下, 已经走到了第二个季节,炽烈的夏天。 一刹那间,楚歌回想了起来, 那是皇室对外宣称的借口! 在阿佳妮索恩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里,纳塞索恩就是这样对外宣布的。 于情于理, 他都不可能告知众人,久居于宫中的小公主殿下, 已经悄悄的离开,失去了踪迹。 或许是出于西瑟的建议,或许是出于实情的考虑,纳塞索恩顺水推舟, 接受了那个提议。 于是离家出走的小公主, 被宣称生了重病。 直到他乘船回到翡冷翠之后, 那一场“重病”才渐渐地好转。 然而眼下,又被诺维奇如此突兀的提起。 . 连眉心都蹙了半分。 楚歌站在西瑟索恩的身后,遥望着高处的子爵。 他的面容很是阴柔,五官姣好,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如果换下了那一身严谨的西装礼服,换上克里诺林裙,楚歌丝毫不怀疑,他可以以假乱真。 扮演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女。 天衣无缝。 皇帝声音沉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阿佳妮,你已经休养了那么久,病还没有好吗?” 那样子就像是要逼着他跳舞。 皇帝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像是铁了心,丝毫都不顾及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在他身前。 西瑟的眉皱了皱,险些要管不住蕴藏在自己心中的怒气。 他蓦地开口:“父亲,你就听你身边” 皇帝如同被触动的,猛兽,刹那间打断了他:“西瑟,你是王储,管好你自己!” 那话语中意有所指,刹那间令西瑟闭上了嘴巴。 金发碧眼的青年胸膛不住起伏,他蓦地回转过了身,搭住了楚歌的肩膀。 他很高,比楚歌高出了一个半的头不止。 当他站直了身体,在高处看着楚歌的时候,楚歌不得不仰望他。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艰难,西瑟微微的俯下了身体。 碧蓝色的眼瞳凝望着他:“阿佳妮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很不好。 浓郁的香水气味令他几乎要昏厥,弥漫着的香槟味道一丝一丝骚扰着他的鼻腔,空气中充满了香水香槟交杂的味道,而他从来都适应不了。 满怀叵测的子爵、离奇抽风的皇帝 楚歌定定的看着眼前站着的青年。 西瑟扶住了他的手,牵引着他,朝着舞池那边走:“就跳一曲,只跳一曲,阿佳妮” . 他大概整个人的手脚都是僵硬的,楚歌想。 女步就已经能够抽走他的所有灵动与机巧。 更不要说被西瑟索恩牵引着走向舞池,还要迎接着高处令人不适的目光。 诺维奇子爵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一双眼睛一直都盯着他。 就像毒蛇盯住了自己的猎物,蓝色的眼睛机械冰冷如同无机质,让人背脊都泛起了淡淡的寒意。 “我讨厌他。”楚歌小声的咕哝着。 他没有说出其中的那个人是谁,然而听到西瑟索恩的耳里,却轻而易举的翻译了过来。 于是俊美的王储笑了笑,简短的话语从口中溢出:“好巧,我也是。”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赶走他? 对视的时候,眼眸中流露出了这样的问询。 西瑟碧蓝的眼瞳看着他,渐渐浮现出了几分无奈。 赶走席塞尔那个卖屁股的小白脸他心里倒也是想啊! 可是皇帝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这些事情,却是没有办法跟阿佳妮说的。 他的妹妹,他的玫瑰,合该被捧在掌心里。 至于那些肮脏的、污浊的事情,还是不要教她知晓的才好。 . 管弦乐声声,响彻在大厅中。 他们从后方绕过了人群,走向了舞池。 变故只在那么一刹那间。 突兀的有一股大力袭来,让楚歌吃不住登时踉跄,走在前方的西瑟蓦地回转身,却没有挽救住。 他整个人都朝着另一边栽倒而去! 身体上蓦地一股冰凉,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身下反而是无比的柔软,甚至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 他撞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体之上! 年幼的孩子几乎被他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迫不得已成为了他的垫子。 是先前的那个歌者。 他演唱着,却未曾提防来自于一旁的冲击,亦或是下意识就要扶住公主的身体,却没有料到,一同摔倒。 一片慌乱中,一双臂膀拉住了他,楚歌被人搀扶起来。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然而眼神触及到那个孩子的身体时,却蓦地顿住。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看到了那一具瘦弱的身躯。 年幼的歌者被他撞倒,长袍的袖子在慌乱中散乱。 他看到了袖口下那一截细瘦的胳膊,嶙峋到几近皮包骨头,而在那一双胳膊上的伤痕,泛着白色的、如同蜈蚣一样的狰狞伤疤,触目惊心。 一刹那间,时间与空间几乎要错乱。 楚歌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他咕哝着发出了一个音节,却在那一刻被截断。 “抱歉,公主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站在他的身旁,手里还端着一支高脚玻璃杯,此刻那玻璃杯中,空空如也,只有透明的杯壁上,还挂着几滴胭红的液体。 那是残留的酒液,在刚才,几乎是全部都泼到了他的裙子上。 楚歌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的穿着的克里诺林裙,此刻那层层叠叠雪白的轻纱上,已经被染上了玫红的颜色。胭脂一般的酒液,正顺着丝滑的布料,一点一滴的往下流淌。 他的裙子被泼脏了,他必须去把这一身衣服换掉,他不可能再继续留下来跳舞了。 “殿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十分慌乱的说,那是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先前和他搭讪的、那个热烈追求着西瑟索恩的小姑娘。 并未等的他开口,西瑟的眉头就深深皱起,他看着克里斯汀,语气近乎于严厉:“克里斯汀,道歉有用吗,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克里斯汀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咬住了嘴唇,要哭不哭的看着西瑟。 赶在西瑟索恩再度开口之前,楚歌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终于令这位兄长闭上了嘴巴。 他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朝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关系的。” 楚歌想要回转身去,然而他刚刚走了一步,脚腕处就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那让他的面颊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 西瑟索恩第一个发现了他的情况,牢牢地扶住了他:“伤到脚了吗,阿佳妮?” 楚歌朝着他点了点头。 “还能够走路吗?” “我想应该可以的。” 西瑟索恩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扶着他朝殿外走去,这一次,路上终于没有任何人来阻拦。 楚歌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刚才那个被他撞倒的孩子,然而这个时候,大厅的那个地方,歌者已经消失。 那不知道是已经到了哪里去。 就像刚才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截伶仃细瘦的胳膊,是露水云雾一般的幻觉。 飘然即逝。 . 远离了浓烈的香水与香槟,离开了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女人们的红唇羽扇。 被夜晚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仿佛昏昏沉沉的大脑都得到了一丝清明。 楚歌咬住了嘴唇;“哥哥” “怎么了,阿佳妮?” “刚才,我摔倒的时候,是那个在歌唱的歌者垫住了我我听到了‘咔嚓’的声音,或许他被我撞得骨折了。” 他巧妙的运用了一点儿语言,务必把功劳都朝着那个孩子身上归去。 然而西瑟索恩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并不如她预想中的那样,给出一点儿仁慈或者感谢,他甚至是微微抿唇,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楚歌有些微的不安:“哥哥?” 碧蓝色的眼瞳看着他:“所以呢,阿佳妮?” 楚歌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或许可以给他一点儿上位者的恩赐,比如让他歇息一段时间我听到他的声音都哑了。” 然而建议并没有被采纳。 西瑟索恩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高兴,他甚至是有一些烦躁的:“好了,我知道了阿佳妮,别管他了,你给不了他什么恩赐的他是诺维奇府上的奴隶。” 第154章 act3·裂魂 席塞尔诺维奇, 那个站在皇帝身边, 面容俊美却气质阴柔的棕发年轻人。 楚歌断没有想到,墨菲居然会是他府邸上的奴隶。 这个答案教他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能相信的状态里。 “真的吗?” 西瑟索恩停顿了一下, 倏的道:“阿佳妮, 你觉得我会编造一个蹩脚的谎言来哄骗你?” 那声音听上去甚至是有一点点生气的。 不想要惹恼了自己的这个兄长,楚歌连忙摇头,小声说:“我只是好奇, 哥哥。” 每当他这样称呼的时候,西瑟的神情就会和缓些许。 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一点儿恼怒消失了, 西瑟索恩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和:“好奇什么?” “他只不过是一个奴隶,为什么可以出现在宴会上歌唱?” ——又为何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听到了那么多次的歌声, 响彻在了翠湖的晚风里。 .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那样平和的神情又消失了。 仿佛只要是跟席塞尔诺维奇扯上关系, 就会让西瑟索恩的脾气变得不好。 有一个词语,叫做“爱屋及乌”, 到了西瑟索恩这里,那大概是因为他讨厌席塞尔诺维奇,以至于对于那个歌者,也没有什么好的情绪。 他笑了一声, 听上去竟是十分讽刺的:“因为父亲对他是不同的。” ——极致的殊荣与恩宠, 几乎到了令所有贵族都眼红的地步。 . 西瑟索恩是王储, 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有朝一日他将会成为帝国的新任皇帝。 然而即便是他这样的身份,席塞尔诺维奇都敢于向他挑衅。 他曾经只是一介卑微的贱民,从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 还不是在他身后的皇帝,给了他这样骄横跋扈的资本。 而且甚至让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子爵的爵位,自此,所有的贵族看到了他,都不得不尊称一声“诺维奇子爵”。 . 月色自高处倾洒,照亮了金发青年的面庞。 而他脸上嘲讽的意味,也一览无余,完完全全的被楚歌收到了眼底。 那几乎是毫不掩饰的。 他不知道西瑟索恩是想到了什么,才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但是想来,恐怕一定跟那个棕发的阴柔年轻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有什么不同?”他立刻问道。 西瑟索恩转头看他,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说道:“阿佳妮,你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母亲。” 这样的一句话来的毫无理由,去的也十分突兀,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金发的王储殿下就闭上了嘴巴。 他看上去像是想把这句话收回去。 母亲 楚歌仔细的搜寻,但是他知道自己会无功而返,在阿佳妮的世界里,已经很久都没有母亲存在的影子了。 他轻轻的“啊”了一声。 走过了花园的转角,掠过了盛开的满天星,波光粼粼的喷泉照映出了他们的倒影。 小天使像安静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楚歌却感受到了一股悲伤的意味。 来自于他身旁的金发青年。 母亲啊 那样一个象征着包容与爱的存在,他也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事实上,他根本就回忆不起来,母亲给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一个样子。 就好像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楚歌垂下头,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要冒险试一试。 于是,清浅的声音散落在了翠湖的晚风里:“我已经要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哥哥。” 身旁的金发青年身形都顿了顿。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话。 只听得见微风拂过伏牛花丛、掠过满天星,所传来的窸窣声响。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楚歌才听到了一声悠悠的叹息:“我大概,也要想不起来了,阿佳妮。” 他遥望着高处的星空,一时间,心绪澎湃,竟然怔愣。 ——您那样早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曾还记得,留在世上的这一双儿女? . 绕过了伏牛花丛,走过了古典喷泉,他们走到了大道上。 侍者早已传唤,马车停在道边,而一个身影站在马车边上,正在安静的等待。 “索菲娅!” 楚歌轻轻喊出了侍女的名字,继而,回过了头。 他看向了一路送着自己出来的金发青年,认真的说:“回去吧,回到宴会上去,哥哥。” 西瑟索恩道:“不用了,我送你回去,阿佳妮。” 楚歌推住了他的手,把他要跟上来的意图按下去:“回去,哥哥。” 西瑟索恩显然是并不愿意的。 楚歌说:“你应该待在宴会上,盯着我们的父亲,而不是像我这样早早的跑开。” ——被席塞尔诺维奇咄咄逼人的态度,弄的只能够离开。 他并没有说出后面的那句话,而在听到了先前的言语后,西瑟索恩就已经自动补全了他想要说的话语。也自然而然的翻译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盯着纳塞索恩,不让他再跟诺维奇那个娘娘腔的小白脸搞到一起去。 就算全帝国都已经知道了皇帝陛下与他宠臣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算全帝国都已经默认,可西瑟索恩仍然说不出的恶心。 回到宴会上看到两个人黏在一起是恶心自己,而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要爆发出来。 却因此连累了自己的妹妹。 席塞尔诺维奇不太敢找他的麻烦,矛头就对准了阿佳妮。 他伸出手,抚过了少女柔软的发丝,轻微的叹了一口气。 心中曾经被种下的一粒种子,在这个时候不断滋长,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疯狂蔓延,几乎要成长为参天大树,遮蔽一切外界的阳光与雨露。 于是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让他站在悬崖的边缘上,岌岌可危。 “委屈你了,阿佳妮。” . 啊呀? 委屈他了?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啊?! 楚歌连忙想要说不委屈不委屈,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委屈了,不过看着西瑟索恩那个无能为力的样子,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这个哥哥,指不定要搞出个什么大新闻。 他坐到了马车上,缓缓的驶出了一段距离,而金发青年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里去的背影。 如果能够掐掉那不应该存在的感情,他其实是一位相当不错的兄长。 楚歌说:“我如果告诉他,阿佳妮的真实身份,能够打消他的这个念头吗?” 系统说:“如果时间还来得及。” 他只有成年后才能抖露出这个秘密。 然而夏天已经到来,北方的战事趋于白热化,如果在他能够说出这个秘密之前,魔王已经到来—— 那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作用。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成年呢,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楚歌在问自己,也在问系统。 “要是魔王发现自己的新娘其实已经性转了,他恐怕会更加想要毁灭大陆吧。” 系统说:“可那并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啊,楚三岁。” 他需要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 如何消灭魔王。 . 马车行驶过了翠湖,沿着大道,终于到了来时的路前。 一声唏律律,马车停下,然而楚歌却听到了另外的马蹄声,来自于他身后。 他禁不住朝着车窗外看去。 眼角余光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听到了一声娇柔的呼唤:“公主殿下!” 是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 宴会上与他搭话,后来又一不小心把葡萄酒泼到了他裙子上的少女。 她怎么来了? 楚歌还没有下马车,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停下,紧接着,是跳跃的声音,急促的喘气。 克里斯汀做出了绝对不符合身份的举动,她提着自己的裙角,一路小跑,跑到了楚歌的马车前。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而神情又有些焦急,那看上去就像是哭过了。 楚歌轻声道:“埃斯波西托小姐?” 克里斯汀站在车窗下,仰起了头。金发碧眼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开口,就像是害怕惹得他生气:“公主殿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谢。”楚歌说。 少女的面庞山一下子出现了怔愣。 楚歌朝着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要帮助我。” ——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宴会厅,摆脱诺维奇子爵的找茬儿。 克里斯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水雾漫上了她浅蓝色的眼瞳,少女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却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执着的扬起脑袋,瞪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楚歌叹了一口气。 被心上人误解,心里一定很难受的吧 明明是想要帮助他,从困窘的境地里走出来,却因为笨拙的手段,被西瑟索恩完全误会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第155章 act3·裂魂 楚歌在马车中找到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从窗子里递给了克里斯汀。 他的神情很是和缓, 却教克里斯汀愣了一下。 金发碧眼的少女不肯接过,倔着头说:“殿下,我没有什么事情, 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楚歌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微微笑着, 朝着克里斯汀,轻声道:“我知道,风那么大, 会吹起沙子天色已经晚了,克里斯汀,你应该回去了。” 克里斯汀嘴唇翕张, 愣愣的看着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她说,“您喊我什么?” 楚歌一顿。 刚才, 想要安慰眼前的少女,他忘记了“埃斯波西托小姐”这个喊法, 而是下意识的喊出了克里斯汀的名字。 已经说出口了的话,再也不可能收回来。 楚歌朝着她点点头:“你都听到了啊。” 克里斯汀眼眶还是红着的, 面上却绽开了笑容,一刹那间,像是所有的忧愁都被扫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那以后我可以来找你么?” 楚歌没有回答。 克里斯汀咬住嘴唇, 不甘心, 又补充道:“不会耽搁您多少时间的。” 她眼眸中水雾凝聚, 盈盈欲滴,最后,楚歌点了点头。 目送着克里斯汀离去的背影,目送着沿着原路返回的马车,楚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系统说:“楚三岁,原来你也经不起美人计啊。” 楚歌摇头:“如果想要看美人的话,我自己照镜子就可以了又怎么会中美人计呢?” 系统奇道:“那是怎么了,你为什么答应这个小姑娘啊。” “就当她把我解救出来的酬劳吧。”楚歌说。 那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的。 只是想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惆怅。 在今日的宴会中,在克里斯汀不曾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骄傲的埃斯波西托小姐,她修长的脖颈如同美丽的天鹅,不会因为任何的外力而低下分毫。 然而为了西瑟索恩,克里斯汀却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小心翼翼的想要与他交好,甚至被西瑟索恩误会之后,还要驾着马车追到这里,请求楚歌的原谅。 ——期冀着他可以把这件事给西瑟索恩解释。 爱情当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它令人着迷,令人疯狂,令人失去理智,不再那么的自我。 就像是一个鲜艳夺目的苹果,红彤彤的外表可以赢得所有人的喜爱。 但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吞入口中后,那个看上去十分漂亮的苹果,是否是一只毒苹果。 . 索菲娅扶着楚歌下了马车。 他身上所穿着的那条克里诺林裙,正面裙摆已经被葡萄酒浸染了一大滩。 索菲娅的眉毛都皱起来:“这条裙子以后可不能穿了。” 那上面的污渍洗不掉了,这条裙子等于说也废了。 楚歌笑了一下:“不是还有其他的衣服么?” 索菲娅十分不情愿:“可是这一件事最漂亮的。” “好了,索菲娅。”楚歌说,“外面都已经打得那么厉害,我做什么还要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索菲娅一下子没有了语言。 楚歌回了寝殿,侍女站在他的身后,十分费力的给他拉开裙子。 紧接着楚歌换掉了紧身衣,当这一身美则美矣、却十分反人类的衣物被脱掉以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好像一瞬间,胸不闷了,头不晕了,气也可以喘的过来了。 热水已经准备好,索菲娅进来通知他已经可以沐浴。 楚歌穿着长袍去了浴室,摈退了所有侍女,他正正直直的走到了独角兽壁画前,凑了过去,仔细的看着独角兽的眼睛。 那依旧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但是仔细看过去,却发现不仅是眼睛,整个头部都与之前有所不同。在心里生出了怀疑之后,楚歌直接找了黑色的颜料,糊在了独角兽的眼睛上,他还在周围涂抹了一大圈,务必使得壁画上被糊了厚厚的一层。 然后他又找了纯黑的布料,密不透风的那一种,用胶水粘在了独角兽的眼睛那里,为了避免胶水效力不强、布条落下,他还特意反复粘了好几遍。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特加料。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真是一个艺术品杀手。” 楚歌:“过奖,过奖。” 他凑到了布料前,紧接着立马打了一个喷嚏。 “你到底在里面糊了多少辣椒?” “不多,不多,只是颜料里面裹了辣椒粉儿,布条也用辣椒水煮过而已。” 土方法,炮制简单。 当时楚歌急着使用,就直接调和了调和,煮了煮就上了。 他当时其实想找个锥子把壁画给钻个洞,最好是把独角兽眼睛那里给打穿,后来发现了自己这身体实在是不靠谱、弱不禁风,那样才放弃。 楚歌端详了独角兽的眼睛许久,道:“你说他还会来么?” 系统说:“狗改不了吃‘——哔’!,肯定会来的。” 楚歌笑了一下,洗了个战斗澡,很快就出去了。 他心里其实有个猜测,但是拿不太准。 索菲娅给他端了热牛奶来,楚歌已经十分习惯每天晚上的这一杯了。 侍女琥珀色的眼眸看着他,“啊呀”了一声:“殿下,你喝出了一圈奶胡子。” 楚歌直接用舌尖舔掉了。 索菲娅:“” 侍女看上去就像立刻就要昏厥:“殿下,这不是一位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噢,淑女,又是淑女! 楚歌立刻说:“我不想当了。”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现在的这个身份,做什么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有人知道了他真实身份。 索菲娅说:“那也要等到您成年以后。” 楚歌并没有接受这个答案:“为什么?” 索菲娅说:“您应当知道的。” 楚歌道:“我不知道。” 索菲娅道:“那是因为信物信物被人拿走了。” 楚歌一怔。 索菲娅叹了一口气:“您那时候不是去洛兰取信物了么,我见到您取回来了,却没想到,又被西瑟殿下给拿走了。” 楚歌不由自主道:“信物是什么?” “是戒指。”索菲娅凝视着他,“一枚蔷薇花戒指。” . 楚歌靠在床头,无声的盯着高处的绣着的花朵。 先前索菲娅所说的事情,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洛兰行省,蔷薇花戒指,信物 他说:“洛兰以前是哪个家族的领地?” 系统回答道:“蔷薇家族。” “那么这个家族是否又有一枚戒指作为信物?” 这个问题系统无法回答。 楚歌坐了起来,拉开了蕾丝帐高处的罩布,顿时,夜明珠失去了遮蔽,柔和的辉光便撒了下来,照亮了蕾丝帐中的这一方天地。 他赤着脚下了床,从书桌上捞起来了那本失落的纪元,极其吃力的抱着这本砖头巨著,回到了床上。 这是他手边唯一能够找到的历史书籍。 楚歌翻开了砖头本,仔细寻找,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蔷薇家族的出现,就是伴随着荆棘家族的崛起。 这个家族的第一代公爵伴随着当年的皇帝陛下南征北战,最后被划分了洛兰行省,帝国最丰饶、最富庶的一块,作为了家族的领地。 然而这个家族的命运也十分的令人唏嘘,他们的最后一任继承人,在战败后接受了审判,在瑞文路辛广场的断头台上,被斩下了头颅。 是时任陛下,绰号“屠夫”的路透斯索恩亲手签下的判决书。 在那之后 就再也没有然后了,德加帝国新历元年,旧贵族中最顽固的一支彻底覆灭,帝国迎来了新的纪元。 那些古老的家族,彻底烟消云散,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一目十行的着失落的纪元,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 一个已经覆灭了的家族。 一个已经被众人遗忘掉的家族。 缘何阿佳妮索恩要偷偷前往哪里?他又是从何得知,从哪里取来了那枚蔷薇花戒指的信物? 那是否意味着,阿佳妮,他与这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家族,有丝丝缕缕,不为人知的联系 楚歌交握起了双手。 他仔细的着,却再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有关于蔷薇家族的事情,就真的只有那么一段而已,存在于失落的纪元最后的那一部分。 系统提醒他:“那些你看过的剧本和诗集。”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讯息。 骤然被提醒,心中若有电光划过。 他匆匆的下床,在书架上那堆还未曾被还回去的诗歌与剧本中,找到了一本成书于那个时代的赞美诗集。 他打开了目录,一目十行的向下,在无数优美的词语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匆匆的翻到了那一页。 那本诗集中有一篇歌颂着年轻的战神,而那个战神 拥有一双蔚蓝的眼睛。 第156章 act3·裂魂 那是路透斯索恩陛下还未曾夺回王位、在外漂泊的时候。 旧帝国最后的时代, 德加帝国遭遇着外敌的入侵, 日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夫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刚刚在军中崭露头角的青年,而谣传中,他一度还得到了蔷薇公爵的青睐。 尔后, 一路扶摇直上, 夺回了原属于自己的王位,也覆灭了所有的旧贵族。 . 洁白的夜明珠照亮了层层叠叠的垂花丝幔,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帐望出去, 隐隐能看到不远处的梳妆台。 万籁俱寂。 楚歌怔愣了许久,吃力的搬开了失落的纪元,他赤着脚下床走到了梳妆台边。 白漆与描金, 镂刻与雕花,然而吸引他的并不是精美如艺术品的梳妆台,而是其上立着的银镜。 他双手撑着桌面, 无声的将身体俯下。 明亮的镜面中映出了他的身影,入目的, 是一双蔚蓝如海的眼睛。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系统说。 楚歌点头。 他知道诗人的描述中总是充满了自我的想象,在既定的事实上依照自己的喜好进行加工, 他们喜欢用连篇的、复杂的、华丽的自语,来妆点自己的作品,让它读起来就如同戴上了璀璨夺目的珠宝。 战神的瞳色被描绘为蔚蓝,清透的如同翡冷翠五月的高空, 一碧如洗, 但是他的眼瞳, 或许并不是诗歌中描绘的那种蓝色。 或许深一些,如裁切完美的蓝宝石,或许浅一些,如天使喷泉里映出的清水 那并没有一幅上色的彩绘,全然都是诗人纯文字的描述,让人根据他的文字去猜测。 然而一千个观众一千双眼睛,感觉,真的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如同此刻。 他觉着阿佳妮索恩的眼睛,是海一般的蔚蓝,然而在别人的眼里,或许并非如此。 更遑论大海还有那么多种变化,风平浪静时、波浪渐起时、惊涛拍岸时、风狂雨骤时 同样的海面,不同的天气。 那所有的颜色,都是不同的。 赞美诗集依旧被搁置在原处,书页摊在了雕花木桌上。 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或者说,巧合都算不上。 诗人描绘的蔚蓝,与他所看到的蔚蓝,根本就不是一个颜色。 . 然而尽管这样说服着自己,那个巧合依旧萦绕于他的心头。 仿佛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他不能够安然睡去。 何况在索菲娅的话中,当阿佳妮从洛兰归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带着一枚蔷薇花戒指。 那正与蔷薇公爵相重合。 如果一个地方是巧合,那么两个,三个抑或是更多呢? 楚歌直觉那枚蔷薇花戒指应当是十分关键的道具,或许,他之前的猜测有一定的偏差。那枚戒指,也是信物才是阿佳妮不惜逃离宫廷、前往洛兰的原因。 . 翌日。 清晨微风吹拂来了花园中的香气,也唤醒了在丝幔间沉睡的人。 楚歌悠悠的转醒,在索菲娅进来的时候,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阿佳妮与蔷薇家族的关系。 然而侍女的反应却很是教人疑惑。 她用手指了指露出的一段脖颈,小弧度的摇着脑袋,那是一个否认的态度,示意着自己不能说话。 “索菲娅?”楚歌不免有些疑惑。 索菲娅并指如刀,做在喉前轻轻一划,她做出了一个被扼住的动作,再一次朝着他摇头。 那就像是被某种特殊的法则所约束,而她正处在那套法则之下,被禁锢,被束缚,无法违背。 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 与以前不同,这一次,楚歌看得出来,索菲娅应当是想要告诉他的。 却当真说不出来。 “你没有办法说出口。”他轻声道。 侍女点了点头。 “那如果你用笔写下来呢?” 索菲娅朝着他摇头。 楚歌不信,下床取了细密的羊皮纸和羽毛笔,站在了书桌前,索菲娅面容上浮现出了几分无可奈何,握住了鹅毛笔管。 她的手很是用力,一笔一划端端整整的在羊皮纸上书写,楚歌就站在一旁。 然后,亲眼看着墨水从笔尖滑落,晕染了大片大片的羊皮纸,留下点点的污渍。 索菲娅捏的指节发白,看得出她想稳住自己的手,却完全稳不住,与之同时她身体晃了晃,羽毛笔掉落在了桌上,而她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面容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索菲娅!” 楚歌一下子都惊住,还是侍女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大碍。 她写别的都不会有问题,然而触及到了楚歌想要的答案,却变成了这样。 无形的禁锢。 . 敞开的窗扉外,吹拂来了清爽的晨风。 楚歌注意到门口处、窗户下守着的侍卫已经撤下了,这是否代表,皇帝已经解除了对于他的禁足? 昨晚的宴会上的场景历历在目,还有被他撞倒了的人,楚歌喃喃道:“墨菲” 缓过气的索菲娅并没有听清,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墨菲。”楚歌轻声重复,“昨晚的宴会上,唱歌的人。” 琥珀色的眼睛里渐渐升腾起了疑惑。 楚歌意识到或许有什么被他给弄错了。 在他的不安中、在清晨的风中,侍女的声音带上了奇怪:“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歌者,名字叫做墨菲啊?” 没有? 楚歌一愣。 假如并不曾有一个人名字是墨菲,那么昨晚的宴会上,水晶灯下被撞倒了的唱歌的孩子又是谁? “是我记错了吗?”他在脑海中询问。 沙沙的电流音很快响起:“没呢。” 在听到回答的第一时刻,楚歌当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他仔细的回忆着,那个时候,他所看到的浮出的文字,人物之中,确实就是这一个。 自动给出的人物背景信息一定不会出错。 那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或者被他忽略了的事情。 “他是新来的歌者吗?”楚歌努力回忆,“年纪看上去不大,长得也不高,身体十分瘦弱,看上去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 索菲娅神情现出了几分苦恼。 “你真的不知道他?” 侍女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无奈:“殿下,昨晚的宴会,我并没有跟着您去啊。” 连现场都不在,没见过歌者的样子,又谈何知道。 楚歌:“” 他忘了! 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侍女面上带起了一点儿柔和的笑:“如果您很好奇他的身份,我可以帮您去打听。” 楚歌眼神一亮,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那不要说是我打听的。” 琥珀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不解。 楚歌不得不找一个理由,刚好也有现成的理由:“昨晚他帮了我一个忙,但是弄得自己受了伤。我听到他的手臂‘咔嚓’一下,可能是断掉了。” 剩下的话并未曾出口。 然而索菲娅已经恍然大悟。 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德,无论是谁都应该呵护。 楚歌补充道:“但是哥哥似乎很不高兴,他看上去不希望我与一个歌者有更多的交流。” 那其实还是小心翼翼美化了的。 但是索菲娅的神情却是一片了然。 楚歌:“???” 侍女咕哝道:“西瑟殿下恨不得您不与任何人交往。” “那他希望我做什么?”楚歌开玩笑。 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他,然而抖出的话语却让人背脊都一阵阵的生凉: “他希望您能够老老实实的待在宫殿,哪里都不要去,安安静静等他继承王位就好。” . 直到离开了皇宫,楚歌觉得自己的背脊都凉飕飕的。 索菲娅最后的那句话实在是太过于吓人,那其中蕴含的意味,混合着西瑟索恩奇特的神情,还有半夜里悄悄坐在床边的身影,几乎教人胆战心惊。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觉得自己骨缝里都在“呲呲”的冒着寒气。 站在中央大道宽阔气派的大街上,可心里却发冷。 楚歌漫无目的,沿着白石路面走了好久,才终于缓过了气来。 眼下,他进入了一片开敞的区域,不远的地方,雪白的水花从天使雕塑中高高溅起,而大理石围就的喷泉池外,游人们汇聚在那里,三三两两的说笑。 四处的花坛中,种满了茂密的植物,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他朝着花坛走了过去,发现纤细的茎身上长满了尖利的刺,张牙舞爪的告诫每一个意欲攀折的游人。 叶子的边缘生有锯齿,这应该是玫瑰、月季、蔷薇那一类的植物,花瓣厚重,颜色娇艳,最适宜妆点花园,然而奇特的是,此刻正值花期,却无一朵鲜花绽放。 不要说盛开的鲜花,那连一枝花苞都寻不着影子。 在翡冷翠游人最多的地方,却种植着这样一种不会绽放的植物。 “这是白蔷薇,殿下。” 第157章 act3·裂魂 楚歌霍然转身, 正对上一双棕色眼眸, 来人的面目十分陌生,然而他的身份却绝不普通。 因为楚歌不过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服,而那个人对他的称呼, 是公主。 那是一个五官英挺的男子, 面部轮廓深邃而锋锐,他身上披着银色的甲胄,正是属于宫廷侍卫的衣饰。 一段文字悄然浮现: 名字格伦夏尔 身份夏尔家族长子, 宫廷骑士团之首 备注??? 连串的问号昭示着他身上存在的谜团,与之同时响起的是系统的提示:“他就是把你带回翡冷翠的那个人!” ——骑士团之首。 沉默只不过一瞬,楚歌意识到, 自己应该认识他。 无论如何,在阿佳妮索恩前往洛兰、被他强行带回的时候,两个人一定打过交道。 而那个时候, 阿佳妮的态度是什么? ——公主殿下不愿意归来。 于是楚歌悄然后退了一步,紧接着, 乌黑的眉毛皱起。 那看上去就像是并不怎么想看到眼前这个人。 而格伦夏尔并不意外,在他遵循国王的命令, 前往洛兰,强行将小公主带回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日后小公主面对他时,有可能的态度。 抵抗, 推拒。 那些他早就已经知晓了。 只是这个时候当真遇到了, 心里却有微微的苦涩, 就像一杯没有加糖与炼奶的浓茶,令人难以下咽。那或许只不过是瞬息的时间,又像是过了很久,他看着公主殿下终于朝着他开口:“骑士大人今天不用巡查皇宫么?” 于是将要出口的话语蓦地一顿,格伦夏尔朝着身前乔装打扮的少女点了点头:“要去了。” “那就快去吧。”他听到小公主说,“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你了。” 格伦夏尔沉默的点头,吞掉了自己心中酝酿的所有话语,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 而就在他转过去,已经看到另一侧宽阔大道的时候,突然听到公主出声:“等一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他再度转过身来。 小公主心中似乎难以拿定主意,她在犹豫。 她需要一个人推动她,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一个念头飞快的掠过了脑海,格伦夏尔打定主意自己来做这个推一把的人,于是他竭力让声音显得诚挚:“愿意为您效劳,殿下。” 小公主张望着四周,似乎是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尔后,她回过了头来,咬住了嘴唇,蔚蓝色的眼里终于迟疑淡去:“你知道北方的事情吗?” 格伦夏尔一顿:“您是想要知道北方的风土人情吗?” 小公主似乎有些烦躁,连声音都提高:“格伦,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回答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也猜不到,殿下。” 公主殿下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苗在腾腾的升起,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到了极致。 “关于北方,关于那些大肆进攻的魔” 格伦夏尔蓦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公主殿下的嘴巴。 小公主显然惊讶到了极致,满眼不可置信。 而那个时候,对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他心里竟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真软。 然后下一刻,就被剧痛给取代! . 楚歌简直是肺都要给气炸。 格伦夏尔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一时脑热就朝着捂住自己的手指恶狠狠的咬下,破肉之后唇齿间溢满了腥甜的滋味又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不迭的后退了两步,“呸呸呸”了几声。 而这个时候,褐发棕眸的骑士站在原地,眼中写满了复杂。 “你做什么?!” “这里人来人往,小心引起恐慌,殿下。” “难道那不是不争的事实吗,又有谁不知道了?” “您不是就不太了解么?” 楚歌一塞。 骑士的声音十分低沉,却令人失望到了极致:“殿下,这不是淑女应该知道的事情。” “那我应该知道什么?插花,唱歌,跳舞,作画吗?” ——当然是。 话语明智的没有出口,骑士不想要惹得公主殿下更加愤怒。 “我只是想要知道北方现在怎么样,难道就让我这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晓”在格伦夏尔不为所动的神情中,楚歌的声音越来越冷,“然后有一天,傻乎乎的以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被当成礼物送给北方的魔王去。” “您在说什么!”格伦夏尔心中惊诧难免,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小公主的口里说出的,“怎么会被当成礼物?什么叫送到北方?您是陛下最喜欢的公主” “哈!” 讥嘲的,讽刺的,说不出的冷漠。 小公主面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没有等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唯独留下褐发棕眸的骑士,满心疑窦,一腔惊愕。 . “你不应该告诉他的,楚三岁。”沙沙的电流音响起,“嘴快不是什么好事情。” “怕什么”楚歌无所谓,“我不是迟早都要被皇帝送给魔王做新娘么?说不定到时候护送我去北方的也是他呢,先给他做个心理准备。” 系统:“你高兴就好。” 战火早已经席卷了北方的土地,然而在千里之外的翡冷翠,却依旧繁华夜宴,歌舞升平。 中央广场上游人如织,笑容满溢,他们享受着夏日的微风,熏暖的阳光,与清凉的水汽,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悠闲自在,不慌不忙。 如果不是从剧情文字中,已经得知,北方的魔族正在大肆进攻,他甚至要以为,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如同往昔,太阳照常升起。 然后,在这歌舞粉饰的太平中,终将会有一个人成为牺牲品,被送到北方去。 楚歌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所有的人都瞒着他。 或者说,被瞒住的并不止他一个。 西瑟索恩政务那么芜杂、议事那样的繁忙,多多少少暗示了北方的光景,然而翡冷翠的上上下下,似乎都还被瞒在谷底。 “或许只是为了不引起民众们的恐慌” “但是阿佳妮,他总应该知道吧!” 翡冷翠图书馆在广场的另一侧,是一栋高大巍峨的建筑,规模宏大的弧顶足以令人感叹人类智慧的无穷。 他经过了那些未曾盛开的白蔷薇,走到了图书馆的门前。 淙淙的喷泉声中,他听到了孩子清脆的笑声:“妈妈,这是什么花?” “是玫瑰吧?”年轻的母亲并不确定的回答。 “玫瑰,有火红火红花瓣的玫瑰?”孩子声充满了好奇,“可是为什么玫瑰不开花呢?” 母亲还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那不是玫瑰,而是白蔷薇,而无论是哪一种花朵,迎来的命运—— 终究也不过是凋零而已。 . 在查阅的时候,楚歌遇到了困难。 翡冷翠图书馆并不是一座现代化的图书馆,没有他所熟悉的那些信息化的、先进的系统,想要查阅相关的资料,必须前往相关的区域,手动翻阅。 那真的是有一个划片而已,至于在哪个书架上,却没有人知晓,而历史和人文甚至不在一层楼。 楚歌只知道自己想要查的是蔷薇家族,连一本书名都拿不出来,这样一本一本的顺着翻阅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寻找着在旧帝国覆灭、新纪元开始时候的资料,在书架上寻找着相似的书名,却发现,能够找到的,相当的少。 或许只鳞片羽,或许一言半语。 少数的几本有所记载的书籍中,也只不过是寥寥几语,简要说明了路透斯索恩陛下,覆灭了所有旧贵族,建立了新帝国。 而那些,他全部都知晓。 楚歌一度以为,失落的纪元只是一部名气比较大的作品,除了这块砖头著作之外,还有许多相关的书籍,经历了一天的翻阅后才发现,用出道即巅峰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床头的那个砖头本,本身内容的完备性,甚至远远超过了这里的图书。 相关的资料,零零碎碎,不成气候。 就像那是一段被忽略的历史。 然而这却是完全违背常理的。 作为新纪元的开创者,路透斯索恩有无数惊人之举,他的铁骑踏遍了大路上每一个角落,他一手颠覆教皇国、攻下圣城翡冷翠那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人大书特书,缘何只有那样寥寥的几笔? 天色渐渐晚了,火烧云燃在了天际,放眼望去,半面都是霞光。 楚歌站在窗前,漫无目的眺望,目光经过了喷泉的水池,落到了更远处的塔楼上。 他的神情蓦地一凝。 桌上的书页依旧摊开着,露出了其中清晰的文字。 ——广场叫什么名字? ——瑞文路辛。 ——这又是哪里? ——蔷薇家族最后一个公爵被砍掉头颅的地方。 第158章 act3·裂魂 远方的远方, 日光的尽头, 在那座高大的哥特式塔楼之上,壁钟蓦然敲响。 浩大钟声,回荡在了天际。 惊起了白鸽, 挥翅扑扑簌簌, 朝着巢穴中赶去;惊醒了游人,来往步履匆匆,转身折返回家。 而楚歌站在天幕之下。 他行过了白蔷薇花坛, 走到了天使喷泉前,停留在了大理石雕塑之下。 粼粼的水光中,摇曳着硬币深深浅浅的影, 在这个喷水池内,撒满了游人投掷的硬币。 他们在这里闭眼,双掌合十, 祈求着无所不能的神,满足他们的心愿。 喷水池。 许多年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是断头台! 斩断了无数的脖颈,割下了无数的头颅, 鲜血流淌过地面,渗入石缝里,染红了整个瑞文路辛广场。 路透斯索恩夷平了断头台,在这个充满了罪恶与血腥的地方, 搭起了喷水池。 时隔千年, 那段历史已经要被遗忘。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他的心愿是什么? 疑惑被一声轻唤打破。 “殿下,您应该回宫了。” 并不陌生的声音,白昼里还曾听到。 楚歌霍然回过头去,正正对上格伦夏尔的棕色的眼眸,沉毅的骑士分明在白日里就已经离开,不知何时又再度前来。 “我想骑士并不至于像你这样,闲闲散散的都没有事情做。” “但您正在宫外。” 格伦夏尔的回答十分简短,但毫无疑问昭示了他的态度。 公主殿下正在宫外,所以他待在这里,其实也并算不上无所事事。 楚歌扯了扯唇角,开口的语气就像是他觉得这句话就是扯淡:“所以我合盖待在宫里,寸步不离,哪里都不去吗?” 骑士立刻摇头,表示他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他想起来在洛兰撞见小公主的时候,遭遇了那么多的反抗,犹豫着道:“只是您之前偷偷地跑出去,陛下他很担心您。” 楚歌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半点都不觉得皇帝陛下会对他有什么担心。 昨夜里宴会上的态度历历在目。 与其说备受恩宠,不如说饱受禁锢。 “好了,骑士,我回去了。”他说,“你也可以解放自己,不在这里等了。” 斜阳拉长了他的身影,尽头,正是无声伫立的骑士。 英俊的面容镌刻满了压抑与沉默。 在公主的身影渐渐远去、都快要看不到的时候,他终于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藏匿在大街小巷里,不教身前人知道他的尾随。 . “他还跟着你。” “正事不做,整天老做这些。” “或许只是想确保你人身安全。” “那他不如早点儿到北方的战场里去。” 系统不吭声了,他发现宿主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的好。 重重的疑云,杂乱的谜团,被刻意掩埋的真相,被所有人隐瞒 那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了一起,让人心中生出了暴躁。 短暂的斟酌后,系统建议:“或许你可以去找你哥,让他把戒指还给你。” 楚歌听着都不想形容这个馊主意:“你说真的吗统子,阿佳妮从洛兰一回来西瑟就把戒指给拔走了,他根本就不想阿佳妮知道。” “可是,楚三岁,阿佳妮不是知道这个戒指的吗?” 楚歌:“说人话!” 系统:“那戒指是阿佳妮从洛兰取回来的把,显然他知道戒指的特殊性,才会戴在自己手上的啊假如你是一个公主,你见惯了珍奇异宝,根本就不会随随便便的把戒指这样特殊的东西往着手上套好吧!“ 楚歌:“好像是。” “既然你套在了手上那不是应该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戒指不在了吗?” 楚歌:“!!!” 可是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他连阿佳妮的记忆都没有接收到,一醒来就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哪里还有精力,去思考什么戒指啊! 而距离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那么久。 他其实早已经破绽百出了吧! 系统安慰他:“没关系,这不是只有索菲娅知道么,她对你绝对忠心的呢!” 楚歌瘫着脸:“她献上忠诚的对象是阿佳妮,不是我。” “没关系,反正你来了这里,那就是一个人。” 楚歌一顿,狐疑道:“这说法不是人渣改造中心里面的么,我现在不是在和平维护中心的任务么?” 系统安静如啾了一秒钟,迅速道:“但基础规则也是相通的嘛!” . 楚歌勉强接受了系统的这个解释。 或许应该尝试一下从西瑟索恩那里把蔷薇花戒指要回来,楚歌想。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快的作死,提醒西瑟自己一度出逃的事情。 尊贵的王储殿下完全就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他待阿佳妮如同温柔可亲的兄长,另一方面他心中怀着的则是对情人的情愫。假如楚歌去提那枚蔷薇花戒,无疑就是自己去碰他的雷区。 他所获甚微的从图书馆回去的时候,心中烦闷,绕路走了翠湖。 晚风清爽,在小路里的林荫中,十分意外的听到了侍女们的八卦,中心人物正是让他头疼不已的王储殿下。 当然,八卦绝非是独角戏,想要讨论起来,就少不了另外的一个人。 宴会中棕发蓝眸、气质阴柔的年轻子爵,席塞尔诺维奇。 尽管知道偷听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下,藏身在了郁郁葱葱的林木里。 侍女们讨论的主题,概括起来,差不多就是王储殿下与诺维奇子爵相看两相厌的日常。 虽然席塞尔诺维奇是皇帝的宠臣,甚至赐予了子爵的爵位以昭示恩宠,但是显然,西瑟索恩对此敬谢不敏。 王储殿下对诺维奇的态度是要有多么冷淡就有多么冷淡,说敷衍都快没有办法形容了。以前顾忌着皇帝陛下,还做一做表面功夫,结果这段时间,压根连表面功夫的力气都懒得费了。 据说完全是因为诺维奇子爵不长眼睛,不知天高地厚的去为难大病初愈的小公主。他甚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意欲邀请公主殿下跳舞。 林荫里。 藏身听着八卦的某天鹅肉:“” 楚歌一脸懵逼。 “活该啊!”侍女幸灾乐祸的笑,“公主殿下本来就很少参加宴会,她根本就不跳舞的!” . 在楚歌出宫、前往翡冷翠图书馆的这段时间里,西瑟索恩不孚众望的与席塞尔诺维奇相遇了。 本身就相看两相厌,更不要说之前的宴会上,诺维奇还搞了那么一场幺蛾子。 狭路相逢,分外眼红。 据说两个人互相发射死亡射线,紧接着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争吵。 一个是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宠臣,一个则是尊贵绝伦的王储殿下,一旁的贵族是劝也不敢劝,拉也不敢拉,唯恐惹火烧身。 最后,年轻的子爵没有杠的过王储,以他吃瘪而告终。 这位春风得意的宠臣被王储殿下毫不留情的下了面子,当场就挂不住脸色匆匆离去,然后当天下午,皇帝陛下就传唤了王储殿下。 在那扇华丽的宫门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最后一西瑟索恩铁青着脸从殿里走出去而结束。 “据说陛下想要西瑟殿下跟诺维奇子爵道歉。” “嗨,怎么可能呢,西瑟殿下是什么脾气又不是不知晓,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诺维奇子爵。” “也是呢,一想到诺维奇的身份,西瑟殿下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而且诺维奇居然去招惹公主殿下,还想请殿下跳舞天啊,他是被陛下的宠爱冲昏了头脑吗?都忘记了西瑟殿下是多么的在意公主。” “嘘,毕竟诺维奇本身就是这个身份,脑子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呀。” 楚歌听得简直要抓狂。 这左一言,右一语的,所有人都明白可就是不说清。 到底席塞尔诺维奇是什么身份,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真的让人很难受号码! 围绕着这个话题,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忽然有侍女道:“我猜明天陛下不会议事了。” 瞬间,众人的好奇心就被勾起。 立刻有人问道:“又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说陛下明天不议事了?” “嘘!”先前的侍女说,“还能怎么,诺维奇又到陛下的寝宫里去了啊。” “喔!” 立刻,四周传来了一片恍然大悟之声,伴随着的是了然的笑容。 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 “难怪嘛,不这么做,陛下怎么会责罚西瑟殿下呢?” 掩映的花木后。 楚歌完整的听完了她们的对话,联系着诺维奇“皇帝宠臣”的身份,还有那天宴会上两人亲密的过分的姿态,顿时生出了一种相当荒谬的猜测。 他十分无语的道:“统子,这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系统说:“我看就是这个意思。” 第159章 act3·裂魂 楚歌:“”所以, 那个跟皇帝亲密得过分的, 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窃窃私语的诺维奇子爵,真实身份其实是皇帝的情人? 这就很刺激了。 系统说:“楚三岁这有什么好刺激的,你以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这说的是楚歌执行第二个任务的时候, 刚好进入的是宫廷侯爵世界, 那时候他的身份是皇帝的幼子,皇后早早地撒手人寰,而皇帝养了一屋子柔情解意的娈宠。 楚歌面无表情:“是的呢, 还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呢!” 原身一度还撞见皇帝与娈宠欢好,看到自己的那张脸庞躺在皇帝身下,心理阴影面积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系统安慰他:“现在不一样的啊, 楚三岁,你看,那个诺维奇跟你不像吧, 你比他矮多了,而且头发颜色也不一样” 惨遭身高捅刀的宿主:“” “是的呢。”楚歌幽幽的说, “但是眼睛的颜色,十分相似呢。” .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还没有停歇, 然而楚歌已经没有去听了。 并未曾惊动欢闹的侍女们,他转身,沿着林荫后的小路,悄悄离开。 假如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 席塞尔诺维奇是皇帝陛下的情人, 那么宴会上诸多古怪的情形, 就都得到了解答。 难怪他们看上去那么的亲密,也难怪西瑟索恩是那样的厌恶他。 在花园悄无一人的转角里,在疏密点缀的满天星中,在怒放盛开的伏牛花丛前,年轻的王储是那样的伤感。 褪去了所有用以遮蔽的伪装,因为思念早已过世的母亲。 阿佳妮,他的妹妹,还有早已离开的皇后,那大抵就是西瑟索恩心中,唯二柔软的所在了吧 . 楚歌沿着翠湖畔的小径,在夏日傍晚的微风中,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这一路上,他并没有遇到什么人,直到殿前,才见到了望眼欲穿的索菲娅。 侍女手里拿着金丝绣线的披风,忙不迭的给他披上,琥珀色的眼瞳中有几分嗔意,大概是想要说,都起风了还这么不照顾自己。 “殿下,您在图书馆里有收获吗?” 楚歌摇了摇头。 索菲娅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吃惊:“不应该呀,城内的翡冷翠图书馆是整个德加帝国、乃至于整片大路上,规模最大的一个图书馆,有许许多多已经失传的资料、被销毁的书籍,都在那里存了最后的一份,怎么会查不到呢?” “什么都有?” “起码绝大部分。” 楚歌无奈道:“好巧,大概我要查的,就是那没有被收集到的一小撮吧。” 索菲娅道:“您要查阅什么?” 可不就是蔷薇家族? 源头因索菲娅的话语而起,难道索菲娅却猜不到? 话到口边,鬼使神差,楚歌又更改了答案:“我想查阅荆棘家族。” 那正是帝国的掌权者,索恩家族。 索菲娅一愣。 楚歌目光幽幽。 侍女的语气里很是无奈:“殿下,您要查这些资料,去公共图书馆怎么查得到呢,这得去皇家图书馆啊” 楚歌:“!!!” 大意了! 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 和皇室有关的书籍与资料,那其中记载了不少的秘密,多半都不会被送到图书馆去,而是直接保存在了皇室成员的手里。 如此,那些仿佛被刻意掩埋、特意抹去的资料,那段寥寥数语、含糊不清的历史,应当会存有一份最后的证据,而那唯一有希望的地方 也只可能是皇家图书馆了。 说不定那里还存的有一线真相。 或许明天应该转战阵地了,楚歌想。 . 转过回廊,进入内殿的时候,索菲娅告诉了他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先前让打听的结果出来了,那晚唱歌的孩子,被诺维奇子爵带回了他的子爵府上。 索菲娅说:“殿下也不告诉我,您想问的人其实是‘夜莺’。” “夜莺?”楚歌愕然。 索菲娅点头:“是呀,就是您说的那个宴会上的歌者,他曾经被陛下所夸赞,称他的歌声就像夜莺鸟儿一样动听。” 又转过了回廊,解下了披风。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夜莺的名字其实叫墨菲呢,殿下” 前进的脚步顿了一顿。 楚歌心中默念,第一次。 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在所有人都把那个孩子喊作夜莺的时候,唯独他单单喊出的是真名。 而按理来说,阿佳妮根本不应该知道墨菲的名字。 他是通过人物身份备注所得到的消息,但是其他人,起码绝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 内心隐隐生出来一点儿不安。 楚歌抿唇道:“是啊,他就是这个名字,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索菲娅摇了摇头:“大家都喊他夜莺如果有人提到了‘诺维奇府上的小夜莺’,那肯定是他没有错的了。” 连指代的名称里都离不开诺维奇,那昭示着他和子爵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 楚歌轻轻地“嗯”了一声。 索菲娅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不过我想他也应该不喜欢自己的原本的名字,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为什么?” “殿下。”索菲娅正色道:“正经人家是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墨菲的,那可不是一个好名字那是魔鬼的名字。” 魔鬼。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楚歌一刹那间想起来,昨夜宴会里,神色凝重,悄悄耳语,像是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秘密的克里斯汀。 那时候,金发碧眼的少女也是这样的神情,谨慎而又郑重,克制而又小心。 她轻声细语的告诉他,年幼的歌者是一个长不大的魔鬼。 而那个魔鬼 生的瘦弱,矮小,细骨伶仃。 他的胳膊嶙峋到了几近皮包骨头,而在黯淡粗糙的皮肤上,遍布着泛白的、如同蜈蚣扭曲蠕动的伤痕。 一道一道,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而唤着他是魔鬼的人,外表光鲜亮丽。 就算不是锦衣玉食,至少也衣食无忧。 两相映衬的刹那,楚歌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反感,是那样的强烈,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这样说他,难道他做了什么罪恶的事情吗?” “呃。”索菲娅说,“那倒是没有。” “那只是他父母给他取的名字,而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高处的水晶灯照耀,却驱不散角落的黑暗。 “还是说,你又打听出来了别的什么,比如说他其实是一个善变的魔鬼,伪装在了人间,想要勾引人堕落沉沦?” 索菲娅结结巴巴:“没,没有。” 尽管思维迟钝,也足以她反应过来,公主殿下似乎并不想听到任何负面的词语。 只是这个名字,真的不是什么好名字啊,她困惑的想。 “所以你其实打听到了什么?” 语调平淡下来,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诺维奇子爵当晚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府邸。”索菲娅诚实的说,“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而以前,夜莺是长年累月住在宫里的。” “他不是诺维奇的奴隶么?”为什么又会常年住在宫里? 索菲娅解释道:“是这个样子的,陛下十分宠信诺维奇子爵,您知道的,被宠爱的人总是拥有小小的特权” “哈。” 一声轻笑,说不清楚是嘲讽,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而诺维奇子爵,或者说陛下也很是喜欢为了能够时常都听到,干脆就把夜莺召到了宫里。”豢养。 难道不能用马车将他从子爵府接来? 疑惑悄然划过,紧接着,现实又从脑海中升起。 曾经有许多次,在繁花未眠的深夜,在朝露为散的清晨,他听到了那样清透动听的歌声。 那个时间点,万籁俱寂。 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了脑海。 楚歌道:“我曾在夜晚、清晨都听到他的歌声,那他究竟在哪里歌歌唱?” 侍女的回答十分轻柔:“在翠湖的另一端,在花园的尽头。”那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地点,就像侍女下意识的,并不愿意提及。 倘若在这里的,当真是公主殿下本人,那么他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也明白过来、那意味着什么。 然而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是楚歌而已。 对于这座恢弘的皇宫,他一无所知。 毕竟他被皇帝勒令反省了那么久,偌大的皇宫中,除却禁足的寝宫,他也就只去过晚宴的殿堂。 而晚宴的那座宫殿,正巧在翠湖的另一端,在花园的尽头。 就是那里吗? 询问如同电光,在心中闪现,紧接着,被直接掐断。 不,不是的。 尽管说不出来原因,可楚歌却模模糊糊的推倒了这个猜测。 就像内心深处,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告诉他,索菲娅所说的,并不是那个地方。 第160章 act3·裂魂 一个晚上他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在作祟, 喉中如同哽着鱼骨,极其不舒服。 用过晚餐后,楚歌说自己要出门散步, 制止了侍女要的行动, 一个人走出了宫殿。 索菲娅追了上来,给他披上了暗色的披风,华贵的布料是墨一样的纯黑, 唯有边角,绣满了荆棘与玫瑰的花纹。 索恩家族的徽章是荆棘,然而到了阿佳妮这里, 却在棘刺之上,绽开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月色如银,绿草如茵。 沙沙的电流音在脑海中响起:“楚三岁, 你去哪儿?” 夜风吹拂过了花枝,撩起了发丝, 而他快步走下了大理石台阶,朝着林荫深处而去。 “你猜得到的, 统子。” 翠湖的另一端,花园的尽头。 楚歌不大记得路,每当这时候,都需要系统来帮忙。 系统吭哧吭哧的展开了视角, 给他指路应该怎么走。 他行经在了翠湖边的小道上。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 四周变得昏暗而朦胧, 身周处处,都是枝叶被夜风吹拂。窸窸窣窣的声,摇摇曳曳的影。 被那冷风一吹,楚歌打了个寒颤。 明明还披着披风,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这具身体实在是相当的不顶用,那病症仿佛从没有好过,一直蛰伏在体内,伺机而动。 循着指示,他走到了翠湖的另一端,按照那一天的记忆,绕过了暗色的篱墙,进入了花园。 夜色中伏牛花灿烂的绽放,在明亮的路灯下,显得灿烂而娇艳。 遥遥的望去,正是那一座恢弘的宫殿。 此刻,视线的尽头,黑灯瞎火。 迥异于昨日的热闹与喧哗,安静到不可思议。 那仿佛就是翠湖尽头的答案了。 在没有宴会的时候,冷清而安静。 模模糊糊的念头闪过,楚歌只觉得不对劲。 他走过了盛开的花丛,踏上了白石铺就的路面,然而他并没有顺着台阶而上,走进宫殿中,而是顺着一旁的道路,绕到了另一侧。 在暗色篱墙的后方,他看到了一条更整洁、更宽阔的道路。 楚歌悄然踏上。 深红的花丛蔓生在了道路旁,蓬蓬簇簇,顺着宽阔的大道望去,视线的尽头,是一幢更加高大、更加恢弘的建筑。 昨夜里,被挡在了前方的宫殿后,又因为与西瑟索恩的交谈,而将之错过。 “那是哪里?” 楚歌喃喃自语,又是怀疑又是好奇,就仿佛一个隐藏在水草中的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 宫殿高处,灯火辉煌。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影子移动,然而在昏暗的夜色中,却看不太清。 他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惊诧的声音:“公主殿下,您怎么往这边儿来了?陛下已经睡了,不见外人了。” . 高处灯火通明,隐有笑声人影。 分明就是在内寻欢取乐的模样,然而却更有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外人。 什么叫外人? 那就像是陌生人,连朋友都称不上,或许互相认识,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这个词都不应当存在于纳塞索恩与阿佳妮之间,存在于皇帝与公主之间。 更不要提宫殿之上,灯火通明。 脚步微微一顿,楚歌冷着脸朝着来人看去。 那是一位宫廷侍卫,穿着他曾经见过的制式服装,深褐色的长发半垂在了肩膀,而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 或许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在文字浮现在了侍卫颅顶的时候,楚歌内心十分微妙。 他站在楚歌的身前,身体微微前倾,身体高大而魁梧,分明是要拦住楚歌的意思。 但楚歌并不吃这一套。 他只是抬起了眼眸,冷冰冰的看着那个侍卫,风雨欲来:“外人?你告诉我,陛下跟谁是外人?” 那名侍卫顿时一塞。 心里想的事情就直接带了出来,他本以为谣传中温和的公主会隐忍的掠过去,却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 “你要不要到陛下面前去说说,谁是外人?”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公主抓到了把柄,侍卫心中一怨,不得不道:“是我说错了,请您原谅我,殿下。但是陛下当真已经入睡,不见人了。” 楚歌冷笑了一声:“灯火通明的入睡?” 侍卫一顿。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盲都可以成为侍卫了?” 侍卫汗如雨下。 旋即,楚歌又道:“不见外人,还是要见别的什么人?” 连亲生孩子都成了外人,谢绝的对象,那还有谁,能够在这时候入内! 深褐色长发的侍卫不再开口,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他的嘴唇抿的死紧,依旧在前方拦着。 楚歌直接把他当错了空气,抬步就朝着宫殿走去。 侍卫愣了一瞬,只觉得说不出的迷惑,他所见到的人和他所听说的完全都不一样。 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还坚持着先前的主意,又想到了早先得到的吩咐,情急之下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公主。 “让开!”楚歌神情犹如冰霜,“谁给的你胆子来碰我?小心我让哥哥把你的手砍掉!” 那话语里含着浓浓的警告,让人一点儿都不怀疑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时间侍卫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并没有拿着什么武器出来,如果想要拦住硬闯的公主殿下,那就只有用这一双手。假如公主殿下当真和王储告状,他毫不怀疑,西瑟殿下会砍掉他的手腕。 正是上下两难的时候,忽然一声问句飘在了耳边:“诺维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这里拦着我?” 等时间,侍卫冷汗就涔涔下来,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殿,殿下,我跟诺维奇子爵没什么关系我,我是陛下的侍卫。” 他悄悄地抬眼,看到了公主殿下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吗,西索科?” “是是是!”侍卫连忙点头。 登时间懊恼充满了他的整个心脏,让他恨不得世界上有后悔药,让他刚才就老老实实的在一边儿待着,不要过来拦路。 不是都说公主殿下久病未出、性格软弱的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 人物穆萨西索科 身份宫廷侍卫 备注忠于皇帝,倒向子爵,利益是最好的工具,让不坚定的人变成墙头草。 . 很容易就猜得出来,在这名侍卫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多半是席塞尔诺维奇给他许了什么好处,让他悄悄的偏向了诺维奇,在某些地方予以一些帮助。 就比如说现在,拦住要往上闯的小公主。 或许,还有故意的炫耀、示威什么的? 如果是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女孩儿,恐怕遭受了这样的待遇,心里会很难受很难受的吧。可惜,完完全全的货不对板,席塞尔诺维奇没弄清他的身份,直接导致了布置错误。 . 楚歌的脚步停下了,他站在宽阔的大道中,并没有再朝着那座恢弘的宫殿走去。 视线的尽头,二楼的窗户之上,依旧灯火通明。 楚歌没心思再跟他纠缠下去,直接挑明:“诺维奇在里边儿,是不是?” 侍卫的嘴巴长了张,很快就闭上。 他没有说话,但是这样的反应,本身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楚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此时此刻,席塞尔诺维奇,就在那座宫殿里。 皇帝的寝宫,已经不见人了,却堂而皇之的待在其中,而众人皆司空见惯。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我是不是可以假装,他们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正在挑灯夜战,商议事务。” 系统:“能熬夜议论什么事儿,探明一个的深浅,讨论另一个的长短吗?” 楚歌:“???” 他简直匪夷所思:“你又去看了什么!”不要拿来荼毒人好吧! 系统语气贼无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说的讨论人类士兵的长短,魔族实力的深浅。” 楚歌:“” 他直接把这破系统踹了个大马哈。 .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楚歌已经没有兴趣再朝着里面走了。 笼罩的谜团,在二楼亮起的灯火里,被悉数照散。 想必这个时候,皇帝正在宠臣的身上,奋身驰骋、纵情欢愉吧。 根本顾不上这个时候有没有人来找他。 白日里,不是才刚刚斥责了西瑟么? 这个时间点,正是夜晚里,那个歌声常常响起来的时候。 然而昨夜里,那个孩子已经被席塞尔诺维奇带回了自己的府邸,也因此,并没有演唱者的歌声愉人、助兴。 高高在上的贵族,与身份卑微的奴隶。 即便歌声得到了肯定与称赞,一度获得了歌者的身份,然而,奴隶,终归只是奴隶。 楚歌并不想要知道,皇帝和皇帝的宠臣,这个时间点正在做着些什么。 他只关心那个被带走了的孩子。 第161章 act3·裂魂 这个时间点, 皇帝应当正在宠臣的身上, 奋身驰骋、纵情欢愉吧。 于是不允许任何人到访。 如若在皇宫里,楚歌或许还能够找到机会,悄悄的避开人, 探望情况。 然而眼下, 那个孩子被带去了诺维奇的子爵府邸,却让事情变得艰难起来。 席塞尔诺维奇,他的家族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并无兄长,也无姐妹。 楚歌连去拜访的借口都没有,一来宴会之后, 人人皆知他与诺维奇子爵不合,而来,作为未婚的公主, 阿佳妮索恩,也就是他, 根本就不应该到诺维奇的府邸上去。 寝宫。 在他提出了这个想法后,琥珀色眼眸的侍女登时大惊失色, 连忙制止。 索菲娅连语气都是急促的,忙忙的告诉他,淑女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淑女。 这大概是楚歌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听到的最蛋疼的一个字。 明明并非如此, 却要把自己囚禁在这个身份内, 甚至一言一行, 都要处在条条框框之下。 让人说不出的烦躁。 他想着要不然自己找一身少年的衣物换上,直接混到诺维奇的子爵府上,反正人人都当他是公主,必定联系不到前去的少年。 结果一打开了衣橱,就万念俱灰。 阿佳妮的衣橱里全是漂亮的小裙子,件件都缀着亮晶晶的珍珠与宝石。少有的那么几件并非如此的、比如说楚歌穿着去翡冷翠图书馆的那种,却也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是女装。 系统说:“因为这个时代的妹子都是这么穿的。” 楚歌十分烦恼。 系统说:“不过楚三岁,其实我也不建议你就这么去。” 楚歌好奇:“嘎哈啊统子,为啥你也不建议啊,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系统说:“他连对壁画弄手脚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这个病秧秧身体,打又打不过他,乔装之后也不能拿身份去压他。万一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就等着你找上去,然后‘哔——’‘哔——’‘哔——’呢?” 楚歌:”“ 一连三个和谐消音词。 他简直心都凉了。 . 楚歌打消了这个念头,思寻着是否另寻他法。 却没想到,他没有去找诺维奇,诺维奇反而先找上了他。 天光明媚,微风习习。 翠湖湖畔。 楚歌想着要去皇家图书馆查阅相关的书籍,却在翠湖边上了迷了道路,正是在发呆的时候,一旁却传来花木被拂动的窸窣声。 他下意识侧过了头去,视线里见着了一角宝蓝色衣袂,用银丝绣满了边角。 一个人蓦地从花木后转了出来,面容阴柔,目中含笑。 正是席塞尔诺维奇。 棕发蓝眸的青年笑意悠悠:“公主殿下,好久不见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却这么说。 楚歌只要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心里就有种莫名的不适,他只是点了点头,用以示意,自己却没开口说话。 分明是个冷淡的、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对面的人却不以为意。 席塞尔诺维奇温声道:“殿下,我听说,您对‘夜莺’很感兴趣吗?” 落在花叶上的目光微微凝了一凝。 那时候明明告诉了索菲娅,千万要小心打听,不要透露了出去,却没想到,还是被诺维奇知道了。 心里确然很是想知道,但语气却是冷淡的:“他扶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摔在地上。” 并没有直接说感兴趣,但这个理由也已经足够。 席塞尔诺维奇唇边带笑:“殿下可真是善心,一个小小的奴隶,竟然都这么关心。” 那言语若是粗粗听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混合着那样的笑容,还有特意加上的语气词,听上去说像是含枪带棒,含嘲带讽。 事实上,每一次听见诺维奇开口的时候,楚歌都有一种错觉。 那就是他的嗓子里都含着嘲讽的意味,只不过是吐出来的多与少而已。 于是他未曾应答。 站在茂密的金丝桃旁,楚歌不言不语,他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蹙着眉。 席塞尔诺维奇如若未觉,自顾自的道:“殿下,我听说您很是喜欢‘夜莺’的歌声,甚至对他念念不忘,想把他带到您的宫里去” 楚歌语调波澜不惊:“是吗?” 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深蓝色的眼瞳中含着点儿笑:“可惜了,殿下,虽然夜莺唱的并不是特别好,但是也很符合我的口味如果您想要别的什么人,那么献给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我却舍不得了。” 楚歌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听着席塞尔诺维奇说道:“不过,如果殿下真的特别想要夜莺,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您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可以了,我一定会将他双手献上。” 明明面容上带着笑,五官也是无可挑剔,然而衬着他的眼睛,却说不出的阴柔。 楚歌直觉他不会说出什么顺耳的话。 果不其然。 下一刻,只听得诺维奇道:“只要您能够满足我的愿望,与我跳一支舞。” 湖风吹过了林荫,金丝桃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我拒绝。” 楚歌没有留一点儿余地。 “您不是想要夜莺吗?只要与我跳一支舞就可以了。” 视线的余光掠过了蔓生的花丛,掠过翠绿枝叶后、朱红色一线的刹那,楚歌蓦地一顿。 然而这却让诺维奇以为他是改了主意,于是笑意悠悠:“您想好了吗,殿下?其实您不用这么快拒绝的您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在下一次宴会的时候,再给我答案。” 风过湖面,吹皱一池碧水。 下一刻,惊雷乍起。 “你想要什么答案!” 阴沉沉的声音,从内到外都含满了怒气,但这绝对不是一名女性的声音。 反倒是无比的熟悉。席塞尔诺维奇心中一惊,就在这时候,在他身后的那片灿烂绽放的金丝桃丛,发出了枝折叶摧的声响。 朱红色的袍角掠过了金丝桃丛,一个高大的身影蓦地越出:“我警告你,不要痴心妄想!” . 金发碧眼的青年满含怒气,直直走到了另一旁的少女身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是西瑟索恩,王储殿下! 被那样厉声喝止,深蓝色的眼瞳中异色一闪,却没有半分慌乱。 席塞尔诺维奇不惊不忙,却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着身前突兀出现的王储殿下,语气轻柔:“西瑟,如果你想要代替阿佳妮,那也是可以的。” 楚歌心中一动。 他没有喊殿下,也没有用敬语! 就像是西瑟索恩到来后,所有的伪装都被他撤下了。 . 直呼的名字让金发青年更加怒不可遏,他碧蓝色的眼睛就像结了冰的湖水,结着一层凛冽的寒气。 “怎么跳?”西瑟冷笑,“让我搭着你这个小白脸的腰,看着你娘娘腔的跳女步吗!” 一刹那间,深蓝色的眼睛阴沉了下来。 席塞尔诺维奇的唇边依旧漂浮着笑意,可是整个神色已经冰冷。 他的五官原本就生的阴柔,先前便是如此,此刻眼神骤沉,如同笼罩在乌云之中,竟是说不出的阴翳。 可西瑟索恩就像没有看到一般。 或者说是,是看到了却根本没有在意。 他生有尊贵绝伦的身份,他即将执掌偌大的帝国,他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因为皇帝偏宠而一飞登天,获得子爵爵位的人。 “滚!” “我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 青翠欲滴的枝叶,黄澄灿烂的花朵。 金丝桃依旧在翠湖的微风中摇曳,层层叠叠、蓬蓬簇簇,美丽动人。 可是路的对侧,那刚刚还站着的人,已经离开。 楚歌遥遥的望着席塞尔诺维奇离去的背影,还未曾说话,身前人蓦地转过头来。 碧蓝色的眼瞳一片锐利:“阿佳妮,你做什么要和他废话?” 楚歌糯糯的说:“我只是走到了湖边,他突然撞了出来。” 西瑟索恩一声冷笑:“整日都抱着这些痴心妄想,当自己是什么人,不过贱民而已。” 还未等的楚歌说话,他便续道:“平日里别跟他说话,免得失了自己身份。” 他的语气很是强硬,仿佛所说的事情天经地义。 楚歌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谁知道会不会被迁怒,再加上他自己也不那么喜欢诺维奇。 于是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嗯!” 西瑟索恩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 这可以说是非常的惨了。 就算席塞尔诺维奇摆脱了原生的阶层,就算他已经获得了子爵的爵位,可是在王储殿下的眼里,与他说话都是失了身份。 从前还会敷衍,糊弄些面子,可如今,连糊弄都懒得糊弄了。 在他的眼里,就算诺维奇爬的再高,也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人。 第162章 act3·裂魂 “你去哪儿, 阿佳妮?”打发走了诺维奇, 西瑟的注意力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想去看一会儿书。”楚歌答道,有些忐忑。 他有些不知道西瑟听到这个答案后会是什么反应,生怕他突然发怒, 但西瑟只是点了点头, 没什么异样。 于是楚歌松了口气。 转念又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西瑟索恩道:“早就来了。” 楚歌:“” 这个答案有了跟没有不是压根就没有区别的耶?! 或许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西瑟索恩很快的笑了一下。 倏尔, 就收敛了。 碧蓝色的眼瞳凝望着他:“阿佳妮,你真的很喜欢夜莺的歌声?” 楚歌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 知道他是迷了路, 西瑟索恩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陪着他,走到了皇家图书馆前。 楚歌原本以为, 他会继续跟着自己,进图书馆里去, 还想着指不定只有下次才能来查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了,却没想到, 碧蓝色的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瞧着金发青年大步离去的身影,楚歌满心愕然。 敢情走这么远的路,绕了大半个皇宫, 就真的只是为了把他带到皇家图书馆前啊? 系统幽幽的说:“这不是花园中散步约会么楚三岁。” 楚歌:“闭嘴, 统子。” 系统安静如啾。 公主的身份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管理员并不会拦他,反而态度十分殷勤。 楚歌稍微做个掩饰,说自己想看皇室相关的资料,就一路畅通无阻的被带了过去。 与翡冷翠图书馆相比,皇家图书馆无疑小了很多。 楚歌婉拒了管理员的殷勤,一个人停留在了书架前,此处书籍,正是记载着旧帝国与新纪元相交的那段时期。 果然,正如索菲娅所说,这里有大量详实完备的荆棘家族相关资料,蔷薇家族在其中也有所提及。 然而楚歌依旧没有找到,那枚信物,蔷薇花戒指代表了什么。 实在是太困难了。 有很多荆棘的纹饰出现在了书籍中,因为这正记载的索恩家族,然而蔷薇花的洛兰家族,只不过是一个附属而已。 不会有更多的图片,记载他们的。 天色渐晚。 图书管理员一脸歉意,将要闭馆,而书籍又不能带出,楚歌心里想着明日继续来看,终于放下手中传记,离开书架。 翌日。 昨夜里睡得晚了些,导致了晨间没有起得来,楚歌坐到了餐桌前,整个人都在打哈欠。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热牛奶,温暖自己的肚腑,正是觉得腹内空虚感渐渐被填满的时候,突的听见了匆匆脚步声。 一名侍女从殿外走入,行礼:“殿下,西瑟殿下派人给您送了东西来。” 楚歌一愣。 一大清早的,就送什么东西来? 他努力的回忆,却回忆不起什么。昨日里在翠湖边上遇到的时候,西瑟也没有跟他说,有什么东西要送给他啊? “是什么?” 侍女答道:“是一个很大的铁箱子,现在正在外边儿您要去看看吗?” 楚歌“嗯”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瓷杯,起了身。 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好奇,西瑟索恩会给他送什么东西来。 . 楚歌走到了外间,厅内等待着的侍卫立刻朝着他行礼,动作整齐而恭敬。 “公主殿下。” 朝着下看去,两名侍卫的中间,正正有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箱,足有一人长度,被搁在波斯地毯之上。 楚歌点头:“哥哥他让送过来了什么?” 侍卫道:“殿下没有告诉我们,他说您只要打开箱子,就能够明白了。” “这么神秘么?”楚歌咕哝了一声,好奇心愈重。 侍卫道:“东西已经送到,殿下,我们也当回去复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着波斯地毯之上,那个沉重的大黑箱。 楚歌朝着一边扬头:“索菲娅!” 穿着白袍的侍女上前,弯下身,手指搭上了锁扣。 ——咔哒! ——咔哒数声轻响划过,箱子上的锁扣被解开,索菲娅却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楚歌:“???” 一脸懵逼。 系统说:“还愣什么呢,她等着你去开箱啊!” 楚歌恍然。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那个巨大的黑铁箱子之前,原本是要把箱子打开,将要弯身的时候,又有几分犹豫。 系统问道:“嘎哈啊楚三岁。”还等着开箱呢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楚歌声音很轻:“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在他刚刚走进厅内的时候,并未曾闻到,直到箱子被打开了,才渐渐地渗了出来,散到了空气里。 很轻,很淡。 可楚歌见识过无数血腥的场景,更经历过许多惨烈的场面,他又怎么会闻不出? 只不过那么一丝一缕,就教他分辨了出来。 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西瑟索恩,他的兄长,绝对不会是那么一个喜好恶作剧恐吓他人的人物。 那么,这个铁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系统说:“开了呗,楚三岁,万箭穿心你都见过了,还怕这么一点点儿血味?” 楚歌:“” 这么捅刀子真的好嘛?! 周围的侍女还在等着,似乎很是好奇,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而公主殿下迟迟不开箱,也迟迟得不到答案。 . 楚歌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做好的心理准备,才俯身搭住了箱盖。 触手冰凉。 而血腥气更重。 侍女们满怀好奇的站在了一旁,只等着他打开铁箱。 手指搭住了黑铁的边缘,撬住了铁盖,双手蓦地一发力。 ——轰! 一声巨响,黑铁箱盖蓦地打开。 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 “啊!!!” 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大厅,侍女连退数步,踉踉跄跄蓦地摔倒在了地上。 而连声音都在发着抖。 “殿,殿,殿下” 沉重的玄铁黑箱中,赫然躺着一个人形! 双目紧闭,脸色苍青。 而在搭着的那块雪白长布上,不断有血迹渗了出来! “尸体”侍女摔倒在地,满目惊骇,语无伦次,“西瑟,西瑟殿下为什么要送一个尸体来!” 她瞧着黑色铁箱前,公主凑近了身,甚至把手指都伸到了那个尸体的身上,吓得几乎晕厥。 “殿下!!!” “不要!!!” 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从未接触过人类死尸的侍女们不住尖嚎。 太阳穴突突直跳,楚歌的耳膜被刺激的几乎要炸裂! 他蓦地收回了手。 “好了!” 一声清厉的断喝,响彻大厅。 顿时,所有尖叫的侍女们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再响起的是冷静的声音,沉稳笃定的语气,奇迹般的安抚了所有人。 “你们再闹,他就真的要没有气了。” “这不是尸体,是个活人!” . 箱内的人形,被白布而包裹,瘦小的身体,满满都是血迹。 然而教楚歌认出来的,不是他几乎皮包骨头的身体,而是淹没在杂乱头发中的那张面容。 拨开了黑色乱发、虚虚盖住口鼻的白布后,赫然露出了脸。 算不上熟悉。 然而也绝对不陌生。 ——墨菲! 他看上去相当的糟糕,双目紧闭而呼吸微弱,若有若无,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掉。 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都透出了一种不正常的苍灰,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颓丧而衰败的意味。 然而最教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那依旧未曾停止的、渗出的鲜血。 整个黑色铁箱的内部,仿佛都凝固着那种深褐色的血痕。 . 楚歌曾无数次的想要见到他,他设想过自己悄悄的潜入诺维奇子爵府上,可是断没有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面。 遍体鳞伤,死生未知。 如若不是手指伸过去时,从鼻端感觉到了虚弱的热气,恐怕他也要与周围的侍女一般以为,箱中人已经死去。 然而至少这个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楚歌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住,而当他想要把那个孩子从黑铁箱里抱出来的时候,一双手都在发颤。 虚弱的身体完全受不住箱内人的重量,即使那个孩子是如此的轻。 他一个踉跄,胸口撞到了铁板上,钝痛之后,腥甜的味道弥散过整个喉腔。 疼 却不是抱怨的时候。 斜刺里蓦地伸出了一双手来,扶住了那个孩子,搭住了他。 侧头时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亚麻色头发的侍女声音沉稳:“殿下,我来吧。” 是索菲娅。 楚歌这时候才发现,在所有的侍女都躲到了一旁的时候,只有索菲娅还站在黑铁箱旁,候着他。 “你不害怕么?”疑问蓦地出口。 而侍女的声音轻柔:“有什么好害怕的。” 第163章 act3·裂魂 索菲娅看上去身量纤细, 然而力气却不容小觑, 只不过一瞬,她就稳稳当当的把那个孩子抱了起来。 楚歌亦步亦趋跟着她,朝着沙发走去。 “殿, 殿下?” 栽倒在了一旁的侍女终于爬起来, 颤抖着出声。 楚歌回头,就见着她们脚步退着,并不敢靠近, 而娇美的面容上,写满了惊惶。 “医生呢?!” 他蓦地开口质问,然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我知道你们害怕, 不要求做别的,但是医生呢,连喊个医生都不会了吗?!” 一个个还木愣愣的站着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 然而那一瞬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孩子被抱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一路都是淋漓渗下的血痕。 索菲娅试图揭开他身上裹着的白布, 然而当真揭开了之后,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破烂的衣袍, 完全遮不住其下的身体,衣袍上交错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而衣袍下露出的身体几近于细瘦伶仃!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部都是交错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锐物刺出, 浑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狰狞的疤痕斑驳交错在了一起。 陈旧的泛白, 凹凸不平,而那新的伤口此刻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被侍卫们装在箱子里带来,又被索菲娅抱到了沙发上,一路的颠簸带裂了刚刚凝结的伤口,动作间,又有鲜血顺着身体上的口子流出来。 而他双目紧闭着,面颊不住抽搐,就像是处在睡梦中,都有无限的痛苦。楚歌的眼神瞬间凝住了。 . 脚步声蓦地响起,医生带着药箱,匆匆前来。 那个孩子被送入了一旁空着的房间里。 当他被索菲娅抱着离开后,沙发上刚刚躺过的地方,浅白色的天鹅绒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触目惊心。 楚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如同缀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只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他起身的时候晕眩了一瞬,没有能跟上索菲娅的脚步。 仿佛是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下一刻,耳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公主!” “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要小心啊!” 强烈的晕眩感攫住了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头脑里都是空白的。 直到意识渐渐回笼,复归了身体之中,仿佛从虚茫的空中又回到了人间,这时候,楚歌才发现,手臂被牢牢地抓住,他被扶到了沙发上。 “医生!”侍女高声喊道,“快来看看,殿下差点儿晕倒了!” “不碍事!”他蓦地伸出了手去,按住了侍女,“让他先去看墨菲!” “可是!” 侍女神色焦急。 楚歌缓慢的摇了摇头。 白色骨瓷杯被送到了手边,他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热流滑过,仿佛那种晕眩感都松缓了几分。 手指微微捏紧,他知道原因是什么。 晕血。 这个跟随他许久的老毛病,到现在都没有好,仿佛要缠绵终生。 “我进去看看。” 侍女按住了他:“殿下,小心您自己的身体。” 楚歌勉强的应了一声,终于离开了侍女的手,自己站起来。 他沉默的进入了内殿,走到了床边,不言不语,心脏却随着医生皱起的眉头渐渐沉了下去。 医生想要掰开那个孩子的嘴巴,查探舌根,然而他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一点儿都掰不开,于是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检查其他地方。 许久。 “情况怎么样?” “他身上有很重的伤,殿下。” 楚歌低声道:“是什么伤?” “应该是鞭子”医生欲言又止,看向了两旁。 除却索菲娅之外,还有其他的侍女也跟了进来。 楚歌挥手,让之后随着他进来的侍女都出去了,这才道:“说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医生道:“应该是特制的鞭子,整个鞭身上都钩着细细小小的倒刺,或许连主体都是用铁丝拧成的,鞭笞人之后,能把身上的血肉都刮下来殿下,您看这个伤口。” 血液成为黏合剂,将皮肉和破碎的衣物粘在了一起,想要撕下来,无比的艰难。 医生也是动用了小巧的银剪,小心翼翼的剪掉了他手臂上垂着的衣袖。 从肩膀往下,露出来的胳膊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伤痕交错,皮肉参差,如同纵横的沟壑。 满目血肉模糊,一片殷红淋漓。 晕眩刹那间来袭。 楚歌身体蓦地一晃,连忙被一旁的索菲娅扶住。 侍女满面担忧。 “殿下?”医官说,“是我的过错,让您见到这样的画面,受了刺激。” 楚歌摇头:“没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个孩子细瘦嶙峋的胳臂,然而当真要碰到的时候,又蓦地收了回来。 他竟然不敢触碰。 当医生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了公主殿下的眼睛,在纯粹的蔚蓝中,他竟然看到了一丝恍惚。 “需要什么药?”楚歌低声道,“我只要将他治好。” . “是谁下的手,居然这么的狠?” “我的天呐,居然一块儿完好的地方都没有” “一开始,我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箱子是谁送过来的?” “傻了吗,西瑟殿下啊。” “西瑟殿下送这个来做什么!”一声抱怨,“大清早的,我的天呐,还能不能过日子啦!”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里边儿传来,而楚歌站在了窗前。 他的听力出奇的敏锐,将那么远的话语,都尽收在了耳边。 西瑟让人把墨菲带给了他。 尽管西瑟说着让他不要管墨菲的事,尽管西瑟嫌弃着这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尽管西瑟有无数的理由,来堵住楚歌的嘴巴。 可最后他做的事情,却是把他嫌弃的人带来。 墨菲之前被诺维奇带回了子爵府。 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容易就能够推断出来。 席塞尔诺维奇不可能放人,而西瑟索恩强行闯入,带走了墨菲。 系统啧了声:“你哥还是挺着紧你的。” 楚歌苦笑了一声。 . 他以为已经过了许久,然而万般思绪,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日头高照。 阳光照耀大地,洒满花枝,和煦而又温暖,然而吹上了宫殿的微风,依旧带着化不去的凉意。 叽喳的议论声依旧响着。 “没见着公主都被吓成什么样子了吗,还给我们找这么多事儿做。” 窗前。 “我被吓住了么?”楚歌喃喃自语,“明明被吓住了的人,都是她们呀?” 并未曾出口,而是响在脑海中,而他的听众,也只不过一个人。 “你不是差点儿晕倒了吗?”系统说。 “我只是老毛病。”楚歌强调,“晕血而已。” “晕血也是晕啊,楚三岁。”系统说,“你就嘴硬吧。” 楚歌不再说话了。 他无声的望着窗外,神情怔怔,好像灵魂都随着微风远去。 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听到那样美妙的歌声了。 他的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嶙峋崎岖的身体,纵横交错的伤痕。 不久前的夜宴上,他撞倒了那个孩子,无意间见到了那些发白的旧伤,却并不像眼下这么密集。 而此刻,那个孩子身上,新鲜的、狰狞的、未曾愈合的伤口,几乎可以想象,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那个棕发蓝眸的青年,阴柔的笑声依稀浮响在耳边。 他站在窗前,只要一想到刚才看到的样子,就觉得胸口堵塞,难以呼吸。 把那个孩子弄成眼前这副凄惨模样的罪魁祸首是谁,根本就不做他想。 席塞尔诺维奇,他用鞭子几乎抽掉了这个孩子的生命,却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拿出来与他谈条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是否等着,楚歌答应他后,如了愿望,再送来一具尸体? 何其的狠毒。 折磨,摧残,与恶待。 旧日的记忆与崭新的画面交叠在了一处。 也是这样的年纪。 也是这样的眼睛,纯粹,漆黑,却平静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在发颤。 “我想起来一个人。” 系统说:“不要想了,越想就会越难受。” 楚歌低声道:“我心里不难受。” 那为什么又要按着胸口? “不要想了。”系统说,“你再想你要疯的,楚三岁,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是别人做的。”楚歌道:“但是如果我那天就带走他” “别想了,你做不到的。”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 ——想起来了什么? ——什么也未曾想起。 只是缩在箱子里,苍白憔悴的那个样子,让他一瞬间仿若回到了窄仄的空间中。 见到了那个在墙角里缩成一团的、单薄瘦弱的身影。 第164章 act3·裂魂 或许因为要照顾的人身份并不显赫、甚至微贱, 或许因为侍女们并未受过相关的训练, 所有人都粗手粗脚。 楚歌本是因着索菲娅的劝,等在窗前,并未曾自己去处理。 可当他进殿后, 见着侍女们不甚在意的、笨拙的、甚至是粗鲁的动作后, 再也忍不住。 楚歌屏退了那些笨手笨脚的侍女,用银剪绞掉了那个孩子身上余下的破碎衣物,他小心翼翼的, 生怕不小心戳着了模糊的血肉。 当一点一点吧裹着的衣物都绞掉了后,又取了干净的巾子,蘸了热水, 一处处擦拭他身上的鲜血。 雪白的毛巾被鲜血沾染,当浸入银盆之后,整盆的水都化作了鲜粉的红色。 触目惊心。 处理时楚歌高度集中了精神力, 此刻事情告一段落,他终于松下了绷着的那口气。 骤然扔了巾子, 竟是身体一晃。 手掌握住了冰冷的床柱,头晕目眩, 过了好些时候,楚歌才终于缓过神来。 目光扫过了一旁高高低低的瓷瓶,思忖着一会儿应当用何种药物,终于拿定主意后, 便倾身拿起其中一枚骨瓷白瓶。 回过身时, 却是一愣。 一双漆黑的眼睛, 无声无息的望着他。 墨菲醒了。 他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无比的平静,即便是看着身周全然陌生的环境,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惶。 完全不符合年龄,过于沉静,却仿佛早已任命。 “你醒了。” 没有应答。 “你身上全是伤,我把衣物剪掉了,一会儿给你擦药,可能会有一些疼,你稍微忍一忍,只有擦了药,你的伤才会好起来。” ——谢谢。 嘴唇翕张,发出了喑哑的音节,嘶哑而破碎,可是从唇形里,依稀能够辨认出来,那是哪两个字。 这是一个与外界交流的信号,昭示着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封闭在壁垒里。 楚歌禁不住笑了瞬:“不用谢。” 他撕下了一大片柔软的纱布,在药水里浸软,折叠后捏在掌心。 “——啊,张嘴。” 手指擦过了孩子皴裂的嘴唇,强行把牙关撬开,尔后,将雪白的纱布垫到了舌尖。 牙齿磕碰到了她的手上,孩子没有收的住力气,一下子咬出了深深的血痕。 锐痛来袭,楚歌倒吸了一口冷气。 孩子的整个身体仿佛都在颤,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丝绵,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可楚歌却从中看到了几分无措。 “没关系,我没事,不疼的,啊真的。”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语气是多么柔软,轻声细语的哄着眼前的孩子。 当他探到孩子口里、垫下纱布的时候,摸到了那上面深深浅浅的伤口,墨菲很快就把舌头缩回去了,楚歌却没有办法当成没注意到。 “如果实在疼的话,就咬在纱布上,不要再咬在自己的舌头上了” 他不知道那药粉撒上去是什么感受,但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好受。 越是效果好的伤药,撒下去的时候,刺激性就越强。 全身上下都是纵横贯穿的伤口,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处理,便是积少成多,也足以一分痛苦,变成十分。 他唯有越发的小心,用棉质的签子蘸着药粉,一点一点的抹了上去。 刚刚将药粉涂上的时候,手下的身体明显颤了一瞬。 墨菲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身体却诚实的给出了答案。 视线顺着看下去,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柔软丝绵,骨节伶仃突起。 心中微微的酸楚,楚歌叹了一口气。 . 皇帝派人过来传唤的时候,楚歌刚刚给墨菲处理完了伤口。 雪白的绷带被一圈一圈的缠上去,打了漂亮的结,终于告一段落,楚歌总算松了一口气。 刹那间竟然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恍然回神,才发现额前已经渗出了汗来。 “索菲娅!” 贴身侍女被匆匆传唤来。 楚歌坐在床前,看着侍女颅顶浮现的那一行备注:我的生命,只属于你。 昭示着绝对的忠诚。 他走下了脚榻,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我去见父亲的时候,你照看好他。” 一刹那间,如同错觉,殿内响起了厮混含糊的声音。 咿咿呀呀,像荒原上的野兽,不通人语,而挣扎出的嘶哑音节。 楚歌回过头去,刹那间惊住,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竟然手按着雪白的丝绵,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追逐他的脚步。 他连忙俯身,按住了墨菲的手。 “怎么了?” 孩子急切的看着他,“啊啊哑哑”的发声,却像是牵动了伤处,面颊抽搐,蓦地现出痛苦。 “你想说什么,墨”他一顿,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喊出这个名字,于是咽回去,“慢慢说,不着急。” 殿外,通传的侍女匆匆走入:“殿下,外面还有人等着您呢!” “也耽搁不了这一会儿!” 喝出的声音无比凌厉,然而面对孩子的时候,又变得无比轻柔:“你害怕我走吗?我只去一会儿,吗,马上就回来。” 墨菲张了张嘴,他发出来的依旧是那样“啊啊哑哑”的声音,没有一个准确的字符。 楚歌手指一颤,忽然间,想起了舌尖上的伤口,还有更深的地方。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没有办法说话了是吗?” 曾经当墨菲开口的时候,能够唱出世间最为美妙的音乐,他被皇帝称赞为夜莺,因为他的歌声就像鸟儿一样悦耳动听。 然而眼下,他变成了一个说话都艰难的哑巴。 楚歌几乎都不敢掰开他的喉咙去看,完全不能想象,他的身上,还有多少诺维奇施加的折磨与摧残。 墨菲啊啊哑哑,伶仃的身体点了点头。 “医生呢?让医生过来,给他看一看嗓子!” 侍女匆匆的出门,而楚歌看向了索菲娅。 琥珀色眼眸的侍女守在床边。 “看着她,她叫索菲娅,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暂时照顾你。” 然而墨菲的脑袋都没有转,依旧看着他。 “等我回来。” 许下了归来的诺言,而一个念头,正在心底缓缓成型。 . 翠湖湖畔的清风依旧怡人,然而走在湖畔,看着这满目青翠,却没有几分欢喜。 眼前仿佛回荡的,都是那个千疮百孔的身影。 他晕血,老毛病,好不了。 然而此刻,却像是自虐一般,越是自我告诫越是克制不住,越是不想想起就越是回忆。 中央花园。 深玫红色的伏牛花丛绽放在星星点点的满天星中,花团锦簇,娇艳灿烂,而在花园之后,就是那条宽阔坦荡的大道,那一天,他被拦下来的地方。 楚歌望向了大道深处辉煌的建筑。 “他不能再待在诺维奇那里了。” 微风吹散了话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 恢弘巍峨的建筑,墙上挂满了油画,宽阔的走廊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两旁摆满了骑士盔甲,从上到下都镶满了璀璨的宝石,灿烂耀眼。 四处描金绘银,光辉闪烁,皇帝的寝宫远比那天宴会举行的宫殿更加豪华,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而当他走过长廊,迈入正殿之后。 高高在上的金椅里,纳塞索恩坐在最高处,气势汹汹,如同一个兴师问罪的人。席塞尔诺维奇伏在他的腿间,等到楚歌都踏进大殿后,才终于站了起来,棕发蓝眸的青年站在了皇帝身侧,眼里兴奋莫名。 瞧着楚歌进来了,他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了嘴唇,留下了一道晶莹的水痕。 熏香的味道是如此的浓烈,几乎要令人昏厥,然而在空气里,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像是石楠花。 相贴的画面还残存在视网膜中,更不要说诺维奇如此富有暗示意味的动作,很容易就让人生出联翩的猜测。 在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刹那,楚歌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他说不出的恶心。 像是没有看到、没有领会席塞尔诺维奇的暗示,他走到了大殿中。 皇帝先前神情还有几分餍足,在看到了他之后,明显的转变为了不悦。 “父亲。” 他不想要开口,但不得不开口,也不能不开口。 楚歌行了礼,但显然,并不被皇帝放在眼中。 纳塞索恩面色不善:“阿佳妮,就算任性你也要有个限度” 楚歌抬眸:“我又哪里任性?” 皇帝道:“你竟然让西瑟带走了席塞尔的奴隶,难道还不够任性吗?!阿佳妮,我原本以为让你在殿里反省一些时候,你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现在,脑子还是这么拎不清。” 席塞尔诺维奇站在皇帝身后,笑意轻柔,如蛇缠绕:“陛下,公主殿下还只是一个孩子,她的年纪还小” 那句话如同火上浇油。 皇帝冷哼道:“小?不小了,马上就十五岁,该出嫁了!” 心里瞬时惊异,想起此行任务—— 魔王的新娘! 第165章 act3·裂魂 终有一天, 他将会被皇帝当成求和的礼物, 送给那位远在北方的魔王。 翡冷翠里瞒天过海,北方的消息捂得死紧未曾告诉任何一个平民,与魔族的相关只在最上层的贵族里小范围的流传。 他想要做什么? 纳塞索恩, 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 难道打的主意,就是把阿佳妮送到北方去,从此自欺欺人吗? 可是! 阿佳妮的身份如此的尴尬, 难道皇帝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吗? 口口声声说要把他嫁出去,还是说,当初欺瞒了众人的, 其实是阿佳妮的母亲? 席塞尔笑意轻柔,瞳色更深:“不知道翡冷翠里的哪一位俊彦,有幸折下公主这朵玫瑰呢” 皇帝眼睛原本浑浊, 一时间,竟出现几分锐利之色, 声音不辨喜怒:“你想?” 没有惊慌与失措,甚至半点儿停顿都没有, 站在椅旁的青年走到了后方,替皇帝捏着肩膀,笑意悠悠的接口:“不,陛下, 我只是好奇” 皇帝抓住了描金扶手。 那一瞬间他的面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楚歌正对着他, 是以看的清清楚楚,皱纹遍布的脸上,神情中甚至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就像豢养的金丝雀闹了脾气,他冷冷的警告对方,注意自己的身份。 皇帝的脸颊上,肌肉微微抽搐着,像是要转过头去,抓住诺维奇,又因为对方顺从的捶着肩膀,暂且克制住。 然后他转向了楚歌。 情绪掩藏的极好,却依旧有一丝泄露出—— 那是忌惮与厌恶。 . 如此情绪让楚歌整个人都惊住。 纵然已经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其实并不那么喜欢自己的女儿,也没有想到,他持着的竟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完全负面。 假如说皇后瞒住了他,他知道了阿佳妮的真实身份,因此产生厌恶。 那忌惮从何而来? 何况,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把阿佳妮嫁出去吗! 心念一动的刹那,楚歌眼前再度浮现人物的备注 ——老迈昏庸的国王,任凭蛀虫生长,潜藏着复杂的心思,为着不能够说出口的渴望。王座与权势,世界上最美妙的存在,谁,也不要想从他手中夺走! 楚歌眼神骤然一缩,情不自禁捏紧了袖口。 以前,没有后面的那句话!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意味着,阿佳妮的存在,将会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王权? 所以他的态度才会这么矛盾,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忌惮。 即使小女儿的真实性别并非公主,也要迫不及待的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而阿佳妮索恩,一个被当成公主养大的孩子,处处都以淑女的准则被要求,柔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刮倒。 就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身体,他能够做什么! 此时此刻,大殿尽头。 “要不了多久了”皇帝说,“你会知道答案的,席塞尔。” 席塞尔笑着说:“拭目以待呢,陛下想来您一定会给公主殿下寻觅到一位满意的丈夫。” 如同被席塞尔安抚了,皇帝喉间有几声古怪的笑意,但是极其轻微,旋即又收敛。 楚歌当然知道那个丈夫是谁,他的任务—— 憎恶之王。 . “你让西瑟带走的那个奴隶呢?阿佳妮,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把那个奴隶送回去。” 楚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简单利索:“不。” 皇帝以为他不会反抗,正是准备把他打发下,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不可思议。 他的眼睛眯起来,有着几分不善的意味:“你说什么,阿佳妮?你再说一遍” “不,我不同意。” ——那个孩子在诺维奇的手上,迟早会丢掉性命的! 然而他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描金的座椅里,皇帝如同被激怒了的雄狮,就像下一秒要咆哮着将他吞噬。 “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说不了?” “你看看,你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啊,我真是平时太纵容了你!” . “——轰!” 就在这一刻,大殿门被推开,荡起了一抹朱红色袍角。 皇帝蓦地抬头,怒视殿口,咆哮道:“滚出去!” 然而来人不仅没有离开,甚至在听到了这句话后,步履生风,大步跨入。 他生有一头灿金色长发,与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而这个时候,他迎着皇帝满是怒气的眼神,走到了楚歌身前,毫不畏惧。 “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奴隶,有什么大不了,阿佳妮想要给就给了!” 纳塞索恩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青年,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不容后退的坚定,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都被冒犯。 “西瑟!”皇帝冷冷的说,“不要忘记那名奴隶到底是谁的人。” 西瑟索恩昂起头颅看着自己的父亲,语调清晰且坚定:“不管他以前是谁的,至少从现在开始,就是阿佳妮的人了。” 皇帝胸膛就像一个风箱,剧烈起伏。 他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指着大殿中昂然抬头的青年,一时间怒极攻心,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席塞尔诺维奇站在他的身后,连忙替他拍着后背,给他通气。 而王储殿下的眼睛里浮上了些微的嘲讽之意,就那样站在殿中,看着不远处互动的那一对贵族。 “西瑟,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 金发碧眼的青年蓦地一笑,而那笑容说不出的冷:“父亲,你还记得你背后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吗?” 席塞尔索恩拍在皇帝后背上的手蓦地顿住了。 那个停顿只是一个很轻微的动作,很快,他又轻柔的替皇帝顺气,可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如何会感觉不出。 “父亲,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北方的贱” “西瑟!” 皇帝突然暴喝,那声势甚至胜过了先前,如果说先前他已经被激怒,那么这个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理智。 西瑟索恩吞掉了那后面的话,可是碧蓝色的眼瞳中,完全掩藏不住嘲讽,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就那样直直白白的暴露在皇帝面前。 他光明正大的展示了自己的态度。 嘲讽,厌恶,不屑。 而在皇帝身后。 那名棕发青年垂下的眼睫里,飞快的闪过了一抹怨毒,处在阴影里的样子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牢牢地将那些都藏在自己的眼底,丝毫不漏。席塞尔的声音很轻,很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嗓子与被毁掉的夜莺一样动听。 他用那样轻柔的语气说话,带着说不出的伤感与委屈:“殿下是嫌弃我的出身了吗?” 空旷的大殿内,只响起了他的伤感的话语: “没有谁能够左右自己的出身,您若是觉得我不堪入目,我也无话可说。” 潺潺有如流水,不疾而又不徐。 那一点点委屈简直是渗到皇帝心坎儿上了,忙不迭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安抚。 那样的互动却刺伤了王储殿下的眼睛,西瑟索恩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早就厌烦透顶了。 “可别,一个人的出身没有办法选,但是以后要走什么路,他自己却可以选!” 那话语里字字句句,都是无声的指责。 仿佛将席塞尔诺维奇拷上了十字架,大声的质问,他选了怎样一条令人不耻的道路。 “你一个小小的贱民,如何获得子爵爵位的,别人不敢议论,我可是牢牢地记着呢。” 皇帝刚刚才平复下的火气又被挑起,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纳塞索恩看着大殿里站在一起的那两个人,自己平生最为得意的儿子,还有被西瑟护在身后的阿佳妮。 还未成年的公主被王储牢牢地护在身后,为了阿佳妮西瑟竟然连顶撞他都在所不惜。 早就有这样的征兆! “所有人都忘了,我可牢牢地记着。” 皇帝蓦地厉喝:“西瑟,闭上你的嘴巴!”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内。 而皇帝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被西瑟护在身后的人—— 他所不喜的、厌恶的、忌惮的。 “还有你,阿佳妮,你闹够了没有!” 雷霆之势直直冲着楚歌。 而那一声也彻底把名为西瑟索恩的炮仗筒点燃:“父亲,那你呢!” 皇帝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如同蛛网。 “您有偏向的人,为了他可以朝着自己跌的孩子动怒。好巧,我也有要偏向的人您垂爱您的宠臣,我保护我的妹妹,这岂不是天经地义?!”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走了,阿佳妮!” 西瑟蓦地回转过了身,抿着嘴唇,碧蓝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怒意,大步朝外。 雕花描金的宽椅,皇帝端坐。 一瞬间,见着金发青年离开的背影还有他不忘记要牵住的人,怒火中烧,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够了,他根本就不” 第166章 act3·裂魂 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刹那间。 仿佛空气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 勒住了他的咽喉。 纳塞索恩如同脆弱部位被扼紧了的雄狮, 无法喘得过气,像是喉管中所有空气都被压迫而出,越发稀薄, 他的整张脸都涨成了酱红色! 皇帝按着胸膛, 剧烈咳嗽起来,那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终于牵动了西瑟索恩一根深深埋藏的神经,教他转过了头。 还有一步就要跨出殿门, 而他正站在最后的界限。 而此刻,楚歌的心脏如同缀于悬崖边缘,下一秒就会摔得破碎支离! ——根本就不! 就不是什么?! 他知道这个反应, 被无形的规则束缚,而说不出话。 此情此景,与那日被他追问的索菲娅, 何其相似! 根本就不是女孩,还是说 ——根本就不是西瑟的妹妹, 皇帝的女儿呢?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猜测,可念头成型的刹那, 如同野草在心中疯长。 皇帝,他已经老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南征北战、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灿金的发丝已经满是花白,他碧蓝的眼瞳已经遍是浑浊, 皮肤松弛, 肌肉虚垮, 强健的身体早已被无休止的歌舞与酒色所掏空。 他剧烈的咳嗽着,如同日薄西山,垂垂暮年的老者。 然而他的眼神。 冰冷,阴鸷。 仿佛北方战场上铅灰色的云层,沉沉的透不出半分光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压迫。 殿下的金发青年直视着高处的皇帝,却与皇帝的眼神错开,于是他恍然过来。 那样带着恨意的眼神,不是朝着他,而是朝着他身边被护住的阿佳妮。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恨意从胸膛中悄然升起。 “不是什么?”他说,声音带着笑,却说不出的讽刺,“母亲都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您还想扣一个脏盆子在她身上吗?” 年少貌美的皇后,曾经闻名翡冷翠的少女。 她早早地就离开了人间,对外宣称是因病去世,那个时候阿佳妮还小,记不清楚,可是西瑟牢牢地记得,自己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一时慈悲,宽恕了一个北方流落来的贱民,善良的皇后并没有想到,那个决定,会把自己推到深渊中去。 那不是羔羊,而是毒蛇。 . 皇帝“嗬嗬”的喘气,他手臂不住地痉挛。他艰难的指着西瑟,嘴唇哆嗦着。 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从喉管中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然而在打着颤的牙关间,一个字都听不清。 与之同时。 他再一次痛苦的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就像在跟一只无形的手搏斗,手按到了脖颈上,就像要把掐住自己的魔爪给搬开。 大殿之中,一时间只听得到他“嗬嗬”的粗气声,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声响。 穹顶之下。 碧蓝色的眼瞳犹如冬日的维琴察湖畔,那是厚厚的一层寒冰。 语带嘲讽的说完了那句话后,西瑟索恩就紧紧地抿住了嘴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后悔。 ——如果他来的更快一些,拦住阿佳妮,不让她被父亲带走就好了。 金发青年目光平静,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内心中还抱有一点细微的期冀。 他指望着对方,能够解释那么几句,不要其他,只要稍微几句就好。 阿佳妮,他年幼的妹妹,还站在他的身旁。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是被父亲怀疑过血脉的孩子,那该是有多么的伤心啊! 可自始至终,皇帝也未曾有一句解释。 于是,内心深处那一点儿期冀的微光,也被毫不犹豫的掐了下去。 高殿之上,宽椅之中,棕发蓝眸的青年俯下了身躯,他凑到了皇帝的身边,轻声细语的宽慰。 那一瞬间西瑟索恩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无穷的悲哀。 他竟然不知道说,他的父亲,究竟是薄情还是多情。 那样的恶待他的母亲,又如此的宠爱一个卑微的贱民。 手臂被轻轻地碰了碰,他侧过了头,看见了一旁站着的妹妹,蔚蓝色的眼瞳里盈满了担忧。 于是那几乎要冻结的冰冷终于和缓下来,他无声的做了口型: 走吧。 金发碧眼的青年背过身去,他牵起了妹妹的手,再也不想看这殿里的场景。 然而这个时候,身后又响起了轻柔的声音,嘶嘶地吐信,如同树根底下污泥深处潜伏的毒蛇。 “殿下,请留步。” 西瑟步伐不停。 “是关于那个奴隶的事情。” 离开的脚步蓦地一顿。 内心深处有一股暴戾滋生,连他握着人的手都不自觉加大了力气:“你还想要说什么,他已经是阿佳妮的人了。” 席塞尔似乎笑了一声,缓缓道:“我知道,公主殿下看得上那个奴隶,那是他的荣幸。您直接从我的府邸上把那个奴隶带走,我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只是,他身上总归还是有诺维奇家族的印记。” 西瑟的声音冰冷:“所以呢?” 棕发青年微微笑着,轻缓的语气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魔鬼:“既然公主殿下这么喜欢那个奴隶,我自当双手奉上。就请殿下,覆盖掉我的印记吧。” 他的言辞十分诚恳,就像当真是诚心实意提出一个建议。 可他话语里的意味,却又是如此的可怖,令人只要一细想,就觉得不妙。 楚歌心中生出了微微的不安。 毫无疑问,皇帝会站在席塞尔诺维奇那边,甚至因为西瑟强硬的态度、直冲冲的顶撞,而更加偏向于诺维奇。“时间差不多了。”席塞尔诺维奇说,“人也应该回来了。” 什么时间? 又是谁应当回来了? 莫名的不安笼罩了全身,层层叠叠的乌云漂浮在心头,如同夏日暴雨将来的天空,所有光亮都被遮蔽。 无限阴翳,无限黑沉。 高处,描金的雕花椅子后,那个棕发蓝眸的青年忽的伸出了手。 ——啪啪啪! 大殿里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而击掌的那个人眼眸晦暗:“带上来!” 长靴踢踏过地面,脚步声回响在耳边,侍卫在不断靠近,其中更夹杂着某一种令人牙酸骨倒的摩擦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拽着,拖着过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心中突的一跳,楚歌蓦地回过头去。 只见着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拖着一个人进来,他双脚虚软,跪在地上,垂着头颅。 然而在那个身影映入眼底的刹那,楚歌的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瘦小的身影,雪白的绷带,特殊的打结手法 那是墨菲! 他在被皇帝传唤走之前,刚刚上完药,嘱咐了让医生来看看嗓子的墨菲! 他以为这个时候墨菲还躺在病床上接受诊治,然而却无能为力的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在意识回笼之前,他已经厉喝出声:“谁让你们把他带来的!” “是我,殿下。”轻柔的嗓音截断了他的话,席塞尔诺维奇笑意悠悠,“虽说您很是喜欢他,可至少到现在,他还是我的奴隶。” 侍卫反压着墨菲的手,把他直接按到了地上,整个身体都接近于匍匐。而墨菲一点儿挣扎都没有,他的手臂软软的垂着,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雪白的绷带上已经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楚歌简直没有办法想象,他这一路来遭受了多少的折磨,被侍卫直接拖来这里 惊乱与心慌交织,楚歌蓦地要上前,然而这时候手上却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阻力。 西瑟索恩牢牢地抓着他,不让他上前。 “哥哥!”语带急虑,却毫无效果。 这个时候,地上跪着的人若有所觉,忽的半抬起头颅。 他的眼瞳是墨一般的漆黑,扫过了富丽华贵的殿堂,掠过了壁画、盔甲与圣女像,眼神无悲无喜,褪去了所有的色彩。 下一刻,凝望着楚歌,弯了弯唇角。 ——谢谢。 他再一次低下头去,如同屠刀之下的、任由宰割的羔羊,对于即将到来的审判彻底认命。 不! 刺痛绞过了心脏,在他行动之前,西瑟索恩冰雪一样的眼神让他冷静下来。 楚歌蓦地朝高处看去,只见这席塞尔诺维奇注目与他,深蓝色的眼瞳中闪耀着奇特的光芒。 “公主殿下,您真的想要他?” 身边人的冷笑快过了他的回答。 西瑟索恩目光冰冷:“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绕圈子。” 席塞尔诺维奇再一次拍了拍手。 那两个侍卫接收到了信号,忽然动手,直接扒开了墨菲的上衣! 他身上原本缠满了绷带,只是披着一件轻薄柔软的外衣,而侍卫毫不容情的扔掉了这件外衣,甚至动手去解开绷带。 “他身上有伤。”楚歌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皇帝截断了他的话,里外里都是不耐烦:“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而已。” 第167章 act3·裂魂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来:“楚三岁, 你要知道,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只是一个卑微的奴隶。” 是以,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痛不痛, 难受不难受, 他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一件被强者占有的战利品,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彰显本身的实力。 而没有任何会在意他的感受。 而那个孩子逆来顺受。 他一声不吭, 没有求饶,连一句闷哼都没有,牢牢地把所有音节, 都吞到了肚子里面去。 . “腰。” 席塞尔诺维奇只简短的吐出一个字。 于是侍卫就粗鲁的将腰部缠绕的绷带给扯下来,光裸出了大片刚刚被包扎好的肌肤。 结痂的伤口再度被扯开,血肉模糊, 狰狞可怖,才刚刚上了药, 又被这么粗暴的对待,新的伤口里又渗出血来。 皇帝皱了皱眉头, 但并没有说什么。 席塞尔诺维奇却是早就料到了皇帝的反应一般,轻声道:“他之前犯了错,于是我就对他惩戒了一番。” 楚歌再也忍不住,怒目而视:“什么错误要这么折磨他!” “不忠。” 棕发青年两片嘴唇一动, 只轻轻的吐出这一个词语, 他深蓝色的眼睛凝望着楚歌, 其中泛起了某种隐秘的、奇特的、古怪的意味。 “作为一名奴隶,最重要的是忠诚于主人,一个不忠的奴隶,那就没有什么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了,殿下。” “他做了什么!” 盛怒之下,质问脱口而出。 然而在席塞尔诺维奇陡盛的笑容中,楚歌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棕发青年含着笑,语调轻柔,“明明是我的奴隶,却生出了二心,勾搭上了您否则,殿下又怎会如此坚持要将他带走?” 楚歌冷冷道:“我只不过是看着他可怜。” 席塞尔诺维奇吃吃的笑,就好像这个答案是纸糊的一般,手指一戳就能碎掉。 而一旁。 纳塞索恩语气沉沉:“可怜的奴隶那么多,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一个?” 楚歌试图解释:“宴会上,我将要摔倒,是他扶住了我。” “只是这样吗?”席塞尔诺维奇柔声道。 “只是这样。” “那么您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棕发青年笑意轻柔,可那软和的笑意里,却像含着刀,淬了毒。 “殿下,我把夜莺带到了宫里来,原是因为他歌声动听却因着他名字不好,唯恐触碰了忌讳,极少喊他的真名。整个宫里知道的他的名字,都是陛下赐予的夜莺,您又是从何处,知晓了他的真名?” 仿佛有一盆冷水浇下,刹那间楚歌心间冰凉。 “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您是如何知晓的,那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明明是我的奴隶,却生出了二心,悄悄告诉了您。” . 楚歌脑中一片空白,他僵硬的摇头。 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知道墨菲的名字是因为人物文字给出的信息,根本就不是墨菲向他求救、告诉了他。 席塞尔诺维奇所描绘的那一切,心生了背叛之意所以勾搭公主的歌者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然而他一个字都不能说,因为他完全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宫里有一名歌者唤作夜莺,夜莺的真名唤作墨菲。 这两条线,被全然斩断,一条分属于宫廷,另一条分属于诺维奇子爵府邸,因为主人的刻意隐瞒而无人知晓。 然而他却知道了。 被作为了墨菲背主求荣的证据。 皇帝风雨欲来,含着浓重的压迫:“阿佳妮” “是我告诉她的。” 余下的话语被蓦地打断,金发碧眼的王储半边侧脸神情漠然,眸光冰冷:“是我告诉了阿佳妮,你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席塞尔诺维奇微笑着说,“王储殿下地位尊贵,我怎么会有意见呢?” 西瑟索恩蓦地转过了头去,像再多看一眼诺维奇都恶心。 “好了,阿佳妮。” 王储殿下抿紧了嘴唇,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动手吧。” . 一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停驻在了墨菲的腰间。 那是皇帝赐予席塞尔诺维奇的族徽,被烙印在了墨菲腰部,用以彰示他是席塞尔的奴隶。 当他身上打着这个印记的时候,奴隶的身份就永远都无法摆脱,只有去除了这个徽章,才能恢复自由。 然而此刻,并非要洗掉金丝雀的印记,而是以旧换新。 富丽堂皇的大殿,一应工具都已经被侍卫取来。 火星哔啵作响,银色坩埚中,金属液体被烧的飞红,仿佛一个融化的火球,缓缓流淌。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橘色的光,几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 一根黑色的烙铁搁在了坩埚旁。 这就是烙下奴隶印记的工具,用钢水填满烙铁,然后烫在奴隶的皮肤上。 楚歌看着精巧细密的器具,手脚冰凉。 墨菲垂着头,被侍卫紧紧地按在了地上。 “一定要这样吗。”连声音都在发颤,“哥哥。” 碧蓝色的眼睛转向了他,从那当中,楚歌读懂了西瑟索恩的意味。 “原本就应当这样,我带他走时走的匆忙,忘记了烙下印记。” 黑铁铸成的形状,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来,铭刻的是蔓生的荆棘,其上有一朵绽放的玫瑰。 那是独属于阿佳妮的徽章,源自于索恩家族的荆棘,因为他本人而增添上了一朵玫瑰。 “直接把他带走不可以吗,用其他的什么法子洗掉他身上的印记不可以吗?”楚歌浑身发颤,声音发抖,“我不想要这样。” 西瑟无声的看着他。 ——不要任性了,阿佳妮。 已经彻底惹恼了皇帝,如果不这么做,或许连墨菲都带不走。 远处的棕发青年原本倚在皇帝身边,这时候,却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在楚歌身前站定,仪态优雅的行礼。 “公主殿下,一应工具已经准备齐全,请吧。” 楚歌怒火中烧的看着他。 仿佛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席塞尔诺维奇掀起了唇角假笑:“殿下,就只有这个办法。这个奴隶身上的印记,是使用特殊方法烙印上去的,只有用新的徽章叠加,才能抹除掉旧的如果您单单只是想洗掉,很抱歉,是卸不掉的。” 皇帝靠在描金椅子里,端详着这一刻的情形。 “阿佳妮,不要再磨蹭了,席塞尔都已经愿意把这个奴隶送给你,你还在磨磨唧唧什么?” 楚歌道:“他身上有很重的伤,我回去再给他烙上。” 皇帝语气淡淡:“工具席塞尔都帮你准备好了,不如就在这里完成。” “他说不定会没命的!”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皇帝冷漠道,“就算歌唱的再好听,也不过一个奴隶而已。” 楚歌浑身发颤。 西瑟索恩凝望着他,忽然大步上前,拿起了桌上的黑色烙铁,直接插入了钢水! 他将烙铁拔了出来,粘稠的金属液一滴一滴往下跌落,侵蚀了坚硬的大理石桌面,瞬间凝固。 “这可不行,西瑟殿下。”席塞尔诺维奇说,“只能由公主殿下自己来,否则这就无法真正的打下奴隶烙印了。” 他微微含着笑,然而笑意是那样的残忍。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呢?” . 步履犹如千斤,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了墨菲身前。 被按在地上的孩子吃力的抬起了头,仰望着他。 一双眼睛漆黑见底。 褪去了所有色彩与情绪,平静有如一潭死水。 楚歌心里一颤。 “你忍一忍。”他小声说,尾音不住的颤,连自己都要说不出余下的话,“我把那个印记盖掉,就带你回去。” 那个孩子已经静静地看着他。 “那你愿意吗?” 仿佛只不过眨眼的一个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那样漫长,皴裂的嘴唇动了动。 ——愿意。 .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人物墨菲 身份诺维奇子爵的奴隶,??? 备注仁慈的神,你是否还未曾将我彻底抛弃?你是否听到了我的呼唤、我的祈求、我的祷告,将她派来,拯救深陷于漩涡地狱中的羔羊? 文字悄然闪现。 他的眼神平静的如同不起波澜的死水,然而内心中却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楚歌闭了闭眼睛。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去看墨菲,他担不起这样的信任。 他站起身,蹲久之后一个晃荡,头晕目眩,被西瑟眼疾手快的扶住,走到了坩埚之前。 黑铁上,荆棘玫瑰的徽章栩栩如生。 被烧的明亮的钢水还在坩埚中流淌。 下一刻。 楚歌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殷红的鲜血滴到了滚烫的烙铁上。 以血为媒介,最为强效的一种契约。 从此以后,没有谁能够从他身边带走墨菲了。 第168章 act3·裂魂 楚歌曾经在翡冷翠图书馆与皇家图书馆里厮混过一段时光, 想要查的没有查到, 却误打误撞读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记事,乱七八糟。 那其中曾有一本详细的讲过将人收服为奴隶的几种契约,他只粗粗看过, 多多少少却也记得, 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一种,正正适合如今的情况。 鲜血滴出。 西瑟索恩牢牢地抓着他,满眼惊怒。 他的嘴唇翕张着, 似乎在愤怒的说着什么,然而楚歌却听不清。 好像宫殿里的一切都远去了。 . 黑铁按在了人的皮肉上,滋滋作响。 一刹那间, 馥郁的香气中,出现了一股焦丑的味道。 明明整个身体都在颤,然而执着黑铁的手, 却出乎意料的稳。 孩子被他抱在了怀中,脑袋紧紧地顶在了他的肩头, 仿佛有涔涔的冷汗渗出,透过了轻薄的衣料。 他感受到了墨菲的痉挛。 当啷声响, 烙铁落地。 墨菲伤痕累累的腰部,金丝雀的印记被彻底覆盖掉,转而蔓生的,是多刺的荆棘与绽放的玫瑰。 ——那是楚歌滴落的鲜血。 他亲手在墨菲身上, 打下了奴隶的烙印, 以鲜血为媒介, 缔结下牢不可破的血契、 从此,除非他死,再也没有人能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 .脚步声轻轻地响起,一片阴影笼罩了眼前。 楚歌缓慢的抬头,正好对上了诺维奇含笑的身影。 “殿下”棕发蓝眸的子爵柔声说,“恭喜您,从今以后,您也有奴隶了呢。” 如毒蛇吐信一般嘶嘶的目光,刹那间,楚歌意识到了什么。 年少的阿佳妮有着自己的坚持,他身边从不曾拥有任何一名奴隶。 “您有的时候,真的令我回忆起了皇后陛下,她” 处在火山爆发边缘的王储终于忍不住,刹那间,拔出了侍卫腰间的长剑! ——铿! “西瑟!!!” . 如同走马观花,接下来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现。 西瑟暴怒的面容,皇帝惊骇的厉喝,诺维奇闪退的身影 雪亮的剑光、飞旋的退步、灼目的血花 楚歌几乎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仿佛一眨眼之间,他就离开了那座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宫殿,坐在了宽阔的马车中。 赶车的是西瑟带来的侍卫。 王储殿下骑着高大的骏马,面容冷凝如冰:“阿佳妮,带着他回去,谁也不要见!” 暖阳灿烂,而他甚至都没有等待楚歌的回答,西瑟一抽马鞭,飒然远去。 “他要去做什么?!” 马车粼粼而行,侍卫叹了口气:“殿下,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那意思,却是不愿意回答了。 楚歌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此刻明明离开了那座压抑万分的宫殿,心中却升起了隐隐的不安。 西瑟,他挑起了剑花,划破了诺维奇的脸!暴怒之下的王储再也没有留情,仿佛这么多年来的隐忍悉数倾泻而出,花拳绣腿的诺维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打的仓皇逃窜狼狈不堪,若果不是皇帝立刻勒令侍卫拦住他,楚歌一点儿都不怀疑,西瑟会砍下诺维奇的脑袋。 然而即便如此,诺维奇身上也多了数道剑伤,一张脸更是鲜血纵横。 系统喟叹道:“你哥还挺狠的。” 楚歌:“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一些,一直以来两人之间就冲突不断,曾经的西瑟顾忌到诺维奇是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人,不得不按捺下。可是当诺维奇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时,他再也忍不住,终于爆发 年幼的妹妹,早逝的皇后,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的逆鳞。 “我觉得要出事了”楚歌喃喃的说,“皇帝,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还能怎么样,他就这一个孩子,难不成废掉你哥吗。” 楚歌:“???” 他一脸懵逼:“什么叫皇帝就这一个孩子?” 系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楚三岁,我忘了,你也是。” 如果不曾说到这一茬儿,大概楚歌也不会想起。 可就这一时,他回忆起了皇帝那时候暴怒的面容,还有所说出的话,联系到皇帝反常的态度 他小声说:“如果我不是呢?” . 楚歌怔忪了许久,才侧过头去,这时候,他才发现,墨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四处都垫着柔软的垫子,而墨菲就那样趴在垫子上,一声不吭。 孩子的嘴唇都被咬烂了,留下的全是深深的牙印,凝结的血痕。黑铁烫上皮肉,那样令人生不如死的痛楚,他竟然一声也没有哼。 他醒过来了,也不曾开口,而是睁着眼,无声无息的看着楚歌。 漆黑的眼瞳与蔚蓝的眼眸对上。 仿佛一刹那间,心脏都被攥紧了。 宁静,无声,漆黑,无垢。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 马车驶回了寝宫,刚刚还晴朗的天色,骤然大变模样。 乌云沉沉,风雨欲来,直端端令人心生出不好的感觉。 侍卫帮着他把墨菲抱回了寝宫。 来回折腾,满身风尘,要把墨菲身上的那些伤口,全部都再清洗一次,尔后,还要重新上药,绑上绷带,把断掉的手骨接起来。 索菲娅在寝宫里等他,见着墨菲,满面自责:“殿下,对不起,陛下的人来的时候,我没有拦住他们” 楚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气。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责怪索菲娅打听墨菲消息的时候没有收敛、反而被诺维奇不动声色的抓住了把柄,还是怪她、明明承诺了要照顾好墨菲、却被皇帝派来的人带走? 终归也不过是个侍女而已,做不到那么多的事情。 “下不为例。” . 请来的医生还没有到,墨菲就已经被皇帝的人带走,病人与医生完美错过。 还好索菲娅当时强留了医生,让他等待公主与墨菲回来,也不至于再去请一次。 重新诊断,医生看到了腰部出现的新的烙印后,眉头深深皱起,满面都是不赞同。 他看上去就像是想要责备楚歌,可顾及到他的身份,终究还是忍下来。 楚歌叹气。 他发现今天的叹气,比什么时候都要多。 并没有劳动侍女,他自己上阵,重新给墨菲处理伤口。 如同逃避一般,他刻意的想要避开那多刚刚被烙印上去的荆棘玫瑰,然而终究逃避不掉。 与其说那是一个烙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伤疤。 清洗、上药、缠绕绷带、接上臂骨 折腾了许久墨菲也一声不吭,他的身体完全经受不住,终于睡着了。 而楚歌忙碌了许久,精疲力竭,靠在了床边。 闭上眼睛的时候,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觉从内心中升起。 阿佳妮的身体,还是太过于柔弱了。 惨烈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楚歌倏尔开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断掉这个契约?” 系统无奈:“你血都已经滴进去了,还想什么断掉不断掉要是想解除,当时烙下就烙下,不要滴血啊。” 楚歌心力憔悴:“我当时只想彻底断绝后患。” 避免席塞尔诺维奇拿着墨菲做筏子、搞事情的情形再度出现,直接走到底,下了最重的契约。 两害相较取其轻。 那时候是事急从权,然而这时候,又忽然意识了过来。 他并不需要这个奴隶。 系统说:“那你不把他当奴隶不就得了反正现在是你的人,也没有谁能够管到你。” 真的是这样吗? 楚歌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 说是这么的说,但是楚歌心中仍然抱有一点儿侥幸。 他看到奴隶契约的那本书,是之前索菲娅带给他的一大摞里面的,刚好这个时候还没有归还。 明明身体极度疲惫,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可是心里有了牵挂,完全放不下。 他在床边歇了会儿,就走到了书架前,找到了那一本记载有奴隶契约的书籍,想要从上面搜寻,有没有彻底斩断这个契约的方法。 明明如何缔结下契约都讲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关于解除的办法,却一点儿都没有提及。 楚歌不死心,反反复复,翻来翻去,也当真没找到。 “本来就是嘛,缔结这种奴隶契约,主导权全部都在主人身上,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有哪个主人,还会想去把这种契约解除呢?” 系统唠唠叨叨了一半天,结果发现宿主居然捧着书,怔怔的发愣,根本就没有听它在说什么。 系统:“???” “喂喂喂,楚三岁,你有听我在讲什么吗?” 那过了好一些时候,楚歌才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却依旧黏在了那本书上。 “记载里说,只有当奴隶的一方绝对臣服,彻底敞开心胸,这样的血契,才能够缔结的上。” 第169章 act3·裂魂 而这一点, 他当时并没有看到。 如此想到, 缔结血契,其实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如果墨菲不愿意, 指不定连楚歌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 晚上的时候, 墨菲发起了高烧。 他的身体估摸着本来就不怎么好,又被席塞尔诺维奇带回府邸上折腾了那么久,然后又遭了这么一通粗暴提拿与滚贴烙印。 来来回回, 便是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人,恐怕都经受不住,又何况他还是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 营养不良, 身体消瘦。 楚歌原本还嘱咐了索菲娅,晚上准备一些易于消化的食物,喂给墨菲, 现在他发起了高烧,登时计划就被打乱。 “让医生来吧。”楚歌有些疲惫, 这一天来,都不知道已经喊了多少次的医生了。 索菲娅应了, 走出殿门,楚歌则是守在床边,照顾墨菲。 孩子的额头飞烫,伸手摸上去, 那温度几乎可以烫熟一个鸡蛋。 他取了冷水中浸过的毛巾拧干净, 放在了墨菲的额头, 这时候,只听得脚步声阵阵。 这么快就把医生请来了? 念头刚起,转过身去,就见着只有索菲娅一个人。 侍女的面容很是凝重:“殿下,宫里已经戒严了。” 楚歌一怔:“什么?” “外面四处都是守的侍卫,我刚刚去问了一番,他们说”索菲娅小心翼翼,“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出宫。” 听着这话,楚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多半他又被禁足了。 西瑟在皇帝面前大闹了一番,划花了诺维奇的脸,打伤了诺维奇,恐怕皇帝又把这笔账记到了他头上。 楚歌道:“那就说我生病了,让侍卫去请。” . 然而说着要请医生,医生却迟迟没有请来,楚歌也知道,多半都没有指望。 小孩子已经烧的迷迷糊糊的了,面色通红,大汗淋漓。还好之前开的药,还剩了一些。 楚歌不得不把他给弄醒,在墨菲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眼神中,强行捏着他的嘴巴,把药汁灌了进去。换了干净的毛巾,又用了酒精,使用了最传统的退烧办法,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 高烧不退,那温度没有减下去一点点。 再这么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烧的痴傻掉。 或者,更惨一些,直接没了性命。 系统说:“或许有个法子,可以立竿见影。” 楚歌说:“你又看的什么神奇鬼怪的书籍?” 系统道:“唔,那不是你刚才翻书,陪你一起看的么这么快你就忘啦,那个血契的补充作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楚歌一下子惊醒过来,忙忙的翻开了就在床边搁着的书。 在那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的,确然有那么个办法,只是并不保证成功率。 但这时候,死马也只有当成活马医了。 他走到了一边,在桌上找到了一把锋利的银质匕首。 雪亮的刀面映出了他的面容,蔚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说不出的憔悴。 冰凉的金属入手,紧紧的攥在掌心。 “小心点儿,你晕血,要是撒掉就不好了。”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楚歌专注的盯着那把银质匕首,他直接将锐利的锋刃抵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断金碎玉,削铁如泥,寒气侵袭着他的肌肤,带来一丝一丝化不去的冷意。 只要轻轻一用力,刀尖就可以挑破汩汩的脉搏。 沿着手臂往上,顺着锁骨向下,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割腕,剜心,沥血是怎样一种感受? 沙沙的电流音飞快响起,系统语气严厉:“你冷静点儿,楚三岁,监测到你现在精神状态有一点儿不对要是过界我就只能把你强制登出,结束这个任务了。” 楚歌霍然惊醒,目光仍旧未从雪亮的锋刃上离开。 “你当我傻吗统子,以前你都做不到,直接把我紧急登出。”只有宿主自己要求,系统才有权限这么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和平维护中心又跟人渣改造中心不一样,这里系统可以强制登出宿主。” 楚歌:“” 这权力还翻倍了耶? 系统说:“算了吧,我看你这样子要不你还是割手指吧。” . 银色的锋刃割破了食指,渗出殷红的血珠来。 楚歌将鲜血滴进了剩下的半碗药里,以此冲淡浓郁的血腥气。 将瓷碗端起的时候,浑身无力,竟是晃荡了一瞬,他很快就把碗放下来,直到手腕稳定了,才再次端起。 他希望着混了鲜血的药汁能够起到一些效果,可是根本连喂到墨菲嘴里都不能够,小孩子牙关紧紧地闭着,大半碗都撒了出来,泼湿了衣襟。 楚歌叹了一口气。 再一次拿起了匕首,在刚刚破开的食指上,又划开了一道小口。 血珠飞速的渗出,迟疑不过一瞬,他直接把手指递到了墨菲唇边,硬生生的抵下去。 系统:“!!!” “喂喂喂,楚三岁,你这是嘎哈啊!” 系统简直是匪夷所思。 “喂药啊呶,你看,这不是吞下去了么。” 混了血的药汁墨菲喝不下,然而当他把手指割破、鲜血直接渗出来的时候,昏迷中的孩子却会自发的追随,吮吸从指尖渗出的血珠,滑过喉管,咽入肚腹。 别无他法,也只能这么做了。 然而吮吸久了以后,刚刚破开的口子,渐渐就不会再有血珠渗出来。 墨菲不自觉的吸吮,却没有了甘甜的血液,他忍不住着急,竟是卷着楚歌的手指,牙关咬下。 剧痛来袭! 楚歌疼的直哆嗦,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手指被咬破了,鲜血渗出,得到了记忆中的味道,孩子渐渐安缓下来。 当没有鲜血再渗出后,楚歌抽出了手指。 食指上一个深深的牙印,楚歌欲哭无泪。 可看着墨菲烧的人事不省的样子,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 在缔结了血契之后,为主的那一方会取得绝对主导的地位,他能够完全掌控奴隶的生死,而奴隶也只能完全忠于他。 同时,当牢不可破的契约达成后,对于奴隶来说,主人的鲜血也会变得十分珍贵,不亚于世间最好的灵丹妙药。 . 一只手上伤痕累累,满是伤口,而从他体内失去的鲜血,大概起了成效。 烧了大半个晚上的时候,墨菲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渐渐趋于正常。 先前喂血的时候楚歌喝退了所有的侍女,不允许任何人入内,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进来。 “殿下,您去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索菲娅低声劝他,眼里写满了心疼。 楚歌看着她:“我离开之前,你也在这里守着的,索菲娅。” 琥珀色的眼瞳有些黯然,索菲娅垂下头去。 旋即,又抬起了头来,认真的说:“用我的寿命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照顾好他如果没有做到,就让我失去动力,彻底朽坏掉。” 她的言语很是异常,用词十分奇怪,并不像正常人会用的。 而她的语气,尽管轻柔,却像是在发着毒誓。 这把楚歌都小小的惊吓了一番,并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句话,就会惹出来侍女如同赌咒毒誓一般的承诺。 “不要这么说话。”楚歌的神色十分认真。 索菲娅看着他,倏尔,浅浅的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温柔。 “殿下您要保护这个孩子那我也一定要倾尽全力,按照您所说的去做呀。” . 楚歌大半的精力都分到了墨菲身上。 他实在是很担心墨菲的伤势,即便已经喂了鲜血,但这总归不是正经的法子,终究让他有些担忧。 医生怎么也请不来,大概皇帝也是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病症,需要看诊的是墨菲,于是铁了心的不让医生来,存心想要耗死他。 在这个魔法炼金、骑士与剑的时代里,奴隶,就是位于社会最底层的一种存在,他们是奴隶主的财产,连最基本的人格都没有。 而贵族处死自己的奴隶,更是天经地义。 想必之前的那一番举动,令纳塞索恩很是恼怒吧,虽然把墨菲给了楚歌,可根本不想要墨菲活下来。 手上被划开的口子越来越多,楚歌也佩服自己,这么怕痛,怎么能坚持的下来。 终于有一天,墨菲醒过来了,孩子的眼睛从迷茫到有神,终于让楚歌松了一口气。 深棕色的药汁十分粘稠,只要看着就可以想象其中的味道有多么糟糕。 一口一口的喂着墨菲喝了苦药,期间墨菲不哭也不闹,乖乖的张口,温顺服从的样子和昏迷的时候几乎有天壤之别,简直让楚歌惊叹。 墨菲张了张嘴巴,尽管只有破碎的音节,却依旧能够看出口型—— 谢谢。 那两个字却教楚歌难过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感谢的呢? 这劫数的源头,一切的挫折与磨难都是源自他而起。 第170章 act3·裂魂 楚歌摇了摇头, 轻声道:“不用谢。” 墨菲安静的看着他, 也不说话。 良久。 楚歌道:“能张开嘴,让我看一看你的喉咙吗?” 似乎是迟疑了一瞬,墨菲点了点头。 被热炭烫伤后, 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处理, 诺维奇完全是以毁掉他的态度,施加这一串的折磨。孩子已经彻底的说不出话,只能够发出咿咿呀呀的, 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已经彻底的成为了一个哑巴。 再也不可能唱出那样的天籁之音了。 . 他会难过吗?他会伤心吗?他会遗憾、叹惋、惆怅吗? 不,什么都没有的。 楚歌内心中难受到了极致,而墨菲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的眼眸漆黑如旧, 没有半点儿波澜,就好像这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楚歌伸出了手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喉咙:“你痛吗?” 墨菲摇了摇头。他一直都是这么个逆来顺受的态度, 对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折磨不言不语,痛极了, 也不过将呻吟全都压回嗓子里。 他全身上下,遍是伤痕, 大概只有脖颈的地方,没有被铁丝拧就的鞭子打到,但恐怕伤的最严重的,也是这个地方。 只不过分着内外而已, 然而想要把嗓子医好, 也十分的艰难。 楚歌怔愣了很久, 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 曾经的时候,在别的世界里,他拥有最强大的治愈异能,然而到了此刻,他却一无所有。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墨菲低下了头,视线正凝视往了某一处。 于是他顺着墨菲的视线望下去,想要知道孩子再看什么。 下一刻,他慌乱的站起来,甚至一不小心踢倒了身边的木凳,忙不迭的去扶,将手牢牢地藏在了木凳后。 而墨菲依旧看着他。 视线的尽头,正是他慌乱藏起来的手。 . 珍贵的汤药数不尽的往下灌,墨菲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他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但是拆下了绷带后,依旧让人发愁。 用了最好的外伤膏药,但依旧弄不掉他身上的那些伤痕,至多不过变得浅一点儿而已,而陈年旧伤,却没有什么办法来消掉。 他的身上,遍布着蜈蚣一般狰狞扭曲的疤痕,唯有后腰的那一块地方,金丝雀已经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荆棘玫瑰。 也是楚歌无比想要将之剥下来的荆棘玫瑰。 自从那天之后,楚歌就选择了带上白色手套,他本来极其不喜欢这种缀满了蕾丝边的玩意儿,可这时候,却不得不戴着。 他不想要墨菲看到自己手指上遍布的伤口,尤其是食指之上那个深深的牙印,他用了同样珍贵的膏药,但也依旧弄不掉。 这令人十分发愁。 . 墨菲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对于外界的反应十分迟缓。 他睁着眼睛,望着床边开敞的窗户,安安静静的待着,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就像是在过往的日子里养成的习惯,极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最好令所有人都忽视掉。 楚歌离开的时候,他不会开口挽留,楚歌来的时候,他也不会笑一下。 就像是所有的情绪都丧失了,只有那么一个表情而已。 可是浮现出来的备注,分明不是这个样子,明明想要楚歌待在他的身边,却强行压抑下了自己的所有渴望。 因为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也不会被拒绝,永远也不会失望。 “你救了他,所以他相信你。” 楚歌苦笑了一声。 那又算得上是什么相救呢? ——对于一名从小就被禁锢的奴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楚歌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难以左右阿佳妮的命运,可是让墨菲离开既定的轨道却不是那么艰难。 . 天光乍暖,微风和煦。 楚歌进来的时候,墨菲正朝着窗外,看着高处的天空。 白鸽振翅而上,飞向了远方。 楚歌道:“墨菲,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出宫。” 墨菲明显怔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他。 “你腰上的那个印记,我当时没有办法,只能给你烙上,却没法子洗掉,但总算是洗掉了席塞尔诺维奇留下的那个奴隶印。我看过了,烙印的地方并不是那么的明显,只要你小心些,不要暴露出来,别人也看不到。” 墨菲眼神疑惑,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楚歌坐到了床前,笑了一瞬:“你没有听明白么?” 墨菲不说话。 “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继续待在宫里,所以打算送你出去。翡冷翠不是一个适合久待的地方,这里的贵族太多了,到时候我会拜托人,把你送到南方去,你可以在那边,选择自己的生活。” “如果你喜欢平静的生活,那可以到我的领地上去,我会安排一个普通的家庭收养你,让你像一个寻常的孩子长大。如果你不喜欢” “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可以送你去洛兰行省的学院,如果你愿意,可以到那里去读书。洛兰在南方,那里没有认识你的人,不会有人把你认出来,你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在那里,等你长大之后,谁也不会知道,你曾经在宫里待过。” 这段日子楚歌并没有闲着,他已经想好了墨菲以后的出路。 无论是田园的的农夫,还是校园的学子,他都可以给墨菲安排好。 楚歌微微叹气,所谓灯下黑,莫过于此。 他查了那么多资料,辗转了翡冷翠与皇家两个图书馆,竟然都不知道,阿佳妮的领地,就在曾经蔷薇家族的领地。 洛兰行省,曾经最丰饶、最富庶的那一块。 作为领主大人,他当然可以写一封推荐信,将墨菲送到遥远的学院里。 翡冷翠的生活,对于墨菲来说,大概跟噩梦也差不多吧。 骄奢淫逸的贵族,乌烟瘴气的环境,载歌载舞的粉饰太平 没有谁会愿意继续待在这里的。 “你愿意吗?” 床上的孩子明显的怔愣,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不可思议中,呆呆的望着他。 这还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茫然无措的神情,楚歌禁不住也笑了一下。 虽然他暂时还禁着足,但总有解开的时候,尽管那个时机并不令他喜悦,可是先安排好,以后也不必慌乱。 墨菲张了张嘴巴,却只能够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焦躁里。 “不要急。”楚歌说,“你会写字吗?” 想来墨菲会唱歌,应当是认识字的。 桌上有鹅毛笔与羊皮纸。 墨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认识的字,并不那么多。 楚歌起身,把桌上的羊皮纸和鹅毛笔都拿了过来,放在墨菲的手边,他的右手尚还可以动作,艰难的运笔,歪歪斜斜的写了一行字: ——你是嫌弃我没法唱歌了吗? 楚歌一愣,并没有想到,墨菲会这么反问。 摇头,柔声道:“怎么会?” 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渐渐弥漫上了一点儿情绪,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显就是这么觉得。 楚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大概并不那么喜欢唱歌,也不想要留在翡冷翠。”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得宠者的天堂,失宠者的地狱。 而墨菲还在更低、更深的底层里。 孩子动了动手指,歪歪扭扭的字母拼出来。 ——我是你的奴隶。 楚歌叹了一口气。 他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尽管他烙印上了一枚栩栩如生的荆棘玫瑰,尽管很多人都在吃惊他当真从诺维奇那里强行要走了一个奴隶来,可是在楚歌的心中,却并非如此。 漆黑的眼睛里漫上了一点儿困惑与不解。 楚歌微笑了一瞬。 他注定要去北方面对憎恶之王,可是在此之前,他至少可以卸下墨菲身上所有的枷缚。 楚歌伸手,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发顶,话语飘落在了风声中: “墨菲,你将是一个自由的人。” . “公主殿下” 骤然响起的声音并不那么令人欢悦,楚歌骤然蹙起了眉头。 尽管那个动作转瞬即逝,可依旧被床上的孩子仔细的看在了眼里。 “您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画册已经送来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没有等的他回答,年迈的嬷嬷就从外界踏入,她的发丝银白而梳得一丝不苟,面皮紧紧地绷着而没有一丝笑容,就如同故事中修道院里最古板、最严厉、最固执的嬷嬷,一看着便知道十分的不好惹。 “出去,我马上就来!” 来自公主的呵斥完全没有阻止那个嬷嬷的脚步,她径直走到了床边,迎着楚歌的怒目,腰杆挺得笔直,就像是巡视领地一般,目光猛地扫过了床前。 她的身材很是高大,从上方投下的眼神严肃冰冷,可眼神深处却含着一丝清晰的厌恶与不屑。 “这就是您去要来的那个奴隶吗?” 第171章 act3·裂魂 “您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嬷嬷不赞同的说, “为了一个低贱的奴隶进行抢夺, 甚至劳烦了您的兄长,这根本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自从皇帝将她指派来之后,楚歌真是烦透了, 闻言立刻道:“那淑女应该做什么?” 嬷嬷的声音一板一眼:“您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这个问题还需要我来回答吗?” 楚歌简直没有爆炸。 他觉得要是自己的脾气稍微差一点,恐怕就根本顾不上什么淑女不淑女的, 直接动手了。 那边厢,嬷嬷还在说:“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您竟然让他睡在床上奴隶就只配睡在马厩中, 希望您能够明白这一点,尽早的将这个错误纠正掉。” 楚歌冷冷的道:“你一个嬷嬷而已,竟然敢个公主这么说话我还没用见过你这么胆子大的, 希望你也能够明白,嬷嬷就只配站在一旁, 听公主训话。” 那个嬷嬷显然完全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脸色蓦地一沉, 皱纹遍布的脸几乎要挤在一起:“您这么说话,陛下会对您很失望的。” 皇帝? 楚歌一声冷笑:“失望?我早就对他都失望透了,还在乎这些?!” 他的语气尖锐而直白,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味, 仿佛一触即发! . 从皇帝的寝宫里会来的时候楚歌并不明白, 直到之后、他再一次被禁足的日子里, 他才知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瑟索恩并不仅仅划伤了诺维奇的脸蛋、刺伤了他的身体,他还做了更多的事情。 年轻的王储殿下拥有帝国最优秀的剑术老师,而他训练时所挥洒的汗水向来都被所有人认可。 而同一时刻,尽管得到皇帝的宠爱后,席塞尔诺维奇也曾拜在剑术老师的门下学过,可是他的天赋远远比不上西瑟,更不要说投入的精力也完全不够,根本就是一个花架子。 那一天,剑花挽起、剑光抖开之后,西瑟索恩用的是一个障眼法,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着一剑抹了诺维奇的脖子。 与其就让他那么轻轻松松的死了,倒不如让他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那天后不久,是索菲娅,悄悄的跟楚歌说,打听到了消息,召唤不来医官,因为整个宫廷的医生都被聚集在了一处。 席塞尔诺维奇,从那天以后,就不是个男人了。 楚歌:“!!!” 系统说:“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简直是天大的刺激。 西瑟出剑,划了他的脸,戳了他的胸,然后把他给阉了。 楚歌简直是无比的佩服西瑟,这行动力杠杠的,他一开始还在想,依着西瑟的那个脾气怎么会容忍诺维奇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阴阳怪气这么久,没想到这么快,西瑟就下手。 当然,爽是爽了,结果就很惨了。 皇帝大发雷霆,暴怒到了极致。 据说楚歌被禁足之后,王储殿下也被禁足了。 那两人之间据说在贵族之间闹得天翻地覆,只有隐隐约约的消息,传到了楚歌这边来。 没多久,这位堪比还珠格格里容婉娇同志的嬷嬷就被派到楚歌身边了。 系统说:“容婉娇是谁?” 楚歌幽幽的说:“当然是皇后凉凉的天字一号得意干将,容嬷嬷啊。” 系统:“” . 联翩的回忆说起来很多,其实也只不过一刹那间。 下一刻,嬷嬷的语气绷紧到了极致:“那还不是因为您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让贵族蒙羞!” 楚歌冷笑,立刻扬声道:“索菲娅!” 原本就赶到了殿外的侍女立刻匆匆上前。 嬷嬷一惊:“殿下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楚歌品味着她的语气,冷笑道,“当然是继续让贵族蒙羞啊?!” 嬷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楚歌直接道:“把她拖出去,别让她来烦我。” “我是陛下派来的人!” “我还是陛下唯一的公主呢。” “公主殿下,您不能够” 纤纤弱弱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了嬷嬷急切向前、想要勾住楚歌的手,她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就那样不顾嬷嬷的挣扎,硬生生的直接把这么个大活人给架了出去。 这看上去着实是十分滑稽的场景,嬷嬷的块头足足有两个索菲娅那么多,任谁看都觉得索菲娅会是被推倒的那一个,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了过来。 人被架走了,世界即刻清净了。 楚歌目送着两人走远,回过头去,发现床上的墨菲正正看着他。 想到刚才嬷嬷说出的那一番贬低至极的话,害怕墨菲真的听到心里去了,楚歌道:“不要理她,墨菲,我刚才说的话还算数。” 墨菲动了动嘴唇,朝他比出一个唇形。 可惜,楚歌看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没有问题,可是其他的,就不是那么的容易了。 他不得不过去,又拿了羊皮纸和鹅毛笔来,以供墨菲书写。 ——什么画册? 楚歌登时一僵。 察觉到了墨菲的眼神,他立刻道:“没什么,就是一本服饰画册,让我挑选接下来要做的衣服。”只是那一套衣服,有一些特殊。 ——那你选好了吗? 楚歌心里有一些烦躁,他把那些情绪压制了下去,尽量不在墨菲的眼前显现出来:“还没有,快了。” 他不太想要墨菲就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于是站起来,摸了摸孩子的发顶:“你好好思考一下,墨菲,过几天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 让索菲娅把那个嬷嬷给扔出去导致了十分糟糕的结果,或许是给皇帝告了一状,或许是又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当天下午,更多的人来到了他的寝宫。 四个嬷嬷一排站开,个个膀大腰圆。 索菲娅凑在楚歌耳边说:“殿下,要把她们全部扔出去吗?” 楚歌:“” 还是算了吧。 偌大的宫廷,皇帝派人来,单纯这么扔总是扔不完的。 何况,他也完全没有办法对抗接下来的剧情。 中央的长桌上,摆着一本厚厚的画册,如果单单从书脊那边估算厚度,估计和砖头本失落的纪元也不遑多让,掉下来砸烂行人脑袋也不会有半点问题的那一种。 天鹅绒的封皮下烫着金箔,一本画册看上去华丽精致,而其中所绘制的内容也风格一致。 那是婚纱。 楚歌没有动手,一个嬷嬷站在他的身边,给他翻开了画册。 每一页的厚度都十分惊人,然而嬷嬷翻阅起来没有一点儿费力的地方。 画册被平铺摊开,露出了绘制的内容,画师穷尽了构思,用最细腻的画笔,最精湛的技巧,绘制出了一张婚纱示意图。 不,并不仅仅是一张。 嬷嬷的手不停地动,画册一张一张的往后翻,那里面每一张由画师精心绘制的图画,都是婚纱。 几乎囊括了大陆上所有国家、所有的宫廷风格,不乏来自于其他小国的、精巧绝伦、令人惊艳的构造。 尽管美丽,然而荒谬。 尽管荒谬,而他却不得不接受。 嬷嬷古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并不是先前对他指手画脚的那一个:“公主殿下,陛下已经下了命令,您什么时候选定了婚纱,什么时候才可以解除禁足。” “可是我还没有成年呢。” 合理的借口,完美的躲闪,然而,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施加于他,眼下也没有办法躲得掉。 “陛下说,婚礼,就是您最好的成人礼。” 楚歌都禁不住笑出了声。 目光扫过了精美的图画,掠过了神情一般无二的四个嬷嬷,早就知道了答案,但还是要明知故问一番。 “我怎么没听说,我要结婚了?” 嬷嬷看着他:“您不是很好奇吗,曾经在宫里、宫外,都向许多人打听过吗?” 原以为并不会被人知道的事情被说出来,心中竟然也没有几分惊诧,反而觉得意料之中。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边,除了最大的秘密,没有任何的隐私了。 到处都是眼线。 “我打听了什么?” 回答的却并不是嬷嬷。 又不速之客到来,在重重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宫殿。 席塞尔诺维奇,他的面容惨白的跟鬼一样,他的笑容扭曲的犹如阴魂。 熟悉的、轻柔的、阴诡森森的语调,残忍的现实被叙述了出来,棕发蓝眸的青年在笑,带着报复一般的快感:“魔王的使者送来了信函,他已经提出了能够让他感到愉悦的、不再攻打征伐的条件。” 那就是将皇帝的公主,西瑟的妹妹,德加帝国的小玫瑰,嫁给他。 在诺维奇得意的、报复的、恶毒的笑容里,在所有人等待着他崩溃的、哭泣的、求饶的目光中,楚歌微微一笑。 “好主意。”他说,“我不去,难道让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去吗?” 诺维奇的面容刹那间扭曲在了一起。第172章 act3·裂魂 “他这是垫着脚尖在火焰中取栗子。”楚歌冷冷的说, “等到魔王知道阿佳妮其实并非公主事情就大发了。” “可是他并不在乎这一点, 你不得不承认。”系统截断他的话,“他只想要把你打发出去,不碍着他的眼而已, 至于魔王会有什么反应, 那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但他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皇帝早就在歌舞夜宴中迷失了自己的心智,他沉醉在温柔乡里骑不上昔日的骏马,也拉不开昔日的弓箭, 你看他大腹便便,为了一个枕边的情人能接连囚禁自己的一双儿女。” 如此荒谬的一切,却如此真实的发生。 楚歌狐疑:“统子你今儿个说话怎么这么有条理?”井井有条、文采斐然, 听上去根本不是他家统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好么。 系统一秒钟就爆炸了:“楚三岁你歧视我的文化水平哦!” 楚歌:“” 得得得,有文化的统子惹不起。 . 他心里完全不能够理解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算用色迷心智,也不过是勉强能讲得通。 那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让他这么厌恶阿佳妮,即便孩子还没有成年, 就要远远地,打发到北方疆域去。 席塞尔诺维奇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四个嬷嬷像铁塔一样守在周围,从他们透露出来的话语里楚歌很快就明白了一点, 要不了多久, 他就启程了。 “他其实就是不想要阿佳妮在翡冷翠里待到成年, 要赶在那之前把他赶走。” “或许意味着什么秘密,会在你成年的时候解开。” 那么,秘密是什么? 阿佳妮的蔷薇花戒指,阿佳妮位于洛兰行省的封地,阿佳妮千里迢迢从洛兰带回来的贴身侍女 线索被汇聚起来,但总像是少了关键的一环,让他拼凑不起。 不远处响起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是墨菲想要对他说话,外伤缠身的孩子勉强养好了双脚,他已经尝试着下床行走。 最早的那个嬷嬷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厌恶,就像是在遗憾为什么这个奴隶没有在高烧中病死,她被后面来的那一个拉了出去,从那以后,两人就奇异的避开,再也没有相遇。 楚歌侧过了头去,就看到墨菲十分自然地拿起了羊皮纸和羽毛笔,他坐在垫满了软枕的椅子上,用已经取下了绷带的那只手写字。 他写的很是缓慢,楚歌也不曾催促,许久后,墨菲终于停下笔,将羊皮纸递了过来。 ——那本厚书就是画册吗? 他们坐在了休闲厅里,桌上不知道是谁又摆放上了一本厚厚的书籍,乳白色的天鹅绒封皮、厚度惊人的书页、侧面贴满的金箔与之前那一本极其相似,只不过封皮颜色略略有些区别而已。 “不,不是画册不知道是谁放的。” 楚歌希望墨菲打消念头,但是显然,墨菲对于这本砖头一般的大书怀有深深的好奇心,他拉过去了羊皮纸,又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我想看一下。 楚歌只觉得头疼。 他多多少少能够猜到,这本书里是什么,总归不过是跟婚礼有关的物品,制成了画册以供他挑选。 新来的三个嬷嬷里明显有一个是她们的领头人,而这位嬷嬷较之之前严肃古板的那一位又显得和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当别人释放出善意的时候,楚歌也没有办法恶意相迎。 何况他总归是要挑选的。 这本画册,应当就是这位嬷嬷送过来的。 墨菲打量着他的神色,又将羊皮纸收了回去,楚歌以为他会再写些什么,进行恳求,但是没有想到,他用鹅毛笔蘸了墨水,直接把先前的两行字给涂掉。 紧接着,就将这一张羊皮纸折叠起来,将他写有字迹的那一半用小刀裁掉,楚歌看他用刀用的胆战心惊,就见着他把写过字的那一半揉成了一个纸团,艰难的下椅子,将之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里。 楚歌:“???”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怎么弄不明白了。 墨菲又回来,继续坐在了软椅上,但是这一次,他一句话都不写、也不问了。 他的好奇心消弭了,楚歌的好奇心反倒是被勾了起来:“你不想看这本书了吗?” 墨菲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一下子发现有歧义,又摇了摇头。 “那看还是不看了?” 墨菲摇头。 “为什么又不想看了?” 楚歌被系统踢了一脚:“楚三岁,你都不想他看,他也不看了,那你还追问个什么劲儿啊?!” 咦?! 好像是的耶。 墨菲又拉过来了剩下的半拉子羊皮纸。 ——你也不想看啊。 热腾腾的文字出炉,递到楚歌面前,他一时间都愣了一下。 墨菲看见了他的怔愣,突然又把羊皮纸给拉了回去,涂掉了第一个字,等到再一次递到楚歌面前的时候,那上面原本的一个“你”字,已经变成了“殿下”。 ——殿下也不想看。 楚歌:“” 他一时间都哭笑不得,为了墨菲这改成敬语的事情,眼见着小孩子坐在一边,悄悄的打量他,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一点儿都不纠结别人喊不喊殿下的事儿,墨菲自己反倒是先纠结上了。 “成成成,满足心愿,来,一起看。” 系统:“???” 不是说好的不看了吗,现在又是搞什么啊?! . 楚歌笑意吟吟,将那本乳白色天鹅绒封皮的砖头本拉近。他跟墨菲其实坐着的靠的并不是那么的拢,他能看了,意味着墨菲想要看就很麻烦。见此情况,他干脆就把书推到了墨菲的那一边,自己则是站起来,绕到了墨菲的旁边。 刚才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手指接触到后就知道了。 浮现的文字告诉他,这是一本绘制着首饰的画册。 依旧是按照之前那本书的设计,翻起来都沉甸甸,依旧是大师们的作品。 王冠,项链,耳坠,手镯,戒指 各色的宝石,圆润的珍珠,耀眼的金银 楚歌走马观花的看,设计虽然精巧,他却没有什么兴趣。顾及到身边的墨菲,并没有翻得快,而是等上许久,待得墨菲点头后,才慢悠悠的翻。 但是不过翻了几页,才看了开头的那些,他忽然发现,墨菲似乎也有一些心不在焉。 孩子突然拿起了羊皮纸,垫在了厚厚的画册上,那下面是一枚精致的戒指,缠绕的蛇形顶端衔着一颗璀璨的钻石,而那之上他垫着羊皮纸,在蛇形的顶端写字。 ——殿下要结婚了吗? 楚歌笑起来:“是啊。” ——殿下愿意吗? 楚歌看着上面涂掉的脏污的地方,估计着这孩子原本想写的应该是“喜欢”,写完了又觉得不能问这样的词,才改成了愿意。 阿佳妮连憎恶之王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谈得上喜欢?何况一个是人类,一个是魔王。不过墨菲一直都在屋里休养,并不知道憎恶之王的事情,恐怕直到现在,这孩子还以为,公主要嫁给的,不过是翡冷翠里的一介贵族。 楚歌并不想要戳碎他的懵懂,实际上,他更希望墨菲不知道。 于是他依旧笑吟吟的:“喜欢啊。” 能够离开翡冷翠,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墨菲抬起了头,那一瞬间眼神里仿佛蕴满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浑不似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漆黑的眼睛定定的凝望着他,张了张嘴。 但是那样的眼神来得快去的也快,仿佛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楚歌一向都不相信这是什么错觉,那个眼神一定错不了,但是他知道墨菲过去悲惨的遭遇,想要再黑暗的皇宫中存活下来,显得早熟也不足为奇。 他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拂袖而去,依旧笑着,柔声道:“怎么啦,墨菲?” 孩子飞快的做了一个口型,快的他根本看不清。 前两个字依稀是“墨菲”,然而后面的音节他却辨认不出来了。 鹅毛笔划动在羊皮纸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殿下真的愿意嫁给憎恶之王吗? . 舒适的休闲厅中,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安静。 孩子抬着头,不自觉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楚歌叹了一口气。 这该怎么说呢,他以为墨菲什么都不知道,还想隐瞒着、不让人知道,没想到,墨菲却早已经知晓。 一低头,就对上了墨菲纯粹的目光。 “当然愿意了。”楚歌微微笑起来,打趣一样的刮了刮墨菲的鼻梁,“我是帝国的公主,我不愿意的话,还有谁去呢?” 墨菲咿咿呀呀的发声,他近乎于急切的在羊皮纸上写字,快到不可思议,刷的一下子递到楚歌跟前。 ——可以让那些贵族小姐去。 ——反正翡冷翠里也有这么多。 ——憎恶之王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第173章 act3·裂魂 三行字入眼, 楚歌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简直没有想到,向来看上去早熟的不可思议的墨菲, 居然会写出来这样子的建议, 如此的孩子气,甚至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说,魔王会分辨不出来。楚歌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把墨菲都给弄的不明所以,完全不明白他的笑点在哪里,满头雾水。 好一阵子楚歌才缓过来了气, 扒着椅子靠背,打趣道:“可以啊,墨菲, 没白疼你,都已经知道替我着想了。” 墨菲愣愣的看着楚歌。 他还是听得出来, 这个语气的。 ——你觉得不好吗? 楚歌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棒的建议,只是实施起来, 操作会十分困难,找不到贵族小姐,会愿意去的。” 墨菲立刻摇头。 ——会有的。 ——就算没有贵族,找一个平民的女儿也可以。 楚歌叹了一口气:“墨菲, 那假如你是那个被挑选中的、平民的女儿, 你会愿意去北方, 嫁给憎恶之王吗?” 冒充公主的身份,提心吊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拆穿,一旦暴露,迎来的就是死亡的命运。 墨菲几乎想都没有想,飞快的点了点头。 ——愿意。 楚歌:“”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道理,整理成了长篇大论,正准备跟墨菲小朋友好好说一些,纠正一下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立刻就被这一个点头给塞了回去。 这就非常的让人无奈了。 楚歌想了想,说:“但是愿意的也只有你啊,别人不会答应的。”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金钱,会有人连命都不要。 系统幽幽的说:“可以啊,小朋友,后生可畏,年纪轻轻就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啊。” 楚歌:“喂喂喂,统子,你别去误导人家小朋友。” 系统理直气壮:“难道他说错了吗,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好吧。” 楚歌:“” 竟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虽然墨菲说的很是直白,但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楚歌却不会采用这种方法,他也根本不打算采取这种方法。 无论是从任务、还是从其他的那些角度,都必须由他,到北方边境去。 他跟墨菲说了好一半天,近乎于口干舌燥,但墨菲就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肚子里也有无数的歪理。楚歌本来逻辑就不好,被他绕来绕去,差点把自己都绕到了沟里去。 连忙打住:“停,这是不行的!” 墨菲依旧坚持。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才是阿佳妮。” 墨菲看着他,咬住了嘴唇,低下了头去。 只留下一个黑绒绒的发顶,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一点儿难过。 楚歌叹气:“好了,好了,墨菲,我们来继续选戒指吧。” 墨菲不吭声。 “总归都要去的来,要不然你替我选一个?” 孩子的手动了动,他扯开了画册上的羊皮纸,扔到了一旁。 楚歌急于扯开话题,想要翻页,结果手一动,却没有能够成功,墨菲的手指正死死地压在这一页的图画上。 “不要别扭啊墨菲,来,你看看哪个顺眼,就随便选一个以后我去了北方,见不到别的人,看到了戒指,也会想起来,我离开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还挂念着我的,是不是?” 他完全是哄孩子的语气,丝毫都没有做他想。 墨菲抬起了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又将头低了下去。 他手指还落在刚才的那个地方,楚歌怎么翻都翻不开,他顾忌着墨菲的手没有好多久,又不敢用力。 他叹了口气,还想着再哄几句,就见着墨菲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画册。 那下面,羊皮纸被抽出去了后,露出了一只蛇形的戒指,口尾环绕,衔着一颗硕大的钻石。 楚歌“咦”了一声:“你选的就是这个?” 在孩子点头的动作中,他知道,当真就是这个没错了。 后面还有厚厚的画册,根本就没有翻开,到这里,满打满算,也不过翻过了两页而已。 楚歌心里苦笑,他知道墨菲大概是不希望他继续翻下去了,随便赌气指了一个,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不如就这么顺水推舟下去。 “好,就这个。” . 画册送来了很多,楚歌是一个都不想看,他被那些层叠的蕾丝、闪烁的宝石、璀璨的金银晃得眼睛都快要瞎了。 但墨菲似乎很有兴趣,楚歌无奈,干脆就陪着墨菲看。 他自己不会选,也不想选,最后干脆就像选戒指时那样,让墨菲去勾,左右那上面的图画都是精心绘制的,也不用担心出什么纰漏。 然后,墨菲,嗯,所有勾选中的全部不出前两页,就翻了个封皮,后面的根本看都不看了。 楚歌哭笑不得,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干脆就由着墨菲去。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选定了,但是禁足依旧没有解除,嬷嬷在他的跟前,要重新教他礼仪。 楚歌被折腾的够呛,发誓自己再也不想要经历这样的生活,连笑容的弧度都要规定,整个人就仿佛活在一个精致的套子里,四处都被束缚,一旦逾越出分毫,就会被毫不留情的纠正,简直是糟糕透顶。 皇帝不来看他,耀武扬威的诺维奇在那一天之后也消失。 后来索菲娅悄悄告诉他,那天诺维奇在他这里没有得意,于是又跑到了西瑟那边去,王储殿下虽然被禁足着要求反省,可那是一点儿都没有反省好。 席塞尔诺维奇带了一大群侍卫用以保护自己,可最终还是被西瑟寻着了空子,他恶狠狠地把诺维奇抽了一顿,甚至抽出了长剑,据说诺维奇的脸上又被他划了一道口子,满脸鲜血的子爵像疯了一样跑出去,当天就得到了皇帝极度的宽慰,又招去西瑟,大发雷霆。 如果皇帝还有其他孩子,楚歌觉得大概率自己跟西瑟两个都凉了,但刨除掉即将被送走的阿佳妮,皇帝就只有那么一个王储。 侍女们说,皇帝以前还是相当宠爱王储与公主的,然而自从公主悄悄跑出去之后,陛下的脾性,就变得越发的莫测。 打击很快就到来了。 据说不知道是谁悄悄把公主殿下即将被送到北方、嫁给魔王的事情告诉西瑟,王储殿下当即就疯狂,陛下紧急调召了数位大剑师,将发疯的王储殿下给镇压。 皇帝与王储大吵了一架,据说盛怒之下,陛下甚至甩了王储一个嘴巴。 一切似乎都朝着纳塞索恩想要的地方发展,他即将送走阿佳妮,又禁锢了自己的王储。 然而冰封之下,暗流激涌。 谁也不知道偌大的帝国,即将走到哪个方向去。 . 西瑟索恩前来殿里探望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憔悴。 相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显得有些消瘦,金发碧眼的青年依旧穿着那身朱红色的袍子,每一枝荆棘的花纹,都昭示了他的显赫与尊贵。 他是帝国的王储殿下。 ——一个被皇帝镇压、软禁了的皇帝陛下。 直到一切都已经准备好、直到车队即将出行的前夜,皇帝才终于允许西瑟索恩前来,这时候,他笃定西瑟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碧蓝色的眼瞳沉如湖水,西瑟索恩笑了笑,眼底竟然有几分自嘲:“阿佳妮,哥哥说好的要保护你,却根本没有做到。” 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被嫁到遥远的北方、魔王的老巢中去。 楚歌道:“你已经保护过我了,哥哥。” 西瑟只是在摇头,不住的摇头,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凝视着天边的夜月。 皎洁的月光拂过了他的发丝,照亮了他的面庞,刹那间,英俊的面容上,竟然生出几分油然刻骨的恨意。 “后悔了” “我后悔了,阿佳妮” . “什么?” 并没有听的太清,然而直觉那不是什么美妙的言语,楚歌无法形容西瑟那一刻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和冷漠无情的皇帝重叠在了一起。 暴怒,恣睢,带着深刻的厌恶与恨意。 “我该先下手的。”他说。 金发碧眼的青年喃喃自语,像是要告诉他,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他颠倒着词语,毫无伦次的重复:“我本来要下手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我犹豫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犹豫的,阿佳妮。” 楚歌指甲掐入了自己掌心,这话语里的意思让人胆战心惊,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让西瑟这么说下去了。 他上前,扯了扯西瑟的衣袖:“哥哥,你醒醒。” 西瑟只是在摇头,面上流露除了痛苦的色彩,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无底的深渊,一边是罪恶的地狱。 他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迎着月色的眼睛,竟然像是有水光闪烁。 “我当时竟然心软了,我想他终归是父亲” 第174章 act3·裂魂 楚歌悚然一惊。 西瑟话语里暗示的意味实在是太重, 让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多想。先下手、犹豫、后悔、心软、父亲 那一切的词语交织在了一处。 楚歌抓着他衣袖的手指蓦地一紧, 想也没有多想,猛地拽他的胳膊:“哥哥!” ——别说了! 这样的念头连有都不能有,更何况是说出来。 一旦被他人知晓, 一旦暴露于天下, 指不定会迎来的就是皇帝的震怒,灭顶之灾。 西瑟回过了头来,怔怔的看着他。 碧蓝色的眼瞳中还有一些恍惚, 就仿佛并未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 楚歌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西瑟的胳膊, 想要让他从恍惚中走出来。 月色如银,而西瑟嗓音喑哑:“阿佳妮” 他蓦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借此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他自己,也知道, 刚才说出口的话是有多么的危险。 “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楚歌笑了一声:“我自己愿意去的。” 愿意? 西瑟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从喉咙里艰难的滚出, 仿佛混合了无限的痛苦。 以前,他拼命地想要把这些阻拦在阿佳妮的世界外,想要用自己的臂膀,给妹妹遮风挡雨。 当阿佳妮问起北方战事的时候, 他以这不是淑女应该知道的事情搪塞过去, 他也当真就希望, 阿佳妮永远都不会知道,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她的花园城堡里。 可终究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自以为筑起的牢不可破城墙其实不堪一击,想要保护在里面的却根本无能为力,逞勇斗狠没有收到一点儿好处。 他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代价却反扑在了他最心爱的人身上,如此的惨烈与沉重。 怎么可能自愿去呢? 到条件艰苦的北方,到一毛不拔的荒原,到冰封雪盖的森林 战场,血腥,魔族,憎恶之王 前线的战报是如此的惨烈,那根本就不应该是阿佳妮承受的。 西瑟只希望阿佳妮能够无忧无虑,永远生活在他的掌心里。 . “或许我之前就错了。” 以为他依旧沉浸在未曾先发制人、逼宫夺位的情绪中,楚歌胆战心惊。 他抓着西瑟的手,朝着他摇了摇头,恳求西瑟,不要再说了。 碧蓝色的眼瞳里全是他的影子,西瑟说:“更早的时候我不应该让格伦去找你。” 略略陌生的名字让楚歌的眼神中都出现了疑惑。 “就是把你带回来的那个骑士。” 格伦夏尔。 楚歌轻声说:“他说是父亲命令他来的。” 西瑟摇了摇头:“父亲只让了宫廷骑士团去找你,是我指定了格伦去我知道他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说到了这里,西瑟的面容上蓦地浮现出了一抹苦涩:“如果早知道之后会这样,我更希望你还是待在洛兰,不要回到翡冷翠。” 一系列阴差阳错。 金发碧眼的青年根本不能够形容自己的心情,是他指定了格伦将阿佳妮带回,却更像是把阿佳妮推入了火坑,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西瑟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自责里,他卷在了漩涡之中根本走不出来。 楚歌心里知道那并不是西瑟的错,无论如何他都会前往北方的。 “不是你的错,哥哥。”他试图安慰西瑟,让对方从这样的情绪中走出,却不知道说什么。 西瑟只是摇头:“明天你就要出发了。” 此后一去,他知道自己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阿佳妮,今夜,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楚歌笑了一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那你会来送我吗?” “会。”西瑟说,他重复道,“一定会的。” 可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肯定的话,只要想到明日就是永别,他便心如刀割。 他的手藏在了衣袖中,冰冷的金属因为体温而被熨热,崚嶒的棱角抵着掌心,让他像自虐一样按下去,更加的疼。 西瑟凝视着眼前的人,贪婪的用目光描摹着容颜,他知道自己看一眼,便少一眼,自此以后,永不相见。 胸膛中有无数的情愫在涌动,仿佛聚集在了火山口,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无数的问句在口边盘旋。 ——你知道了吗? ——你猜出来了吗? ——所以你才要悄悄的跑到洛兰去吗? 是真的只想要到领地里散一散心,还是想要逃避什么人? 他想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十分可怕,否则阿佳妮不会流露出了紧张,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可是西瑟却看到。 ——告诉她! ——说明白! ——带她走! 一声声在胸膛中激烈回荡,可下一刻,又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你疯了吗? ——她是你妹妹! ——想想你的帝国、你的子民! 截然相反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那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他仿佛站在了摇摇欲坠的大石头上,有无数只手伸出来,争先恐后的想要将他拉到无底深渊中去。 “哥哥?” 迟疑的声音打破了天人交战的状态,西瑟蓦地用力,金属刹那间掐入了他的掌心,一阵钝钝的疼。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是什么?”有一点点的好奇,却又不是那么的好奇。 “闭上眼睛。” 在他说完了那句话后,他明显的看到自己的妹妹愣了一下,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 那是在犹豫。 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而已。 ——不,西瑟,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的。 阿佳妮或许以为是什么暗示 思绪转到了此处,西瑟心中像是被锤了一下,悄无声息的叹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什么都不顾了,直接的问出来,可是下一刻,理智就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想闭眼那就不闭吧”西瑟说,“把手伸出来。” 阿佳妮还没有动。 “这也不可以?” 一只漂亮的手递到了他身前,洁白,纤细。 西瑟曾经无数次握着这只手,带着手的主人走过广场、湖畔、花园,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他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终于从袖中伸了出来。 蔷薇花栩栩如生,秘银在月下闪闪发光,仿佛有水波在其中流淌荡漾。 . 楚歌刹那间就愣住了。 那是蔷薇花戒指! 他刚刚回到翡冷翠的第一天、还处在昏迷中时,西瑟从他的手上褪下的戒指! 楚歌一度以为自己彻底的失去了,不可能再见到,却没有想到,西瑟竟然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 握着戒指的那只手比他宽大了很多,几乎能将他的一只手完全包裹在内。 西瑟轻轻地捧起了他的手,将蔷薇花戒指凑到了他的指尖。 夜风从窗外吹来。 时光仿佛都静止。 那一刻西瑟无声的凝视着蔷薇花戒,碧蓝色的眼瞳中升起了庄严与虔诚,他将戒指捏在指间,小心翼翼的对准了楚歌的食指,缓慢的推了上去。 直至指根。 他依旧抓着楚歌的手,无声的凝视着那枚戒指,看上去就像是下一刻就会落下一个亲吻,可最终不过是放开了手。 楚歌悄然抬头,正巧对上了西瑟复杂的眼神。 那里面的情绪太多让人难以读懂,可最终,被悉数掩盖。 西瑟轻声道:“还喜欢吗?”. ——啪!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就像是重物落到了地面。 西瑟霍然回头:“谁!” 不知道是谁藏在了那里,偷听了他与阿佳妮的对话,完整的想法在心中浮现出的刹那,西瑟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把那只卑劣的臭虫抓出来! 他立刻就朝着声源地冲过去,那一瞬间速度快到了极致,可那个人影根本没有躲,连逃离的意思都没有。 空气里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呕哑嘲哳,刺耳难听。 西瑟来到了那个人身前,猛地拧住了对方的胳膊,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与之同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是他的妹妹随之跟了过来,有一些吃惊。 “墨菲?” 灯光在那一刻悉数亮起,西瑟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 枝形吊灯照亮了整个寝宫。 西瑟一只手手掐着孩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孩子的下巴,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被禁锢的那个人会有多么的难受,可是墨菲一声都不吭。 “哥哥,快放开,他伤还没有好。” 楚歌催促着,但是西瑟并未立刻放开,他冷冷的盯了墨菲好一会儿。 “你就这样纵容你的奴隶?什么规矩都不教他?甚至都不追究他在这里偷听?” “他只是想过来找我而已。” 迎着西瑟怒意未退的目光,楚歌叹了一口气:“墨菲的嗓子被毁了,他已经说不了话了。” 第175章 act3·裂魂 ——哒哒。 ——哒哒。 ——哒哒。 轻快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不断响起, 一列车队在大道上如长蛇般排开, 两旁跟随的高头大马与装备精良的骑士,无不昭示着这一行队伍来头不简单。瞧那描金绘银的车厢、闪闪发亮的铠甲、沉重庞大的货物,这应当是哪个贵族出行。 而如果有人稍微细心一些, 仔细观察, 看到车厢上蔓生的荆棘徽章,便能够猜得出来,坐在里面的应当是王室的成员。 而只要联系一下最近的大事, 观察一下车队行驶的方向,那马车中的人究竟是谁,几乎不作他想。 那是帝国的小公主, 阿佳妮索恩,应着魔王使者的要求,前往遥远的北方去。 皇帝对外宣称, 小公主即将去和亲,当她成为憎恶之王的新娘后, 北方的战事自然而然就会消弭。 姑且不论这信誓旦旦的保证到底有几分真实性,但谁不知道, 从此等待小公主的,是艰难莫测的前途呢? 名为新娘,实为礼物,就这样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抛弃。 . 楚歌交叉着手坐在马车中央, 在不久之前的中央广场, 皇帝为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尊贵绝伦的陛下含着泪水将自己的小女儿送离, 尽管他的眼底并没有一丝真心实意,碧蓝色的眼睛里飘着浑浊的飞絮,恰恰与一旁的金发青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西瑟索恩看上去就像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打断皇帝的演讲,可最终他却无能为力,皇帝连召了几名技艺惊人的大剑师守在王储殿下左右,就预防着出现这样的意外。 皇帝终于念完了他的演讲词,对于四周激动、感慨、赞扬的目光十分满意,他昭告了所有的贵族、所有的平民、所有的士兵,公主殿下为了解决这场灾祸,自愿到北方去。 他巧妙地捏造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魔族入侵这一场祸事,其实是因为公主殿下而起。 非常棒的方法,把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小公主的身上去。 从此以后,如果在前往北方的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那恐怕楚歌自己都会被人们骂死。 “您满意了吗?”楚歌轻声问他。 在皇帝臃肿的脸庞上挤出了笑容、如慈父般伸手要抚摸过他长发的时候,微微的笑了一下: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的王权了。” 他轻轻地扭转了身体,巧妙的避开了皇帝的手,他看到纳塞索恩整张脸都抽搐在了一起,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惊疑。 于是也含着泪水,就像是不想要再看到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旋身离去。 . 楚歌知道自己没有错,皇帝的震惊证明了那个猜测—— 他知道阿佳妮索恩的真实身份。 他害怕阿佳妮索恩的存在会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王权、威胁到西瑟继承人的身份,所以决意要把他送到北方去。 而皇帝内心中所畏惧的 他低下了头去,拇指轻轻抚过了食指上的蔷薇花戒,在昨夜的月色里、当西瑟给他戴上了这枚戒指之后,有关于他自己的文字,就悄然变化—— 人物仍然是阿佳妮索恩,身份仍然是皇帝的公主、帝国的玫瑰。 然而在那之后,曾经的问号里,又多出来了新的一个头衔: 索恩家族的继承人。 ——而这个头衔,他从来都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楚歌甚至下意识的朝着西瑟确认,然而直到他离开,也没有见着西瑟发生变化。 索菲娅告诉他,这枚蔷薇花戒指,是蔷薇家族的信物。 可为什么,当他戴在了食指上之后,却成为了荆棘家族的继承人? 如此的奇怪,令人困惑不解。 楚歌再一次调出了相关的文字,他已经看过了一次: 物品蔷薇花戒 类型首饰 使用条件索恩家族的继承人 备注蔷薇家族的信物,经过教皇圣格里高列陛下的加持,堪以敌国的财富与世间最尊贵的身份我的孩子,你终于醒了吗? . 前言不接后语,如此的荒谬。 这枚戒指最后一次现世是在蔷薇公爵的手上,洛兰家族最后的传人在断头台上被砍下了头颅。 那个时候正是旧帝国与新纪元相接的时候,执掌帝国的正是屠夫。 在那之后这枚戒指就彻底的失去了下落,仿佛被掩埋在了历史重重地阴霾与尘埃里。 那么,阿佳妮索恩,一个迄今为止都还未成人的少年,他甚至还没有满十五岁,如何得知这枚数千年前戒指的下落? 更何况,明明是洛兰家族的信物,却成为了索恩家族的继承人。 又究竟是谁的孩子? . 楚歌百思不得其解,他完全不明白,这枚戒指告诉他的信息是什么。 索菲娅说是因为他的蔷薇花戒被取走了,所以他才没有想的起来,可如今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却依旧一无所知。 衣袖仿佛被扯了扯,他侧过了头去,是墨菲正看着他。 没有让这个孩子继续待在侍女们的马车,楚歌直接将他带在了自己身边,当车队离开了翡冷翠之后,他就让墨菲来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马车沿着宽阔的大道,不疾不徐的行驶,四周吹来了清爽的河风,带着略略湿润的水汽。 墨菲拿起了鹅毛笔,小心的写着: ——为什么我们不乘船呢? 他撩起了纱幔窗帘,正好露出了外界的景色,一片青青郁郁,满眼翠绿。 这个时候,顺着大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日涅河边,再往前走上一些时候,就会到达海德格尔山下、日涅河畔的码头。 船帆往来,络绎不绝。 楚歌曾经来过这里,尽管他自己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当他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在那个码头,格伦夏尔将他从船上带下,交给了西瑟。 而眼下,马车外守着的骑士,又变成了格伦夏尔。 他从恍惚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久,于是微笑着,摸了摸墨菲的脑袋:“你想坐船吗?” 墨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写道: ——我只是想,坐船更好一些。 表达的语焉不详,但楚歌大概还是明白他的意思,或许墨菲认为,坐船会受更少的颠簸。 他叹了一口气,说:“因为我们是去北方啊。” 墨菲咬唇。 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楚歌笑了起来:“如果乘船从日涅河到北方,是逆流而上的日涅河的源头就在北方的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一路流经而下,我们是在中游,而要去的地方在上游。” 拜那些被禁足的日子所赐,楚歌看了不少的书,尽管走马观花,但多多少少也记下来了一些。 鹅毛笔动了动,羊皮纸上再度浮现一行字: ——船开不上去?应,应该能的吧? 还没有等他答话,墨菲就又写道: ——可是您夏日里从洛兰归来的时候,也是乘船的啊? 洛兰在翡冷翠更南边的地方。 楚歌语塞。 那个时候,格伦夏尔就是带着阿佳妮乘船逆流而上。 没有借口解释为什么他们不乘船。 墨菲满眼疑惑,锲而不舍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另外还有一个潜藏的答案,楚歌是知道的,可是这个答案他却没有办法对墨菲说。 乘船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与更多出意外的可能,假如楚歌不管不顾寻觅时机朝着河中一跳,悄悄潜水,顺流而下,只要小心些,恐怕骑士们直到第二天船都开远了才会发现公主殿下的消失,这个时候,想要找起来就很困难了。 格伦夏尔带着他返程的时候照顾着他的身体,选择了坐船,但是在皇帝这里,显然要扼杀掉任何楚歌偷跑的可能性。 他却不想跟墨菲说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正是冥思苦想、找个什么借口的时候,系统踢了他一脚:“你傻了吗楚三岁,上游的河道更窄,船开不上去啊。” 楚歌:“” 是,是的呢! 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刚好可以完美糊弄过去墨菲,反正他也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 于是楚歌就这么解释了一番,在墨菲勉强终于接受了的目光中,松了一口气。他心想着墨菲这么问,说不定是看见了日涅河上的船只感到好奇,视线却不经意的扫过了羊皮纸上的一个词。 倏尔,一顿。 楚歌心中狐疑:“你知道我去了洛兰?” 而整个翡冷翠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皇帝对外公布的消息,是小公主重病、在殿内休养、久闭不出。 根本就不应该为他人所知晓! 车厢内,一片寂静。 墨菲咬住了嘴唇。 漆黑的眼瞳中出现了一种名为痛苦的情绪,渐渐转的黯然,他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安,就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鹅毛笔。 ——我听见子爵提起来的。 第176章 act3·裂魂 楚歌很快就明白了墨菲话语中的意思。 在阿佳妮索恩去往洛兰的那段时间, 皇帝依旧与他的宠臣在宫中寻欢作乐。尊贵的陛下勒令歌者毫无间歇的歌唱, 而他在那样一刻不停的美妙歌声中,享受与情人的欢愉。 而在意乱情迷的时候,难免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出口的话语。 那个时候, 墨菲的性命捏在席塞尔诺维奇的手里, 他只不过是诺维奇的一个卑贱奴隶,棕发蓝眸的子爵从来不将他放在心上,在他的认知里, 根本不觉得墨菲有可能会说出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墨菲竟然被人带走,不再是他的奴隶。 “都过去了。”楚歌说, “以后不要再想了。” 墨菲点了点头,把脑袋低了下去,楚歌思索着自己是否还要说一些安慰的话语,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外界的喧哗。 车队仍然在行驶, 然而与刚才只有马蹄、车轮声不同,他听到了响起的人声, 甚至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是谁? 沉稳的男声响起,相比以前的陌生,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熟悉,那是格伦夏尔, 首席宫廷骑士。 格伦夏尔在与那个少女交谈, 两个人之间似乎起了争执, 楚歌把那外面的话语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耳中,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是来找自己的。 于是他伸出手去,撩开了垂下的帘子:“是什么事情?” 那个少女听到了他的声音,如同久旱中人遭逢甘霖,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喜悦里。 楚歌就见到她眼睛微微一亮,大呼道:“殿下,我们小姐想要送您一程!” 怔愣不过一瞬,紧接着,感慨从心中升起。 楚歌微微的笑了一瞬,读到了他的文字,依旧如一无所知的问道:“她是?” 侍女飞快的说:“我是埃斯波西托家族的侍女,我们小姐是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 她的眼眸正正的看着楚歌,那其中似乎有难言的情绪一闪而过,但是紧接着,那样的神色就消失。 侍女小心翼翼道:“殿下,可以吗?” . 日涅河畔停靠着一艘轻快的帆船,在高高扬起的船帆上,绘制着一只美丽的天鹅,那是埃斯波西托家族的标志。 而这个时候,这个家族最受宠爱的少女已经走下了帆船,来到了楚歌所在的马车上。 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楚歌与她的见面仅限于那一晚的舞会上,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少女对王储超乎寻常的痴迷。 她拥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美丽的眼睛,穿着一身及地的白色长裙,下摆被侍女小心翼翼的托起,目不斜视的穿梭过了骑士的队伍。 楚歌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常见的蕾丝羽毛扇,而是一个精致小巧的手袋。 当她走上了马车,发现马车中并非一人、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时,眼神中明显有几分惊讶。而在她观察那个孩子的容貌、辨认出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后,惊讶就转变为了惊恐。 墨菲察觉到了这样的视线。 楚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抚。 大概在以前,墨菲也曾听到过,那一番和魔鬼相关的话语。 克里斯汀反应了过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神色或许有那么几分不当,于是立刻收敛了起来。 然而扫过了墨菲的眼神,却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复杂:“我听说殿下与诺维奇子爵起了冲突,只为了要走一个奴隶,还以为只不过是谣传,没有想到,您竟然如此宠爱他。” 楚歌说:“那又怎么样呢?” 总归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就算没有这件事情,皇帝依旧会找到其他借口,想方设法的把他送到北方的队伍里去。 克里斯汀摇了摇头:“殿下想要他就想要他吧,只要您能够感到开心。” 楚歌说:“我很开心。” “即便为此要到北方去,您也愿意吗?” . 马车中安静了那么一瞬。 片刻,楚歌声音悠悠响起:“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公主,魔王亲自点了公主的名字,于是我就前往北方仅此而已。” 克里斯汀定定的看着他,就像是想要判断他这一刻情绪的真假。 楚歌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微微的笑了一下:“你能在这个时候来送我,我也很开心谢谢你。” 克里斯汀咬住了嘴唇。 金发碧眼的少女看上去很是有几分犹豫,眼里有为难微微升起,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坐着的墨菲身上,又转了过来。 “殿下”克里斯汀说,就像是一个有秘密要分享的少女,“我有一些悄悄话要与您说,您可以让他先到马车外面去等着吗?” 话语落下的刹那,衣摆就紧了一瞬。 坐在他身边的墨菲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死死的攥在了手心里。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不妨碍的。” 小几隔开了他与克里斯汀,也遮蔽了一段视线,在克里斯汀看不到的地方,楚歌轻轻地拍了拍墨菲的手,把孩子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显然克里斯汀是并不愿意的。 楚歌叹气道:“他的嗓子被热炭烫坏了,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会说出去的。” 所以,大可以放心。 然而即便是这个样子,克里斯汀也显得极为为难:“不是这个,殿下,这些话,我只能跟您说。” 楚歌微微蹙眉。 这样可不是太好弄,有什么话一定要屏退所有人? 克里斯汀语气犹豫:“女孩子的悄悄话只能说给女孩子听,他,嗯,虽然是个孩子嗯,但是” 欲言又止。 还没有等的她吞吞吐吐的说完,墨菲就一下子挣开了楚歌的手,直起身体直接绕过了小几,噔噔噔的朝着马车外跑去。 楚歌:“!!!” 他连忙道:“格伦!” 守在外面的骑士长立刻驱马、伸手捞住了险些掉下马车的孩子。 他皱着眉头,要把墨菲朝着车厢里送,但孩子拼命地挣扎,朝着外面窜,一时间竟然僵持。 就在这个时候克里斯汀回过了身去,低下身体凑近了墨菲,嘴唇动了动。 似乎有音节吐出,然而这么近的距离,楚歌竟没有听清。 他原本要自己过去,但不知道是有什么奇特的魔法,那句话竟让墨菲停止了挣扎。 紧接着,克里斯汀直起身体,直视着格伦夏尔:“骑士长大人,我和公主殿下有女孩子的悄悄话要说,你和你的骑士们可千万不要偷听。” 格伦夏尔:“” 宫廷骑士:“” 褐发棕眸的骑士语气硬邦邦的:“埃斯波西托小姐,您已经耽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我们” 金发碧眼的少女泪眼盈盈,泫然欲泣:“拜托了,看在姑母的份儿上,让我再多说一会儿话吧,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格伦夏尔顿时卡住。他心中仿佛天人交战,可之前酝酿好的要驱逐的话迟迟没有说得出来。 克里斯汀飞快的捕捉到了他软化的态度,于是立刻收起了先前的泪珠,她直起身板就像一名高贵的淑女。 她像是之前并没有对着格伦夏尔说那番话,又恢复到了一开始骄矜的状态。 “站的这么近,即便是不小心听到了,那也是偷听。” 格伦夏尔顿时郁卒无比,为了证明骑士团都是光荣的、正义的好骑士,也为着先前的柔弱的祈求,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他挥手让守着的所有骑士都朝着外侧退去,在十五米远的地方形成了包围圈。 见到这样的场景,克里斯汀终于满意,楚歌连忙开口,让格伦夏尔把墨菲带到索菲娅那里,那样他也更加放心。 . 片刻,四野清寂。 马车门被关上了,连车窗都被关上,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了开去,唯有抽开罩布后悬着的明珠,照亮了车内的一片天地。 下一刻,克里斯汀就立刻扑了过来,把精致的手袋放到了小几上。 紧接着,少女反手伸向了背部的长裙拉链。 ——嘶啦! 楚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懵逼:“克里斯汀,你,你” 搞什么鬼,怎么一言不合就在他面前脱起裙子来了,他虽然顶着个公主的身份但是货真价实的不是女孩子啊啊啊!!! 克里斯汀根本顾不上,飞快的说:“您还在等什么,快点呀,时间没多少了,快点把裙子脱下来!” 楚歌:“!!!” 克里斯汀仿佛什么地方被卡住了,立刻朝着他跑来,背过了身体,催促道:“我拉不下来了,快帮我拉一下。” 她生有一头茂密的金色长发,被发带扎起,大概是有那么几根飘了出来,卡到了裙子的拉链里。 楚歌摇摇欲坠,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冲击,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克里斯汀。” 少女背对着他:“你穿上我的衣服,我换上你的,我代替你到北方去。” 第177章 act3·裂魂 楚歌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开什么玩笑, 克里斯汀!” 等待的时候,察觉到他的手上并没有动作,金发少女立刻回过了身来, 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我没有开玩笑, 阿佳妮。” 偌大的车厢内,只听得到她响起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十分清晰的落入了楚歌的耳膜里。 “嘘,格伦把人都喊到边上去了,隔得很远, 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现在在说什么的来之前我就已经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你看,这是我特意去买来的炼金药剂,一共有两瓶, 你一瓶我一瓶等会儿我们交换着喝下,能够改变外貌, 虽然维持不了很久,但四五个钟头已经差不多够了。” “你看见我坐着来的船了吗, 阿佳妮?那船上没有什么别的标志,只要把船帆换下去就好了,谁也不会认得出来从这个地方顺流而下,可以在日涅河上行驶出很远, 你可以坐着船一直开到洛兰去, 也可以选择在中途的什么地方就下船, 他们抓不到你的。” 她急促的说着,从手袋里掏出来了两只水晶玻璃瓶,显然就是弥足珍贵的炼金药剂,而那里边甚至还有很多的东西,硬封皮、里边儿像羊皮纸一样的——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身份文书,是一个普通人,平民,一点儿都不引人注意埃斯波西托家族里这样的文书有很多,你可以拿着这份文书到埃斯波西托的领地上去。” “啊呀,还有金钱,我忘记装金币了!” 少女看着手袋里不小心落出来的袋子,脸上充满了懊恼的情绪,她只顾着选一些价值够高的玩意儿,比如钻石、珍珠与宝石,却忘记了装上通行的金币。 楚歌看着她那样无比懊恼的面容,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某种温和的情绪,微微带着疑惑的说:“可是我要金币也没有用呀你准备的是平民的身份文书,平民怎么会用金币呢?” 大概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克里斯汀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楚歌微微笑了一下。 她本来就是家世高贵、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不食人间疾苦也很是正常。 克里斯汀迟疑的说:“那我应该准备什么?银币,铜币” 楚歌点了点头。 克里斯汀懊恼的抓了一把头发:“那也没有办法了,你找个典当行,把这些钻石宝石都典当了吧啊呀,不对,茜茜跟着我一起来的,就是我的侍女,刚才来找你的,你可以问她,她会给你准备好。” 楚歌凝视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少女,柔声道:“那茜茜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吗?” 克里斯汀点了点头。 楚歌心中微微叹息。 难怪那个时候,侍女是那样的眼神,仿佛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却又硬生生的克制下去。 不知道她在朝着楚歌说话、请求着公主与自己小姐见面的时候,心中是如何煎熬的情绪。 楚歌说:“我不认识她,要见她还得你自己去。” 克里斯汀看上去焦虑极了,忙的嘴角都要起泡:“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刚才在外面,来找你的那个人呀,她就是茜茜,如果有什么我忘了,你记得跟她说,她一定会安排好的。” 楚歌摇头:“可是我还是不认识她,克里斯汀,你去告诉她吧。” 克里斯汀一咬牙:“好,我去。” 楚歌道:“告诉她,你已经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什么安排都不用做了。” “好” 习惯性的答应下来的,突然意识到他话语里说了什么,克里斯汀当时就一呆。 她浅蓝色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什么叫做安排都不用做了!” 楚歌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少女,声音柔和:“就是说,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克里斯汀,但是” 他摇了摇头。 所有余下的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克里斯汀吃惊极了,看上去就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答复:“为什么呀?” 楚歌道:“那你为什么又想代替我呢,克里斯汀。” 少女抿了抿嘴唇,说:“因为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到北方去,据说那个魔王非常非常的可怕。”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奇诡的传说,显然是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不害怕吗?” 克里斯汀咬唇,嘴硬道:“一点都不害怕。” 楚歌凝视着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空气在那一瞬间陷入了静默,两端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目光扫过了少女像花朵一样娇美的面容,楚歌柔声道:“回去吧,克里斯汀,就当你这一趟没有来过。” 克里斯汀愣了一下,拼命的摇头:“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楚歌心中苦笑不已。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少女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代替他,前方北方? 这其中有多么大的危险性,难道她却不知道?! “你的父亲知道吗?” 克里斯汀顿时卡壳。 楚歌想起来她的家中似乎没有兄长,但是刚才克里斯汀对格伦夏尔说话时提到了姑母:“格伦知道,你求着他要说悄悄话,实际上是为了这么一件冒险的事情吗?” 克里斯汀不说话。 “这并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克里斯汀。”楚歌很是耐心的说,他决意要掰回来小姑娘的这个想法。 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据说刚刚才举行了成人礼,放在楚歌自己生活的年代里,就还是扎着马尾、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求学的孩子。 “如果我们当真交换了,那么或早或晚,格伦都会发现,他一定会传书回去,禀报父亲”想起了这位陛下的德行儿,楚歌心中冷笑了一声,面色却并不显露:“陛下一定会责罚你,还有你的兄长、你的父亲想想你的家族,克里斯汀,你难道忍心埃斯波西托家族的荣光蒙尘?” 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克里斯汀死死地看着他,浅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水雾渐渐弥漫起。 “然后也会到处寻找我你既然拿来了炼金药剂,那么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有血缘魔法,陛下可以通过这种魔法找到我,虽然会大费周章,消耗很长的时间,但是,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而且你不要忘记了憎恶之王北方魔族的入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承受不起他的怒火。” 最后的最后,楚歌怜惜的看着她,道:“而且,你舍得哥哥吗?” 那句话仿佛戳碎了克里斯汀心中的某种克制。 ——啪嗒。 她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可是殿下他,也舍不得你啊。” 一刹那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少女的声音微微发颤,那几乎都是语无伦次的了:“宫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诺维奇在捣鬼,挑拨关系,把陛下给蒙蔽了陛下的本意一定不会是让你去北方的,阿佳妮,他只是被诺维奇那个小人给骗了,他一定会从贵族中选人,送给魔王的。” “我就是很好的一个选择。”克里斯汀说,“只要说我是染了头发就可以了,我们的眼睛都是蓝色的,魔王不会认得出来,我会稳住格伦,他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帮我瞒下,不会告诉陛下的。” “只要我们交换” “那你呢。”楚歌轻声问道,“就算你能够说服格伦,那你自己怎么办呢,你未来可是要做皇后的呀” 不会有人比克里斯汀更靠近那个位置的了。 比她身份高的人没有她的美貌,而有她美貌的人又注定不可能与西瑟在一起。 而且在八卦中楚歌曾经听到了一些消息,他说:“父亲很中意你作为哥哥未来的妻子。” 克里斯汀摇头:“可是他的心里并没有我。” “我爱着他,但是他并不爱我,这样的婚姻,要来又有什么意思生下一个继承人,各找各的情人,各玩各的花样,我不想这么冷冰冰的过下去,我宁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克里斯汀看着他,浅蓝色的眼眸里有种近乎于疯狂的认真,“比如这个时候,代替你,到北方去。” “阿佳妮,我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高大善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爱我,没有关系,但是我要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你也会记得我的,是吗?” 在那样慷忾的话语之后,她的语气终于低了下去,转为了黯然:“我也不想看到他难过呀。” . 楚歌当真是很久、很久,都不曾见过这样傻的人了,一时间,心里竟然有微微的酸楚。 他想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多么的善变、又会有多么的健忘,即便这个时候顾念着你的恩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的抛诸脑后。时间,总是最为无情。 而他怀着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根本无法面对这样骄傲而勇敢的克里斯汀。 第178章 act3·裂魂 “难过只是一时, 很快就会被遗忘就算他现在心里再难受, 也要面对明天的太阳。” “还有诺维奇”克里斯汀神色怔怔。 “是。”楚歌点头,语带铿锵,“还有北方的魔族。” 可是魔王, 难道不是已经索取公主作为他的新娘? 可是皇帝, 难道不是说可以通过这样换取北方的安宁? 他对着所有的贵族,都是这样子暗示,在广场之上, 慷慨激昂。 ——不,不是这样的。 楚歌朝着她摇头。 “那些都是用来骗人的谎话而已,魔族的胃口不会因为一个公主而收敛, 它们想得到的,是肥沃的土地,丰饶的物产, 优渥的环境。而这些,遥远的 、寒冷的、贫瘠的北方, 都不可能得到。用绥靖换来的和平只不过一时,不可能永久, 只有依靠武力” 克里斯汀神色约微濛濛,那其中有一些词语她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听懂楚歌的话语。 “那为什么你还要去?”她始终执着在这一个问题上,不肯放弃。 “因为假如我不去, 那么这一刻的安宁也没有了。” 也或许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什么安宁与和平。 克里斯站在小几前, 似懂而非懂, 然而从楚歌的语气中,渐渐明白了过来,那大概是自己的提议,被彻底的拒绝了。 “阿佳妮” 楚歌凝视着身前娇艳绝伦的少女,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听着,克里斯汀,如果你还能接受那样的生活,那么就回到翡冷翠去,等待和西瑟的婚礼,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位高贵的皇后。如果你不再能接受,那么就放弃他,找一个能令你感到快乐的人。” 金发碧眼的少女在摇头,那看上去她两个选择都不想要接受。 跟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亦或是跟爱自己的人度过余生哪一个都不能够令她开心。 楚歌微微笑了一下:“或者谁都不选,当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女大公?” 玩笑一样的话语,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 不远的地方,遥遥的传来了马蹄声响,像是有人在靠近,又蓦地收住了马缰。 “克里斯汀”格伦夏尔喊道,“你说完了吗,时间已经很晚了。” 被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厢中,两双蓝色的眼睛相凝望。 桌上,还搁着水晶玻璃瓶,宝石,黄金,珍珠 已经来不及了。 在格伦夏尔前来催促的当下,就算是他们想要再交换,也已经来不及了。 “再等等!求求你了,格伦!” 克里斯汀一声恳求,成功的让格伦夏尔叹了一口气,再度退到先前的位置。 而这个时候,克里斯汀依旧看着楚歌。 “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决定去北方,嫁给憎恶之王吗?” 在楚歌点头的动作中,她得到了答案。 克里斯汀难过的低下了头去,她的手指在小几上胡乱的挥着,把珍珠、黄金、宝石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一股脑儿的扔进了手袋里。 “你不要害怕。”克里斯汀说,尽管这个词语让楚歌啼笑皆非。 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楚歌,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拍着,在那个时候,仿佛一瞬间成长了般,如同一个成年人:“我一定会劝西瑟殿下振作,踏平魔族。” 楚歌:“” 他被这样的异想天开弄得哭笑不得,却又难以忽视克里斯汀的一片心意,于是点了点头。 克里斯汀收拾好了东西,浅蓝色的眼睛里仍旧带着水雾,却几乎已经散去。 她拿起了手袋,却把两只装着炼金药剂的玻璃小瓶留在那里,仿佛是要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还有什么,我能够替你做的吗?” 河风顺着水面,遥遥的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气。 楚歌心中一动,他低声道:“的确还有一件。” . 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毫不意外的在克里斯汀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 金发碧眼的少女咬住了嘴唇,似乎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想要拜托她去做的事情。 “为什么?” “我承诺过他的。” 那一个词语让克里斯汀更加震惊。 “承诺?我的天呐”她看上去就像是要昏厥,“你是他的主人,他应该完全服从于你,为什么你会向他承诺呀?” “大概太可怜了吧。” “可是,他是你的奴隶,哪怕是为了你而死,那也是应该的。” 克里斯汀满脸的疑惑。 那是观念上的差异,来自于两个世界观截然不同的个体,并不会因为某一刻的契合而消失。 楚歌无法扭转克里斯汀的观念,他也无力去扭转克里斯汀的观念。 那大概是他眼里的无力与倦意太过于明显,让克里斯汀讷讷:“是我说错了吗你很宠爱他,所以才承诺他的是吗。” 看得出来她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于是找出了一大堆曾经存在的例子,贵族与奴隶,或者卑微的贱民。 然而在这样的关系中,最为有名、也最为众多底层人物所向往的的,毫无疑问,就是皇帝如今的的宠臣,席塞尔诺维奇。 于是连找例子找借口都不可以了。 楚歌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没有那些复杂的原因,克里斯汀,我只是想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再遭受意外。” 克里斯汀神色渐渐明白过来,她想起自己刚刚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经受不起长途跋涉,而我又不放心把他留在翡冷翠。” “所以,只能够拜托你了。” . 马车停留在宽阔的大道上,掩映在萋萋的草木中。 而不远处的日涅河上,帆船离开了码头,渐行渐远。 金发碧眼的少女站在船头,她的身影终于渐渐淡去,成为了天边的一个远影。 “从这里顺流直下,到洛兰,大概要多长的时间?” 格伦夏尔顿时神经告警,面色绷紧,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楚歌原本不过是无意识问出了口,心里并没有想着要立刻得到答案,然而从褐发骑士紧张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十分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殿下。”格伦夏尔语气严肃,“让您与埃斯波西托小姐说一会儿话已经违反了陛下的命令,希望您不要考虑逃跑的事情。” 楚歌无奈道:“我只不过是随意问问。” 褐发骑士不语,那样子看上去就像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身体甚至上前了一步,横亘在楚歌与日涅河间。 楚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回过了身去,在索菲娅的搀扶里,踏上了马车。 再从车窗里朝着日涅河畔望去的时候,帆船的影子,已经彻彻底底的远去了。 马蹄声再度响起,身体陷入了熟悉的颠簸之中,昭示着他们再一次踏上了行程。 而车厢里仿佛还回荡着金发少女的话语,还有她坚定的神情,即便一开始心中存着疑惑,可最后她还是应下了这一场托付,许下了郑重的诺言。 马车四壁,搁着柔软的垫子,空空荡荡,却再也不见那个瘦弱伶仃的身影。 楚歌出了一会儿神,终于道:“我刚才在想,她根本就不应该把时间消耗在西瑟身上,她值得更好的。” 系统说:“谁,你吗?” 楚歌采取统子的经典动作,踢了它一脚。 于是系统终于收起了满嘴的开火车胡跑:“你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用其他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作为一名王储,他已经在自己的范围限度内做到了最好。” 楚歌:“是吗?” 西瑟对阿佳妮太好,而对其他人就未免太过于无情。 那个时候在宴会上,如此的不假辞色。 楚歌心里并不太希望当克里斯汀回到翡冷翠后,依旧放不下对西瑟的一腔爱恋,但他也知道,这并不能为他而左右。 系统幽幽的说:“真的很不错了,想想一言不合就囚禁、金笼、镣铐,搞了个替身剥夺你身份把你关在小黑屋里的姬秦。” 楚歌:“” 有毒吧这是,敢情全靠同行衬托的啊?! . 走过了农田,跨过了河流,绕过了山脚,霞光绚烂,笼在远方,飞鸟啼鸣,归于山林。 天色渐渐暗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黑下来。 这时候,已经不适合继续赶路了。 因为白天耽搁了一些时候,是以并未走到原定的小镇,骑士们在商讨之后,最后决定在路旁寻找一处宽阔的空地,安营扎寨。 楚歌被索菲娅扶着下来,坐到了篝火边,侍女害怕他等的无聊,甚至贴心的递上了一本吟游诗人荒野故事集。前面的故事已经读过,他翻到了簇新的一页,进入崭新的故事,随口道:“墨菲呢,怎么还没来?” 四周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索菲娅轻声说:“殿下,您忘了吗,您拜托埃斯波西托小姐,保护他到洛兰去了。” 第179章 act3·裂魂 按在书页上的手指重了一瞬, 旋即, 轻轻地跳起来了。 “喔”口里无意识的应着,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的是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 楚歌才反应了过来, 是呀,他拜托克里斯汀,保护墨菲到洛兰去了。 他没有答应克里斯汀的建议, 而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另外一个请求。 ——乘船把墨菲送到洛兰。 这是楚歌还在翡冷翠的时候就思考过的事情,因为克里斯汀的出现而更早一步的提上了日程。他把墨菲带离了翡冷翠, 但从来都没有存过将他一路带到北方去的念头。 那个时候,在马车里,孩子小声的问他, 为什么要坐马车而不是乘船,于是他心里的计划就稍微调整了一点, 划掉了马车,而是盘算着日后在哪个繁华的码头令人护送墨菲南下, 却在今日刚刚好,遇到了克里斯汀。 如若天意注定。 比他预计中的时间早了许多,但也不是太早,楚歌曾想过把墨菲留在身边, 直到所有伤势彻底痊愈了再送他离开, 但以后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想要拜托同行的骑士, 可以想象其中的麻烦,倒还不如就请求克里斯汀。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索菲娅点点头:“文书,推荐信,金币;还有日常的衣物、用具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殿下将离开翡冷翠时,就准备了一应物品,那个时候,能够用得上的也给墨菲准备了一份。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 火星哔哔啵啵,从燃烧的木柴上跃出,而他坐在一旁,神思不属。 装订精美的荒野故事集被拿在了手上,稳当的握着,可投上去的目光却有一些恍惚,像是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此处。 一声问询,打破了他的恍惚。 “殿下,您真的放心埃斯波西托小姐送他到洛兰去吗?” 是索菲娅在问他,侍女一手操持这其中的事宜,当楚歌与克里斯汀说定、前往另一架马车去看墨菲的时候,孩子甚至睡着了,还没有醒。 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苏醒过来了,楚歌令侍女给他喂了舒缓精神、有助睡眠的药剂。 楚歌合起了手中的荒野故事集,点了点头:“克里斯汀答应了我,她就一定会完成承诺。” 很有一部分贵族对于承诺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而金发碧眼的少女大抵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您事先都没有通知他。” 楚歌捏紧手指:“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那他愿意到洛兰去吗?” “当然是愿意的。” 回答是这样回答的,然而话语刚刚出了口,自己就怔愣了一瞬。 楚歌慢慢的想起来,自己很早就已经提出过这个建议了,送墨菲去洛兰,读书或者是伪装成常人都随他,可是墨菲一直都没有给他答复,不是没有听到,就是咿咿呀呀的嗓子疼。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拖着,拖着,终于到了今日。 翡冷翠那么多的折磨,而北方的前途又是如此的艰险莫测。 唯有洛兰,风光宜人,四季如春。 应当是愿意的吧。 索菲娅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被楚歌逮了个正着。 “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时节的楚歌显得特别的冷酷无情,“我不会让他跟着到北方去。” 系统说:“楚三岁你专制高压你不通情理你独断专行!” 楚歌踢了他一脚:“你可别无理取闹了吧统子!” 索菲娅说:“可是,可是” 楚歌乜斜了她一眼:“可是什么呀可是,索菲娅,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啊?” 索菲娅小声说:“这,这不是您也在关心他么。” 楚歌:“” 他说不出话来。 在他拿到了荒野故事集的时候,他甚至第一个反应就是墨菲在哪里,在过去养病、陪伴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经养成了读故事的习惯。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婆娑的树影之后,除却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骑士们分散开来守在了火堆旁,他们搭建好了帐篷,堆好篝火,煮起了羹汤。 目光沿着骑士的身影,一个一个的扫过去,文字不断的浮现,楚歌赫然发现,这其中很有一些老面孔。 ——这正是把阿佳妮从洛兰带回来的那一群人。 或许是那一路上,阿佳妮曾经无数次尝试过逃跑、又无数次的失败,以至于这一次的护送,无不是严防死守。 当楚歌的目光转过去的时候,被他扫到的骑士会立刻低下头,不与他做任何的目光接触。 而当楚歌从篝火边站起身的时候,立刻,就会有数十道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轻薄的蛛丝,黏在了他的身上。 被这样的看着,什么胃口和食欲都要没有了。 楚歌草草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他拉上了帘幕,隔断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了所有的视线与防备。 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犯人。 可不正是一个犯人么,所有人都在害怕,害怕他会逃跑。 恐怕白天的那个时候,就算他跟克里斯汀交换了,也很快就会被发现吧。 “什么时候了?”楚歌问。 “大概晚上八点的样子。”系统看了看精准的时刻表。 八点了。 距离白天克里斯汀离开,大概也已经有了八九个钟头,这个时间,墨菲也应该醒了。 不再是颠簸的马车、鬼影簌簌的树林,在日涅河上、温暖的船舱中。 然后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变了。 楚歌无意识的拨弄着手上的戒指,靠在帐篷的一角,翻来覆去,过了许久他才回过了神来。 系统瞅着他说:“你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独裁大家长哦。” 楚歌难得的心虚了一小会儿,说:“那咋办啊,时间又不等人,他当时在睡觉我没法跟他商量啊。” 系统说:“那是谁又吩咐了索菲娅给他吃安神助眠的药剂的呢?” 楚歌说:“医生。” 系统:“!!!” 它简直为了宿主的厚颜无耻而震惊! 帐篷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打破沉默的还是楚歌:“他没必要跟着去北方,本来就计划好了,要把他送去洛兰。克里斯汀只是把这个时间点提前了” 系统“哦”了一声。 “我只是想他能够正常的生活,如果不喜欢洛兰,那去埃斯波西托家族的领地也可以。” 楚歌慢慢的说着,情绪渐渐低落了下来。 并不仅仅是墨菲,所有的侍女,乃至于骑士,楚歌都不希望他们跟着自己一路走到北方去。 前途多艰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侍女们也就罢了,骑士对他严防死守至此,又怎么会答应他的请求。 恐怕楚歌就算自己宣布,绝对不会逃跑,也不会被相信。 那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直白的、隐晦的目光,一缕缕朝着他 等等! 楚歌一怔:“我怎么感觉出来的,那么多的目光?” 在平日里被人注视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然而那个时候,感觉从来都不像刚才那样明显。 他甚至感觉到了来自于左后方、大道对侧、树林深处的一道,而还有更隐晦的,来自于正前方伏地的草丛里。 系统说:“我猜是心理作用?” 楚歌飞起一脚,可怜的数据终于开始正经的回答:“那就是你的感知能力加强了。” 变得更加的敏锐了。 .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楚歌心中有一点儿怀疑,他站起身,走到了帐篷前,伸手拉开了帷幕。 仿佛就在一瞬间。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出现了,树梢上,正前方,斜刺里,都投来了隐晦的视线。 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有。 那是潜伏在暗处的骑士,身影隐入了夜色中,唯有投注的目光,暴露了他们的藏匿地。 就在这一刻,索菲娅从篝火边站起来,匆匆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殿下,怎么了?” “我有一些渴。”那些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一直锁定着他,直到他接过了水壶,再一次走入了帐篷里,才被隔绝在外。 楚歌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着热水,回忆着刚才的感觉。 这就是被他所遗忘掉的吗? 阿佳妮想要去洛兰寻找的,还有什么? 楚歌低下了头去,看着左手食指上、套着的那一只蔷薇花戒。 所有的一切变化,都在这一枚戒指出现后产生。 他闭上了眼睛,静下心去,双手随意的交叠在了一起。 拇指轻轻地按着蔷薇花瓣。 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然而感官仿佛超脱了这一片窄小的帐篷。 他听到了夜风吹拂过树叶、带起的扑扑簌簌的声响,听到了柴火燃烧,哔哔啵啵四溅的火星,他听到了远方的话,凝重之极: “如果公主想要离开,强行动手怎么办?” “没人能拦下她的。” 第180章 act3·裂魂 “如果公主殿下想要离开, 当真强行动手怎么办?” 话语极轻, 却带着说不出的心忧与焦虑,“她刚才已经都走出了帐篷,不知道怎么又回去了!” 陌生的声音, 应当是宫廷骑士当中的一名。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迟迟的没有人应答, 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烦躁的寂静,唯有不远处的战马,时不时的嘶鸣。 骑士终于忍不住:“你倒是说句话啊, 格伦!” 片刻。 “他不会的。”低沉的声音,回答简短至极。 那名骑士立刻就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忘记了在洛兰的时候我的天啊!”他打了一个冷颤, 似乎想起了某段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可怕的记忆。 “如果殿下要离开,今天上午, 她就已经离开了。” 日涅河畔,克里斯汀埃斯波西托的造访, 金发碧眼的少女最终乘船离去,只带走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奴隶—— 楚歌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埃斯波西托小姐?”骑士有一些疑惑, 终于恍然大悟过来,想起了那条离去的帆船。他仍然并不赞同领头人的判断,反驳道:“那或许是因为当时才刚刚出翡冷翠,被抓到的危险性太高, 她要找一个更好的时机” “现在也离翡冷翠很近的。”说话的是另外的骑士, 不耐的打断了先前的人, “好了,辛格尔,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你被一个少女打败耿耿于怀,但这并不是怀疑的理由。” 一声重重的粗气,辛格尔胸膛剧烈起伏。 “我也觉得殿下不会的呀”这一次是清亮的少年音,“翡冷翠是翡冷翠,北方是北方,殿下不愿意回翡冷翠,但是不见得也拒绝去北方呀?” “不见得?去北方能做什么,当一个礼物,被送给憎恶之王。塞斯克,你竟然说,不见得拒绝去北方,老天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骑士们陷入了激烈的争执,关于此行路上所保护的对象。 一部分人坚持着公主会强行离开的观点,另一部分人却觉得公主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争执的是那样的情真意切,从头到尾好像都忽视了一个事实。 阿佳妮索恩,一个娇娇柔柔、轻轻软软的少女,容貌姣美、身段纤细,柔弱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如何能够逃得出这么多骑士的保护。 那样的争执,就像他们的脑子里原本就有了预设,对于少女能够做到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似乎一声嗤笑,是辛格尔,他开口又想要说什么话。 然而那一刻,立即有个声音打断了他:“辛格尔!” 是骑士之首,格伦夏尔! 骑士们的争执停止了,他们默契的停了下来,等待领头人的决定。 “这件事,到此为止。” . 争吵与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时间,唯有摇曳声、哔啵声、摩挲声、嘶鸣声来自大自然的天籁。 仿佛那场争吵并未曾发生。 然而帐篷之内,楚歌惊疑不定。 那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的回想着骑士们的话,一句一句的回忆,一个词一个词的掰开,他终于确定了他们的态度,终于捕捉到了其中一方人所秉持的意思: 如果阿佳妮想要离开,那么没有人能够拦下她。 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 楚歌低下了头去,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帘幕被拉上了,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可是也不妨碍他看清。 柔弱,纤细,不堪一击。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在骑士们的话语里,可以打败他们的同伴之一,辛格尔? 别开玩笑了,他想,连三岁的小朋友都不会信。 但感知敏锐的提升已经如此清晰的展现,就比如说,他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本不应该听到的争执。 楚歌相信骑士们绝对会闭着自己,事实上那声音非常的轻,可还是被他捕捉到。 他双手交握,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用秘银打造的蔷薇花戒。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他得到了这一枚戒指后产生。 而当阿佳妮回到翡冷翠的时候,他的戒指被西瑟悄悄地拿走了。 他依稀还记得那段时间,手脚里超乎寻常的发软,就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了身体虚弱。 系统说:“你直接说他们为了把你带回去下药不就得了。” 楚歌:“” 这样说起来并不是那样的好听耶。 若非如此,不然怎么解释,在船上的时候,阿佳妮一直都在昏睡。 楚歌对此没有一点儿印象。 “我感觉我的人设似乎变成了暴力萝莉。” “楚三岁,你都这么自然的给自己变性了吗?” 楚歌:“” 在他抄起鞋拔子打人之前系统立刻改口:“挺好的,这不是跟魔王拼命都有底气了吗?当什么被拯救的公主,当你自己的勇者啊。”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我发现你,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棒的建议,甚至隐隐透出了完成任务的曙光。 接近魔王,杀掉他—— 可是最起码的,连这枚戒指怎么使用,他都还没有弄清。 . 黎明时分。 林间散落了薄薄雾气,若有若无,像一条柔软的白色丝带,缠绕上了翡翠一般的绿叶枝林。当从睡梦中转醒、从帐篷中走出来后,迎面而来的晨风激的人一个冷颤。 太阳已经升起,而林间,依旧有化不去的寒意。 楚歌以为自己已经醒的足够早,然而早起的骑士已经从溪边走了一个来回,他们用容器盛来了清澈的溪水,架在篝火上烧开,以供公主殿下使用。 当他缓缓朝着林后走去时,立刻,就有数道潜藏的视线黏了过来。 前方,一个褐发骑士拦在了他的身前:“殿下,你去哪儿?” 口气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善意,但是看着颅顶上浮起来的文字,大概也就能猜得出缘由。 这个褐发褐眸、身材高大的骑士,正是辛格尔。 楚歌看着他,看着这名曾经被阿佳妮打倒过的骑士,两人的身高差距实在是太大,让他如果想要平视对方,就不得不仰着头。 他讨厌这样的姿势,尤其是在对方来者不善的情况下。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并没有答案,而他忘记了,想要问也没有办法问得出来。 然而或许可以做一些试探。 于是他不曾开口,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是冷的,就像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这样子迟早是要被套麻袋打一顿的。” 楚歌:“闭嘴!” . 他不曾说话,只是沉默的站着,姿态冷漠,然而这个样子,却像是给了辛格尔无限的压力。 褐发骑士连呼吸都渐渐僵硬,手指捏的死紧,额角上青筋暴出,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不会活动的木偶。 他死死的看着楚歌,如临大敌。 ——就好像当真曾经有一番屈辱的回忆。 . 这已经足够楚歌做出判断了,也让他没有了在这里跟辛格尔玩大眼瞪小眼的兴趣。 他再也不看眼前的褐发骑士,就好像辛格尔只不过是一个木头桩子,直接转身,像是把辛格尔当成了空气一般,要绕过他朝着林间走去。 然而那个动作却像是牵动了辛格尔某一根敏感的神经,让他猝然惊醒,骑士蓦地伸出手,直直要抓住楚歌。 楚歌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要避开他的手。 下一刻。“殿下!” 尖利的呼唤,划过了整个林间。 楚歌踉跄后退,身体摇晃,险些栽倒在地。 一双手千钧一发之际伸出,险而又险的扶住了他,那是侍女索菲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 身体踉踉跄跄,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这个时候才止住了势头。 那一下的力道他完全吃不住,差点砸在了地上,仓促之间又吸入了冷空气,倒灌入了喉咙。楚歌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下都像是牵动了肺腑,咳得惊天动地。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侍女、骑士飞快的朝着这一方靠近,围拢。 “你刚才做什么!”索菲娅怒目而视,看着辛格尔。 而这个时候,罪魁祸首呆立在了原地。 辛格尔低头,怔怔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又抬起头看了看被匆匆扶住的楚歌,他看着被侍女扶住、踉踉跄跄的身影,满眼的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公主殿下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 . 薄雾弥漫的林间,不闻鸟鸣,只有剧烈的咳嗽声。 所有人都赶了过来,看着正中央对峙站着的两方人,其中被侍女扶住的那位,脸色苍白,纤细柔弱。 如果这个时候一定要找出什么词语用以形容,那么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 弱不禁风。 “出什么事了?”一声询问,嗓音低沉。 听闻的刹那,骑士们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的退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而索菲娅回过了头,确认来人。 “格伦夏尔!” 侍女直接喊出了骑士长的大名,没有带任何的尊称,毫无意外得到了周遭无数枚怒视,可是他丝毫都不在意,大声说道:“骑士长大人,来看一看你的属下吧,这就是你们的美德吗?不谦卑,不怜悯,毫不顾忌准则与法度没有得到回应,竟然直接动手!”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步履匆匆,他走到了包围圈里,终于看清了这一刻的场景,在侍女激烈的指控中,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格尔推搡了公主一把,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可是,怎么会? 以公主殿下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被推得栽倒,更有可能的是辛格尔自取其辱。 他目光中有无限疑惑,千言万语,最终正正对上了蔚蓝色的眼睛。 小公主冷冷的说:“这不都是你做的好事吗?” 第181章 act3·裂魂 那样的指责让褐发棕眸的骑士长一片愕然, 他从没有想到, 有一天竟会从小公主处收到如此的指责。 他对上了那双蔚蓝的眸子,像是维琴察的湖水,却是二月春风未至的时候, 天寒地冻, 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那样的眼神让他的心都冷了,然而还不是最可怕的。 下一刻,公主殿下就转过了头去, 像是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无人所知处,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手指攥紧,骨节分明, 青筋暴起。 “夏尔大人”有人讷讷的喊他。 格伦夏尔面色未动,凝望着公主被侍女搀扶着离开的身影,终于道:“辛格尔, 自己去领罚。” 辛格尔并不敢反驳一句。 他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即便是听见了骑士长的决定, 也没有回过神来,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 终于讷讷的点头,沉默的下去,接受责罚。 而此刻。 旭日初升,朝露未退。 白雾在山间弥漫, 带着一股不化的寒气, 小公主被侍女扶着, 坐在了一夜未熄的篝火边。 大概是赶路劳累、昨晚没有休息好,又或是辛格尔那一推搡没有控制住力道,此刻小公主整个人看上去状态都不怎么好,太苍白,也太憔悴了。 她垂着眼睫,似乎在看着四溅的火星,又像是思绪都已经飘到了天边去。而她的嘴唇看上去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柔软,在一天的颠簸后,都已经翘起了干枯的裂皮。 她就像是一朵在仲夏夜里摇曳的小玫瑰,在朦胧皎洁的月色中肆意招展,在清爽微凉的夜风中骄傲绽放。 翠绿的枝叶、鲜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那是整个花园中最耀目的一朵。 可玫瑰,毕竟只是一朵玫瑰。 她不像是白桦树,拥有挺拔高岸的身躯,也不像路边的杂草,拥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更不像杂乱的荆棘,肆意张扬的生长在荒野里。 娇艳,美丽,而又脆弱,易折。 合盖被小心翼翼的呵护在温室里,精心照顾,否则,只要暴风雨来临,那盈盈楚楚的细茎,就会被狂风摧残,就会被暴雨蹂躏,就会被野兽践踏。 尔后,折断在无所依靠的半空里。 于是那朵娇艳的玫瑰就被打落在了泥泞的地面,原本娇艳火热的花瓣也坠落入了着艾,沾满了暴风雨后的湿泥,被行人践踏—— 可不就是他们强行要把小公主带回翡冷翠,又要把她送到遥远的北方去么。 而在这其中,所使用过的种种手段。 冷漠的指责,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那不都是你做的好事吗? ——是你,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 ——自诩为绝对忠诚于皇室的骑士长,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 格伦夏尔无声的站在那里,他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到了大树后,任凭粗壮的树干遮住了他的身躯。 他沉默着,小心翼翼的探出了眼睛,在摇曳婆娑的树影里看着篝火边的那个人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迟疑,怀疑自己行为的正确性,却并不仅仅因为此刻,还有更早的、将小公主强行从洛兰行省带回去的时候。 他记得以前阿佳妮在翡冷翠的样子。 瑞文路辛广场中央天女散花的喷泉外,大理石花坛中永不绽放的白蔷薇花丛旁,她一个人坐在长条靠背椅上,垂下了脑袋,从远处望去,只能够看见漆黑浓密的发丝,像缎子一样流泻而下。 教堂的钟声缓缓敲响,金色的阳光照彻了大地。 市民游人络绎不绝,他们撒下小捧小捧的面包屑,逗弄着广场上的白鸽;或是站在喷泉前,郑重的投进一枚硬币,双手合十在此许愿;更有孩子们欢笑着、打闹着,围绕着喷泉奔跑,清脆的笑声像风笛一般悦耳。 可是阿佳妮都没有参加。 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长椅上,从日出到日落,身影被傍晚的日光剪的狭长。 她不快乐。 尽管是纳塞索恩的掌上明珠,尽管被西瑟索恩视为瑰宝,尽管生来就拥有了最尊贵的身份。 索恩家族唯一的公主,德加帝国最美丽的玫瑰—— 可是,她不快乐。 格伦夏尔看见了她,隔着大半个瑞文路辛广场,隔着水花晶莹的喷泉,隔着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的人群,隔着他心底些微的、隐秘的,而又遥不可及的渴望。 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少女,她不曾穿着繁复华美的宫装,她不曾戴上精致闪耀的首饰,她不曾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她就像一名寻常人家的普通少女,穿着最简单、最普通的白色长裙。 格伦夏尔想要上前,又害怕打扰了阿佳妮那一刻的安宁。于是最后的最后,他也不曾上前,只是遥遥的站在远处,无声的凝望着阿佳妮忧郁的侧影。 落日归山,夜幕降临。 像雕塑一般无言的、沉默的坐在那里的阿佳妮,她终于离开了长椅,穿梭过了已然冷清的广场,迈步走向了中央大道。 那是通往翡冷翠王宫的方向。 不久之后,王宫中就传出了那样的消息。 年幼体弱的公主殿下又一次生病了,她病的很重、很重,不能见风,不能见外人,只能待在翠湖湖畔的那幢宫殿中,卧床静养。 而后来,当陛下将任务交给他的时候,格伦夏尔才知道,传闻中静养的公主殿下,已经不知所踪。 她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唯有震怒的不成样子的皇帝陛下,断定公主去了洛兰行省。 果不其然,也正是洛兰。 北方魔族苏醒的消息传来之后,纳塞索恩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了宫廷骑士团将公主带回,而他们,正是在洛兰绵延不绝的丘陵里,狭路相逢。 数月不见,公主殿下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惊人的武技,让他们吃了大亏,最后不得不动用特殊的办法,才将小公主带回。 而数月之后的眼下。 她的身体变得那样的差,轻而易举就被辛格尔推倒,仿佛洛兰行省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影而已。 . “殿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我就站在旁边,我看到了,辛格尔就推了那么一下,公主就摔倒了。” “可是辛格尔怎么可能做得到?”一名骑士喃喃的说,“我可还是记得那次,他被踹倒在地上吃灰的样子。” “公主殿下不是跟谁学了一身武技吗,怎么就,就”说话的人已经说不下去 “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对,比如巫术,诅咒,炼金药剂什么的。” “那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呀?!” “有个人肯定知道的。”“嘘!” “别说啦!” “要知道答案,那只能去问格伦呀” 交错的树林后传来了窃窃私语,那其实已经很远、很远,声音也压得很低、很低了,却十分清晰的被楚歌拢入了耳膜里。 那是骑士们在交谈,为着今早这不可置信的一幕。 与昨日里的对话,交映在了一起。 . 阿佳妮曾经拥有惊人的武技。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失去。 格伦夏尔,或许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放倒了阿佳妮,于是让她一路昏睡,终于成功的乘船将她带回翡冷翠。 当楚歌质问的时候,当楚歌只不过是试探的时候,格伦夏尔面色僵硬,没有反对。 于是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猜对了。 那么,想要解开束缚的办法是什么? 秘银铸造的蔷薇花戒指,在四溅的火星中,被映出来了昏暖的微光。 ——我的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吗? . 前行的车队远离了翡冷翠,在地势和缓的平原走过七天之后,终于进入了崎岖的山地。 这里,再不像先前那样平静。 他们一路北上,终于在沿途里,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平民。 魔族早已经在极北冰原的尽头、亦或是其他什么更遥远的地方苏醒,它们凶猛而残忍的扑向了帝国北方的领域。 战火早已经点燃,而生活在那里的平民,则成为了最不幸的人。 在魔族刚刚出现的时候,聪明的人选择了逃亡,而蠢蛋则成为了魔族口里的亡魂,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逃命的人拖家带口的南下,越往北走,就越能看到浩浩荡荡的逃亡大军。 即便是逃亡,也能分出个阶级。 那些外表华美、镶嵌着珐琅的马车,定然属于某个贵族,长长的队列都标记着相同的纹章,足以昭示来自于北方某个显赫的家族。那些贵族们深刻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举家搬迁,所携带的不仅仅是钱财和宝物,他们甚至把精心打造的、绘制着花纹图案的家具都全部搬上了马车。 队伍是如此臃肿,以至于堵塞了本就不宽阔的道路。 “逃命的时候,还有心情带着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哈,毕竟还有一些价值的呢!” 翻飞的帆布里偶尔能够看到其下的家具的一角,那些笨拙沉重的玩意儿价值再高,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反而会因为过于庞大的体积,吸引流民的目光。 而在一路南下的队伍里,这一行北上的队伍,尤其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而骑士们甚至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重弩,那锋锐雪亮、闪闪发光的箭簇,足以震慑某些不法之徒。 但有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楚歌从夜晚中转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骑士们压低声音的交谈,那其中含着难以言喻的凝重。 在骑士们严整列队、以防意外的时候,前边的小镇里发生了暴乱,镇长与南下的贵族勾结,射杀了大批平民。 累累尸体白骨,一片血流成河。 不仅仅是葬身在魔族的利爪之下,甚至还成为了同胞利剑下的冤魂。 骑士们抓捕了镇长和挑起暴乱的贵族,扔进了大牢,每个人说起来,都是难掩愤怒。 然而越往北走,流民也就越多,那一路上也就越乱。 是跟他们在翡冷翠时,全然不同的光景。 沿着大道北上,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北方领地,即将靠近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下的堡垒,米迪欧尼恩。 翻越崇山峻岭,当走下这一段山路之后,沿着平原前行,就将到达最后的堡垒。 马蹄声轻快作响,然而下一刻,却响起了骏马的嘶鸣。 刹那间,原本平稳行驶着的马车突然晃动了一瞬,猝不及防之下,楚歌一下子被摔到了车厢壁上,剧痛来袭,整个人似乎都给撞散了架。 惊呼声、嘶吼声、烈风声不绝于耳,就在那时候,一声惊呼划破天际: “魔族来袭!” “保护公主!” . 马车骤然加速,一路颠颠簸簸,驾车的骑士想要控制住马儿,没想到却完全控制不住。 楚歌听到了外界此起彼伏的杂音,骑士们的呼喊,马儿的嘶鸣,还有粗大杂乱的树干拍打过了车厢所发出的狂暴声响。 暴喝之后,车厢骤停。 他听到了骑士长的声音,格伦夏尔正在不断高呼,原地列队,保护公主,消灭魔族。 魔族?! 难道不是说好,将公主送给憎恶之王了吗? 楚歌将身体撑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马车窗户,那是两层厚重的帘子。 他伸出了手,想要撩开层层的窗帘,拉开一丝缝隙,看一看窗外的光景。 也就在那一刻,窗外呼吸声一转。 他的手背按住了。 与之同时格伦夏尔开口,低沉而不容拒绝:“殿下,这些都是骑士们的事情,您只需要待在马车内,等待我们为您献上胜利与荣耀就好。” 不过才刚刚拉开一丝缝隙的窗帘再度被阖上,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遮蔽了所有来自于外界的阳光。 格伦夏尔,这位说一不二的骑士长,显然他并不愿意马车中的公主看到外界的场景。 魔族是人类的大敌,在这种突兀遭遇魔族、没有一点防备的时刻,作为骑士,格伦夏尔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一定是希望一切都按照事先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没错,而不希望出现任何的波折与意外。 而年幼体弱,被辛格尔推了一下就险些栽倒,已经彻底丧失了自我保护能力的小公主 显然,在格伦夏尔的心中,已经完完全全被划入了需要严密保护的对象。 楚歌侧过了头,纤细手指轻轻地按上了描金窗扉,像抚摸武器一样,轻柔的描摹,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是会突兀用力按下。 蔷薇花在明珠下闪烁着秘银的微光。 他听过了窗外的呼喝声、烈风声、嘶鸣声,一个念头悄然划过: 难道所有人,都以为洛兰行省的阿佳妮,不会再回来了吗? 第182章 act3·裂魂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漫长, 甚至说起来, 都算得上是短暂。 嘶鸣声停止,连弓箭破空的声音都消失,四周的一切又复归于安静。 被遮蔽的严严实实的帘子外, 响起了格伦夏尔低沉的声音:“殿下, 承蒙您的庇佑,我们杀死了那个魔族。” 楚歌伸出了手去,聊开了那两层窗帘, 这一次,并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马车外。 遥遥的大道对侧,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正朝着马车靠近, 他的一只手垂在了身侧,而另一只手悬在了胸前。骑士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而在他挑起的、长长的剑尖上, 挂着一颗深紫色的头颅。 迥异于正常的人类,那颗头颅之上遍布着一圈圈血色的花纹, 毫无章法的交叠在了一处,又像是含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规律。 此刻, 深紫色的血液正顺着头颅颈项的断口,缓缓流下。 最令人感到不适的是,那颗头颅之上,魔族的眼睛正死死地睁着, 已经是张到了最大的地步, 含着某种化不去的怨恨与恶毒, 几乎教人只看那么一眼,就要生出无穷无尽的噩梦来。 楚歌手指颤抖了一瞬,身前帘幕无风而动。 就在那一刻。 格伦夏尔忽的上前,恰恰站在了马车边,骑士长用高大挺拔的身躯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不令他去看那颗血淋淋的魔族头颅。 “那是什么?” “是血法师,殿下。” . 他们一路已经经行了那么久,遇到了无数贵族、士兵、平民,然而从来都没有遇到灾厄的源头—— 魔族。 直至今日。 在北方的领域中、在崎岖的山路里,陡然遭遇了一只血法师。 像是害怕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格伦夏尔缓慢的跟他讲解。 血法师是魔族中的一种,不同于那些普通的魔族士兵,可以算得上是精英种族。它们擅长一系列恶毒的诅咒,相反四肢并不发达。对于人类士兵来说,是一种噩梦般的存在,但是对于配备了军用重弩、且武技娴熟的骑士来说,却算不上是特别的可怕。 就像刚才的那个血法师,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开它的血雾诅咒,就直接被军用重弩射穿了脖颈,被银色长剑斩下了头颅。 在那些早已过去的、漫长而悠久的岁月里,魔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它们消失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以至于人类几乎要忘记它们的存在,却在今年的这个春天,悄然卷土重来。 而不仅仅是血法师,魔族中还有许多其他的分支。但是相似的是,无论是哪个分支的魔族,它们的皮肤都迥异于人类。 深紫色,蓝紫色,深灰色,黑色,青灰色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够让人类轻而易举的辨认出来。 魔族头颅上的花纹正是实力的表现,通常来说,实力越强,那么花纹颜色就越深浓,分支越稀少,那么花纹就会越复杂。如果说是普通的魔族,那可能除却诡异的皮肤、蓝紫色的血液,就没有什么别的差别了。 就比如说那个血法师,他的血色花纹颜色并不深,但是图形却很复杂。 . 已至北方,有魔族出没,再正常不过,然而联想到憎恶之王已经告知了皇帝他的要求、并且楚歌这一行人正是为此所去,登时又变得诡异起来。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只血法师?”“而且还打算袭击我们” “得了吧,谁不知道,魔族残忍嗜杀,它们压根就是没有什么智力的玩意儿。” “可是,憎恶我是说,它们的头儿,不应该约束一下它们吗?” 骑士们在道路边挖坑,采取了一些特殊的手段,用燧石燃起了火星,将那颗血法师的头颅吞没。 火焰熊熊燃烧,骑士们一边处理,一边讨论,对于这个血法师突兀冒出来的情况,他们难以掩饰心中的疑惑与不解。 “没什么好奇怪的。”格伦夏尔沉声说,“魔族本来就是智力低下、残忍狡狯的种族,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奇怪。” 憎恶之王之前是想要攀折下帝国的小玫瑰,迎娶阿佳妮公主作为自己的新娘。 但是谁知道,这个残忍多疑的魔王,眼下,是不是已经改变主意了呢? 骑士长心中沉沉,对于未来有一种无法抹去的担忧,他站在崎岖的山道上,居高临下的眺望,在远方的平原上,依稀能够看到要塞米迪欧尼恩雄伟壮阔的堡垒。 然而前方的道路如同蒙着一层化不去的阴翳,像巨石一般,压在了他的心头。 火星声哔啵作响,血法师的头颅在火焰中被吞没,骑士们将树叶烧成的灰烬撒上了厚厚的一层,将之掩埋,尔后又盖上了沉沉的厚土。 该启程了。 已经耽搁了许久,再不出发,今晚恐怕又要在丘陵山地过夜了。 在血法师已经出现了的当下,似乎四周都变得不安全起来。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低声吩咐着周围的骑士,见着他们有条不紊的收整,准备前行。他坐在骏马之上,遥望着远方,没有忍得住心绪,回过了头去。 ——却正正与小公主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公主殿下一个字都没有说,像是并不愿意再看到他一般,径直放下了手中的帘幕。 格伦夏尔心中苦笑。 还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吗?在洛兰行省里,还有在瑞文路辛广场上,自己进行搪塞的话。那个时候,公主殿下的身体恐怕就还受着影响吧? 这一路来,阿佳妮都没有什么话,一个人闷在马车里。 亏他还以为,刚才听他那一番关于血法师的解释,是关系和缓的信号。 . 而此时此刻,马车正中。 楚歌整个人都陷入了懵逼之中:“喂喂喂,统子,你给我出来,别躲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个备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一路来,他遇到了许多人的文字信息里都有问号,会在特定的时候显现出特定的文字来,比如皇帝,比如诺维奇子爵,比如阿佳妮。 而就在刚才、在褐发棕眸骑士长回望过来的刹那,他又一次看到了这样的变化,备注中的问号化作了一段话,连身份后都多了那么几个文字: 人物格伦夏尔 身份夏尔家族长子,宫廷骑士团之首,玫瑰守护者 备注你的眼睛是蔚蓝的,蓝得就像清晨带露的鸢尾,蓝得更甚过海德格尔好处水洗后的天空。阿佳妮,我的生命之光,我的希望之火,如果我献上最虔诚的祈求、最热忱的爱意,您能否为了我,在仲夏夜的微风中摇曳绽放? 楚歌:“”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格伦夏尔同志,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竟然背叛了革命! 系统波澜不惊:“我忘记告诉你了,楚三岁,那次你去翡冷翠图书馆,他就在图书馆下面一直等你。” 楚歌:“!!!” 他心里简直懵逼:“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啊统子!” 系统幽幽的说:“我早告诉你你就会接受他吗。” 楚歌:“” 那必然是不会的。 一想到格伦夏尔坚毅的面容、低沉的声音,还有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再想想刚才那些火辣热烈、激情奔放的词语,楚歌就有一种他是不是被魂穿了的荒谬感。 尤其是格伦夏尔数次追捕阿佳妮、如今甚至还要亲自把他护送到憎恶之王的老巢去。 真是哔了doge的帝国玫瑰。 . 骑士们想要全速前进,在今天天黑之前赶到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下的堡垒、米迪欧尼恩,但是这个念头却被现实所破坏。 在丘陵山地中,第一次的血法师出现后,他们又先后三次碰到了魔族! 第一次只是一只普通的魔族士兵,除却体积庞大一些、力气惊人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训练有素的骑士对上了魔族士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砍下他的脑袋。 然而在魔族士兵之后,却出现了一只和先前相同的血法师,甚至还有一只翼生恶魔! 那是一种能够在空中飞行的魔族,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深紫色的头颅上,生长了一对丑陋的肉翅,急速振动着飞行在空中,伴随着尖锐而古怪的嘶嚎。 翼生恶魔惯会偷袭,它们在空中潜伏,撒下来自于地狱的黑色尸甲虫,如同跗骨之蛆,将人的躯体吃得只剩下一个外皮。 在第二只血法师被杀死、处理掉的时候,那只翼生恶魔悄悄的潜伏着,直到众人都放下了警惕,才突兀的洒下了可怕的尸甲虫。 一片惊慌与骚乱,侍女们被吓得花容失色,骑士们不得不保护她们,还要小心翼生恶魔的偷袭。 轻便的弓箭根本射不死这种恶魔,唯有用那些锋锐的军用重弩,才能够射穿翼生恶魔的脑袋。 格伦夏尔双唇紧抿,周遭防护的所有骑士都架起了重弩,雪亮亮的箭簇在日头下闪着寒光。 这样的阵势就连翼生恶魔都不敢靠近,悄悄的潜伏在了路旁的树林中,伺机寻觅破绽,而构成包围圈的骑士们丝毫都不敢大意,他们并不敢驱车直接离开! 可怕的恶魔就在身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威胁他们的安全,谁也不想身后跟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唯有解决了这只翼生恶魔,他们才敢上路。 然而翼生恶魔仿佛突然之间有了无限的耐心,这种低智的魔物奇迹般的有了智慧,潜伏在山林间与他们对峙。 忽然听到了又一声古怪的嘶嚎,按住机关的手一松,登时箭簇朝着声源处飞驰而去。 锐声渐起,肉翅扑刮。 下一刻,大道后,山林里,四面八方,无处无地都响起了那样的嘶嚎。 此起彼伏,铺天盖地。 骑士们顿时面色铁青。 纤细的手指蓦地攀住了窗沿,楚歌凝视着不远处骑士长紧绷的身躯,落出的声音平静极了: “格伦,你还不给我吗?” 第183章 act3·裂魂 楚歌没有等到回答。 马车外的褐发骑士只留给了他一个雕塑一般的背影, 就像压根没有听到那句低语, 依旧面朝着鬼影婆娑的树林。 他的双臂伸展,紧紧地握着军用重弩,手指深深的勒进了槽扣。 肉翅在不停地振动, 恶魔在桀桀的狞笑, 放眼望去无数鬼影,嘶嚎着,尖啸着, 扑刮着 箭在弦上。 下一刻。 锐气划破了周遭鬼影,无数箭簇齐齐射发! 雪亮的箭簇带起了锋芒,如暴雨一般疾驰而去, 铺天盖地,破空奔腾。 箭簇射入了山林,古怪的爆炸声响起, 就像是某种皮质的气球被戳爆,伴随着数声嘶啸而哀嚎, 是濒死垂危的声音。 仿佛只不过一瞬。 腥气与恶臭冲天而起,混杂着病变和腐烂的气息, 无数的喧嚣与嘈杂之后,万物归寂,而格伦夏尔回过了头。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神情沉静,他握着手中的军用重弩, 凝视着楚歌:“殿下, 您说什么?” 仿佛只是谈论今天天气十分美好一般随意。 楚歌凝望着他若无其事的面庞, 倏尔,微微一笑:“我说什么了吗?你听错了。” . 一地黑的发亮、臭的发晕的尸甲虫。 楚歌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此刻,他坐在马车里,觉得自己相当、相当的不开心。 是的,没错,眼下的危机被解决了。 但是,他本来想要达成的目的呢? 他不知道从洛兰返回翡冷翠的时候,格伦夏尔做了什么手脚让阿佳妮陷入了昏睡,在刚才无数翼生恶魔潜伏的时候他想要格伦夏尔解开那个手脚,但是很显然的,他失败了。 骑士长带着他的骑士团,直接用军用重弩射杀了所有翼生恶魔,压根就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 那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既然他们能够应付危机、足以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又何必把当初的那个手脚解开。 系统幽幽的说:“这说明你没有得到信任,楚三岁,人家还是觉得一旦你一恢复,就会逃跑。” 楚歌简直是委屈:“我是这样的人吗,有那功夫跑路还不如去单挑魔王。” 系统问句:“送人头?” 楚歌踢了这不会说话的统子一脚,在系统包邮般的笑声里,一不小心闪了腰。 有时候他心里简直是槽点无数,说好的格伦夏尔暗恋阿佳妮呢?他都表现得那么的弱小、无助、可怜,委屈三连了,格伦夏尔居然还不为所动,压根就不把他身上做的那个什么手脚给解开。 眼睁睁的看着阿佳妮弱不禁风,都能被辛格尔推倒了,都还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骑士们在处理翼生恶魔的尸体,那就像是肉块上长着瘤子和翅膀一样的玩意儿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格伦夏尔竟然让骑士们散了开来,就像是根本不害怕暗中仍有潜藏的魔族。 那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草草的处理后,就再一次的踏上了行程,这一时刻的耽搁,意味着接下来想要赶到米迪欧尼恩必须快马加鞭。 然而在他们还没有走出丘陵地带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了。 在白日里已经遭遇了魔族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在夜晚里赶路,谁知道从丘陵到米迪欧尼恩的平原上,会出现多少的变故。一望无际的平原,诚然不可能有什么隐藏的埋伏,但如果魔族大批量出现、直接正面攻击,他们也不可能抵御的住。篝火燃得并不大,后几辆的马车上,侍女们纷纷下来。 楚歌注意到了她们的面色,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一个个也是瑟缩的、苍白的,仿佛惊魂未定。 大概唯一一个一切如常的人,就是索菲亚了。 她的眼眸已经清亮,手脚依旧稳定,做什么都和往常一样,不像那些瑟瑟的侍女。 楚歌问:“你不害怕吗?” 索菲娅反问道:“殿下害怕么?” 楚歌当然是摇头的。 于是侍女朝着他温柔的笑了一下:“我要保护殿下,如果害怕了,还怎么保护呢?” 楚歌被她都逗得笑了起来。 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里盈盈,索菲娅也跟着笑。 遭遇危险的时候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总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然而在翼生恶魔古怪狰狞的笑声里,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 翌日。 穿越过了平原,在接受身份核查之后,一行人进入了米迪欧尼恩。 在魔族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一些嗅觉敏锐的贵族就已经搬迁,南下前往了更加安全的地方,空出了大片大片贵族府邸。 郡守起初想要献出自己的的行政府邸,在格伦夏尔婉言拒绝之后,才十分遗憾的将他们引到了一处空着的贵族府邸中,这时候的郡守仍旧不忘殷勤的表示,如果有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将郡守府邸献出来,以满足娇贵的公主。 提议自然被忽视,连带着举行一场晚宴的试探,也被彻底回绝。 格伦夏尔安顿好了骑士们,终于去另一边面见公主,而他刚刚走进花园,就见到了成群的侍女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欢欣。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人喜悦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 从来到米迪欧尼恩到现在,也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而他已经确保了郡守不会见到公主殿下。 “殿下呢?”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夏尔大人,公主在里面呢,需要为您通传吗?” 回答他的侍女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喜悦,连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 这一切都说不出的古怪。 得到了允许,格伦夏尔从外界走进,里面只有两个人,公主殿下和她的贴身侍女。 而迥异于其他的侍女,索菲娅一脸的不愿与悲伤,她似乎在祈求着什么,却没有得到答复。 小公主的神情无比坚定。 . “殿下。” 听到了通传,见到了来人,楚歌语气平静,十分简单的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来了?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正好要通知你。” “请您吩咐。” 楚歌道:“侍女们,我打算把她们都留在这里。是留在米迪欧尼恩,还是返回翡冷翠,都由她们自己决定。” 格伦夏尔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的意思是” “给她们一笔钱,另外安排些出路,从今天以后,就不再是侍女。”楚歌说,“都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接下来的路,没必要跟着去。” 更早的时候他就想要这样做了,昨天魔族的出现只不过进一步坚定了他的决心。 前途多艰,而再次遭遇魔族,恐怕骑士们会顾着保护公主,无法将侍女们保全,他不想连累着这些侍女们丢掉了性命,所以要将她们留下。 索菲娅转过了头,语带哀求:“夏尔大人,您劝一劝殿下,我怎么劝,殿下也要把我们全部都遣散我们是殿下的侍女,无论如何都要跟在他的身边。” 楚歌笑了一下,心里安静的想,恐怕索菲娅这么说,其他的侍女们,却不愿意了呢。 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谁想要颠沛流离、生死一线呢? 侍女哀求的看着褐发棕眸的骑士长。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格伦夏尔点了点头。 “是,我会安排好她们,殿下。” 于是,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还有事情要跟骑士长商量,索菲娅。” “是。”明白楚歌的意思,低低地应了一声,索菲娅浑浑噩噩的出去了。 只剩下了格伦夏尔,还待在室内。 片刻的寂静。 楚歌淡淡的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一路上都没有人朝着他透露,然而依靠绝佳的听力,多多少少的听到了一点。 在到达米迪欧尼恩后,骑士们并不知道那之后的路线,唯一知晓的只有格伦夏尔。 “憎恶之王给予了一张地图。” 很好,跟他先前所听到的一般无二。 楚歌等着那张地图,但是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在说了那句话后就闭上了嘴巴,仿佛又成了一个哑巴。 他看着对侧的骑士,心想着果然如此,倏尔,微微笑了一瞬:“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肯把地图给我看吗?” 格伦夏尔躬了躬身,毫无转圜之意:“殿下,抱歉。” 气的楚歌一句话都不想要说,直接就让这个硬的跟茅坑石头一样的骑士长滚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倒了血霉。 系统遥望着格伦夏尔离去的背影,安慰他说:“没关系,楚三岁,他会回来求你的。” 楚歌:“啊哈?” 系统说:“因为他研究那张地图这么久,什么信息都没有。” . 吃瓜群众总算有了一点儿用,打探出了一些消息。 从翡冷翠到米迪欧尼恩的路途是固定的,但是在那之后,憎恶之王身在何处,应该怎么走,却无人知晓。他送来了一个木盒,却要求在到达米迪欧尼恩之后才能拆开,否则不保证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当然,格伦夏尔早早的就拆了,甚至压根就没有管其中装着地图的长筒外,写着“公主亲启”。 他对着那张地图翻来覆去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才终于回忆起了一开始的封条。 时值仲夏。 他不愿意把地图给楚歌,抱着到了米迪欧尼恩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新变化的想法,可到底什么都没有。 迫不得已之下,他终于带上了地图。 桌上,从左到右,平平整整翻开。 楚歌唯有冷笑:“这是什么?一张羊皮纸?抱歉,骑士长,我没上过军事课,看不懂。” “您看得见上面绘制的路线?” “看得见又怎么了,看不见又怎么了?”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望着他,语气坚定:“殿下,您不要忘了,您还肩负着帝国的使命。” 第184章 act3·裂魂 他以为他是谁,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不能够再耽搁下去, 因为您肩负着帝国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您不可以任性, 必须要顾全大局。 那么, 就连先前的那一切,都可以抹除? 楚歌又是冷笑了一声,摆明了不愿意合作的态度, 他这个浑身是刺的模样,格伦夏尔却没有半点意外,垂下头, 恭恭谨谨,既不建议,也不说话, 活似个不会开口的雕塑。 他就把羊皮纸摊在了桌上,而自己等在一旁, 那样子,就像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想要用这招让他就范? 楚歌唯有冷笑。 真是对不起了, 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一眼扫过了桌上的羊皮纸,什么都不说直接干脆的抓住了左右两边, 叠成了一块, 看也不看的扔给了格伦夏尔。 他的力道并不是那么的准, 以至于第一下都扔到了地上,而格伦夏尔面对他如此粗暴的举动,并没有生气或者是发怒。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低下身,默默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羊皮纸,紧接着,就像先前那样,再一次摊开在了桌上。 那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楚歌道:“拿着出去,我不想看。” 格伦夏尔沉默不语。 楚歌瞧着他模样,一声冷笑:“你不出去是吗,好,我走。” 他径直绕过了雕花木桌,大步朝外走去,格伦夏尔见状下意识伸手,却连一片衣袂都没有捞到。 穿梭过了檐廊,经绕过了台阶,楚歌站在了阳光下。 四处,夏日熏暖,鲜花盛开。 他问:“记下来了吗?” 系统说:“当然记下来了。” 楚歌小小的哼了一声。 这系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打烊晃,现在总算派上了一点儿用场。. 物品憎恶之王的地图 类型炼金地图 用途一张地图,除了指路还能够做什么用呢? 使用条件魔王的新娘 备注一张由憎恶之王亲手绘制的地图,指明了通往他的方向,走过了崎岖蜿蜒的路程,而最后的目的地就在前方。雪月,冰湖,森林美丽的公主,魔王在城堡中等待,只想要见到他的新娘。 . 格伦夏尔以为这只是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在楚歌的眼里,与在他的眼里,完全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品。 当楚歌回眸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羊皮纸上星罗棋布的点,那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勾勒了弯弯曲曲的轮廓,指明了寻找憎恶之王的道路。 可只是惊鸿一瞥而已,他并没有看清,但是在系统的帮助下,却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做出生气的样子,叠起了地图,但实际上,只要是特殊物品,他一触碰到就会出现文字。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这样的一段物品介绍,弥足珍贵的信息,足以他拆解开来,仔细的琢磨。 楚歌没有去找墨水把地图画出来,省的被格伦夏尔看到了,自己说不清也烦。反正系统记载了下来,这就够了。 系统说:“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楚歌说:“不打算。” 系统说:“那你打算怎么去?” 楚歌道:“一个人去。” 他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地图提供的信息只是让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而已。 魔王在城堡中等待,只想要见到他的新娘。那意味着憎恶之王的这张地图,其实只是给他一个人指明道路,联系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地图的事实,憎恶之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楚歌也不想带着这些骑士,尽管这段北上的日子相处的并不算愉快,但是他也不想让骑士们白白送死。 系统对此表示了怀疑:“你一个人怎么去,就你这个小胳膊小腿儿”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阵风吹来“啪叽”一下子就贴在墙上,随便一个人推一下就是一个踉跄栽倒。 楚歌幽幽的说:“是什么给了你我是个‘弱鸡’的错觉?” 系统说:“是现实。” 楚歌笑了一下,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食指。 那里,秘银铸就的蔷薇花正反射着耀目的白光。 系统说:“而且格伦夏尔也不可能解开在你身上做的手脚,他害怕你逃跑。” 楚歌道:“没关系,不需要了。” 系统:“啊哈?” 楚歌手指轻轻抚过了蔷薇花戒:“再有几天,阿佳妮就要满十五岁了。” 他就要成年了。 . 楚歌一脸冷漠,暴力不合作,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去看那张地图。 格伦夏尔心里慌得嘴角都要烧起泡,偏偏还是他自己搬起的石头,没想到砸住了自己的脚。 米迪欧尼恩还算得上是平静,在憎恶之王派出了使者之后,魔族暂时停止了进攻,让这里的士兵和平民们有了喘息一口气的机会。 也大概正是出于米迪欧尼恩交回去的前线战报,才令纳塞索恩相信了,献出一个公主就能换取和平。 至于别的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楚歌早就把那些都抛到了脑后,他不再去回忆跟翡冷翠相关的东西,而是满心都被另外一个念头所填满: 杀死魔王。 传说中的屠杀巨龙、带来和平的勇士,与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一样都是需要前往魔物的巢穴,寻找到解决的方法。 系统说:“可是你连甩脱自己的尾巴都做不到。” 楚歌:“” 这就很扫兴了耶。 这个时候他正行走在米迪欧尼恩的大街上,带上了兜帽,垂下的纱幕遮住了他的容颜,一定程度上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系统尽职尽责的给他播报,有两个骑士一直都缀在他的身后,虽然施展了跟踪潜伏的技巧,但还是被360无死角的统子给揪了出来。 楚歌说:“统子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系统说:“我要是能给你想出个办法我怕是都不用带在人渣改造中心,直接升级去和平维护中心了。” 楚歌叹气说:“我就知道指望不了你,还不如自食其力。” 系统:“???” “喂喂喂,楚三岁,什么叫不能指望我,你又打算怎么自食其力啊?!” “告诉你了岂不是一点都没有意思了?” 系统:“那你到时候需要站岗放哨可别找我。” 楚歌:“” 你狠! .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楚歌把其他的那些玩意儿都还给了克里斯汀,唯独留下了这两瓶炼金药剂。 两只玻璃瓶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起,此刻骤然取出来,却让他想起了在日涅河畔的那一幕。 “他们已经到洛兰了吗?” 说的是他们,可实际上想问的只有一个人。 系统说:“应该是的,顺流而下,差不多前几天,就该到洛兰了。” 楚歌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把那些杂念摈除了出去,将两只玻璃小瓶直接装入了精致的手提袋中,尔后,走出了房间。 他已经在米迪欧尼恩的大街上闲逛了有好几天,甚至和郡守还进行了交谈,公主的身份让他获得了极大的便利,差不多摸清楚了此处的情况。 尽管这位郡守大人惯会溜须拍马、攀岩附会,但是从他能够守住米迪欧尼恩这么久、直到魔族停住进攻,多少也能够看得出他的才能。 楚歌向他提出了观看战马,观摩武器,郡守欣然应允,特意牵来了脚力最好的两匹,甚至还取来了新式军用重弩,直接送给了他。 他牵着马回了暂住的府邸,当时就看到格伦夏尔如同一尊门神站在那里,骑士长的脸整个都黑了,十分严肃的警告,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如说逃跑的事情。 看来楚歌不肯去解读地图,又让他生出了新的答案,更加坚信了公主殿下想要离开的想法。 楚歌早就懒得纠正了,一路上都说过多少次,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格伦夏尔的简介仍然是满腔爱慕,但是他的行事作风依旧冰冷古板。 很难让人升起好感。 他要收走楚歌带回来的战马,楚歌当时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显而易见的,这次吵架以楚歌失败而告终,他遣散了侍女,只有索菲娅暂时还没有走,而格伦夏尔带着的都是宫廷骑士,毫无意外会偏向于他们的骑士长。 但是,都不重要了。 . 大概是因为从郡守处归来后吵了架,不高兴,中午的时候,公主又一次发了脾气。 她一路上都温温柔柔,而到了米迪欧尼恩,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一个样。 或许是因为离憎恶之王越来越近,或许是艰难的前途就在眼前,或许是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如论如何也说不上幸福的命运,整个人就变得无比的暴躁,易怒,爱发脾气。 对此,格伦夏尔并没有什么办法。 厨师们准备了晚餐,但是公主殿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坐在餐桌前,一脸的兴致缺缺,而当值守的骑士走进去的时候,公主颐气指使,提出了要求。 大概是心里含着恨,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显得硬邦邦。 公主殿下点名要吃南大街尽头那家橡木酒馆的红酒小羊排,还要喝特别酿制的杜松子酒,最好还能从酒馆里请来一位歌喉美妙的乐师,唱出清脆悦耳的歌声,当做装饰,让她用以下饭。 羊排、琴酒、乐师,来的越快越好。 至于去操办这一切的人,就不劳骑士们了,免得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弄来一大堆东西,结果一点儿都不符合胃口。 ——这正是公主满含嫌弃的原话。 那些侍女们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索菲娅,她就成了接过这一任务的人。 侍女索菲娅骑着马出了门,前往南大街,然而直到天黑了,她也没有回来。 第185章 act3·裂魂 而仍留在殿内的公主, 在久久的等候不至后, 一个人入了内殿。 当明亮的水晶镜映出了她的容颜时,赫然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 “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喧嚣,吵闹, 无比的愤怒与震惊。 “手铐呢?脚镣呢?拿过来通通都拿过来!” 短暂时间内, 没有得到想要的刑具。 “夏尔大人说她只是一个侍女,没有办法左右公主的行动。” “况且她对殿下忠心耿耿”“有什么用!”骑士愤怒的咆哮,“她对公主殿下忠心耿耿, 就可以不管帝国那么多人的命吗?” 贵族府邸,灯火通明。 天色已经晚了,早已是夜幕降临, 然而众人手持火把、提灯,将这一处围的水泄不通。 小小的居室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层层防守, 便是插翅也难飞。 “我就知道,公主她根本就不愿意来北方, 一路上小心翼翼,千防万防, 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是出了事!” 来回踱步的骑士恶狠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眼神凶狠的恨不得将对方给吃掉。 午时一场争吵,最终所有人拗不过公主,让她的侍女出了门。 不过是去南大街的橡木酒馆而已, 骑马前行满打满算也要不了一个钟头, 但前去的侍女迟迟未归, 最终公主生气的入内,一个人也不见,并勒令骑士们不许去寻找。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晚间的时候。 他们终于注意到了高于公主的身形,还有在黑色发丝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可阿佳妮的眼睛蔚蓝如海,哪里会是什么琥珀色! 她跑了! 在已经走到米蒂欧尼恩的当下,在即将翻越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当下,在将要面对憎恶之王的当下—— 跑了! 毫不负责人的逃跑,丝毫不顾她会留下什么样的烂摊子。 在她身后,还有数百万等待着战争止息的平民! 她怎么敢! 愤怒如火焰一样燃烧,无法撒向逃跑的公主,说不得就对准了还留在这里的人。 索菲娅被骑士直接拖出了内室,直直按在地上跪倒。 愤怒的人要寻来手铐与脚链将她禁锢,可最终却被格伦夏尔所制止。 “殿下去哪里了?”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凝视着眼前的侍女,沉声发问。 嘴唇动了动,然而并没有回答。 片刻后,索菲娅终于艰难的挣扎出了声音:“我不知道。” “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格伦夏尔抬手,制止了身后愤怒的骑士。 “你知不知道殿下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她一旦逃走,将会给帝国带来多大的灾难。”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她从此一生都将会被钉在耻辱架上,就算她逃脱了这次,然而余生里都再也无法过得安宁?!” “不知道。” 数声询问,只有相同的回答。 柔柔弱弱的侍女仿佛一根砸不碎、啃不断、嚼不烂的骨头,至始至终都只有这三个字。 这样油盐不进、不知死活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等候的骑士。 辛格尔厉喝道:“那你知道什么?” 跪在地上的侍女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清澈,清澄镇定,就好像刚才的那一连串问句,没有对她造成一点点儿影响。 骑士们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了一声坚定的答案:“我是殿下的人。” ——所以,绝对忠于她。 只要能让小公主快活,就算受所有人的指责与唾骂又如何? 此刻随心而为之后,又哪里会管帝国洪水滔天。 . 未尽之意就算是个傻子都能读出来,迎着索菲娅那张毫无悔过之意的面庞,所有人都感到了阵阵的心寒。 从中午公主翻脸的时候,到他们发现了不对劲,这段时间 “一个下午。”骑士喃喃的说,“整整一个下午,毫无所觉” 这段时间,足以阿佳妮藏身到一个无法寻找到的地方! “殿下她身体并不好,我们来的时候就经常吃不消,她说不定并没有走多远!” “对啊,所有战马都被控制了” “你忘了她当时怎么去的橡木酒馆吗!” 将贵族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的骑士回来,面对着众人铁青的神色,慌乱道:“夏尔大人,不好了,驾车的马不见了!” 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马车,骏马不知所踪。 然而尽管不是战马,公主所用来驾车的马匹,也是难得一见的神骏! . “发生了什么事情?” 郡守大人匆匆的赶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的手下牢牢地跟在身后,从骑士们的紧张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已经全城戒严了,保证一个人也出不去。”郡守面对褐发棕眸的骑士长,小心翼翼,“夏尔大人,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一位骑士霍然回头,想起就是今天公主从郡守处要来了战马与军用重弩,分去了他们一点点注意力。 “好啊,你还来问” “够了!” 一声低喝截断了所有人的嚷嚷,骑士长沉沉的面色让所有人都闭住了嘴巴。 他的目光环射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刚刚赶来的郡守身上。 一刹那间,郡守呼吸重了几分,竟然觉得心惊肉跳。 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可是并不那么好说出来,郡守小心翼翼的说:“夏尔大人,可是公主出了什么意外?” 格伦夏尔目光严峻。 郡守大人立刻闭嘴。 骑士长再次回过了头去,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倒的侍女前,一双棕色的眼睛如同暴风雨来前的海面,仿佛酝酿着无数可怕的风暴。 “将她押起来。”第一声命令。 尔后,转向了郡守,嘴唇一动,只吐出两字: “搜城。” . 米蒂欧尼恩,军事要塞,这一晚,注定是不眠夜。 士兵们挨家挨户的搜城,处处都不放过,只差把地板都翻出三寸皮来。 索菲娅被关在了公主原本的房间内,格伦夏尔并没有给她加上手铐和脚镣,然而仍旧派了人在外看守。 骑士们盼望着能够在城内的某个地方搜寻出公主来,说不定她这个时候还藏在城里,等待其他什么时候再出城呢? 然而注定是不可能的。 三三两两,被分成了不同的队伍,其中数支,跟着士兵们去搜寻。 “夏尔大人,没有找到。” “夏尔大人,公主也不在这里。” “夏尔大人,很抱歉” 一队一队人返回,坏消息一个个出现,每归来一队人马,守候的骑士心里就沉了一分。 战马四处分列,背满了沉甸甸的军用重弩,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的考量,骑士长竟然这个时候,让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带齐。 黑沉沉的夜色,仰头望去的时候能够看到远方模糊的轮廓,那是巍峨壮观的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年轻的娃娃脸骑士站在骑士长身后,低声道:“夏尔大人,公主或许真的已经出城了。” 而在荒郊野外 先前一片愤怒,到这个时候,才隐隐的生出一种害怕来。 低温,猛兽,魔族 以公主殿下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样子,她如何在这严酷的野外生存下去? 忽然又有人来,却并不是跟着去搜寻的队伍,而是守在府邸里的骑士。 格伦夏尔面色一动。 “夏尔大人,真,真的就像您说的” “走!” 夜色中队列森严,下一刻,骑士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而此刻,米迪欧尼恩之外,延绵巍峨的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隐秘的山洞中有火星溅起,是一团燃起的篝火,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山壁,还有此刻正坐在火边的人。 他穿着一身平民们最常见的衣裳,而黑色的头发下,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双蔚蓝的眼睛。 “嘶,冷!”楚歌拍了拍手,竭力把自己朝着火堆的地方靠。 他知道山里夜晚会降温,但没想到会降到眼下的这种地步,走的时候太匆忙,根本没有准备什么御寒的衣物。 系统说:“你自己不做好准备,还能够怪谁。”楚歌理直气壮:“当然是怪你。” 系统:“” 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 想要逃跑并不是特别的困难,克里斯汀留下的两瓶炼金药剂帮了大忙,虽然只能糊弄一个上午、或者下午的时间,但是在这种时候,也已经足够。 去橡木酒馆的,是他,而留在了临时府邸的,是索菲娅。 到了米迪欧尼恩后,他就已经谋划好,只等着找一个机会。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所以他天天都在大街上游荡,所以他今天去找郡守唠嗑,所以他刻意误导格伦夏尔 都只为了中午的离开。 . 楚歌从行囊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是他在橡木酒馆购买的,味道虽然不怎么好,但是也还算不是特别糟糕。 他一边吃,一边跟系统唠嗑:“统子,给我看看地图呗。” 系统说:“看地图嘎哈的楚三岁,反正你又看不懂。” 楚歌:“” 扎心了,老铁! 这一句正中死穴,以前出什么任务,需要野外求生的时候,定位放哨警戒的活儿他全部都扔给了系统! 结果现在想要看个地图,都被无情拒绝。 系统语气波澜不惊:“反正不管憎恶之王到底在哪里,你都得先翻过斯坎迪拉维拉山脉再谈,有什么事儿等你翻过了这条山脉再说吧。” 楚歌顿时就生气了:“你觉得我翻不过去吗?” 系统“哼”了一声。 于是楚歌更加悲愤了,差点没有拎起四十米大砍刀,把系统劈成两半。 “安静!” 突然加重的语气让楚歌心里一惊。 同一时刻。 他听到了山洞外,骏马不安的嘶鸣。 第186章 act3·裂魂 “你听到了吗, 那是什么声音?” 在骏马不断地嘶鸣之外, 还有另一种沉重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体积庞大、吨位惊人的东西碾压过了山间,所发出的声响。 每一步走下去, 仿佛脚底下都在颤抖。 沉沉的, 就那样顺着风声,传入了楚歌的耳膜中。 太过于笨拙沉重,并不像是人类。 而一起一落、近似于人类行走的方式 一个猜测划过了脑海, 下一刻,楚歌来不及再想,迅速出手, 扑灭了升起的篝火。 刹那间,原本就幽暗的山洞深处彻底变作了一片黑暗,除却外界照入的淡淡光芒什么都看不到, 而楚歌蹑手蹑脚的卧在了洞中一块巨石之下。 并不遥远的地方,骏马悲鸣起来, 发出的声音里带上了无限的痛苦。 同一时刻,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浮在了鼻端。 伴随着破碎、咀嚼、吞咽的声音, 像是身体被撕烂、骨头被嚼碎、鲜血被饮干,咕咚咕咚,一声声入喉的动静。 是魔族! 在他离开了米迪欧尼恩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了魔族! 山洞外, 那个大肆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还在响着, 马儿的骨头被嚼碎了, 嘎吱嘎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魔族是生性残忍嗜杀的种族,他们会毫不客气的吃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物,而被楚歌拴在了山洞外的那匹马,就成为了第一个亡魂 而等那个魔族吃完了马儿之后 ——山洞有多深? ——没有多深。 ——它会不会朝着山洞里走? ——不知道! . 一问一答,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他所在的地方尽管处于山洞深处,奈何这个山洞本来就不深,隔得并不遥远。 如果那个魔族吃完了骏马之后,选择了进入山洞之内 楚歌势必会遭遇它。 他卧在了山洞里的巨石之后,身体牢牢地隐藏在了巨石之下,紧紧地贴着山壁。 相接触的地方如此的冰冷。 他似乎恍惚了一会儿神,当回过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从头发丝儿到身体到胳膊肘。 楚歌以为那是因为害怕。 然而心里,却并没有几分惧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无法形容的兴奋。 从身体深处迸发而出,在全身蔓延。 他靠在了山壁上,低下了头,蔷薇花戒指被按在了石壁上。 “还有几天?”他问。 “十天。” 还有十天,阿佳妮就会年满十五岁,那正是所有的信息与矛盾所指向的地方。 当他年满十五岁的时候,意味着成人,将会冲开在身上的所有限制于禁锢。 “可是你等不到了” “为什么?” 楚歌这样子问,然而他刚刚问出了口,就发现自己问出的是多么愚蠢的一个问题。 假如那个魔族在吃完了骏马之后选择进入山洞他根本没有时间。 如果这样,如果是这样 . 不远处,马儿的悲鸣声已经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族咀嚼吞咽的声音。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连这个声音也渐渐淡去了,这时候响起的又是先前那种沉重的脚步声。 它朝着哪个方向? 它在靠近! 那个魔族,它在朝着山洞走! 一刹那间,楚歌全身几乎完全绷紧,手间紧紧地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临走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取走军用重弩,最后只是在橡木酒馆买了一些轻型弓箭了事。那个时候他也想要买军用重弩,可是这是战备物资,根本没有人倒卖!就只是那点儿轻型弓箭,他都费了老大工夫,差点儿没有买到! 而这把匕首,是在皇帝所准备的陪嫁之中,那个时候墨菲在图册上勾选了,于是就进了他的妆奁。 他的身体微微弓着,潜伏在了巨石后,透过一线缝隙,看着外界的光景,而双耳死死地听着那个魔族的动静。 随时随地都准备暴起,发出致命一击。 冰冷的刀锷在他的虎口卡住,隐藏在了巨石下,只待着魔族走近。 楚歌整日整日里在马车里不出,他装出了孱弱的样子,实际上并不像最初时候那样的虚弱,所有骑士们都被他骗过去了。 魔族停在了门口,没有动。 一场无声的对峙。 冷汗顺着额角,渐渐流下来,滚入了衣襟。 而他连擦汗都不敢,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牢牢地握着匕首。 片刻。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他以为魔族要进入山洞、立刻准备暴起的时候,却愕然发现,那赫然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 沉沉的步伐越来越远,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那个魔族离开了。 楚歌轻声道:“它走了吗?” 系统说:“走了,下山去了。” “真的吗?” “真的。” . 系统给出的确定仿佛某个有魔力的开关。 楚歌舒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这个时候,才发现全身酸疼难耐,一时间手脚发软,直接靠在了巨石上。 长时间精神紧绷的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消耗极大,这时候就如实的反应了出来。 楚歌靠在石壁上,缓了好几口气,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把匕首握在了手中。 篝火已经被他熄灭了,想要重新燃起来并不麻烦,但是这时候,楚歌已经不敢这么做。楚歌说:“统子,帮我看看外界什么情况。” 系统说:“你还是不要看得比较好。” 楚歌:“” 那就是说马儿死的很惨了耶。 想想都是这个样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声,估计这可怜的马儿已经死无全尸。 他站起来。 系统说:“你准备去哪儿楚三岁。” 楚歌说:“事不宜迟,赶紧离开。” 系统说:“你离开这里那准备到哪儿去,跟那个魔族面对面对对碰,让他尝尝你好吃不好吃吗?” 楚歌:“” 这时候正是半夜,能够有魔族闯到山洞外,那肯定就还有魔族飘荡在山脉里面,如果他这时候出去,猝不及防下遭遇,就只有一个死的份儿。 楚歌说:“统子你不是能帮我预警吗。” 系统说:“就算我帮你预警,你的马已经没了,两条腿你也跑不过魔族啊。” 有理有据,竟然不能反驳。 系统说:“坐下,就在这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楚歌心想什么最安全的地方,这万一要是有个魔族被山洞口的血腥气吸引过来了,最后一个好奇窜到山洞里,就等着给他自己收尸吧。 但是现实也的确是系统所说的那个样子的,半夜里,环境恶劣。 并不仅仅是魔族,一旦他出去,还要面对低温、猛兽、崎岖山路,无论是哪一点都很容易造成意外。 . 楚歌最终选择了缩在大石后,他手中握着那把匕首,未曾归鞘,一点也不敢放下。 紧绷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因为蜷缩的睡姿而显得僵硬。 他不能够再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楚歌握着匕首走出了山洞,鼻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系统没有给他屏蔽画面,事实上也不能够屏蔽画面。楚歌朝外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了山洞口处的惨状。 已经辨认不出本来面目的骏马,血肉模糊,而骨头支离,脖颈被直接咬断了,留下了数道狰狞的齿痕,而马的整个腹部都被掏空了,血淋淋的内脏撒了一地。 内脏是残缺的,被咬的只剩下了一小半。 系统幽幽的说:“大概是魔族咬了一口发现不好吃,就把剩下的扔了吧。” 楚歌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真是好,居然看着这样的场景,还能稳稳地站住。 山洞口处的土地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浸染,在凝结之后,化作了深褐泛黑的颜色。 “该走了。” 昨天晚上是没有办法,夜晚危险实在是太多,如今天色已经放亮,完全可以离开。 可是 “已经没有马了。” 他们从翡冷翠一路来到米迪欧尼恩的时候,一个骑士都是配备了两匹战马的,但是楚歌是仓促离开,他根本不可能带走额外的马儿,就只有这么一匹,如今也被魔族吃掉。 系统说:“那也没办法,你总不能还待在这儿。” 楚歌点点头。 一人一系统辨认了片刻方向,最后,朝着山脉的最高处行去。 他必须要翻越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 烈日照过了斯坎迪拉维拉山脉,暴射过山洞口处的残尸。 被吃的七零八落的马尸渐渐散发出一股恶臭。 日头已经升高了,不像清晨的那样的恶柔和了。 从下往上的山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果要向上翻越山脉,应当是继续沿着山道策马,然而来人却毫不迟疑的转换了方向,奔入了林间。 在来人奔入了林间之后不久,崎岖的山路上,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第187章 act3·裂魂 这是一队装备整齐的骑士, 悉数骑着高头大马, 背上的行囊里装备好了军用重弩。 而为首的那一名,褐发棕眸,五官英挺, 神情坚毅。 “往哪边去了?” 前方道路上, 并不曾有战马奔腾而过的马蹄。 善于侦查的骑士翻身下马,仔细检查了地上的印记:“朝着这边!” 骑士们认着马蹄的印记,丝刻不停, 拐入了一旁的岔道,挺拔茂密的树木在山间生长,一时间想要在其中打马有些艰难。 但那也正意味着, 前方的人并不会走的太远! 循着马蹄印记,他们一路前行,下一刻, 只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云霄。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片惊疑不定。 此刻, 再也顾不上藏匿在索菲娅之后、隐住他们的踪迹,骑士们直接下马冲了过去。 然后, 就看到了那一地的惨状。 破碎的肢体,残缺的内脏,血块已然凝结,在阳光下红的发黑。 秃鹫刺耳的叫了数声, 翅膀挥动着, 飞上了天空。 而一个人影正跪倒在山洞口前。 .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索菲娅跪倒在地, 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狰狞可怖的齿痕,浑然不属于人类的印记,不知道是凶猛的野兽,还是残忍的魔族。 她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了那个黑黝黝的山洞。 血迹溅在了山洞口,而内部一望不见底,黑暗深邃。 她的手指不停地发颤,不敢去想象,要是自己走进去,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身后。 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震惊的男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骑士们冲了过来,而格伦夏尔打头,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一块模糊残缺的尸体,有那么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箭筒已经落在了地上,里面的轻型箭枝落了出来。 那是羽箭! 为了保持平衡在箭杆的末尾黏上了翎毛,而这种木质的箭枝,根本不可能穿透魔族的厚实的皮肤。 这一筒羽箭,看上去根本就还未曾用过。 连轻便的弓弩都已经被折断,成了没有用处的废物。 深夜,遇袭,血迹,尸体 . “格伦,格伦!” “夏尔大人,你怎么了!” 他蓦地清醒了过来,手指紧紧地掐住了掌心:“我很好,没事。”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血沫从喉咙里涌出来,被他强行咽下去。 孤身只影,荒山深夜,遭遇魔族 “殿下呢?”有人低低地问。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回答。 或许在之前、在洛兰的时候,小公主还有一敌之力,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忘不了刚刚走出翡冷翠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孱弱与憔悴,被辛格尔轻轻一推,就差一点点栽倒。 而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又遭遇了凶猛残忍的魔族 “应该没事的。”娃娃脸的塞斯克阿尔塞纳说,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安慰,“没有衣物的碎片,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我看了,只有战马被杀死的挣扎印记。” 这让已经处于绝望之中的格伦夏尔回过了神来。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握住了身侧的剑柄,一瞬不瞬的盯着山洞口,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走吧,进去瞧瞧。” . 格伦夏尔打心眼里祈求,千万不要发生他所恐惧害怕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山洞口站了些时候,如果里面还有什么,恐怕早就已经出来了,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大概率意味着,那只猛兽,或者说那个魔族,已经离开。 山洞深处,在巨石的后边,有一团被熄灭的篝火。散乱的枯枝、燃烧的灰烬,证明着这里之前的确有人。 格伦夏尔弯下腰,蹲在了篝火旁,轻轻搓起一撮灰烬。 “冷了。” 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温度,意味着很早就已经离开。 他们在山洞里仔细搜寻,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不可能再找不到,然而确然什么都没有。 “或许那个时候殿下刚好在山洞外面,她看到了魔族,没有进来,自己离开了。” “也有可能她躲在山洞里,那个魔族吃掉了战马后,没有发现她。” 那意味着她或许还活着。 . 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焦虑与担忧。 眼前的惨状足以昭示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最为糟糕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公主殿下去了哪里。 而山洞外。 那个侍女还跪倒在那里,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惨剧,似乎仍然不愿意相信,发生了什么。 格伦夏尔根本就不相信,公主殿下会一个人独自逃跑,在所有侍女都被遣送走后,唯有索菲娅一个人还留在她身边,而索菲娅又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这足以证明,索菲娅是特别的。 所以,当他发现阿佳妮利用去橡木酒馆的机会、已经离开后,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这对主仆计划的逃跑。 是以那个时候他联系了郡守、全城戒严,又让郡守大人派出士兵进行搜捕,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对此抱有希望。 他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索菲娅那里。 他让手下的骑士看管索菲娅,却又悄悄地叮嘱他们放水,务必要制造出疏忽的假象,给索菲娅提供逃跑的机会。 果不其然,趁着他们大肆搜捕的时候,索菲娅就自己逃跑。 他们缀在索菲娅身后,怀着滔天的愤怒,准备去把公主抓回来。 却万万没有想到,索菲娅出城后,策马的方向,根本不是朝南。 她是向北而行的! 甚至一路策马,乘着夜色,不顾危险,直接上了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而一路就跟到了这里。 侍女的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着什么词。 要仔细去听,才能听到她不敢置信的声音:“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断摇头,不断念叨,双手死命的摁着下方的土地。 她的恍惚却让骑士们愤怒了起来。 辛格尔大声道:“你根本就不应该帮着殿下出逃,现在,你满意了?” 索菲娅不断地摇头,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却突兀的抬起了头来,琥珀色的眼眸中,怒火都像是要溢出来,看上去竟然比这些骑士看上去更加愤怒。 “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要逃走,是你们自己把这些臆想加给了她!” “不是逃走又是什么?”辛格尔冷冷的说,“不是逃走用得上炼金药剂?用得上偷偷出城?用得上一点儿都不告诉我们?” 索菲娅冷冷道:“那是因为你们的愚昧和无知。” “你!” 一夜未眠的困乏、寻人不至的焦躁,还有心底若有若无的不满,辛格尔勃然大怒。 但是这个时候索菲娅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冰冷的站在洞前,她的眼睛里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冷漠的就像是某种无机质的金属。 “如果你还有脑子,就会知道,如果要逃跑,根本就不会选这个方向。” “哦,我还不知道了,那选什么” “辛格尔!”娃娃脸的骑士喝止了他,停顿了一瞬后,低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是米迪欧尼恩以北,更加靠近魔王领域的土地。 昨天下午,那个时候,离开了米迪欧尼恩,如果当真要逃跑,不南下,还能够去哪儿? 北上。 进入绵延崎岖、环境艰险的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走上了这条山道的人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到最高处,翻越过这条山脉,进入更加靠北、更加遥远的地域。 那是魔族踪迹最早出现的地方。 也是现在最为危险的地方。 阿佳妮,她分明就是要独自一人去寻找憎恶之王。 . 当这样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所有骑士的心里都生出了一种荒谬感。 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不愿意相信,可是,再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能够解释如今的这一幕。 索菲娅站在了山洞口,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侍女的神情很是漠然,与骑士们的记忆大相径庭,与在公主的面前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此刻,他们禁不住怀疑,那个言辞温婉、神情温柔的侍女,真的与眼前的索菲娅,是一个人吗? 索菲娅抬起了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瞬间她的面容上浮现了淡淡的痛苦之色,但是转瞬即逝。 下一刻,她的手放了下来。 “公主殿下不会死的。” 骑士们愕然。 “你怎么知道!” 但是索菲娅根本不理他们了。 她突然转过了身去,径直靠近了自己的那一匹战马,牵着缰绳,朝着来路走去! “喂,你去哪里!” 骑士想要拦住她,可是她的脚步跟风一样,明明看着就在眼前,却根本就抓不住。 “怎么这么快!” 那牵着马的影子前一刻还在眼前,下一刻,就完全去的远了。 他们明明也是饱经训练的骑士,个个都身手敏捷,可一下子,竟然没有追得上。 格伦夏尔心里一动,立刻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 “跟上!” . 望山跑死马。 楚歌觉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非常、非常之贴切。 自从昨夜他的马被那只魔族吃掉了之后,就只有徒步行走,速度降了十倍都不止。 明明仰起头,觉得这山也没有多高、这路也没有多长,可当真走起来,那岂止是走断一双腿。 而且他还背着干粮。 这么弄,不知道他要走到何年何月。 系统安慰他:“没关系,再过两天,等你成年了就好了。” 可是两天,也是很漫长的时间了吧。 拐过弯角的时候,楚歌停了下来,靠在了树下的巨石上。 他闭目歇了片刻,忽然小声说:“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第188章 act3·裂魂 系统瞅了一眼:“哪里有人跟踪你啊楚三岁。” 楚歌说:“我觉得就是有。” 系统:“你高兴就好。” 楚歌:“” 他自从离开米迪欧尼恩、进入斯坎迪拉维拉山脉后就有这么一种感觉, 时断时续, 若有若无,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随着离开了翡冷翠,他的五感已经越来越敏锐, 不说其他, 单单就是耳力,灵敏至极。 但是这一路上,也没有听到被跟踪的脚步声, 反倒是 咦??? 楚歌二脸懵比:“我怎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啊统子!” 就从他走来的山道上,还不是只有一道马蹄声,是连绵不绝而一阵一阵的。 系统说:“有人来了吧。” 楚歌说:“那我要不要避一避。” 系统说:“你见不得人么楚三岁。” 楚歌纠结:“那倒不是, 只是” 他已经没有把剩下来的话说完的机会了。 拐道的下面已经出现了疾驰的马蹄,而在战马之上、躬身疾行的那个人 不是索菲娅又是谁!“卧槽!”楚歌再次懵逼,“索菲娅妹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那身后还乌泱泱的一群人乱七八糟, 全部都追赶着她。 楚歌下意识的站起身,就要退到身后的树林里边儿, 他本来就是背着所有人离开的,这时候一看到一大群熟悉的面孔, 首先心里就是发虚。 但是他还没有走的上一步,就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了。 索菲娅已经看到了他。 侍女的眼眸里满是惊喜,高声呼唤道:“殿下!” 楚歌:“!!!” 系统幽幽的说:“祝贺你,离家出走的小朋友, 成功被大人找到了。” 楚歌差点没有踹这个统子一脚。 . 马蹄疾驰而来, 然而索菲娅没有半点儿放慢速度的意思。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她骑着战马到了自己身前, 下意识退后一步,就看到了索菲娅伸出手一捞—— 下一刻,他被侍女直接带到了战马上! 楚歌:“!!!” 腾云驾雾一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索菲娅捞上了马。 满含喜悦的声音落在了耳边:“殿下,坐稳了!” 她一振马腹,竟是丝毫都不顾身后的追兵,在山路之上,再度加速。 马蹄阵阵,烈风划过了双耳。 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 “停下来,索菲娅!” “站住!” “你究竟想做什么,把公主留下!” 骑士们紧追不舍,而索菲娅根本不管不顾,只是策马疾行,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想要甩掉身后跟着的这群人。 然而这匹战马之上,毕竟驮着的是两个人,而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路途,又无比崎岖。 楚歌只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靠在索菲娅的背上,心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好了,停下来吧,索菲娅。” 索菲娅没有给他回答,依旧疾驰。 “索菲娅”他又喊了一句。 这一次,侍女终于勒住了手里的缰绳。 而就在这一刻,同时策马在之后的骑士紧追不舍,立刻越过了他们身前。 登时间,四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生怕他们围住的人,再次出现什么意外。 楚歌抬头,正正对上了褐发棕眸的骑士长,他对上了格伦夏尔满是复杂的眼神,而在那之中,更有一层隐隐的喜悦和激动。 “殿下” 楚歌以为他大概是要再一次说什么不要逃跑、这次已经被抓住了的鬼话。 格伦夏尔竭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然而依旧控制不住:“您没事就好。” 楚歌:“???” . 这个和他想象中的剧情不太一样。 真的。 最开始他的剧本是把这些骑士都甩下,一个人去当屠龙的勇者的,虽然憎恶之王和恶龙不是一个东西,但是性质都差不多。 后来在山路上闯见了索菲娅还有追在她身后边儿的骑士,楚歌的剧本又变了一茬儿,这次他以为自己又会被喋喋不休的念叨、然后被众人更加严密的防范和看管,指不定格伦夏尔还会采取一点儿强制性手段,比如再次把他弄的昏迷什么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格伦夏尔甚至没有念叨一句,在见到他平安无事、展露了一瞬欣喜之后,又将所有话都埋藏了起来。 楚歌心里边儿疑惑:“这咋了,统子。” 系统还没有回答,索菲娅先开口:“我追到山洞那里的时候,还以为您出了意外,殿下,您平安无恙,真的太好了。” 楚歌:“啊哈?” 包围圈早已经散了开来,他们暂时在山边歇息。 娃娃脸骑士塞斯克阿尔塞纳在一边笑起来:“我就说,殿下应该会没事儿的。” 楚歌大概明白了过来,他们应该是追到了自己离开的那个山洞,然后,看到了外面的惨状。 阿尔塞纳说:“昨天晚上殿下遇到了什么?” 楚歌奇道:“你们不是看到了吗?” 骑士们心脏一沉。 那么就不会有错误了,她遭遇了魔族。 可是,憎恶之王不是要迎娶帝国的公主作为新娘,他手下的魔族,又为何会这么做? 有人问了出声。 楚歌笑了一下,拨弄着手下的火星,语气淡淡:“等我死了,那么又有更加正当的理由,侵略进攻了。” 众人默然不语。 索菲娅在一旁,小声的说:“殿下不会死的。” 楚歌定定的看着在自己身边的侍女。 骑士们都以为是他给索菲娅透露了之后的路程,等着跟索菲娅汇合,但事实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的计划里没有索菲娅这一环。 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已经先行跑路了一个下午,没有告诉任何人方向,索菲娅是怎么追到他的? “索菲娅。”楚歌决定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侍女的声音很是轻快:“出城就找到了呀。” 楚歌:“” 索菲娅看着他,浅浅的笑起来,眉眼温柔:“殿下只会朝北走,北方只有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一个屏障,而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 楚歌决定不去问索菲娅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往北走了。 那些骑士们打死都看不出来的事情,索菲娅还会看不出来么。 只不过这个时候,骑士们看上去也与先前有一些不同。 娃娃脸的骑士坐到了这边,脸上满是好奇:“殿下,您怎么走到山上来的呀?” 楚歌觉得这问题特别的蠢,但为了修补修补关系,他还是回答说:“骑马。” 娃娃脸阿尔塞纳说:“但是您的马在前面山下的那个山洞外头,就已经” 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很明白。 楚歌无语:“当然是腿啊,我又没有翅膀。” 娃娃脸阿尔塞纳眨了眨眼睛:“但是您为什么要扔下我们,一个人离开呢?” 楚歌说:“我带你们去做什么,你想嫁给憎恶之王吗?” 阿尔塞纳:“” 格伦夏尔突然坐到了这边来,沉声道:“殿下,您是否已经看明白了那张地图。” 楚歌眨眼:“你说什么地图,我没看过啊。” 弱小,委屈,无辜三连。 “就是憎恶之王的那张地图,写着让您打开的那卷。” 楚歌说:“我看过吗?我没看过呀。” 可谓是甩锅甩的飞起,打死都不认了。 从他的态度里,隐隐约约可以猜出一点儿事情。 格伦夏尔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 楚歌:“???” 等等,哥们儿,你到底是明白了什么啊,说个清楚啊! 但是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格伦夏尔就起身,离开了他和索菲娅所在的这一处。 楚歌心里懵懵的,都不知道这哥们儿是嘎哈,但是下一刻,格伦夏尔就折返了回来。 骑士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玻璃瓶,平平的伸出手来,递到了楚歌身前。 楚歌没有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格伦夏尔哑声道:“是您要的东西,殿下。” 一瞬间,楚歌恍然了过来。 那是之前他所向格伦夏尔索取的,解除他虚弱状态的玩意儿。 在遭遇了翼生恶魔的时候,他曾经问询过一次,但是被骑士沉默着拒绝,又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药剂拿了出来。 他迟迟没有接过的动作,已经让骑士长的眼睛里生出了几分黯然。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整个人都浮现出了几分悔意和痛苦。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这一次是真的。” 停顿了一瞬,又道:“我没有骗您。” 哦豁。 楚歌大概明白了。 他就想以阿佳妮在洛兰的武力值,那么警惕骑士的性格,为什么会被逮回去,敢情是格伦夏尔利用了他的信任,骗他喝了药剂啊。 格伦夏尔的手还伸在那里,不曾离去,他的手掌上,端着那只水晶玻璃瓶。 浅浅的光辉洒在了玻璃瓶上,其内液体一片清澈透明。 骑士长抿住了唇,眼睛里带上了不自觉的请求。 许久。 楚歌终于将玻璃瓶接了过来,拔开塞盖,一饮而下。 清凉的液体划过了咽喉,而格伦夏尔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如此的关注,就像是想要借此,赎回某种错误。 是山洞口处的战马尸体,将他吓住了吗? 还是说,是别的什么,让他终于转了念头 . 液体被饮的干干净净,水晶玻璃瓶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声响。 “殿下”格伦紧张的看着他,“您” 他得到的回答是轻轻的摇头。 身体深处没产生任何变化。 目光凝视在了玻璃瓶上。 楚歌道:“已经没有用了。” 第189章 act3·裂魂 那句话如同一柄巨锤, 重重的砸在了格伦夏尔的心上。 一刹那间, 竟是说不出的无措与仓皇。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在身前的、在篝火边上的那人,看着小公主在噼啪四溅的火星中,仿佛是无意识般的握了握手指。 可就算是个丝毫不通武技的人都能够看出来, 那双手没有什么力道。 从身姿飒爽到孱弱不堪, 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他犯的错。 他小心防范, 他一意孤行,他固执自大,听从着皇帝陛下的命令, 久久的未曾将解药拿出,终于拖到了今天的结果。 . 篝火之旁。 暖黄跳跃下楚歌眉目淡淡,双手轻轻地握着, 不言不语。 坐在他身边的侍女难掩心疼,欲言又止。 楚歌察觉了, 侧过头去,低声道:“怎么了, 索菲娅?” 侍女看着他,道:“殿下,请不要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歌并不曾回答。 以为是他的心里并不愿意相信, 在遭遇了太多失望后已经学会不抱有期望, 侍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真的, 相信我,要不了多久了。” 那是多久? 琥珀色的眼瞳被照映的一片温暖,侍女轻声细语的宽慰。 . 脑海仿佛被踢了一脚。 系统痛心疾首:“楚三岁你这么忽悠人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忽悠了一个格伦结果搞得索菲娅也相信了。 楚歌十分无辜:“哪有,统子,我只是实话实说,那个药剂本来就没有用了啊。” 对于那瓶炼金药剂,他保证自己一个胡诌的字眼都没有。 是的,炼金药剂。 一开始并不明白,但手指接触到的时候,文字就浮现了出来。 物品效力微弱的药剂 类型炼金药剂 使用方法饮用 备注三十年老存货,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源自奇葩配方,采用随性配比,蕴含库房灰尘精华亲,你真的不试一试吗? . 啧。 还是个淘宝腔。 这瓶药剂,估摸着就是用解药方子随意发挥配出来的,又因为在库房里放久了,就算还有什么药性,眼下也挥发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炼金药剂不过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楚歌根本就不会跟骑士长交涉,他本来就有最简单的方法。 等待。 当阿佳妮成年的时候,现在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 更何况,眼下已经端倪初现。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无害,随着时间的流逝,楚歌已经感觉到了身体内力量渐渐地充盈。 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水管,搭在上方,正一滴一滴的朝着水缸中低水。 水缸很宽很深,落下去的水滴一点也不打眼,极其容易被人忽视,然而在忽视的时候,缸内的水正在缓慢的积攒。 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量变,终究有走到质变的那一天。 . 格伦夏尔原本话就不多,在那一天之后,就更是成了一个锯嘴葫芦。 他无比的沉默,镇日镇日面色紧绷,不知道是在想着些什么。 经过了连续几日的跋山涉水,他们终于翻越过了斯坎迪拉维拉山脉最为险峻的地方,在巍巍的山巅之上,伸手似乎就能摘到白云。 一片云雾缭绕,仿佛行走在风里。 越往上走,温度就降的越低,而在他们行走在高山之上的时候,一路以来,都未曾遭逢过魔族。 事实上,魔族都畏惧寒冷,这样的高度,就连骑士们都觉得吃不消,它们更不可能适应。从北方侵略伊始,魔族就不曾翻越过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他们选择了在山下绕行,尽管会花费数以倍计的时间,走上更加遥远的路程。 翻越过了最险峻的地方后,接下来的道路就好走了许多。 一路行来,两旁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森林,银松、雪杉、冷杉相伴而生,不时有雪兔、狐狸、松鸡跑过,踩在林地落下的枯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而山谷之间,常常有小溪、山涧在汇聚,泠泠淙淙,连绵做了一起,从高山之上向下眺望,可以看见山脚渐渐汇成的河流,奔腾向了远方。 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以北,是奥兹纳琴河流域,细细碎碎的水流浩浩荡荡,将会穿越过北方平原,流经雪月森林,最后注入到极北的冰洋中去。 这一路行来都相当的顺利,然而楚歌心中不知为何,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那种感觉来的并不算古怪,自从离开翡冷翠后,他常常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产生,然而随着他们在山间跋涉的时间越长,心中的不安就越深。 明明未曾遭逢魔族,明明一路是难得的和平安全,可是他心里,却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 不能让骑士们跟着他继续走下去了。 他们应该分别了。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可是那绝对不是什么算得上愉快的事情。 . “格伦!” 休憩的时候,楚歌喊住了他,摆明了是有事情要商量,骑士长十分顺从的来到他身前。 山风吹拂起了垂落的发丝,格伦夏尔忽的伸手,轻轻地压下了披风的肩带。 旋即,又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一般,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去。 楚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很快将这股伤感压制下去。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殿下请说。” 楚歌顿了一顿:“你们回去,接下来的路,我想一个人走。”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一怔,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行,殿下。” 楚歌说:“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认为我有可能逃跑吗?” “不。”格伦夏尔不假思索的否认,这样的念头是对公主殿下最大的亵渎。 楚歌急道:“我有预感,前方的路会非常危险。” 格伦夏尔定定的看着他:“正是如此,我们才更应当保护您,殿下。” . 想要说服格伦夏尔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不再同行完全做不到,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反驳楚歌。 譬如前路漫漫、道路多艰,有无数危险,都不是阿佳妮一个女孩子能承受;譬如他们忠于皇家,原本就是被派来保护公主的骑士;譬如他们恪守原则铭记精神,必须遵循和完成自己的使命。毫无疑问他们每个人都具有骑士精神,就算是常常扯拐子的辛格尔,在做起事情来的时候都毫不含糊,但正正是这样的态度,让楚歌想要说服他们变得无比的艰难。 他欣赏骑士们的精神,但当真真自己面对的时候,又觉得无比的头疼。 很快,就出事了。 . 变故到来的时候,骑士们正在看地图。 在一上午的行程后他们在山间休整,部分骑士去林间打猎,而另一部分则是围拢在了路边。 娃娃脸骑士塞斯克阿尔塞纳打开自己行囊取出了一份珍藏的北方地图,确定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原本是希望用憎恶之王给出来的那一张,但是楚歌因为想把骑士团留下,说什么也不肯解读。 是以骑士们只能对着普通地图确认。 而楚歌坐在山路边的岩石上,出神的看着另一端的奥兹纳琴河,雪白的浪花在山林间激荡。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忽的微微悸动了一下。 来的突兀,去的也十分突然,可只让人莫名的觉得不安。 他们已经踏上了下行的路程,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走出斯坎迪拉维拉山脉。 “我觉得”他轻声说,“山林里似乎有什么在乱窜。” “是雪兔吗,或许是松鸡?”索菲娅并不能理解他的不安,侍女笑吟吟的,“昨夜里下了会儿雨,说不定他们还能够捡到松蘑。” 松蘑? 或许吧。 但是去山林里搜寻的骑士迟迟没有回来。 忽然,道旁的树林中响起了一阵人类的惨叫声。 一旁的骑士们霍然惊醒。 娃娃脸骑士面色紧绷:“是约瑟普!” 一个金发绿眼的络腮胡子,为人豪放爽朗,他正是前去搜寻的骑士之一。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骑士们飞快的拿起军用重弩,围成阵列,将公主保护在中间。 而楚歌回头望去,另一边的森林中,满目的郁郁清翠中,忽然有一股红色的雾气爆起。 潮湿的水汽中弥漫开了一股腥甜的气味,迫不及待的钻入了人的鼻腔,粘稠,发腻。 “是血。” 有人遇害了。 . 那是血法师。 楚歌对此并不陌生,他们在前往北方的路途上曾经一度遇到,那一次,骑士们大获全胜。 然而眼下 他们遇到了麻烦。 身形最矫健的骑士全副铠甲,握着精心打造的长剑守在山林外,围成了牢固的阵列,没有一个人敢疏忽。 触目所及是一棵棵挺拔的云杉、冷杉与银松,疏落而又茂密的生长,阳光透过针叶洒下光晕,错落温暖然而让人完全不敢入内。 血雾弥散。 危机潜伏。 第190章 act3·裂魂 那绝对不会是一个低级的血法师。 单单从它能够杀死约瑟普、却让骑士一点儿求救的信号都无法发出, 就可以知晓了。 血法师一向都是魔族中令人忌惮的存在, 他们的血雾与诅咒让人类头疼不已,很难在障碍密集的地方抓到它们。 何况是山林这样的地形,向来都是血法师最好的埋伏地。 . 在一声惨叫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约瑟普再无一点儿动静, 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凶多吉少。 那个血法师说不定还在树林内潜伏,寻觅着机会对他们发起进攻,而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同伴还是为了安全保证, 他们都不可能这样直接离去。 格伦夏尔站了出来,他抓起了军用重弩,佩戴着制式长剑。毫无疑问他是这群骑士中最为强大的人, 也正是骑士们的信心所在。 他拥有惊人的头脑与勇气,进入了树林,他的身形十分敏捷, 迅疾到了不可思议。 忽然间山林里云雾大作,下一秒就要将格伦夏尔所吞噬,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脚下仿佛生风身形暴退,手中重弩连珠般射出数箭。 云雾仿佛凝固了, 又一声惨叫响起,教众人提心吊胆。 但是这一次并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古怪的、诡异的嘶嚎,含着某种恶毒的怨恨。 重物轰然落地, 而云雾在那一刻散去。 等待的人依旧不敢发声。 树林里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格伦夏尔握着长剑走出, 他的剑尖上挑着一颗深紫色的头颅。 紫黑色的鲜血顺着头颅的断头不时滴下,落在地上,连土地都变得焦乌。 格伦夏尔嘴唇紧紧地抿着,这颗血法师的头颅上满是血色花纹,无论是图案的复杂程度还是颜色的深浅程度,都远远地超过了在之前遇到的。 “约瑟普呢”依旧有骑士不死心的问。 而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最终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 . 这一路来,他们曾经遭遇过普通的魔族士兵,也曾遇见过偷袭的翼生恶魔,更不是第一次遇见擅长诅咒的血法师。 然而这是第一次,有人在魔族的埋伏下,失去了生命。 气氛无法形容的低沉,而他们甚至连去给约瑟普收敛尸体都不能够,他是中了血法师的诅咒而死的,全身的皮肤、血肉、骨骼,都处在那种可怕的诅咒之中,用通俗的方法来说,就是他的尸体已经带上了毒性。 假如骑士们硬要给他收敛,那就只能落得个一同被诅咒的下场。 “难道就只能够看着约瑟普在哪里吗!” 暴尸荒野,成为豺狼的午餐,成为乌鸦的盛宴,被吃的只剩下一具白骨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无比沉默。 他们甚至连进行火葬都不能够,约瑟普被血法师杀死在了最茂密的森林里,身下是堆叠的、厚厚的枯枝松针,他们一旦在那里点火,将会要毁掉的是整个山林。 “至少要把他的铭牌拿回来。” 楚歌不知道铭牌是什么,他只看到了说话的骑士无比悲伤,仿佛是在一退再退后,终于到悬崖边上,提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祈求。 可是那注定是做不到的。 “约瑟普他的全身上下,都被诅咒透了。” 依旧有骑士不信邪,前往了林地里,格伦夏尔刚刚张口,最终又颓然的闭上,不曾制止。他目光转向了身边另外一名骑士,用以示意,那名骑士立刻也跟着进去。 后进的骑士把先进去的人给架了出来,在看到了惨象后,两人的面色都无比衰败。 但他们并不能够在此处歇息,平复心情。 有了一个血法师,就有可能出现第二个,他们必须尽快前行,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 楚歌从没有那么后悔过,他没有驳回格伦夏尔,强行勒令骑士团返回。 就像他一点儿都没有料到,在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最后一程,会有那么多的魔族。 仿佛一夜之间从和平的天堂落入混乱的地狱。 埋伏的血法师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头,在那天下午,他们又一次遭遇了魔族的埋伏。 他们已经提高了警惕,却挽回不了同伴年轻的生命。 又有骑士死在了魔族的手下,是斯文秀气的艾伦,年轻的小伙子直接被魔族破开了肚腹,连内脏与肠子都被掏出,他在取水的路上遇到了魔族士兵,而在等到同伴救援的时候,已经坚持不住,彻底断了气。 楚歌终于知道了他们所说的铭牌是什么。 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铭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正中央镌刻着骑士的名字,而最下面,落着他加入骑士团的日期。 这是荣誉的象征。 每一名骑士身份的凭证。 被格伦夏尔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珍重万分的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骑士们削了一块木头,刻下了简短的墓志铭,他们将艾伦埋葬在了荒山上,唯一的标记,只不过插在土堆上的木牌而已。 年轻的小伙子永远的长眠在了北方山脉,他再也不会醒来。 . 烈风席卷过山脉,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在那嘈乱的风声里,还潜藏着细碎的杂音。 楚歌闭上了眼睛,耳尖微微翕动。 “是什么声音?”他蓦地开口,近乎于喃喃自语。 索菲娅四处张望:“是风声吧,殿下,山上的风一直都很大的。” 不,不是的,他不会听错。 乍起的山风中,分明隐藏着窸窣细碎的杂音,可能是太远了,索菲娅听不见,却被他捕捉到。 一旁的骑士们也注意到了他与索菲娅的动静。 第一个过来的是格伦夏尔,他本来就在楚歌的不远处,他听到了两人的交谈,眉头紧紧地皱起。 眼下,一刻都不敢大意。他不敢相信没有,宁可相信确有其事。 “殿下,您听到了什么?” 楚歌凝神细听,喃喃的描述:“频率很快,很密集,就像是像是翅膀在震动,还有一种很古怪的,不像野兽,喑哑撕裂的鸣叫。” 话音刚刚落地,格伦夏尔的面色就变了。 一刹那间,四处所有人都紧绷了起来。 “是哪个方向?“ “左后方!” “上马!” 众人齐齐翻身,而骑士长的神情凝重到了极致:“快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甚至都没有再仔细判断楚歌所听到的是真是假,没有一点点犹豫,就下达了这个命令。 因为他猜出来了那是什么。 ——翼生恶魔! . 如果是听错了,只不过担惊受怕一阵子而已,而如果是真的 所有人心中一片沉沉。 从翡冷翠前往米迪欧尼恩的路上,他们曾几度遭遇了翼生恶魔,当时有一次十分危险,还是靠着军用重弩度过了难关。 一瞬间,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与之前还算得上是平缓的速度不同,这一次,众人策马的速度,无不快到了极致。 如果说先前还是在赶路,那么此刻,就彻底变成了逃命! 山间的小道,并不宽阔,事实上,还算得上是有一些崎岖,坐在马背上的身体颠簸到了极致,然而已经丝毫都顾不上,只能亡命狂奔。 ——要逃到哪里去? ——当然是没有翼生恶魔的地方。 可是,哪里才会绝对安全? 那些飞行的魔族从何处出现,它们为何会突兀出现在山间,它们速度能否跟得上狂奔的骏马?! 答案令人绝望。 如果是在平原,平坦的、辽阔的、一望无垠的地方,毫无疑问战马的奔腾可以甩开翼生恶魔,他们甚至可以让魔族跟在后面吃一屁股灰最后再无可奈何的跟丢。 然而这里,是山间! 乍现的拐弯、崎岖的山路、回环的地形 无论是哪一点都会将他们的速度拖慢。 而翼生恶魔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一点,它们毫无顾忌的飞翔在天上! . 肉翅震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了。 嗡嗡喋喋,铺天盖地,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它们来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楚歌,连其他的骑士们,也都听到了。 他们在山道上一路狂奔,似乎这样就可以逃出生天,可战马的脚力终究会有耗尽的时候。 这般疲于奔命,根本就不是可以解决掉眼下局面的办法。 格伦夏尔的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他默默地估算着身后的追兵,飞行的翼生恶魔,还有普通的魔族士兵。 重弩、长剑、人数 转过山坳的时候,他忽然高声喝道:“停下,列阵!” 令行禁止。 即使在高速奔腾中,身后有魔族追兵,骑士们也毫不迟疑的遵循。 楚歌立刻就要勒马,然而就在那一刻,破空的声音划过了他的脑后,有人狠狠地在他胯下的马臀上打了一鞭。 马儿吃痛的嘶鸣。 一刹那间,他胯下的那匹战马,就像发疯了一般,在崎岖的山道上,绝尘而去。 第191章 act3·裂魂 仓促之间连回头都不能够, 转过山坳的时候他恰恰对上了骑士长的眼神。 晦暗复杂, 沉沉乳液。 “格伦!!!” 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天际,楚歌听到了骑士们下马,听到了机关的声响, 低沉、闷重, 那是军用重弩被架起来的声音。 一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格伦夏尔,这是打算要牺牲掉骑士们的生命, 为他殿后。 这完完全全违背了楚歌的初衷,从头到尾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楚歌立刻就要停下。 他勒住了缰绳。 然而就在那一刻, 又是狠狠的一马鞭,抽在了他的马背上! 亚麻色的长发拂过了他的眼前。 “索菲娅!”楚歌尖叫。 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侍女, 抽下了第二鞭。 再也停不住了。 一路颠簸崎岖,冷风呼啸过耳, 山间凛冽的烈风犹如刀割,让他连睁眼都艰难。 马蹄声响在他身后, 每当他打算要停下来的时候,就又有一鞭子,抽在了他胯下的战马上。 烈风、树梢、乱石。 楚歌完全控制不住,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流动的河水, 他蓦地蓄力, 蹬开了马镫, 跳进了河里。 “咳咳咳。” 冰冷的河水席卷过身体,楚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下一刻,战马嘶鸣声响起,索菲娅蓦地停下马,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殿下!” 楚歌蓦地反手,挣脱了她,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侍女:“你做什么!” “按照夏尔大人的吩咐。”出乎意料,侍女立刻就回答,“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切以您的安全为重。” 那句话她说的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心虚。 而她的确是这样做的,硬生生带着楚歌逃离了厮杀的战场。 “为什么我不知道!” 侍女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一刹那间天地陷入了寂静,只有奥兹纳琴河畔水流涌动的淙淙声响。 . 此刻,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一处山坳。 骑士们早已经翻身下马,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快步奔上了高处的平台。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迟疑。 诚然需要逃离时,骑在战马之上能够很好地提升他们的速度,然而眼下,他们所要做的,并不是这件事。 他们不需要逃离。 他们要做的事死守。 战马上驮着备好的武器,长剑、标枪以及轻型弓箭,但是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军用重弩。 只有这样的武器,才有可能射杀死飞行的魔族。 标枪被插在了外围的土地上,重弩的机关已经上好,而长剑随时准备出鞘。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没有一个人敢有疏忽,因为一旦出现意外,那就意味着他们需要用生命作为代价。 他们必须将公主护送到目的地。 然而这一路上却又有这么多的风波,一次又一次的遭遇魔族袭击。 或许真的就像猜想中的那样,憎恶之王根本就不想要这个新娘,他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一个借口,借此再次发动侵略。 仅此而已。 . 奥兹纳琴河畔。 楚歌死死地盯着索菲娅:“你难道不是要忠于我?什么时候要听从他的吩咐。” 索菲娅低声道:“夏尔大人也是为了您好。” 就是这样! 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听不进任何反对的意见。 微风吹拂过了河面,湿漉漉的衣物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更加冷的,是来自于骨髓里的东西。楚歌惨淡道:“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 . 这是要做什么呢?楚歌茫然的想。 踩在同伴的尸体上,踏着他们的性命,让自己活下来吗。 所有人都说他是公主,要保护他,哪怕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遇到了危险的时候,他们拿起了长剑,站在他身边,铸成最坚不可摧的城墙,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他们是骑士,楚歌是公主。 拿起剑根本就不是公主殿下应该做的事情,她合该被所有人所珍惜保护。 剑是勇士们手中的武器,让他们对抗敌人,战斗到生命的尽头。 可是 他根本就不是公主啊! 他不是格伦夏尔以为的、娇娇柔柔的女孩子,也不是所有骑士们心目中、身体被毁、无比脆弱的阿佳妮,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年,毫无疑问与骑士们一般无二。 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应该享有这样的保护,而是应该与骑士们站在同一处。 那是他所想的,却不被人理解,就连知道一切真相的索菲娅,也是如此。 楚歌颤抖的开口,想要质问,他的嘴唇因为寒冷而哆嗦,然后就痛苦的扼住了脖颈。 誓言依旧在他的身上延续,无形的禁锢依旧存在,他无法说出口。 一个字也不能够。 反而会带给己身无限的痛楚。 . 斯坎迪拉维拉山坳,高处的平台。 寂静已经完全消失了。 肉翅振动的声音,脚步踏来的声响,铺天盖地,无数凄厉的、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与嘶嚎。 黑点在远方的天空中出现,如蝗虫,如乌鸦,铺天盖地。 而平台的下方,山间的道上,魔族士兵出现,烟尘四起。 . 奥兹纳琴河畔。 楚歌拨开了索菲娅,一脚泥巴一脚水的走向了草地里的那匹骏马。 他的战马在他跳进河水后,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唯有索菲娅适才骑着的那一匹,还在河边。 楚歌翻身上马,径直抓住了缰绳。 “殿下!”身后传来了侍女焦急万分的叫声,“您要去哪里!” 楚歌蓦地侧身。 那个位置让他足以居高临下看着河水里的侍女,因为冰冷的河水她的面色纸一样的冰白,看上去焦虑且憔悴。 楚歌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让侍女生出了某种不好的猜想,蓦地道:“不,殿下,您不可以回去!” “为什么不可以?”楚歌道,“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没有再等待索菲娅的回答。 马鞭狠狠地抽在了战马上,他头也不回的朝着来时路绝尘而去。 . 楚歌知道索菲娅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还有一点点理智,如果他的头脑还清醒,就根本不应该做现在的事情。 或许可以留在河边,等待活下来的骑士;或许更有甚者,趁着骑士们拼死为他寻找的机会,离开的越远越好,到翼生恶魔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那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呢?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这样回去差不多就是送人头。” 楚歌板着脸:“不然你替我操控呗统子。” 系统说:“如果还是在人渣改造中心里那没有问题,但现在是在和平维护中心的耶。” 楚歌说:“小可爱那你可以暂时闭嘴让我冷静一下吗。” 系统:“!!!” 喂喂喂谁是小可爱了啦楚三岁! “你不要任务了吗就这么回去。” 楚歌面无表情:“与其去守着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任务,还不如现在送人头咧。” . 策马奔回来路,然而眼前的岔道口,却出了一道难题。 他的马一路疯跑,扑刮的树枝让他闭上了眼睛,以至于完全没有记得住道路。 从所在的岔道口朝着山上望去 两条山路都蜿蜒进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消失在了皑皑白云层层碧空之中。 崎岖的小径,树木遮蔽了视线,山体的转弯彻底遮蔽了之后的情景。 应该走哪一边? 楚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竭力放大自己的五感。 刚才的一路狂奔显而易见的对他造成了不良影响,整个耳膜里依旧残存着烈风呼啸的的声响,还有疾驰的马蹄,轰隆隆的交织在一处。 有那么一会儿,他完全听不出来,究竟是哪一边遭遇了战斗。 是这个样子的。 毕竟,当真已经很远了。 然而嗅觉呢? 凛冽的寒风依旧在山间呼啸盘旋,不过一瞬,原本还清新怡人的山风里,就带上了一丝血腥味。 很轻,很淡。 快的几乎已经要消散,微弱的如同只是错觉。 可是楚歌对于鲜血的气味,何其敏感! 在那样腥甜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一股化不去的恶臭,那是魔族的血液与人类的血液交织在了一处。 一刹那间,楚歌心中咯噔了一下,油然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骑士们面对的是什么。 行走的魔族士兵,还有飞翔的翼生恶魔。 而对付它们,最好的手段 忽而,他侧过了头。 与之同时,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是右边的那条!” 崎岖的小路隐没在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中,等待他的,是前方危险莫测的环境。 “这个时候调头,还来得及,楚三岁。” 楚歌没有再说话。 重弩沉沉的被背在了行囊中,而他深吸一口气,策马赶了上去。 第192章 act3·裂魂 雪松、银杉、白桦树, 针叶林一片青青郁郁, 触目所及,是一片令人心怡的绿色。 然而在山林之外,却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鸟雀被惊飞, 野兽被惊散, 原本生机勃勃的山林里,此刻,却是一片令人恐慌的死寂。 楚歌背着军用重弩, 悄无声息行走在厚厚的落叶层里。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了层叠的枯枝败叶上,没有一丝痕迹与声音。 身体内部力量在缓慢的充盈, 尽管未曾到达顶点,然而让他这样无声无息的行走,已经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 或许是原本的技艺,或许是将醒的传承?自然而然之间, 就拥有了如此轻盈的身法。 天色已晚。 遥远的天空中,已经有一轮明月升起, 月光黯淡,却仍旧皎洁。 透过了摇曳的树枝、婆娑的叶影,从天空中撒下,照过了他手上的蔷薇花戒指。 楚歌忽然道:“还有一天。” 快了。 越过明夜的子时。 . 树林是血法师的领域, 对于擅长飞行的翼生恶魔来说, 这种地形令它们厌恶。 当它们张开肉翅飞翔的时候, 稍不小心就会撞到延伸茂密的树枝里,它们更加喜欢的地形,是贫瘠的山脉与起伏的丘陵。 而楚歌已经查探过,树林之内,并没有血法师的存在。 远方,视线的尽头,是一座凸起的土石平台。 而骑士们正在高台之上。翼生恶魔在空中盘旋,它们在诡异的嘶嚎,肉翅在空气中振动,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一颗又一颗深紫色的丑陋头颅,因为顾忌而不敢向下。 军用重弩在针叶林中,悄无人知的架起。 黑铁铸就的箭枝喑哑无光,而就在下一刻,如同暴雨梨花般射去! 破空声划开了天地,远处响起了尖锐的嘶鸣,与之同时楚歌立刻离开了原地,他在山林中飘转,站到了高高的山脊之上。 被射中的翼生恶魔哀鸣着倒下,而其余的因此被惊扰。 抓住了这个机会,骑士们大肆屠杀。 若有所觉,格伦夏尔回头,在看到了楚歌的一刹那,神情明显变成了错愕,下一刻,陡然转为了不可置信与愤怒。 那四周都是落下来的翼生恶魔尸体,丑陋的脑袋与肉翅纠缠在了一处。 楚歌从山脊上跳下,就地一滚入了骑士们阵中。 格伦夏尔满面愤怒:“你回来做什么?!” 楚歌亦是声音冷冷:“那你打走我的马做什么!” 他的愤怒丝毫不逊于暴怒中的骑士长,以至于一刹那间,格伦夏尔竟然一窒。 ——你为什么把马打跑,我就为什么回来。 未尽的话语让格伦夏尔喉中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逃吧”楚歌说,“为什么要把命全部都送在这里,活着不好吗?” . 在短暂的退却之后,翼生恶魔再度来袭,重弩可以将它们从天上射下,却防不住他们一波一波,不知疲倦。 而箭枝,终究是有限的。 当魔族跨过了埋伏的标枪,将会迎来的,是短兵相接。 银白的月光遍洒过大地,拂过了骑士们的身躯,那注定是一场恶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幸免。 已经入夜,魔族士兵的动作较之于之前,还要更加迟缓,因为它们并不喜欢在夜晚中作战。 然而它们力大无穷,并且皮糙肉厚,不知死活。长剑捅入了它们的身体不会有任何效果,反而会因为难以而失去自己的武器。 唯有三个方法可以让它们彻底无法行动。 刺穿它们的心脏,砍下它们的脖颈,捅破它们的脑袋。 一场惨烈的厮杀,骑士们一个一个倒下,在先前与翼生恶魔的对峙里他们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神,支撑到此时,已经接近于强弩之末。 魔族冲进了标枪圈,他们被分散,陷入了洪流与汪洋之中。 如果再这样下去,没有几个人可以逃得掉。 索菲娅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先前她明明还在山下,这时候却出现在了山坳。 侍女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一把捞住了他。 楚歌刹那间明白了过来,她是仍然想要带着自己逃跑。 他迎上了侍女的目光,坚定的摇头,侍女停顿了那么一瞬,仿佛是在问询他的决心。 “带着殿下走!” 不知道是谁一声嘶哑的低喝,坚定且急切。 楚歌一把握住了索菲娅的手臂,反手就要挣脱。 下一刻,索菲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舍与眷恋,可最终下定了决心。 索菲娅忽然将手臂倒转过来,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 那个动作果决到了不可思议,以至于楚歌根本拦不住。 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索菲娅的手指掐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所插入的那个部位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楚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梦魇里。 左胸。 温热的皮肤之下,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鲜红滚烫。 “索菲娅!”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蓦地伸出手去想要拦住侍女接下来的动作,然而索菲娅的力气是那样的大,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他。 洁白的衣袍早已经在刚才的交锋中破碎,楚歌手指下触碰到的皮肤,竟是无比冰冷的。 琥珀色的眼眸一片宁静。 却叫楚歌升起了一种无可形容的惶恐,几近于惊骇欲绝。 “不,不要,求求你,索菲娅”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然而直觉那不是什么值得愉快的事情,连带着,勾起了沉睡于内心中的梦魇,张牙舞爪,铺天盖地而来。 . 嘈杂的厮杀声中,侍女的手臂在轻轻转动,然而响起来的根本不是肉体被强行割破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更类似于某一种金属的碰撞,被隔绝在小黑屋里,沉闷,铿铿锵锵。 侍女的手终于侧开,她的胸膛那里破了一个大洞,有无数冷厉的风拼命朝着里面灌着,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幽蓝色的光芒在闪烁。 而火花与线路在内部碰撞。 如同火焰跳动,她的手攥紧,伸到了楚歌跟前,侍女张开了手心,露出了其中剔透的宝石。 从月下看来,那颗宝石几乎与楚歌的眼睛一色,蔚蓝如海。 侍女强行抓着楚歌的手,将宝石按入了他的掌心,向来微凉的肌肤此刻一片冰冷,而一向温柔的手指此刻无比锋锐,不容拒绝的划破了楚歌的手指。 鲜血渗了出来,流进了蔚蓝色的宝石中。 原本泛着冷光的色调,此刻骤然加入了一色殷红,半边是海水,半边是火焰。 如此的妖异且不详。 “殿下”她轻轻说,声音在微风中飘散。 侍女的躯体急速发生变化,在她将那颗泛着幽蓝微光的宝石从心脏中取出来以后,整个人急剧变得模糊。 就好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原本的棱角,就好像被投入了滚烫的、灼烧的、熔融的钢水之中,她的身体在月色里泛着淡淡的银芒,急速消散,化作了无数光点。 “以后,我不能再照顾您了。” 沾满了鲜血的袍子失去了支撑,像是无主之物,终于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唯有蔚蓝的宝石,闪烁着幽密的微光。 . 人物索菲娅 身份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炼金魔偶,守护者 备注最后一名圣阶的得意作品,用以守护从沉睡中苏醒的孩子。不二的忠心与忠诚我的生命,只属于你 . 那是楚歌在索菲娅消散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也终于知晓了,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告诉索菲娅行踪,索菲娅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她并不是人类,而是千年以前,最后一名圣阶所制造的炼金魔偶。 却是以诀别作为代价。 . 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楚歌头脑几近于空白。 冰冷的宝石嵌入了他的掌心,还未曾被磨平的棱角处硌得生疼,可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深深的将宝石按入了自己的手心里。 耳边呼喝与嘶嚎,蓦地有锐风划过声响,身侧有人突兀扑来,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殿下,你醒醒!” 那个人一片惊恐,死命的掐着他的手臂,摇着他的肩膀。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魔族从另一侧袭来,骑士抓着他将他带着朝另一边倒去,险险的避开了的攻击。 低声咒骂了一句,骑士眼里充满了恼怒,然而更多的是对此刻情况的焦急。 “我没事。” 楚歌低声说,他离开了骑士的手臂,想要提起自己的短剑,这个时候,才发现,手里刚才似乎带出了什么东西。 是索菲娅掏出那颗宝石后落在地上的衣服。 坚硬,冰冷。 他颤了一颤,蓦地伸手拨开了血迹斑斑的布料,看到了其下露出的一片幽密银芒。 第193章 act3·裂魂 物品月之弓 类型武器 用途进攻 使用条件圣光持有者, 索恩家族的继承人备注炼金魔偶, 守护者,当失去能源核心后,自动转化形态 . 他一把将那只弓抓了起来, 修长而流畅的弓身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那不知道是用何种材质铸造而成, 但只是在触及的一刹那,冥冥之中,就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仿佛无数的水流朝着缸中倾泄, 顺着与弓身相贴的手指,窜入四肢百骸,渐渐充盈。 “索菲娅” 嘶哑的低音, 楚歌紧紧地抓住了长弓,有那么一瞬间,险些要落下泪来。 不久之前, 奥兹纳琴河畔边,怒吼与质问, 他完全无法接受,那是他留给索菲娅的最后一句话。 . 一把几乎与楚歌等高的长弓, 当完全竖起来的时候,都快要越过他的头顶。然而当握在手上的时候,又是出奇的轻盈,如同一片飞羽, 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没有箭。 而他也不需要箭。 只要轻轻拨弄着弓弦, 就有无形的力量在其上凝聚。 他将掌心中带着血丝的宝石按入了弓身上的凹槽, 完美契合,严丝合缝。 身体里沉睡已久的记忆在缓慢的苏醒,弓弦被拉动的刹那无形的能量凝聚,随着他的松手离弦而出,破空之后,轻而易举的射穿了魔族的头颅。 楚歌机械化的拨弄着手里的弓弦,一枝又一枝无形的光箭穿透了魔族的脑袋。 无影无踪的光箭似乎拥有某种克制的力量,当魔族被命中后,哀嚎数声便轰然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楚歌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形的梦魇,无法逃脱出来,只知道拉弓、拨弦,如同失去了理智与情感的机器。 直到一双手蓦地斜刺里伸出来,他下意识要拨弦,却又在触及了并非深蓝靛紫的皮肤后迟疑。 也就是迟疑那一瞬的功夫,他的手被人抓住。 楚歌无意识反手,立刻听到了来人倒吸一口冷气,截然不同于魔族的声音让他怔愣了一瞬。 与之同时是耳边响起的声音,无比焦急:“殿下,你没事吧!” 他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看到了拦在自己身前的人,是娃娃脸骑士,如果没记错的话,塞斯克阿尔塞纳。 满地都是残缺的尸体,魔族与人类的尸体交汇在了一处,肢体交叠,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截然相反的血液颜色,以及深蓝白皙的皮肤,几乎分不出来,哪一个是哪一个。 而还活着的人 已经不足先前的半数。 他们葬身在了魔族的利爪下。 活着的人身受重伤,而死去的人死不瞑目。 . 离开了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绕开了那片山坳,他们蹒跚下到了河边。 奥兹纳琴河的水即使在夏日也依旧寒冷,而时至深夜,更是冰寒刺骨。魔族不喜黑夜,且畏寒,不会来这种地方。 楚歌给伤员们包扎伤口,他的手指比任何一位骑士都要灵巧,而他的动作比任何一位骑士都要娴熟。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模糊的血肉、狰狞的伤痕,残缺的断口 楚歌处理完了那一切,尔后沉默的坐在了树下。 褐发棕眸的骑士长坐在一旁的空地里,遥望着淙淙流动的奥兹纳琴河。 远方的远方,天际隐入了夜色,放眼所及处,只有大片大片针叶林的影子。 流经过平原,穿梭过森林,潜流过冰原,而最终,将会注入遥不可及的极北冰洋。 只存在于传说里,人类无法踏足的土地。 那些他们都看不到。 而在刚刚过去的时间中,在之后即将到来的日子里,又将会有多少人永远闭眼,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一切? . 冷风划过了河岸,穿梭过林立的乱石,烈烈的呼啸声不断闪过。 楚歌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骑士长身前。 “我想要看一看地图。”他低声说,没有言明,但是他知道,格伦夏尔会明白,他口里所说的地图是哪一张。 憎恶之王所赠与的那张地图被取了出来,握在了骑士长的手上。 目光从羊皮纸上划过,格伦夏尔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是唯一一张指明道路的地图。 楚歌凝视着这卷地图,倏尔,从他手中接过。 下一刻,后退了一步。 如同有所察觉般,骑士长蓦地抬头。 “格伦。”楚歌轻声说,那不是商议,而是决定,“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 骑士长神色定定的看着他,甚至都没有答复,可那神情,分明就是毋庸置疑的拒绝。 他不可能,也绝不允许,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小公主一个人上路。 “殿下。”他说,“您知道不可能的。” “不,我不知道。” 楚歌不住的摇头,他无意识的朝着后方退去,身体不住的颤抖,在草丛中摇摇晃晃。 格伦夏尔蓦地站起身:“殿下,小心!” 淙淙水流声在耳边扩大,他一脚踩滑,水面没过了脚踝。 骑士长立刻朝着他行来,楚歌脚尖一点、踏在了卵石上,转瞬之间,就移动到了河畔的另一簇草丛边。 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和索菲娅分别开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楚歌骑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索菲娅。 心脏如同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系着,压得他连喘气都觉得艰难。 他去送人头,送去了别人的人头。 他杀掉了那些魔族,却是以索菲娅的生命为代价。 或许是死亡的影响,或许是厮杀的后遗症,那一瞬间,楚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格伦!”楚歌双目泛红,声嘶力竭,几近崩溃:“你到底想做什么,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要他背负多少条人命,在噩梦里再也抬不起头。 . 楚歌很清楚,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当魔族来袭的时候,如果不想要全军覆没,注定有人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献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这根本就是无谓的牺牲。 没有任何意义。 不久之前还在他身边欢声笑语的人已经成为了尸体,化作枯骨再也不可能开口,再也不可能抬头。为了一个可笑而荒谬的任务,他们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翡冷翠,跋山涉水到千里之外,死后连魂魄都不能回归故国。 可根本就不应该这样。 从头到尾,他们都不应当被牺牲。 格伦夏尔凝视他片刻,沉声道:“这是我们既定的使命,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将献出忠诚、勇气与生命。殿下,您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楚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从始至终,这位严肃古板的骑士长大人,都不知道他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你们跟着我”他咬牙道,“从洛兰到翡冷翠,从翡冷翠到米迪欧尼恩,从米迪欧尼恩到这里,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 “是骑士的使命驱使着我们,殿下,我别无所求。” “那就回去,不要跟着我我请求你,格伦。” 他凝视着眼前的骑士,在最后一句话说出的时候,眼底都快要弥散起雾气,语气里甚至含上了哀求。 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万年不变的那一个。 “不。” . 楚歌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衣服窸窣的风声,脚尖蓦地点地,身形飘转到了另一处,而他看到格伦夏尔站在他原本所站的地方。 所有的软弱与祈求都远去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的冷硬。 “你连碰到我的衣角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你执意如此,我早就在魔族来袭的时候就离开。” “你一定要跟着我,到底是保护,还是拖累?!” 褐发棕眸的骑士一片愕然。 然后下一刻,心底泛起苦涩,他想起来了山坳里屠杀魔族的身姿。陡然之间,意识过来,面对这个尖锐的指责,根本给不出什么答复。 楚歌语气冰冷:“你们根本保护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殿下”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怜悯与保护,这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骑士长眉头紧锁,棕色的眼睛里一片暗沉。 显然,格伦夏尔,他的脾气大概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臭,脑子跟翡冷翠的城墙一样轴,指望着他放弃这个想法,还不如指望憎恶之王放弃侵略与攻伐。 “还是说”再度响起的声音无比尖锐,“你想要以人命作为砝码,让我终生活在愧疚与忏悔之中?!” “不。”格伦夏尔立刻反驳,尾音不为人知的发颤,“我从来都没有。” . 楚歌再也不想要跟格伦夏尔交流,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原本就低沉的情绪糟糕透。 他掠过了骑士长头顶漂浮的话语,看到了备注中热烈真挚的心语与爱意,心里却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感动。 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 第194章 act3·裂魂 一条注定会通向毁灭深渊的道路, 他坚定不移的在那上面行走, 即使为此牺牲掉同僚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数十位骑士倒下、死亡、再不瞑目的样子,一遍一遍,如同梦魇, 在他的眼前闪现。 还有破开的胸膛, 以命化作为长弓。 要将人逼到崩溃边缘中去。 . 夜风从河面上轻轻吹来,带着湿润的气息,以及不去的凉意。 身上的衣物很是单薄, 楚歌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到前面的哪个村庄,如果还有村庄,小镇, 或者堡垒什么的,你们就通通都给我留在那里。” 骑士长似乎是答应了,又似乎是没有答应。 但是, 谁在意呢? “沉迷于自我的感动中不可自拔”他喃喃的说,那一瞬, 极尽讽刺,“虚伪的道德与正义。” . 在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北麓并不是没有小镇, 离得最近的正是奥哈拉。 没有人去过那里,但是不妨碍那个小镇成为他们的落脚点。 一路走来有太多的消耗,必须要进行补给。 第二天,休整之后, 他们再度行进, 微风从远方传来, 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袅袅传递入鼻端。 楚歌的神色刹那间就变了。 那样浓重的血腥气—— 一开始是并不浓烈的、而有一些轻微的,然而随着风声越来越大,那股血腥气就越来越重,就像是从无数的尸体上、惨烈的战场中席卷而来。 更甚过他们离开的那个山坳。 “停下!”楚歌蓦地低喝。 骑士们停住了马蹄,他们的面容上现出了疑惑。 “前方”楚歌停顿了一瞬,斟酌着用词,“或许经历了一场战斗。” 或者说,一场杀戮。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语,胯下的战马蓦地嘶鸣起来,马头乱窜着不愿意向前,就像是受到了惊吓。 骑士们勒紧了手中的缰绳,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凝重。 大道的尽头、遥远得他们现在还看不到的地方,坐落着小镇,奥哈拉。 楚歌缓缓的说:“或许可以选择绕行。” 这样可怕的血腥气息,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出来,前方发生了什么。 格伦夏尔看着他,目光又扫过了幸存下来的骑士们,他们大部分身上都带着前一天恶斗留下的痕迹,伤痕累累。 然而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他们沉默着,等待着首领的决定。 最终,格伦夏尔摇了摇头。 他还有话没有出口,还想要劝说楚歌留在此处等待。 然而那个时候,楚歌已经先于他出声: “走吧。” . 楚歌丝毫不意外,格伦夏尔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谦卑、诚实、怜悯、公正、英勇、牺牲、荣誉、灵魂,骑士的八项美德一直被他牢牢铭记,如果格伦夏尔接受了楚歌的建议,当真选择绕行,那才真的是奇了怪了。 他背负着银色的长弓,走在骑士们的身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 侦察兵被派去了,打探前方的情况。 “我觉得大概不会很好。”是赫普斯在说话,一旁的辛格尔点了点头。 他们心里充满了对同伴的担忧,假如遭遇血法师,假如遭遇翼生恶魔,前去侦查的同伴,能不能逃得掉? 楚歌动了动嘴唇,他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别慌。 他想,但最后没有说出来。 早晚侦察兵会回来的,那里已经没有了魔族的气息。 . 重整队伍,全副武装,他们小心翼翼的在原地等待,当听到马蹄“哒哒”的声音后,侦察兵的身影在大道上现出。 塞斯克阿尔塞纳,娃娃脸骑士,他昨天受伤很轻,因此担下了这个任务。 而此刻,娃娃脸骑士的嘴唇正在不住发抖。 像是极力想要克制住内心激荡的情绪,却完全不能够克制住,即使隔着银色的盔甲,都能够看到那之下的胸膛在不住的起伏。 “一起去看看吧”他说。 那微微发着颤的、无法克制住的腔调,含着浓重的鼻音,足以让等待的骑士们心中生出不好的猜想。 娃娃脸骑士的表情中带上了一丝悲伤:“那些魔族他们屠杀了整个城镇。” . 奥哈拉,一个经由木材生意而繁荣起来的小镇,此刻,却如同人间地狱。 再也看不到昔日繁荣的景象。 北方的小镇都是相似的,一开始偏僻荒凉无人知,后来因为某一桩生意,或是木头,或是药材,或是珍惜矿脉吸引来大批的淘金者,又在冒险者与吟游诗人的足迹中渐渐壮大,变得昌盛繁荣。 而眼下,这座经由冒险者歇脚的小镇,已然如同废墟。 骑士们自诩见多识广,他们已经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可是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场景。 碎肢与血肉铺满了整条道路、染红了整片砖墙,带来如狂风暴雨般的冲击。 脑浆、内脏、脓液 一处又一处的碎尸,一处又一处的血肉,魔族的尸体与人类的尸身绞在了一处,长剑与标枪穿透过了他们的身躯,把不知道多少个人类与魔族像夹心饼干一样钉在了地上。 穿着黯淡的、杂乱的盔甲的人,或许已经不能够称为人,那不知道是冒险者还是士兵,被活生生的撕扯为两半,而在被破开的胸膛裂口处,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齿痕,其中的内脏与肠子不翼而飞。 “呕” 他们沿着大道缓缓朝前走去,两旁几乎全都是这样惨烈的景象,常常一个倒下了的、深黑色的魔族身旁,有无数的人类的肢体。 这样的场景如同地狱,足以让每一个心灵不够坚定的人生出梦魇。 而他们在那些尸体和碎肢中,甚至还辨认出了过于纤细的手指,还未曾长大的手臂。 那是妇女和儿童,男人们浴血奋战想要他们逃脱魔族的屠杀,却没有想到,依然没能够幸免。 奥哈拉小镇并不大,沿着一条道路就可以从南边的酒馆走到北方的教堂,将所有的房屋都看遍,而几乎是一整条大道上,都是这样惨烈的场景。 在道路尽头的教堂外,遍洒着鲜血。魔族的紫黑色的身体,和人类完全陷在了一起,那几乎都像是虬结的麻花。 毫无疑问,牧师已经遇害。 “还有人活着吗?” 格伦夏尔几乎难以压抑住内心中的愤怒,有一团熊熊的烈火在他心脏之中燃烧。 如果说死去的同僚是薪柴,那么被屠杀的平民就是火星,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杀干净所有的魔族。 他提高了声调,声音响彻在了整个奥哈拉小镇。 然而并没有一语应答。 骑士们分散了开去,挨家挨户的寻找,是否还有幸存者。 山间的追击、小镇的屠杀,这两场遭遇应当发生在相近的时候。 在一天的劳作后,小镇上的居民们合家团聚,准备享受一顿幸福的晚餐,他们绝没有想到,迎来的却是这样一场噩梦。 . “没有。” “找不到。” “格伦,我没有找到幸存者” 四下散去寻找的骑士们一个一个的回归,每一个人的面容与腔调都充满了悲伤。 整个奥哈拉小镇如同一座空城,所有的人,无论是冒险者还是原住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都被魔族残忍的杀害。 骑士们搜寻遍了主屋与壁炉,下到了地窖,上到了阁楼,他们原以为或许那里面会有藏身的幸存者,或许是身材娇小的女人,或者是年纪尚幼的孩子,或者是沉沉睡熟的婴儿。但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所有的希望都以失望而告终,最后在心中演变为一种浓烈的悲伤与绝望。 . 楚歌扬起了头颅,凝望着高处的天空,斯坎迪拉维拉山脉以北,触目所及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极好的天气,让人完全想不到,在这片美丽的天幕下,发生了一场何等的人间惨剧。 极远的地方,乌云乍起。 楚歌凝视着那一处,最终,闭上了眼睛。 屏蔽了视觉,他仔细的聆听。 仿佛只不过一个瞬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楚歌轻声道:“拔出你们的剑吧。” 格伦夏尔霍然回头,震惊满目。 他只看到楚歌原本垂在身边的手后探,缓缓取下了背负的长弓。 那个动作如同某个信号,让所有人瞳孔一缩。 楚歌凝望着遥远处众人都看不到的烟尘,感受着脚下隐隐颤动的、仿佛被什么振动起来的土地,轻声道:“没有活口,只有魔族。” . 日头渐落,夜幕将临。 冷风从后方吹来,席卷过了连绵不绝的山林,席卷过了笔直宽阔的大道,残缺破碎的肢体。 血腥味与恶臭在那一刻被激起,混杂着一股令人呕吐的味道,直直冲上了高处的天空。 恶战与厮杀之后,没有人能够幸存。 第195章 act3·裂魂 楚歌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他靠在奥兹纳琴河畔生长的雪松根部, 看上起就像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的尸体。 脚下的土地完全被鲜血所浸染,淌过了脚背的河流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猩红与血气。 破碎的盔甲, 折断的重弩, 残缺的 烈风刮过了面皮,他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喘气,在风声里几近于不可听闻。 远方的远方, 透过了交叠的阴影,星子在天边闪烁。 他怔怔的望着遥不可及的山巅,望着高不可攀的辰星。 感受到生命力, 一点一点的消逝。 ——就要死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念头悄然而起的刹那,竟然没有一点恐惧与惊讶,就像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终于来临, 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和与平静。 ——就快要死了。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高处。 滴下的露珠滚落入眼睛,视线里一片酸涩与模糊, 像是所有的世界都远去了,楚歌陷入了懵懵的困惑。 那一刹那间, 他心中不知道为何响起了那样的声音,悄然告诉他,其实他早已经死去。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念起的时候,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仿佛从骨头渣子里泛起。 他终于缓缓地阖上了眼帘。 . 水流淙淙, 夜风啸啸。 是魔族与人类最惨烈的战场, 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间地狱,不闻虫声,亦不闻鸟鸣。 最后一点生命都将要消散的夜晚里,却陡然响起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 却无比的焦急。 从远到近,竟不过是瞬息的时间,那人嘶吼低喝,却只有喑喑哑哑的音节,如同幼兽的哭泣。 无比绝望的悲鸣。 . 是谁? 意识在混沌中沉沦,却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有人在抱着他的身体,将双手伸入了他的肋骨旁,费力的将他从那一地尸体中拖出来。 淙淙水响,泠泠风鸣。 在冰冷的似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里,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喘息,一道温热的吐气。 一段时间后,身下的触觉,也由湿冷,渐渐变得干燥。 楚歌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视线尽头只有一团浅橘色的火苗,在无尽的黑暗中跳动。 一双手忽的伸了过来,小心翼翼揭开了他肩上的衣物。 不知道在用什么涂抹,肌肤一阵冰凉。 入目的手臂有些瘦弱,可腕骨的直径、手指的粗细,很明白的告诉人,这并不是一个成年人。 仿佛察觉了一般,那个人忽然抬头,朝着他侧了过来。 在发现楚歌已经醒过来的刹那,漆黑的眼瞳里蓦地爆发出一阵全然的欣喜,可是紧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墨菲” . 陷入了完全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怔怔的看着孩童清秀的面庞,一时间,楚歌都忘了言语。 他想要说话,喉咙里立刻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 见状,墨菲忙不迭的转身,轻轻地拾起一只水壶,喂他喝水。 那是一只军用水壶,口子开的有一些大,稍不注意,其中盛着的清水就溢了出来。 一下子被呛住,楚歌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胸中蓦地浮起了一阵腥甜,全然控制不住,有什么想要喷涌而出。 墨菲仿佛被他的阵势吓住,连忙放下了水壶,忙不迭的想要替他顺气。 然而这个时候,楚歌躺在地上,背部紧接着土地,墨菲又怎么能够做到? 孩子无措的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喑喑哑哑的、模模糊糊的音节,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伸手擦去了楚歌嘴边的水渍。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他抬着头看着楚歌,漆黑的眼眸里,完全是不敢相信。 在他的衣袖边,刚刚擦过了楚歌嘴角的地方,赫然,一片刺目的鲜红。 咳嗽的时候,楚歌直接咳出了鲜血。 那其中甚至有内脏的碎片。 墨菲怔怔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中,满是楚歌的倒影。他沉默的,无声的,拼命地想要擦拭干净楚歌嘴角的血迹,可鲜血却源源不断涌出来,根本就做不到。 衣袖上沾满了鲜血,刺目的殷红,墨菲忽的停住,嘴唇不住颤抖着,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哀鸣。 孩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悲伤与绝望中。 就像前一刻还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山林间升起,下一刻,却被狂风骤雨吹打的支离破碎。 . 楚歌吃力的挪动手臂,想要够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 如同察觉了一般,墨菲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将手放在了楚歌身边。 恰恰被楚歌握在了掌心。 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在索菲娅化为长弓、在骑士团全军覆没后,无声无息的走上一条与他们相同的道路。 却没有想到,会在临死的前一刻,遇见全然没有想到的人。 ——不是送你去洛兰了吗? ——怎么会悄悄的出现在这里? 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北麓,奥兹纳琴河畔的树林,这个地方,距离百花之都翡冷翠、距离公主领地洛兰,相隔何止有千里之远! 楚歌不曾问出来,但是他知道,墨菲一定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问句。 孩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拼命地摇头,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恨得要生生的咬下一块皮肉来。 他紧紧地握着楚歌的手,纤细瘦弱的手指仿佛要勒进楚歌的皮肉里去。 很疼。 情绪顺着相贴的手指而被感知,一度充满了愤怒、委屈与难过,然而此刻,只剩下惊惶与恐慌,无边无际的害怕,无边无际的痛苦。 楚歌知道是自己的做法有些问题。 他甚至没有征求墨菲的意见,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强行把他让克里斯汀带走,送到了那艘南下的小船上去。 他以为从此以后墨菲会告别过去,在洛兰过上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就算偶尔回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可现在又是什么!——你离开洛兰了吗? ——你悄悄的逃走了吗? ——你一个人跟随到了这里吗? 跋山涉水,披荆斩棘。 千里辗转,是骑士们偶尔都觉得吃不消的征程,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了当初被他决然送走的那个孩子。 . 墨菲看着他,手指不住的颤抖。 孩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哆嗦与痉挛,他回过身去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找出了什么玻璃瓶,拔开了盖子一股脑儿的倒出,拼命地塞到了楚歌的嘴巴里。 文字偶尔浮现,教楚歌知道这些药丸早已经药力消散,并无一点儿用处,可是墨菲惶恐的神情,终究教他没有戳破。 太过于残忍了,楚歌想。 教墨菲费尽千辛万苦,却只能够迎接他的死亡。 . ——死亡? 哪个词语令已然疲惫不堪的意识骤然惊醒。 他怔怔的看着满面泪痕的孩子,一瞬间,胸中升起了一股无比的惶恐与惧怕。 一生同生,一死同死。 以鲜血作为媒介,墨菲是他用血契缔结下的奴隶,注定了孩子终生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而一旦他死 迟到的惊惧占满了他的整颗心脏。 ——墨菲也会跟着他一同死去的! 解除契约的方式,斩断联系的办法 楚歌抬起头,堪称是焦急的看着眼前的人,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 索菲娅死了,格伦夏尔死了,骑士团全部死了,他不想要看着墨菲,也为了自己而死去。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挣扎出口型:“解除契约。” 而墨菲满面是泪,呆呆的重复着,仿佛一点儿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 楚歌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除这个血契,然而在厮杀中阿佳妮渐渐获得的记忆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似乎还存在着那么一个,尽管方法无比的严苛。 他竭力的想要抬起手腕,身前的人立刻将他的手握起,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地停在了胸口。 那里,年轻的心脏正在虚弱的跳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歇。 “刺下来。”他说。 撕裂的喉咙终于挤出破碎的音节,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比的嘶哑与怪异。 “杀了我。” . 刺穿主人的心脏,获得心甘情愿的献祭。 杀了我,从此得到自由。 . 潜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将要衰竭,还未曾彻底的衰竭。 指尖如同被烫了一般,墨菲手指倏地蜷缩在一起,止不住地痉挛。 漆黑的眼瞳中,蓦地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恨意,如同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口,炽烈的岩浆将要所有人吞噬。 他嗬嗬喘气,甩开了楚歌的手,愤怒的指着楚歌的脑袋,看上去恨不得砍下来。 第196章 act3·裂魂 可是下一刻, 那将要沸腾起来的高温与岩浆便消失了。 刹那间, 仿佛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墨菲拼命地摇头,俯下身抱住了楚歌的肩膀,失声痛哭。 孩子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依稀吐出了嘶哑不堪的字眼。 ——不。 他是否知道这个要求有多么的残忍。 分明是拼了命才把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却被要求着,亲手刺穿他的心脏。 . 楚歌无奈的看着墨菲的面庞,在这个时候, 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会死掉的。 他在心底轻轻的说,如果不这么做,墨菲会跟着他死掉的。 漆黑的眼瞳照映出了他的眼睛, 楚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迎上了墨菲的眼神,读懂了其中悲伤的决心。 于是他明白了过来。 墨菲不会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 在孩子的眼里, 似乎就算是死掉也没有关系。 可是,怎么可能会没有关系呢? 死了, 就当真是一切都结束,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楚歌还想要说服他, 却无能为力。 骑士们死去了,索菲娅不会再归来,而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也会因为他而没命。 夜风吹过了他的面颊, 沾染的泪水与血珠被风干, 寒彻骨髓。 没有时间了。 来不及了。 . 遥远而不可捉摸之处, 渐渐有声音响起,最初的最初,如同幻觉,缥缈无依。 然而那并不是梦境,并不在幻觉中缠绕。 那是夜莺的歌声,响彻在了夏夜的冷风里,就像在翡冷翠湖畔旁的日日夜夜。 夜莺扎在了荆棘刺上,自己走向了死亡。 摇曳的光斑,婆娑的树影,逝去与死亡,那些衰败的、晦暗的、昭告着不详与死亡的色彩,在奥兹纳琴河畔的夜晚里,缓缓绽开。 冷月如钩。 身体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渐渐冰冷了下去。 迎着墨菲惊恐万分的眼神,楚歌终于闭上了眼睛。 . “喂喂喂,别睡了” “再睡,你都快要变成睡美人了。” “我跟你嗦,这里可没有王子,只有魔王来亲吻你啊楚三岁。” 耳边聒噪不休,让人得不到一丝半点儿清宁,意识于朦朦胧胧之中,终于再也无法安睡下去,缓缓苏醒。 没有痛觉,甚至连那惯常的,从任务里出来后、仿佛被液体所浸泡的感觉都消失了。 浑身冷却下去的记忆缓缓在心头浮起。 任务失败了吗? 念头悄然而起的刹那,心中掠过了无限的难过。 精神海似乎被踢了一脚,生疼。 楚歌心情本来就不太妙,愤而暴起:“你嘎哈啊统子。” 系统说:“证明你暂时还没失败啊楚三岁。” 楚歌:“啊哈?” 系统说:“你再这么放弃挣扎放弃抵抗消极下去就说不定任务就会失败了。” 楚歌动了动,感受到身下坚实的床榻,手指似乎摸到了柔软的被褥。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横亘的木房梁、装饰简陋的四壁,以前并未见过,但绝对和纯爱总局里看到的不一样。 就像是贫穷的乡下农家。 楚歌奇道:“原来我还活着啊。” 好像是的呢,如果他死了,进入了现实世界里,就听不到系统在脑海里说话了。 他活过来了。 可是那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不该是死掉了吗?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过来,那个身影并不高,原本憔悴苍白,可在触及了楚歌的一刹那,眼睛里爆发出了巨大的惊喜。 是墨菲。孩子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快的跑到了他的床边,漆黑的眼睛亮的如同星星,浅浅的笑涡在唇边抿起。 他的喜悦是那样的纯粹,受着了感染,楚歌也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 那个弧度落到了墨菲的眼底,于是他颊边的笑涡变得更深了,手掌伸出来,贴住了楚歌的额头,探明了温度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胸口,那个样子,就像是在说谢天谢地。 并不是朝着神灵感谢的动作,但是欢喜也足够纯粹。 墨菲伸手,在床头垫了一个垫子,将楚歌扶起来,他转往小木桌取来了木碗,用着勺子小心翼翼喂楚歌喝水。 头脑仍然有一些晕眩,可随着清凉甘甜的液体入喉,减轻了些许。 楚歌心里存着疑惑,忍不住问道:“墨菲,我怎么还活着?” 孩子看着他,一双眼瞳里写满了相同的困惑与不解,向着他摇了摇头。 墨菲也没有答案么? 孩子拉出了他的手掌,手指尖轻轻地戳着,在他的手掌心里写字。 ——我不知道呀。 他的手还落在楚歌的手心里,又细又软,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轻轻地抚摸着楚歌的手指。 低头看下去,楚歌将将好看到了其上的一个牙印。 楚歌:“” 大佬你喝冰阔落吗,这个牙印好像就是你一口咬下去的耶。 他决定换一个问题。 楚歌道:“那我睡了有多久了?” 墨菲竖起了三根手指。 系统“咦”了一声:“楚三岁,你刚好成年过三天耶。” 楚歌:“意思是成年带来的力量抵消了这次死亡?” 系统说:“大概是的。” 在月光透过树影,照到他身上的那个时刻,时间刚好走过了十二点。 . 画面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浅浅闪现,转瞬,消失不在。 却也足够楚歌知道,在他闭上眼睛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菲怀抱着他的身体,不肯相信他已经死亡,孩子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玩意儿,给他戴在了手上。然后在树林边找到了板车,艰难的把他给挪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进入了小镇奥哈拉。 在这先后两次遭遇了魔族的地方,徘徊不去是何等的凶险,然而幸运的是,墨菲并没有遇到魔族。他把楚歌带到了最近的一户人家,将他放到了床上躺下,尔后,就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了。 剪开他的衣物,脱下他的外衣,露出他的身体,包扎他的伤口 露出身体??? 楚歌一脸懵逼:“卧槽,统子,他把我全身都看遍了啊?” 系统波澜不惊:“大惊小怪嘎哈呢楚三岁,人家不仅把你全身看遍了,还摸遍了呢” 楚歌:“!!!” 这一下带给他的刺激简直比什么都要大。 系统说:“你怕啥啊你以前不是也看光了别人吗?” 楚歌心里简直是懵逼的。 可是方烛同学归方烛同学,阿佳妮对外是个软绵绵、香喷喷的妹子啊! 墨菲给他把全身衣服都换了一遍,这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事情的真相了吧! 他忍不住侧头去看,就见着墨菲还垂着头,在拨弄着手上的那个牙印。 而牙印之上,在手指根部,多了一枚蛇形的戒指。 楚歌:“???”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比什么时候都多:“统子,这枚戒指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 系统说:“你没有仔细看吗,你死了的时候,你家小可爱给你戴上的。” 楚歌当真是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墨菲是摸了一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他看着这个图形,怎么看怎么眼熟,但是真的要问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楚歌抽了抽手指,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他的手上原本也有一枚蔷薇花戒指,是西瑟索恩在离别前给他戴上,可是现在 眼神凝了一凝,楚歌瞬时震惊。 那枚蔷薇花戒,洛兰家族的信物,索恩家族继承者的凭证,消失了! 在与魔族厮杀的时候,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此刻,他的手上只剩下了那枚蛇形的戒指,套在中指根部。 蔷薇花戒 楚歌晕眩了一瞬。 他绝对不可以失去那枚戒指,还有那么多的谜团与疑云还没有解开。 楚歌抓住了墨菲的手指,压制住了自己的心情:“墨菲,你看到我的戒指了吗?” 墨菲指了指他手上的那枚。 楚歌抿唇:“不是这个,是蔷薇花。” 孩子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动了动。 ——可是,订婚戒指,就是这一枚啊?! 楚歌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墨菲解释,他终于想起来,蛇形戒指是那次在图册之上随意选中的那枚。 可那不过是纳塞索恩送来供他挑选样式,就算用了最璀璨、最纯净的宝石,也跟那枚蔷薇花的完全不一样。 或许落在了奥兹纳琴河畔的土地上,或许直接落入了淙淙涓涓的水流中。 在那广袤的土地里,他要如何才能够找到。 墨菲仔细观察着他,从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懊恼与烦躁,孩子低下了头去,眸光隐藏在了漆黑的发丝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片刻,手指又轻轻地在他的掌心里活动。 ——是西瑟殿下送给你的那枚么? 在临别前的最后一夜,不顾一切的戴在了公主的手上。 . 楚歌点头。 但是墨菲冲着他摇头,孩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曾看到过那枚蔷薇花戒指。 那就当真是不见了。 他交握住了手指,心中有那么一点儿焦虑。 片刻后,楚歌道:“那我的弓呢?” 墨菲茫然的看着他。 孩子的眼睛漆黑纯粹,楚歌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苦笑着侧过了头。 那个时候,大战之后,让墨菲从死人堆里把他给扒出来,已经是天大的难事儿了。 一地的碎尸与血肉,想起来都不敢去看,何况是他。 而且墨菲的全部注意力都系在了楚歌的身上,恐怕根本想不起来那把弓。 楚歌动了动,他想要下地,却被墨菲按住了。 孩子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你的伤还没有好。 “但是有事情要去做。” 墨菲固执的按着他,孩子嘴唇抿着,眼里写满了倔强。 最后楚歌败下了阵来。 第197章 act3·裂魂 他只的苦笑:“好好好, 听你的, 可以了吧。” 墨菲这才同意了,脸上绽开了浅浅的笑,慢慢的在他手上又写了几个字, 等到楚歌确认之后, 便朝着屋外走去。 如果细看,那步伐都是微微欢快的。 孩子的背影在楚歌视线中消失。 而直到墨菲已经完全离开、彻底看不到影子,楚歌都依旧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系统说:“楚三岁, 你咋了。” 楚歌将视线转了回来。 他的头低了下来,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左手无名指上带着那枚蛇形戒指, 殷红的宝石颜色纯净,却如同将要滴出的鲜血。 然而下一秒,那样的光晕消失了, 就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己产生的错觉。 楚歌低声道:“他为什么要从洛兰回来呢?” 空气里并无人应答他。 楚歌又轻声道:“他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系统说:“或许察觉到了你的危险,或许不想自己送命, 你们之间不是有血契么。”可是最为恶劣的效果,在楚歌当初缔结的时候, 他自己都根本没有想到。 又是为了什么,他让墨菲下手,墨菲却不肯刺穿他的心脏。 系统“咦”了一声:“还能执行任务不好吗,你就这么想自己送死啊。” 楚歌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看上去依旧恹恹的, 初时醒来的兴奋已经完全褪去了, 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疲惫。 系统说:“那你要嘎哈啊楚三岁。”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很是轻快,就算看不到来人,楚歌也知道,那是墨菲回来了。 孩子的手上端着一个瓷碗,上方热气蒸腾。 楚歌的目光凝视着墨菲。 他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说,所有还留在他身边的人都死了,那么,墨菲呢? . 楚歌在床上躺了一天,才下地行走。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墨菲在他的身边照顾。 幸运的是,魔族在屠杀了奥哈拉小镇之后,就不曾再返回。 但是对应着大道上满地的尸身与血痕,完全不知道应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 那根本就是一场噩运。 墨菲还不能说话,见他执意要下来,却拦不住,孩子的眼里很是疑惑。 ——您有什么事情吗,殿下,让我去就好了。 楚歌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着墨菲笑了一下。 他说:“你在这里等到就好了,我要去拿一些东西。” 墨菲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抽动。 ——是戒指吗,殿下? 楚歌点头。 孩子咬住了嘴唇,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就像是想要劝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 楚歌说:“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没有关系的。” 墨菲悄悄的看着他,又低下了头去,他在楚歌的手上指指画画。 ——殿下,那是不道德的。 楚歌:“???” 他心里一脸懵逼,什么不道德啊喂,墨菲小朋友你有话就说清楚的诶! 墨菲看到了他的神情,大概是误解了什么,又写到: ——我都看到了,殿下,但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西瑟殿下既然已经抛弃了您,您又何必这样子挂念着他。 ——而且,他就要娶克里斯汀,很快就会忘记您了。 楚歌:“!!!” 这一瞬间,他简直是天打五雷轰,平地一个惊雷打下,炸的他里焦外嫩。 他艰难的看着墨菲,对上了孩子诚挚的眼神,一双眼睛里满是劝说与担忧,还有若有若无的愤怒和抱不平。 楚歌这一刻只想要仰天长啸。 墨菲小朋友你的脑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蜂窝煤吗! 楚歌艰难的摆手:“不,墨菲,不是这个样子的。” 孩子看着他。 那眼神,有着包容和理解,分明就是一种“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了解释等于掩饰”的感觉。 楚歌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个念头必须得打消,楚歌精神恍惚,年纪轻轻,怎么脑子里就开始骨科了啊。 他无论如何都得解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墨菲,西瑟是我的哥哥。” 墨菲“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还是拽着他,不让他去找蔷薇花戒指。 楚歌觉得更加、更加的蛋疼了。 系统说:“好玩吗楚三岁。” 楚歌直接飞起踹了这统子一脚,让它这么皮。 得扭转过来墨菲的观念。 然而,最快的方法是把这一切告诉他 楚歌有些迟疑。 系统说:“你想说就说呗,反正成年了,身边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歌拉着他坐在了太阳底下。 他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墨菲点点头。 那个秘密一直都压在他的心头。 从前索菲娅知晓,却不能够透露给他,后来他自己知晓,索菲娅却永远的离开。 楚歌笑了一下:“那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了。” 墨菲洗耳恭听。 楚歌平平的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墨菲,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公主的吧。” 墨菲点点头,又摇摇头。 楚歌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拖来。 索恩家族有一个寓言,当沉睡的孩子苏醒,他将会成为帝国的继承人。皇帝碍于血脉的誓言,将并非自己亲生子的阿佳妮抚养长大,却忌惮着他有朝一日会威胁自己的统治。他不想要交出皇位,也不想让自己孩子的继承权受到了威胁,于是按照誓言的要求,让阿佳妮以公主的身份生活,甚至不想要给他恢复身份。在成年礼到来之前,皇帝绞尽脑汁,终于成功地将阿佳妮送走,他期盼着公主落到憎恶之王的手中,最好再也不能够归来。、 墨菲呆呆的听完,整个人都愣住。 楚歌慢慢的说:“而那枚戒指,就是继承人的信物。”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丢失。 墨菲缓缓地写道:如果丢了,那会怎么样? 楚歌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他还没有弄清楚戒指里到底有什么,就已经失去了。 西瑟在他离开时还给了他,大概心里其实希望,能够给他一点儿保护吧。 墨菲怔怔的看着他。 ——所以,西瑟殿下其实不是您的哥哥? 楚歌点了点头。 同属于索恩家族,但是血脉之间,不知道已经隔了多少代,如果阿佳妮在千年前沉睡,这辈分都不知道比西瑟高到哪里去了。 在翡冷翠的记忆力浮现起,最后定格在了西瑟在他身前站定的身影。 无论什么时候,西瑟都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身前。 楚歌慢慢的说:“纳塞索恩不是个好皇帝,但西瑟却是一个好哥哥。” 墨菲眼里满是抗拒与不赞同。 ——他抛弃了您! 孩子的眼睛如此纯粹,其中的光芒像火焰一样燃烧。 他的心里只有黑与白,只有善与恶。 就像西瑟没有阻止皇帝的行动,于是在墨菲的心里,就永远被钉在了属于对立面的十字架上。 . “不是这样子的,没有什么抛弃。”楚歌说,“他只是反抗失败了。” 那其中的故事楚歌之前并没有给墨菲讲过,然而现下,或许只有解释一番。 墨菲一声不吭的听完,垂下了头。 所以,他以为的悖伦与背德,根本就不存在的是吗? 在临别之前,甚至不忘了亲手戴上一枚蔷薇花戒。 如此深深爱恋着阿佳妮的西瑟,而墨菲刚好又知道那么一点点消息。 毕竟他还在南方的土地里漂泊了一段时日,毕竟克里斯汀握有第一手消息源。 ——那么,您会回去吗? ——回到西瑟殿下的身边,他一定会很高兴,您成为他的皇后。 楚歌笑了一下:“你刚才不还是跟我说,他要迎娶克里斯汀?” 完全相反的回答。 墨菲抿唇。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要把这个消息永远隐瞒下去,毕竟知道的人也没有几个,在遥远的北方,斯坎迪拉维拉山脉都翻越过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可是 难道就要看着公主殿下,在荒凉的北方漂泊?他不想要再一次看到公主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样子。 翻越千山、走过万水,满以为可以追上他的脚步,却只能够看到地狱一般的惨境。 用一双手,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 午后的阳光拂过了两人的面庞,难得的熏暖,却不显得晒人。 墨菲凝视了楚歌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情。 他写到,毫不迟疑,十分流利。 ——克里斯汀是西瑟殿下的伙伴,埃斯波西托家族是他最忠实的盟友,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来解救您。 “发生了什么事情?”楚歌立刻追问。 这一段话看上去合情合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回答他话语触目惊心。 ——西瑟殿下夺位了。 第198章 act3·裂魂 西瑟索恩, 这位年轻的王储,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尝试。 他一度试图发动宫变,最后因为自己的心软而落败,而在遭受囚禁与压迫许久后, 力量在暗中积蓄, 他最终不甘心于此。 或许是对于权力的渴望,或许是对于帝国的不满,或许是出于内心的报复, 或许是某种深深潜藏着的、无法说出口的渴望,他最终选择了再一次动手。 他向老牌世家求助,联络了新崛起的军部贵族, 许以了土地与爵位,获得了相当可观的盟友。 最终,他成功的发动了宫变, 将自己的父亲赶下了王座。 老迈昏庸的纳塞索恩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孩子竟会如此大胆, 真的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或许在这个时候,在遥远的南方、在圣城翡冷翠中, 王储殿下已经加冕为皇。 . 这一语堪称是石破天惊。 楚歌完全没有想到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寥寥几语在他手上写出,当他一字一句读来之后,一时间, 心脏仿佛都被捏紧。 ——你在担心他吗, 殿下? 孩子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 从眉梢眼角流露的信息里,得出了某一种猜测。 还没有等到楚歌回答,墨菲又一次写字。 ——一切都很顺利。 墨菲慢慢的写字,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给出来,他知道楚歌心里一定也充满了疑问,但是他知道的真的就只有那么多而已。 当所有信息都被写完之后,墨菲凝望着他,他轻轻的提出请求,眼里含着渴望。 ——我们去洛兰好吗? . 如此不现实的要求,让楚歌整个人都怔住。 孩子与他争论,他知道墨菲的意思。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驱使西瑟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么原因一定是阿佳妮。 无论是最初的尝试,还是最后的反抗,都是如此。 西瑟是跟纳塞索恩完全不一样的人。 楚歌完全可以留在这里等,甚至到一个和平安全的地方去,因为西瑟绝不会像纳塞索恩那样,把楚歌送给憎恶之王。 无论是他的秉性,还是他内心中存在的情感,都不允许他这样去做。 德加帝国的王位,在所有人的眼里,原本就属于西瑟。 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静地等待,当纳塞索恩年迈老去、与世长辞的时候,他自然就会获得王位。 名正言顺。 不会有任何风险。 可是西瑟偏偏就这么做了,冒着风险,也不曾等待。 这样意味着什么,楚歌再清楚不过。 西瑟从来都不支持求和,他本来就一意主战,或许在不久之后,他就会征召军队,在北方与魔族进行抗争。 而他必定会拦下前往北方的这支队伍,带回楚歌。 孩子的眼里充满了期待,最终,楚歌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再进行战争,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而只要杀死了憎恶之王,那么就一了百了。 从源头上解决。 . 他没有再和墨菲聊下去。 楚歌沿着之前的道路,走到了那天他被墨菲带到的林地中,他想要找到自己的蔷薇花戒指,弯下身在林间仔细寻找,却找不到。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小小的一枚戒指很容易就落在窟窿中,掩在枯枝败叶里,完全无法发现。 楚歌一寸一寸不放过,仔细的搜寻,他甚至闭眼妄图想要找到某种特殊的感应。 但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系统说:“还有个地方你没有找。” 楚歌没有问系统,还有哪个地方。 他知道那是哪里。 . 奥兹纳琴河畔,人间惨景。 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然而这里的惨烈的情况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魔族的尸体与人类依旧交叠在一起,被刺穿、被绞杀,几乎无法分别出。 血腥与恶臭在弥漫。 楚歌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在斯坎迪拉维拉山,甚至更早的,几乎要模糊在记忆里、想不起来的时候。 他沉默的站在河边,没有说话。 强压着内心中的不适,然而头脑依旧昏沉,晕血的毛病总是无法克制。 破碎的铠甲,依稀可以辨认那究竟是何人,可是更多的,已经残碎到完全分别不出。 他脚尖点在了地上,轻轻的跃起,然而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也十分艰难。 无可避免的会触到满是鲜血的土地。 飘折过了某一个弯处,他落到了那时候自己躺着的地方,挺拔的雪松根部,似乎还能看得出人形的坑洞。 他走了过去,矮下了身。 手指落了下去,轻轻一挑。 银白的长弓被挑起,落入了他的手心。 在肮脏的土地上,在泥泞的黑水里,刺穿了魔族身体,沾染了暗紫的鲜血,然而这把弓,被他拿起来后,依旧纤尘不染,洁净如初。 决然的笑容似乎还浮现在眼前。 索菲娅 楚歌紧紧地将弓握在了手心里。 他用弓身挑起了地上的枯枝与败叶,仍旧没有见到蔷薇花戒指的踪迹。 往后再退一步,就会踏入涓涓的奥兹纳琴河里,他知道希望寻找到的希望已经渺茫。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戒指不慎落下,跌入了水中,然后被淙淙涌动的河水,冲刷到了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楚歌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 已经找不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回过了身,脚尖点在了河畔的岩石,只有这些被水流冲刷的石头上,才没有凝固的血迹。 他轻轻的跳到了另外一块岩石上,眼角的余光却又有一道银芒划过。 楚歌立刻停下来,奔向了银芒出现的地方。 然而当他真真正正看清了那道银芒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僵硬的站在了原处。 身体仿佛灌了沉重的铅水,他拖着腿,一步一步走向了岸边。 楚歌弯下身去,颤抖着拾起了那一抹银芒。 那是一枚长方形的金属铭牌,整个都只有拇指大小。在金属铭牌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荆棘花纹,昭示着所属于的家族,而在那些蔓生的荆棘花纹里,写着一个名字。 ——格伦夏尔。 楚歌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那是宫廷骑士团每一名骑士都会配备的铭牌,是荣誉的象征,也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 艾伦,那个死在了斯坎迪拉维拉山脉里、被魔族偷袭的小伙儿,骑士长面色悲伤的从他的尸身里找出来了一枚铭牌,小心翼翼的保存在自己的身上。 最中央是骑士的名字,最下方是加入骑士团的日期。 而这个时候,当初保存着同伴铭牌的人,也已经死去。. 血肉模糊的尸体,几乎被撕成了两半,肚腹完全破开,内脏与肠子流了一地。 楚歌痛苦的闭眼,旋即,又睁了开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最终,哆哆嗦嗦的伸出了手。 在破碎的衣物间摸索,划过了冰冷的尸身,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晕倒,可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他支撑了下来。 时光仿佛都凝固住了。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对于楚歌来说几乎是一个世纪那样的遥远,他终于又摸到了一个冰冷的方形金属物。 楚歌颤颤巍巍的把金属物拿了出来,想要擦掉上面的污渍。 然而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再怎么用力都擦不干净。 凝固的血痕下,依稀可以看到铭刻的名字。 ——艾伦道尔。 楚歌回过了身去,捧着那两枚金属铭牌,他向着前探去,想要借助河水将骑士铭牌洗干净。 身体有一些些发麻,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没有想到一个踉跄,摔进了河水里。 水花四溅,寒凉刺骨。 楚歌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 就在那一时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原本被嘱咐待在木屋的墨菲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 孩子站在河畔较远的地方,身前一地模糊的血肉,一张笑脸殊无血色,紧紧地咬着嘴唇,踟蹰着不敢上前。 楚歌知道他是在害怕,这样的场景,根本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了,何况是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 他冲着墨菲摇了摇头:“我没事,回去吧,墨菲!” 可是墨菲并没有离开,他仍旧站在那里。 又是犹豫又是煎熬,小心翼翼的朝前走了一步,又倏忽往回退去。 楚歌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从河里爬起来,没有想到一下子打滑,又踉跄了一下。 一时间水花四溅,惊破了静谧,墨菲一急,立刻就朝着他走来。 楚歌从河里爬起,就着墨菲的手踉跄到了岸上,之前他蹲了太久,这个时候腿都有一些发软。 两枚硬质的金属撑在他的掌心,将将好压在了墨菲的手上,孩子下意识看了一看,见到了那上面的文字。 在读完之后,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漆黑的眼瞳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从不解到了然,墨菲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弯身。 他面对着模糊的尸首,整个人都在发颤,但最终伸出了手掌,就要在模糊的血肉里搜索。 ——连休息都顾不上的、一定要寻找到的,其实不是蔷薇花戒指,而是这些刻着骑士名字的小金属牌吗? 楚歌心里一惊,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就道:“别,墨菲!” 情急之下,他伸出了手去,蒙住了孩子的眼睛。 第199章 act3·裂魂 足足花费了一整天的时候, 一寸枯枝一寸败叶的搜索,每一处土地都不放弃。 楚歌终于在奥兹纳琴河畔找到了所有死去骑士们的铭牌,他在河水里涤荡了干净, 用面部仔仔细细擦拭,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起。 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 得知他还要去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时候, 墨菲表现出了剧烈的反对, 孩子完全不愿意他再去那里,楚歌想想也可以理解。 “你看到了吗, 山坳那边的平台上。”他问。 那是他们遭遇翼生恶魔的地方, 也是头一次骑士大规模战死之处,如果墨菲当真从斯坎迪拉维拉山脉过来,一定会经过那里。 孩子抿着唇点头,眼里透着恐惧,就像是被勾起来了可怕的回忆。 楚歌原本想要问,墨菲在这一路上有没有闯见魔族、又是怎样逃脱,然而此刻看到他这个样子, 却打消了念头。 何必再继续问下去,勾起可怕的梦魇。 只要他知道,墨菲避开了大大小小的危险,成功地找到了他就好。 楚歌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我还要回去一次。” 几乎是一瞬间, 墨菲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长路漫漫,前途莫测。 楚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回答他的答案只有一个。 墨菲摇头。 他不愿意。 看着楚歌,孩子的眼睫颤了颤, 低低地写到: ——你又要把我扔开了吗? 楚歌心中一窒。 孩子的目光中充满了悲伤与恐惧,眼睛渐渐地红了。 楚歌已经不顾他的意思、丢下过他一次了,墨菲费劲千辛万苦之力,迢迢跋涉找到了他身边。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对不起……” 他把墨菲揽入了自己的怀抱中,一声一声的道歉。 前去的道路上,或许会有野兽,或许会有魔族,他害怕会产生危险,想要将墨菲留在这里。 至少这个地方,暂时还算得上是安全。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念头已经被抛在了脑后。 他不能再把墨菲丢下了。 楚歌原本设想的是自己快去快回,在见到了墨菲强行忍住的眼泪之后,彻底放弃。 他带着墨菲,一起骑马上了山道。 斯坎迪拉维拉山脉还是离去时候的样子,雪松、冷杉、白桦,清冷而静谧。 一路策马,沿着曾经的道路返回,在将将要转过那片山坳的时候,楚歌已经勒马。 他把墨菲从马上抱下,让孩子坐在了雪松下的石头旁。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看不到后面的场景。 “在这里等我,如果有危险,你就过来,知道了吗?” 墨菲点了点头。 楚歌从马背上取下了军用重弩,放在了墨菲的身边,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终于走过了那片山坳。 厮杀的战场依旧还在。 冷风中挟裹着腐败的气息,过了这么多天之后,甚至已经开始腐烂,那样的场景几乎让人看了一眼就足以生出噩梦。 系统说:“你何必强迫自己。” 楚歌道:“……那你替我屏蔽了呗。” 系统说:“维和中心不能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楚歌说:“那你还说啥咧统子。” 系统说:“这不是跟你聊聊天帮你减减压么。” 楚歌说:“谢谢你了亲,你还是好好的帮我观察观察,做一个合格的侦查吧。” 一听这淘宝腔就知道心情不好,系统应了一声去做事,楚歌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终于上前。 天边的日头从斜斜的挂着至正当照,楚歌终于找齐了在这一处战场上的所有铭牌。 他站起身朝着山坳的另一边走去,墨菲还在那里等着他。 当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那一边立刻就响起了跳下巨石的声音,还有孩子跑起来的脚步声。 墨菲就要朝着他冲来,楚歌原本要走过去,这一刻却退后了一步。 “等一等。”他说,“先别过来。” 墨菲不明所以。 楚歌苦笑了一声,他的身上,此刻因为长时间的寻找,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从垃圾场里走出来的了。 “太脏了。” 墨菲想也没想,到了骏马那里,截下来了他们的水袋,拧开了口子就要浇到楚歌手上。 楚歌心里苦笑,没有拒绝墨菲的好意,总算把手给洗干净了。 孩子看着他,带着浅浅的问询。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接下来是要去哪里? 楚歌沉吟了一瞬,朝着他点点头:“……上山。” 两字一出,墨菲登时一愣。 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墨菲的心里充满了惊诧,他顺着楚歌的眼神望去,正正看到了巍巍峨峨的山脊。 此处是必经之路。 顺着这条路往上,将会要通往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高处,而那正是魔族不可到达之地。翻越过山脊,就可以走到南麓,再往下,进入米迪欧尼恩,人类的堡垒。 这与地图上的目的地截然相反,这不是朝着憎恶之王行进的方向。 而是一条离开北方地域的道路。他垂下了头去,瞳眸隐藏在了纤长的眼睫里,看不甚清。 所有的情绪一掠而过,再抬起头的时候,墨菲点点头,露出了浅浅的笑涡儿。 他顺从的跟着楚歌,跨上了战马,揽住了楚歌的腰背,他的脸庞贴在了楚歌的背脊上,听着仔细的叮咛,转过山坳的时候千万不要看。 一声鞭响。 战马奔腾,烈风过耳,他的脸庞轻轻的贴着身前温暖的身躯,却在那一刻,不经意的动了动。 漆黑的眼眸沉水一般平静。 波澜不惊的扫过了那一地的血尸惨境。 骄阳似火,灼灼耀目。 这一路来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平静的非比寻常。 原本在这条路上曾经几度遭遇了魔族,楚歌几乎是提心吊胆,整个人都高度紧绷着精神,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不曾听到翼生恶魔振翅的声音,也不曾看到魔族士兵深蓝色的皮肤,一点儿踪影都没有。 策马赶路了一段时候,楚歌带着墨菲下来,就着冷水吃掉干粮。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路上运气倒还不错。” 没有遭遇魔族。 墨菲蹭在他身边,闻言抬起了头来,打了一个呵欠。 “困了吗?”楚歌轻声询问。 墨菲立刻摇头。 可是他抱着楚歌的手臂,小小的脸庞几乎都要栽到楚歌的怀里,让这个动作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赶了这么久的路,的确也要困了。 楚歌环顾看了一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说一开始他说服了墨菲的话、还可以让墨菲在木屋处等他,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休息一会儿…… 应该不打紧的吧,这一路上都还挺安全的,依着他的耳力,如果有魔族出现,隔得很远他也能察觉到,足够带着墨菲离开。 “要睡一会儿吗?”楚歌问道,“歇会儿我再喊你。” 墨菲坚持摇头,在他手上写字: ——我不困,赶路要紧。 但是这个时候,他没有控制得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楚歌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摸了摸墨菲的脑袋,为了让墨菲放宽心,他哄道:“……啊呀,但是我有一点儿困了,墨菲,你就当陪我歇一会儿吧。” 墨菲低下了头去,靠住了他的肩膀,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一只手抱着楚歌的手臂,另一只手却垂在了身边,大半都隐没在了衣袖里。 他的手轻轻的捏起,倏忽又放开,忽而又捏起,忽而又放开。 反复再三之后,终于虚虚握起。 心脏砰砰的跳动,楚歌心中不知道为何,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闭着眼睛去倾听,耳力敏锐到了极致,然而除了风吹冷杉、松鸡踩叶、昆虫唏鸣外,并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墨菲还在沉睡着,但是不能再睡下去了。 楚歌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后,预感一向都还不错,眼下,他觉得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醒醒,墨菲。” 大概是太过于困倦,墨菲睡熟了,还没有醒过来。 楚歌叹了口气,小心的挣脱了墨菲手,却把墨菲惊醒。 孩子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含着水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楚歌抱着他,翻身上马。 策马离开了那里,然而那股不安的预感还没有散去,楚歌心中有一点点说不出的焦躁。 转过了无数个山坳,在山道上越行越久,这条路是他曾经走过的,但再次踏上,依旧有一些陌生。 马蹄声压过了风里的声音。 沙沙的电流音突兀响起:“到了,楚三岁。” 再度回到了曾经离开的地方,难过与悲伤在心中充盈。 楚歌勒了马缰,停在了山林边缘,坐在他身前、被搂在怀里的孩子惊醒,侧过了面庞,眼眸中是满满的疑惑。 楚歌翻身下马,伸出手,把墨菲也从马上抱了下来。 孩子抓着他的手掌,一笔一笔缓慢的写字,他写的极其认真,就好像无比珍惜这个机会。 ——为什么你突然不走了? 天还没有黑、还可以继续策马,难道不是应该继续赶路、争取早日翻越过斯坎迪拉维拉山脉吗? 离开北方。 空气中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墨菲低下了头,眼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甚清。 片刻,终于响起了楚歌压抑的声音。 “我有一名同伴,他……死在了这里。” “我找回来了所有的铭牌,只有他还不在。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到死,都回不去。” 一刹那间,墨菲抬头,眼眸中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然而,来不及了。 第200章 act3·裂魂 楚歌在冷风中闭上了眼睛, 倾听着远处响起的杂音。 如果说一开始他的神情还算得上是平静, 那么此刻,就彻底被凝重所取代。 战马不停地刨着蹄下的土地,喷洒出不安的嘶鸣。 不想要遭遇到魔族的时候总是会遇到, 楚歌知道这无可幸免, 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骑马离开,然而树林里还有他此行的目的。 墨菲拉着他的手,面色中露出了害怕与祈求。 那是在恳请他直接离开、不要到树林里去。 楚歌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都已经到了现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不可能再放弃。 “等我, 还是留在这里?”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这两个选择不是一个意思咩。”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个味道嘛。 楚歌:“” 他其实是想问墨菲是留在这里等他还是跟他进去。 但是他不用再问了,墨菲已经给出了回答。 孩子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下, 与他一同走进了山林。 . 死在这里的骑士是约瑟普,他因为血法师的诅咒而死亡, 整个人的身体都被血雾所污染,沾染不得, 是以当初,格伦夏尔想要取走却无法取走,只能任凭约瑟普的铭牌留在这里。 已经离开了好些时候,加之山林里难以行走, 楚歌找了好些时候, 才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远处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 时隔多日, 鲜血凝固。 楚歌也还是不敢拿手去碰。 他放下了自己背在身上的月之弓,银色的弓箭一尘不染。 这把弓的特性使得楚歌可以用弓尖来寻找,而不用担心自己也被传染诅咒。 只不过是轻轻的一翻,一枚银色的金属铭牌就掉了出来,糟糕的是那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血迹。 已然干涸凝结,红的有些发黑,令人根本不敢用手去触碰。 楚歌当初根本就没有料到这一茬儿,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自己找到了铭牌却无法带走的情况。 正是焦急的时候,墨菲拧开了军用水袋,清水浇上去,冲散了上面的颜色。 他飞快的把铭牌从地上捡起,用破布将上面的水痕擦干净,当再一次递到楚歌手上的时候,又是洁净如初。 “谢谢。” ——轰! 就在这一刻,一声嘶鸣打断了他的道谢,紧接着响起的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魔族! 它们来了。 . 最初楚歌打算的是时间来得及找到后就带着墨菲骑马离开,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因为还多带了一匹背负干粮、武器的战马,应该还可以逃离。 但是眼下,这个打算已经彻彻底底的没了戏。 振翅的声音铺天盖地,是翼生恶魔在林外四处狂飞,它们的肉翅完全展开足足接近两米,想要在茂密的树木间飞行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它们也不肯离开,就在山林外一圈一圈的盘旋,诡异的、恶毒的嘶嚎着,每一声中仿佛都含着无限的憎恨与怨气。 那样的气息对于一个平凡软弱的普通人来说,几乎就等同于梦魇,即便是钢铁意志的士兵、训练有素的骑士,也绝对是个麻烦。楚歌一行曾经遇到过的翼生恶魔根本就没有这么厉害,它们变强了。 墨菲走路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楚歌,他蹲下身,示意墨菲爬上来。身上沉重了一瞬,孩子攀住了他的身躯,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肩膀上。 “抱稳了。”楚歌说。 他背着墨菲在山林间跳跃,试图去往另外一处,楚歌的耳力足够灵敏,他可以听到振翅声更少的地方。 楚歌立刻背着墨菲朝着那一处包围薄弱的地方跳跃,然而糟糕的是,等他到达树林边缘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乌压压的一圈翼生恶魔。 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是简单的堆叠,都十分可怖。 只要有一只翼生恶魔察觉了楚歌的靠近,立刻会发出尖锐的嘶鸣,而那时,聚集在周围的翼生恶魔就会跟着赶去。 “快一点。”系统说,“再耽搁下去,你就要来不及了。” “发生了什么?” “血法师,它们要赶过来了。” 楚歌心里一沉。 如果说树林这样障碍密集复杂的地方不为翼生恶魔所喜,那么它就是血法师的最爱,这种喜欢躲在暗处释放血雾诅咒的家伙最喜欢这样障碍复杂的地形。 而恰恰,死在这里的约瑟普,正是为血法师所杀。 “麻烦了。”楚歌喃喃的说。 背着一个人让他平时可以做的行云流水的动作会慢上那么一拍,但往往就是这么一拍,结果就是天差地远。 楚歌拉开了月之弓想要射杀掉守在树林外的魔族,百发百中的弓法竟然漏掉了时之三四。 茂密的树冠遮蔽了高处洒下的阳光,更何况此刻并非夜晚,也并无月光,两相叠加,月之弓被削弱了不少。 忽然。 楚歌蓦地抬手一箭射出,光箭过后响起一声悲鸣,重物落地,视线正前方的一棵雪松下,爆起了一团浓重的血雾,迅速扩散。 那速度简直快的令人心惊,只教人害怕会不会扩散到自己所在之地。 楚歌背着墨菲后退,刹那间又是连续几箭射出,四处团团爆起血雾,猩红浓烈,灼灼刺眼。 冷汗顺着额头涔涔渗出,楚歌身体一晃,连忙退步,把住了一旁的树干。 如果射杀那些翼生恶魔还好,蓝色紫色黑色的血液,尽管同样令人作呕,但并不是不能够接受。 然而这些血法师,就算血液是深紫的颜色,死去后首先就会爆出殷红的血雾。 他晕血。 这么久了,依旧还没有克服。 . 墨菲紧紧地攀着他的臂膀,感受着他的颤抖。 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就算再轻,也轻不到哪里去,还要周旋奔跑、辗转腾挪,这根本对于人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耗。 他低下头去,看到了握着弓箭的那只手。 分明是十分纤细的,比他的手都大不了多少。 墨菲曾经完完全全的看过背着自己的这具身躯,尽管完美无瑕,但依旧掩饰不了单薄与瘦弱。 根本就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一件易碎的瓷器,让人只舍得观赏,然而这个时候,还要背负着他。 一个沉甸甸的、拖后腿的、巨大的累赘。 毫无用处。 如果单单只是楚歌自己,他一定可以逃得掉,但是他还带着一个拖累。 视线在空中延伸,他看到了抓着弓的那一根食指。 那上面,一个牙印,历历清晰,宛然在目。 曾经翡冷翠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 . 墨菲的的手垂了下去,贴紧了温热的胸膛,在那下面,感受到了砰砰跳跃的心脏。 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 在翼生恶魔的包围中,在血法师的偷袭里,而不久之后,还有大批的魔族士兵会到来。 这根本就是一场天罗地网,经过精心的算计,根本就没有留下一条活路。 无处可逃,那么这颗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死亡。 . 破风的呻吟、急促的喘息。 楚歌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没有控制得住,后面才反应过来,那是被他背在身上的墨菲。 连续几次辗转后,孩子在不停地喘气。 “别怕。”他低低地说。 本来想要接一句“我会保护你”,又想起来眼下根本两人生死都未定,指不定就葬送在此处,又怎么去跟墨菲说,能够保护他。 楚歌苦笑了一声。 “抱歉,墨菲” 恐怕真的会一起死在这里了。 墨菲紧紧地抱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一瞬间楚歌都被他勒的有一些发疼,眉头轻轻蹙过,未曾发声。 耳垂蓦地一热,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是有人小心翼翼的亲吻了他一下。 他先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眼下,正是危急的关头,墨菲这般,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 湿润的感觉消失,反而贴近的,是温暖的吐息。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干涩沙哑,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别” 楚歌一呆。 他在说什么? 墨菲能够说话了吗? 每一个字都是无比艰难的挤出,如同烟熏火燎后一地的惨淡。 “管我。” 同一时刻。 双腿蓦地一放,墨菲松开了手,狠狠地推了一把身前的背脊。 未曾料到来自于身后的力道,楚歌猝不及防朝着前方踉跄,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蓦然回头,只看到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墨菲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树林外冲去! 这一时,他们原本就在树林的边缘,之前楚歌想要突围,是以来到了此处。 要不了几步,只有八九米的距离,就可以冲到树林外! 骄阳之下,一片阴影。 翼生恶魔不断盘旋,展开的翅膀遮天盖地、死气四溢! 第201章 act3·裂魂 楚歌心神俱裂。 那个身影直直的冲向了树林外, 这举动根本与自杀没有任何分别。 ——别管我! 用那吞下了热炭的嗓子, 粗粝嘶哑的声音,如是说。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自求死路吗。 意识先于了动作,楚歌立即追上, 短短的一段距离几乎有千山万海那般遥远。 翼生恶魔狰狞的嘶嚎, 有的甚至俯冲下来,不顾一切朝着树林冲刺。 “砰!” 肉翅撞上大树,发出惊天动地声响, 同一时刻,楚歌的手终于够到了墨菲。 几乎是一刹那间,他的手臂发力, 活生生的将孩子给拽了回来,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旁的树干,可眼下一点儿都顾不上。 他几乎是把墨菲抱在了自己怀里, 立刻点地急速后退,连连奔跑了几步, 暂时进入了安全的地界。 “跑什么跑,就这么想死吗!”那一声断喝近乎于凄厉。 楚歌嗬嗬的喘气, 他不会知道这一刻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可怕,因为过于紧张面部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一瞬间甚至有些狰狞。 墨菲倔强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死死地咬住嘴唇, 几乎都要咬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啊?逞英雄好玩是吧” “知道” 他愤怒的控诉,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后怕,却听到一声缓慢沙哑的回答,了解了意思,看着墨菲毫无后悔的神情,气的手都在发抖。 墨菲怔怔的看着他的样子,眼眶中渐渐泛起了雾气来。 他不住的摇头,拼命地后退,嘶哑道:“我会害死你的”与其双双殒命,倒还不如主动求亡,为同伴送出一线生机。 “奴隶”他试图解释,“这是我该做的。” 也愿意的。 . 楚歌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用手捂住了墨菲的嘴巴。 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但是说话的口气却冰冷极了:“想都不要想,乖乖的跟我待着,再乱跑我就跟你一起冲出去。” 墨菲的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出来,他手按着胸膛,竭力要压制住自己的哽咽。 “乖一点。” 楚歌抱着他,跳跃过了几个转点,他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免突然有血法师的偷袭。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如果能够周旋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那么他持弓的力量就会增加,将大大提升自己的攻击力。 然而糟糕的是,眼下恐怕根本撑不了那么久,他射杀了一波血法师,仍旧有新的一波在赶来,恐怕还等不到太阳升起,就要被围堵。 他朝着高处跑去,在危险的边缘观察环境,翼生恶魔在天空中盘旋,堵住了所有地面上逃生的路。 楚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湿润的气息,那是河水! 奥兹纳琴河发源自斯坎迪拉维拉山脉北麓,它流经了整个山区,一路的穿行中,楚歌曾不止一次看到。 心念电转,楚歌立刻道:“你会游泳吗?” 墨菲摇头。 那可就麻烦了,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听着。”楚歌说,“我数一二三,你就开始屏气,能够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那是要做什么? “我们跳河。” . 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 奥兹纳琴河的水流即便是夏天也是寒凉逼人,而所有的魔族,无一例外是畏寒的! 如果说血法师在林地间埋伏、翼生恶魔在天空中盘旋,那么水里他们总没有办法去。 楚歌数着三声,顶着压力,直接在翼生恶魔的疯狂拍击中,朝着河流冲去! 高速落体,失重压迫,周围盘旋着可怕的嘶嚎,他感受到自己肩膀一痛,仿佛有什么被活生生的撕扯下。 ——哗啦! 下一刻,冰冷的水花高高溅起,他抱着墨菲,双双坠入了奥兹纳琴河中。 破空声呼啸过了他的头顶,然而他已经完全没入了河水里去! 同一时刻,他的肩膀,剧痛来袭! 寒凉的河水像无数把尖刀,又像无数根尖针,狠狠地刺在了他受伤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楚歌疼的不能自已,几乎以为自己的灵魂在出窍,那个地方仿佛在腐烂在灼烧,河水像刮骨刀在其上无情切割。 他差点一口气散去,提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好转。 山间的河水看似平缓,但实际上流速很急,这样的水流中,如果想要像平地水池一般扑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此刻,却成为了最大的助力,楚歌的目的,正正好是顺流而下。 他抱着墨菲,时时刻刻要感受孩子的动静,墨菲的面庞渐渐扭曲,嘴里吐出了一连串小的气泡,那是氧气即将耗尽的标志。 楚歌给他渡过去一口气,带着墨菲在水面下潜行。 河水倒灌过他的耳朵,嗡嗡嗡隆隆隆。 一切都变得迟缓,头顶上隐隐约约还有翅膀震动的杂音,那代表着翼生恶魔紧追不舍。 但渐渐地,那振翅的声音渐远了。 . 翼生恶魔不能够长时间连续不断的飞行,在山林间围堵楚歌的时候,他们可以停在岩石上、树梢头,一个连环的包围圈,总有歇脚的地方。 然而奥兹纳琴河的河面,却几乎没有给它们歇脚的地方,河里的岩石滑不溜秋,根本不好站立。 并且河水本身就最容易洗掉人类的气味、掩埋踪迹,更何况是沉在水里,不露出头。 它们追丢了。 . 夜月高悬。 银白的月光照过大地,拂过了某一处偏僻的河滩,向来人烟稀少的地方,此刻却现出两个人形来。 无一例外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昏迷在了河滩上。 意识昏昏沉沉,仿佛陷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处,漂浮在了空中,无处可依。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歌才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有那么一会儿,他仍旧处在混沌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脸庞贴在冰冷的河滩上,他整个人都趴在那里,勉强移动了一瞬,立刻激烈的咳嗽起来。 鼻子、咽喉,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堵住了,他不停地咳嗽,呛出了肺部的河水,然而整个人依旧无比难受。 这不是回到工作舱里的感觉。 所以,成功的逃出来了吗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恭喜你哦,福大命大,楚三岁。” 系统的确认盖章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吧,我觉得呢,你离嗝屁也不远了。” 楚歌:“喂喂喂,统子,你乌鸦嘴什么呢,好端端的,这种玩笑不要开啊。” 系统平静的说:“你被翼生恶魔咬中了。” 楚歌:“” 空气中瞬时安静。 系统说:“我看的特别清楚,那个魔族头一下子就咬住你肩膀,哔哔哔撕下了一块肉砸吧砸吧哔哔哔他还想追你结果撞到了岩石哔哔哔” 本来挺可怕的一件事情,配上这消音词就非常的搞笑了。 楚歌动了动,立刻肩膀钻心刺骨的疼,捡来了一条命他本来觉得还算赚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还回去。 他倒是挺平静的:“那我还能活多久咧统子。” 系统实诚道:“这我咋知道咧” 楚歌心想,敢情这系统就只知道他要死了活不长了是吧? 算了,爱咋咋吧。 楚歌吃力的从地上撑起身,转过头,终于看到了河滩上另一边的人形。 见到墨菲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提心吊胆起来,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跪到了墨菲身前。 视线里只有一个凌乱的后脑勺。 他伸手把墨菲翻了过来,手指探到了墨菲鼻端,刹那间,面色就变了。 “没气儿了?” “别乌鸦嘴!” 楚歌喝了一声,系统乖乖的闭嘴不吭声,他手按住了墨菲的胸膛,立刻开始心肺复苏。眼下昏迷不醒,大概率都是溺水,墨菲不会游泳,楚歌一直都记得给他度气,在此之外他甚至调动了自己的力量,护住墨菲,然而到最后他也失去意识,无力再支撑下去。 第一遍做完的时候仍旧没有呼吸,楚歌浑身都在发冷,夜风吹过了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会儿全身都是僵的。 但是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立刻又开始了第二遍,按压胸腔、人工呼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终于,墨菲开始咳嗽。 水流从鼻腔中、嘴巴里、耳朵里涌出来,终于让楚歌松了一口气。 高度紧绷的精神一旦松缓,立刻眼前就是一阵晕眩,楚歌撑在了河滩上,不住地喘息,浑身如同灌了铅,连话都不想说。 系统说:“你的弓,不管了吗,小心出现野兽哦。” 夜晚魔族不会乱窜,但正是猛兽活动的时候。 楚歌挣扎起来,蹒跚到了河边,捡起了自己的月之弓,此刻他应该去捡一点儿枯枝生火,但墨菲仍旧昏迷着,他没法远离。 不敢走远,就只能在附近捡了些落叶枯枝,堆到一处,当橘黄色的火焰升起来的时候,总算觉得要温暖一些。 “我感觉好像有了点儿力气。” “毕竟有月光的加成,晚上了,亲。” 楚歌把墨菲抱到了火堆边,脱下了他身上的衣物,深夜寒风里穿着湿透的衣服,除非自己想要被冻死。 “你咋自己不裸奔呢,亲。” “我觉得我还能扛。” 系统:“” 看你那瑟瑟发抖的小模样,会信你就真的有鬼了。 湿透了的衣物贴在身上,水好像都流到了骨头缝里,的确很冷。 楚歌叹气:“唉,弱小,无助,又可怜,谁来拯救拯救我,给我一点儿春天的温暖。” 系统沉思:“我觉得你自己就可以。” 楚歌冷风中发抖:“开什么玩笑咧,统子。” 系统安详的说:“亲,你不是雷锋的么。” 楚歌:“” 雷锋你仙人板板!他生气的表示系统再这么皮他就要上素质七连了,结果系统安详的说,十分欢迎他素质七连,反正这里又没有电锯,就算真的素质七连了到时候被投诉举报的也不是它,作为受害者工会会给它这个小小的数据讨回公道的。 楚歌:“那你素质七连我好吗,反正我也要挂了,给个痛快呗。” 系统大惊失色:“楚三岁你咋了,死了任务也失败了喂!” 楚歌无所谓:“你不是答应了我结束这个任务就告诉我任务对象到底是谁么,那失不失败都成啊。” 系统:“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楚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喂喂喂!” 系统简直懵逼,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然后它就在楚歌“善意”的提示中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宿主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承诺的。 这就很操蛋了喂! . 楚歌这一想通简直是神清气爽,一瞬间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了。 反正任务不管成功失败他都能得到答案的对不对?成功了可以进入和平维护中心,失败了系统也会告诉他,前者锦上添花,后者也不是不能接受。 都被翼生恶魔咬了嘛,还不如好好的珍惜最后的时光,享受享受这个世界,眼睛一闭一睁,这个世界就过去了哇。 系统对于宿主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心态简直是目瞪狗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走向,之前不还是拼死都要完成任务的吗,怎么一个扎子就放弃了,这套路不对啊喂喂喂! “墨菲呢,这小朋友你不管了吗。”系统不得不提醒。 他们俩之间还有血契,只要楚歌一死,墨菲也不可能活下去。 “没关系,总有办法解得掉的。”楚歌说。 ——只要献祭掉自己就好了。 . 刺穿主人的心脏,获得心甘情愿的献祭。 湮灭他的灵魂,从此得到自由。 . 系统眼睁睁的看着宿主想通,甚至哼起了小调,那优美舒缓的旋律并不陌生,正是在翡冷翠的傍晚里,时常响在清风中的歌曲。 楚歌轻轻地哼着那一曲,俯下身去,凝望着墨菲苍白的面颊。 孩子还没有醒。 尽管脱离了危险,他仍然在昏迷中,对外界毫无知觉。 这无疑是最好的时候了,在墨菲不知道的时候悄然进行,把一切痕迹都掩埋在黑夜里。 “你不觉得这对于他真的太残忍了吗?” 就像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楚歌活下去。 哪怕是自己为此献出生命。 翡冷翠外日涅河,奥兹纳琴河畔,雪松针叶林他无数次的证明了这一点。 假如他醒来,发现是自己杀掉了用生命去保护的人,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数日前,河畔边,绝望而悲伤的眼神,依稀就在眼前。 冷风烈烈,席卷过了河滩,犹如刀割,扑刮人面。 火堆险些被吹得熄灭,只剩下一簇微弱的火苗,照映出楚歌的面庞,明灭不定。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之后,楚歌终于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很冷,全身上下,仿佛骨头缝里都在朝外冒寒气。 “我被咬了,没法再活下去了,还不如拿这条命,最后做一点儿有意义的事情。” 他希望墨菲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楚歌抬起了头,不远处,就是淙淙流动的河水。 夜色中的奥兹纳琴河静谧安详,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每一寸风景都无比美丽。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楚歌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谁听,“他什么都不会看到。” 在心脏被刺穿后,楚歌会跳到河里去。 就让墨菲以为河流吞噬掉了他的生命,从此皆大欢喜。 第202章 act3·裂魂 “可是, 他还活着。” 被烙印上了血咒的奴隶不可能脱离主人而存活, 除非他获得了血契缔结者心甘情愿的献祭,唯有湮灭灵魂、斩断契约,奴隶才能够得到自由。 那也就意味着, 楚歌所说的那一切, 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倘若墨菲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活着,楚歌却不知所踪,那么就意味着, 他亲手谋杀了楚歌的生命。 这样毫无意义的掩饰,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我没有死啊,他哪里看到我死了呢?”楚歌说, “我只是悄悄的把他留在了河滩上,离开了而已。” “我还活着。”他强调着说,“只不过离开了, 他找不到。” . 系统的推断是错的。 还有另外一种情形,也是更加有可能的情形。 “我死, 他会死;所以,只要他活着, 那么我也活着。” ——同样毫无破绽。 就让墨菲以为楚歌一个人去寻找憎恶之王,害怕前途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在这里与他分道扬镳。 他不用愧疚后悔,也不用担惊受怕, 只要他活着, 那么就意味着, 血契的主人、楚歌也活着。 一个由谎言编织的希望。 “但是他早晚会明白的,只要你迟迟不出现。” “没有关系。”楚歌轻声说,他凝望着墨菲的面颊,微微笑了一下。 只要有希望,墨菲就会坚持。 “那个时候,他也已经长大了。” . 楚歌取出了贴身的放着的口袋,那里面,装满了骑士们的铭牌。 他将口袋拿起,放在了墨菲手边。 在得知自己被翼生恶魔咬了的时候,他就开始思索了,眼下,用袋里的防水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请求。 大意是,很抱歉他要提前离开,请求墨菲将这一袋骑士铭牌带回帝国云云。 他制造了一个假象,假装自己去见憎恶之王了,而请求墨菲完成他的心愿。 楚歌伸出了手,拂过墨菲的身体,他把自己体内还剩有的一点儿力量,护送入了墨菲的心脉。 在确定墨菲的生命特征没有任何异样后,他终于抓起了墨菲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指下的那颗心脏,正“扑通扑通”,有力跳动。 系统说:“讲道理你这个有点儿太血腥了,人家又不是九阴白骨爪,怎么抓的穿你的胸膛。” 楚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实际操作遇到了问题耶。 求门而不得入,让他苦恼万分。 他抓着墨菲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左胸,试图下按,就在那个时候,被抓着的那只手蓦地瑟缩了一下。 楚歌僵硬的抬头,对上了一双幽谧无声的眼睛。 墨菲不知道醒了多久,这个时候,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楚歌:“” 这就很尴尬了耶。 . 他立刻将墨菲的手反握住了掌中,试图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甚至还扯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惊喜:“你终于醒了,墨菲!” 墨菲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要点头,却开始咳嗽。 楚歌见状,忙不迭的把他抱了起来,用手去拍他的后背,这时候他简直心惊胆战。 墨菲什么时候醒的? 他看到了多少? 他又猜出来了多少? 楚歌心乱如麻:“统子,他醒了你嘎哈不通知我一下啊?” 就这么被撞到,此刻他心里简直是崩溃的。 搞事情不可怕,但是搞事被事主看到了就很尴尬。 “没事儿呢。”系统安慰他,“说不定他反应不过来你在做什么呢?” “承你吉言了。”楚歌奄奄一息。 . 或许他终于幸运了一次,墨菲醒过来的那个时候思维还是不清醒的,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楚歌谢天谢地,立刻带转话题,假装若无其事:“外衣烤的差不多了,现在穿上吗?”完美的借口! 非常棒! 现在墨菲小朋友还处于被他剥光的状态! 墨菲眼睛一转,却看到了落在他手边、装满骑士铭牌的口袋,楚歌眼疾手快,立刻扒拉下架着烤的外衣,同时另一只手飞速一抹,趁着外衣的遮挡,把纸条拍进了火堆里。 很好! 消灭证据! 墨菲披上了外衣,但是还看着他。 楚歌咳嗽了一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 但或许是身体的原因,他这一咳嗽就打不住,一下子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系统阴测测的说:“是谁坚持自己扛得住呢,啊?是谁?” 楚歌:“” 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然而,却突兀停住了。 那只手动了动,向上移去。 那里是 糟糕! 楚歌心里暗叫一声不妙,立刻转身,脱离原地。 墨菲的手还悬在空中,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粗粝嘶哑的说:“肩膀” 这就是楚歌突然想起来的事情。 他轻松的笑了一下,若无其事:“没什么,被礁石挂了一下,小伤而已。” 墨菲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把楚歌看得心里都发毛,他忽然垂下了头,过了小会儿,又抬起来。 “包扎” 楚歌下意识道:“不用了。” 马上就要死了,还费这功夫做什么。 墨菲沉默的走过来,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刹那间,楚歌立刻惨叫起来。 他是想要忍住的,可是完全没有提防墨菲来这么一下,又快又重,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真的不用,没绷带,也没有药了!”楚歌试图找借口。 然后他就看到墨菲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小瓷瓶来。 楚歌:“???” 他都给墨菲剥了衣服放在架上烤怎么都没摸到? . 墨菲固执起来的时候简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楚歌拿他根本没有什么办法。 他自己说了那是在礁石上蹭出来的伤口,于是墨菲就坚持要给他包扎,楚歌完全拗不过。 系统说:“就给他包扎了又咋地了。” 楚歌叫苦:“不是说被翼生恶魔咬了,我怕他看到牙印。” 系统观察了一下:“还成吧,不明显,不怎么看得出来是被咬的。反正他也没见过翼生恶魔的牙口,你咬死是被礁石蹭的就好了。” 墨菲给楚歌包扎,他把自己的里衣撕成了布条,勉强充当绷带,藏着的伤药被他像不要钱一样抹在了楚歌的伤口上,转瞬就用去了大半。 他一直都是无比沉默的,当一切都处理完后,坐了下来,伸手抱住了楚歌的背脊。 那个姿势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寻求安慰,他在楚歌的怀里蹭了蹭,脸庞贴紧了胸膛。 楚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墨菲的背。 “睡吧。” 然而过了许久,墨菲都不曾睡着,他的手抓着衣服,攥的紧紧。 就好像是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睡梦中去。 楚歌苦笑了一声:“这下真的要双双没命了。” 系统幽幽的说:“还挺美感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的时候,抱着他的人已经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楚歌:“” 他觉得这是惊悚了好吧。 大概唯一的好处是,如果死是双双一起死,在睡梦中失去生命,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他轻轻地哼唱着小调,旋律响彻在了河畔,随着夜风,被吹拂向了远处。 第二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了大地。 楚歌:“!!!” “我怎么还活着耶!”他简直震惊。 说好的昨夜里会在睡梦中死去呢! 系统说:“指不定就要让你清醒的死呢。” 楚歌:“” 这就不好玩了耶。 楚歌等着死,但是没有死,不仅仅是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状态比昨晚还要好一些。 ——哪里是好一些!根本是好了很多,一点儿都不像要死去的人! 系统沉吟了一会儿,说:“据我观察,应该有两个可能,一是你被咬了后就跳河,在水里被冲刷了很久,可能毒素被冲散了。二是,说不定墨菲小朋友给你敷的伤药很不错,刚好克制了一波。” 楚歌说:“所以我不用死了?” 系统说:“大概,也许,应该是的。” 所以他昨天晚上给自己加那么多戏,到底是为了嘎哈啊?! 系统说:“原来你是这样的戏精。” 楚歌:“” . 或许还有月之弓的原因。 夜晚里他害怕会有野兽来袭,一只手抱着墨菲,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月之弓。 那个时候,有一股暖流,缓缓的涌入了他的身体里。 而其后不久楚歌就昏昏欲睡,一时间,也不曾注意到,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响起。 是命不该绝,注定他要去面对憎恶之王? . 沿着河畔行走,暂时来说,是相对安全的一种做法。 他们在山林间搜寻一阵,找到了一处守林人小屋,按照习俗,过往的人可以取走一定其中的食物,度过燃眉之急,只是在下一次来的时候,要记得往里边儿补充食物。 却帮了楚歌大忙。 这一处小屋应该有一阵时间没有人来了,里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但楚歌找到了不少的干粮,甚至还在房檐上,发现了悬挂的香肠。 这里有守林人小屋,那么意味着,山林外应当会有人类的小镇。 要去吗? 只是,恐怕已经没有了幸存者。 最终楚歌决定换一条道,他找到了斧子,砍下雪松,扎成了一座木筏。 陆路并不保险,而走水路,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其他的魔族无法靠近,最多遭遇翼生恶魔,而一旦遇到,他们可以跳到水里。 而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 乘着木筏沿奥兹纳琴河北下,只有夜晚的时候,才在陆地上休憩,如果可以楚歌甚至想晚上继续赶路,但一来是精神受不了,二来是,夜晚水流实在湍急。 他们在河面上行驶,经过了雪月森林,按照曾经的骑士们的说法,奥兹纳琴河将会穿过北方冰原,注入极北冰洋里去。 但是憎恶之王的地图并非如此,那指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黑水沼泽上常年都笼罩着厚厚的雾气,能见度极低,放眼望去,只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苍色芦苇,几乎有一人高,遮蔽了所有视线,再往外看去,就是沉沉的、化不开的浓雾了。 进入这样的地方绝非楚歌所愿,然而好像在不经意间,他们就进入了沼泽地,仿佛不久之前还是雪月森林、连缀如珍珠的湖泊,下一刻,就进入了阴沉沉的芦苇沼泽里。 系统幽幽的说:”挺正常的不是吗,毕竟憎恶之王给你的地图,通往他的老巢,能风光秀丽就奇了怪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 无数次派出魔族追杀他,足以证明憎恶之王的意图,这张地图会完全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只怪他不够小心谨慎,疏忽大意。 . 茫茫沼泽中,楚歌艰难的控制着前行的方向。他想要找到一处干燥的陆地,但是眼下,几乎成了奢望。 雾气仿佛都粘在了他的皮肤表面,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湿气里。 入夜。 楚歌终于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下脚的土地,将木筏半拉上岸,休憩在那里。 白日中太过于疲劳,当火堆被升起后,他在四周设下了简单的陷阱,很快靠着树干睡去。 月之弓天然绝佳的威慑,野兽不敢靠近,他不算特别担心。 “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守夜者将他唤醒,凝重的询问。 意识前一秒还有一些昏沉,却在捕捉到了动静的下一刻,骤然紧绷。 有些像肉翅振动的声音,又不完全那么像翼生恶魔,反而像是某种大型的猛禽。 第203章 act3·裂魂 肉翅、利爪、深紫色头颅。 刹那间楚歌心中绷紧, 是翼生恶魔! 然而与通常所见的并不那么相似, 眼下抓着墨菲的那一个,体积要大得多! 他想也不想直接拉开了月之弓,然而沼泽里的夜晚, 无星无月, 大雾弥漫! 凝聚起的光箭比平时稍稍慢了一瞬,也就是那么一瞬,没有追到飞起的深紫色头颅, 擦着它的肉翅飞过! 糟! 楚歌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刻追着翼生恶魔跑了出去。他毫不迟疑的拉弓,对着前方预判瞄准, 正中头颅! 刹那间听到一声惨烈嘶鸣,那个翼生恶魔爪子一松,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它的爪子下抓着墨菲,人影顿时失去了凭仗, 高速坠落。 脚尖点到了地上的乱石,楚歌极速挑起, 然而又在那一刹那,高空中忽然又有一道黑影闪过。紧紧的抓住墨菲,陡然拔高。 楚歌听到一声惨烈的尖叫,含着无限的痛苦, 那是墨菲的声音。 他始终紧紧的追着那只翼生恶魔, 在陆地上跳跃, 眼见着要追到的时候,那只翼生恶魔突然在空中高高一甩! 墨菲就像一个玩具,被扔到了另外一只翼生恶魔的爪子下。 尖利的爪子穿透了人的肩膀,殷红的鲜血淅淅沥沥撒下! 就那样像玩具一样抛来抛去,翼生恶魔彼此接力,转瞬之间,浓雾里就失去了它们的踪迹。 . 楚歌一拳狠狠的揍在了地上。 “他死了,”系统说“被抓住,死定了。” 芦苇地里依稀还看得到落下的鲜血,沾染到了叶片上,飘洒在了湿地中。 楚歌沿着血迹紧追不舍,但是很快,就丢失了最后的踪迹。 那些翼生恶魔借助着浓雾的掩护,扬长而去。 在粘稠到化不开的浓雾里。甚至连振翅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追不上了。 楚歌半跪在地,撑着手中的长弓。 悔恨几乎要把他吞没。 就是那么一会儿,那么一小会儿而已 明知道不安全,有危险,他仍然放任墨菲走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为什么会出现翼生恶魔?”楚歌喃喃问道,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 “现在是深夜不是吗?这里是水面不是吗?” 魔族畏惧寒冷,他们不会在降温的夜晚行动。翼生恶魔无法长时间飞行,所以它们不会在水面上长途追击。 短暂的沉默。 “那并不是绝对的。你忘了,你刚刚离开米迪欧尼恩的时候,在山洞里遇到了什么吗?” 一个突兀出现的魔族士兵,撕裂了他的战马。用以果腹充饥。那个时候楚歌还没有成年,力量未曾恢复,全靠着躲在山洞里,才逃过一劫。 并不是不会出现在夜晚。 “而且,这里也不是只有水面。” 这里是黑水沼泽。 芦苇,乱石,枯树,全依靠土地而出现。 翼生恶魔无法停在水面上。但是它们可以在乱石上、在枯树上落脚。 更不要说,眼下,楚歌正踏在一块实心的土地上! “还有,这里是通往憎恶之王老巢的路。” 太过于靠近魔王,是以魔族的力量得到了加强,看一看那翼生恶魔的体型就知道了,就算他认错了,那不是翼生恶魔,也是一种更加强大的魔族。 难缠而又棘手,却出乎寻常,根本不与他纠缠。 它们桀桀怪叫着,抓着墨菲就远去,或许想要做的正是,在巢穴里,享受一顿美味的大餐。 . “你能够看到,他被抓到哪里去了吗?”很快,楚歌发出了询问。 “我想你更应该问自己,他是你的奴隶,你们之间有血契的,不是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歌霍然反应过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个时候他在墨菲的后腰烙上了荆棘与玫瑰的印记,是以自己的鲜血作为媒介,缔结下牢不可破的血契之后,也将会接受那带来的一应后果。 然而对于他没有任何的坏处。 所有的负面效果,都将会被加诸到墨菲身上。 那是一个不平等的,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契约。 楚歌只享受权利,不用承担任何义务。 但是在这时候,意外的可以派上一些用场。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寻找契约定下来的位置。有那么一会儿心脏竟然微微有一些发烫。 隐隐约约之间,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方位? 楚歌抓着月之弓,毫不迟疑,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转去。 曾经的预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当他孤身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速度快到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他不用顾及任何人,也不用照顾任何人,全速前进,在湿地之间跳跃穿梭。 阴沉沉的雾气渐渐散开了些许。 “什么时候了?” 系统估算了一刻。道:“早上七点,差不多天亮了。” 是了,所以他都感觉亮堂一些。 偌大的芦苇地中,一时间,只听得到他穿梭的声音,脚步敏捷,轻若鸿毛。 楚歌停下来,轻微的喘了一口气,连续高速赶路,负担着实是不小。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来:“楚三岁,你真的要去救他啊?” 楚歌说:“统子你啥意思。” 系统说:“你的速度完全赶不上那些翼生恶魔的速度,而且你需要休息,它们不需要。你不熟悉这里,它们却熟悉的很” 楚歌打断它:“统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系统道:“我想说,等你追过去的时候,说不定墨菲小朋友早就被吃的哔哔哔只剩下骨头渣子了” 楚歌:“” 他不太愿意去想系统话语里的那些和谐词究竟是什么。 系统说:“我说真的,没开玩笑,楚三岁。” 楚歌沉默了一瞬。 系统以为他在考虑。 片刻。 楚歌低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翡冷翠到黑水沼泽。 这已经是陪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了。 痛苦被压抑在了心中,几乎无处去言说。 骑士团,格伦,索菲娅 那一路走来的同伴,一个一个都已经离他远去。 奥兹纳琴河畔雪松林,战场后的死人堆里。 他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命运,却没有想到,被人活生生的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系统说:“你做这件事情,其实只是无用功,并不那么的值得。” 无用功。 楚歌按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到了几乎发疼。 他抿住了嘴唇,低声问道:“难道那个时候墨菲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就不是无用功吗?” “他有想过,那是无用功吗?” 从富庶丰饶的洛兰翻越斯堪地拉维拉山脉,孤身一人,一路上随时随地有可能因为猛兽、魔族而失去生命,就算他成功的翻越了崇山峻岭、到达了北方领域,也有可能根本找不到楚歌。 那个时候,他又想过,这难道不是无用功? “等我死了,以后见到他,如果他问我,为什么看着他被抓走而不去救他,我难道要告诉他不值得吗?” .墨菲被抓走给了楚歌相当大的刺激。 肉眼可见的,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可扭转的偏执中。 他甚至就那样直接问出了声,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在荒芜的芦苇地中,喃喃自语。 如果让人看见,一定会以为,这个人的精神都已经错乱,颠三倒四的,不知道乱七八糟的说着什么。 系统欲言又止。 其实很容易理解。 连番的失去同伴,任谁都会崩溃,尤其是楚歌的性格与遭遇。 最后它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 “我能够感觉到的,他还活着。”楚歌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假如墨菲当真出了事,那么他心脏里的血契就会断裂,由于一方的死亡而失效,所有的感应完完全全消失。 然而此刻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墨菲的方位,那意味着,墨菲必然还活着。 楚歌已经两天没有合眼。 在穿越了大片大片的芦苇地后,他进入了一座岩山。 如果翼生恶魔的习性类似于猛禽,那或许它们的巢穴就在这片岩山上。 而楚歌听到了声音。 有一些憎恨,有一些厌恶,有一些怨毒。 无数沉重的、压抑的、负面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直接压到了他的周身。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雾气。 如果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些雾气的颜色,并不是白的,而是一种晦涩而粘稠的灰。 他顺着山间的岩道,悄悄的攀爬上去,离开的那一面是陆地,而另一面,也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缭绕的雾气,阴森的湿气,令人看一眼,就全身发寒。 楚歌无意间踢飞了一块岩石,惊动了栖息在峭壁里的哨兵。 翼生恶魔被惊醒,被激怒,刹那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铺开了肉翅,扬起了巨喙,狠狠朝着他打下。 第204章 act3·裂魂 烈风劈头盖脸而来! 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上, 瞬时间, 石块与泥土像炮弹一样袭来! 翼生恶魔多如潮涌,憎恶、怨恨、愤毒无数的死气张牙舞爪,攒动如一张疏而不漏的巨网, 朝人盖顶而来。 剧痛过身。 楚歌脚下踩空, 他忙忙的要抓住峭壁,却正正硬上了翼生恶魔的翅膀,长着深紫色头颅的恶魔狠狠地用翅膀拍击, 利爪正中手背。 一刹那间,楚歌失去了支点,坠入了无底的万丈深渊中去。 . 是否还生在这个世界上。 还是说, 已经走向了死亡? 意识仿佛陷入了温热的水里,软绵绵、暖乎乎,着不上力。 他在水体中浮沉, 又茫然的起来,飘向了空中去。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地方, 仿佛有空灵的歌声悄然响起,伴随着芬芳清甜的香气, 款款入人心。 在夜月下、在微风中、在花丛里,辗转缠绵,流连不去。 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初入翡冷翠时,那个袅袅的梦境里。 翠湖畔, 月如水。 ——是谁在那里歌唱? ——是夜莺。 而夜莺, 又是谁? 在翠湖的对侧、在夜色的尽头, 在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影凝望着他。 那个人长的不高,并不是成年人的身量,他有一双在这个世界极其罕见的、黑色的眼睛。 是墨菲。 缥缈的歌声在夜色深处响彻,而墨菲站在湖的那一侧,伤感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情绪,欢喜在忧伤中掠去,最终的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墨菲” 楚歌爬起来,沿着湖上的小桥,跌跌撞撞的要走过去。 然而墨菲似乎并不想要见他,朝着他轻轻的摇着头。 那是一个否定的意味,让楚歌陷入了疑惑。 ——不要过来。 “为什么?” ——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吗?” 反复的问询,得不到答案,那让人的心里生出了焦躁, 楚歌跺了跺脚,见着怎么说墨菲也说不听,便不再犹豫,朝着桥前走去,他满心都是疑惑,墨菲在湖的那一侧做什么,为什么不跟着他回去。 明明那一边,是那样的黑呀,让人看上去都觉得害怕。 他走的越近,墨菲脸上的神情就看的越清晰。 然而出乎了意料,那根本不是高兴,而是慌张,甚至可以说是焦急? “墨菲?” 他几乎要跑起来,满怀着欣喜,将要走下木桥,踏上湖对岸的那片土地。 也就在那一刻,墨菲等在桥边,忽的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抵住了他的身体,不让他再往前踏出半步。 冷。 几乎要沁入骨髓的寒冷。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反手过去,就想要抓住墨菲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而那一刻,仿佛突然惊醒,墨菲挣了挣,用手臂抵住了他。 那是一个仰望的姿势,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 墨菲仰起了头,专注的凝视着他,喑哑的开口。 ——你不该来的。 怎么了? 疑问在心中悄然升起,他就要问出声。在此之前,墨菲动了动嘴唇,示意着他低头。 楚歌弯下了腰。 微凉而柔软的感觉擦过了嘴唇,快的如同一场错觉。 漆黑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点儿温柔的笑意,刹那间楚歌一呆。 也就在同一时刻。 抵住他的那双手忽的用力,楚歌被推的踉跄数步。 脚下的木桥不知何时消失,他就想一片失去了重量的羽毛,在月色下的翠湖上随风而退。 楚歌拼命地伸出手,却只眼睁睁的看着墨菲的身形,被吞没在那一片化不去的夜色里。 . “我” 还活着。 悬崖峭壁下的千丈地底,却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雾气,如白云一般缭绕,像轻纱一般,将此处遮蔽在看不清的梦里。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他的身体,楚歌伸出了手,缓慢的按住了自己的胸膛。 那颗心脏还在沉稳有力的跳动着。 可是潜藏于其中的、隐约而又模糊的牵引,已然消失不再。 “他死了。” 楚歌喃喃的说。 千丈以下的地底,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这一次,连血契都不能够感受到了。 是谁在彼岸轻声歌唱,又是谁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就好像那已经是最后一个心愿,能够得见,已然万分欢喜。 . 那一场如同梦境的相遇里。 楚歌被推回了来处,而墨菲,消失在了那一片无法踏足的黑暗里。数日来的执着与期盼、燃烧在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塌。 他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 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永远都是活下来的、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们的背影,看着所有人,离他远去。 . 微风轻轻的吹过了树梢,拂过了花枝,粉白色的花瓣从枝头被吹落,打着旋儿,飘落在水面。 不曾有夜莺鸟儿的歌声,也不曾听闻人类的低语,隐藏在地底下的这一处秘境,安静得仿佛沉睡在坟墓中。 就像无意间误入里面的那个人,都已经死去。 楚歌沉默的从温泉中爬起来,擦拭过了自己的面颊,水珠淅沥沥跌落,如同着魔一般,他舔过了掌心。 温热的,带着化不开去的涩意。 长弓浮在水上,泛着幽幽的银光,他将弓拿起,沉默的擦拭。 一路走来,无数散逸,当初带着的,已经所剩无几。 月之弓,地图,戒指 目光划过了食指上蛇形戒指的那一刻,浑身都变得冰冷僵硬。 那是楚歌能找到的、仅有的一件与墨菲相关的物品。 在奥兹纳琴河畔的雪松林中,楚歌奄奄一息,墨菲选择了与他同去,悄悄的把这枚戒指戴上了他的左手食指。 而更早的时候,翡冷翠、翠湖边,立柱下的宫殿中,嬷嬷们送来了画册。无意于魔王的人言笑间把这个差事推了出去,却偏偏教另一人,放上了心。 ——那是一枚婚戒。 在夜色下的荒地里,墨菲抱着楚歌,无声的哭泣。 他将所有的爱意都藏诸于心,在赴死的最后一刻,他轻声说—— 我爱你。 . 北方来的贱民,翡冷翠的王族。 卑微不堪的歌者在无尽的折磨与鞭笞里,终于获得了一线生机,然而那个时候,他的歌喉已经被热炭烫哑,再也唱不出那样美妙动听的歌曲,说不出徘徊于内的心意。 地位与身份,时间与年龄。 奴隶与公主,这注定是一段不容于世间的爱情。 . 暮色沉沉,冷风如咽。 陡峭挺拔的崖壁,夜色将要降临。 难以越过的山脉里,山腹的最深处却侵蚀出了一条小道,楚歌背着月之弓,沉默的前行。 羊皮纸地图被展开又合上,其上的地点,被铭记在心。 穿梭过雪月森林,凫渡过黑水沼泽,翻越过尖嚎山脉,他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千丈之上的恶魔并不知晓千丈之下的环境,它们享受着美餐,大快朵颐。 湖水在森林中连缀,灌木在道路旁蔓生。 分明主人是黑暗中的魔王,满含着憎恨与厌恶,可偏偏入眼,如同翡冷翠里的盛境。 楚歌踏过了灌木与树林,一路上,小心翼翼。 他知道这里是魔王的领域,或许设置下了天罗地网,潜藏着埋伏与危险,防备着外人到来。 然而出乎过了意料,一路走来,都未曾碰上什么魔族。 就像那腐臭衰败的黑水沼泽、险峻难越的尖嚎山脉,就是他布下的最后屏障,而那些翼生恶魔,就是他四处巡逻的哨兵。 魔王享受着自己亲手布置的仙境,不允许低等的魔族入内。 他越到了湖的另一岸,穿梭过了盛开的花丛,那些茂密生长的鲜花,竟然无一例外,拥有浓烈而奔放的颜色。 是红玫瑰。 分明是魔王的老巢,却遍植着这一种象征着爱意的植物。 月光照过了光滑的大理石,楚歌看到了花丛间点缀的雕塑,那仿佛是最出色的匠人精心雕刻出的作品,身段柔软,背影动人。 无一例外是少女的形态,或站,或坐,或奔,或卧。 绕过了花丛,见着了正面,于是,那些微的感叹,就化成了一片毛骨悚然的战栗。 她们没有脸庞。 那是无数无面人的雕塑,纷纷坐落在魔王的花园里,在惨白的月光下,愈发阴森可怖。 心脏仿佛被捏紧,楚歌离开了花丛,他在红玫瑰交织而成的花墙里,悄无声息朝着深处的大殿而去。 宫殿掩映在了沉沉的夜色中,高大的巨门竟然是开着的,仿佛月光都不能入内。 王座上的人影朝着楚歌转过身来。 他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如同得见离散多年的老友,熟稔而亲昵。 然而他分明拥有一张楚歌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以及一双殷红的、恶魔的眼睛。 第205章 act3·裂魂 “日安, 我的殿下, 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王座上的魔王彬彬有礼的询问,如同一位优雅高贵的绅士。他分明代表了黑暗与憎恶,语气和声音却温柔更甚湖水。 楚歌怔怔的看着王座上的那个人, 有那么一瞬头脑近乎于空白, 思维与意识在那一刻彻底断裂,破碎成为无数碎片,再也连不起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 那是墨菲, 却又不是墨菲。 魔王拥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而他的轮廓面容,眉梢眼角分明就是墨菲长大后的模样。 . “你不是墨菲” 月光徘徊的立柱下,楚歌颤抖的摇头。 王座上的魔王勾起了唇角, 温柔的问道:“那我是谁?” . 翡冷翠夜风里,水晶灯下晚宴厅,红唇烈酒, 衣香鬓影。 金发碧眼的少女站在他身旁,在看到那个年幼的歌者后, 又是小心又是犹疑。 ——殿下,你可千万要小心, 那个孩子,是个长不大的魔鬼。 那是诺维奇子爵献上来的一名歌者,克里斯汀幼年时就见到过,那么多年前, 歌者就是那样一副年幼的、孩童的样貌。 . 翠湖畔啼鸟鸣, 回廊深处大殿里, 侍女走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那个时候索菲娅还在他身边,照顾着他的起居,有些无奈的语气,说,殿下也不告诉我,要打听的人是夜莺。 很少有人知道墨菲的本名,他们都喊他“诺维奇府上的小夜莺”。 侍女正色说,好人家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这样取名,因为那是魔鬼的名字。 . 楚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如果说墨菲就是憎恶之王,那么从翡冷翠到北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又算是什么? 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可是仿佛其中所有的血液都冷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热气。 他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手下的力道是那样的凶狠,几乎五指都要陷到胸膛中去。 “不可能”他开口,发着颤的嘶哑,“血契已经断掉了,墨菲死了,你不要想着用这样的小把戏来骗我。” 魔王凝视着他,饶有兴致,开口的话语宛如叹息:“殿下,可缔结血契时,并不是我的真名” ——你难道从未曾仔细看过送来的那纸文书? 生锈的齿轮飞快旋转,被忽视的地方终于在此刻浮出水面。 墨菲斯托。 憎恶之王。 . 魔王在他的王座中微笑,身后是大片大片洁白的浮雕,那些少女的身段是如此的温软,颈项上空白僵硬的面庞又是如此的阴森。 他欣赏着立柱下面色惨白的人影,就像是欣赏一件自己亲手雕琢出的艺术品。 “还没有想明白吗,殿下?” 楚歌颤抖的摇头,这一刻如此的荒谬,就像是一场怪诞不羁的梦境,张开了嘲笑的大口。 而他愿意献祭出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在这场噩梦中醒来。 “不会的,他从来没有害过我“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犹如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故事,王座上的人叹息。 “你总是容易把人想象的太好了呢,殿下。”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缱绻温柔,就像是嗓子还没有坏掉的时候,悦耳动听,可吐出来的话语,却让人全身都冷透。“真的没有吗,殿下?你逃离北方山脉的时候,怎么会在山洞里遇到魔族呢?” 在漆黑的夜里,撕裂战马,掏破肚腹。 吞食与咀嚼的声音,毛骨悚然。 楚歌哑声道:“是你。” 魔族从不在夜晚中行动,那是帝国用无数士兵的生命所试验出的。可如果是出于憎恶之王的指令,那么一切就能够说得通了。 魔王摇了摇头,语气轻柔:“那可不是我,只不过一个低等士兵而已,我好不容易看你逃离了米迪欧尼恩,没想到你又上了北方山脉去。” 那个时候,楚歌一直有种若有若无的、被窥探的感觉。 当索菲娅找到他的时候,在索菲娅散为光点化作长弓后,他以为那是索菲娅为了寻找他而衍生出的某种秘法。 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从来都不是不愿离去的侍女,而是在暗地里窥伺的魔王。 “血法师,翼生恶魔,还有士兵殿下,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数日来的记忆刹那间呼啸过脑海,就像一把沾满了血的尖刀,把那些痛苦而灰暗的记忆刻意从血肉中剜出来。 灵魂在那一刻,仿佛被劈成两爿。 . 第一滴血,约瑟普。 年轻的骑士落了单,在山腰中的雪松林里,遭遇了血法师的偷袭。他的身体被恶咒所笼罩,透出不详的色泽,让人连靠近都不敢。 第二滴血,艾伦。 腼腆的青年被魔族开腔破肚,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在取水的道路上被偷袭,当同伴赶到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 第三滴血,索菲娅。 山道上遭遇伏击,为了他不自量力的坚持,侍女选择献祭掉自己的生命。她放弃了人类的生存形态,化作一把长弓,再也不能回来。 第四滴血,第五滴血,第六滴血 那些在北方山脉里源源不断出现的魔族。 他们遭遇了一次又一次偷袭,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役,骑士团死伤大半后,又遇上了奥哈拉小镇上的惨景,整个小镇都被魔族屠杀,血腥宛如地狱,而在那之后他们遭遇了一场最为可怕的战斗。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 只剩下还苟延残喘、命悬一线的公主殿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那个时候,他又遇到了什么呢? 奥兹纳琴河畔雪松里,月光下的荆棘荒地,有人艰难的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绝望悲泣。 千里追寻,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魔王带上了最温柔的面具,救了他心死如灰的玩具,他的假面得到了对方完全的信任,而被蒙骗的人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 在这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里,他像一个没有分辨能力的傻子,彻彻底底的跳了下去,沦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刽子手就在他的身旁,而他甚至还为着撒谎者的假死而悲伤哭泣。 . 楚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骨头碴子里仿佛都冻浸了寒气。 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记忆,几乎要把他压得崩溃。 并不是没有破绽,想一想也会明白了啊 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墨菲,谁又能如此迅疾的穿越过北方山脉,谁能够把受尽魔族攻击而濒死垂危的人拉回来 那么多的破绽,而他被对方堆砌的假象所蒙蔽,日日夜夜,对着罪魁祸首,申明要杀掉魔王的决心。 葬送掉了无数同伴的性命。 原本就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而在那残酷的表象之下,还有更加冰冷残忍的真实。 真实到令人心碎。 . 魔王坐在高处的王座上,瞳眸犹如美丽的红宝石,他的眼眸是如此的纯净,而谁也看不穿那之下精巧的陷阱。 “原来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呀” 魔王悠悠的叹息,他微微侧头,带着浅软的笑,那一瞬间,竟与旧日里的模样重合,分明就是蹭在楚歌怀里撒娇的小墨菲。 “可是,我心里却很满意呢” 残酷的杀戮,无数的死亡。 当所有人都死去后,最终只有他站在楚歌的身旁。 “能够得到一滴你的泪水,殿下,真是我的荣幸。” 轻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悠长得如同咏叹调,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可其下潜藏的真实,却残酷如斯。 所有的温柔只不过外部的假象,冷漠与玩弄,才是最深层的真相。 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中,万事万物,皆不过玩物。 只不过是偶然兴起,在人间进行的一场游戏而已。 . “为什么不杀了我?” 再度响起的声音已然喑哑,仿佛费尽了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滚过了无数刀板与针毡,破碎不堪。 能够很轻易就取了他性命的不是吗。 数不清的机会,雪松林,河水边,沼泽地,那么多那么多。 . 高处的魔王在微笑,温柔如水:“当然是等着你来见我,殿下。” 在所有冒险的尽头、在一腔孤愤的最后,坚持被摧折,信念被摧毁,灵魂被摧灭。 单纯的杀戮有什么乐趣。 看着一个人从满怀希望到绝望崩溃,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而他正是在收获的自己的战利品。 . 绝望与悲伤在胸膛中翻涌,痛苦如一把尖利的钩子,在心脏中血淋淋的翻搅。 格伦,索菲娅,墨菲 为了死去的同伴,他想要杀掉魔王,在几乎所有伙伴都失去生命后,楚歌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住最后一个人,却没想到,他就是魔王。 多么的可笑,他竟然为了魔王的假面,更加坚定了决心。 在最早的时候,魔王就以柔弱无害的模样,潜伏在他身旁。 第206章 act3·裂魂 “诺维奇子爵” “是的。”魔王看着他, 微笑着点头, “一个随意挑选的贱民,只不过稍加蛊惑,却完美的执行了命令, 或许我应当给予他嘉奖。” 那是皇后郁郁而终的原因之一。 一个北方来的贱民, 却成功的引诱了皇帝,他成为最受宠的枕边人,甚至一跃而上, 获得了贵族的爵位。 楚歌遥望着高处的人影,哽咽的痛苦令他几乎无法言语。 西瑟与阿佳妮破碎的童年,皇后原本美满却戛然而止的婚姻依旧是魔王的手笔。 魔王想要获得完美的身份, 于是他精心构造了一场伪装。 诺维奇成为子爵,而他被子爵献上,作为一名被调教的歌者, 偶然发现、天赋出众,这样的说辞不会有任何破绽, 而他借以此,在帝国里耐心等待。 而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 假如令帝国毁灭正是他的目的, 那么无疑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也曾战场征伐的皇帝不再英明神武,酒色与宴会掏空了他的身体,他的一双儿女与他关系恶劣势若水火,而公主甚至与皇帝决裂, 被强行送到了北方。 ——仍然是魔王的手笔。 “索恩家族的皇帝, 真是一个愚蠢不堪的东西, 我很是好奇,他怎么能够在皇位上坐这么久,也没有被推翻还是说,整个帝国,都充斥着这种令人恶心的东西?” 魔王的眼中出现了一抹冷意,似乎想起来曾经在翡冷翠潜伏的日日夜夜,作为一名歌者,被迫不休的歌唱。 他伸出了手,在空中轻轻地划出了手势,无形的力量在波动,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 魔王蓦地用力握紧手指,刹那间空中的漩涡爆开,现出了一场清晰的画面。 漆黑冰冷的棺木,其下安放着皇帝的尸体。 画面再转过的时候,是金发青年紧紧抿起的嘴唇,还有坚毅的眼神。 他挥剑朝下狠狠一斩,劈开了祭品,刹那间,高台下,无数士兵山呼海喝! 那是西瑟! 他在做什么?! 漩涡里的画面并没有声音,而魔王隔着遥远的距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千里之外的场景,殷红的瞳眸中出现了一丝兴味,就像是看着某种可笑的挣扎,如高高在上的魔神俯视着蝼蚁。 “你的情人马上就要来见你了,开心吗,我的小公主?” . 握住长弓的手指掐入了掌心,尖锐的刺痛毫无顾忌的传入了脑海。 “是你。” 楚歌无比艰难的从喉咙里挣扎出声音,连尾调都在发颤。他早该想到的,早就该了! 西瑟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他的哥哥,根本就不可能狠得下心啊! 就算纳塞索恩再固执昏庸,再老迈无能,可他终究是西瑟的父亲,怀着满腔的慈爱,殚精竭虑为自己孩子铺路的父亲啊 诚然对于阿佳妮,皇帝在面具之下埋藏着一层忌惮与厌恶,可对于他真正的孩子,唯一的继承人,他从来都不吝于自己的爱,纵然再被诺维奇蛊惑得最深的时候,也依旧不曾忘了为西瑟考虑。 离开翡冷翠的最后一夜,月光下西瑟的泪水,那是倾诉又是忏悔,在父亲与妹妹之间两难。 直到最后西瑟也不曾真正下得去手。 却被魔王蛊惑,成为逼死自己父亲的人。 . 不久之前带来的那个消息终于成为了现实,西瑟索恩在夺位之后,调遣军队与士兵。他否决了纳塞索恩源于议和的政令,决定亲自前往北方前线。 长老院与贵族疯狂的反对,然而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他的心意已决。 而普通人类士兵,在与魔族的作战中,从不曾占有任何优势。 几乎可以想象不久的未来、即将到来的惨景。 魔王精心编织了他的骗局,将所有人都笼入了他的谎言里去。 他享受着欺骗、谎言与惧怕,制造着恐慌、憎恶与杀戮,而他所选定的那个诱饵,此刻正站在他身前。 无瑕的外表,纯白的灵魂,如此的美丽。 令人油然生出摧毁的欲望。 微微低下头后,魔王凝视着立柱下的人,目光定格在某一处,掠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 “你想要杀了我。”王座之上的人说,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容不得任何质疑。 他以手支颐,殷红的眼睛里几许漫不经心,“我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杀死作恶多端的魔王,扼断灾难的源头,这是否会令人觉得快乐?” 握住长弓的手指颤了一瞬。 有一道目光,如同缚网,此刻正黏在他的手指之上。 “但是,厄难的源头,难道不是你么?”魔王轻柔的说,“公主殿下,如果不是你,你的情人怎么会和父亲反目成仇呢?” 他微微的笑着,眼里闪着兴味的光。 恶意铺天盖地而来,犹如汹涌潮水,没顶而去。 “假如你不曾苏醒,那么一切都还在正轨上吧,纳塞还做着他的皇帝,西瑟还做着他的王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罪魁祸首,是你。” 那曾是楚歌为了安慰讲述给墨菲的故事,在一场杀戮后他把那一切都细细的讲给了墨菲听。 在那个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故事会成为一柄尖刀,被魔王把弄在手中,捅入他自己的心脏。 阿佳妮索恩,一个沉睡千年的孩子,在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中他几乎被遗忘,却在苏醒后,使得皇帝惊骇欲绝、惴惴不安。 高高的天平摇摇欲坠,而魔王微笑着加下了最后一枚筹码: “你醒了,于是,我也醒过来了。” . ——在你醒过来之后,我因为你而苏醒。 如果说换一种言辞,是令人为之动容的缱绻与深情,那么从魔王的口里说出,却只教人浑身发寒,从骨头缝里,都渗出了寒气。 “我的小公主。”魔王轻轻的唤着他。 修长的手指虚虚一划,刹那间,原本蒙昧的大殿里,闪起了一道光芒。 越来越盛,越来越亮,那些月光照不透、黑啊驱不散的地方,一时间,明亮犹如白昼。 潜藏在暗处的浮雕终于现出了真容,却教人刹那间浑身僵冷。 那是无数身段纤柔的少女,或站或坐,或卧或奔,手指轻轻点起,脚尖浅浅探出,少女穿着纯白的衣裙,长发微微挽起,她的衣袖上绣着荆棘与玫瑰的纹饰,那分明是同一个人。 她站在翠湖畔的金盏花从里,站在中央广场的天使喷泉旁,站在教堂边上尘封的塔楼之上。 ——是你! 日涅河边的马车、奥兹纳琴河畔雪松林、黑水沼泽小木筏 所有的浮雕,通通都是你! 如同上演了一场无声的哑剧,连环的浮雕刻画出了少女的一生,最后的一幕定格在了天幕下,立柱旁,握着长弓的那个身影。 与花园之中的雕塑没有任何分别。 无一例外的,那些都是无面人。 魔王温柔的说:“我一直留着最后一笔,时至今日,终于可以画下你的面庞。” . 魔王惯常于编织谎言,他用一个又一个谎话,构造成了精巧绝伦的骗局。 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假话,可只需要在最关键的地方,稍稍做些手脚,就足够扭曲到另外一个意思上。 “我的小公主,我们在同一天苏醒,从你睁眼的第一刻,就注定带着原罪。” ——我们合盖是天生一对。 魔王憎恶人类,同时诱惑人类。 他选定了自己的诱饵,想要令之染上晦暗肮脏的色彩,一同坠入地狱深渊里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你是仍旧坚持使命,还是履行你的婚约?” ——成为魔王的新娘。 . 蛇形戒指闪烁着银白的光,那其上镶嵌着的宝石,颜色一如魔王眼睛。 殷红,不详。 在那么早的时候,魔王就选定了戒指,尔后,亲手戴到了公主的食指上。 他早就已经给出了自己的邀请,只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是忠于婚约,还是殉于使命? . 生存,还是死亡? 人类永恒的思考,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不定。 然而,在有些时候,这根本简单的不能够称为问题。 楚歌缓慢的低下了头,手指轻轻地抚上了那一枚戒指,在失去了蔷薇花戒后,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枚蛇形戒指。 那是和蔷薇花戒全然不同的感觉,入手寒凉而冰冷,纯净的红宝石反射着刺目的光。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在立柱下,凝视着自己的那一枚戒指,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与折磨中。 是选择永恒的生命,还是迅疾的死亡。 这足够令最坚定的圣人都产生动摇。 他抬起了头来,怔怔的看着高处的魔王,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却只有破碎不堪的气流,盘旋在唇齿里。 什么音节也发不出来,因为过于痛苦浑身战栗,他蓦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不住地颤抖,仿佛要倒在那根立柱下。 他看过了那一幕幕的浮雕,仿佛有无数沉睡的记忆,在此刻被唤醒。 在翡冷翠中,那些并不遥远而已经恍若上个世纪的记忆,那时候他被禁足在宫殿里,可过得悠然自在,一切静好。 小小的墨菲失去了一切,于是他成为了墨菲最后的倚靠。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高高在上的魔王与立柱之旁的楚歌相互凝望。 挣扎与动摇,软弱与犹豫,抗拒与妥协 蔚蓝色的眼睛里渐渐弥漫上了一层水气,盈盈掩映其中情绪不清,他轻轻地抽气,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了近乎于哽咽的声音。 “墨菲” 楚歌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睑扑簌簌滚落下去。 蛇形戒指累泪水浸湿,他痛苦的抓紧了手里的长弓,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寻找一点最后的依靠。 . 魔王在高处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唇边没有了笑。 当笑意消失的时候,他的面容无疑是深峻且冰冷的,可是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瞳眸里,却带着一点浅浅的叹息。 按在王座上的拇指不自觉抚了抚,那里,正是左手食指根的位置,灼烧的近乎于发疼。 魔王蓦地站起了身,离开了他华丽而冰冷的王座,他从台阶上迈步而下,踏过空旷大殿,踏碎一室明光,走到了立柱之旁。 他凝视着眼前几近哽咽的人,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执起了那只左手。 温柔的吻烙印在了蛇形戒指之上。 魔王唇边带起了微微的笑,他用最动听的声音说:“欢迎你,我的新娘。” 下一刻。 他用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抓住了楚歌的那只手,阻止楚歌刺穿他自己的心脏。 魔王的手掌按住了温热的胸膛,听着那其下急促的声调,他凝望着眼前蔚蓝的眼瞳,语调犹如叹息:“你就这么想送一场死亡,作为给我的新婚礼物吗?” 变故只不过在一瞬间。 银白的长弓在一刹那间化作了无数碎片,轰然而起的爆炸吞没了此刻对峙的两人。 极致的光明与极致的黑暗。 滚滚硝烟尘土中,万物灰飞烟灭。 . 索菲娅是最后一位圣阶制造出的炼金魔偶,那位圣阶曾是教皇的守护骑士,因此,在他的造物里,天然就充满了无限光明。而在无尽的思念与悔恨中,被制造出的炼金魔偶,其内光明力量愈叠愈深。 蛇形戒指是魔王赠与的礼物,那是在无尽虚空与深渊中铸造出的戒指,寄托了一缕魔王的心念,因此,彻彻底底被黑暗所浸润。 那是天生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量。 在缓慢的流泪中,楚歌选择引出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 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大殿立柱隆隆作响,他像一支断了线的风筝,被滚滚气浪,无力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落在了地上。 楚歌剧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几乎要咳出自己的内脏。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全身上下,仿佛所有的骨头都断掉。 疼! 头顶的浮雕开始垮塌,无数坚硬的乱石与碎片轰然撒下,他颓然的躺在地上,视线的尽头只有高处的宫墙,摇摇晃晃,像是承受不住力量,随时随地可能晃倒。 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宫墙蓦地垮下! 高速坠落的巨石对准了他的头脑,带着呼啸尖利的风声,狠狠砸下。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可内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的解脱。 一切都结束了吗? 又一阵呼啸的风声,他被人蓦地抱入了怀中,那个人急速的后退,在滚落的浮雕与建筑中穿梭,成功的带着他到了安全的地方去。 楚歌几乎不曾思索,并指成刀就要插入身后人的胸口,那一瞬间他的手指蓦地被紧紧握住,那个人颤声道:“殿下”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楚歌蓦地抬头,模糊的鲜血里,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啪啪啪! 爆炸后尚未弥散的硝烟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掌声,立柱旁的那个人犹如闲庭信步,漫不经心的鼓着掌,嘲弄的说:“真是感天动地的情意。” 握住他的那只手蓦地一紧,瞬息,又松了下来。 那个人小心翼翼的抱着他,轻声说:“别怕。” . 前一声嘲弄,后一声安慰。 那响起来的两个声音,赫然是相同的。 只不过,一个隔着遥遥的距离,一个正在他的身边。 楚歌头脑空白了一瞬,拼命地扭头,却带动了自己的伤势,他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大口大口的呛出,被人忙不迭的擦去。 可他什么都顾不上,固执的抬头,再度对上那双眼。 漆黑犹如深夜。 “墨菲”他颤抖着发声,喃喃的唤着这个名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 那无疑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隔着爆炸后的废墟,两个人相互凝望,他们拥有一样的衣物,一样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双眼睛。 一人漆黑如夜,一人殷红如血。 如果是在此刻闭上了眼,就如同在照着一面镜子。 . ——你没有死。 一个声音在心底轻轻的说,下一刻,欣喜攒动升起,他紧紧地抓着身后人的衣袖,喃喃道:“你还活着” 太好了。 他以为墨菲已经死了。 “他骗我。”楚歌说,泪水顺着眼眶涌了出来,那不再是刻意挤出来的眼泪,不再掺杂着虚假的情感。 他再一次哽咽,喃喃的说,“骗我他就是你,我甚至还信了,墨菲” 编织无数谎言,构造一个骗局。 用言语作为攻势,想要击溃他的防线,让他整个人堕落沉沦。 ——你去哪里了? 那有些语无伦次的模糊低语,又被他咽了回去,手被轻轻地握住,楚歌立刻反扣回去。 那些崩溃的情绪仿佛又远去了,再这一刻,他又获得了无尽的信心与勇气。 这是他的墨菲,而不是那个,惯于玩弄人心的魔王。 . 隔着烟尘与粉末,魔王站在那里,他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泪水,听着那一声声哽咽的委屈。 站在那里的人满脸的怜惜与心疼,紧紧地抱住了怀中人,目光是水一般的温柔,仿佛恨不得以身代替痛苦。 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幕,他想,差点连自己都要被感动。 就不如在这个时候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成全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让他们从这里走出去。 ——呵! 鲜红的眼睛渐渐暗沉,凝作了血液的颜色,殷红欲滴。 什么时候,他会变得这样的仁慈? . 魔王勾起了唇角,他不再看被抱着的楚歌,目光落在了那个眼眸漆黑的人身上,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做的好事情。”他说,“偏要去翡冷翠,编什么身份,做什么奴隶。你告诉我你要去毁灭那个小公主,结果你自己做了什么?” 言语如同最锋锐的刀刃。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楚歌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手指开始痉挛,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拼命地抓着被自己握住的手,想要听到反驳。 ——否认他! ——求求你,否决他的话! ——不是什么欺骗,也不是什么毁灭! 楚歌的眼里渐渐地现出了哀求的色彩,他死死地抓住墨菲的手指,等待着墨菲的反应。 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可以。 只要墨菲愿意回答,他就一定愿意相信。 长久的静默里,一颗心脏已经渐渐地沉了下去,他怔怔的看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凝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最后的最后,墨菲也不曾反驳。 他默认了。 . 楚歌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仿佛前一秒,他还在云端天堂中,下一刻,已经彻彻底底的堕入了地狱。 以为是生死后重逢,以为是一场迟到的救赎,却没想到,重逢确然重逢,迎来的,却是一场更深更彻底的背叛。 ——毁灭那个小公主。 原来从始至终,这场相遇就是精心设计。 从头到尾,都是谎言,没有一丝一毫真心。 . 生存,还是死亡? 是生于叛道,还是死于使命?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渗下来,是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楚歌松开了手指,选择放弃抓住对方的那只手。 他的手颓然垂了下去。 一刹那间,墨菲的眼中出现了无尽的恐慌,死亡的阴影在眼前笼罩,他立刻抓住了楚歌的手,想要将自己的能量灌输进去。 然而下一刻,他又骤然醒悟过来,执住楚歌的手僵住,一时间竟然不敢轻举妄动。 拥有殷红眼睛的魔王站在废墟的那一段,悠然立在立柱下,瞧着他的手足无措,唇边掠过了一丝冷笑。 魔王冷笑着迈开了步伐,朝着另一边的两个人走去,他踏在那一地的废墟之上,却仿佛行走在平地中。 他走到了墨菲身边,看到墨菲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枚戒指,颤抖的戴在了楚歌的手上。 穹顶四分五裂的大殿,从缝隙里透入了几许月光,依稀可以看到那枚戒指的模样。 是一只蔷薇花戒指,温润美丽。 . 哈! 魔王怀着满心的嘲弄,这个时候也一点都不吝惜,即便在对侧的人也是他自己,他依旧不留情的践踏:“原来你的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 蔷薇花戒指被戴在了楚歌的手上,那渐渐衰弱下去的心跳已然趋于稳定。 魔王并不需要伸出手去探寻,他只要凝神细听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是自诩从来不做不道德的事情,这枚戒指又是你从哪里去偷得?” 墨菲抬起了头,他们分明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庞,可是气质却大相径庭。 如果是魔王随时随地都是高傲而富有攻击性,那么墨菲就显得极不起眼,他明明站在那里,气势却全然要被对方给压制。 “那你呢?”他喑哑的说。 魔王一声冷笑:“难道我不是完成你的心愿,你当我想要迎娶他作为自己的新娘?” 憎恶之王。墨菲。 他们相互对峙,魔王用言语进行攻击,而墨菲则默默承受。 他看着自己的半身,内心里有一种荒谬的声音。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 魔族无法进入人类的领域,身为魔王的他更是无法进入圣城。翡冷翠曾经是教皇国埃德加的圣城,是整片大陆上,光明力量的凝结点。 以他的本体,绝对没有可能进入。 然而魔王想要进入翡冷翠,他想要去看与自己一同醒来的、预言里会杀死他的那个人。 于是他想出来了一个办法,把自己分裂成两半。 常人的灵魂不可能被撕裂,一旦撕裂那就是死亡的命运,然而魔神的灵魂足够强大,能够让他做出这种对自己来说,也是极大损耗的一件事情。 墨菲斯托选择了分裂自己的灵魂,取出了自己的善念,只留下一缕恶意作为种子,将之投入了翡冷翠里。 那是他的分身。 魔王墨菲斯托,与他的一半,墨菲。 他在遥远的北方领域,以墨菲作为眼睛,窥探着翡冷翠里的事情。他饶有兴致的欣赏那一切,却极少能够跟他想要见到的人打交道。 小公主被保护的太好了。 墨菲甚至连和他交谈都不能够。 可后来,他终于是找到了机会,也成功的让墨菲去往了公主的身边。 而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 楚歌依旧闭着眼睛,他似乎依然昏迷不醒。 光明与黑暗的冲撞,这样的力量爆炸就算是魔神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更何况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奥兹纳琴河畔的时候,那一场战争后他已经奄奄一息,是墨菲给他带上了蛇形戒指,用魔王的力量,稳定住了他的生命。 然而在不久后的现在,他又一次遭遇了冲击,心态渐渐地衰弱,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停。 然后,变成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魔王的目光从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扫过,他凝望着眼前另一张相同的面容。 墨菲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身体。 无声的对峙,诡异的沉默。 那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知道拉锯到最后谁才会获得胜利。 最后的最后魔王叹了一口气,他伸出了手。 墨菲给予了他回应。 撕裂的灵魂再度被拼合,充满了温暖的那一半与原本的冰冷撞击,截然不同的两种思维、两个思绪冲撞在了一起,刹那间,竟然升起了一种剧烈的痛苦。 对峙的人影消失了,只剩下抱着楚歌的那一个。 他伸出手,缓缓地贴住了楚歌的手心,将力量缓缓充盈进去。 ——属于光明的身体,接受这样黑暗的力量,他会死去的! ——不,那并不是绝对的答案。 . 楚歌缓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前的人影,对着他的那个人瞳眸诡异到了极点,一只眼是漆黑,另一只眼则是殷红。 魔王收回了他的分身,两爿灵魂融合在一起。 身体里渐渐充盈起来了力量,他分明是应该死去的,却并没有走向死亡。 而在这个地方,能够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那个人,几乎不做他想。 “杀了我。”楚歌说。 他再也不想做任何的挣扎与反抗。 在无限的谎言与欺骗之后,他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离这一场残忍的骗局。 魔王微笑着开口,他说:“我也想。” 他眼眸的颜色在不断地变化,殷红与漆黑不住的交织,就像是两滴截然相反的墨滴入了水里,氤氲渲染在了一起。 最后的最后,颜色趋于稳定,化作一片漆黑。 那是墨菲的模样。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魔王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在翡冷翠的时候,悄悄的逃离,直接让皇帝找不到人影。”拒绝这一场前往北方的婚约。 答案很久以前就已经给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要再次听到回答,却类似于某种感叹。 “日涅河边,克里斯汀要换下你,她给你准备好了一切为什么你不走,却把我送到了那条船上?” “奥兹纳琴河畔雪松林,你说我们之间有一道血契为什么你要让我杀了你?” “北方山脉,我召唤来了翼生恶魔袭击,我假装跳下去不拖累你为什么你要把我带回来?” 魔王搜索着记忆,缓慢的问出了问题,他凝望着身前的人,眼眸中有复杂的意味掠过,浅浅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多么希望你能扔下我,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的送你上路。” 他设下了一个又一个圈套,甚至一度以为对方已经踩了进去。 在北方山脉的那个上午,他一度失望,甚至召唤来了魔族士兵,想要了结掉楚歌的性命,却又得知从始至终都是他在误解。 当墨菲斯托无力控制住的时候,一切的行动就按照墨菲的心意产生。 . 楚歌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要回答。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这场谎言与欺骗的见证,在他的骨上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疤,鲜血淋漓。 然而那一瞬间,又有一股剧痛从身体深处升起,有什么力量在身体中相遇碰撞,爆炸开来。 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拼命想要压抑住自己的呻吟,不在魔王面前流露出任何弱势。 一根手指撬开了他的牙关,强迫他分开了嘴唇,他听到一声叹息:“你要死了。” “蛇形戒指只能暂时稳住你的身体,但是你又不停地调动力量,进行对抗,那无异于是饮鸩止渴。他请求我输入一点儿力量,吊住你的性命,但这与你本身的能量相冲突爆炸结束后,你就会彻底死去。” 魔王缓慢的讲解,听完了那一切后,楚歌心中却没有慌张,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充满了解脱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 魔王抓住了他的手掌,贴住了胸膛,在那之下,属于魔神的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杀了我。”他说。 楚歌霍然睁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魔王的眼睛漆黑,神情平静,那是墨菲的模样。 “这不是你一贯以来的心愿吗?杀死魔王,扼断灾难的源头,将一切苦难,都掐死在摇篮中。” 楚歌抿住了唇,他摇了摇头。 魔王抓着他的手,向下按去,仿佛要挖出在其中的那一颗心脏。 楚歌拼命地甩手,然而根本挣脱不掉,他的手被死死地按着,向下陷去。 他的手不住发着颤,无法控制的痉挛,仿佛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中,蓦地喝到:“墨菲!” 魔王坐在王座之上,勾起了唇角,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怎么,你不敢动手吗?这可不像你呀,殿下。” 他凝望着楚歌的眼睛,其中的神色认真到了极致,就像是摈除了所有的谎言,令人不敢相信。 可楚歌根本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编造出来的骗局,害怕自己再一次相信,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魔王缓慢的叹息:“原来我变成他的模样,来骗你,也没有用的呀。” 对,是谎言! 只是哄着他,想要他相信。 楚歌不住地发颤,抓着他的那只手蓦地用力,一刹那间,破开了皮肤,接触到了其下温热的血肉。 汩汩流动的液体让他瞬时僵硬起来。 楚歌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终于知道了,这不是谎言! “不”他拼命地摇头,想要撤出手,“墨菲,你疯了。” “没有。”魔王说,没有否认他的称谓,说,“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挖出魔神的心脏,以此作为媒介,献祭奴隶的生命,使主人摆脱死亡! 心脏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感应又出现了,那是之前缔结下的、一度以为已经消失的血契,楚歌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而回以他的,是温柔的眼神。 遥远的夜空里,响起了缥缈的歌声,那是夜莺鸟儿,在荒地中歌唱。 魔王轻启嘴唇,哼唱出了小调,那层无数次响在翡冷翠的夜风里,优美而动听。 “墨菲,求求你,别这样。”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想要这样。 “嘘,很快就好,就像你杀掉那些魔族一样。” 楚歌嘶声力竭:“可是你不是!” 魔王摇了摇头:“我是,我是魔族,是欲望,背叛,与罪恶。” 他低下身,轻轻地吻过了楚歌的嘴唇。握住楚歌的手,彻彻底底穿透过了自己的心脏。 名为憎恶的魔神,却因为爱情而死亡。 第207章 act4·囚鸟 黑, 伸手见不到五指的漆黑。 周遭是一片沉水的安静,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在不可视物的黑暗里, 唯有微弱的起伏。 ——那是他的呼吸。 他尝试着想要屏住, 隔绝掉外界的空气。当肺部里最后一丝空气耗尽之后,他就可以结束掉这可笑的一生了吗? 终究不过妄想。 心愿无法达成。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窒息的感觉令他胸腔一阵阵的发闷。 人体的本能盖过了他的意愿, 短暂的眩白之后, 新鲜的空气窜入了肺部, 就像从极度紧绷中解脱出来, 他听到自己低低浅浅的喘气。 ——咔哒。 房门一声响过,轻微的几乎要听不见,可是在第一时间里,他就捕捉到了。 他听到了门处的动静,是熟悉的脚步声。 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让脚步声变得很轻、很轻,但他还是听得很清楚,听见那个声音靠近。 在唯有黑暗的世界里, 听觉会变得无比的清晰, 而他甚至连来人是谁都能够猜出—— 不会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他了。 他知道那些佣人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一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疯子, 用神神叨叨、精神错乱来形容, 再不为过。 是呀,可不就是这样么。 他原本就是一个心性凉薄的白眼狼,接受不了来自于施暴者高高在上的爱, 不知死活的想要反抗。 这些人可算把他给看清。 . 来人的脚步悄然无声,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下,手抚过了他的发丝。没有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便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起,在自己腿上安放好。 未语先含三分笑:“阿楚,你一个人在看什么呢?” 是他要看吗? 分明是那些佣人恭恭敬敬却不容拒绝的将他请到了这间放映室,再不由分说的开始播放。 并不陌生的音乐令他心悸,而明明灭灭的光影,更是令他揪心。 他粗暴的拔掉了插头,关掉了所有的人与声,似乎这样就可以抵抗,一个人悄悄的蜷在沙发角落。 . 短暂的等待后,并没有得到回答。 意料之中的事情,来人不以为意,低下了身,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怀着爱恋与痴迷。 他侧身要躲过,然而此刻被来人抱在膝上,却没有地方可以腾挪。 来人的手箍住了他的身体,像两只火热的钳子,容不得他动作,尔后俯身,噙住他的嘴唇,肆意亲吻。 . 阿楚,那是他第二次执行任务时拥有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叫做姬楚,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小王爷,被皇帝捧在手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快活自在。 可惜,大概是亏心事做得太多,在那个哑巴侍卫上栽了跟头。 哑巴不是哑巴,侍卫也不是侍卫。 将军家中为奸人陷害,皇帝暴怒,满门抄斩,小公子被人偷梁换柱,送入了楚王府,作为侍卫。 楚王遭人暗算,身陷火海,毁容了的侍卫营救慢了些,惹得楚王雷霆大发,赐药毒哑了他,又肆意凌辱折磨,百般蹂躏,只为取乐。 . 那时候他刚刚经历过一个世界,没甚么经验,因为死去的第一个目标,行事举止,小心翼翼。 他多么害怕再出现一次那样的事情呀,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何况他得到的信息背景,是如此的悲惨。 楚歌变着法儿,耗尽神思,满心想着的,都是要改变侍卫既定的命运。 他一向都是心软的。 千般思量,万般顾虑,竭尽心思,费力周旋。 甚至还赔上了自己。 可是却只能够迎来更加惨烈的结局,渡江前夕,再一次看着人身死。 隔着一堵暗墙的距离,等来了一场…… 血热犹酣,万箭穿心。 . 尔后,又有多少次? 万般惨烈的死在他眼前。 . 那个人深深浅浅的吻他,容不得任何拒绝。 一向都是这个样子,无论变换了如何的世界,无论覆上了如何的外表,无论伪装了如何的脾性。 就像他从不曾上演过那么多次的身死,从不曾令活下来的那个人崩溃绝望。 陆九,他想,你怎能如此心狠。 亲手编织这一切,让他万劫不复的跳了进去。 第208章 act4·囚鸟 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理直气壮,而天经地义。 以爱为刃,不曾有丝毫顾忌, 将人伤的心魂俱损, 鲜血淋漓。 . 男人终于舍得放过了他,长臂一伸, 捞起了一旁的遥控。他随意的摆弄了一阵, 却轻轻地“咦”了一声。 楚歌不曾抬头, 他被男人箍在腿上, 双手环抱, 竭力想要将自己缩在一起。 他大概能够猜出来陆九遇到了什么,在更早的时候,在那些看似恭恭敬敬的佣人们退出去之后,楚歌伸手,把整个放映机器的电源线都给拔掉了。 但陆九似乎对此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难以言喻的执念。 “又在闹什么小脾气了,嗯?” 低沉醇和的嗓音,微微上扬的末调,说不出的熟稔与亲昵。 男人暂且把他抱下了膝, 弯腰够住了另一侧的电源线, 他天生有一双巧手, 在黑暗中将之处理的干脆。 片刻后, 环绕声乍响,幕布上有白光亮起。 熟悉的第一幕。 水波摇曳,舟船飘荡, 一点孤帆,在落日斜阳里,渐渐漂流到了天际的尽头。 赤裸的双脚踏上了脏污的码头,听闻的是风情迥异的声调,所见的是异国他乡的街头。 那是一场楚歌见过无数次的电影,异乡孤旅的少年遭遇了海难,情人为了他身葬于茫茫大海。 他曾看过这部电影的每一幕场景,听过每一寸声音。 却在此刻,再度得见。 如同旧梦重回。 楚歌轻轻地打颤,被环抱着他的人所察觉,男人的手穿过了他的双臂,环绕过他胸前,轻轻地咬过了耳廓。 灼热的呼吸毫无阻拦的喷洒,楚歌下意识退避,却避无可避,反倒是把自己的颈项送到了男人的掌控里。 似乎很是喜欢他此刻的反应,男人胸腔震动,发出了低沉悦耳的笑。 他一口咬住了裸露在外的脖颈,牙齿划过了柔软的嫩肉,如同猎手得见肥美猎物,深深的兴奋与战栗。 楚歌想要侧开,却因为着些微的刺痛,低低地哼了一声。 那一语如同某种兴奋剂,让原本就激动的人变得更加亢奋,旋即,他察觉到一只覆着薄茧的手滑入了他的衣领。 这个姿势似乎很不得方法,男人略微调整,从领口中撤出,沿着衬衣的下摆,探了进去。 温热的手指滑过了细腻的肌肤,男人打着旋儿,轻轻浅浅的试探,反手一颗一颗,解开了系着的纽扣。 响起的是低沉急促的喘息。 楚歌没有自己的衣物,独断专行的男人把他囚禁在这座岛上,却拒绝给他提供。 唯一能够蔽体的是男人的衣物,即便经过了洗涤,也带着化不去的雄性气息。 男人打着那样的算盘,假如他还有一点羞耻心,就只能够穿着男人的衣物,而不是光裸着在别墅中行走。 楚歌自然是不肯的。 至于男人十拿九稳、以为稳操胜券的那一切,他也是不在意的。 没有了干净的衣物,他就用浴巾裹着,随意的行走。松松垮垮的浴巾固定不太住,大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 佣人们面面相觑,楚歌却乐得自在,男佣取来了主人的衣物,怀着一种抵抗与扭曲的心态,楚歌将那件衬衣踩到了水里,对着佣人们僵硬扭曲的神情,无比嚣张。后来楚歌连能够遮蔽身体的浴巾都没有了。 男人将他困在了花厅中,除却一件宽松的衬衣,什么都不提供。 将将经历过情事的身体痕迹难掩,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爱痕,未曾擦净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一路蜿蜒。 楚歌如若未觉,赤身裸体,当着男人的面,拉开了花厅的大门。 这可当真是触了男人的逆鳞。 楚歌张牙舞爪时他不曾发怒,作天作地时也不曾发怒,肆意找茬时也不曾发怒,唯有这时节,视若不见激起了男人心中凶气。 还未来得及走出花厅一步他就被强硬的扯了回去,暴怒中的男人厉喝,让外面所有人都滚。 楚歌麻溜儿的就要滚出去,气的男人不怒反笑,抽出皮质锁铐将他拷在藤床上,一双眼睛狠戾且凶悍。 大概是过往经历的原因,男人不笑的时候,深峻眉眼间有股悍然的肃杀之气,只要瞧着便令人胆战心惊。 第209章 act4·囚鸟 或许是为了维护一点儿自己的形象, 也或许是掩耳盗铃。 陆九向来都压抑着这副脾性,克制着,不暴露在楚歌面前。 但再怎么忍耐与克制, 凶狠的猛兽也不会变作柔弱的羔羊。 那一次的举动激怒了陆九, 楚歌吃尽了苦头,被男人拷在藤床上, 连挣扎都不能够。 纯雄性的气息将他所笼罩, 带着不容拒绝的凶悍意味, 男人的身躯重重的压了下来, 轻而易举的覆上了他的身体, 一寸一寸侵入。 男人想要楚歌发声,楚歌却不肯发声。 他是什么脾性呀…… 就算什么都记不住、什么也想不起,也不妨碍他处处都违逆男人的心意,只要对方不快活,他就快活。 佣人私下里嚼舌,被他听到过,说这个金尊玉贵养在岛上的小少爷,明明仰人鼻息, 却没有半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 可是不巧了。 他正是半点儿仰仗他人的自觉都没有。 本来就是这个姓陆的带来祸端, 说到底, 罪魁祸首是陆九, 反倒全部责怪起他来,又是做什么? 楚歌不愿意出声,他承受着男人的侵略, 打定主意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喘息都咽回了喉咙里。 被拷起的身体很是僵硬,沉钝的痛意压过了其他所有感觉。 他很是恶意的想,就这个样子,跟强奸一具尸体有什么区别? 男人问他,于是他满怀着恶意,丝毫不曾顾忌的,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若果说先前那一次已经触了男人逆鳞,那么这句话,就是恶狠狠的将那枚鳞片给掀了起来,血沫横飞。 那张英挺俊美的面容刹那间僵住,深峻眉眼中,陡然现出深深痛意。 就像被一把尖刀刺入了心脏,利刃肆意而无情的绞的鲜血淋漓。 刀刃没入了陆九胸膛,可刀柄却窝在楚歌手上。 . ——他那样难过,就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是,我又哪里对不起他了?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楚歌因着男人眼中的痛苦陷入了茫然中,他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过什么对不住的事情。 可也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很快,那样的情绪消失了,男人看着他,如同那一幕只是错觉,甚至唇边还浮起了一丝笑。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他们曾经亲密无隙。 男人是那样的了解楚歌的身体,肆意游走,辗转挑弄,轻而易举,就勾起了身体的情欲。 让他再也不能够冰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去。 . 正如此刻。 系上的衣扣被一颗一颗反手解开,楚歌本就系的松松垮垮,以至于男人反手,不费吹灰之力。 衣服被剥离,掉在了沙发缝里。 他的身体暴露在了黑暗中,不用去看也能够知道是什么模样。 楚歌知晓自己满身都是印记,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逃得了。 幕布上的画面转过了一幕,由明灭未定的水影变作了广袤无垠的天空,异国他乡的码头,年轻人和他的情人漫步低语,晴朗的天幕映出了他唇边不自觉勾起的笑容。 明亮而温暖的。 恰恰照映过此刻,沙发上被抱起的那一具身躯,吻痕从颈项开始,一路蜿蜒到了尾椎里去。 画面又转过了一幕,年轻人看向了他的情人,他的眼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爱意,却被情人捕捉在眼底。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两人深深浅浅的亲吻。 喉中溢出了低低的笑,男人的下颔压过了他的身躯,轻轻地啃咬过他的肩膀。一只手缓缓摩挲,搭在了他的腰窝上,流连不去。 那一片肌肤很是敏感,即便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也依旧让人软了腰肢。 并不陌生的热流从身体深处缓缓升起,四处游走,他咬住唇,不肯呻吟出声。 若果说是以前,男人或许已经发怒了,此刻也不过是撬开了他的嘴唇。 胸膛靠着胸膛,额头抵着额头。 男人凝视着他,俯过来,想要亲吻,楚歌侧过头,不想要接受。 于是男人笑了起来:“怎么了,不喜欢这场电影吗?” 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还是……不想要看到我? . 那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像是杂草一样在心底疯狂生长,转瞬之间就盖过了所有心房。 刹那间内心里生出了一股暴虐的情绪,让他只想要抓住什么,彻底毁灭。 手下的力道不自觉重了那么一些,他紧紧地握住了楚歌的肩膀,直到透过白光看见死死抿起的嘴唇,才霍然惊醒,忙不迭的放了开来。 退去的身形甚至有了几分狼狈的意味,却被黑暗所掩映。 念头已经改了,男人按开了大灯,让一切都暴露在了明亮的白光下。 也终于露出了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庞。 男人转过了身。 记忆与现实,刹那间,重叠做了一处。 他的五官深峻,流利的眉眼中,有种冷冽的味道,乍一看下,与楚歌所经历过的所有人都不像。 然而分明又是那么的相似。 不在于皮,在与骨,在于气,在于神。 相似怎么能用以形容呢? 那些人,那些任务目标,根本就是以男人为蓝本所打造。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个人用精神力构造编织出来的世界。 陆九。 . 男人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强行楔入。 视线的余光正正看到了这一幕,他的手真小啊,被男人十分轻易的就握入了掌心里。 楚歌不肯依照男人的意愿,将十指紧扣。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的暴露在空气中。 真丑啊…… 惨白,软弱,无力。 一见就知道,这是属于弱者的、无能为力的手。 但男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在意,如同着了魔一般,轻轻噬咬过他的指腹。 “……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我听佣人说,给你放上了电影,结果你自己给关了,是不是?”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但是陷在了男人湿热的吻里,逃脱不得。 于是他侧了侧头,终于抬了起来,正对上了陆九。 “一个人多有意思。”他听到自己说,“……至少没有你。” 流连的热吻刹那间顿住了。 楚歌知道那句话会激怒男人,就像他被手铐拷在藤床上那样,或许又会被全身剥光,手脚被系上,锁在链条中,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他就是想要说,故意想要惹人生气。 他瞧着男人此刻沉默的模样,便在一旁翘起了唇角,那弧度越来越大,越笑就越是开心。 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多好呀。 男人身周看上去是那样的压抑与沉闷,可是他见着了,却无比的高兴与快活。 他就是这个样子,从骨头里都坏透了,变着法子,想要戳人心窝子。 .陆九沉默的执住他的手。 那股子暴虐的意味又从心底升起来,如杂草、如野火,狂野生长。 他死死的攥紧,掌中的那只手骨节甚至到了发白的地步,可被迫承受的人没有一丝求饶。 报复性的收紧手指,却只能够听到更加不以掩饰的笑声,肆意且张狂。 . 从始至终,楚歌的态度就是未曾变过的。 男人心知肚明。 他不乐意见到他。 可是,那怎么能够呢? 他是他的骨,他是他的血,他是他的药。 离不得,舍不开,割不掉。 只要有一天见不到,心脏里的那道缝隙就会扩大,教他疯掉。 他用了那么多的时间,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才终于跨越过生死,再一次相见。 又怎么会甘心。 “嘘,小少爷。”男人的手指点在了微凉的嘴唇上,漆黑的眼瞳里,带着轻柔却残酷的笑,“……不要想着有人来救你。” 没有人会来的。 . 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坐落在茫茫汪洋上。 与周围的世界几乎隔绝,没有了出海的船只,天然就是一座囚牢。 楚歌早就已经知晓。 不久前的某一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以后,赫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小岛。 ——那不是他应该进入的现实。 楚歌呼唤过自己的助手,曾经陪伴他执行了所有任务的系统。试过了一次又一次,却再没有听闻那一道沙沙的电流音。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脱离了虚幻的任务,进入了真实的世界。 可这个世界,当真……是他的真实吗? . 这个世界,他的名字也叫做楚歌,是一个落魄家族的小少爷,却是天之骄子,阴差阳错,落入凡尘。 原本显赫的家族在一夕之间衰落,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撑不起偌大家族。 而这一次,在阴诡地狱中搅弄风云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兄长,陆九。 ——亦是家族的养子。 那曾经是给他培养的左膀右臂,做一把刀,当一条狗,去做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教他不会脏了自己手。 第210章 act4·囚鸟 却因为着种种意外, 在楚歌少时,绕床竹马,亲密无间。 前任家主看在眼中, 甚至一度改了念头, 想要把楚歌许给陆九,从此以往, 携手扶持, 相互依靠。 却没有想到, 竟然是引狼入室。 匆匆风雨里, 偌大集团换了主人, 而原本受尽宠爱、众星拱月的小少爷,此刻也被幽囚在了荒凉海岛里,再不能走出半步。 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楚歌见到了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面容,赫然便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褪去了阅历与时间,若果把后来的年纪减去八九年,他便依稀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无忧无虑,自然开朗。 然而…… 当真有那么一段时光吗? .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幻? 此刻他活在现实中,还是进入了虚构的世界里? 楚歌已经有些分不清, 眼下究竟是怎么样的处境, 若果说是虚幻, 他怎么会始终召唤不来系统, 若果说是真实,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的家在那个小小的筒子楼上, 三层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常年都亮不起光。那个房子又老、又破、又乱、又差,常年都是市容整改时的重点关注对象,又怎么会和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扯上关系? 而这段记忆,就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脑海中,令楚歌感到无比困惑。 . “你认错人了。”他抿着唇,“……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是楚歌刚刚醒来的时候,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他下意识就在否认。 然而男人摇头,说不出的笃定,在看到他醒来之后,满目都是爱恋与欣喜。 “没有呢……”男人温声说,“阿楚,你生了一场大病,都好久了现在才醒,医生说你脑部受到了刺激,以前的事情可能记不太清。”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试图分辨话语里的真假。 男人亲昵的抚过了他的面颊:“没关系,我会陪你,慢慢想起来的。” . 楚歌的确丢掉了那么一段记忆。 刚醒过来的时候,他还虚弱的不得了,连下床行走都不能够。 成天都躺在床上,他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曾经是住过那么一段时间的医院,在病床上躺了许久才醒来。 可醒过来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惨白的墙壁、炽目的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被翻出来,依稀还残存在他的脑海里。 男人温柔的安慰他,不用焦急,慢慢的想,就算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总归会陪在楚歌的身旁。 可茫茫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段失去了的记忆,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 . 原本残存的记忆与疯狂涌入的记忆交织在了一处,脑海成为了厮杀的战场。 两段记忆分明就是冲突的,没有任何可能调和。 可相同的都有一个名字。 陆九。 是他的过往是假的吗,还是眼前情深如许的男人,说了假话? 总有一个并非真实。 楚歌想要得到答案。 他暂且没有反驳男人,顺着男人的话说,在生病昏迷的时间里,自己似乎出现了一段幻觉。 于是男人耐心的问询他,出现的幻觉有些什么。 他依旧犹豫该不该说,或许应该再思考、再斟酌一下,但潜意识里,隐隐又有一种渴望驱动,让他说出来。 楚歌小心翼翼的问男人,知不知道方烛,赵从一,谢童,陆之南,原惜白,墨菲…… 每说出一个名字,他的心里就紧了一分,连心脏里,都充满了忐忑的情绪。 焦灼,不安。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男人点头,说,那是因为楚歌昏迷了太久,采取了医生建议后所采取的手段,想要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让他感受到强烈的情感冲击从而醒来。 可是…… 骗子。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真话。 明明是陆九精神域被污染,犯了病,楚歌被调去治疗他,现在男人却歪曲现实。 “你才有病。” 男人定定的看着他,倏尔,笑了,柔声道:“是,我犯了相思病。” 第211章 act4·囚鸟 相思病? 听上去很是好听, 可惜,这里面的词儿,楚歌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他扭头, 冷冷的道:“……我看你是犯了疯病。” 这毫不客气的话语足以令人勃然大怒了, 就算男人立时翻脸他都不会意外。 谁知道,男人只不过定定瞧了他半晌。 那双漆黑的眼眸沉沉如夜, 其中蕴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沉甸甸令人琢不透看不清。 男人开口, 依旧语调温柔, 温柔中更有一丝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心惊肉跳。 “……是,我犯了对你一个人的疯病。” 他气急了,拼命摇头,拒不接受。 然后,就被男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修理了一顿。 . 楚歌想要弄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与陆九说话,无异于鸡同鸭讲。 那些个佣人, 每每面对他时, 便成了些个泥雕木塑, 半天了倒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他也曾以为是佣人们不会说话, 后来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哪里是不会说话呢? 没有他的时候,背对他的时候, 八卦着,议论着,窃窃私语,没有一丝一毫顾忌。 “小少爷醒了,不过性格大变,什么都记不得了……” “小少爷还是以前的那个脾气,也不知道先生怎么受得了他……” “嗨,小少爷还以为这是以前,他还是楚家的继承人吗,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了,楚家,早就没了……” 他悄无声息的听完了,一个人站在高处。 佣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交换了信息,议论完毕后,心满意足的转身,正正对上了暗处他沉默的身影。 管家悄无声息的退下。 隔天这里的佣人就换了一批,新来的佣人守口如瓶,个个如同锯嘴葫芦,再没有了之前的面孔。 陆九似乎打定了主意,新来的佣人们个个都恪守着本分。 却也更加的无趣。 楚歌想要寻找到一些别的信息,可是再也不能够。 在茫茫汪洋中的这座孤岛,远离的喧嚣的俗世,过往的一切都被彻底斩断。 他只能够知道陆九愿意让他知道的。 而那些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一点都不能知晓。 . 陆九想要瞒着他。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记忆涌入了身体,他终究会知晓。 他与陆九吵了好几架,发了好些脾气,作天作地。 今天摔个花瓶,明天掷个茶杯,听着咔嚓的清脆响。陆九云淡风轻的站在一边,含着笑看着他扔,末了还闲闲的来一句,小心伤了自己的手。 至此彻底没了意思。 依稀记得都是些传了好久的器具,个个触手温润光洁生辉,放在寻常人家指不定被如何珍之重之,他又何必毁了呢。 于是他转换了方向,想要用言语去打击陆九。 可惜,男人一句也不吃。 反倒是他说的越狠,自己遭的罪也越惨。 就如同当下。 男人轻轻地点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再继续笑下去。 衬衣原本就被剥离,被男人随手扔到了别处。 “咔哒”一声脆响过后,男人抽出了自己的皮带,毫不留情的将他双手捆缚起。 楚歌梗着脖子看他,丝毫不肯弱了气势,却完全奈何不住,男人的手顺着腰身滑了下去,拿捏住全身最敏感的地带,肆意把玩。 略略覆着薄茧的手指刻意碾磨,辗转反复勾起了一丝又一丝热流,几乎要令人崩溃。 他的手向来都灵巧的不可思议,尤其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楚歌禁不住呜咽,内心深处无比抗拒,然而身体却自然而然迎合。 他软的就像一滩春水。 在男人的刻意施为下他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时,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下是柔软的丝被,传来的触感告诉他,此刻已经离开了家庭影院。 落地窗外映出了半天霞光,轻纱薄缦后,半边天际都烧的彻透。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他抱回了卧室里,此刻,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楚歌动了动,立刻皱紧了眉。 被捆缚许久的手腕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意,就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了一般,他艰难的挪动着,侧了侧头,一点也不意外,在手腕上看到了可怕的青紫。 第212章 act4·囚鸟 身体敏感到了极点, 常常留下了印记以后,许久都消退不掉。 而男人似乎钟爱于此。 他略略动了动手腕,却捕捉到了一种刺鼻的气息, 于是他再往着自己手腕看去。 手指轻轻地从上抹过, 探出了舌尖。 辛辣的。 在他沉睡昏迷、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给他上了药。 但其实并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楚歌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他的身体清楚的告诉了他答案, 即便是抹上了上好的药膏, 留下的深浅淤青也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消退。 ——一如身体之上遍布的吻痕。 . 他躺在那里, 将将醒来的时候, 没有一点儿动的想法。 刚才挣扎着抬起手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力气,过了许久,他才撑着身下的丝被,迟缓的坐起来。 屋内空旷,并无人声。 陆九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楚歌并不想要见到他,一个人独自待在这里,反而安心。 在床边坐着,歇了那么一会儿, 楚歌才终于攀着床头, 下了地。 手脚仍旧有一些发软, 积攒不起力气一样。 他在心底小声的咒骂了陆九一句, 恨不得万千把刀子扎了这个罪魁祸首。 说着这人呢,正主立刻就到了。 还没有走得几步,耳边就捕捉到了一阵脚步声。 来者是何人, 几乎不做他想。 陆九的占有欲强到了可怕的地步,事后只要楚歌在时,从来都不允许佣人来打扫。 有那么一些时候,楚歌总会有那样一种错觉,就像是陆九恨不得将他藏在一个金笼中,不让任何人看到半眼,只供自己欣赏。 房门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手上端着木质托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热粥、煎蛋、小菜…… 中式的早餐,热气腾腾,男人将托盘放到了桌上,转而向着他走来。 陆九很高,非常高,几乎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当他看人的时候,常常都会俯下身来。 他穿着温馨的睡衣,走到了楚歌身旁,伸手便捞起了他的腰肢,亲昵的抱入了自己怀中。 “……醒了?” 连问句都是低缓缠绵的。 他被男人半搂着,径直走到了早餐桌前,男人在木椅上垫上了软垫,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了上去。 楚歌被他折腾了一宿,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只得任由男人摆布。 他软绵绵的坐在木椅上,磕碰到了某一处,微微抿起了唇。 男人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动静,坐在他身边,手体贴的垂下来,轻重适宜的替他揉着腰肢。 楚歌半侧头,正巧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漆黑的瞳眸中如有水波荡漾,柔软低徊,餍足之后,男人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唇边甚至不自觉漾着一抹笑。 霞光映过了桌旁的两人,曳出了长长的影。 身形交叠、呼吸相绕,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对颈项相交、恩爱缠绵的情侣。 男人开口,语气温柔的像水一样,端起了白瓷小碗,递到了他手边。 “……哥哥,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出口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就像是年少的孩子期待着称赞与夸奖,甚至还带有微微的撒娇。 那神情像极了之南。 楚歌一颤,刹那间没有注意,一时失手—— “啪!!!”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柔软的气氛,端过来的白瓷小碗他没有接的稳,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一地都是碎瓷,热粥溅了男人满身。 四溅的液体还有那么一些飞到了楚歌手背上,刹那间那一片肌肤被烫的飞红。然而楚歌如若未觉,就像是丧失了所有的感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男人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以为他会发怒,然而对上的眼瞳中,他只看到了懊恼。 顾不上处理自己这一身的狼狈,男人立刻脱掉了溅脏的上衣,伸手把他抱起来,趟过了这一地碎瓷。 他抱着楚歌走入了浴室,径直走到了洗手台前,抽出花洒。 冷水冰沁沁的打下,一时间,楚歌被冻得一个哆嗦。 “还痛吗?”男人问,一瞬也不瞬盯着那片被烫红的手背。 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神情里竟是说不出的心疼。 第213章 act4·囚鸟 弟弟。 楚歌怔怔的看着坐在床头的那个人, 半低下了脑袋,小心翼翼的给他的手背上药。 选的是上好的外伤药,一点一点, 涂抹过了被烫红的手背。 垂着头的那个侧影动作说不出的轻柔, 就像是怕稍微加重了力气、就会把他给弄疼了一般。 他握着楚歌的手,仔仔细细的涂抹, 甚至顾不上自己也被溅到了的地方。 ——就像那曾经过去的、在丛林中的日日夜夜那样。 那些已经逝去了的过往, 那段已然找不回来的时光…… 一如当年。 楚歌茫然的看着半垂下头的那个人, 心脏仿佛被滚水烫了一般, 又疼又痒。 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颤声道:“……之南?” 那个人抬起了头来,露出了一张深峻冷邃的面庞。 恍惚间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可细看来,根本与记忆中的不一样。 楚歌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是之南。” 那个人定定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泛上了一点儿无奈的意味。 他摩挲着楚歌的手背,轻轻地翻转过来, 复而又低下身去, 脸庞埋入了柔软的掌心里。 “是我呀……”他说, 像是撒娇一般, 轻轻地在掌心里蹭了蹭,“哥,我长大了, 你就认不得我了吗?” . 陆之南。 他唯一的弟弟,死掉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年轻。才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眉梢眼角,皆是青涩的气息。 可眼前的这个人,眉目深峻,气质深冷。楚歌依稀记得前些时候他的模样,当他不笑的时候,周身上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勿近。 那个人的脸颊贴着他的掌心,就像过往里无数次亲昵的那样。 他说:“……我还好好的,我活下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哥哥。” 从那以后,那一声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的称谓。 他压抑着,一点儿都不敢回忆起来的人。 楚歌颤抖着,想要说话,然而刚刚那一声“之南”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嘴唇哆嗦在了一起,牙齿上下的打颤,喉咙里含着那两个字,翻滚着,扭曲着,痉挛着,竟是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来。 他不住的抽气,有那么一会儿,头脑近乎于空白,捧着人的手小心翼翼的上扬,露出了那张脸来。 分明还是相似的。 眉目的轮廓,依稀便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庞,长大后的模样。 他怔怔的凝视着这张脸庞,无数思绪混杂乱在了一处,许久后,终于听到自己开口,干涩嘶哑的可怕:“我以为你死了。” “没有,哥,我答应了要陪在你身边,怎么舍得去死呢?” “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也想啊,哥。”回答的声音很是无奈,“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后来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又找不到你去哪里了……他们都说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黑雾森林。” 那个充斥着黑暗气息的地方,曾经是所有人都难以踏足的土地。 过往的记忆实在太过于遥远,许久之后,楚歌才点了点头。 “是。” “我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 后来一度想去寻找褚泽的亡灵,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办法。 在那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呢? 一刹那间,心脏骤然一缩,就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紧,让他喘不过来气。 楚歌艰难的看着眼前的人,而这个时候,那个人已经红了眼眶。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把自己埋葬在那里。” . 废墟之底,遗迹之下。 长长的通道后,那座已经黯淡的囚笼之中,有一个人影闭着眼睛,安详睡去。 再也呼唤不醒。 那一幕场景如同梦魇,永远的悬照在人心底。 “我想让你活下来。”身前的人哽咽着,悲伤而痛苦,“我只不过想要看着你没事啊……” “你答应了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怎么能够这样?” ——转瞬,就去了看不见的地方等死。 “我没有。”楚歌仓皇的摇头,“从来都没有,陆之南,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我想活就活,想死就死……” ——你又凭什么来管! 然而对着那双满是泪光的眼睛,他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 第214章 act4·囚鸟 费劲千辛万苦, 终于寻觅到了心爱的人。 原以为是千山万海后的重逢,却没有想到,重逢时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那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只要稍稍一想那样的场景, 心脏就疼的发悸。 楚歌惶惶的朝后退去, 他几乎不敢去看眼前人的眼睛,那里面的每一滴泪光, 都像是落到了他的心脏上。 然而统共也不过这么一隅的空间, 他又能够退到哪里去? “可那不只是你的命。”修长的手指按住了他的胸膛, 几乎要印下去一般, 教他听到了急促至极的心跳。 他哆嗦着, 想要申辩那么一两句,可喉咙里仿佛有一把钩子,把所有的语言都绞了下去。 “哥,是我的。” 温热的脸颊贴上了他的颈项,滚烫的泪水落上了裸露的皮肤,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法庭下的那一日,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陆之南做出了抉择。 “你怎舍得如此待我。” . 嘶哑的话语是那样的悲伤与绝望。 本能快过了意识,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 已然笨拙的伸出了手, 一下一下, 拍抚着男人的背脊。 如同眼前人还是那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瘦弱单薄的少年,没有经历那一场惨痛的告别, 也不曾等待过这无数年的分离。 就像曾经做过的许多次那样,细致的安慰。 楚歌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早没有那样的习惯了,却没有想到,在过往的岁月里几乎已经成了本能,烙印入了骨髓。 在挤出来那句伤痛不堪的话语后,就再也没有了响动。 可是楚歌知道并非如此。 埋在颈项中的脸颊,此刻,正无声无息的流泪。 那比歇斯底里的大哭还要教人揪心。 “……之南。”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多年的分别让他生出了怯缩的畏惧,最终,也不过是挤出来干巴巴的话语,“不要哭了。” 停顿了一瞬。 “你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声悲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你在哪里呢?” 楚歌再也无法回答一句,那个问题让他狼狈不堪。 他只参与过陆之南生命最初的那十几年,尔后,就匆匆退场,还未来得及看着陆之南长大,就匆匆消失在了远方。 许多年后再一次相遇,却如同两条射线,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短暂交集后,就是彻底永别。 谁又知道,还会有再见之时? . ——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 ——你在哪里?你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如此的狠心?你怎么舍得如此待我? “……啊!!!” 一声大喊凄厉之极,楚歌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无意识中一下一下死命捶打着,恨不得将头颅从颈项上揪下来。 叠连的质问、反复的强调、回环的悲鸣…… 那一切交织成了一张晦暗可怕的巨网,尖啸着、哀嚎着、嘶鸣着将他所包裹。 ——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 就像有无数个鬼影,就像有无数个声音,环绕在他的身旁。 一抬头就是陆之南悲伤愤怒的神情,一垂耳就是他绝望难掩的质问,鬼影尖啸,迷踪重重,一声声,一句句,对着他,咄咄不休的朝着他。 “……咚!!!” 沉闷的巨响响彻整个房间,一刹那间楚歌连人带椅摔倒,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 浑身上下仿佛摔成了八块,然而跟精神上的痛苦相比,连最微末的那一点儿都比不上。 他拼命地后退,拼命地缩手,想要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就像那样能够抵御来自于脑海中的尖啸。 如果能够有一个彻底密闭的空间就好了,他哆哆嗦嗦的想,如果能够把一整个自己都关在那里面就好了,四面八方都是墙壁,也不要空间,也不要动弹,就那样紧紧地把他压住,不留下一点儿间隙就好了。 最好一点儿光都没有,最好一点儿风也没有,他不需要。 “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抖着嘴皮,拼命地把自己朝着桌子脚上撞,试图从剧痛中获得镇静。 “是我的错,之南,对不起。” 第215章 act4·囚鸟 “哎, 你听说了吗,小少爷又发病了。” 又? 这样的场景可是一点儿都不新鲜,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好奇, 那么现在, 听着几乎就如同听个玩意儿。 “他又犯了什么病?” “这哪里知道呢,总之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拼命地拿头撞桌子, 反复唠叨着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重复了一句, 这下子是真的好奇。 小少爷向来都是一副骄纵蛮横的性子, 稍微有一点儿不合心意就要大吵大闹, 一直以来都被娇惯的厉害。只有向着他道歉的,还没听说过他朝谁说一句对不起。 “谁这么有面子,还能听咱们小少爷一句道歉?” “……那哪里知道,左右听着念叨,像是什么‘之南’一类的。” 佣人们面面相觑,绞尽脑汁了,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相似的, 不相似的;谐音的, 不谐音的。从头到尾, 里里外外, 压根就没有。 “他哪里会朝人道歉呢,指不定是听错了,梦里才会说对不起呢。” “你说家道中落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以前就算脾气坏了些, 也不像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啊……”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哪里懂呢。” “唉,真是可惜了先生,要谁不好,一根筋的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佣人不胜唏嘘,争先恐后替主人不值。 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管他呢。 丢在犄角旮旯里,等着他自生自灭多好。 . 微凉的海风吹过了半开的窗户,将雪白的薄纱吹得轻狂飞舞。 空气里带着化不去的湿润气息,连皮肤都是黏腻的,在那样的潮湿里,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涩意,正如人此刻心境。 那个高大的身影沉默的守在床边,无声的描摹着床上的人影,他仿佛要看过海角天涯,天荒地老,将所有的时光都耗尽在此处。 楚歌终于睡下了。 先前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那样厉害,拼命地拿头去撞桌子脚。 男人想要把他控制住,却没有想着,神智疯狂时,楚歌力气大的出奇,不住的挣扎,甚至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掌,烙下深深的血痕。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失序的混沌中,如同置身于某种可怕的幻境,周遭都是亟欲噬人的鬼影,尖锐刺耳的呼啸。 拼命挣扎着、抵拒着、反抗着,想要摆脱蒙蒙昏昧。 男人任凭他咬着手掌,即便牙齿楔入了血肉,费劲了功夫才终于将他制住。 当眼皮被翻开后,藏在下面的那双眼睛都是迟钝且涣散的,空洞茫然,失去了焦距。 楚歌松开了口,怔怔的看着男人,渐渐地,渐渐地,眼眸中聚起了一线亮光,微微凝作了笑意。 男人以为是他清醒过来了,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只看到一只手缓慢的抬起来,颤巍巍的触到了他的面颊。 下一刻。 如同被骤然惊醒,又像是见到了某种狰狞可怕的怪物,脸上出现了惊惧的神情,再度疯狂捶打着自己的头颅。 . 医生被紧急召来,处理此刻的局面。 如此的棘手,让人头痛不已。 病人的精神已然失常,完全无法进入正常的状态,只要一看到身旁的陆九,就会歇斯底里。 情况再明显不过,一边紧绷压抑的家主就是刺激的源头。 一声小心翼翼的说出了结论,先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病人无法入睡,被迫注入了镇定剂,这才渐渐松弛下去,进入了安宁的梦乡里。 但是这种药剂只能偶尔用之,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大剂量的注射,那会对人的神经造成不可扭转的伤害。 即便是入眠,也依旧睡得不安稳。 在梦里,他的眉也是微微蹙起,脸颊不时抽搐,如同深陷某种难以走出的梦魇。 男人执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他沉默的坐在床头,半边轮廓冷厉锋锐,如同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 . 星辰月朗,月坠日升。 海风吹了一夜,男人便也坐了一夜,那不知道是多久过去,床上的人影眼睫颤了颤。 他将要醒过来了。 男人霍然惊醒,一刹那间,甚至想要立刻站起,仓促后退,不教楚歌看到自己。 然而内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念头,疯狂的叫嚣着,驱使着,让他继续按照自己原本的意念那样做。 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楚歌已然睁开了眼睛,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焦距,过了好些时候,才茫然的看着他。 男人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投来的目光依旧是茫然的,甚至还有微微的疑惑与不安,却没有了先前的歇斯底里,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苏醒在了陌生的环境中,见到了并不熟悉的人。 男人心中一动。 此情此景,与楚歌第一次醒过来时,何其相似。 茫然而懵懂,不安而疑惑。 又是那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 他应该要问你是谁了。男人心想,眼下这个模样,就像之前的那样,楚歌什么都记不住了,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一旦想到他失去了这段记忆,男人心里竟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转瞬,又有淡淡的紧张,从心底升起。 这一次,他应该怎么告诉他呢? 先前的那个说法定然是不用考虑了。 在将将来到此处、楚歌还未曾醒过来的日子里,男人并不曾停歇半刻,他费尽了力气,以为自己做到了,将过往几个世界的记忆全部都抹除了,却丝毫没料到,楚歌竟然还记着。 完全超出了男人的认知范畴,竟然连他都无法抹去那些记忆。 他听到楚歌说自己产生了幻觉,一个个的说出了过往里曾经用过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了一段珍贵的回忆,让他又是惊喜,又是焦心。 那其实并不想要楚歌记着的。 如此多的记忆碎片交织,对一个人精神的负荷,实在是太过于庞大。 足可以令最坚强的人都被压弯了背脊。 眼前的人看着他,眼底茫然,许久之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道:“之南?” 第216章 act4·囚鸟 那个称呼让男人一愣。 最初的时候, 他还不敢确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对上了楚歌的眼睛,仔细的分辨着他的神情, 从那样的茫然与试探中, 疑惑与震惊里,捕捉到了一丝喜悦的意味。 那是惊喜。 这样的一抹情绪让男人终于出现了一点儿猜测。他柔声道:“……哥?” 没有错了。 楚歌忘记了。 在那一次的歇斯底里后, 在不久前的几近崩溃后, 他用头疯狂的撞着墙壁, 又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不知道倒退回了哪个时候, 也不知道楚歌现在还记得了多少。 可对着他的那双眼睛, 分明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与惊悸。 “之南?”像是想要确认眼前情况一般,楚歌又轻声问了一句。 男人立刻接过,顺着他的话茬儿点头。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就像陷入了梦里,如雾似幻。 他不敢相信,早已经消散了的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伸出了手去,想要触碰, 又将手紧缩回来。 “怎么了?” 为什么明明伸出了手, 又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很少来看我?”那目光有一些涣散。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人疑惑。 男人伸出手去, 想要碰一碰他的手, 却不防着楚歌像是被刺激了一般,蓦地抽回,就像他是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 不与他有任何接触。 心脏刺痛了一瞬,男人低声道:“哥,是我。” “我不能碰你,之南。”楚歌看着他,怔怔地说,“……如果我碰到你,梦就要醒了。” . 那句话教人心底生出了无限的酸楚。 他知道楚歌的记忆回到什么时候去了,没有了后面那两段压抑的世界,他回到了陆之南死去的时候。 就如同此刻,楚歌看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仍旧在梦里。 陆九抓住了他的手,刹那间楚歌瑟缩了一瞬,如同受惊了的兔子。 而陆九不管不顾,强行抓住楚歌,将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前。 “你听,温热的。”陆九说。 手指下面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仿佛要跃出人的胸膛,跳到人的手心上。 “哥,我还活着。” . 之南? 全部的视线都被眼前人所占据,在无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反握住了那只手,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 陌生的面庞,相似的轮廓,如果仔细要找,依稀还能寻找到旧日的模样。 将将成年、还未来得及见识大好风光便已经死去的陆之南。 可是…… 如果说眼前的人真的是陆之南,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 难道他不应该长眠在穷源绝地的废墟里吗? 那是他为自己选定的墓地。 又为何会在此刻,人间一同得见。 那颗心脏还是温热的,跳动着,告诉他,这是属于活人的气息,并不在阴曹地府。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去,一点一点,仔细的描摹着那张面庞,掠过了眉眼,掠过了鼻梁,而眼前人低眉顺目,温和至极,唇边却挂起了一丝笑。 还有…… 楚歌戳了戳颊边漾起的那个小酒窝儿,让眼前人成功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有忍得住,戳了戳,又戳了戳,眼眶却渐渐红了。 . 花厅中的橡木桌上铺着碎花桌布,那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楚歌坐在木桌边的长椅上,他的身边还黏着另外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毛:“有那么多宽敞的地方,干嘛要来挤我。” 回答他的声音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醒过来,我想离哥哥近一点。” 这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的男人,委屈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楚歌登时就呛了一口:“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陆之南说:“难道长大了就不可以撒娇了吗?” 楚歌:“………………” 说不过你耶,之南小朋友。 他看着身边的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仍然在梦里,脚下是虚幻的云雾。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摔得粉骨碎身。 身边的这个人,与昔年记忆中俨然大相径庭的人,真的是陆之南吗? . 在他犹豫又疑惑的时候,陆之南正端着白瓷小碗,从瓦罐里盛着热汤。小心翼翼的把面上的油沫子撇去了,盛来了清清亮亮的一碗,含着笑意,放在了楚歌身前。 楚歌心里一动:“是什么汤?” 陆之南道:“喝一口就知道了。” 这关子卖的…… 桌上的瓦罐还挺高的,想要看到里面还得凑到前面,直起身体。 楚歌却不想费这事儿,用小匙舀了,轻轻的抿了一口。 熟悉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刹那间,他就愣住了。 陆之南始终坐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神情,见着他停住了,手腕不住的颤,却没办法再喝下去一口,心里登时焦急。 “……怎么了,不好喝吗?是我太久没有做,手艺都退步了吗?” 没有回答。 陆之南登时眉毛一皱,就要抢走他手里的小瓷碗:“不好喝那就不喝了。” 楚歌没有反应的过来,一见着他伸过来,登时退手,颠簸间热汤洒出去了一小半,全部都泼在了桌布上,湿淋淋的朝下滴水。 陆之南嘴唇一下子抿的死紧,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攥的几乎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他竭力控制着心底滋生的、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暴戾因子却不顾他的意愿,疯狂生长。 手指掐入了掌心,鲜血点点渗出,却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内心的焦躁与不安烟消云散。 “我只是太久没喝过,心里太高兴了……” “之南,真的是你吗?” 他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柔声道:“不是我,还是谁呢?” . 一桌菜肴依稀是旧日的味道。 放眼望去,全是楚歌所喜欢的菜色,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以为回到了旧日的时光里,在家中度假的那段日子。 全是他所熟悉的口味,的确是陆之南的手艺没错。 熟悉的令人想要落泪。 后来他以为自己都记不起了,全部都忘了,没想到,还清晰的铭刻在脑海中。 记忆要忘却了,身体却没有忘,舌尖一接触,味蕾便分辨了出来。 陆之南在一旁给他夹菜,不住的添到了他的碗中,楚歌说自己想要喝汤,于是陆之南又给他盛汤,照顾着他旧日的习惯,清清亮亮的一碗。 楚歌捧着小碗,搅动着小匙,热气蒸腾,白雾袅袅,他却突然扑簌扑簌落下了一滴泪来。 陆之南登时就慌了。 “怎么了,被烫到了吗?怎么了呀……” 楚歌怔怔道:“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陆之南一顿,口气坚决:“……谁说的瞎话,你怎么以为自己死了?” 楚歌充耳不闻:“让我现在醒过来,你是不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陆之南道:“哪有?哥你别整天老胡思乱想,我跟你讲……” 楚歌低声道:“我自己把自己封入了废墟里,之南,我都知道的。” 他选定了那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坟茔。 在踏进去的时候,早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欲念与希望。 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活过来? 四下里一时寂静。 海风吹过了半掩的窗户,吹得薄纱猎猎飞舞,拂过了人的面庞。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之南终于出声:“我觉得很值得。” 楚歌道:“你付出了什么?” 陆之南摇了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 他那个样子,打定主意不愿意多说半分,楚歌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不得已,只能够妥协。“不想说就不说吧。”楚歌道,“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不听话了。” 陆之南说:“我哪来的翅膀。” 楚歌哼了一声。 陆之南又道:“就算有翅膀,你想折就折啊,哥……” 楚歌被他这回答给弄的面上发热,咳了一声,掩饰道:“我像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陆之南看着他,一直在笑:“嗯,一直都是我,不讲道理。” . 一个挺过了意外的、彻底长大了的陆之南,眉眼含笑坐在他身边。 那样子正如小城中相依为命时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楚歌几乎心软到一塌糊涂。 之南,他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原来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的呀…… 他其实还想要再多说一点儿话,奈何自己精神并不太好,止不住的犯困。 估摸着就算是陆之南付出了代价让他醒过来了,也依旧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楚歌原本还强撑着,待得陆之南发现他眼皮打架时,便又把他抱到了矮榻上,掖好了背角。 . 楚歌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听到了一些乱七糟八的声音,醒过来之后,依旧有些出神。 他无意识的抽着手背,立刻被人按住,陆之南轻声道:“别动。” 于是楚歌乖乖的停了下来。 陆之南看着他,眼眸温柔:“你的身体不太好,医生在给你做检查,稍微忍一忍,哥。” 做什么检查,要在人梦里?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医生在抽血,传来的痛意让他瞬时蹙起了眉头,正正落入了陆之南眼中。 想着要排遣开他的注意力,陆之南道:“晚上想吃什么?” 楚歌发了会儿呆:“想吃什么都可以?” 陆之南说:“是啊,我也可以。” 楚歌:“………………” 他顿时感觉面上有火在烧,如果面前有镜子,指不定里面的人都成了煮熟的虾子。 偷偷地往一旁看了一眼,医生已经把针筒拔了,正在用棉签给他止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注意力集中的不得了。 楚歌咳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想吃冷串儿。” 话音刚一落,医生面上浮现出不赞同神情。 陆之南立刻奉如圣旨:“医生说了,不可以。” 第217章 act4·囚鸟 这态度, 坚决的跟死不回头边上的南墙样。 楚歌可怜巴巴。 没别的,就是这个时候,突然特别想吃。 但是陆之南的态度极其坚决, 说:“不然你问医生, 医生同意我就去做。” 抽完了血的医生就站在床边。 楚歌蔫了吧唧的低头,话都不想说了。 陆之南道:“……怎么不问医生了。” 楚歌奄奄一息:“问了也没用。”医生肯定是顺着陆之南的话回答的, 才不可能赞同他。 瞧着他样子, 陆之南很是无奈:“这不是我不想啊, 哥, 你现在身体不好, 不能吃辣的。” 楚歌眼睛一闭,理都不想理他了。 他这摆明了样子不高兴,让医生心惊胆战,生怕小少爷这个倔脾气,又把人给惹着了。 结果朝着旁边一看,大出意料。 在床边守着的人不仅没有发怒,吃了白眼,看上去心情倒是很好? 唇边甚至还带着笑。 . 脚步声渐渐远去, 医生推门出去了。 “真的要吃冷串儿?” “不然还是煮的?” 陆之南听了他这话, 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笑起来:“这么想吃呀……好吧, 就让我琢磨琢磨,怎么做,总成吧?” 话音一落, 楚歌刷的睁眼,一双眼睛写满渴望。 陆之南没有忍得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眼睫。 楚歌:“???” 等等,之南小朋友,你这是嘎哈啊! 他立刻嚷起来:“拿开拿开,痒死了!” 陆之南说:“有这么痒吗?” 这一戳一戳的眼睫颤悠悠,敏感刺激的不行。 楚歌怒道:“不然你让我来试试啊!” 陆之南说:“……好啊。” 楚歌:“???” 话音将落,陆之南便俯下了身体。 楚歌只见到了一张面容在自己视线中扩大,靠近着,占据了整个空间。 漆黑的眼瞳中含着点儿浅浅的笑意,温热的呼吸毫无阻挡的吹拂到了他的面上,刹那间两人几乎鼻息相贴,再无间隙。 楚歌屏住呼吸。 太近了,近的只要他微微一动,就会触碰到陆之南的眉眼。 脸上蓦地一热。 是陆之南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屏气好玩吗?” 楚歌:“……咳咳咳。” 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都紧张的没有呼吸。 两双眼睛正正对视,除了彼此,也只有彼此。 温热的吐息像上移了那么几分。 嘴唇蹭过了他的鼻梁,轻轻地压上了眉眼。 楚歌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濡湿的吻落在他的眼睫,又绵又软,又热又痒。 像是玩上瘾了一般,陆之南细细致致的亲着他的眼睛,舌尖缓缓描摹,甚至探出了牙尖,轻轻咬着他的眼皮。 楚歌喘息了一声:“……别!” 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火热的冲动。 陆之南充耳不闻,任凭心意吮吻,压在下面的手探入了衣物,甚至开始做更加过分的事情。 楚歌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陆之南执着,一同下滑,最后紧紧地困在自己身下。 他看着楚歌已然水淋淋的眼眸,有一下,没一下,深深浅浅的亲吻他。 当与自己颈项相交的正是心心念念的人,这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只会想让人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他,让他快乐。 目光拂过了已然水红的面颊,陆之南啄吻过他的嘴唇,双臂撑起来,滑了下去。 被纳入了湿润温暖的地方,楚歌蓦地尖叫了一声。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头脑近乎于空白,所有思绪都失去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瘫软在那里,任由陆之南摆布,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抽去了骨头的小鱼,软绵绵的,连小指头都使不上一丝力气。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仿佛灵魂都被抽移。 陆之南仰起头,微微笑着凝望着他,擦了擦唇角。 楚歌脸又红了。 他看到陆之南坐起来,蹙了蹙眉,似乎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尔后走下床,去了浴室中。 是准备取什么……嗯……嗯……嗯…… 楚歌联想了一会儿,脸变得更加红了,忍不住闭着眼睛,等待陆之南回来。 然而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 片刻,他听到了花洒打开的声音。 楚歌:“???” 咦!!! . 等等!这和他想象的剧本不对啊!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陆之南去浴室里冲冷水,人干事??? 楚歌等了一会儿,发现陆之南当真去浴室里冲冷水败火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完全没法理解陆之南脑子里在想什么,忍不住去戳自己的好助手:“统子,他这是在嘎哈啊???” 脑海里是安静的,没有得到回答。 楚歌以为系统没有听到,飞起准备踹一脚:“喂喂喂,统子!” 然而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回应。 难道又回局里去学习听讲座了吗,去之前也不跟他说一声就跑了真是的,等统子回来他一定要好好教育它一顿,让它记得出门之前也要打个招呼。 就算以前有这样的情况,统子那也事先跟他说了一句的啊…… 以前? 他愣了一下。 第218章 act4·囚鸟 就在这个时候, 脚步声响起,从浴室里探出了一个人影来。 楚歌的注意力立即就被转走。 陆之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边走一边在滴水, 他随意的用浴巾裹着, 但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楚歌打量了打量他的身材,再比了比自己的胳膊, 瞬间蔫了吧唧。 喔, 弱鸡。 陆之南走过来, 看到他头都埋在枕头里, 一副不愿意见他的样子, 问道:“哥?” 楚歌闷闷不乐:“……去,没你这样的弟弟。” 陆之南把他从枕头里挖出来,对着他一脸不开心的表情,看了一小会儿,突然捏了捏他的脸。 楚歌:“???” 人干事?有你这样的弟弟? 反了天了! 这感觉又是新奇又是陌生,要是以前的陆之南,铁定不敢这么做,一向都是蹭蹭他亲亲抱抱等待举高高的。 可是现在, 不仅行事强势, 动手动脚, 甚至还捏捏脸? 楚歌本来想说, 再捏我我就捏你了,不过一想估摸着他这么说了,陆之南都只有把脸凑过来, 还问他手疼不疼的。 陆之南亲了他一下,很无奈道:“医生说你现在身体受不了,等些时候才可以。” 楚歌没反应过来,木木道:“为什么受不了?” 一说完对上了陆之南的眼睛,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下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陆之南眼睛里带着点儿笑:“……哥,我一定会努力,让你等的短点儿的。” 楚歌:“………………” 谢谢了,之南小朋友,你哥并不需要的哇! . 火消了也就消了,楚歌等待着晚上说好的冷串儿。 他还是挺期待陆之南的手艺的,毕竟当初也一起摆摊了那么久的是不是。 下午的时候他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一边晒一边等着陆之南的手艺,直到佣人们终于端着一个巨大的青花瓷圆盆上来。 楚歌眼睛一亮,然后心里又有一点儿疑惑。 惯常是青花瓷里藤椒,非青花瓷里红油,眼下看到的是青花,为什么他没有闻到藤椒的味道? 佣人将青花瓷盆放在了桌上,楚歌瞅到了一把竹签签,插在里面。 “之南呢?”楚歌问。 佣人听闻,一脸茫然,忽然想起来,说:“小少爷,您又犯病了吗?” 在这偌大的海岛上,没有什么之南,只有陆九。 . 楚歌趴在沙滩椅上,出了会儿神。 他下意识的呼唤统子,想要问一问怎么了,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间里,才想起来,系统好像出门了。 出门了? 他还没怔一会儿、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呢,陆之南就过来了。 楚歌扭头一看,顿时就笑喷了,陆之南长的人高马大、气势惊人,结果围着一条浅黄色的卡通围腰,顿时把什么气势都给冲淡了。 当事人还如若未觉,穿着小围裙过来,表情还有那么一点儿忐忑:“好久不做了,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不生疏,不生疏。”楚歌立刻安慰他,瞅着陆之南神色,心想着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拆台,拍胸脯打包票,“……你做的什么我都爱吃。” 那忐忑的神情顿时一消,陆之南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楚歌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 “……这这这,这是什么?” 他手臂抖得跟痉挛了一样,指着那个青花瓷圆盆,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之南表情贼无辜:“冷串儿啊。” 楚歌:“………………”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世界都要爆炸了:“不加藤椒不加麻油不加辣椒不加盐你告诉我是冷串儿?” 满口谎话的大骗子! 这就是说好的爱心冷串儿?压根就是土鸡汤卤煮吧! 陆之南说:“……不是你说的,要吃煮的吗?” 楚歌:“我什么时候说了!” 陆之南说:“上午。” 楚歌说:“我没有!” 陆之南说:“有。” 楚歌说:“……你胡扯。” 陆之南看着他,不说话了。 楚歌简直生气:“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的啊!” 陆之南无可奈何的叹气:“这也是为了你好啊,哥。” 楚歌简直愤怒了:“你这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伤害我!”的感情! 陆之南:“………………” 这话题实在是太敏感了,让他瞬间就起了无数不好的联想,忍不住去看楚歌神情,发现只是单纯的控诉与愤怒、并没有什么异样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耐心道:“哥,你现在又不能吃辣的,到时候,你难受,我也跟着你难受啊。” 于是就给他端上一盆清汤寡水的冷串儿? 这跟喝鸡汤有什么区别! . 喝鸡汤是不可能喝鸡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鸡汤,只有吃冷串儿,才能够维持住生活的这个样子。 对于这清汤寡水,楚歌是不吃的,打死都不吃。 就算陆之南的手艺再好、就算看上去这鸡汤卤煮卖相还不错,他都不肯过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哪里有了反抗,哪里才会有希望。 如果现在屈服于鸡汤冷串儿,那么以后耶? 楚歌是坚决不低头、誓死反抗压迫的。 . 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楚歌连水果都不吃,大有不端冷串儿来就绝食的架势。 陆之南苦口婆心,好说歹说,都劝不动他。 不吃的结果是惨烈的,到了半夜,楚歌饿得脑壳发晕,奄奄一息,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前胸贴后背了。 陆之南就睡在他身边,他一动,立刻就醒来,手揉了揉他的肚子:“饿了?” 楚歌死犟嘴:“没有!” 陆之南道:“……那是谁的肚子在想。” 楚歌说:“是我的肚子心情好,在唱歌。” 陆之南:“………………” 楚歌理直气壮:“怎么了,没听过咕咕歌啊。” 刚说完,肚子立刻就又叫了一声。 楚歌:“………………”就算他再怎么一脸正义,这也很尴尬了耶。 陆之南被他给弄的哭笑不得,任劳任命的爬起来:“想吃什么?” 楚歌哼了一声:“我吃什么你又不给做,老糊弄我。” 陆之南无奈道:“……除了冷串儿。” 楚歌道:“你说真的?!” 陆之南觉得有点儿不妙,准备加上附加条件。 结果楚歌飞快的出口:“麻辣小龙虾!虾线可以不挑,但是个头要大,辣椒要多!” 陆之南:“………………” 他就知道! 讲道理这玩意儿刺激比冷串儿还大,吃麻小还不如吃冷串儿呢! 陆之南说:“不成。” 楚歌生无可恋的“哦”了一声。 麻辣小龙虾?不存在的,想都不要想。 . 身边窸窸窣窣了那么一会儿,陆之南起身,看样子是要下床。 楚歌背对着他:“可以了,不用去了,除了麻辣小龙虾我什么都不要。” 陆之南无奈道:“你怎么这么想吃麻小呢?” 楚歌哼了一声:“我一向口味辛辣你知道的啊。” 陆之南又叹了一口气。 楚歌忍不住问道:“……不是,之南,我身体到底差到什么地步了,一口辣的都不能吃吗?” 陆之南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道:“我不想冒险。” . 楚歌内心非常之懵逼。 他其实完全想不通,自己这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一口辣的也不能吃。 没听说过这样的重病啊? 他不过就是在废墟下面的金笼里待了一段时间…… 等等,这么想起来,一点儿都算不上“不过就是”。 他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片刻后,陆之南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蛋糕。 奶油的气息十分香甜,还有馥郁的水果味道。 楚歌本来想梗着脖子,硬气的说自己除了麻小什么都不吃,休想用一个蛋糕攻克自己,可当真看到蛋糕的时候,却迟疑了,喉咙如同被堵住了般。 那是一个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第219章 act4·囚鸟 陆之南低声道:“……不给我切蛋糕吗, 哥。” 楚歌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浸了冷水, 沉甸甸的, 把整个嗓子都给堵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挤出来话, 道:“不该我切, 应该……” ——小寿星切。 他却说不出来了。 陆之南看着他, 目光安静, 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低沉与伤感。 “那什么时候可以?” 楚歌说:“……等到了时候。” 他最后把先前说的那句话吞了下去, 吃掉了这个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 不知道是哪个糕点师做的,总之不会是陆之南,很甜,非常的甜,几乎甜到了发苦。 楚歌觉得自己的味蕾似乎都被奶油与晶亮的芒果果酱给腻的麻木了,但最后还是认认真真的,把那一个蛋糕都吃了下去。 . 楚歌暂且住在了这栋海边的别墅,在里面休养养病。 大半的时间, 都待在了屋子里。 陆之南感觉有些忙, 常常会去处理事务, 但每晚必定会回来陪他。 傍晚。 陆之南回来, 说:“管家告诉我,中午你只吃了一点点。” 楚歌蔫了吧唧:“没油没盐清汤寡水,不吃。” 陆之南说:“对你身体好。” 楚歌十动然拒:“不要!” 过的那么养生, 就算活到了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坚定的拒绝并没有什么作用,天天端上桌子的菜品依旧清淡的可怕,楚歌觉得自己嘴巴里简直都淡的没有滋味了,差不多闲的淡出小黄啾。 要命的是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 他天天睡到自然醒,眼睛一睁就已经是太阳高照,统子不在,连给他放球赛的小伙伴都没有。 楚歌难得的捡起了自己的这个小爱好,结果发现自己搞不定这个电视的新系统,让人给他放映吧,佣人神色怪异。 他本来没有多想,也懒得多想,结果转瞬就听到佣人们议论,小少爷什么时候喜欢看球赛了? 小少爷? 他不是陆之北吗,在小城市里长大,后来去了梅斯塔利亚基地,又去了北方审判所,什么时候变成小少爷了? 记忆有一点儿模糊,他想了好久,才隐隐约约想起来。 难道这是褚家的佣人? 大概是的吧…… . 晚上陆之南回来的时候,楚歌正缩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球赛。 他坐到楚歌身边,楚歌慢悠悠的扫了一眼,朝他怀里缩了缩,继续看球赛。 陆之南不吭声,陪着他看。 中场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过了会儿,楚歌才想起来一件事儿:“为什么他们都不让我出门?” 陆之南手指一僵,放松下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楚歌说:“想出去放放风都不可以,佣人跟我说,我不能走出房子的大门,不然他们要被责罚……嗯?你跟他们说的,不准我出门?” 他转过身来,捅了捅陆之南的胸膛:“为什么跟他们说,不让我出门?” 陆之南笑了笑,道:“现在你身体不好,吹不了风。” 楚歌:“???” 他觉得这话完全就是胡诌:“那我在阳台上躺沙滩椅晒太阳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阳台上也有风啊。” 阳台正对着大海,不仅有风,偶尔风还会挺大。 陆之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出门就只放风么,万一你想下海去玩呢。” 楚歌瞪眼:“……不可以?” 陆之南说:“最好不要。” 楚歌说:“之南你这什么烂理由,我看你就是想把我关着,不让我出门。” 抓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楚歌吃痛,哼了一声:“怎么,你做又不让我说啊。” .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陆之南变得很奇怪,仿佛分离的这段时间,对陆之南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而楚歌一无所知。 偶尔看到陆之南的眼神,那是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 并不像当年那个温柔黏人的少年。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多少人可以一成不变呢? 那个时候楚歌选择了吧自己封闭在废墟的囚牢之下,想要从那个地方找到他,陆之南必定付出了很多,更遑论把一个死去的人复活。 楚歌去寻找了当年的褚泽,消散的灵魂却无法给出答案。 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最后陆之南却做到,他几乎无法想象,其中经历了什么。 想必有许多困难与挫折,议论与反对,若果还是当初那个善良软弱的性子,恐怕陆之南早就被吃的苦头都不剩。 . 楚歌叹了一口气。 他靠着陆之南,无奈道:“好了好了,听你的,都听你的。” 感觉自己一点身为兄长的尊严都没有了,真是不开心。 楚歌闷闷不乐,想起来白天的事情。 偶尔还是想八卦那么一下。“我家破产了吗。”楚歌问,“……据说是被你一手搞垮了?” 本来是玩笑,可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楚歌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胸膛蓦地一僵,连心跳都乱了几分。 楚歌:“???” 大惊失色,不可思议:“之南,褚家还真的被你给搞垮了啊?” 沉沉的重量压住了他,陆之南的下巴抵住了他的额头。 在楚歌视线无法看到的地方,陆之南的嘴唇已经紧紧抿起,连面颊上的神情都僵硬。 “是。”陆之南低声回答,“是我做的,你要怪我吗?” 几乎没有做任何停顿,还不待楚歌回答,陆之南立刻就补充道:“但我不后悔。” 那语气极其坚定,让人丝毫无法怀疑其中的决心。 察觉到了握住自己的手都变紧了,抚摸到的地方指节紧绷,楚歌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哦,做都做了,还害怕他责怪吗…… 楚歌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做了就做了,也没什么啊。” 陆之南一怔,低头看着他的轮廓,分辨着语气的真假,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你真的不怪我?” 楚歌道:“有什么好怪的。” 陆之南对褚家做出什么,楚歌也不会奇怪。 他想了一会儿,回忆着佣人的语言,一下子笑起来:“你对他们说了什么啊,怎么弄的我好像是什么小少爷,家里破产了被你囚禁在这个岛上,藏着不给人见一样。” 一刹那间,陆之南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理解错了什么。 楚歌所说的跟他所回答的并不是一件事。 他所回答的是小岛上的囚禁,被他一手颠覆了的楚家。而楚歌口里的,却是记忆所停留的那个世界、褚家。 相同的发音导致了这一场误会。 瞬时间陆之南反应了过来,楚歌失忆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入废墟自禁于囚笼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 又是谁在嚼舌头,告诉了楚歌? . 永远都无法形容,在发现楚歌丢掉了这一段记忆、回到了那个世界节点的时候,陆之南心中是多么庆幸。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那些痛苦的、晦暗的、扭曲的记忆悉数抹除,只留下一片纯白的光明。 没有分离,没有诀别,自然也就没有了伤害。 可就算是以他的力量,都无法做到,以为抹去了,楚歌又再度想起,更不要说醒来时的那一切。 冰冷的怒意在胸腔中翻滚,陆之南心中大恨。 他缓缓的压抑下去这股情绪,面上并不动声色:“外人不了解我们的事情,我也不想解释给他们听……只要你醒过来了就好。” 他向来都知道,如何勾起楚歌心中柔软的情愫。 果不其然,楚歌没有再追问,注意力像他想象的那样,被转过去了,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道:“别想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陆之南低声应了:“嗯。” . 总算糊弄过去了这一茬儿。 但显然事情还没有结束,过了一小会儿,楚歌道:“……之南,为什么我听着,你叫什么‘陆九’?” 陆之南一顿,道:“是家里的排行。”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是合乎情理。 但是…… 楚歌疑惑了那么一会儿,问道:“可是,你难道不是贺家的人?贺……” 时间过了太久、太久,足以当初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渐渐发黄。 楚歌有些想不起来,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搜索回来了那个名字:“贺钦。” 是的,之南的父亲,贺家的家主。 在他的记忆里,陆之南被贺钦带走,是贺家的小少爷。 额头掠过了湿润的触感,是有人轻轻吻了一下。 抱住他的手臂紧了紧,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从来都不是贺家的人,如果要说我是谁的……” 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楚歌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么永远都是你的。” 楚歌怔忪道:“可是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了,什么都做不到了。” “没关系,现在轮到我保护你。” 第220章 act4·囚鸟 那只手是苍白、软弱、而又无力的。 当他捏紧手指的时候, 没有一丝一毫力量,从身体里渗出来。 甚至连干涸的泉眼都不像,完完全全,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拥有一点儿力量。 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弱小的, 需要人保护的。 陆之南的话语是那样的温柔,让人只想要沉醉在其中, 永远都不要醒。 . 夜深时分。 隆隆的巨响, 黑云覆盖了天际, 漫卷过天沿。 宫殿与立柱在眼前倒塌, 土石与碎瓦纷纷砸下, 劈头盖脸。刹那间,原本恢弘壮丽的殿堂崩落为了碎片。 而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崩塌的中央,对着那样的毁灭之灾视而不见,徒劳的伸出了一只手。 蜷曲着,僵硬着,是一个无比可笑又扭曲的姿势。 四周俱在毁灭,而他在漩涡的中央,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将那些尖锐的飞石都抵挡, 毫发无伤。 心脏一下又一下, 砰砰的跳动着,那样的激烈,几乎要跃出胸膛。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 又一股奇怪的酸楚,从胸口蔓延升起。 似乎有什么划过了面颊,唇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他……哭了? 为什么突然落泪了? 无声无息,肆意流淌过了面颊,当他意识到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 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安然无恙,我……还活着? 视线的尽头,崩塌的中央,指尖的那一点,犹自鲜红,刺眼到了将要灼烧的地步。 那是…… 血。 . “醒醒,醒醒!” “哥,你怎么了,做了噩梦吗?” “别哭了,哥!” 蝶恋的呼唤响在耳边,有人一下一下拍过了他的背脊。 楚歌终于从梦境里醒来,却完全无法停止住哭泣,他哭的几乎要背过气。 仿佛有一把崚嶒的钩子捅进了他的心脏,一下一下的翻搅,嵌入了血肉中朝着外用力,所过之处难以形容的疼。 陆之南打开了灯,驱散了一室的黑暗,他顾不上其他去把蜷缩在床边的人掰过来,只看到楚歌哭的泪眼模糊,就像是遇到了极为伤心的事情。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假的,啊?” 楚歌不肯看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满面泪水。 “都是假的?” “对,只是梦而已,只不过是一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那么如果醒不过来呢? 他看到这双手,就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来气。 陆之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念转动,却猜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徒劳安慰。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别哭了啊?” 他伸手想要拭去楚歌面容上的泪痕,孰料刚刚触及,楚歌就像是触了电一般,骤然将手缩回。 那动作快到了极致,就像是连楚歌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动作。 陆之南一愣。 耳边响起了一阵隐约的呓语,模糊而又不甚清晰,满怀悲伤与压抑。 那是楚歌在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但很快他就压抑了下去,直接下床,赤脚走到了床边,半跪在楚歌的身前。 他伸出手,触及了楚歌泪湿的面颊,这一次,终于没有被躲开。 陆之南柔声道:“梦见了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夜色中一时静默,而他耐心等待,只是轻柔的拭去了楚歌面上的泪水。 许久。 楚歌终于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那目光说不出的茫然,又说不出的压抑与痛苦。 “我梦到自己杀人了……” 那一语如同惊雷,凌空炸响在陆之南耳畔。 陆之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立刻打断:“都是假的,梦里的事情和现实完全相反,你不要再想了,哥……” 他语速快到了极致,几乎如同连珠炮,而楚歌仿佛并未曾听闻,仍旧喃喃低语。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用别人的命来延续自己的命,我明明可以拒绝但是没有拒绝,就看着他死……” 温热的手掌蓦地上移。 陆之南用覆住了他的嘴唇,再也不许他说下去。 . 紧绷的心脏终于松缓了下来。 原来楚歌又梦到了许久以前诀别的那一刻,也无怪哭的这么伤心。 “都过去了。”陆之南凝视着他,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哥,我没有死,你也不是什么刽子手。” 楚歌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他垂下了头去。 “真的吗?” “真的。” 陆之南抓住了他的手,探往自己的胸膛,那一瞬间楚歌的手瑟缩了一瞬,连眼睛里都染上了惊悸与恐惧。 可惜,并没有一人看清。 他被强行抓着,又一次,贴住了那颗火热的、有力的、健康的心脏。 “你听,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 指尖下的胸膛坚实而温暖,一颗心脏火热滚烫。 就像楚歌曾经感受过的温度那样。 你听,他说你梦到的都是假的。 就像你当真不是一个刽子手,当真不曾掏出来一个人的心脏。 “你还活着。”楚歌喃喃的说,“可是我梦见我杀了你。” “从没有。”陆之南坚定的回答他,“噩梦而已,都是假的,那些都过去了,哥……” . 都过去了吗? 就像一本书,只要翻过这一页,那么从前的事情,就可以全然不追究了吗? 陆之南说那只是一个噩梦,只要不再回想就好。 那到底是不是噩梦,又究竟……是不是陆之南呢? 他说那是假的。 什么是虚幻,什么又是真实呢? 涔涔冷汗,重重惊悸,楚歌看不到自己的面颊,一片惨白。 有人用手抬起了他的脑袋,擦拭了冷汗与泪水,透过了模糊的水光,他怔怔的看着动作的那个人。 如此的镇定与温柔。 陆之南捧着他的面颊,叹了一口气,贴过身来,轻轻的吻过了面颊。 那一下如同蓦地将人惊醒,楚歌颤抖的拽住了陆之南。 火热的身体覆了过来,而他不曾反抗,甚至伸出了手,环住了矫健的臂膀。 “……之南。”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喊着谁。 明亮的灯光下,楚歌迎合着这一场索取。 剧痛从身体上传来,仿佛可以压制精神上的空洞,他咬住唇,不出声,泪水无声无息的渗了出来。 温暖的身躯赶走了寒冷,淋漓的激情驱散了理智,这仿佛一个美妙的梦境,带他远离了那场诛心的梦魇。 多么想要沉溺在这一刻的放纵里。 但美梦总有结束的一刻,终究会要醒来。 . 时间渐渐流逝,从仲夏走入了深秋。 也不知这座小岛究竟在什么地方,或许是在热带的某一处,并不曾有入秋的寒凉,依旧温暖如春。 佣人们发现,小少爷自从大病一场后,不仅忘了以前的事情,连性子似乎都转变了。 他不再吵,也不再哭闹,像以前动辄耍性子、砸花瓶的脾气也没有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和且安静的。 就像这一场失忆阴差阳错的磨平了他的棱角,没有了那些分歧与矛盾,他也是个温柔礼貌的人。 这个时候,有那么几个年长的,才想起来,在当初楚家并未中落的时候,小少爷的脾性,也是这样的。 眼下不过回到了从前而已。 他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依旧把先生视为他最亲近的人。 . 楚歌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尽管醒过来了,但身体仍旧残存有后遗症,每周医生都会给他检查三次身体,但从来不会告诉他结果是什么。 楚歌也曾偷偷地问过,但是医生并不说。 他也去光明正大的问陆之南,却只得到了陆之南深深皱起的眉峰,回答他,并没有什么毛病。 敷衍,塞责。 如果不想回答他,那么直接说就是了,又为什么,偏偏要说他没有毛病? 楚歌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陆之南一看着他表情,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不得不解释,医生真的查不出来,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导致他这么困睡。 思及他的症状,陆之南异想天开,忽然间,眼睛不住的朝着他的小腹瞄。 楚歌一开始还没有猜到,在陆之南频频下移,还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 他差点没有飞起一脚,把这个满脑子异想天开的人给踹个两半。 结果还没有动一会儿,立刻气喘吁吁。 眼下,他的身体是当真不太好了。 医生说查不出来病因究竟是什么,明明一切都正常,但是楚歌正在一天又一天的衰弱。 年轻的外表下,已然垂垂老矣,残破不堪。 就像跳过了青年与壮年,直接进入了暮年,如同无法抵御时间规律、生命特征。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迎来的。 生老病死。 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第221章 act4·囚鸟 时间总是不经意间便悄然逝去, 转瞬之间,就翻了年。 在这座面朝大海、四季如春的小岛上,几乎要忘记寒暑更替, 日月时间。 仿佛每一日, 都是春暖花开。 新年的钟声敲响,再过上几天, 就要到楚歌的生日了。 他几乎要忘记, 还是在陆之南捉迷藏一样的话语里, 才终于想起。 . 佣人们发现, 自从翻过年以后, 陆九的心情就变得很是不错,眉梢眼角,常常含着浅笑。 就像是被春风吹拂过,轮廓神情如水柔和,教人几乎联系不起来,当初那个沉默可怕、压抑冷厉的模样。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是要到小少爷的生日了。 这段时间以来, 小少爷几乎像变了个人一样, 从来不发脾气, 变得乖乖巧巧, 斯文礼貌。 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小少爷不作妖,不搞出烂摊子,于是陆九也连带着日日晴天。 回应与依恋总是最好的蜜糖, 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令人欣喜若狂。 . 时间走到十二月的时候,若还是在当年生长的小城,恐怕已经是呵气成冰,凛冬时节。 这座小岛依旧是温暖宜人的。尽管气候上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楚歌自己却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嗜睡了。 仿佛有瞌睡虫悄悄寄居在了他的体内,每一天,总是睡不醒。 楚歌变得畏惧寒冷,贪恋温暖,常常入眠之后,不知不觉就滚入了陆之南的胸膛。 年轻的躯体是火热而又滚烫的,拥着他,仿佛可以驱走外界一切寒意。 然而身体外部是温暖的,内部却仿佛被冻僵了一般,每一个骨头碴子里,都朝外散发着冷气。 楚歌总是蜷缩在陆之南的怀里,或是依偎在他的身旁。 更深更紧的接触,仿佛亲密无间。 可越是靠近,身体就越发寒冷。 仿佛心脏那里破了一个洞,已经不会流血,越是靠近就越是凛风呼啸。 . 生日的那一天,陆之南早早地就起来,亲自下厨。 楚歌遵循了数个月的禁令,到今天,总算是短暂的解除。 陆之南难得的按照他的口味做菜,竟然做了一开始怎么都不许楚歌吃的小龙虾。 隔得老远就闻到了麻辣鲜甜的气味,一丝一丝,勾得人馋虫大动。 楚歌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陆之南终于把铁钵端过来,搁在了木桌上,才终于相信。 可惜,也不能够多吃。 看上去做了许多,但除去了辣椒、香料、汤汁,其实小龙虾也没有多少,更遑论还有厚厚的脑袋和虾壳,剥完以后,就更是剩不了一些了。 陆之南十分严肃的表示,楚歌不能多吃,过个嘴瘾就可以了。 气的楚歌觉得他简直是冷酷、残忍、又无理取闹。 哪里有这个样子的,难不成陆之南吃,他就在旁边,干巴巴的看着啊? 喔,不对,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至少他还有一碗,没油没盐淡的闲出小黄啾的土鸡汤。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简直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陆之南的口味跟楚歌差不多,准确的说,他的口味基本都是按照楚歌来的,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小菜,看上去卖相很不错。 可是就只想吃小龙虾啊? 那当然是被无情拒绝了。 楚歌哀怨,哀怨,凄怆,又彷徨,不过吃了那么几小个,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陆之南大快朵颐。 再一看自己面前,熬的奶白奶白,一丝油腥都看不到的鸡汤。 再好喝的汤药,这么天天喝也受不了。 “坏心眼子。”楚歌小声嘟哝。 陆之南假装自己并没有听到。 . 两人说说闹闹,过了那个中午,大半钵小龙虾都进了陆之南的肚腹。 楚歌伤心,无助,又委屈的三连,最后决定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刚好,也到了他午睡的时候了。 陆之南贴在他的身旁,楚歌靠着身后的胸膛,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身后的人守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起来,替他掖好背角,轻手轻脚的下床。 陆之南关上了房门。 楚歌睁开了眼睛。 他侧卧在床上,视线定格在前方,那像是在凝视着什么,而当细细看去时,又是没有焦距的。 他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缓缓地坐了起来。 轻纱飞舞,薄幔飘摇,他赤脚下了床,无声无息的走到了窗边。 海风透过了窗户的缝隙吹拂过来,带来了湿润的气息,也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仿佛皮肤都变得冰冷潮湿。 入目所及是碧海金沙,隐隐能听到涛声流卷,顺着海岸线朝一侧望去,在天际的尽头,隐隐可以看得见一片高崖。 海水拍打过嶙峋的巨石,激起一蓬又一蓬雪白的浪花。 楚歌以前曾经听说过,有一些在海边长大的人,就靠表演高崖跳水为生。 当有游客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高崖边上跳下去,再潜水从海里浮起来,依靠这样刺激紧张的表演,来获取报酬,养家糊口。 有很多的表演者,依靠这样一份算不上工作的工作,获得微薄的报酬,然而有更多的,身体撞上了崖底的巨石,遭受重创,再也不可能醒来。 . 晚上的生日过得异常的简单,陆之南遵循传统,煮了一碗长寿面。 青菜,豆腐,荷包蛋,一根从头到尾、连续未断的面条,许下他虔诚的心愿。 祈求他所心爱的人无灾无病,身体康健。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除此以外,陆之南还准备了一个蛋糕,依旧是不变的大理石乳酪冰激凌,芒果口味,但是这一次,蛋糕的尺寸就十分可怜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几口就能够吃的精光。 中午的麻辣小龙虾只不过尝了一个味道,本来还满心的期待着晚上呢。 楚歌看着那个他一只手就能够捧起来的蛋糕许久,终于确定过来,这就是自己的生日蛋糕。 他瞅瞅陆之南,又瞅瞅蛋糕,简直没有办法相信。 一年一度的日子,就只有这么小的一丁点儿? 大概是从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不满,陆之南莞尔,柔声说道:“奶油太腻了。” 楚歌十分不开心:“……我就只吃这么一次而已。” 陆之南说:“真的吗?那冰箱里少了的是什么。” 楚歌心虚的低头。 冰箱里仅有的那么几个……都进了他的肚子。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劲,抬起头,理直气壮:“等等,怎么,你蛋糕都不让我吃的啊。” 陆之南道:“不是不让你吃,是要有节制,佣人说你每次吃起来就停不住。” 因为,真的很甜呀。 丝滑细腻的奶油,馥郁香甜的水果,仿佛可以把心底那一丝丝苦意驱散。 楚歌说:“……不管,生日一年就这么一次。” 一次也就这么一个蛋糕。 陆之南无奈的摊手:“那也没办法,其他的都没了,我也就只准备了这一个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之南的态度无比坚决。 但是楚歌比他更坚决。 最终还是陆之南败下了阵来:“好吧,好吧,明年做一个大一点儿的,可以吧?” “明年?”楚歌重复了一句,咬住这两个字。 以为他是在抗议这漫长的等待时期,陆之南点头道:“我保证。” 楚歌听到了,似乎唇边翘了翘,笑了一下,然而那一丝笑意转瞬间就逝去了。 他低下了头。 芒果散发着馥郁的香气,看上去无比的可口。 明年吗? . 听上去似乎并不遥远,只要他等得到下一个新年。 然而那其实又是相当遥远的,意味着他要等待足足三百六十五天。 而楚歌,连一天……都等不了了。 . “到时候早就过期了。” “我保证,做一个大一号的,可以吧?” 陆之南点亮了生日蜡烛,关上了灯,一时间,室内只有蜡烛摇动的火苗,熏出了两人的面庞。 一个人含着笑,而另一个人半垂下了头,却是微微沉默着的。 “该许愿了。” 视线的尽头掠过了陆之南眉梢眼角的笑,楚歌轻轻抿起了唇,合上了双掌。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下了愿望,尔后吹灭了蜡烛。 咔哒一声后,白光大亮。 黑暗被驱散,陆之南坐在另一侧,含着笑道:“许了什么心愿呀,哥。” 楚歌看着他的眉眼,也摇了摇头,笑了一瞬:“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是陆之南不再追问,递给了他蛋糕刀,只有巴掌大小的蛋糕被切成了两爿,看上去个头更加的可怜。 不过,尺寸虽小,味道还是不错的。 . 夜幕终于完全笼罩了大地。楚歌与陆之南并肩站在露台上,遥遥眺望远处无垠大海。 微风吹拂,凉意渐起。 陆之南揽着他,这时候,正想要带着楚歌回屋内,却听着他缓缓开口。 “……我想看日出。” 第222章 act4·囚鸟 日出。 陆之南闻言, 微微怔愣,随即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这么冷的天,又是半夜, 如果要去, 不知道有多遭罪。 楚歌靠在他怀中,轻声道:“可是, 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啊。” 他大把大把的时间, 都消磨在了海边的别墅内, 日日夜夜, 困倦不堪, 昏昏欲睡。 这一点,陆之南比他知道的更加清楚。 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便是温暖如春的天堂,也会呆腻了。 更何况,这里,有远远算不上是天堂呢? 楚歌短促的笑了一下,含糊的语音,在风声中被他咽回了喉咙里。 . 陆之南心中并不太赞同, 低声劝说道:“……太冷了, 哥, 你不知道早上的海边有多冻人, 跟平时完全都不一样的。风特别大,露水也重,你现在身体也受不了。” 他一声声温柔的劝说着, 只为着打消楚歌的这一个念头。 当然可以强行的拒绝,可今天是楚歌的生日,他并不想要拂了楚歌的意愿。 楚歌头半垂着,从栅栏缝隙里,看往远处的沙滩。 没有光亮,那样的黑…… 他微微挽了挽唇角,慢吞吞的说:“……这不是还有你的么。” 陆之南心中一烫。 他原本还酝酿了一大堆劝说的话语,此起彼伏翻滚在喉咙里,此刻,被楚歌这么一句,登时如冰雪消融般化去,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就像冰雪在骄阳下化作了春水,潺潺的流入了他的心底。 一时间,早忘了刚才琢磨组织的那些理由。 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回荡的,皆是那一句话。 “哥……” 他情不自禁低下颔首,将下巴轻轻地靠在楚歌的头顶。 “……嗯?” “真的这么想看么?” “你陪我吗?” 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还叫他能够如何拒绝。 不过小半会儿功夫,陆九原本还坚定的立场就溃散的彻彻底底。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我陪你去。” . 两人相拥,立在夜色的露台之上。 楚歌听到了低低的笑声,又是无奈,又是妥协。 身后的胸膛是温暖的,颊边的呼吸是温热的,耳侧的浅笑是温柔的。 教人只想要沉醉在其中,永生永世都不要醒。 只可惜,再绮丽绚烂的幻梦,也会有破碎的那一天。 他已经沉醉了那么久。 是时候醒。 . 楚歌微微的翘了翘唇角,转瞬间,勾起的弧度便逝去。 如果仔细看,便能看到,那双眼睛里,只有平静而又苍凉的笑意。 目光掠过了遥远的沙屿。 他侧了侧头,道:“我要去那座山上看。” 顺着他的手臂所知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陆之南立刻便拒绝:“那不是山,是海边的悬崖。” 夜色深处几乎万物都被吞噬的地方,隐隐然可以看见一座高崖,无声的伫立在海浪里。 “又有什么分别呢?”楚歌问道。 陆之南回答:“那里太高了,本来就冷,风比海滩边上还要大……” 楚歌道:“……没关系,我可以多穿一点儿。” 陆之南头痛不已,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打消楚歌的这个念头。 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曾答应去看日出的那个要求就好了,可偏偏他不舍得楚歌失望,已然答应。 怀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楚歌回转过了身。 呼吸相贴,彼此相闻。 两人对视了那么一阵子,迎着楚歌微微发亮的眼神,最终还是陆之南败下阵来,没法不答应的答应。 “哥……”陆之南苦笑。 楚歌哼了一声:“别想我我心软。” ——现在,这个时候,到底是谁让谁心软呀? 陆之南十分头痛。 “成,听你的,就去哪儿,山上看。” . 所谓底线,就是用来让步的。 退了一步还不止,还要一退再退,最后没得一点儿坚持。 陆之南心中叹气。 他还能够怎么办呢? 总归都已经退了一步,也不差再退一步,多退一步…… 楚歌微微弯了弯唇角,语气甚至有一点儿轻快:“谁叫我是寿星呢?” 陆之南一脸无奈:“……是是是,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 如果当真要去山上看日出,那么提早就得做好准备。 就这么大剌剌的直接去,那可不行,一准会被海风给吹成傻子,往下掉着冰渣子。 陆之南一点儿被吹成冰棍的想法都没有,更不想要楚歌受凉。 那么收拾的任务,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劳心的是他,劳力的,还是他。 楚歌优哉游哉,就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一样。陆之南在紧斟细酌要带哪些东西,他就拥着毯子在旁边看,时不时还捣一会儿乱。 一会儿不要这个,一会儿不要那个,一会儿嫌弃沉,一会儿嫌弃重。 气的陆之南差点没有把他逮住镇压一番,覆着他亲的喘不过气来,手脚发软,可总算是老实了。 . 夜深时分。 层层叠叠的海浪激烈的拍打着礁石,激起了一层又一层雪白的浪花。 清澈的海水在夜幕中几乎要融入深不可见的黑暗里,然而浩大的声势昭告着它们的存在,前仆后继,铺天盖地,永不知疲倦的拍打着礁石。 连风声都变得微弱,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乱石穿空,拍岸惊涛。 寒意渐重,风露沾衣。 那不知道等待了有多久,仿佛全身都被冷风寒露浸透。 无边黑暗的尽头,遥不可及的海天相接处,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薄薄红晕。 浅金色的光芒像金鳞一样在红光下飘荡,如被水波推拂浅浅摇曳,荡出一蓬又一蓬碎光。 天边将要亮了。 楚歌低低地的咳嗽了一声,牵动了身旁人的神经,陆之南拥着他,连忙问道,冷不冷。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喝水。” 陆之南伸手便要去拿,不知是碰着了哪儿,一个没有注意,保温杯晃了一下,打着圈儿滚下了高崖。 “……掉了。” 陆九懊恼的打了自己一下。 随身就只带了这么一个保温杯。 这山上这么高,车子开不过来,被他停在了后边儿,只能够下去,起身去拿了。 .窸窣动静之后,陆之南起身。 一旁的热源骤然离开,没有了熨帖的温度,那原本就凛冽的海风,仿佛猛烈了十倍都不止,狰狞咆哮。 一下下,一声声,如刀锋破面,如凶手嘶嚎。 而楚歌如若未觉,任凭绒毯滑落在地,悄无声息在风声中站起。 多好呀,楚歌想。 他终于能够一个人去看日出了呢。 . 那一声咳嗽让人悬肠挂肚,陆之南顾念着,匆匆的折身去取车上的水壶。 他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懊恼,为什么当时他脑子一抽,就同意了这么个荒谬的要求,日出在哪里不能看呢? 海边的清晨啊,风大露重,连他都觉得有些冷,更不要说是楚歌,怎么吃得消。 夜风掩盖了窸窣声、碎石声、脚步声,他匆匆的倒水,匆匆的转身,怀着关心与急切,入目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毛毯,顿时脸色大变。 那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楚歌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浑身仿佛被冻僵了一般,那一刻陆之南甚至头脑一片空白,他蓦地朝前搜寻,在薄薄的金光里,终于看见了人影。 却站在危险的悬崖边上。 晨曦划破了夜色,映出来了那张脸庞,正朝着他,温温柔柔的笑。 一如过往的许多时日那样。 悬起的心脏终于放下了一分,却依然有一些不安,微颤着,紧绷着。 “哥,快回来,那里太危险了。” “好呀。” 陆之南满心想着的都是赶紧将楚歌给拉回来,不要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得到了应答,以为楚歌要回来了,害怕楚歌在悬崖边上踏不稳,连忙上前。 然而他上前一步,便眼睁睁的看着,崖边的那个人,也朝着后边退了一步。 脚步不小心踢倒了崖上的乱石,登时骨碌碌滚落下悬崖,咆哮的海浪吞噬了所有动静。 如此危险的地方,楚歌却依旧站在那里,镇定自若。 他甚至像个没事人一样后退。 朝着悬空的崖边靠近。 朝着陆之南的方向,又一步远离。 陆之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隔着蒙昧的天光,他看到了楚歌面上的微笑。 轻柔的笑,顺从的笑,乖巧的笑,就像是楚歌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后,陪伴他身边日日夜夜的那样。 陆之南曾经欣喜与此,甚至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样的平静,何尝不是最大的不对劲? 在曾经的过往中,有什么时候,他见着楚歌如此温驯顺从的笑过? 他才是那个服从与被支配的人。 分明就是刻意的假象,可叹他竟沉浸于其中,彻底相信。 . “真稀罕呀。”楚歌轻快地说,“……上一次看海上日出还是什么时候了,隔得太久,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呢。” 那话语里透露了意味,让人不愿意想,也不敢去想。 那绕裹着的潺潺春水已化作了浸浸寒水,教他心脏缓慢的沉了下去。 而陆之南按捺下了躁动的不安,犹自怀着丝希望:“……哥,我们没有看过海上日出的,你忘了吗?” 楚歌凝视着他,却微微的笑起来,那声音甚至是温柔的:“……我没有忘,你却忘了呢,童童。” 陆之南如坠冰窟。 刹那间,仿佛有冷水自天灵盖浇下,泼的人浑身冰凉。 他哑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天光下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可吐出的话语又是那样的刺骨。 “……我原本就不应该忘,陆九。” 楚歌终于喊出了那一个名字。 . 海风从崖底席卷而上,呼啸过了两人身旁。 潮湿而又冰冷的。 一丝一丝,冻入了骨髓里去。 楚歌看着眼前人的神情,看着他从满面温柔变得一片煞白,仿佛一瞬之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于是楚歌吃吃的笑起来。 他笑的是那样的快活与轻松,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肆意,仿佛正遇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一件事情。 陆之南的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吊起,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那样的话茬儿他一句也不敢接,只能颤抖着道:“……哥,你回来。” . 崖边的人影站在摇摇欲坠的巨石旁,在咆哮的海风中,看上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摔倒。 陆之南看见那双自己曾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张开了,那样柔软的地方,吐出的话语却像锋锐的尖刀。 “……我当不起。” 心脏仿佛被刀子绞了一般,空洞的窟窿下,血淋淋的疼。 陆之南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上前了一步,便见着崖边的人就立刻后退了一步,即将要退到悬崖的边缘。 于是他再也不敢上前。 他看到了那样熟悉的眉眼,依稀是自己最爱的模样。 也正看着他。 . 咫尺若天涯。 隔着那段碎石乱布的山崖,楚歌遥遥的与陆之南相望。 在过往的日子里,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他的过去,他的曾经,他的记忆,他所经历过的那一切。 可他终究是想了起来。 “抹掉我的记忆,好玩吗?”他侧了侧头,眼睛里有种天真的恶意。 陆之南低声哀求:“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要你的精神负担太大,那样会让人精神崩溃……你受不了的。” 楚歌笑起来。 对于这个答案,楚歌甚至想要鼓掌。 “……好主意。” 仿佛他并不是罪魁祸首,仿佛他也不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造成了那样多的痛苦,无可挽回的伤害,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抹除,就可以假装不曾存在。 可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终究会留下蛛丝马迹。 假的就是假的。 永远……也成不了真。 .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不想去猜,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游戏,但是我不想陪你玩下去了。” 微弱的声音散落在了海风里:“……我累了,陆九。” 他拥有一具看上去年轻朝气的皮囊,然而掩藏在皮囊下的那个灵魂,又是那样的疲惫苍老。 . 楚歌终于敛住了笑,他的眼眸微微发亮,那看上去其实是平静的。 平静而又疯狂。 陆之南颤抖的看着他,想要将他从悬崖边带回来,可他被防范的很深,只看到楚歌立在崖边,脚碰到了碎石,咕噜噜滚下去,于是再不敢上前一步。 他拼命地解释,只想要用尽自己的一切,将人挽救下来:“这不是什么游戏,也不是什么把戏。我没有玩,也没有想过要玩……哥,我爱你。求求你,快点过来,那里太危险了,求求你,不要吓我。” 爱? 那个字眼甚至让楚歌再度笑了起来。 他以为那应当是温暖而感动的,没想到存于心中的,却只有惧怕与寒冷。 或许这是真的,可是,他已经不愿意再靠近这一个字眼了。 爱。 是什么样的爱意,让陆之南一定要一次又一次的死在他的面前? “你快活吗?”他问。 陆之南拼命地摇头。 “我以为你会是快活的。”楚歌轻声说,“看着一个人完全被你掌控,所有心魂都牵在你身上,这滋味该是有多么的好。” “看着一个人为了你哭,为了你笑,为了你形销骨立,心损神伤……这些都是因为你,你快活吗?”“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已经没命了,我很伤心,也很难过。但其实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或许在一边看我,看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你快活吗?” 他一连问了那么多次,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 陆之南双目发红,声音嘶哑而破碎,急切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我也没有……” 然而楚歌却摇了摇头。 他不想听。 骗子。 直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想要欺骗他。 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编造一个平静的幻境。 如果他不曾挑破,是不是从此自欺欺人,夜夜相拥,两人相对,在这个虚假的谎言里。 . 楚歌凝望着碎石另一侧的人,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 然而到了如今,却索然无味起来。 身体深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教他再也提不起半分精神。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却陡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到来的那一天。 “……你的病,好了吗?” 陆之南点了点头,哽咽道:“早好了,你来了就好了。” 破碎的精神域。 楚歌恍然间想起,自己进入局内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那个可怕的杀戮机器,一片混沌的精神域。 或许一切在那个时候就现出了端倪,只是他却一无所知,想要凭借微不足道的力量,将对方唤醒。 多么滑稽与可笑呢。 他连救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其他。 “恭喜你。”他轻声说。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任务都是为了一个人破碎的精神域。 假如连那个人都这么说,那应当意味着,陆之南已经痊愈了吧。 而他,也可以功成身退。 就像一味药,被切割被炮制,终于熬干了所有的药性,只剩下一地药渣。 再没有了任何的价值。 就这样吧…… . “你不是问我,许了什么心愿吗?”他侧过头,微微笑着。 陆之南终于想起来,那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满心欢喜,而此刻却满怀恐惧,然而他更有一种念头,直觉楚歌不会说出什么好的话语。 ——不用,不要。 他摇头,想要拒绝,然后听到楚歌开口。 “我许了一个愿望,从此以后,你不要再爱我。你说我许了什么愿望都能够为我办到,那你就不要再爱我了,好不好?” 那个答案让人浑身僵冷,陆之南看着他,如同走到穷途末路,绝望的凶兽。 陆之南红了眼睛,他的眼球里遍布血丝,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暴起。 那样子看上去狰狞极了。 可是楚歌没有什么好害怕。 他早就忘记害怕是什么一种滋味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过了今天,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他只想要给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句号。 “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不好,哥,我不是故意要这个样子,我没有意识,我根本控制不住……哥,我求求你,我全部都可以改掉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再骗你,什么都不会瞒你了。” . 多么的真诚啊。 炽热的仿佛要把一颗心脏都挖出来给他看。 然而,他见得还少了吗? 早就应该结束了。 或许,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很好。”顿了一顿,“可是,我却不需要。” 烈风如刀子刮过了楚歌的面庞,他看着那一侧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再度后退了一步。 “……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最后三个字,他转身一步,对着汹涌浪花,纵身一跃。 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下,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或许还有凄厉的人音。 . 高速落体的时候,他心里甚至没有害怕,反而是一片宁静的。 死亡,真好啊…… 从今往后,再不用夜夜辗转,噩梦翻覆。 一刀两断,人间黄泉,不复相见。 第223章 act5·朝阳 “同学, 同学,别睡了……” “同学,同学, 该起来了……” “同学!再不起来就要扣你纪律分了!” 迷迷糊糊中, 有一个声音在一旁不停地响起,环绕着, 怎么躲都躲不开去。 他翻了一个身, 又翻了一个身, 朝着里面缩, 试图把那个嗡嗡嗡的声音阻挡在外。 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身下突然剧烈的晃荡了一下, 响起了什么重物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嘎吱嘎吱,一只手伸过来,不停地推他。 这下,再怎么想睡,也睡不下去了。 楚歌睁开眼,正正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庞,那是一个中年的男子, 眉头紧紧地皱着, 看着他醒过来了, 都没有一点儿松缓的意思。 “别睡了啊, 同学,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整栋楼上下都走光了, 全宿舍就只剩你一个了。” 来人气势惊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神色汹汹。 楚歌整个人都有点儿懵,迷迷茫茫的“啊”了一声。 大概是学生时代留下来的习惯使然,尽管他脑子还是浆糊着的,也立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宿舍管理员见着这个床上赖着的学生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再看了一眼,突然一下子觉得有点儿不对。 这个小同学,等等??? 宿舍管理员惊讶道:“楚歌,怎么是你啊?” 楚歌:“???” 他满脸黑人问号,还想问,什么叫做怎么是你呢,现在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在发现自己搞错了、床上的人是楚歌以后,宿舍管理员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果说刚才是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的严苛,那么现在就是对待同志一样的温暖。 那眼里的关心都不是假的,一下子就替他着急了起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都这个点了还在宿舍里啊?我还以为学生都走光了呢,要不要我帮你去向班主任请假,去校医院看看……” “不,不用了,谢谢啊,秦老师,我没事儿。” 短暂的提醒从头脑里掠过,让他分辨出眼前人。 楚歌飞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噔噔噔的踩着直梯下床,捯饬捯饬了头发,抹了把脸,就匆匆的准备赶出宿舍。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楚三岁,不是我说你,你早上起来衣服都不换牙都不刷的啊?” 楚歌:“………………” 这不是刚起来脑壳都还是懵的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 宿管秦老师叮嘱他快点儿,赶紧去教室,楚歌匆匆的答应了,从衣柜里胡乱的翻了身衣服出来套上,漱了漱口就推门出去。 一站在走廊上往着旁边一望,两边都是黑黢黢,空荡荡。 突然一下子冒了个人影出来。 是刚刚离开的宿管秦老师:“没事儿吧,没事儿的话就赶紧去教室吧,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今儿个是摸底考。” 楚歌:“!!!” 这个消息简直是把他的瞌睡虫都给震醒了。 . 作业,试卷,考试,学生时代永远都离不得的三样。 而如果说有什么最为可怕,那一定是考试首当其冲。 楚歌脑子里这时候还乱糟糟的呢,一下子也顾不上了,穿着鞋子就噔噔噔的下楼,一边跑一边觉得脚好像有点儿空荡荡。“统子我说这鞋子怎么这么大?” 系统说:“大概是你没有垫鞋垫儿吧。” 楚歌估量了估量,十分怀疑就算自己垫了鞋垫儿这鞋子穿上去都是空的,但是眼下也没有办法了,他已经连冲五楼,跑下了宿舍。 甫一出门,阳光照面。 对上了一片全然陌生的校园。 迎面的绿化带外边儿就是个巨大的操场,两旁栽满了黄桷树,再往前是一片高高低低、红白相间的建筑物,估摸着应该是教学楼。 跑过了操场旁的行道,楚歌的脚步就顿了一下。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应该往着哪边儿走。 “右边,右边。”系统说,“……花园右边的那栋,看到了吗,第二教学楼。” 楚歌听了,拔腿跑过去。 这时候校园里很是安静,学生和老师们都在教室里,小径上一个人都没有。尤其是他的目的地,小花园三角梅旁的那栋教学楼,更是安静的惊人。 楚歌匆匆的跑到了楼下,转弯的时候,经过了一片张贴的光荣榜,红艳艳的,但是一点儿去看的闲工夫都没有,直接拐入了教学楼内,扒着楼梯,就往上面跑。 “哪层?” “四楼,四楼!”系统跟他指挥,“右边拐角的那个,就是你们教室。” 楚歌登时一个冲刺就停在了教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都有些缓不过来。 他还想着琢磨一下怎么跟老师解释呢,一站定就发现,教室门居然都没有关。 显而易见他造成了极大的动静,以至于一个教室里埋着头的学生都抬起了头来,齐刷刷的看着他。 楚歌:“………………” 亚历山大耶。 讲台上的老师看到了他,目光威严的扫过了教室。 于是刚刚那些抬头的学生们又埋下头去,奋笔疾书。而讲台上的老师朝着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座位上。 居然什么都没有问。 楚歌还在想自己应该去哪个位置坐着,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 教室里有且仅有一个靠窗的位置这时候还空着,只可能是他的了,他朝着那边挤过去,一旁的同桌给他让了让,于是顺利的在位置上坐下来。 课桌上摊着长长的一页纸,那长度简直精准,一看就知道是八页试卷。 翻过来,在头上一瞅: 201x——201x学年度第二学期摸底考试语文试卷。 选择题、古诗文默写、诗词鉴赏、大小阅读、作文,正反两面一共八页一百五十分,八点钟开考,考试时间两个半小时。 系统善意的提醒他:“我建议你看看时间,楚三岁。” 楚歌抬头。 右前方黑板上,雪白的墙壁上,挂钟的时针与分针在左下半区赫然形成了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夹角,分针停留在正下方,而时针已经走过了准刻。 现在时间九点半往后,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而课桌上,还有八页卷子,清清白白,空空荡荡。 楚歌:“………………” 他简直是心中一凉,眼前一黑。 选择、默写、鉴赏不说了,单单是阅读和作文…… 这就算把他宰了也做不完的啊。 系统安慰他说:“加把劲儿吧,能做多少是多少,总比交白卷好啊。” 还真的做??? 楚歌道:“……我可去你的吧统子,这是交白卷的问题吗?!” 他对着这八页密密麻麻,让人头晕目眩的语文试卷,糊掉的脑筋终于转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别搪塞我。” 系统说:“你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吗?” 楚歌面无表情:“似曾相识你个小杰瑞。” 系统:“………………” 这宿主怎么这么暴躁了呢。 . 楚歌坐在那里没有动,忽然间手肘被人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那哥们儿给他递了一支笔过来。 这是……以为他发呆是没有带笔? 讲台上的老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五分钟,同学们抓紧时间完成试卷。” 那哥们儿立刻把笔扔到了他课桌上。 楚歌拧开了笔盖,笔尖落到了姓名那一栏,他原本要下笔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又停住了。 他听到自己问:“我叫什么名字?” 系统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要来问我?” “哦。”楚歌冷漠的应了一声,“……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我呢。” 空气里似乎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系统道:“这就是你。” 于是他在答题卷的封口线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学号的那一栏,依旧是空着的。 楚歌想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快要把笔杆咬烂,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应该填下什么。 直到系统报出来了一串数字,若有似无的熟悉,仿佛曾经相识。 楚歌在答题卷的封口线外,写下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他沉默的对着这张空白的答纸,脑中一片混沌。 “……这是哪里?” “高中。”系统回答他,“你的高中。” 楚歌呆了一下。 即便在看到试卷头子时,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些猜测,他也不敢相信系统现在回答的话。 高中时代。 那段已经湮灭在他的脑海里的,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完全要想不起来的时代。 楚歌模模糊糊的回想起,自己生过一场大病,忘掉了很多事情。 有一段时间,他十分迫切的想要回忆起来。 “我的高中?”楚歌喃喃的重复。 “你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吗,不是一直想要找回吗?就是现在了……” 那一度是他想要寻觅的真相。 然而时过境迁。 楚歌冷漠道:“但我已经不想要了。” 第224章 act5·朝阳 系统:“???” 它完全是不解的:“楚三岁,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要找回来吗,怎么突然就不想了啊。” 不想要就是不想要了,这还需要什么理由? 但显然这对于系统来说太过于高深了, 无法相信之前对自己记极其迫切的宿主, 突然会变得这般不在乎。 楚歌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笔,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系统:“……好耶。” 洗耳恭听。 楚歌道:“魔鬼被人装在了瓶子里, 扔到了海上。在他漂流的第一个世纪里, 他常常想, 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来解救他, 他一定会让这个人富足的过完一生, 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解救他;在他漂流的第二个世纪里,他常常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来解救他,他一定会给他数不尽的财富与宝藏,但是这一百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来解救他;在他漂流的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他常常想, 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来解救他, 他会满足那个人三个愿望。三百年过去了, 他依然被关在瓶子里, 在海上漂流,第四个世纪到来了……” 系统说:“这次他准备满足人什么?” 楚歌语气冰冷:“什么都不会满足,魔鬼会送他一场盛大的死亡。” 系统噤声。 . 等待的时光实在是太过于漫长,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什么期待,那么到了最后,也全部演化为了冰冷的憎恨与怨怼。在临界点到来之前魔鬼甚至愿意满足解救人三个心愿,可是在那之后,只剩下一腔愤怒的杀意。 莫不如此。 系统瑟瑟发抖:“……楚三岁,冷静点,你不会想要干掉我吧。” 楚歌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干掉你做什么。” 系统忍不住流下了感动又欣慰的泪水。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想要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执着于知晓,精神域被污染、迷失掉的那个人是不是陆九,那么眼下,他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念头。 过往的记忆交织在一处,就算他脑子再愚钝蠢笨,也能够猜出来了。 楚歌问道:“上个世界你去哪儿了,统子。” 系统一呆:“我哪儿都没去,不是一直都跟着你吗,楚三岁。”这一次发愣的人轮到了楚歌。 他觉得有点儿荒谬:“我那么喊你你都不在,你告诉我你就在我身边?” 系统说:“你直接捅了憎恶之王,我可不是在你身边么。” 那段记忆又被唤了起来,楚歌平平的“哦”了一声。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系统根本就不知道,它完全就不晓得,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它所知道的应当还停留在那个考验的任务,在秘境里宫殿的崩灭。 而那段在海岛上的、被幽囚的时间,荒谬的身份与错乱的世界…… 就像根本不存在。 如果不是高处坠崖的感觉还深深的存留于身体里,他甚至要怀疑,那是否曾经发生过。 明明跳下了悬崖,明明想要把命赔给他,可依旧…… 不曾结束。 . 系统问道:“咋了,楚三岁。” 楚歌道:“没咋。” 系统说:“真的没咋吗,逞强不好玩的耶,你上个世界结束后都直接失去意识了。” 楚歌:“???” 什么鬼! 系统说:“你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意识都没什么反应了,局里说你得找回以前的记忆才能够醒过来。” 所以他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眼前的卷子依旧是一片空白的。 楚歌慢慢的说:“为什么一定就要让我醒过来呢?” . 铃声响起,盖过了笔尖书写的沙沙声。 坐在后面的人开始从后往前一个一个的传答题卷,楚歌被拍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他草草的接过了身后人递来的答题卷,把自己的那一张塞了进去,堂而皇之的放着。 本来以为第一场考试结束了,可以休息那么一会儿,结果老师站在讲台上,新的一张卷子又传了下来。 201x——201x学年度第二学期摸底考试英语试卷。 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走到十二点,根本不够做完一张卷子的。 楚歌抬头看了看黑板上写着的考试时间。 得,敢情是打算今天一天摸底考完啊。 他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进行过这么一场天昏地暗的摸底考试了。 . 也不知道时间怎么就过去了,仿佛匆匆一下子,两个小时又结束了。 身后的同学又开始传答题卷,楚歌随手把自己的塞了进去,趴在了课桌上。 旁边有人碰了碰他:“三岁,哎,快点吧把你这肘子收进去啊,再不说就夹到了。” 楚歌:“???” 这哥们儿喊的他什么,他简直是黑人问号:“三岁?” 系统说:“之前你解一道大题说三岁小朋友都能够做出来,结果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楚歌:“………………” 系统道:“那道题你们班还只有你一个人做出来。” 楚歌:“………………” 他少年时代,有这么拉仇恨吗?! 但显然他身边的那哥们儿跟他关系还不错,不然之前也不会在考试时候给他扔一支笔过来了。 此刻吭哧吭哧的把课桌推回了远处,见他还趴在桌子上,问道:“你今天早上怎么来这么晚,是不是不舒服啊。” 今天上午遇到宿管秦老师的时候就被问过一次了。 楚歌还是一个答案:“没。” 那哥们儿显然不信,在他一边,一下子就伸手过来贴他额头,说:“发烧了?” 然后又贴了贴自己脑门儿,喃喃道:“好像没有啊。” 楚歌被他这一套动作搞得有点儿愣,他以前这些同学,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系统说:“怎么算自来熟呢,人家跟你同桌同寝一学期了。” 不是靠着提示楚歌根本想不起来这哥们儿是谁,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课桌,一看到试卷上龙飞凤舞的大名,顿时有一种特别欢乐的感觉。 这哥们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乐开颜。 手又伸了过来,看样子还想要贴一贴,楚歌说:“别弄了没发烧。” 乐开颜不确定道:“……真的没有嘛?” 他怀疑的上下看了看,见楚歌依旧病恹恹的趴在桌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连说话都欠奉。 咦? 不知道是瞅到了什么,乐开颜一下子笑喷,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歌莫名其妙。 乐开颜坐在他边上,一边捂着笑一边说:“三岁你真的没生病吗,你是不是今天早上都开错柜子了啊,都直接穿着陆九的衣物出来了……连鞋都穿的他的。” 楚歌:“!!!” 完全始料未及,他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那个宿舍是上床下桌的格局,他确定自己就开的睡得那张床下面的柜子啊??? 乐开颜看他一副懵逼的神情,完全笑的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道:“走,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楚歌心想看啥看呢,赶紧回去把行头换了吧。他都蠢到穿着别人的衣服鞋子来教室了,难怪当时觉得鞋子空荡荡的那么大,原来是这样。 “没什么看的,不去了。” 乐开颜说:“别啊三岁,你这不去,等陆九回来知道了准得揍我。” . 他再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楚歌终于听清楚。 如果说一开始还不确定,那么眼下几乎可以确认。 陆九。 楚歌茫然的想,为什么到了这里,他的记忆中,还是不肯放过他?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家中看到的那张试卷。 乱七八糟的,一张高中的月考试卷。 仿佛与眼前重叠了起来。 楚歌闭眼。 没什么放过不放过的,他们本来就是同学。 即便他早就忘掉了,也依旧会在尘封的记忆中出现。 . 乐开颜眼见着自己说了那句话后,楚歌的面色似乎变得有点儿糟糕。 他吓了一跳:“哎,没事儿吧,三岁。” 楚歌摇了摇头。 乐开颜以为他是在为了今天考试的事情发愁,说:“对不住啊,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见你床上没人,还以为你先走了呢,忘了昨晚你睡陆九那边了……早知道我就先喊你起来了。” 楚歌:“???” 嘛耶,这才高中呢,就睡到一起了耶? 他简直没法相信:“我睡他床上?” 乐开颜道:“是啊,昨天晚上陆九不是不小心,泼了你一床水吗,褥子被子什么全湿了,也没法睡了啊……反正他也出去比赛了,就说的你先睡他的床凑活凑活啊。” 那解释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但楚歌始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抿了抿唇,小声问道:“什么比赛?” 乐开颜瞅了瞅他面色:“市里面的比赛啊,之前还说一起去加油的呢,赶上了摸底考……三岁,你怎么这一觉起来,什么都记不住了啊?” 楚歌“啊”了一声。 乐开颜更忧心了,把他拽起来:“走吧走吧,赶紧去医务室看看,下午还有考试呢。” 第225章 act5·朝阳 虽然楚歌一直说自己没事儿,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没有拗得过乐开颜,不由分说的把他拽去了医务室。 中午的这个点儿, 学生们大多数都分布在食堂和宿舍两个地方, 校医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去的稍稍晚一点, 值班的老师就走了, 还是乐开颜咋咋呼呼的, 才把已经都锁门的老师给呼唤了回来。 楚歌跟个病号一样, 被乐开颜架到了医务室:“老师您看看, 我同学是不是有点儿低烧啊?” 一根温度计“嗖”的一下子就飞过来。楚歌无奈道:“我觉得我还好。” 乐开颜一脸紧张:“还是看看吧。” 于是楚歌夹着那根温度计,和校医务室的老师大眼瞪小眼。 五分钟后一看温度,三十七度五,一点问题也没有。 校医务室的老师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但是乐开颜同学坚持楚歌身体不适,证据就是今天早上他睡过了头,老师看了看欲言又止,语重心长说:“虽然学习很重要, 但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同学。” 楚歌小鸡啄米点头。 然后医务室老师就扶了扶眼镜, 给他开了一袋白色小药片。 乐开颜说:“老师, 这是什么啊?” 那上面鬼画符实在看不清。 医务室老师说:“维生素c。” 楚歌:“………………” 大概校医务室的老师,在遇到什么不痛不痒,找不出来什么的毛病的时候, 都是维生素abc轮流来的吧。 系统想笑,一下子笑出了声:“楚三岁你不是当了好几年的战地医生吗。” 楚歌一脸冷漠:“我当军医的时候全靠异能吃饭对开药一窍不通……当个锤子的医生啊。” 系统说:“那你就去当锤子医生吧,这不是还有锤子屠夫吗。” 楚歌:“……亲,你最近背着我又去打什么游戏了。” 系统期期艾艾:“拔线杀鸡,一起来吗,亲?” 楚歌:“……不了。” 他就随口一说,敢情这统子还当了真啊。 . 维生素小药片被收捡着,楚歌借口自己要回去休息,一个人先回了宿舍。 乐开颜拍着胸脯,保证一会儿帮他把饭菜打回来。 楚歌回去,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身上的衣服裤子给换下来,他当时直接拉柜子就直接拿的一身,天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 宿舍是四人宿舍,上床下桌,两两首尾相连,挨着左右的墙壁,一边两个床。 高中的宿舍不锁门,一直都开着。 楚歌推门进去的时候,宿舍里边儿一个人都没有,没怎么想,他就到了早上自己下来的那一边。 如果其中一个床是陆九的,那么他就应该是另外一个。 粗暴的拉开了抽屉,从里边儿看到了记事本,楚歌翻开来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属于他自己的,少年时代的字。 真弄错了。 楚歌呆了一会儿,从自己的柜子里翻了身衣服换上,把之前那两件扔到了另一边的桌子上。 被他脱下来的那两件团在一起皱吧皱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他总觉得跟抹布差不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捡了回来,自己找了个洗衣服的盆泡着。 穿了别人的衣服再就这么还回去,他总觉得怪怪的…… . 乐开颜回来,眉飞色舞的跟他说,自己运气好,打了食堂招牌菜,粉蒸排骨、水煮肉片、泡椒鸡杂。 这三个菜全是肉菜一点儿素的都没有,别说辣椒泡着的肉片,泡椒堆着的鸡杂了,连排骨的蒸肉面里都剁的有辣椒。 地方特色,除非特意叮嘱了不要辣椒,那么所有菜里多多少少都会放那么一两颗。 楚歌看着发了会儿愣,乐开颜一拍脑袋,“哎哟”一声:“我忘了你今天不舒服,菜全都打的辣了。” “没事儿啊,我不是好好的么,谢谢啊,笑笑。” 乐开颜:“……喂喂喂,三岁,别这么喊我啊,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因为这个名字他收了无数的外号,什么乐乐,笑笑,颜颜……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来了。 楚歌假装没有听到。 太久都是那个寡淡的滋味,没油没盐让人嘴里都闲的淡出小黄啾,乍然一吃到别的,就算是早就已经吃腻了的食堂菜,楚歌都感动的痛哭流涕,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乐开颜在阳台那边儿问:“谁泡的衣服啊!” 楚歌应道:“……我泡的!” 乐开颜道奇道:“你干嘛突然想起来泡衣服啊三岁。” 楚歌说:“穿了不是都要洗吗。” 还有个原因不想说出来,他不小心套的陆九的衣服,心里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想要在人回来之前打整干净。 “不是,你怎么突然洗这么勤啊。”乐开颜说,“……而且,你平时不都陆九带回家去洗的吗。” 楚歌:“???”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完全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陆九带回家去洗,带回哪个家,又由哪个去洗啊?! 楚歌当真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顺着直梯爬上去,发现自己的床上光秃秃的,除了个床垫什么都没有,根本就不是能够睡觉的样子,没有办法,只能够在另外一边躺着。 那就还是陆九的床了。 楚歌发呆。 系统说:“你咋啦楚三岁,以前不是都睡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不愿意了啊。” 楚歌说:“我可去你的吧,统子,我要是早知道以前接手的每个任务目标都是他,我早就辞职,跑的要多远有多远了。” 否定,拒绝,反抗三连。 这里面的意思当真是十分明显了。 系统说:“那回去把记忆洗了吧,存起来,不要就是了。” 说的是之前的几个任务世界。 楚歌说:“你以为我不想啊,统子,洗都洗不掉。” 打过好几次申请,批过好几次条子,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系统说:“局里排查了一下,应该是你自己潜意识里出了点儿问题,不愿意放弃记忆,所以没法洗掉……” 楚歌说:“你可得了吧,统子,我有什么不愿意放弃的,我还想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系统说:“应该就是现在这段记忆吧……你失去过一次,所以潜意识里,不愿意放弃每一段记忆。但是没有关系,等到这段记忆你找回来了,那就想洗掉哪段,都没有问题了。” . 知道的信息全部都透露了出来。 楚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打算洗掉哪段啊楚三岁。” 楚歌说:“全部吧。” 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这其中所经历的一切,全部都洗的一干二净。 系统惊讶脸:“全都不要了?” 楚歌“嗯”了声:“我打算辞职了。” 本来进入纯爱总局的时候,就签过保密协议,这里面的事情,不能够透露给外面一点点。 最开始的时候,楚歌也好奇过,万一无意中透露了怎么办,后来才知道,这里面的所有经历与过程,全部都是可以洗掉的。 彻底的抹除,不留下一点儿痕迹,局里会另外造一份档案。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 楚歌说:“咋啦,统子。” 系统说:“那你也不会记得我了耶。” 楚歌安慰它:“没关系,我会经常记得想你的。” 系统心想,骗子哦,到时候记忆全部都抹干净了,还能想起来个什么。 但是最终它没有说出来,而是应道:“好吧。”相信你了。 . 下午的作息时间是两点午休结束,两点半上课。 楚歌阔别校园已久,早就忘得个彻彻底底,还是乐开颜一路拉着他,狂奔过去。 到了教室人头攒动,不多时老师就带着两打卷子站上讲台。 得,今天下午的活动,依旧是摸底考试。 楚歌以为自己已经猜中了答案,万万没有想到,这远远不是结束,不仅仅下午安排了考试,连晚上都有,当真是要在一天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科目都考试完。 结束后放眼一望,教室里各种长吁短叹。 埋头苦算的,潇洒离开的,专注对答案的…… 一片热火朝天,渐渐与曾经的高中生活对了上来。 大笑的,皱眉的,信心十足的,唉声叹气的……大家都带着不同的面孔,但无一例外,都是朝气蓬勃。 楚歌说:“我感觉我自己都变年轻了耶,统子。” 系统“啧”了声:“老黄瓜刷绿漆。” 楚歌:“………………” 说点好听的又怎么啦!突然间,楚歌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回过头去,就看到斜后方有个女生,眉清目秀,容颜姣好,笑吟吟的:“对对答案啊,三岁。” 他脑子完全是浆糊的,认不出这是谁。 系统小声提醒他,迟秋月。 楚歌:“……没有。” 女生的笑容僵了一下。 第226章 act5·朝阳 楚歌咳嗽了一声。 他也没办法, 答题卷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写,这叫他拿什么区对答案啊? 系统说:“拿命对。” 楚歌踹了这统子一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但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 又有其他人过来,问他对答案。 楚歌思考了一秒钟, 然后十分沉痛的说:“我没有做。” 学些委员:“???” 乐开颜就坐在楚歌旁边, 见状连忙解释道:“三岁他今天生病了, 考试的时候状态不怎么好。” 大家都是看到他早上开考后许久才匆匆来教室的, 再一回想他基本都趴在桌子上, 病恹恹的不说话,因此一个个都表示了理解,反而纷纷安慰起楚歌,让他把心放宽,这次没有考好还有下一次,晚上赶紧回宿舍去休息。 楚歌一一谢过了好意,跟乐开颜一起回宿舍。 路上,时不时遇到有人给他打招呼, 拍肩, 微笑什么的。 那稍微还是有一点点陌生的, 实在是太久远了, 还好楚歌在系统的提示里,一个个的对上了名字。 他感慨道:“统子,我发现我人缘好像还挺不错。” 系统说:“能不好吗, 全班都抄的你暑假作业。” 楚歌:“………………” 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的啦?! . 楚歌觉得一开始,找他对答案的那个妹子挺面善的,名字也有一点儿熟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系统吐槽他说,他们班上所有人他以前都见过。 晚上回了宿舍,洗漱洗漱就该睡了,楚歌去了阳台,发现衣服还在水盆里泡着,他转了一圈,内心简直是绝望的。 不要说洗衣粉、洗衣液了,就连最普通的肥皂都没有,找了老半天了,才找到一根手指那么大小的一块儿。 这么小的肥皂顶什么用啊,全部都浸了水,发白了。 手搓都没有办法手搓,只能用肥皂滚了草草的清洗了一下晾着。 抬头一看,衣挂也没几个,更不要说是晾着的衣服了。 乐开颜已经窝在了床上。 楚歌爬到了自己那边儿上去,问:“外面怎么衣挂都没有。” 乐开颜说:“要衣挂干嘛。” 楚歌:“………………” 得,他大概明白,这个宿舍是什么一个风格了。 敢情衣服都是一周都不洗,全部带回家交给洗衣机的啊?! 系统说:“感觉你还挺了解的。” 楚歌说:“过奖,过奖。” 其实简直心累。 直到晚上十点半关灯了,宿舍里也依旧只有他跟乐开颜两个人,不仅他旁边的那张床是空的,连乐开颜那边的另外一张床也是空的,只能够看到整齐叠好的被褥。 “晚上只有我们俩?” 乐开颜奇怪道:“是啊,鸣铮跟陆九都去比赛了啊,最早也得明天才回来吧。” 楚歌“哦”了一声。 系统瞅了瞅他,说:“楚三岁,你该不是想睡对面那张床?” 杜鸣铮也不在,床是空着的。 楚歌瞥了一眼,最后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 他本来觉得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过于光怪陆离,脑子里存了一大堆的疑惑,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有想到,眼睛一闭,直接到了天亮。 楚歌已经很久没有准时起来过了,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世界里,因为身体不好,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昏昏欲睡着,长时间静养。 以至于这时候听到了刺耳的响铃声,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床上发呆。 乐开颜都洗漱完了,发现他还是躺在床上,噔噔噔的就抓着直梯凑了过来:“要我帮你请假吗,三岁。” 楚歌很想说,请。 系统说:“亲,你今天开学才第二天呢。” 于是那个字又被吞了回去。 楚歌认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 直到到了教室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是那么的清醒,刚好位置还靠着窗。 这就非常天时地利了。 阳光正好,温暖熏人,楚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手臂撑着,脑袋一点,又一点…… “啪!!!” 突兀的一声响,脑门心一阵痛,楚歌睁眼,就看到讲台上的化学老师不悦的看着他。 桌上还有半截粉笔头。 化学老师是已经退休了之后,又返聘回来的一位教师,年纪大了,耳朵眼力倒是非常灵敏,最喜欢捏着粉笔说话,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他特别喜欢讲自己以前的事情,就比如现在。 “我啊,刚毕业就出来教书,已经三十多年了,见过的题型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什么优秀的学生没见过啊,唉,现在的学生……” 乐开颜小声的说:“……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讲台上,化学老师中气十足:“一届不如一届!” 楚歌差点没有笑出来。 “有的学生啊,觉得自己成绩好,对考试就可以不重视,不努力了,是吗?现在成绩好,就代表以后成绩也会好吗?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你要是轻视考试,考试一定会用最真实的成绩来回报你。疏忽懈怠,长此以往,还怎么高考啊?不努力学习,你们三年后就只能去隔壁上大学!”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异常耳熟,听过无数次,茧子都要起来了。 隔壁大学不要面子的啊?人家好歹也是本地最好的大学呢,一天到晚被这么踏谑。 化学小老头朝着讲台下看了一眼。 “尤其是有些同学,觉得自己成绩好,题目会做了,上课就可以睡觉,不听讲了吗?” 楚歌:“!!!” 搞半天这炮火口子对准着他的啊?! “楚歌!”化学小老头突然一声喊。 楚歌条件反射性站起来。 “这道题怎么做?” 楚歌:“………………” 系统给他报了一串数字,楚歌听了,连忙报出来。 化学小老头哼了一声,看上去还像是不怎么高兴,但是又没有了理由,只能够让他坐下。 一堂课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 乐开颜捅了捅他的肘子:“三岁,一会儿你还睡吗?” 楚歌小声说:“不睡觉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乐开颜说:“哎,没事儿,一会儿是李奶奶的课,她不会管的。” 李奶奶是他们的英语科任老师,一位优雅的老太太,因此得了这么个绰号。据说教完他们这一届,老太太就要退休了,无论是什么时候,永远都是和风细雨的。 于是楚歌又心安理得的睡了一节课。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让他在专心致志的听老师在台上讲课,简直与天荒夜谈差不多,脑壳里完全理不出来。 他也不想听,就这么困顿了一天,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事儿了。 .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面色十分沉静的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 乐开颜起来把位置让出去了,楚歌就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一进去,就感觉到了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氛。 再往着桌上一看,登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全是他的答题卷,无一例外,只写了名字、学号,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写。 相当于摸底考试全部都交了白卷。 这就非常的刺激了耶。 楚歌想了半天,解释的理由也找不出来,班主任看着简直生气,差点没有劈头盖脸的把他训一顿。“你能对自己负责点儿吗,啊?楚歌,就一个请假不同意给你,你就拿摸底考试来撒气啊?一个人要尊重自己,这样才能获得其他人的尊重。” 楚歌还能说咋,顶着班主任这愤怒的眼神,只能说自己错了。 “那好吧,下不为例。” . 顶着班主任的怒火,他总算毫发无伤的从办公室里活了出来。 乐开颜问他感觉怎么样。 楚歌抚摸胸口,一副心有余悸:“差点以为我要跪在办公室。” 乐开颜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楚歌说:“咋了,笑笑。” “唉,不要叫我笑笑了,好吗。”乐开颜叹气,一脸羡慕,“成绩好就是能为所欲为。” 楚歌本来不明白为什么乐开颜要这么说,直到他第二天上课前,路过了教学楼前。 鬼使神差间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贴在墙上的大红榜,是上个学期期末考试。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第一个名字…… 楚歌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手抖了抖,不敢确信的指着:“……统,统子,我没有看错吧。” 系统说:“除非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 这个光荣榜…… 看着上面列着的数字,楚歌简直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光荣榜的榜首,赫然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总分比下面的第二名,高了足足有十九分,这就很吓人了。 系统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楚歌如同梦游:“……太惊喜,太意外。” 一觉睡醒,突然从神厌鬼泣的学渣变成了令人仰望的学霸? 第227章 act5·朝阳 系统踹了他一脚:“想什么呢, 亲,你忘啦,你当初考进纯爱总局的时候, 也是满分的啦?” 楚歌摸了摸下巴:“我还以为你们是觉得我长得帅耶。” 系统:“……亲, 我们没瞎!” 楚歌“哦”了一声:“那可能你对自我的感知有点儿错误,统子你该去找医生看看了耶!” 系统:“!!!” 眼见着这数据被气得尾巴都快长出来了, 楚歌禁不住特别想笑。 他说:“统子, 我发现了能让我快乐的方法。” 系统语气沉沉:“好巧, 我也发现了。” 楚歌说:“你说说看?” 系统悲愤道:“那就是把你的快乐架在我的痛苦上!!!” 辣鸡宿主, 负分, 差评,投诉! 楚歌笑嘻嘻:“别这个样子的嘛,我们还能做朋友的耶。” . 上楼进了教室,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咋咋呼呼的发答题卷。 科任老师们加班加点,总算以最快的速度把卷子全部改了出来。 楚歌本来挺淡定的,直到他发现下课后,一群人围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 他戳了乐开颜一下:“他们在嘎哈。” 乐开颜瞅了一眼:“应该是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吧。” 楚歌:“……哦。” 停顿了一秒, 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 摸底考试? 乐开颜看上去贼兴奋, 兴高采烈的跟他说:“三岁, 你等着,我帮你看看,这次又比第二高了多少分啊。” 楚歌:“!!!” 喂喂喂, 笑笑大兄弟,快回来,这次他教的是白卷啊喂!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乐开颜同学两条腿又直又长,风一样的跑到了教室后边众人围着的墙壁前,垫着脚尖往里面望。 楚歌:“………………” 他已经可以想象笑笑同学一会儿的反应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看到刚刚才挤进了人堆里的笑笑同学,又一脸懵逼的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整个人都是一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的表情。 可谓是非常的懵逼了。 楚歌惨不忍睹的捂住了眼睛。 系统幽幽的叹气:“唉,跟你说,多多少少也做一点儿啊。” 楚歌说:“那哪里有白卷印象深刻。” 系统:“………………” 你还有理了。 . 乐开颜又挤回来,一脸梦游:“三岁你咋零分啊。” 楚歌说:“……我不是交的白卷吗。” 乐开颜说:“你真的交的白卷啊???” 楚歌:“……不然呢。” 乐开颜委屈道:“我还以为你是哄迟秋月的呢。” 楚歌:“………………” 这哥们儿,咋这么瓷实呢。 . 虽然交了白卷,但楚歌还是挺淡定的,他已经过了那个用成绩定生死的时候了。 对他来说,无论是零分,还是满分,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显而易见的是,科任老师并不这么想。 “跟我来一下办公室,楚歌。” “……一会儿课间操的时候别去了,老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楚歌,第五节课下课后来一下办公室。” “我看看你课表,下节体育课?啊,那先不去了吧,你过来一下,我们看一下你的卷子。” “………………” 白卷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沉痛,悲伤,委屈,三连.jpg . 楚歌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科目都交了白卷后,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各科的科任老师轮番上阵,跟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马不停蹄的让他去办公室。 这位老师分析分析卷子,那位老师关切关切心理,就连那天在课堂上很不客气扔了他一个粉笔头的化学老师,也看似严肃实则关心的问他,最近状态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嘘寒问暖的,让人觉得,已经被烤成一条咸鱼了…… 偏偏每个老师还都是那样的认真,真心实意的问他,是不是在哪些方面上遇到了困难,如果有困难,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好像一下子都认定了,他遭遇了什么不顺利的事情,以至于心理上出了一点问他。 楚歌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说其他时候他还可以混不吝,那么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这种来自于师长的真心关怀。 等到所有的老师都找过他一轮之后,楚歌深深的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就要倒下了。 系统说:“跟你讲了让你别交白卷你不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楚歌申辩道:“我又不会做。” 系统说:“选择题涂个机读卡妨着还是碍着了啊,再不济你可以全选c啊!” 楚歌说:“那跟白卷有什么区别啊,还不是错一大半。” . 最后一节课下课去吃饭的时候,楚歌又路过了之前的那张光荣榜。 学校的速度简直是惊人,就这么会子的工夫,已经风风火火的换上了新的一张,将旧的撤下。 楚歌抬头一望,发现榜首已经换了人,他自己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个地方去。 光荣榜前还站了不少的人,楚歌不认识他们,但似乎那些人去认识他。 当时就有一个人笑嘻嘻的问道:“楚歌,这次你考得怎么样啊?”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立刻又有人接道:“我数到最后都没有看到你的名字,一个假期结束,你下滑就这么大啊。”楚歌心里一忖。 这语气…… 明晃晃的摆着,看不顺眼他啊? “不是你班上的。”系统跟他讲,“平行班一班和二班的。” 楚歌上的是实验班。 那边光荣榜前,嘲讽的哥们儿还在继续:“说不定就是真实水平出来了呢,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儿料,吹得很厉害。” 身后响起来“笃笃笃”的脚步声,风风火火,蓦地在他身后站定。 一个人怒道:“……你真实水平能连考五次第一啊?!” 那是女声,楚歌回头,发现是迟秋月。 先前的人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解释啊?尖子生直接掉到找遍了都没有名字啊?” “……王治你到底有完没完。”迟秋月道,“楚歌他生病了这次没有考。” “说什么玩笑呢,都看到他交的卷子,秋月,你问他,这几天他被老师找了多少次?” 迟秋月面色不悦:“别这么喊我,跟你没这么熟。” 王治见了她神情,倒还是笑嘻嘻的:“怎么这么说呢,秋月,现在不熟,以后就熟了嘛。” 旁边立刻有人应道:“是啊,一回生二回熟嘛。” 楚歌恍然。 他跟系统说:“喔,敢情这个谁谁谁是想要追迟秋月啊。” 系统说:“是吧,算你还不是太迟钝。” 楚歌心想这谁谁谁表现的这么明显,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迟秋月跟他一个班上的现在维护他,于是这个谁谁谁估计心里更不好受,更想要找茬儿了。 他回头跟迟秋月说:“走了。” 示意跟上的意思,他脚步一动,迟秋月立刻跟着走。 王治怒道:“想走就走,问过我了吗!” 楚歌“咦”了一声:“……你谁呀,我为什么要问你呀。” 王治满脸愤怒,狠狠的盯着他,拳头捏的嘎吱嘎吱。 哟呵,敢情还想跟他打架啊?! 楚歌心想来的正好呢,今天不把你打得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简直是枉费了他几个世界的穿梭经验。 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摆个架子,立刻就听到有人大喊:“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王治你做什么呢!” 之前拿掉了东西折返回去的乐开颜终于从楼上下来,见状立刻冲了过来:“陆九出去了你就来找楚歌逞威风?有本事你找他打架啊?!” 显然王治有点儿忌惮,陆九的名字出来后,脸上顿时犹豫了一下。 那个表情一瞬即逝,闪现过去了,但仍旧被楚歌捕捉到了眼睛中。 突然间就醒悟了过来。 欺软怕硬啊? 楚歌拍了拍乐开颜肩膀:“走了走了,笑笑。” 乐开颜说:“去哪儿啊。” 瞅了瞅光荣榜那边,显然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完。 楚歌说:“食堂啊,再不去粉蒸排骨就没有了。” 王治还在那里愤怒呢,楚歌已经带着乐开颜走远,迟秋月也在一边。 楚歌笑起来:“谢谢。” 迟秋月愣了一下,立刻说:“不用谢啊,都是同学,应该的。” 楚歌说:“中午请你吃饭?” 迟秋月看着他,一下子微笑:“好啊。” . 回去以后,乐开颜问道:“三岁,你怎么突然想起请人吃饭了啊?” 楚歌说:“人家帮了我啊,请一顿饭又怎么啦。” 乐开颜瞅瞅他,又瞅瞅。 楚歌被这眼神看的毛毛的。 实话实说,楚歌心里其实挺意外的,他当时还以为迟秋月见了会直接走到一边去呢,当做没有看到,毕竟那天晚上,找他对答案的时候,女生可是被他给噎了一把。 可没想到居然还会冲出来帮他说话。 系统说:“不是,楚三岁,你嘎哈要把人想的这么阴暗呢?” 第228章 act5·朝阳 楚歌:“???” 这话他就不服气了啊?! 楚歌说:“不是, 统子,我哪里把人想的阴暗了啊。” 系统说:“你自己知道。” 楚歌说:“……我哪里知道了?” 系统幽幽的说:“自由心证。” 楚歌:“………………” 他差点没有扛出自己四十米的大长刀,把系统打成三百斤的墩子。 四周安静了。 过了会儿, 沙沙的电流音终于响起:“可是在你心里, 直接就先入为主,觉得人家不会来帮你啊?” 楚歌想都没有想就要反驳, 然而话语到了嘴边, 一下子却停顿。 片刻。 楚歌小声说:“我咋知道我怎么想的啊?” . 高一年级分为住读班和走读班, 而所有实验班无一例外都是住读, 晚上有三节晚自习, 最后一节下课后,已经走到了十点。 刚刚开学,学业压力还不太重,这两天,主要任务就是,修订摸底考试试卷。 站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表示,希望每位同学能够尽快修订摸底试卷,因为他很快就要收各位同学的错题集进行检查。 楚歌:“!!!” 这下他可是天降泰山, 望着眼前一片空白的答卷, 哭都哭不出来。 所有没有做的题, 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 楚歌无精打采, 手深入了课桌的抽屉里,一本一本的翻。 但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来他想要的东西。 回忆了半天, 毛都没有回忆起来,这不免令人有些烦躁。 乐开颜瞅了瞅,捅他一肘子:“找啥呢,三岁。” 楚歌蔫了吧唧:“错题集找不到了。” 这句话刚刚一落地,他就见着,乐开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圆溜溜的。 “……咋了。”对方这反应弄得他有点儿迟疑。 乐开颜伸手一凑他额头:“没发烧啊,咋一直乱说话呢。” 楚歌:“???” 乐开颜说:“你哪儿来的错题集,我从来就没看到过你写这个玩意儿。 楚歌有点儿懵。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毕竟你常年都是满分选手。” 得,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成绩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 找到了分门别类装好的塑料文件袋,楚歌终于找到了属于数学卷子的那一个,打开了把里面厚厚的那叠卷子拿出来,楚歌简直是叹为观止。 翻一张是讶异,翻两张是震惊,翻第三张、第四张、乃至于更多的时候,他的整个人都平静了。 ——感觉自己在学霸的分数里得到了升华。 但升华太高了就直接随风起,boom一声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楚歌忧心忡忡:“咋办啊统子。” 系统说:“咋了。” 楚歌非常之焦心:“人家是学霸,但我不是啊……”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什么知识点都记不起,感觉自己就是渣渣中的战斗渣。 系统说:“他不就是你么。” 楚歌卡壳。 系统说这是他失去了的那一段记忆。但大概是失去了太久了,或者说找回的太过于轻易,他始终有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就比如说当下。 这些基本都是满分的卷子,难道真的是他做的? 系统说:“不是你做的,那还能是谁做的呢?!” . 拒交作业是不可能拒交作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拒交作业,只有修订错题,才能够维持住生活的这个样子。 ——恼火的是错题二十多道,一百五十分。 楚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空白笔记本,乐开颜让他等等,离开了会儿摸了个空白的给他。 他把卷子复印了,一溜一溜的剪下来,贴在错题本上,然后写答题思路。 大概是因为老师讲过的原因,他写起来的思路还是挺清晰的。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晚上,楚歌早早地上床睡觉,现在早上的响铃声是6:40,对于一个常年睡到自然醒的人来说,简直比被刀剐了还难受。 翌日。 正是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到了一阵动静。 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咔哒声响后,门被推开了,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像停在了他的下面。 空气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人压低的轻语。 气流在其间盘旋,被压得极低,仿佛是害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楚歌无意识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椅子的铁脚似乎划过了地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但是转瞬,又消失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再度响起。 他朝着床内侧缩了缩。 片刻。 声势浩大的响铃声骤然响起,穿过了整个寝室走廊,袭入了两侧每一个房间,冲破门窗,直直划破了天际。 那是…… 每天早上6:40的起床铃,提醒学生们应当起来下床了。 对于楚歌来说,这和魔音灌耳没有什么差别。 他朝着床内侧缩了缩,又朝着床内侧缩了缩,脑袋甚至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将一只耳朵压在了枕头上。 ——好像这样起床铃的噪音就能够小一点儿似的。 片刻。 可怕的灌耳魔音终于停止了,留给他了一片安静。 楚歌依旧缩在床上,意识模糊,半梦半醒。 这远远不够他睡饱,精神一点点都提不起,全身上下都在叫嚣,抗议着,想要得到更多的睡眠。 忽然之间,鼻子上突兀一重。 仿佛空气被隔绝了,使人难以呼吸,他不自觉的长了张嘴巴,但依旧觉得不舒服,本能让他想要避开,躲开压着鼻子的那个东西。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叹气。 下一刻,无奈的笑声又响起:“别睡了,别睡了……再不起来今天你就迟到了。” 捏着鼻子的手跟作怪一样,怎么躲也躲不开,这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出现在了眼前。 而那张面容上挂着笑,正对着他笑,无可奈何却没有办法的,就像总是在拉锯中妥协的那一方。 “好吧,再睡十分钟,最晚6:50一定要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响起来。 刚才捏他鼻子的那个人跳下去了,快的如同只是错觉。 ——大概真的是错觉吧?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活人来呢? 楚歌迷迷糊糊的想,又闭上了眼睛,能够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不然就算睁眼了也依旧会犯困。 仿佛才刚刚进入了梦乡,还没有来得及一览芳菲,就又有不知趣的东西来凑。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 “6:50了,十分钟睡满了,该起来了!” “……嗯?”鼻腔含糊的哽出来音节,却听不出来究竟是肯定还是反对,但很快恢复意思就明确了。 “再睡十分钟……不想起来。” . 看着眼皮子依旧虚虚搭着的人,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最后十分钟了啊,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没有过多久,这十分钟就消隐的无影无踪。 睡梦中正酣甜的人浑然不觉,但是在下面的等待者已经卡住时间了,轻轻地敲了敲床沿,见着没有反应,便再一次站到了椅子上,凑到了床边。 “起来了,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 楚歌:“!!!” 他一下子就给吓醒了。 睁眼入目的是一张带笑的脸,看到他醒过来了,说:“终于舍得醒了啊?看来还是食堂的魅力大一点。” 涣散的焦距渐渐凝聚,楚歌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啦,看到我回来,高兴的都不会说话啦?” 眼前人笑起来,漾着浅浅的笑涡儿,使得他原本轮廓锋锐的五官,看上去竟然变得柔软。 他的语气随意而又熟稔,那里面的亲昵…… 半分都做不得假的。 喉间上下滚动了一瞬。 “陆……” ……九。 是他,没有任何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了。 陆九看着他的样子,眼眸中渐渐现出一丝迷惑,奇道:“怎么啦,三岁,话都不会说啦……你还没睡醒呀?” 抓住了一块可以沿着下的台阶,楚歌点了点头。 “起来了,真不能睡了,今天还有课呢!快点儿啊……别磨蹭了!” . 楚歌脑袋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知道这个世界有陆九的存在是一回事情,然而当真看到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他正是刚刚睡醒、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陆九的人,不啻于对他造成了一场剧烈的冲击。 来到这里之前,他曾经被男人幽囚在小岛上,不得走出半步。 而骤然在眼前出现的那张脸,分明就是男人年轻十岁的模样。 像极了陆之南,又不是那么的像。 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少年时代的陆九…… 杂乱而无章,无法构建好心理准备,以至于他躺在床上,茫然的盯着天花板,涣散而无神。 那不知道过了多久,床沿又被敲了敲,那张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陆九无奈叹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嗜睡了啊?” 第229章 act5·朝阳 斜刺里突然插来一声:“……怀了呗。几个月了啊, 三岁?” 楚歌:“!!!” 他愣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目而视:“你才怀了呢!” “开玩笑,怎么可能。”那个人又回答。 楚歌终于意识到,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不是陆九,也不是乐开颜。 他总算从床上爬下去, 就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另一侧墙边。 系统小声提醒:“杜鸣铮。” 跟陆九一样是校队里的人, 之前不在寝室, 是和他一起出去了。 这哥们儿长得人高马大, 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够感受到身高上的差距, 楚歌发现自己好像是整个宿舍里最矮的??? 晴天霹雳! “好了,别闹了啊,赶紧去把地拖了。” 楚歌还在感叹这哥们儿的身高呢,就看到这句话之后,杜鸣铮同学就去阳台上拿扫把,回来吭哧吭哧的拖地了。 都没有反对一下的。 楚歌:“???”他被推过去,赶紧刷牙洗漱了。 通常来说,7:30早读开始, 但是一般情况下, 大家都会早到一些。 等到宿舍里面的事情给弄完了, 估摸着走到教室也剩不了什么, 也去不了食堂了。 陆九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问:“你猜比赛结果是什么?” 之前楚歌被科普了一番,陆九他们出去是踢了校级的足球比赛。 楚歌说:“我不猜。” 陆九道:“……啊?” 楚歌说:“你要是想说你就说了, 不想说我一会儿也会知道。” 眼下的感觉十分奇怪,他还是不知道怎么与陆九相处,以至于下意识就拒绝。 陆九却像是没有察觉出来,一边跑一边笑:“没让你失望。” 那就是赢了? 等等…… 楚歌按捺住心跳:“……我失望什么啊?!” 陆九侧了侧头,看着他,声音不由自主放轻:“开颜说你没去成,难过的摸底考都不做了。” 楚歌:“!!!” 他咬牙切齿望向一边:乐开颜你个大叛徒! 笑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还好没让你失望。”陆九说,但是语气又变得有些严肃了,“……但是,无论怎么,交白卷也是不对的。” 楚歌:“………………” 一怒之下交了白卷,已经成为了他最后悔的事情。 没有之一! . 到了教学楼下面几个人一起上去,结果才走到三楼,杜鸣铮就已经出了楼梯间。 楚歌心里有些奇怪,瞅着杜鸣铮熟门熟路的拐进了楼梯旁的第一间教室,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他们并不在一个班。 毫无疑问,他跟乐开颜是都在一个班的,毕竟挨着坐,同桌。 那陆九呢? 醒过来的第一天,他匆匆的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可是只看到了一个空位! 那个靠窗的空位是他的。 所以……陆九跟他不是一个班? 电光火石间完成了推测,楚歌以为自己会变得高兴,然而一时间,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陆九并没有跟着杜鸣铮离开,而是跟着他和乐开颜上了四楼。 第二教学楼也就只有四层楼了,再往上就只有天台。 楚歌和乐开颜走后门溜进了教室。 他想看一看陆九去了哪里,结果发现陆九居然也直接跟了进来? 等等,难道陆九也在这个班上?! 他心里顿了一下,就发现陆九进门后没有再走了,直接就在后门边上坐下。 响铃声打起,楚歌来不及犹豫,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捞出了语文书,随意翻开了一页古诗文,盯着上面硕大的标题,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儿。 楚歌回忆起了自己来的那一天,只看到了窗边的一个空位。 那是站在门口的那个角度,平行的最角落里。 他没有注意到。 . 早读结束后,原本应该有五分钟休息时间,但通常情况下,课代表都是领读到上课铃前。 没有吃饭的结果是非常难熬的,楚歌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要命的是还没有睡得太醒,整个人差点就要饥寒交迫。 系统:“???” “楚三岁,饥寒交迫是这么用的吗?” 楚歌病恹恹:“……你差不多理解就好了。” 第一节课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下了课,他趴在课桌上,奄奄一息。 旁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听到了是谁,楚歌不太想搭理。 他摆明了一幅困得不行的样子,也没人来喊醒他。 陆九和乐开颜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 楚歌掐着时间点抬头,发现课桌上多了一个雪白的保温杯。 乐开颜努嘴:“你的牛奶,陆九刚才忘在书包里了。” 楚歌有点儿迷惑,他哪里来的牛奶啊? 今天早上他根本就没有去食堂吃饭,而且就算是食堂,也只有热豆浆,没有热牛奶啊? 乐开颜说:“趁热喝。” 又塞了一条面包给他。 楚歌想起来自己假装睡觉的时候听到的话,微微抿唇,问道:“你吃了没。” 乐开颜说:“吃了吃了……你赶紧啊。” . 保温杯里的牛奶还是温热的,带着微微甘甜的滋味。 不过一口,很容易就能够尝出来,这是鲜牛奶,而不是经过消毒杀菌等一系列处理后的纯牛奶。 楚歌只喝了一口就停下来。 系统说:“咋了,楚三岁。” 楚歌小声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系统:“……那你还给他?” 一旁。 楚歌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乐开颜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赶紧赶慢道:“……喔,差点忘了。对了,不要空腹喝。” 乐开颜一直都坐在楚歌的身边,不曾离开。 粗心大意的他会突然这样子提醒,那叮嘱的那个人是谁……几乎不做他想。 他看着雪白的保温杯。 热气从杯口,袅袅的升起。 连带着这一个早上,无法形容的熟稔与随意。 那让人又是迷惘,又是困惑。 楚歌低声道:“我跟他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 中午的时候,楚歌本来打算和乐开颜一起去食堂,之前的几天都是这样的。 但一双长腿走到他们的课桌边,楚歌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陆九跟他走在一路,而乐开颜的反应,似乎这样理所应当,没有半点儿不妥。 两个人的态度让人很容易就猜出来。 大概在以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 同校同班,同窗同寝,关系可真好。 不多时就走到了楼下。 楚歌本来想走教学楼右边的通道直接出去,哪知道陆九拉着他一定要走小花园那条道。 他心里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跟着陆九走过去,就看到陆九走到那张光荣榜之前。 楚歌:“………………” 这个时候,他特别想要仰天长啸。 亲,我们翻过这一茬儿,好不好耶? 陆九目光在那上面扫了一圈,蓦地回过头来。 楚歌撇撇嘴:“……嘎哈,有什么好看的。” 漆黑的眼眸里,顿时泛上了一点儿笑意。 陆九无奈道:“放心,我不会告诉楚阿姨的。” 楚歌瞪眼,不可思议:“你还想打小报告啊!” 乐开颜唯恐天下不乱:“是啊是啊,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啊?” 陆九告饶:“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锅,好吧?” .楚歌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但究竟不对劲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下午放学。 今天已经到了周五,周末放学回家。 楚歌磨磨蹭蹭了一半天,也没有把书包收好。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不想回冷冷清清的家里,于是想着,干脆就住在学校。 偏偏又有人抱着不一样的看法。 “还没收好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脚步,身边动静一响,顿时有人坐在一旁。 乐开颜已经收拾好了先走了,此刻坐在边上的,是陆九。 楚歌说:“还没。” 陆九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楚歌本来以为这是礼貌性的问一句,问完了这一句后,陆九就该拎着他自己的书包,麻溜儿的滚走了。 哪知道陆九就一直坐在他旁边,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轮到楚歌耐不住了:“你坐这儿嘎哈呢。” 陆九说:“你从哪儿学的东北大渣子呢……等你啊。” 楚歌一呆。 陆九十分体贴的说:“不着急,慢慢收。” 楚歌只觉得头脑发木,他理解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等我做什么?” 陆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楚歌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仿佛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然而又十分的重要。 陆九扫了课桌一眼,说:“只带作业就行了,课本我带了的。” 楚歌愣愣的“哦”了一声。 陆九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吃火锅吗,刚才我接了楚叔叔电话,一会儿接我们过去。” 第230章 act5·朝阳 火锅? 楚歌愣了一下。 虽然他的确非常喜欢这种美食, 但是……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吃火锅的啦?!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第一次见到陆九, 在这短短的一天里, 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交谈。 位置隔得太远,陆九也并未曾特意来找他, 唯一的一次楚歌还趴着。 楚歌根本不记得, 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让他的神情有些困惑:“……我没有说过呀?” 陆九坐在一边儿转笔, 闻言, 一下子笑起来:“你没说, 但是我猜出来了啊!” 楚歌:“………………” 哦豁! . 他磨磨蹭蹭的收拾,被陆九风卷残云一样给他收拾了书包。 好像只是一晃神。 楚歌一个没有注意,就发现自己已经跟着陆九穿梭过大半个校园,到了校门口。 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态,跟着陆九一路朝前走,仿佛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了。 仔细想了一下,才终于回忆起来,存在于陆九话语中的楚阿姨与楚叔叔。 这让人有一些怔愣。 大门之外, 车辆川流不息。 这里原本就是主干道, 高峰时期不准停车。但每逢早晚高峰, 根本奈何不了乌压压的学生家长, 说不得就有两三小车停下。 好在大多数都是接了马上走,还没算造成太大的压力。 楚歌神思不属,站了会儿, 迎着太阳,汗水渐渐渗出来了。 他下意识伸手,在书包一侧摸索,没想到却摸个个空。 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水杯,估摸着是忘在课桌上了。 陆九将这些尽收眼底,问道:“渴了?” 楚歌说:“不渴。” 陆九瞅他,一下子笑起来。 他转身就朝着校门口的文具店走,一般这种文具店都会摆一个冰柜,里面装上饮料、雪糕供学生们挑选。 陆九去了不过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握着两杯绿豆沙冰。 大夏天的,刚刚才从冰柜里取出来的绿豆沙还一丝一丝的冒着寒气,散到人手上,说不出的凉爽。 楚歌踯躅了一下,接过来了,道了声谢。 陆九跟听到了什么稀奇话语一样:“……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楚歌一顿。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答。 还好这时候,一声汽车喇叭音化解了他的尴尬。 陆九侧头,就看到了刚开过来的白色大众,登时就道:“楚叔叔来了,咱们快上车。” 他一把抓着车门打开了就催促,楚歌不及多想,就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陆九关上了门,车内开了空调,凉丝丝的,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热气。 前排的人掌控着方向盘,等到两人上车后,便立刻开离此地。 陆九笑吟吟的,很是开朗:“楚叔叔,这么快就到啦。” 驾驶座上的人听了,笑着应道:“赶着接你们两个小祖宗,能不快吗。” 那声音醇和,语气极是亲昵,就像是长辈在和自己的晚辈开玩笑。 楚歌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绿豆冰沙。 突然,他听到了问话。 “……小歌呢,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这么安静。” 楚歌动了动嘴唇,却觉得喉咙跟堵住了似的,有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塞在那里,让他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不是今天太热了吗,他不是太舒服。” 陆九替他解释,却把驾驶座上的人给吓了一跳。 “今天怎么不舒服了?是天势太大了吗?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歌……那我们一会儿还去吃火锅吗?” 叠连声的问着,蕴藏着说不出的关心。 楚歌喉咙哽了一下。 “吃啊……”他听到自己说,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好久没吃火锅了,我也想尝尝呢。” “你啊。”驾驶座上的人听了就笑,“……这不是开学前才吃了吗,一个星期都没有,就变成好久都没吃了。” “就是想吃了。”楚歌小声说,“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就听你的。”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 校门口堵着车,这么一会儿了,都还没开出几米。 “安全带拴上了吗?”驾驶座上的人问,“坐在后面也要遵守交通规则啊。” 楚歌便使劲儿抽出来,将插销扣了进去。 十字路口灯光变换。 红灯变成了绿灯。 “坐稳了。”驾驶座上的人说,“……我们先去接你妈,再上南山去吃。” “爸爸。”楚歌突然小声喊道。 “……嗯。” “爸。” “嗯?” 楚歌还要再开口,楚父却先笑了起来:“怎么了啊,小歌,学校住了一周,就想家了啊?” 脑袋抵在了柔软又坚实的靠背上,连眼睛都闭上。 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顺着手指流下。 楚歌轻声说:“是啊,突然想了。” . 楚父开着车,带着他们绕了一大段路,总算接到了楚母。路边等待着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保养得当,画着淡妆,此刻见到了他们车来,眼睛里便流露出一点儿笑。 楚歌与陆九都坐在后座上,她就拉开了前座的车门。 甫一坐下,就朝着后望去,笑悠悠的:“小歌和小陆都放学啦?” 陆九先他一步回答:“是啊,楚阿姨。” 楚歌小声喊道:“妈。” 楚母笑意吟吟:“小陆昨晚回来,我还跟他说,反正都周五了,今天不去学校了。他不干,一定要来学校接你……” 楚歌茫然的“啊”了一声,侧头去看陆九。 陆九落落大方,丝毫不见被打趣的困窘:“反正在哪儿都一样的嘛,我想快点儿告诉他比赛结果呢。” .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晚上堵车的不得了,楚歌他们从学校里出来的才不过五点半左右,等绕到了楚母工作的地方,时间都已经七点过了。 而从这里上南山,少说还要一个多小时。 楚歌看了看外面的车流,道:“要不然就随便在这附近哪儿吃了吧。” “那怎么行。”楚父一口拒绝,“我都先在南山上订好位置了,现在去刚好。” 楚歌瞅了瞅已经快黑掉的天色。 “没什么关系,今天刚好周五,明天周末,你们俩又不用上课。刚刚开学,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做什么?”楚母说,“……刚好,吃完了还可以去一棵树看看夜景。” 楚歌心想,到时候一棵树观景台恐怕都已经关了,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 果不其然,晚上是最堵的时候,等到晚上终于开车上了荷花荡,都已经八点半往着九点靠。 正是最火热的时候,里间儿到处都是人。 还好楚父先定了位置,是靠着荷花塘的一个亭子。 菜单被先递了过来:“你们俩先看,想吃什么。” 楚歌遵循着客人优先的原则,先把菜单递给了一边的陆九。 这动作不做倒还算了,他这么一做出来,登时间,楚父楚母,还有陆九,三个人都笑起来。 笑声萦绕,楚歌懵逼。 怎,怎么了啊? 难道不应该客人先点吗? 楚母打量了他一眼,笑出声:“可以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小陆出去比赛一遭,小歌都知道客气了。” 陆九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当仁不让的将菜单子接了过来:“想不到还有这个效果,我简直太激动,太感动了。” 楚歌:“………………” 他想也没想,桌子底下踢了陆九一脚。 陆九吃痛,也不说,却是弯着眼睛朝着他笑,一脸宽容。 楚歌登时一顿。 刚才,行动先于了意识,他竟然没有思考,就一脚踢出去了。 就像是存在于身体中的本能,仿佛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斗嘴和打闹,当出现这样情况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一脚踢了出去。 楚歌低头。 . 沙沙的笔画声音响过,菜单突然被递了回来。 “看看,还差不差什么?” 目光扫过了递回来的这一张菜单,在写了数量的地方一个一个的看下来,楚歌心中登时五味陈杂。 那一瞬,他觉得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 薄薄的一页单子上,所有被勾上了的菜品,都是他喜欢吃的。 “可以了。”他听到自己说。 于是陆九又将小塑料板和菜单递出去:“……叔叔阿姨看一下,还差些什么。” 菜单又被递回了楚父楚母坐的那一边。 楚父楚母继续研究菜单,陆九则是站了起来:“我先去打油碟。” 他一溜烟的去了,楚歌还坐在原地,神思不属。 突然听到人喊他:“小歌,油碟是自己打,你怎么不去啊?” 是楚母。 思绪归位了回来,楚歌点了点头。 他正要起身,却见着陆九回来了,端着个小托盘,打了四个油碟。 三个放满了葱花与芫荽,还有沉底的蒜泥,只剩下了一个,是撒的芝麻。 但也不知道下面还加了什么酱没有。 第231章 act5·朝阳 楚歌眉心微拧, 想说自己去打,就见着陆九分派油碟,把洒满了芝麻的那一个放在他的面前。 他用筷子插了插, 发现下面除了香油, 的确没有其他什么的东西。 和其他三个油碟相比,摆在他面前的这个堪称是异类, 无葱无蒜无芫荽, 除了透明的香油, 就是乳白的芝麻。 陆九见着他用筷子搅啊搅, 像是担心什么异样, 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那声音听上去还有一些无奈的:“……放心,除了撒了芝麻,什么都没加。” 然而也正是这样,才教人没有办法细想了。 他的习惯,他的口味,他的偏好…… 有那么多楚歌都快要想不起来的事情,却在此刻被一一唤起,陆九显得是如此的熟悉, 熟悉的令人心悸。 系统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楚歌疑惑的“啊”了一声。 系统说:“你们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这么久是有多久。”楚歌说, “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么久吗?” 他心里渐渐升起来一个猜测, 只要想起来,便如同置身于冰湖中一般。 分明是炎炎酷暑,灼灼夏日, 却觉得像是站在数九寒冬,朔风凛冽。 “……他到底记得多少。”楚歌抿着唇问,“带着所有的记忆,来戏弄于我吗?!” 四周似乎安静了一瞬。 沙沙的电流音再度响起来:“楚三岁,你冷静一点儿。” 手指死死地捏着石桌,楚歌说:“……你要我怎么冷静。” “这是你的记忆,而不是别的。”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他曾经拥有这一切。 楚歌低低地说:“我的?” ——他曾经拥有这一切? . “小歌,你还在发愣什么呀,菜都已经上了,赶紧烫着吃啊。” 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把他拉入了现实,楚歌抬头,就看到楚母坐在石桌另一侧,正看着他。一边对着传菜员道:“呶,鹅肠放那边。” 楚父说:“就放这边,他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夹不到。” 传菜员不知所措。 闻言,楚母立刻瞪了他一眼,道:“就搁那边儿。” 楚父咳嗽了一声,一秒钟就怂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楚母一双眼睛还凌凌厉厉的:“老楚,你都多大的人了啊,还跟人家争。他们俩小伙子,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楚父:“………………” 被这一顿堵得,一句话都没法说。 楚歌没忍得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他爹立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奈何被旁边的他妈给映衬的,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他妈还笑吟吟的:“小陆也快点儿吃啊,一会儿咱们上观景台去看夜景。” 陆九无奈道:“……楚阿姨,一会儿说不定观景台就关了呢。” “所以才让你们快点儿开动啊。” 陆九说:“我去过一棵树观景台了。” 楚母道:“以前有以前的风景,现在又有现在的风景嘛……你来我们家以后,这不是还没有去过呢?” 陆九只能点头:“好。” . 只不过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儿,也能够猜出来个大概。 从适才的相处里,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楚母,才是站在这个家庭顶端的人。 他爹,他自己,也就罢了,就连陆九……那也是只有听话顺从的份儿的。楚歌心里还在思忖的时候,就觉察到自己的碗里突然有了动静,陆九夹了一筷子鹅肠,放到了他的碗里。 他瞅了眼:“你吃,我一会儿自己烫。” 陆九说:“等你想起来烫的时候,全部都老的没法吃了。” 楚歌:“………………” 并没有什么办法反驳。 他发现陆九似乎特别喜欢给他夹菜,往往他刚刚才把碗里的食物给吃完了,新的又来了。 过了这么久,他都还没有怎么下筷子去锅里捞。 虽然火锅的确很好吃,虽然这样也的确很省力,可楚歌心里却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 陆九一整个晚上都在照顾他。 而坐在另一侧的,楚父和楚母,并没有说什么,就好像这样的场景,早已经司空见惯。 楚歌微微侧头,就见着陆九筷子动了动,正从锅里夹起来了一片方竹笋。 原本是朝着他自己碗里去的,可不知怎的,陆九忽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于是那双筷子就直直转了个弯,一片又厚又大的方竹笋便落到楚歌的碗里了。 楚歌:“………………”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的耶! 但陆九理解错了,筷子又迅速搅进了火锅里,再度挑了一片方竹笋起来,搁在了楚歌的碗里。 而他自己的碗甚至空空如也。 楚歌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挑,你吃你的。” 陆九眼眸一弯,一下子笑起来,“嗯嗯嗯”的点头,当真又挑了一片,落到他自己的碗中。 楚歌这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没过得一会儿,一只漏勺又递了过来。 “脑花,快点,再不捞就煮融了。” 楚歌说:“你吃你吃。” 陆九乜斜他:“快点,我好捞下一坨,不然一会儿找不到了。” 这东西好吃归好吃,但是煮久了就特别容易散,落在锅底里捞都捞不起来。 楚歌转头:“爸,脑花。” 楚父冲着他摆摆手:“胆固醇太高了,你们吃。” 楚歌又转向他妈。 结果还没有等的开口,他妈就先发话了:“我跟你爸都不敢吃的,你跟小陆两个赶紧捞起来吃吧,免得煮散了。” 陆九催促道:“快点啊,我手都酸了呢。” 楚歌:“………………” 他还能够怎么办耶。 只能从陆九抻过来的漏勺里,把那坨脑花给弄下来了。 还没忘记撇去辣椒壳子。 .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楚三岁你嘎哈呢,跟你平时一点儿都不像啊。” 楚歌:“???” 他问:“我平时怎么啦。” 系统说:“有吃的你平时早扑上去了,今天还这么谦让。” 楚歌心想那是食物的事儿吗,那是陆九的事情好吧。 太过于随意,也太过于熟稔,这样的场景或许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是以,才会在楚父楚母的眼中司空见惯。 他实在是奈何不了陆九,也不知道能够怎么奈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陆九又压根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而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与照顾。 楚歌拒绝不来,只能够随着他去了。 系统说:“……这就是以前你说的那个什么南山火锅吗。” 楚歌说:“算是吧。” 系统“哧溜”了一声。 楚歌:“???” 系统:“你以前跟我说过要请我吃的耶,楚三岁。” 楚歌瞅了瞅对面的两尊大佛,又感受了一下身边这尊大佛的存在感,小声说:“下次我一个人来的时候请你吃。” 系统:“说话算数!” 楚歌:“好!” . 楚歌干脆专心致志的吃,不去管其他的。 等到这顿火锅吃完以后,他觉得自己的肚皮都被撑得圆滚滚的,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欠奉。 楚歌摊在亭子边的木靠上,小声哼哼唧唧的,不想动。 陆九就坐在他身边。 楚母笑吟吟:“都吃完了?都吃完了我们就去观景台吗。” “不去成吗。”楚歌讨饶,“……太撑了,不想动了。” 他妈立刻又赏了他一个眼刀子:“就是吃撑了,才去散步,有助于消化啊。” . 三个人连续表示反抗都是起不了一点作用的,全部都被楚母的无情政策所镇压。 楚父第一个屈服,任劳任怨,结账,开车。 陆九第二个表示同意,赞成了一会儿去观景台散步的主意。 于是还坚持的就剩下的只剩楚歌一个。 楚歌:“???” ——说好的一起坚持都不去呢?怎么只剩他一个了!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 这时候,他妈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 摆明了所有人都搞定了,只等着他一个人的投降。 楚歌:“………………” 鸭梨山大.jpg . 他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当真下山,去了观景台。 这是这座城市里非常著名的一个景点,也是观看城市夜景的必来之处,常常可以见着外地的游客,与本地观景的市民。 观景台因为城市的市树“黄桷树”而得名,正中一棵参天大树,枝繁而叶茂。 站在观景台的高处,遥遥的向下望去,可以将大半个中心半岛尽收眼底。 起伏风貌,两江夜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辉煌,一片璀璨。 轮船缓缓驶过了江心,带起了长长的水波,迤逦在身后,不知往何处去。 楚歌侧头,却察觉陆九正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见着楚歌转过头来,陆九冲着他浅浅的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如同倒映着两江的灯火。 明亮而又温暖的。 楚歌微微怔愣了一下,再度侧过了头去。 第232章 act5·朝阳 下山的路依旧有点儿堵, 大晚上了,居然还是高峰期,移速跟蜗牛似的, 与山道狭窄也有关系。 等到他们终于开车回家的时候, 已经是小十一点半。 两旁树木茂密,汽车驶入了林荫道。 掩映的花木中, 有一栋三层小别墅。 轰鸣声之后, 楚父在别墅前的小道上停下。 楚歌昏昏欲睡, 突然被人拍了拍, 他蓦地惊醒, 就听着陆九轻声说:“到了。” 他动了动,结果发现自己正靠着什么,还是温热的。 一侧头,就对上了陆九的眼睛。 陆九看他,语气跟埋怨似的:“靠我睡一晚上,肩膀都麻了,谢谢都不跟我说一句的啊?” 楚歌心乱如麻:“谢,谢谢啊。” 他把车门拧开, 匆匆的下去。 廊檐下的灯被打开了, 楚母正在那里换鞋。楚歌随便选了一双拖鞋穿上, 然后就见着, 陆九也从车里下来,背着两个书包,一步一步, 踏过台阶,朝他走来。 他愣了一下,陆九也不说话,就站在他旁边看他。 过了会儿,楚母发现他俩都没有动作,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今天做什么呢,开门呀。” 楚歌如梦初醒。 他忙不迭的要去找钥匙,却发现自己的裤兜空空如也。 然后,他就见着陆九伸手到了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一串儿钥匙,娴熟的开了门。 客厅的灯被打开,楚歌坐在沙发上,却发现陆九也转了进来。 他有一点儿发蒙。 心里存了一句话想要问,但是又吞了回去。 楚歌戳了戳系统,小声说:“陆九他晚上都不回家的呀。” 系统说:“他这不是就回家了吗。” 那回答让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已经很晚了。 楚母打了一个呵欠:“我先去睡了,你们两个,今晚也早点儿睡啊。” 那话语里所隐藏的的另外一层意思,很容易就能让人猜出来了。 楚歌上楼,正正对着二楼楼梯口的那个房间。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团阴影将他所笼罩。 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楚歌微微抿唇;“有事儿?” 陆九说:“没事儿……我总得把书包放过来吧。” 那话让人愣了一下,楚歌没动,陆九也没动,直到楚父上来,问他俩为什么站在这里当门神,才终于有了动作。 开门后是个小书房,陆九越过他,直接把两个书包都扔在了书桌上。 “早点儿睡啊,三岁,晚安了。” 楚歌下意识说:“晚安。” 陆九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再做别的什么,直接出去了,不忘了体贴的给他带上门。 . ——他也住这里吗? ——不然呢?这么晚了,你还要让他到哪里去呢。 ——该去哪儿去哪儿。 ——可他就在该在的地方呀。 . 陆九对于这里,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那动作里就透出了一股熟稔的随意。 他都没有想一下,就把两个书包直接扔在了桌子上,即便是撞飞了桌上的本子。 可他直接就出去了,就好像习惯与此,知道楚歌并不会怪他一样。 . 楚歌站在窗前,可以看到楼下的池塘与小花圃。 月光照映过了大地,然而光线又太暗了,并瞧不出来个什么,一切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 他以为自己要睡不着的,结果沾着枕头,很快就睡过去了,甚至一觉到了天亮。 “咚咚咚!” 房门被拍了一下,又接连的拍了几下。 “起来了啊,起来了!” 楚歌滚了滚,把自己朝着更里边儿缩。 “……真的起来了啊,再不起来早饭都没得吃了啊。” 食物的魅力总算让楚歌爬了起来,拧开了房门。 陆九站在外边儿,跟个门神一样,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见他终于起床了,一下子就漾出来了点儿笑。 “快点刷牙洗脸吧,你瞧你这鸡窝头。” 楚歌不高兴了:“鸡窝头怎么啦,你歧视鸡窝头啊。” 陆九说:“不歧视。” 瞅了他一眼,眼眸弯了一下:“……还很喜欢的。” . 楚歌脸上红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他竟然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儿发烧。 系统“咦”了一声:“楚三岁,你害羞啦?” 楚歌当时就生气了:“滚滚滚,你咋看的呢,谁害羞了啊?” 系统心想敢情自己的眼睛是两个亮炮,看不清这时候脸红的是谁啊? . 楚歌刷牙洗脸,打整好自己下楼的时候,十分不幸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最后一个到餐厅的人。 他爸,还有他妈,都已经坐在了桌子边上,陆九拿着碗,刚刚从厨房里面出来。 他妈就开始数落了:“昨天都一起回来的,小陆一大早,就知道来帮忙,你呢?啊?睡睡睡,一天就知道睡懒觉……懒不死你的。” 楚歌心想,他妈是不知道他以前的作息时间呢,能够安安稳稳的上一周课不迟到就很不错了。 楚父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楚歌三步并做两步,忙不迭的跑到了桌子边坐下。 陆九站在一旁,拿着木勺正在给大家盛粥。 楚歌一眼瞟过去,这时候,才发现,陆九围了一张卡通小熊的围裙,胖嘟嘟,软乎乎,衬托着他的那张脸…… 辣眼睛。 陆九的木勺在电饭锅里搅了搅。 楚歌瞥了眼,小声说:“我不要枣。” 这话不知怎么被耳尖的楚母给听见了,立刻道:“怎么不吃枣,补气血的,小陆你别理他,多给他舀几个。” “妈!” 楚母道:“别说喊我妈了,喊我娘都没用。” 楚歌:“………………” 他是没办法去说服他妈的。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九一勺一个大枣子,舀到了他的碗里。 . 楚歌内心非常之悲伤。 他不知道是怎么,有点儿挑食的坏毛病。 如果是干枣子倒还好了,随便吃多少都没有问题,但是像这种煮在粥里面的、湿漉漉的枣子,他就特别不喜欢。 一个是皮,会和枣肉分离,变得特别、特别的像贴牙齿的辣椒壳,另一个则是,枣肉散在粥里,会变得特别、特别的填。 楚歌喜欢吃甜的,但是不喜欢这种甜枣糊糊的粥。 筷子插在粥里面,搅了搅,又搅了搅,当数出来有整整四颗红枣的时候,楚歌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艰难的问题。 手肘突然被碰了碰。 顺着方向侧头,就看到陆九正朝他挤眼睛。 楚歌:“???” 陆九指了指他的碗,然后把自己的碗推近了几分。 这个动作…… 楚歌奇迹般的理解过来了!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桌上,见着他妈正在往着馒头里面塞豆豉,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着枣子扔到了陆九碗里。 “咳咳咳!!!” 楚父咳的惊天动地。 楚歌眨眼,声音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要多真挚有多真挚:“爸你呛着了吗,呛着了就要慢慢喝,小心一点啊……要不要我给你拍拍背,顺顺气?” “咳咳咳!!!” 楚父咳的更加厉害了。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迟早得气死。” 楚歌:“……爸爸!” 系统:“???” 楚歌:“所以你咋还没死咧。” 系统:“………………” 他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宿主。 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故态复萌了。 .接受了外界的援助之手,楚歌把四个红枣都扔到了陆九碗里。 他爸咳嗽了个惊天动地,奈何他妈并没有看到。 喝着只剩下的白粥,楚歌心满意足。 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快乐。 系统说:“……你的快乐这么廉价的耶?” 楚歌啃着窝窝头:“知足者常乐耶。” 这样多好。 只要一点很小的事情,就可以感到快乐,让心情好起来。 . 他爸和他妈吃完了以后,就擦擦手去客厅了,末了不忘嘱咐着:“洗碗以后把灶台也抹了啊。” 徒留还坐在桌边的人一脸懵逼。 楚歌:“???” 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陆九坐在他身边,粥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还在一根一根的挑着泡椒笋丝。 洗碗,抹灶台…… 楚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一桌子剩下的盘子和灶台上的锅子,水里泡着的碗,好像都成了他的任务。 喔! 要命了! 他其实并不那么喜欢洗碗的,那会感觉手上全部都油腻腻的。 虽然曾经在一次任务中,他曾经流落街头当过洗碗工,但是……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一会儿你收碗就成。” 咦??? 楚歌突然发现,陆九腰上围着的那个小熊围裙,现在都还没有脱。 陆九拎着四个吃过的碗就到水槽边上去了,已经拧开了龙头。 楚歌把盘子端进去,磨磨蹭蹭:“那桌子?” 陆九扫了一眼:“我洗完了去擦。” 第233章 act5·朝阳 好像洗碗洗盘洗锅子, 擦桌擦地擦灶台,陆九都给包了? 但楚歌居然一点儿愧疚心都没有。 简直是能够躲懒就躲懒,理直气壮的扔给了陆九。 ——反正他自己愿意的! . 楚歌把手洗了就往客厅里面走。 他妈瞪了他一眼:“让你们两个一起洗, 你就让小陆一个人洗碗自己跑了啊?” 于是楚歌又灰溜溜的回厨房。 陆九还站在水槽前边儿。 听见了脚步声, 连头也没回,陆九道:“……怎么回来了?” 楚歌没好意思回答他, 站在厨房里边, 左看看, 右瞅瞅。 但是陆九好像理解到了另外一个角度上去, 说:“水果在冰箱里, 蜜瓜在最上面那格,下边冷藏里有黑提和香梨,最下面那格还有猕猴桃,红心的,还挺甜……” 他这一溜一溜的,听得楚歌都愣愣的,“啊”了一声。 陆九好像又想到了一边儿上,道:“提子和梨子都还没洗, 你要吃的话先拿出来, 我用盐先泡上。” 这是…… 以为他嫌费事儿, 不想洗? 楚歌回过神, 连忙道:“……没,没,刚吃完饭, 现在不想吃。” 陆九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回来做什么,踩脏了鞋子又要拖地。” 楚歌:“………………” 不,这不是。 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觉得怪怪的。 这怎么,陆九说话跟他妈说他时差不多呢,这态度,这语气。 整个人跟操心操习惯了一样。 楚歌想起来,自己刚醒过来的那一天,陆九还记得给他带热牛奶。 系统说:“……说的跟很远一样,也就昨天。” 也,也对哦。 大概也就是昨天早上,这个时候的事情。 . 一直在边上干站着,总会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的,楚歌去厨房后门,把拖把拎了出来。 他刚刚进厨房,被陆九给瞅着了,十分无奈道:“你拿拖把过来做什么。” 楚歌讷讷道:“拖地啊。” 陆九道:“……我灶台都还没擦呢,你现在拎拖把不是无用功么,好了好了放下了,一会儿我擦完来拖。” 他不由分说,就要来抢拖把。 地上还有溅着的水,大理石地板很滑,楚歌怕摔倒,不敢用力,结果轻而易举的就被陆九把拖把抢过去了。 . 楚歌无所事事,回了客厅又要被念叨,只能够站在厨房边上。 他看着陆九把地都给拖完了,又把拖把拿到后边去挂上,一直都站在一边儿。 陆九忙活完了,看他一直跟个小尾巴一样在边上,不由得一下子笑出了声:“怎么了啊,三岁,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楚歌咳了一声,道:“……感觉自己像吃白饭的。” 陆九朝着他眨眼睛:“吃白饭的不是我吗?” 咦??? 陆九打了肥皂,洗了手,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笑:“……白饭吃多了,只能打工抵债了啊。” 系统踢了他一脚:“他住你们家你不知道吗。” 楚歌:“!!!” .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打不起精神,而自从昨天一连见到了陆九、他爸、还有他妈之后,楚歌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楚歌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有一点点零零星星的碎片掠过了脑海,但根本就拼凑不成画面,只有那么一点儿浮光掠影。 未曾见过,全然陌生的。 然而在那样残破的记忆碎片中,依稀可以捕捉到熟悉的人,相似的侧影。 与不久前,站在水槽边上的人渐渐重合。 化作了一个人。 . 陆九的确住在他们家。 他的母亲和楚歌的母亲是高中同学,关系甚好,是以这个时候,拜托楚母来照顾他。 陆母生了病,这时候正在国外疗养。而他的父亲忙于生意,尽管十分疼爱独子,但一年到头,天南海北的到处飞,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顾得上管他。 原本,陆母出国的时候,是想要将陆九也带出国的,在国外继续上学,接受国外的教育也未尝不可。 但是陆九自己却不愿意,他不想出国。 陆母并不愿意违拗独子的意思,也心疼他,出了国以后将要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是以最后搁置下来。 而陆九就继续留在国内上学。 楚歌母亲受好友所托来照顾他,因为着家里的地方够大,加之楚歌和陆九本来就是同学,也想要互相有个照应,于是就问陆九,要不要到自己家里来住。 . 陆九比楚歌大半岁。 但两人的入学时间却是在同一年,不要说是同校了,刚好还是同级,甚至还是同班。 考虑之后,陆九答应了。 于是,便收拾收拾了小包袱,麻溜的住到了他们家里来。 同学同窗。 所以,他才会和楚歌那么的熟稔。 是以,昨晚上楚歌好奇又疑惑的时候,陆九直接跟他们在一路,一直都没有离开。 在二楼的另一边,楚母特意给他收拾出来了一间房,她和陆九的母亲是要好的同学,既然陆母把陆九托付给他了,便打心眼儿里觉得,要把好友的孩子给照顾妥当。. 系统幽幽的说:“所以你说你,这干的是啥事儿呢楚三岁,你妈受人之托照顾人家,你天天把人使唤的这么顺溜。” 楚歌说:“这是我在使唤他吗?” 系统瞥了他一眼。 楚歌:“………………” 好吧,底气并不是那么的足。 系统十分沧桑的感慨道:“唉,这就是寄人篱下的痛啊。” 楚歌差点没有飞起踹他一脚。 . 二楼,小书房。 楚歌刚刚在书桌前边儿坐下,还没来得及打整一下桌面呢,陡然间又转了一个人进来。 他瞅了一眼来人是谁。 其实不用瞅,听脚步,直接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行动先于了思维,他下意识开始说话。 “嘎哈呢嘎哈呢,你没事儿过来嘎哈。” 陆九拖开椅子坐下,看着他:“我得写作业啊,不过这儿来去哪儿?” 楚歌没有办法反驳。 这个小书房,是和他的卧室连着的,刚才上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陆九的那个房间大敞着,可以看到,里面并没有供人看书写字的书桌,只有床和衣柜。 所以陆九到这边来,合乎情理,天经地义。 楚歌心里还在纠结,这时候,突然听到陆九道:“三岁你是怎么了,我出去比个赛回来,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对劲儿……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顿时他心里一紧。 陆九端坐在书桌的另一侧,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似乎是想要探究到什么。 年轻的,张扬的,生机勃勃的,却与他记忆中,在海岛上幽囚他的人全然不同的。 系统说,这里是他的记忆。 现在的陆九,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陆九。 他真的跟后来那个恣睢暴戾的男人,是一个人吗? 楚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陆九立即道:“什么噩梦。” 楚歌说:“梦到你把我卖了我还在帮你数钱。” 陆九:“………………” 那表情本来十分认真的,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可言喻。 楚歌笑了起来。 . 桌上搁着两个书包,是陆九昨天晚上扔在这里的。 楚歌等到陆九把其中的一个拿走之后,这才伸手把另外一个拎了过来。 最后收作业的时候他混混沌沌的,是陆九一把给他卷的卷子,他根本就没有印象,哪个是自己的。 打开了之后一看。 满满的练习册,几大张卷子。 十分标准的,高中生题海战术的悲惨生活。 唉。 楚歌摊开了练习册。 语文还好,他的老本行,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但好歹还有点儿微薄的底子可以吃。 至于其他的,比如英语,数学,尤其是物理、化学,理综的这一堆…… 楚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咋办啊统子,我不会做啊。” 系统说:“你问我我也帮不了你啊,我又不会做作业。” 楚歌说:“你帮我做了我给你评语写优秀。” 空气里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 系统痛心疾首:“……楚三岁,我是这么容易屈服的人吗!” 楚歌说:“完美。”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沙沙的电流音消失了。 似乎陷入了某个巨大的难题中。 楚歌试探着道:“……统子?” 系统:“干!” . 一人一系统就如此愉快的达成了肮脏的py交易。 楚歌优哉游哉,已经准备当一个甩手掌柜,全部都交给系统了。 没有想到的是,系统说他现在还不会,得回去上课培训几天,这之前需要楚歌自己顶着。 唉。 培训几天就培训几天吧,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么。 楚歌殷殷切切的道:“那你得记得,早点儿回来啊统子,我会想你的。” 第234章 act5·朝阳 系统:“………………” 它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 系统道:“楚三岁, 你是想我回来帮你做作业吧。” 楚歌理直气壮:“那不都是想你的吗!” . 眼下只能够自己顶着了,系统回去上培训班去了。 楚歌对着这一摞练习册和卷子发呆,他知道该做, 但是又不想做。 陆九说:“你怎么了。” 楚歌回过神, “哦”了一声:“我没抄有哪些作业。” 他一下子想了起来,道:“你抄了吗。” 陆九茫然道:“我平时不都抄的你的吗。” 楚歌:“!!!”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那时候陆九来找他, 帮他收书包, 他还以为陆九是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结果他说什么, 他平时都抄的楚歌自己的? 敢情是个学渣?! 亲, 没想到你浓眉大眼, 居然背叛了革命! . 但总归这些卷子是逃不掉的。 楚歌抽出了语文的出来,看了看题目,乱七八糟的写,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还有作文题。 写个作文简直是要了人的老命,无论是记叙文还是议论文,楚歌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接触过这玩意了,此刻堪称是两眼一抹黑。 抓瞎。 他咬了一会儿笔头, 觉得简直是强人所难, 想要找个人商量把, 系统又回去上培训班了。 楚歌抬头, 结果就看着陆九在聚精会神的看手机,手机屏幕是横着放的,还带着耳机。 等等! 横着放的, 带着耳机?! 楚歌这下子就生气了:“你做什么呢。” 陆九两只眼睛都盯着屏幕,挪开一点儿都舍不得,闻言头都没有抬起来:“唔,唔……看录像。” 后边儿两个字语焉不详。 但楚歌还是听清楚了。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受到了欺骗。 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九跑到他的小书房里,一脸诚恳的跟他说,要做作业。 楚歌一个阔别学校几十年之久的渣渣被他所迫,都不得不抖开语文卷子开始做了,琢磨着作文了,结果陆九在干啥?看录像?! 这一点儿都不公平啊。 楚歌一下子就生气了:“你过来找我做作业,你自己就看手机啊?!” 大概是他声音太大,终于惊醒了人。 陆九抬头,拽下了耳机,满目茫然的看着他。 一瞬间,陆九忽然发现,楚歌眼神好像有些生气。 他在生气些什么? . 楚歌气鼓鼓的。 哪有让他这个阔别学校无数年的学渣来做了作业,再借给别人抄的,他自己也想直接抄的好吗。 不劳而获多好,他也不想自己做。 陆九贼他喵的无辜:“比赛的录像啊!” 突然间,像是反应过来了他为什么生气,陆九笑起来:“我忘了你没去,你也来看吗。” 说干就干,陆九立刻拎着身下的木椅,朝着桌另一侧移动。 楚歌还没有反应的过来,陆九就已经坐到了他身边来,还递来了一根耳机。 他狐疑的看向陆九。 耳机里传出来了口哨被吹响的声音。 楚歌一顿。 这声音不仅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非常的熟悉。 是球赛。 陆九说:“从头开始看吗?” 他在手机上看得那局录像再明显不过,是这一次他们出去比赛,留下的录像。 没有等到楚歌回答,陆九就调到了开头。 难得有学生比赛的录像,并且看上去还算得上是清晰。 楚歌盯着屏幕一会儿,觉得吃力。 “……太小了,看着不习惯。” 陆九听了,想了想,让他等了一下,从自己卧室里搬了一个笔记本过来,将录像调了进去。 楚歌看到了呈现出来的画面,陆九踢得是九号,司职前锋。 基本上来说,前场进攻球员,最著名的几个号码就是七、九、十,边锋,中锋,前腰。 可以看得出来,他在队伍里的地位十分重要的。 画面上的人在走动,他注意到陆九的胳膊上戴了一个彩色的巾子。 那意味着…… 队长? . 一场比赛足足有九十分钟。 看惯了各大顶级联赛以及欧冠、洲际杯赛,口味早就已经被精彩的比赛给养叼了。 楚歌本来是礼节性的表示观看,以免自己跟以前的那个楚歌差的太远,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坐在陆九身边,从头看到了尾巴? 明明不过是校级比赛,竞技水平并不高,压根就没有什么出色的。 他居然还能够坚持完。 陆九一边看着比赛,一边瞅着他,这场比赛里他进了三个球,上演了帽子戏法,帮助球队获得了胜利。 教练们都夸他,对手也被打的服服帖帖,他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小得意的。 此时此刻,就在想,如果当初说服了班主任,放楚歌也去现场就好了。 但是现在看还不晚。 陆九按捺住了心里的期待,状似冷静的说:“感觉踢得怎么样?” 他其实悄悄的竖起了耳朵,准备记下来所有将到来的夸赞。 楚歌斟酌了一秒:“菜鸡互啄?” 陆九:“!!!” . 一刹那间,陆九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狰狞。 他看着楚歌,简直是咬牙切齿:“我拼死拼活的出去踢球,腿都要给踢断了,你回来就这么对我啊?还有没有良心了。” 楚歌说:“……不知道,良心都被doge吃了。” 陆九道:“doge?” 楚歌立刻诠释什么叫“doge”:“汪汪汪!” 陆九:“!!!” 他看上去就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了,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子扑过来,把楚歌摁倒在了沙发上,居高临下,生气道:“……楚三岁你没有良心啊!” 楚歌眨眼,贼他喵诚恳:“我本来就没良心啊,你才第一天知道?” 陆九:“………………”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以形容,看上去就像要一把把楚歌给掐死,双眼仿佛在冒火,细看来又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委屈。 楚歌没有忍得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陆九更生气了:“你还笑!你说我是菜鸡互啄就算了……你还笑!” “哎,没,没呢……”楚歌摆手跟他解释,“你听错了,我没说,我说的是你踢得真好。” 陆九的表情变得更加的难以形容了,如果说刚才他看上去是想把楚歌给掐死,楚歌觉得,自己现在大概都已经被大卸八块,烧的骨灰都不剩了。 就那样居高临下、恶狠狠的盯了他一小会儿,久到楚歌都以为自己说不定会挨揍了,陆九突然垂下了头。 他小声的嘟囔着:“你怎么这样啊……” 回环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要是别的人,比如说是个小朋友,楚歌说不定就温声细语的去哄了,包管用出自己最大的耐心。 可这小模样,配着陆九那张不说锋锐逼人,也是英气十足的脸…… 怎么看怎么违和。 楚歌没有控制得住,一下子笑的肚子都疼。 . 他要是不笑还好,突然这么吭哧吭哧的笑,陆九一下子就被戳心眼子了。 . 陆九从他身边儿翻下来,躺在一边儿,话都不说一句了。 楚歌道:“哎,怎么啦。” 旁边儿一声不吭。 楚歌道:“……我就是说着玩的,你真生气啦?” “没有!” 飞快的回答,但是这语气,要多气鼓鼓,就有多气鼓鼓,要有多硬邦邦,就有多硬邦邦。 “还说你没有生气?”楚歌翻身过去,凑到了陆九跟前:“……嘴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陆九立刻把嘴唇给抿的紧紧地,好似一条线。 楚歌差点伸手,去扯陆九的脸,把他这个皱成一团的脸给扯平过来。 手都已经伸起来了,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忙不迭的收下。 一旁。 陆九的嘴唇抿的更紧了。 “男子汉大丈夫。”楚歌说,“……大度一点儿呗。” 陆九还是不吭声。 “行了啊你,还委屈呢?” 陆九……仍然不吭声。 楚歌给彻底整的没脾气了:“好吧好吧,都是我乱开的玩笑,成了吧?” 心里则想着,这哥们儿,咋这么玻璃心呢。 . 那样的感觉有些新鲜,又不是那么的新鲜。 楚歌想了好些时候,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在他哄了那么小一会儿了后,陆九终于不是开始的那幅模样。 ——假装生气,实则委屈。 楚歌心里觉得有一点儿好笑,但他总算记着没有笑出来。 习题册摊在书桌上,怎么绕也没有办法绕得开。 陆九坐在他对面,自从周末作业从乐开颜那里问到了手之后,手机、笔记本就不情不愿的被甩在了一边。他盯着眼前的习题册。 楚歌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假装聚精会神,实则百无聊赖,甚至还悠哉的转起了笔? 楚歌想戳他:“嘎哈呢嘎哈呢,光发呆就是不做作业啊。” 陆九那个一脸无辜:“……我不会啊。” 第235章 act5·朝阳 楚歌:“???” 陆九十分理直气壮:“我周五才回来, 第一个星期的课都没有上,老师讲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这个习题册啊。” 楚歌说:“那周一收作业的时候怎么办。” 陆九瞄了他一眼, 又瞄了他一眼, 开始偷偷摸摸,突然光明正大。 楚歌:“………………” 他人突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陆九打的什么主意, 立刻十分警惕的道:“嘎哈呢嘎哈呢, 好学生自己写作业啊, 你想都不要想。” 陆九说:“我为什么要自己写啊, 我不会又怎么写。” 楚歌说:“……不会可以学啊。” 陆九说:“累, 不想学。” 楚歌:“???” 敢情态度这么嚣张的? 鉴于楚歌现在被托付在他们家,而他妈又对陆九十分上心,楚歌觉得自己有必要跟随他妈的步调,来抢救一波。 于是他十分语重心长:“你不学成绩怎么能变好呢?” 陆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三岁,你成绩好就可以了啊。” 楚歌:“???” ——他成绩好不好,跟陆九有什么关系啦?! 陆九理直气壮:“我一个体育生,你要我成绩那么好干嘛,不做不做, 不学不学。” 楚歌:“………………” 他试图再劝说一下:“就算你走体育加分的路子, 成绩好才能去更好的大学啊。” 陆九十分奇怪:“……我去更好的大学干嘛, 反正都是回去继承家业的啊。” 楚歌:“………………” 有理有据, 竟然无法反驳。 他败了! . ——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业。 楚歌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说着玩儿,万万没有想到, 居然会变成现实。 陆九态度之油盐不进,简直令人无可奈何。 这还能说啥呢,万恶的资本家。 唉。 别说是习题册、作业本了,学校上课赶进度,上学期就已经发了这学期的课本,已经上了一部分。 结果咧? 周五走的时候太匆忙,楚歌只收了卷子习题册,课本他没背,是陆九主动带的他自己的。 现在往着桌子上一看,书皮倒是包的很漂亮,但是打开了看里边,从头到尾,崭崭新新,清清白白,就只写了个名字。 很有个性。 厉害了啊,我的哥。 楚歌回忆了一会儿,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刚来的那天摸底考试,一个字没写交了白卷,被各科老师叫过去苦口婆心的教育,当时有些话他还觉得可奇怪了听不明白。 现在联系一下陆九这个态度,当时据说他是想考试请假去看比赛……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 习题不想写,卷子不想做。 对于学渣来说,这跟要了老命一样。 一个作文就有够头疼的了,更不要说是其他。 ——个个都是卷子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楚歌十分怀疑自己能不能够撑到外援统子回来的那一天,每当统子回去学习、听课、上讲座的时候,他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瞅了一眼书架,从上面扒拉了一本《时光之轮》下来看。 然后他发现,翻译非常之烂。 不过凑活凑活还能读下去,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等到第一卷读完之后,书桌前已经没有再坐着人,陆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楼下他妈正在扯着嗓子喊:“吃饭了吃饭了!” 楚歌把书合上,下楼。 等到他走下楼梯,拐到餐厅去的时候,就看见陆九又到了厨房里,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 汤盆? 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番茄香味。 他妈这个时候正巧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一瞅着他,当即就是一个眼刀飞来:“喊了多少次叫你下楼啦?都听不到,不打算吃饭了吗?” 楚歌:“………………” 麻麻哎! 昨天不还是心肝宝贝心头肉吗,今天就这么被嫌弃的啦?! 楚歌解释说:“看书看入神了。” 他妈哼了一声,暂时消停。 等到陆九再度从厨房里出来,拿着筷子与碗之后,楚歌瞅着他妈的眼神,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麻麻哎,他记得昨天自己还是小心肝,今天就被这么嫌弃的啦?! 他妈十分嫌弃他的说:“你看看人家,不用喊就知道下楼,帮忙舀汤端菜,你就只知道待在后面,什么都不做。” 陆九低眉顺眼,看上去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整个人看上去一个乖乖仔。 楚歌:“………………” 他还能说什么耶。 陆九一在他妈面前,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大变样,标准的听话、懂事、乖巧、勤劳的典范。 相比之下,早上睡懒觉睡不起来的他,闲闲散散慢悠悠的他…… 唉。 楚歌觉得在他妈心中,陆九地位是绝对高于自己的,妥妥的。 他爹又咳嗽了几声,大概是表示自己不参与这个战火。 熟料他妈立刻道:“老楚你感冒了吗,没感冒一直咳嗽做什么。” 他爹立刻就不吭声了。 得。 楚歌觉得自己地位已经很低了,估计在家里,他爹的地位还要低,压根插不上嘴说不上话的那一种。 . 坐到桌边的时候陆九已经盛好了汤,熬的浓浓的番茄牛腩,香气浓郁,汤汁浓稠。 本来看上去是让人非常有食欲的,结果勺子一插下去楚歌就觉得要糟糕。 里面居然放了洋葱,还是已经熬化了的那一种! 筷子一搅除却几块大的,另外熬的小的基本分不出来。 这就非常的难受了。 楚歌瞅了一眼渣盘,悄悄咪咪伸出筷子,把洋葱块往着渣盘里面扔。 好巧不巧,被他妈给看到了。 立刻就是一声平地起惊雷:“……小歌你做什么呢,你把什么往外面扔了。” 楚歌被吼得心里一慌,情急之下,不假思索立刻道:“骨头!” 他爹&他妈:“………………” 这句话之后,他爹又开始疯狂咳嗽了。 他妈面色不善:“我炖的汤我不知道?番茄牛腩汤你说有骨头?” 楚歌:“………………” 这还能咋办咧,妈,亲妈。 他小声说:“我不想吃洋葱。” 他妈看上去一个眼刀又要飞过来了:“挑食不是好习惯。”楚歌:“吃不惯。” “算了,你不吃就挑给你爸。” 楚歌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跟自己隔了一个大圆盘的爹。 陆九把他的碗推了过来:“就给我吧。” . 迎着陆九的小空碗,楚歌差点没有感动的哭出来。 然后…… 他坚定不移的拒绝了陆九的好意,毫不犹豫的把洋葱块扔到了渣盘里。 ——扔给他爹就算了,亲爹不嫌弃亲儿砸,但是扔给陆九算什么? 虽然陆九不嫌弃,但是楚歌过不了自己这关。 跟之前粥里面的枣子不同,这碗他已经动过筷子了。 好在他妈没有继续说他。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陆九见状,也只不过是把碗又收了回去。 . 楚歌发现,陆九其人,在他妈的面前伪装的非常好。 活脱脱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典范。 ——我也有好好读书的啊,我也有认真学习的啊,奈何天赋不在于此,在踢球上面啊? 在楚母的面前,陆九乖的不得了,楚母说什么,陆九就答应什么。 楚母说平时不要光顾着锻炼也要好好学习,陆九嗯嗯嗯;楚母说学习成绩也是十分重要的不然没法上好大学,陆九嗯嗯嗯;楚母说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问楚歌让楚歌讲到讲明白为止,陆九嗯嗯嗯…… ——浑然不见之前跟楚歌说,不好好学习就去继承家业的样子。 . 你倒是当着我妈的面说出来啊,楚歌想。 嘎哈在自己面前那么理直气壮,在他妈面前就一秒鹌鹑。 可是吧…… 就算他知道实情,也还是不能戳破。 少年人之间的事情,能一丝不漏的跟大人说吗? 楚歌估量了估量,感觉陆九指不定是要走职业球员的路线,所以才这么潇洒的跟他说,做卷子是不可能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 问题是以国足的摆烂程度…… 陆九他能够踢出来吗? . 中午。 餐后容易出现饭困,尤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楚歌准时躺在床上,享受午觉。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他闭眼假装睡着,这还压根就没有躺上一会儿呢。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他被人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三岁,起来了。” 楚歌闭着眼睛,掐着喉咙,让自己声音困倦一点儿。 ——在这一点上他可谓是轻车熟路。 他含糊的说:“做什么,我睡觉呢。” 陆九听上去兴致勃勃:“别睡了,起来了,陪我去踢球。” 楚歌:“………………” 做什么呢。 敢情去踢个球,也要自己陪着啊?! 第236章 act5·朝阳 楚歌继续往着被子里面缩:“不去, 要睡觉。” 陆九说:“有什么好睡的?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过得跟个老干部一样。” 老干部咋啦,老干部吃你家大米啦! 楚歌死活都不肯起来,陆九怎么喊都喊不动他。 到最后, 楚歌干脆把头埋入了枕头中, 假装自己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动静。 过了一小会儿,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楚歌迷迷糊糊的松了口气。 突然间, 却意识过来, 他并没有听见响起脚步声? 还没有离开? 就这个时候, 房间里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却并没有远离。 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 那脚步竟然是越来越近。 不多时, 楚歌只觉得自己躺着的床一颤。 凭空里出现了一股力量,就在身边,忽然间,陷下去了。 楚歌微微侧脸,正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这时候,正一瞬不瞬看着他。 楚歌:“!!!” ——哥们儿,你不是要去踢球吗, 怎么跑到这床上来躺着了啦?! 陆九一声不吭, 幽幽的盯着他。 楚歌闭眼, 假装自己没看见, 飞快翻身,侧身面向另外一边,将被子捏的死紧。 总之, 要是陆九继续要他陪着去踢球,楚歌是不去的。 但剧本并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那样进行。 陆九并未曾再说话,只是安静的躺在旁边。 楚歌本来还担心着,要是陆九继续问他该怎么办,但是陆九迟迟未出声,渐渐地,他就睡着了。 . 他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影。 身边冰冰凉的,陆九已经离开。 楚歌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起来,却发现床头柜上搁了一杯热水,触手温温热,刚好可以缓解醒来后的口渴。 楚歌微微抿唇。 他撒着拖鞋起来,转过拐角到了小书房,正正看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是陆九坐在书桌前,听见了动静,回过了头。 楚歌注意到他的衣服并没有换一身。 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楚歌道:“踢球回来了?” 陆九摇头:“……没去。” ——嘎哈没有去呢? 这个问题是绝对不会问出来的。 一看陆九还穿着上午时的衣服就明白过来了,压根还是同一件。 但是他不问,陆九会说。 . 陆九道:“今天你要睡觉,那明天你还去吗?” 话到临头。 楚歌道:“……再说吧。” 他其实很是不理解陆九的这种行为,为什么一定要喊着自己去呢? ——楚歌既不会踢球,也不会疯狂的呐喊助威。 陆九为什么一定要喊他? 但紧接着,楚歌又想起来,在很多老师的眼中,他都是一个为了去看一场比赛……胆大妄为到交白卷的主。 ——是真的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吗? 或许不是的,否则那些老师对他的态度,不会那么的和善与亲切。 只能够说,在这一件事情上,他显得似乎胆大到不可思议。 . 在得到了他的答案后,陆九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失望。 楚歌心里有隐隐约约的不安。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想要喊住陆九,说,自己明天还是陪他一起去。然而却晚了一步。 那个时候,陆九已经从书桌前起身,走出了小书房。 楚歌就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将将的勇气就像太阳下的露珠,存在不过一刹,转瞬间,就在骄阳之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那个念头…… 当真不过是稍微一动而已。 陆九已然离开,楚歌也不会再追问。 那是怎么了。 难道又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 在陆九离开里的那个位置上,楚歌坐了下来。 他原本是想要看一看陆九在做什么,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叠卷子。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扫了一眼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是陆九的那一叠。 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写着公式,又打了无数的黑巴巴,符号与数字交杂在了一处。 最初的时候还写的工工整整,到后来,就龙飞凤舞,一笔不是一笔的乱做了一起,足可以昭示人的心态变化。 楚歌捏着那一沓草稿纸,去看另一边的试卷。 最上面的那一张,零零散散的做了一些题。 他翻过来,发现选择、填空、大题都多多少少做了一点,虽然看上去十分潦草,惨不忍睹。 楚歌心念一动,便去看那一沓草稿纸,依稀看到了题目所对应的。 他怔了怔。 所以,撂话撂的那么的无所谓,实际上还是会偷偷摸摸的做几道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觉得微微有些涩然。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再度响起。 陆九板着脸,从小书房外边儿匆匆走进来,看上去还有一些着急。 楚歌抬头:“做什么?” 眼见着陆九回来了,他正想要把陆九喊过来,问一问,到底咋回事儿啊。 结果陆九劈手就抢过了桌子上的草稿纸:“东西拿掉了。” 楚歌:“???” ——大胸弟你这么火烧火燎的跑回来,就为了抢几张草稿纸啊?! 陆九“嗖”的一下子抢过去了。 楚歌没吭声,只看着他离开。 他干脆从书柜里面找出来了一本《时光之轮》。 过不得一会儿。 突然间,他听到了纸张被撕碎的声音,紧接着,垃圾桶被踩开的杂音响起。 他的思绪顿了那么一下。 ——大胸弟,这看都已经被看到了,你还毁尸灭迹就已经没用了啊?! 无用功好吗。 瞅着桌上摊开的卷子,一想着陆九火烧火燎冲回来抢走草稿纸,楚歌就觉得特别的想笑。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翌日,周天。 楚歌心里惦记着,本来还等着陆九喊自己出门儿,结果压根就没有发生。 他以为是因为昨天自己拒绝了,所以陆九不会再开口。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从早上到下午,陆九都没有出门踢球。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了下午四点半,要去学校了,他也没有说出门儿。 住校生晚上有晚自习,六点半开始,他们通常都是四点半从家里出发,在学校吃晚餐。 楚父开车,送他们俩一起去学校。 突然间又想吃火锅了,于是干脆把楚母也带上,在学校外的步行广场上找了一家,吃了再上学。 . 楚歌到了学校,立刻受到了热烈欢迎。 他没有去宿舍,直接去的教室,同桌乐开颜这个时候已经在位置上面坐着了,咬着笔杆,抓耳挠腮。 这时候见了楚歌,乐开颜跟见了救星一样:“……三岁三岁三岁,快快快过来,等着你救命呢!” 楚歌奇道:“……你咋结巴了啊笑笑。” “笑笑同学”火烧眉毛:“没时间解释了快来,就等你了!” 楚歌这书包还没有放下呢,乐开颜就十分殷勤的凑了过来,这书包差点没有被抢过去。 “……卷子卷子卷子,化学我没做!” 楚歌心想,这化学卷子没做找自己有什么用?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有什么用了。 . 乐开颜万分殷勤的接过了他的书包,然后堪称是轻车熟路的拉开,翻出了试卷来。 那动作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紧接着就在万千卷子里,十分精准的抽中了化学的那一张。 那一时刻,笑笑同学眼睛一亮,刷刷刷的就开始挥舞笔头。 楚歌:“………………” 他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 得。 等他来了好抄卷子啊。 自从挪了个位置让楚歌进去后,乐开颜就双眼盯着试卷,再也没有抬起头半点,堪称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楚歌瞅了他一眼:“笑笑,万一我没做你怎么办啊。” 乐开颜双目专注,闻言都不看他一眼,十分集中精神的进行着抄卷子大业,口里也不停:“……那怎么可能啊。谁没做都有可能,但是你一定不可能。” 楚歌:“???” ——笑笑小同学,你知道周末为了做这张卷子,他死了多少脑细胞吗? 楚歌一边翻着教材一边做,笔杆子都咬秃了才艰难万分的做完了所有卷子,中途一度他都想放弃了。 周六的时候,看完了那两本《时光之轮》,楚歌对着习题册发呆。 本来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动笔,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就怎么带回家就怎么带回学校的。 奈何坐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当时摸底考试交了白卷的惨剧…… 那样的日子简直不想要再回味一次。 所以楚歌最终决定还是做一下,免得到时候再被老师唠叨。 出于强迫症,他做完了整张卷子。 只是他真的已经阔别高中时代很久,知识点压根记不起来,全靠着几本崭新的教材,一边翻一边做。 说题吧…… 反正所有空都填上了,正确率他就不知道了,也不会负责。 第237章 act5·朝阳 楚歌说:“……好吧, 反正错了不要怪我。” 乐开颜“嘿嘿嘿”一笑,贼兮兮:“知道知道,我会故意抄错一两道题的, 三岁。” 楚歌:“………………” ——大胸弟, 你就这么对我有信心? 不怕被坑死吗? . 显然,不仅仅乐开颜十分有信心, 别的同学也相同的很是有信心。 楚歌让笑笑同学给他让个位置, 走出教室上走廊接个开水回来的工夫, 就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他离开的时候, 桌上还摆着今天要交的作业, 他回来的时候,连一张纸都不剩。 楚歌:“???” 乐开颜这时候已经停下了笔。 大概是化学卷子已经抄完了,解决了这个燃眉的大问题,他整个人都变得舒畅。 一见着楚歌回来,笑的亲亲热热:“三岁,你回来了啊。”楚歌懵逼脸:“……我卷子呢?” 乐开颜说:“借出去了,放心,一会儿会帮你交上去的。” 楚歌瞅着他。 乐开颜会看了过来, 非常、非常的理所应当。 ——简直比陆九说, 做作业是不可能做作业的, 不好好学习就去继承家业还要理直气壮。 . 楚歌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所有卷子都借出去了, 真的不怕抄到错误答案吗? ——大胸弟,你快醒醒,站在你面前的, 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学霸了喂! 眼下,站在教室里的,是一只新鲜出炉的、火辣滚烫的、不折不扣的学渣了喂! “……笑笑。”楚歌很是无奈。 乐开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楚歌心里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到南墙不回头。 等到笑笑同学发现正确率惨不忍睹的时候,乐开颜就知道,抄他的卷子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了。 . 楚歌要回到座位上,乐开颜起来,把地儿让给他。 他刚刚才坐下呢,乐开颜就十分熟稔的贴了过来。 “三岁,昨天喊你出来踢球,你怎么不来啊。” 楚歌有点儿懵:“……啊?” 乐开颜道:“昨天中午我就跟陆九说了的啊,他说会喊你过来的……结果你们两个怎么都没来。” “……踢球?” “是啊。”乐开颜说,“不是说好的,要喊你出来踢球就跟陆九说嘛。” 楚歌想起来陆九之前说的话,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愣。 喊他陪着去踢球,实际上不是让他去当呐喊助威的拉拉队,而是喊他一起去踢? 这个结论与想象中的相差太大,楚歌一时半会儿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不得不解释:“……当时我睡觉呢。” 乐开颜反应跟陆九那时候一个样,甚至还更夸张:“睡什么觉呀,大好的天气,有球踢你还睡觉。” 楚歌:“???” 黑人问号.jpg 难道他的定位不是学霸吗? 讲道理,陆九才是那个叱咤绿茵场的体育生啊?! 乐开颜继续道:“我还当说着玩的呢,你真的睡觉啊……” 楚歌道:“怎么了?” 乐开颜道:“陆九说你在睡觉,喊不醒你,你不来,他也懒得来了……今天上午我就提前说了,结果下午你怎么还是没来啊。” 楚歌依旧有一点儿发蒙,甚至懵逼程度越来越深。 ——为什么乐开颜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连起来他就读不懂了? “……啊?!” 乐开颜说:“又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下午早点儿来学校啊,不要楚叔叔送就成了。先踢个球,再去吃火锅,洗完澡就来上晚自习嘛,刚刚好。” 楚歌心中像是被微微打了一下。 上午的时候,他的确是在等啊,他以为陆九会说的。 可从头到尾,陆九压根儿就没有提起来。 这话却不太好跟乐开颜说的。 他胡乱的搪塞了两句,想要把乐开颜应付过去。 乐开颜也没有怎么失望,小声说:“那下次喊你,你一定要记得出来啊,不许再放我们鸽子了。” 楚歌点了点头。 . 他想起来今天出门时,自己打开衣柜的时候。 其中有那么一个柜子,的确挂着一排球衣,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只不过扫了一眼就关上了柜子,以为那些球衣是自己看球的时候穿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还有自己也会踢球的这种可能性。 他……也会踢球?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的大脑仿佛就痛了一下。 似乎连小腿,都颤抖了那么一瞬。 楚歌垂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又低下去,透过间隙,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单薄而又瘦弱的,因为长身体的抽条,而显得跟麻杆一样。 他妈开玩笑,说他一阵风都能够吹倒。 这样的他,居然也会踢足球?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 回去的时候,楚歌瞅着陆九。 只是,他没有问出来,陆九也当做不知道,不吭声。 乐开颜与他们走在了一处,一路上咋咋呼呼,蹦蹦跳跳。 没一会儿到了岔路口,陆九突然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回来。” 这是要去嘎哈? 楚歌瞅过来。 陆九道:“先回去吧,错开洗漱。” 离熄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工夫,陆九还不肯说去做什么。 只是,既然他不说,楚歌也懒得问。 他冲着乐开颜道:“走吧,笑笑。” ——充分发扬了给予对方私人空间的风格。 乐开颜一路“哎哎哎”不断:“三岁,你做什么啊,干嘛拉我走。” 楚歌说:“要尊重隐私你懂吗。” 乐开颜挠了挠头。 似乎安静了那么一会儿,他突然道:“我说三岁,你们俩难道在家里闹矛盾了啊?” 楚歌一顿。 随即,一巴掌拍上乐开颜的狗头:“你脑瓜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笑笑。” 乐开颜挠头:“我说真的啊,三岁,今天你们两个人都怪怪的。” 楚歌说:“有什么奇怪的,就你瞎想。” 乐开颜道:“我哪里瞎想了啊三岁,我说真的,就刚才,你平时不就早跟过去了吗,今天‘尊重隐私’什么都出来了。” 楚歌又敲了他狗头一下:“你可行了吧笑笑,别瞎想了,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乐开颜狐疑道:“当真没有啊。” 楚歌说:“……不信你一会儿问他。” 乐开颜“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 回了宿舍,楚歌发现另外一位室友,杜鸣铮也回来了。 他跟楚歌这三个不在一个班级上,还是回来的最早的一个。 见了楚歌回来,杜鸣铮开口问的,也是为什么楚歌昨儿个和今儿个都没有来踢球。 这反应…… 楚歌觉得有些头疼。 他决定先换个思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最好把乐开颜和杜鸣铮两个带拐。 于是。 楚歌严肃的问:“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乐开颜&杜鸣铮:“说,什么!” 十分的异口同声。 仿佛被风吹动了一下的宿舍门突然停住了,只发出了很小的“吱呀”声音。 但是在宿舍内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 楚歌提出了他的问题。 他十分严肃的道:“是我踢球踢得好,还是陆九踢球踢得好!”话音将落。 宿舍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杜鸣铮与乐开颜两个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尤其是乐开颜,本来在喝橙子汁儿,一听这话,嘴里刚包的一大口,全部都喷出来了。 楚歌:“!!!” 过分了啊! 这什么反应啊,咳嗽就算了,还喷果汁! 楚歌一下子没有躲开,连下摆都给溅上了。 “笑笑!”他简直愤怒极了,“……你笑就算了你还喷握果汁儿啊?!” 乐开颜想要憋住笑,完全憋不住,一边笑一边咳,结果这个样子给呛进去了一口橙子汁儿。 登时间,更加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简直整个宿舍楼都要为之抖三抖。 “三,三岁……咳咳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三岁……咳咳咳……” “……你这是逼我打爆你的狗头啊!: “对,对不起……三岁。”乐开颜说,“这是鲜榨的橙子汁儿,我还没跟你说呢,带了一箱过来,不然你也来一扎?” 楚歌一瞅那印着花里胡哨的包装袋:“你自己喝你的橙子汁儿去吧!” “别啊,三岁。”乐开颜苦着脸,“我妈给我兑了一箱过来,苦的要命,完全喝不下去啊,就等你们来解决了。” 楚歌&杜鸣铮:“………………” 乐开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闭上嘴巴。 楚歌阴测测的:“好啊,笑笑,你道个歉都不诚心啊?” 乐开颜欲哭无泪:“三,三岁哎,这个橙子汁儿很不错的,纯天然,无污染,绿色无公害,最适合人了……” 楚歌瞪他:“你先考虑考虑我的衣服吧!” 第238章 act5·朝阳 乐开颜闻言眼睛一亮:“那好说啊, 让陆九带回家去洗呗。” 楚歌说:“到时候就洗不掉了。” 乐开颜道:“那就让他给你手搓……”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 伴随着的,是熟悉的嗓音:“……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曹操, 曹操就到。 陆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正正站在宿舍门外。 乐开颜一下子就卡壳了。 陆九说:“……开颜?” 微微带着疑问的语气。 乐开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疯狂怀疑陆九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陆九说:“我听你说你要去手搓什么?” 乐开颜小心翼翼:“……三岁说他衣服脏了, 需要人来手搓一下, 我说你肯定是愿意的。” 陆九瞥了瞥楚歌的衣服, 又瞥了瞥地上的那一滩, 又看了看乐开颜的手上。 乐开颜:“!!!” 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飞快的把还捏着的那一盒橙汁儿扔到了桌子上。 “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陆九说:“……我说你做什么了吗。” 乐开颜差点一下子没有哭出来。 他求助的看向楚歌,满眼的可怜巴巴。 楚歌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 乐开颜惨叫了一声:“三岁,再也不爱你了!” 陆九说:“衣服都不洗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乐开颜:“………………” 十分泪奔。 . 可怜的乐开颜被调侃了半天,回头终于发现陆九好像手上拎了一点儿什么。 但是他小心翼翼的,不敢问。 陆九直接放在桌子上,对着楚歌道:“来吃夜宵。” 楚歌愣了一下。 敢情那时候陆九神神秘秘的跑走, 说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去做, 就是去买夜宵? 他回忆了一下, 顿时发现, 分道扬镳的那位置,正好就在食堂门口。 陆九捞了一只麻辣鸡腿给他。 楚歌道了一声谢。 陆九又捞了一只麻辣鸡腿给杜鸣铮,杜鸣铮也道了谢。 乐开颜小声说:“……那我呢。” 陆九说:“没你的份儿。” 乐开颜:“!!!” ——不要这个样子啊, 亲! 陆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儿笑,把整个塑料袋拎出来,还剩两只麻辣鸡腿,一人一个。 但空气里漂浮着的,似乎不仅仅是麻辣鸡腿的辣椒粉儿味? 整个袋子里拎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原貌。 陆九还端了四碗小火锅。 登时乐开颜一声欢呼,啃着鸡腿就扑了过来。 陆九道:“呶,下午鸽子你的火锅……” 乐开颜说:“……这是小火锅耶,不是火锅。” 陆九一个爆栗子:“有夜宵就不错了,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乐开颜委屈道:“……你跟三岁两个,怎么总是敲我脑袋啊,我做不出来题,一定是你们的锅。” 陆九说:“自己不会做还怪我啦!” 乐开颜一蹦三丈远,跑到了楚歌身边:“我要学霸敲我脑袋,打通我的任督二脉,不要你敲!” 陆九:“………………” 他看上去额角上青筋都要爆出来。 楚歌一时间哭笑不得。 笑笑同学……这个活宝诶。 . 乐开颜啃着鸡腿,叉着小火锅,坐在宿舍里大快朵颐,含糊不清的说:“我还以为你跟三岁两个闹矛盾了呢。” 陆九顿了一下。 楚歌立即道:“笑笑吃你的,火锅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乐开颜贼他喵的委屈。 这一碗是小火锅,压根不是真正的火锅啊?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要堵住他的嘴! . 楚歌心里微微心虚的侧头,正巧陆九这时候看过来。 两人恰巧对上。 陆九忽然笑起来:“你脸上沾辣椒粉了。” 楚歌:“!!!” 啃鸡腿的时候没有注意,赶紧把脸上的辣椒粉擦掉。 乐开颜瞅了瞅左边,又瞅了瞅右边。 原来是他多想了? 他又被敲了一下:“哪来的矛盾,就你瞎想多。” . 自从新学期开始后,楚歌就成了整个宿舍里起来的最晚的人。 陆九跟杜鸣铮两个起来的特别早,早上都要去操场上跑步,而乐开颜跟楚歌两个,就成了打铃三道都起不来的。 尤其是楚歌,6:40打铃,他能磨蹭到7:10分才起来,洗个脸刷个牙换个衣服,早餐都不吃就冲向教室。乐开颜本来以前是宿舍起来的最晚的了,结果他发现,如今这顶桂冠,已经戴到了楚歌的头上。 喊两三遍才起得来。 这就很苦恼了耶。 摸底考试那天之后,乐开颜每天必定都要把楚歌喊起来了才能够放心。 但是他都已经出门了,楚歌还在磨蹭。 还好每天早上陆九都买了早餐,到了教室以后汇合,再给楚歌,让他不至于天天都空着肚子上课。 还有每天一杯热牛奶。 乐开颜吐槽说,哪天要是楚歌自己住一个宿舍,包管天天早上都起不来。 “你寒假做什么去了啊?”乐开颜很是奇怪,“怎么一下子每天都睡不醒了?明明每天大家上床的时间差不多啊。” 楚歌含糊道:“生长期,生长期。” 他谢天谢地,总算把乐开颜给应付过去了。 结果转头回家,迎接的就是一大锅浓浓的莲藕玉米筒子骨。 他妈满目慈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喝一点儿啊,小歌。” 楚歌:“!!!” ——笑笑你个叛徒,不声不吭的就捅给了家长! ——还想不想抄作业了啊?! . 他妈筷子动了动,挑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筒子骨,放到了他的碗里,观体积,看身躯,妥妥就是特别难啃的那种。 楚歌喊道:“……妈!” 他爹咳嗽了一声:“你妈说得对,多吃点儿,你看看人家小陆,身子骨多结实。” 陆九在旁边乖巧笑。 然后筷子又是一动。 一个体积更加可怕的筒子骨被挑了出来,放到了陆九碗里。 楚母一脸慈爱:“小陆也要多吃一点啊,运动量大,也要多补充一点营养呢!” 陆九:“………………” 他戳了戳筒子骨坚硬的骨头,非常乖巧的“嗯”了一声,不忘了道:“谢谢阿姨。” 楚母顿时笑开了花:“哎,小陆,在这儿就当成你自己家,你妈妈是我的好朋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呀,我跟你楚叔叔,都把你当成儿子看。” . 总之,不知道是谁心血来潮告诉了他爹和他妈,于是着,就在家里起了惊人的效果。 筒子骨高汤只不过是一个方面,等到周天下午准备收拾收拾返校的时候,楚歌赫然发现,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塑料瓶。 绝大多数都是白色,广口,瓶身上是花花绿绿的英文。 一看着这塑料瓶的模样,楚歌心里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 楚母给他和陆九,一人准备了一大堆营养品,什么钙片啦,鱼油啦,螺旋藻颗粒啦…… 楚歌苦着脸:“妈,这玩意儿压根没用的。” 他妈立刻瞪了他一眼:“小歌你说什么呢,这是你陆阿姨特意从国外寄回来的呢!” 陆九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楚歌立刻反应过来,这堆“营养品”的提供者是陆九的亲妈。 “都说有用才会寄的,国外的学生都在用,吃了的人都说好……” 楚歌:“………………” 迎着楚母慈爱又殷切的目光,所有反驳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 他还能说撒子咧。 . 大概很多家长,都会有疯狂给孩子买补品的时候。 很不幸,他妈和他爸,就是其中之一。 而这些甚至还是陆九的母亲寄回来的,于是他妈他爸对此深信不疑。 在他们看来,这些肯定是对于孩子的身体非常有好处的,于是仔仔细细的叮咛楚歌与陆九,千万要按时吃,不然他们每周都要检查的。 一堆瓶瓶罐罐占据了大半个抽屉。 楚歌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陆九“咳”了一声:“不想吃就算了,没什么关系的。” 楚歌倒了一杯温水出来,按照说明,打开了瓶瓶罐罐,每一个都倒出来了那么几颗,在手心上握了一大摊。 “算了,陆阿姨的心意,吃了吧。” 陆九道:“这可是你说的?” 这语气…… 楚歌觉得好像有一点儿不妙。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陆九成了每天督促他吃钙片、鱼油、螺旋藻……这等等一大通颗粒的人。 . 高中的生活无疑是充实而又紧张的。 才高一,班主任就已经抓的特别紧,三天两头,对他们强调,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只能够去上隔壁大学。 课堂上老师讲的知识点,楚歌勉勉强强能够听懂,还好不怎么吃力。 他发现上课的时候,一旦老师有什么问题要抽人回答,抽到他的几率特别特别的高,大概都五成以上了。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够认认真真听课,免得犯困打盹儿,一问三不知了。 第239章 act5·朝阳 总归上课是要认真上的, 只有专心听课才能够维持住生活的这个样子。 老师讲课幽默又有趣,他超喜欢这里的。 但到了下课的时候…… 楚歌假装那些习题册都不存在。 他只做老师要求的、会抽上去批改的那一些,其他的通通扔在抽屉里面吃冬瓜灰。 结果又出事儿了。 . 这天, 他们的化学老师, 可亲可爱的返聘小老头儿临时有点儿事,课前把楚歌喊到了办公室, 亲切的交给了他一项任务。 ——这节课代替老师答疑, 把昨天布置下的那几页练习题讲一遍。 楚歌:“………………” ——亲, 你大概不知道, 我的练习册是空白的耶! 楚歌觉得自己的脑壳和练习册一样的空白。 他连忙推拒, 说自己不是太熟悉,觉得这项任务化学课代表可以完全胜任。 然后他就看着化学老师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化学小老头语重心长的说,没关系,不用谦虚,既然交给了他,就是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年轻人,自信点儿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为以后进入大学做准备呀? 楚歌:“………………” 他还能说什么呢。 . 楚歌发现, 自从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后, 内心无可奈何的时刻, 就特别的多。 就比如说眼下,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他决定再挣扎一下。 “统子?统子统子?” 楚歌疯狂呼唤,但是任凭他喊破了喉咙, 也没有人应答他。 那就意味着,系统现在还在局里上课学习没归来了。 楚歌滴下了一行辛酸泪,趁着课间剩下的那点儿时间,把习题看了一遍。 主要是看范围,他压根不知道要做的是哪几页。 笑笑同学任劳任怨的给他圈了出来。 上课铃响了,楚歌硬着头皮走到了讲台上,被台下四十多双眼睛一瞅…… 还好,好好,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会怎么害怕了。 楚歌简单的讲了一下,然后问,有没有哪里没听懂的地方。 他其实挺希望没有一个人提出还有问题的,但是注定……是不可能的。于是就在讲台上唇角舌燥了一节课,绞尽脑汁了一节课,下来的时候楚歌瘫倒在了课桌上。 感觉喉咙都在冒烟。 朝着书包的侧袋一摸,杯子里还一点儿水都没有了? 楚歌呻吟了一声:“笑笑,帮我接杯水。” 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不是乐开颜的手。 而这双手的主人……楚歌也是熟悉的。 陆九给他接了开水回来,没有忘记放上菊花、枸杞与冰糖。 “清热的,润润嗓子吧。”陆九说。 楚歌“嗯”了声:“谢谢啊,我还以为是笑笑呢。” 陆九道:“他下去抱作业了。” 看着楚歌,没有忍得住,伸出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楚歌生气了:“你摸我脑袋我咬你啊,不知道男孩子的头摸不得吗,长不高了都。” 陆九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沙沙的电流音想起来,啧啧有声:“……楚三岁,你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耶。” 楚歌说:“咋啦,我现在不是正当十五青春年少的男孩子嘛?” 系统:“……呕!!!” 楚歌“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还没跟系统算这笔账呢。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事情都解决了才回来。 系统说:“想我吗,楚三岁?” 楚歌幽幽的说:“……孩子死了来奶了。” 系统:“!!!” . 但实际上系统也回来不了多久,这是课间时间,他顾念着才打了个报告,上来看一眼。 楚歌匪夷所思:“意思是你还要走?” 系统说:“……是啊,要培训的课程太多了。” 楚歌道:“我觉得,不重要的就可以不上了,你赶紧给我回来才是真的。” 系统说:“那不行哇,楚三岁,我要对你的高考成绩负责啊……” 楚歌:“………………” 唉。 这理由是多么的正当,正当的一点儿茬儿都挑不出来。 他挥挥手:“我还活的好好的,去吧去吧,好好学习吧。” 系统依依惜别:“……知道了,亲,我会为了你的高考成绩而努力的!” . “统子?”楚歌喊了一声。 脑海里没有动静了。 “统子?”楚歌又喊了一声。 他突然反应过来,忘记叮嘱系统,一定要在第一次月考开始前回来了! 要命了,亲! 这种十分紧要的事情,他怎么都能忘记啊!!! . 楚歌非常一蹶不振的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上。 陆九还在他身边儿,没有离开。 “下午体育活动时间,我要踢球,你去不去?” “不去。” 楚歌惯性的回答了一句,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转头。 陆九看着他,说:“……真不去啊?” 那还是有一点点期盼的。 楚歌记得学校的体育活动时间,在每个周四的下午,先做一套广播体操,接下来的两节课都自由活动。 不同于其他的分校区,本校的操场就是一个完整的足球场,因为有校队的原因,他们经常占个半场,组织踢球。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大场?小场?” 陆九道:“大场。” 大场啊,那就是整个场地了…… 来回跑一圈,简直都要没了老命了。 . 明明是一具年轻的身体,健康活力,朝气蓬勃,但或许因为楚歌心态的原因,他总是懒懒散散,不想运动。 大概对于他来说,现在最具有吸引力的,就是床了吧…… 楚歌说:“你跟谁踢?” 陆九报了几个名字,楚歌听到了里面有熟悉的杜鸣铮,还有一些别的人。 他好歹也是看过张贴的光荣榜、听过星期一升旗仪式、国旗下的讲话的,依稀记得,那些就是陆九校队的队友。 自己这个废柴胳膊腿儿…… 楚歌说:“你踢吧,我一会儿去看。” 陆九盯着他:“怎么不想踢了?” 没有得到答案,他又补充道:“你不想踢大场的话,小场也可以。” 楚歌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只能十分诚恳的说:“老胳膊腿儿,跑不动,累。” 陆九额角青筋直跳。 大概是一个姿势坐久了,身体有些发麻,楚歌道:“腿疼。” 陆九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本来看上去是决不罢休的,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口气突然松缓了下来。 “好吧好吧,不想踢就不踢吧。”陆九说,“那你一会儿记得来啊。” . 活动课前楚歌被班主任喊走了,耽搁了一点儿时间。 等到他下楼的时候,就发现,广播体操时间已经结束,校队占据了半个足球场。 球场外,跑道边上,围了不少的人在加油。 楚歌看到了一排排女生,大声喊着陆九的名字,一个个额角冒汗,脸颊绯红,拼命给他加油。 咦??? 陆九还有拉拉队的耶?! 楚歌朝着球场那边儿挤,里三层外三层的看上去根本挤不进去。 他稍稍有点犹豫,还要不要挤,但是之前他又答应了陆九的,会来看他踢球。 就那么犹豫了一会儿,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拽他的胳膊,把他给拽进了内圈。 楚歌一看,熟悉的脸,是班上的同学。 “怎么现在才来啊?” 楚歌解释道:“被老班喊走了。” 话音落下没有一两秒。 “三岁!”有人喊道,“你今天怎么不去啊?” 又有人问他了。 楚歌心想,他不就那水平么,估计上去怕是会被过人过的生活不能自理。 “他刚才被老班喊过去了,你没看现在才来吗?” 有人帮他解释了。 楚歌这才发现,他所站的这个区域,基本都是他们班上的同学。 难怪进来的比较轻松。 . 毫无疑问陆九是场上最为闪耀的那个人,之前看录像的时候楚歌就知道了。 但是看录像远远没有现场来的生动,就像纸片上的画面变作了现实。 他的盘带非常的灵活,对方几乎没有办法从他脚下抢走皮球,而他的速度又非常的惊人,常常一下子冲起来,对方的后卫只能够吃灰。 在校级比赛上,陆九看上去就是个大杀器,在此之前,已经进了三个球,完成了帽子戏法。 记分牌上写的明明白白,又有人告诉他,是陆九进的球。 到这个时候,楚歌总算明白过来。 有这么个一技之长,要是陆九想去走职业道路,也未尝不可以呀?!. 没过的多久,半场休息。 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双方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大口大口的喘气,借这个时间恢复一点儿体力。 哨响的时候,陆九就转向了场边,似乎在人群中搜寻什么人,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似乎找到了,脸上绽开了笑容。 旁边响起了了尖叫声。 楚歌莫名的想要退后,但是旁边都是乌压压的人,完全挤不出去。 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陆九已经走了过来。 他先捡起了一边的毛巾,擦掉自己面上的汗水,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整个人都像是从池子里捞出来一样。 四周的人都看着他。 毫无疑问,他就是所有人的中心点。 “陆,陆九同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紧张,甚至变得磕巴,“……你要喝水吗?这边有运动饮料,刚刚买的。” 楚歌瞅了过去。 入目的人满面通红,十分面生,估摸着应当是其他班级上的。 她看上去非常的紧张,事实上,当陆九走到这边来的时候,她边上的那一串儿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适才,楚歌从那一侧,听到了不少响亮的加油声。 没有说话时,个个都声音洪亮,这时候,反倒像是害羞了起来。 第240章 act5·朝阳 楚歌晃了一下神。 就见着陆九朝着那边的女生摇头:“谢谢你, 但是不用了。” 女生被拒绝了,咬了一下嘴唇,看上去十分的难为情。 但是陆九已经转过身去了, 原本就是因为毛巾扔在那边, 他才先走到了那一侧去。 楚歌又想后退,却见着陆九一路走到了他的身前。 “三岁, 帮我买瓶水。” . 楚歌:“………………” 陆九小同学你有毒耶? 人家旁边的妹子已经买好了的水不喝, 要把他给支去买? 周围的目光“刷刷刷”一下子就过来了, 尤其是刚刚被拒绝了的那妹子, 堪称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站在焦点的中心, 顶着无数陆九爱慕者的目光,楚歌觉得自己简直是头皮发麻。 他差点儿一秃噜嘴,说自己没带饭卡,买不了。 ——大概真的这么说了,他要被陆九大卸八块的吧。 . 忽然间,有另外一个声音解救了他。 “帮我也买一瓶!” 是乐开颜,他也从草皮那边儿走过来了。 楚歌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乐开颜这句话一插进来, 刚才快要凝固的气氛就流动开了, 仿佛背后灼人的目光都少了点儿。 “……不要冰的。”乐开颜不忘了补充, 笑嘻嘻的。 “知道知道。”楚歌赶忙应了。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觉得这个开心果儿这么可爱。 笑笑同学简直是解了燃眉之急。 . 知道陆九就住在楚歌家里的,统共都没有几个人,班主任当然是知道的, 毕竟每次楚母拜托他多关心照顾孩子的时候,挂在嘴边上的都是两个。 还是陆九前,楚歌后。 毕竟,在她的眼里,陆九更让人操心一些。 学生里知晓的没几个。 当然,一个宿舍里的人,对面床上的乐开颜、杜鸣铮,自然是瞒不过的。 他俩隐约知道陆九的情况,但是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往外说。 旁人只觉得,楚歌和陆九的关系,那是真的好,好的都快同穿一条裤子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 向来对学习不甚上心的陆九与向来稳占头名的楚歌,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答案很简单。 ——同宿舍啊。 才怪! . 这天,晚读时。 本来是要先看《新闻三十分》,结果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沓卷子进来后,众人便都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电视机被关掉了。 等到知晓晚读并前两节晚自习都要被数学老师占去做随堂卷后,更是此起彼伏,哀嚎一片。 ——这才高一呀! 还能不能轻松一点啦? 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够接受现实。 楚歌飞快的做完,出去才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便又被喊走了。 数学老师让他到办公室里去帮忙,所忙项目正是今晚的试卷。 这一帮忙就是一个晚上,等他出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走着差不多。 课间的时候,有学生抱着辅导书来找老师答疑,趁着那时候,楚歌让捎了一句话回去,让乐开颜别等他。 果然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楚歌翻了翻课桌,捞出来一本他还没看完的武侠小说,悄悄咪咪的藏在了书包里。 本来,他是打算今天晚自习的时候看,但变化总比计划多啊。 两节卷子一节课批改,时间都没了,他只能怎么带着来,又怎么带回宿舍。 还要防着老师。 楚歌倒是觉得,看看这些课外小说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对于老师来说…… 那就是深恶痛绝了。 世界名著、杂文散文集就算了,像武侠小说这种…… 铁定是要被没收的。 . 楚歌背着书包出了教室门,他准备走中间的那个宽楼梯,因为比较新。虽然离宿舍楼要远一点,但是另一边,走廊尽头的那个楼梯灯坏了,太黑。 他从四楼走下去,学生们这个时候都散的差不多了,并没有什么人。 忽然间,身后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同学,同学,请你等一下!” 他没有反应的过来,继续朝着前面走。 “同学,请你等一下,请等等!” 那声音越发的急促,还带着追赶后的喘气,楚歌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在喊他。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一名女生匆匆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满面焦急。 看得出她一定很急迫,因为站在楚歌面前时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 楚歌愣了一下。 很是面生,并不是他们班上的人。 这么急慌慌的喊住他做什么,难道他落下什么东西在路上了吗? 女生在楚歌面前站定,迎着他微微迷惑的眼神,面上浮现起了几分不好意思,小声道:“同学,请问……你是楚歌吗?” 楚歌有些迷惑的点头。 原本心里满是紧张,看到了他回应的动作,女生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稍稍和缓。 下一刻。 楚歌便见着,路灯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涩,又鼓起了勇气。 楚歌:“???!!!” ——等等,大妹子你要做什么?!他差点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就见着站在身前的女生拉开了书包,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枚信封来。 那上面或许喷洒了什么香水,当递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浅浅的香味。 楚歌:“………………” 站在面前的女生依旧眼睛羞涩的看着他,嘴唇轻启,就像下一刻,将会要说出什么话来。 “……啊,阿嚏!” 一声喷嚏惊破了云霄,也惊破了这一刻的气氛。 楚歌尴尬的笑:“……不,不好意思,有点儿感冒。” “没,没关系。” 或许因为他的重复词,女生也变得有些卡词儿起来。 就在那一刻,楚歌仿佛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便见着楼梯上方站了个人。 是迟秋月。 原本站在他身前的女生也跟着抬头,看到了楼上的人,忽然间,就像是有些踯躅了。 这种情况…… 在这里,被同班同学看到了总归是不好。 或许是察觉了他们两人先后的抬头,迟秋月的身影朝着一边一晃,转瞬,就消失了。 . 楚歌道:“同学,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 这话一出,他身前刚刚才平复了一下心情的人就焦急起来,一下子也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看着楚歌,就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说:“……楚歌同学,你能够帮我把这封信带给陆九同学吗?” 咦??? 陆,陆九?! 楚歌顿时间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简直是警报解除,乌云褪去,天阔明朗。他差点开始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都好喜欢。 这有什么不可以嘛…… 举手之劳呀! 反正又不是给他的,让他当一回信使而已,小菜一碟小菜一碟。 当下楚歌就点头:“可以。” . 夜灯下。 他身前站着的那妹子本来还是满脸忐忑、眼含不安,这时候得到了他的应答,仿佛一瞬间,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 她早就悄悄的打听过了,事实上不用怎么打听就能够知道,陆九学校里最要好的,就是他们班上的那个学霸。 也就是站在眼前的人。 开始还做了被拒绝的准备,这时候乍然听到同意,当真是喜上眉梢。 她连连道:“……谢谢,谢谢你啊,楚歌同学。” 楚歌笑了一下,说:“不客气。” 然后,他接过了女生手中的信封,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对方明显已经激动的不知道怎么是好了,那之后,又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 楚歌一个人穿梭在教学楼下的小花园中。 这种情况嘛,其实挺正常的啊。 高中生十几岁,正是青春期,年少慕艾,心思萌动也无可厚非。 每个人多半都会经历过的。 何况,陆九的确是人群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个呢? 就像那一天活动课,在草皮上踢足球。有多少人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中场休息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想要凑过去,递个毛巾,搭个话…… 咦??? 或许,大概,应该…… 楚歌忽然一下子就回忆了起来,刚才的那个女生,不就是那天在操场上,和陆九搭话的,买了运动饮料问陆九要不要的那一位吗? ——准确来说,是送水。 但是很不幸,被拒绝了…… 他要是早点儿认出来就是当时的那个女生,根本就慌都不会慌的嘛…… . 楚歌回了宿舍,推开门,发现居然没有麻辣鸡腿和小火锅。 夜宵呢??? 天天晚上都在吃,突然一下子没有香味还不习惯。 “笑笑!” “干撒咧……三岁……” 阳台上传来了含糊的回应,乐开颜探出了半个脑袋,腮帮子里全是白色的泡沫。 楚歌:“………………” 他没好气的说:“刷牙就不用回我了耶,你看看你,泡沫都滴地上了!” 乐开颜赶忙含了一口水给漱了,道:“咋咧,三岁。” 楚歌说:“……陆九呢,还没回来呢?” 他突然发现,宿舍里又只剩下自己跟乐开颜两个人,陆九和杜鸣铮都不在。 “校队好像有什么事儿,下午就喊走了,这几天可能都不在……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的嘛,你忘啦?“ 楚歌一顿。 他还真忘了。 他现在年纪轻轻的,记忆力整的仿佛就只剩下七秒,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忘,上午的事情下午就记不得。 唉。 书包里本来还有一封情书的呢,那也只有等陆九回来再给他了。 . 楚歌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迟秋月。 这一见到迟秋月吧,就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说尴尬,好像也不怎么尴尬,楚歌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将心比心,想想那个女生,应该不愿意宣扬的到处都知道的吧? 而且,说不定迟秋月其实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的啊? 于是他冲着迟秋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迟秋月也什么都没有说。 楚歌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翻篇了。 晚自习下课后,他再度遇到了那名女生,见着他,欲言又止。 维护人家小姑娘的面皮,这种事情不太好让别人知道,楚歌把乐开颜给支开了,让他先去食堂买夜宵,自己则是和人走到了楼道下面,更加僻静的地方。 他向人解释,陆九这两天不在,信封还没有交出去,希望她稍安勿躁。 小姑娘连连道谢,末了跟突然一下子想起来一样,小声说一会儿请他吃夜宵。 ——当做酬劳? 这倒是把楚歌给逗得笑起来,连连摆手说不用。 毕竟,笑笑同学已经去买麻辣鸡腿了呀! .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第一月度的考试,再度到来。 楚歌简直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那个回去上课听讲座进修的系统赶紧回来。 但是这个事儿吧,就是这么玄乎。 越是期待什么,就越发的不会发生。 楚歌越是想念系统,系统就越是不归来。 到月考的那天早上楚歌觉得自己简直是焦躁的不得了,呼唤了系统一个早读,都是石沉大海。 一无所获,一去不返,一望无踪…… 唉。 这就当真没有办法,只能够自己上了。 还好楚歌留了个心眼儿,好歹第一个月上课是听了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操蛋的情况发生。 两天的考试,楚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哪些卷子。 总之有空就填,有题就做,把所有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填上。 至于正负对错…… 他通通都撒手不管。考完了他的卷子就被人飞一样的抢走了,对此,楚歌也只能抽搐抽搐额角。 他还能咋办咧。 就算说自己是乱做的的估计也没有人信,上次还可以解释交了白卷,这次又啷个整耶。 考完试下了楼,楚歌没想到自己又遇到了那名女生。 这分明就是在守株待兔的耶…… 楚歌还能咋。 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西。 只能诚恳的说,陆九还没回来。 至于陆九什么时候回来…… 他怎么知道耶! . 但很快就回来了。 隔天。 校队再度光荣而归,获得了一场胜利,队员们在学校里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楚歌一推开宿舍门,就看到了阔别好几天的人。 然而,陆九风尘仆仆的回来,神色却殊无笑意,没有一点儿胜利后的喜悦,反而堪称是咬牙切齿的。 他一见着楚歌推门进来,眼神都跟冰渣子一样,一开口,连语调都是阴阳怪气的:“好啊,我就出去三四天,你女朋友都找上了啊?” 楚歌:“!!!” 女朋友??? 楚歌简直是一脸懵逼,什么女朋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陆九迎着他茫然的眼睛,心里头的那股子火苗烧的更加旺盛了,几乎燎原:“我都听人说了,你在跟三班的谁,那个谁……林汐汐谈恋爱。” 等,等等? 楚歌二脸懵比:“林,林汐汐是谁啊……” 他怎么不认识。 陆九一听他这话,一下子心里的火苗烧的更可怕了,简直是七窍生烟:“都这时候了你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啊?你敢找女朋友你不敢承认啊……开颜都跟我说了,你天天下晚自习都跟她在一块儿!” 下晚自习? 不,不是…… 楚歌终于反应过来,也知道那个林汐汐是谁了,心里简直是哭笑不得,重重的给谎报军情的乐开颜记上一笔:“笑笑呢?” 陆九道:“他跟我说了就跟我说了,你还打算找他干什么啊,女朋友找都找了,偷偷摸摸瞒着有什么用,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不是……” “还不是什么!” 陆九死死地盯着他,突然从桌上捞起一本小说,毫不留情的翻开。 下一刻,一枚带着香味的信封就飘了出来,像落叶一般,打着旋儿降落下去。 “……你说不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啊?!” . ——当然是人家姑娘给你的情书啊,陆九小童鞋。 楚歌本来是打算解释的,他就一递情书的信使,怎么就被误会成这样了呢? 但不知道是为什么,鬼使神差间,楚歌说:“……那你知道就知道了呗,又怎么了啊?!” 语气非常的死佩琪不怕开水烫。 话音一落他就觉得不妙,眼前的陆九显然是被他的话语激怒,胸口不住起伏,额角上青筋迸起。 他死死地盯着楚歌,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作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楚歌:“!!!” 眼前的身形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这幅被气到暴怒的样子,楚歌熟悉至极,因为他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无数次见过。 他怂了! .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道理楚歌还是懂的,更何况原本就与他没有什么干系,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他立刻道:“不是,你听我说,林汐汐她情书……” ——不是要给我的,而是要转交给你的。 但是接下来的话,他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陆九蓦地伸手要握住他的肩膀,楚歌下意识闪避,却更加激怒了对方,天旋地转间,被抵在了衣柜上。 后脑磕上了金属直梯,楚歌痛的立刻“嘶”了一声,然而陆九就跟没有听到一样。 视线从高处投来,如若最锋锐的刀芒。 陆九居高临下,满眼怒火的看着他。 身高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楚歌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了阴影里。 . 那个姿势楚歌极度不习惯,也不喜欢。 压迫感,侵略性……实在是太强了。 他想要侧过头避开,又不知道怎么把陆九给激怒,手掌直接撑在他的耳旁,迫使楚歌只能够直视他。 “我不过出去几天,你就这样……”陆九咬牙切齿,“就几天,情书都收上了,女朋友也交上了啊?!” 陆九看上去是那样的愤怒,眼眸漆黑的,却跟将要爆发的火山一样。 那其中甚至还带了几分不甘。 楚歌一个激灵。 迎着陆九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的面色,赶在彻底喷发之前,他终于组织起了言辞:“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 陆九怒道:“这时候你还不承认!” 楚歌心里有些无可奈何。 这无妄之灾。 到底是怎么了,陆九就认定,这情书是给楚歌的,而林汐汐也是他女朋友呢? 楚歌低声说:“你自己拆开看啊,看了不就知道了?” 陆九神情冷冰冰的。 楚歌道:“哪里是我的女朋友,你别听笑笑乱说好吗,他天天都不着调。情书是人家拜托我,转交给你的,你说的晚自习……是她来问我情书交到你手上没有。拆开看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就这么轴啊?”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儿话,就为了解释现下的情况。 陆九的神情似乎是和缓了些许,但是目光依旧是冷的。 他说:“我从不乱翻别人的东西。” 楚歌:“???” 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人家拜托我转交的情书我都还没给你,你怎么就翻出来了啊?!” 陆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本书是我的。” 楚歌:“………………” 第241章 act5·朝阳 哦豁。 这就非常尴尬了耶。 “……你之前买杂志追这本小说, 落下了几期,补不上。后面出了单行本,我去书店给你买的全套。” 陆九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可是楚歌心底却产生了莫名的心虚。 “那, 谢,谢谢啊……” 他只觉得这书特别好看, 却压根就记不起来这一茬儿。 . 明明这件事情, 根本就和他没有太大的干系,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楚歌低低地咳了一声:“那能让开我了吗?” 陆九道:“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呢。” 楚歌下意识就要问, 为什么要给他解释清楚, 迎着陆九的目光,突然间心中警铃大作,登时反应了过来。 先前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变了:“我已经说完了啊,没有什么可以解释了啊……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林汐汐,看看她到底是要把情书给谁。” 陆九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楚歌困惑。 陆九定定的看着他,语调低沉而缓慢,如同暴风雨前的黑夜。 “以前所有人拜托你转交情书,你全部都拒绝了。”“为什么这一次, 你突然答应了?” . 楚歌:“!!!” ——大胸弟, 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以前拜托给你送情书都被拒绝了啊, 你去问以前的楚三岁啊?! 他啷个晓得,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一个沙沙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变了,你不是以前的楚三岁了。” 楚歌:“………………” 敢情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呼唤了一千次一万次的统子,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啊? 他月考刚刚才考完呢。 孩子死了,奶来了。 . 说起来仿佛过了很久,然而在现实里,也不过是小半会儿。 但对于陆九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因着迟迟的没有应答,陆九的眼睛危险的眯起,一双眼眸中透露的滋味,由不得人不心惊肉跳。 楚歌心里一跳,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因为,因为她看上去太可怜了。” “可怜?”陆九重复着,不辨意味。 迎着这目光,楚歌心里直打退堂鼓,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当时如果我不答应,她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了……只不过接一封情书转交给你,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啊,你要是不喜欢,直接拒绝就好了。” 陆九道:“……她要哭出来了你就答应帮她给我递情书?以前还有在你面前哭出来的呢,我怎么就没见到你怜香惜玉啊?!” 楚歌:“……啊?!” 他,他怎么知道以前还有这么一茬儿事情啊?! 系统幽幽的说:“他说的好像是真的耶楚三岁,以前有女生被拒绝了直接在你面前哭出来,你也没要答应。” 楚歌道:“你怎么以前不跟我讲!” 系统说:“我以前又不知道……哪里知道一回来就赶上一场好戏耶。” 楚歌愤怒的踹了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统子一脚,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头皮发麻。 他说:“因,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以前的错误……” 陆九哑声道:“错误?” 楚歌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一个不得了的词语。 在“错误”的那个词出来以后,陆九的眼神,变得更加的迫人了。 . 就像是心脏蓦地被狠狠击中一般,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中掉落下去。 陆九喑哑着道:“……什么是错误?你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质问的意味,而他的眼神……尤其令人无法招架。 楚歌道:“不该答应她,帮忙把情书递给你。” 陆九道:“还有呢?” 如此的锲而不舍,仿佛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楚歌心中感到了一阵烦躁。 他侧开了头去,想要避过陆九这一刻的目光。 如果可以,他更想要脱离陆九的掌控,把自己从眼下危险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之间,存在有无法逾越的体格差距。 . 陆九死死地掌控着他的身体,将他困在衣柜与身体间,不让他退避。 逃离的动作仿佛触发了某个危险的开关,让陆九的眼神变得亟欲噬人,那样看着人的目光,就像是下一秒会把人吃掉。 他定定的看着楚歌,刹那间闪过了诸多情绪。 徘徊,彷徨,愤怒,怀疑,痛苦…… 以及,一抹隐藏的极深的,却不容错认的爱意。 . 怀着那样情绪,他的面庞离楚歌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几乎都铺洒到了面上。 楚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慌忙的想要退避,却双手被牢牢地按住,固定在某一点。 慌不择路间他拼命挣扎,却不知道磕碰到了什么地方,蓦地划过一声巨响。 “——咚!!!” 沉闷的,而又凝重的,就像是击打在了人的心口上。 “——嘶!!!” 疼! 吃痛之下楚歌蓦地惊呼,哀嚎过于惨烈,就像指甲擦刮过了粗糙的木面。 那叫声太过于凄厉,以至于陆九的动作都顿住。 他凝视着楚歌眼尾飙出的水光,因为剧烈的痛意,整个人的面颊都像拧在了一起。 ——想要靠这个来转移注意力吗? ——想都不要想。 . 即便心中确然是这样思忖的,然而到了口边,原本酝酿的狠话却不由自主变了个方向。 他本来想要不管不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到了此刻,从口里说出的,却是低低的问句:“哪里疼?” 有那么一小会儿,楚歌都是痛的不能自已的,他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尖锐的痛意,就像是从骨头里生长出来般。 他咬住了嘴唇,想要压抑下那股痛意,闭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查找到了来源处。 楚歌嘶气道:“腿……小腿疼。” . 在他说出那句话后,身周的气氛都像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陆九的面容上原本藏着一股深深的戾气,就像要暴起噬人,却不知道怎么着,消散了下来,无影无踪。 楚歌终于被放开了。 他不再被困在衣柜与陆九的身体间,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陆九却是走到了一旁,拖出来了床下的板凳,面向着正中央。 “过来。”他说。 楚歌有一点儿犹豫。 “坐下,快点,别磨蹭。” 那话语听上去是有些不客气的,甚至还有些凶狠,楚歌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他没什么选择,想要逃又逃不掉,于是,只能够一步一磨蹭的走到了椅子前坐下。 陆九被他这点儿动作搞得火气又起来,冷道:“磨磨蹭蹭做什么,我又不是让你上刑场断头台。” 楚歌只有说小声说疼。 换来了老大的两个眼刀。 陆九瞪了他一眼:“没事儿乱动怪我了?” 楚歌心想,这可不就怪陆九了么? 谁叫他当时的那个样子,居高临下,就像是……就像是要吻过来。 楚歌别无他法,只能够选择挣扎了。 现在,他好像逃过去了? . 他所坐的椅子是在陆九的床下面,便见着陆九拉开了桌下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深褐色的玻璃瓶来。 甫一拿出,楚歌就闻到了一股刺激的味道,带着一点儿辛辣。 这让他都有些想要捏住鼻子。 “……这什么啊,好难闻。” 就算是再愚钝的人,多少都能够感知到一点儿情绪的。 发现陆九已经不复刚才那样暴躁,楚歌登时又故态复萌。 . ——这还嫌弃上了? 陆九没好气的道:“知道这玩意儿难闻你还乱动,自己把腿又弄着了吧?!” 楚歌心想,这锅子可是你的啊,大胸弟。你不乱搞,他会受伤吗? 但是他很明智的没有说出来,免得一下子就又把陆九给激怒。 好歹还是要识一点儿时务的。 . 陆九道:“袜子脱了。” 楚歌:“???”——什,什么鬼?! 他简直不能够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下子都睁大了眼睛。 陆九看着他,依旧是没有什么好气的:“快点把袜子脱了啊,多大的人了,你还要我来帮你脱吗?” 眼见着旁边那带着刺激性气味儿的深褐色玻璃瓶,楚歌心中大概有一个猜测。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于是道:“不,不用了吧,这么麻烦……” 陆九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我都不嫌麻烦,你还嫌麻烦?!” 楚歌:“……啊?!” 他心想,自己当然觉得麻烦了啊。 . 楚歌道:“……我,我自己来吧。” 陆九不耐烦的瞪他:“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啊,快点儿!” 他突然蹲下来,不由分说就要去挽楚歌的裤管。 楚歌被他这动作给吓了一跳,害怕他真的来给自己脱袜子了,连忙道:“别别别,我自己来。” 没得办法,只能够乖乖的把裤管挽起,把袜子给脱下来。 第242章 act5·朝阳 陆九拧开了药酒瓶, 倒了一点儿在手上,给搓开了,就去按楚歌的小腿。 那力道乍一袭来—— 楚歌蓦地嘶气:“停停停, 疼!!!” 回答他的是一个眼刀:“知道疼就自己受着!” 楚歌委屈:“……你凶我做什么?” 陆九气的都笑了:“我凶你?你是不是还要我安慰你, 吹口气,问你疼不疼啊?” 敢情跟个哄三岁小朋友一样。 楚歌理直气壮:“要!” 陆九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恶狠狠的盯着楚歌, 道:“想都不要想!” . 那语气是极其凶悍的, 但是手上的动作, 又一丝不苟。 其实陆九的力道拿捏得上好, 在最初的疼痛过去后, 渐渐地,就适应了下来,反而觉得小腿被捏了的地方,暖乎乎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楚歌低头,只能够看到陆九的发顶,还有一双正在揉捏按摩的手。 那显然是早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是以才会如此的娴熟流畅。 楚歌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条腿疼啊?” 话音刚落, 就被敲了一个爆栗子。 楚歌吃痛。 系统恨铁不成钢:“楚三岁你是傻的吗, 你自己挽起的这条裤腿儿啊!” 楚歌:“………………” ——对不起, 智商总是说没就没。 恰恰这时候, 陆九抬头,斜睨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熟稔的,而又亲昵的。 . 唉。 系统说:“咋了, 楚三岁。” 楚歌无精打采:“……脑阔疼。” 系统说:“你头疼啥啊。” 楚歌叹了一口气。 .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还不曾有多久,然而越是与陆九相处,楚歌的心中,就越是畏惧。 那倒不是畏惧于陆九这个人。 事实上,他与后来在海岛上那个肆意妄为、幽囚监禁的,几乎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除却相似的、更显青涩的外貌,根本上就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这一个陆九,是开朗而又阳光的,行为处事,正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很难想象,他会变成日后那个阴郁暴戾的样子。 而越是发现自己与陆九之间的熟稔与随意,就教他越是困惑。 ——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歌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年,完全失去了高中的记忆,他什么都想不起,甚至根本记不起来,有陆九这么一个人。 . 系统说:“……那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楚歌摇头。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进入了局里,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接到了这个任务,清理某个执行者的精神域,恐怕他们便永远都不会再相遇。 系统说:“那你还打算洗掉记忆吗?” ——指的是之前任务世界的事情。 楚歌怔愣了一下。 那安静的实在是太久,以至于都要以为,不会再得到回答。 就在系统以为他会继续安静下去的时候,楚歌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道:“洗掉吧。” . 少年时代实在是太过于遥远,遥远得早已从记忆中抹灭。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清晨叶上的水露,如此的美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却注定将要被蒸发,再无一丝痕迹。 如同镜花水月。 . 他出神了实在是太久,乍一回过神来,便见着陆九已经去挽他的另外一只裤管。 楚歌给吓了一跳,道:“做什么呀。” 陆九说:“反正都在擦药酒,干脆把另外一条腿也擦了。” 楚歌心想这嘎哈呢,搞得自己都像是两条腿都像是老残腿一样,敢情磕了一条还会波及到另外一条啊? 但不得不说陆九的手法极其专业,被捏起来还是挺舒服的,于是楚歌默许了。 但免不了最开始的时候…… “嘶嘶嘶!!!” “轻一点儿!!!” “疼疼疼!!!” 他在那里咋咋呼呼,大呼小叫,得到了陆九一枚瞪视:“……疼也忍着!” 但是手下的动作,却轻柔了些许。 楚歌嘻嘻嘻的笑。 他看着陆九,心中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现在对我这么好,那么以后我帮你治好精神域,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吧? 谁也不欠谁了。 . 陆九总算捣鼓完了楚歌的两条老残腿。 不得不说,按完了之后,整个人的筋骨都像是活络了般。 只是整个寝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刺激的药油味道。 陆九起身,却因为蹲的太久,腿脚发麻。 楚歌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陆九抬头瞅了他一眼。 楚歌讪讪的将手收回来。 于是陆九“哼”了一声,伸手,从另一边的地上,捡起了一封信。 楚歌眼皮子一跳。 他差点忘了,林汐汐同学拜托他转交的这份情书,现在还在这里呢。 陆九两根手指拎着信封的一角,看上去并没有要拆开的打算。 楚歌忍不住问道:“你不撕开看一看吗?” 陆九斜睨他:“……我没你这么怜香惜玉。”楚歌:“………………” ——大胸弟,跳过这茬儿行不乜。 大概是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于窘迫,陆九笑了一声,继而双手用力。 楚歌一呆。 陆九直接把那封情书给撕掉了。 纸屑的碎片像雪花一般纷纷飘落,而像是泄愤,又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陆九把那封信撕的零零碎碎,再也拼凑不起。 漫天的纸屑纷纷落地。 而陆九拍了拍手掌,把所有的纸屑都擦下去,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要答应了。” 楚歌点头,乖乖的“哦”了一声。 ——总,总算把这茬儿糊弄过去了吧? . 陆九道:“在想什么?” 楚歌实话实话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陆九:“???” ——这都什么跟什么? 楚歌诚恳的说:“虽然你帮我按了腿,但是……这信是你自己撕的,我是不会帮你扫地的。” 陆九:“………………”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没被人打死可真是运气好。” 楚歌嘻嘻嘻笑:“统子,我死了,你就失独了呢。” 系统:“………………” ——可去你的吧这辣鸡宿主! . 陆九瞪着他就像是要把他给瞪出两个洞来,楚歌大无畏的瞪回去,活生生的一副死佩琪不怕开水烫。 总之他想通了,现在谁怕谁啊?! 陆九要支使他,楚歌就哼哼唧唧,小声呻吟自己哎哟喂那个不中用,腿又开始疼。 陆九还能怎么办,完全没有办法,恶狠狠地瞪了半天,最后只能够自己去拿扫帚和拖把。 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 那纸屑飞的到处都是,好不容易才打扫完了,突然听到鬼鬼祟祟的动静。 乐开颜在外面探头探脑,一副害怕被战火波及的模样。 楚歌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笑笑同学,好像这小报告就是你给打的啊? 当即就把乐开颜喊了进来,狠狠地蹂躏了一顿。 可怜笑笑同学,有口难开,有苦难言,最后不得不被敲诈了一顿火锅,终于免脱了这一次的灾劫。 . 之后一次下了晚自习,楚歌又一次在路上碰着了林汐汐。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楚歌下意识的就想要躲开,突然又想起来,陆九好像就在自己身边。 ——正主儿就在旁边,你找他去啊大妹子! 然而林汐汐看上去像是有一点儿害怕,即便得知了陆九就在附近也不敢找他,反而是吞吞吐吐的问楚歌结果。 楚歌只得说,自己已经把信封交给了陆九。 至于那封情书的下场…… 粉身碎骨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他并不好直接说出口。 . 也就是那么会儿功夫,陆九端了两碗海白菜,拎了一纸筒红油串串和麻辣鸡腿从窗口处过来,本来面上还带着笑的呢,一看着站在餐桌边上的两个身影,笑容一下子就收敛了。 楚歌完整的目睹了他的神情变化,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 林汐汐小声的问陆九能不能跟她说几句话。 陆九让楚歌拎着夜宵先回去。 楚歌于是出了食堂,在边上的大黄桷树下坐着。 没得一会儿,就看见林汐汐哽咽着跑了出来,失了魂一样的去的远了。 楚歌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 陆九从里间走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又怜香惜玉了?” 楚歌一个激灵。 那哪儿敢啊! . 之后没有几天,月考成绩就一溜烟的下了来。 班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还十分庄重,但是从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能够看出来,心情很好。 又碾压别的班了? 学习委员打印了这次的成绩单,贴在后门边上的墙那里。 一群人一窝蜂凑在那里看排名,楚歌凑都不想凑过去,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 装死。 ——虽然已经阔别校园时代这么久,也压根不把这些个成绩放在心上了,但是到了公布的时候,总会有些失落的吧? 第243章 act5·朝阳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楚歌不太想继续关注这件事儿, 于是摸索了下,从课桌里掏出来一本武侠小说。 藏在课桌下一看那封皮…… 得,是陆九给他买的那一套。 想看就看吧, 管他呢, 楚歌安慰自己,把小说给翻开了。 旁边有人给了他一肘子:“可以啊三岁, 这么镇定的。” 楚歌道:“……笑笑, 别闹, 我看小说呢。” 乐开颜“唉唉唉”了几声:“学霸的世界, 我们不懂耶。唉, 也是,你有啥好凑过去看的啊。” 楚歌:“………………” ——笑笑同学,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被毒打的好吗? 要不是早知道乐开颜就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遮没拦的口气,楚歌早就让他感受一下,来自社会同桌的毒打了。 . 乐开颜小声说:“三岁,告诉我你的秘诀呗。” 楚歌说:“什么秘诀啊笑笑,你再打扰我看小说我要毒打你了。” 乐开颜说:“就是你怎么做到天天看小说还是第一的。” 楚歌:“???” 黑人问号.jpg 课上老师照常讲卷子, 没什么意外。 等到楚歌中午下楼吃饭的时候, 经过小花园前面, 深深的为光荣榜震惊了。 ——他在最顶头、最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毒吧!!! . 楚歌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 年级里是不是有人跟他的名字相同。 但是一瞅名字后边儿的班级后缀,二十四…… 确实是他们班没错。 他身后的两条尾巴,陆九和乐开颜随意的扫了一眼, 都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仿佛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可不是司空见惯么? 系统瞅了瞅,“啧”了一声,道:“……可以啊楚三岁,你不需要我,自己的实力也能考的啊。” 楚歌面无表情:“那我要你这破烂系统还有何用?” 系统:“………………” 当个吉祥物都当不了,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 这辣鸡宿主十分的出人意料,居然没有依靠外力帮助就轻轻松松的考到了第一,简直是令人十分吃惊。 系统没有注意,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它发现自己的宿主似乎是沉默了那么一会儿,紧接着,就咬牙切齿道:“你的完美没有了,统子!” 系统大惊失色:“……别这么无情啊三岁,我好歹也回局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辛辛苦苦上了课听了讲座写了心得的啊!” “喔,是什么心得?”楚歌残忍的说,“……但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 ——他发现不需要系统这个外挂也能考到第一。 系统:“你有点儿契约精神好吗,当初是谁提的让我帮他考试啊?” 楚歌:“………………” 竟然不能回答。 是他自己。 唉…… 这就失算了。 楚歌不禁想起来,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告诉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怎么他就这么头铁,打死都不相信呢? 早知道压根就不搞这什么py交易了。 “成吧成吧成吧,都交给你了。”楚歌拍了拍统子的肩膀,“……以后这就是属于你的舞台了,好好表现啊统子。” 系统终于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楚歌诚恳的说:“能者多劳,以后我的哈佛耶鲁、牛津剑桥梦,就靠你了,统子。” 系统:“!!!” ——业务范围只包高考! ——超纲了,亲! .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楚歌又见着了熟人。 说是熟人还压根都算不上,他完全想不起来对方是谁,还是依靠着系统的提醒,才回忆起名字。 是那天在光荣榜下问他成绩考的怎么样,十分得意的王治。 这一次,王治一溜烟儿的就想要跑,结果被乐开颜眼尖的瞅到了。 笑笑同学多么记仇的一个人啊,隔着大老远就喊他的名字,挤眉弄眼的问王治考的怎么样。 光荣榜首,熟悉的名字高高挂。 年级第一又回到了他第一的位置。 王治的脸色都绿了。 偏偏他有胆子找楚歌的茬儿,却一点儿都不敢去惹陆九。 偏偏陆九那个煞星不偏不倚,正巧站在楚歌的身后,一言不发。 登时间,王治撂狠话都不敢撂了,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人。 楚歌有点儿好奇:“他今天怎么这么怂啊。” 乐开颜嘲笑道:“欺软怕硬的家伙可不就是怂么。” 目光却转到了另一边的陆九身上。 陆九不动声色打断:“好了,去吃饭了,今天不是说去吃刀削面的吗?” 面食食堂在男生宿舍楼下,离教学楼还挺远的。 陆九看着身前的人。 果不其然,在提到吃刀削面后,刚才还在追问的人,注意力立刻就跑远了。 至于王治…… 算他今天还识相吧。 . 第一次月考后,楚歌又成为了老师们的宠儿。 事实上,他一直都是老师们最为偏爱的那一个,上一次的摸底不过是出了点儿意外,这一次的考试后,老师们欣慰的发现,他们的好学生又回了来。 于是楚歌日常被传唤办公室,帮助批作业,改卷子,算算成绩,加一加分。 如此一来,闲暇时间,有很大一块儿都被占据了。 这让楚歌有一点儿忧愁, 好像突然之间,连自由时间都没有了啊? 但也带给了他一些便利。 比如,只要他不想要做什么,或者想要逃避什么事情的时候,往着办公室一蹲就可以了。 连借口都是现成的,老师找他需要帮忙。 . 之后林汐汐再也没有找过他。 作为将这个谣言散步出去的人,乐开颜要承担起责任,成为了去澄清的那一个人。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实际上楚歌和林汐汐任何关系都没有,他不过是递个情书,交给陆九而已。 而至于结果…… 看一看林汐汐那段时间的伤心与消沉就知道了。 . 高一下期中考试,楚歌依旧榜首头名高高挂。 这样的场景大家早已经习惯,事实上,要是哪天不是他,大概才会成为一个大新闻。 期中考试后不久,又有一件新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而这一次,被影响到的不仅仅是楚歌,还有陆九、乐开颜,乃至于这个年级里的所有学生。 ——他们要填报分科意向了。 这个时候,高中依旧施行文理分科制度。 虽然正式分科是在高二学年度后才会进行的事情,但实际上,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就已经需要学生们考虑、甚至填写意向。 学校美名其曰,是希望学生们能够更早的思考、更早的做准备,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升学率、重本率才使出来的招数呢? 老师们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意向填写后,就可以选择性的学习了。 那也就意味着,可能上课的时候,还和之前一样,但是下课之后,就会显现出差别来。 就比如说,选择了读文科的学生,不用再做那么多的物理化学练习题。 “其实就相当于是提前分科了。”乐开颜耸了耸肩,“……只不过是现在说的好听而已,找了个意向什么的做掩饰。” 楚歌斜睨他:“难道不是好事儿,以后需要做作业的科目就又少了几门。” 乐开颜:“……你说得对。” 过了一小会儿。 乐开颜心不在焉的转着笔,老半天了练习册一个字都没有动,他一下子把笔摔到了地上,不得不弯腰捡起来。 楚歌说:“笑笑你咋了。” 乐开颜道:“三岁,你打算学哪边儿啊。” ——文,或是理? 楚歌抿唇:“不知道。” . 他根本就没有想好。 似乎文科很不错,但是理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的情况,班主任一再强调,就算现在填写了意向,但希望他们还是要好好学习。 毕竟,高二的分班,是会根据高一的期末来的,而且全科拉通,不会说什么文科不看理化,理科不看政史地成绩。 而且,以后会考的时候还会考。 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说,会考根本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是能够完成的。 反倒是分班,令人忧心忡忡。 . 互相问询的并不仅仅是乐开颜,还有别的同学。 他们或多或少会问起,楚歌接下来是打算选择什么。 楚歌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还没有想好,需要回家与父母商议。 . 星期五,这一周的课程结束。 楚歌从不补课,陆九也从不补课。 学霸和学渣在这一点上出人意外的达成了统一,他俩像往常那样回了家。 分科的事情告诉了楚父楚母,楚歌心里其实很想要知道他们的想法。 他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所谓的,要是他爹和他妈有什么特殊的执念,那么他按照着去做也没什么关系。 他总是想完成爸爸妈妈的愿望的。第244章 act5·朝阳 出乎意料, 两人什么要求都没有,开明的不可思议。 楚父说,他自己选择就好, 楚母则是说, 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己的道路,自己选择, 他们不会强行干涉, 相信他能够自己考虑好。 楚歌:“???”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简直是吃惊。 当真就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己做决定就可以了? 楚歌试探着问, 如果他连学都不想上了呢? ——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待在家里,睡觉睡到自然醒,闲闲散散混吃等死呢? 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明显,楚父和楚母都愣了一下。 眼神渐渐出现了变化。 . 果然放飞自我就糟糕了咧…… 楚歌有点儿后悔自己这么问,打个哈哈说:“说着玩儿的呢,随口一句, 别当真啊……” 但显然他的这句话在家长的眼中, 离玩笑十分遥远。 即便打了补丁, 也被两人给当了真。 楚母神色如常, 但话语里都带出了点儿小心:“是学校的压力太大了吗?小歌,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呐。老师又跟你说了什么吗?又和别的学校比了吗?都不要放在心上啊。学习而已,适当的放松放松也是可以的啊……” 仔细斟酌着词语, 生怕这话里又施加了压力。 楚歌有点儿无奈:“真的没什么,只是开个玩笑。” ——但并没有被楚父与楚母当成玩笑。 “如果现在不想上学了,想回家里,那你想做什么呢?” “看看书,写写字,下下棋?” 退休老大爷一样的生活,惹得楚父一下子都笑了起来。 “可以啊,这怎么算无所事事呢,陶冶情操也是一种修炼啊……在什么样的年龄,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虽然在你的这个年龄段需要做的是学习,但如果你想现在就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关系……爸爸妈妈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保障你的生活,还是做得到的。” 楚歌:“……啊?” 楚父的声音是那样的温和,宽容的话语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以为会被恶狠狠的痛批一顿,得到的回应却截然相反。 那令楚歌都微微迷惑了起来。 “家里面,有车,有房,也给你存了一点儿家当……都不需要你再去操心什么。” 温暖的手掌覆过了他的额头,那神情亦是无比温柔的。 “只是,现在有人为你遮风挡雨,那么以后呢?” “……爸爸妈妈总是会有一天不在的,没法继续陪你走下去,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迎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登时间,还有无数言语,戛然而止。 楚母心中略有酸楚。 楚歌小声道:“爸爸妈妈都会长命百岁的。” 楚母看着他固执的神情,心中微微叹气,继而温柔的笑了笑。 顺应着回答着。 “好,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 楚歌匆匆的刨了刨水果,跑上了楼。 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里,靠着木门坐下。 大理石的地面,冰凉沁人,而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爸爸妈妈有一天总是会不在的。”如同鹦鹉学舌般,机械的重复,“爸爸妈妈……” 却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生老病死。”沙沙的电流音说,“……总是没有办法违背的。” “可是他们说会长命百岁的,他们刚才告诉我了。” ——可那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而已。 ——你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相信吗? ——相信的。 系统说:“会的,会长命百岁的,只要你听话一点,不去气他们。” 楚歌小声反驳:“我什么时候气他们了。” ——就是刚才呀?! 系统这么想,却没有这么说。 楚歌垂着头,盯着地面,喃喃自语道:“……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听话的,所以爸爸妈妈都会长命百岁的。” “你要相信自己,一定会的。” 像是被安慰了一样,楚歌微微笑了一下,涣散而又黯淡的,渐渐重新绽出光芒。 . “笃笃笃。” 门忽然被敲了敲。 “三岁,你在里边儿吗?” 有人在喊他,是陆九。 片刻。 楚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我在。” 敲门的声音顿了一下,陆九迟疑道:“出什么事情了,你在哭吗?” “没有!” 尖利而又急促的打断,楚歌蓦地拉开了门。 陆九正在门外,无声的凝视着他。 见着了他的神情,陆九心里登时一跳,一声问询将要出口,却被强行压制了下来。 陆九道:“地上凉,别坐那里了。” “……哦” 楚歌愣愣的应了声,被陆九拉了出来。 沙发是柔软而又舒适的,让人陷在那里面,不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情。 这个时候,陆九道:“你想好了吗,到底是读文科,还是读理科?” 楚歌抬头,正正对上了漆黑的眼瞳。 陆九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专注,而又关心的。 那样的目光尤其令人难以招架。 楚歌侧头,不去看他,无意识的挠着椅上的藤条:“你呢?” 陆九说:“我还没有想好,所以过来问一问你。” 楚歌道:“……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什么所以然的,我也是第一次经历。” 陆九道:“就是拿不准,所以才想参考一下你。” 楚歌道:“陆阿姨呢,陆叔叔呢?这种事情,你参考我是假的,你得找他们商量啊。” 陆九笑了笑:“我已经跟他们通过电话了,他们说随便我怎么选择。” 楚歌疑惑道:“随意选择?” 陆九耸肩,无所谓道:“反正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都一样的复杂,一样的让人头疼。 或许已经入了门的人会发现哪个更加艰难,但是对于门外汉来说,都是一头雾水。 楚歌小声说:“好像是哦,你不是体育生的么。” 陆九点头。 这也是一个原因。 就算要继续学业,他十有八九,大概也不会走普通高考的那条路。 楚歌道:“那你想选哪个选哪个啊,问我做什么。” 陆九道:“这不是问一下嘛,回答了你又少不了一块肉。” 没有等的回答,陆九又道:“我只是想问问,看看大家都怎么选而已。” 楚歌:“………………” 唉。 大胸弟,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知道吗? 司马昭之心,已然路人皆知了。 楚歌想了一会儿,说:“大概选文科吧,不想套公式解题了。” 陆九闻言,登时点头:“我也觉得,那我也选文科好了。”. 下周一开始的时候,楚歌把自己的意向给报了上去。 文科。 他原本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想到,瞬间接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狂轰乱炸。 班主任,化学老师,物理老师,数学老师…… 突然间,各个科任老师轮番上阵,此起彼伏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且长篇大论的跟他讲道理,论文科远远没有理科好。 对于自身能力的提升啊,以后更好上大学啊,高考的时候更好选专业啊…… ——毕竟,有些个专业,只招收理科生。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堪称是苦口婆心。 理科生想要获得高分难度更大,所需要的精力也更多。但对于老师们来说,他们完全无法相信,老早看好的苗子,居然会不选择理科。 文科?文科! 那简直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楚歌能够改变主意。 . 这样轮番应付着,楚歌简直是头大。 陆九调侃他,要不松口算了? 楚歌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陆九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不多时,他们班的意向选择表就出了来,文科表格的那边,最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儿。 乐开颜有点儿遗憾:“……三岁,你嘎哈要选择文科啊。” 楚歌道:“更轻松,也更简单啊,只要记一记,背一背就行了。” 乐开颜道:“但理科不是一样的吗,套公式诶。” 楚歌:“我懒得算了。” 乐开颜:“………………” 这懒不死你的! . 完全没有人能够劝得动他,楚歌坚定了他的政史地信念不动摇,直直让数理化老师摇头叹息。 于是,日常的物理化学课,他便堂而皇之的溜出去,跟着班上其他选择文科的同学一起开小灶学习。 ——说什么分班成绩拉通了排,其实这个时候还不是已经开始分科上课了! 系统问道:“那你期末考试咋办啊楚三岁,你这可有半学期不听化学物理课了。” 楚歌理直气壮:“这不是还有你吗!” 系统:“………………” 楚歌道:“亏你还是智能ai呢,要是考不到满分,我要你有何用!” 系统生气了:“好啊,满分就满分。” 楚歌说:“我记下了,统子。” 计划通get√ 第245章 act5·朝阳 六月末的时候, 到了陆九的生日。 大半个月前他就开始旁敲侧击,总之话里话外就是提醒楚歌,千万不要忘了那一天。 楚歌一开始心里还估摸着那到底是哪一天呢, 直到终于反应了过来。 心里边就微微的愣了一下。 那个日子…… 可不正是陆之南的生日吗。 却也是陆九的。 大概因为本来他就生在那一天, 所以到了虚构的精神世界里,也就选定了那一天。 陆九拐着弯儿提醒了许久。 楚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没把陆九给气的吐血, 一连好几天, 看上去都闷闷的。 尤其是到了生日的当天, 看着楚歌, 那个欲言又止。 楚歌笑嘻嘻的:“怎么了怎么了,谁又让你不高兴了啊陆九小同学,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幽怨呀?” 陆九咬牙切齿:“我哪里幽怨了啊!” 楚歌说:“是是是,没幽怨,一点儿都没有幽怨,都是我看错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道歉,但是感觉又把陆九给弄得炸毛了。 陆九盯了他半晌,哼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楚歌说:“我就没良心你来咬我呀?” 陆九:“………………” 他蓦地站起身, 张牙舞爪就要冲着楚歌动手。 楚歌大笑起来, 堪称敏捷的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可把坐在客厅里面的人给吓了一跳。 “小歌你一天渣渣翻翻的像什么样子, 走路都不会走了吗, 啊?!” 他妈横眉冷目看着他,显然被这个突然翻栏杆的动作给吓得不轻。 楚歌讨饶:“妈妈我知道了,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楚母抬眼望着从楼上下来的陆九, 点了点头:“记得早点儿回来,还有,不许喝酒啊!” “知道了,知道了!” 楚歌笑嘻嘻的点头,溜达到了门口,坐在长凳上穿鞋。 陆九就站在他旁边儿。 楚歌抬眼:“咋啦,生气啦?” 陆九道:“没有。” 楚歌说:“生气了就生气了嘛,你直说我又不会怪你。” 这倒是把陆九差点给气笑了。 他生气了,楚歌还说不怪他? 没天理啦! . 今儿个是陆九的生日,他们早早地就约好了同学,晚上一起出去嗨。 当然得是正当节目。 鞋子刚换好呢,正准备出门呢,立刻又有人出了来。 楚母喊住了他:“……身上的钱够吗小歌!” 楚歌鞋耷拉了半截就开始跑,一边跑一边挥手:“够了够了啦,爱你呀妈妈!” 楚母看着他们俩一溜烟儿跑远,当真是哭笑不得。 “都多大的人了还‘爱你呀’呢……” 回头看见楚父还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登时就说开了:“他们俩出去过生日,你也不送送他们。” 楚父:“………………”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不是。 这不是…… 楚父也忒无辜:“我问了小歌,他说他们俩坐公交去,不要我送啊?!” . 既然是来给陆九过生日,那肯定是客随主便的。 约得地方在楚歌住的这个区,喊了陆九校队的队友,还有他们班上的同学。 陆九跟着楚歌走,发现楚歌准备下轻轨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 一把赶紧逮住了他:“站还没到呢你就下车。” 楚歌抬头一瞅:“没错啊,就是这儿,哎呀赶紧的赶紧的别啰嗦跟着我下车。” 他这一下子就要窜出去,陆九猝不及防,眼见着人流熙熙攘攘逮都逮不住,没办法只能够跟着他下去。 一下去就把楚歌给逮住了。 “晚上的地方是下个站,你天天路都不认识还跟我瞎指挥。” 楚歌毫无悔改之意:“我就瞎指挥咋啦。” 陆九:“………………”他!不!能!咋! . 楚歌一见他那样子,登时间就给乐了:“哎,气鼓鼓的做什么呢,生日呢,你这眉毛皱的,今年都涨了十岁不止啦。” 陆九:“………………” 楚歌已经走出去了几步,瞅他一眼:“跟上,跟上啊,傻愣着做什么呢。” 这时候,除了跟上去还能做什么呢? 陆九说:“我迟早有一天被你给气死呢,楚三岁。” 楚歌说:“那你得记着,我不气你你就要长命百岁哦。” 陆九感动了那么一秒。 然后就发现这话跟没说一样。 ——楚歌能哪天不气他么? ——不能啊! . 站都已经出了也只能跟着楚歌走,陆九要走正确的方向但是楚歌拖着不让,定要走另一头。 走着了一半他又迷了路,在人形大广场上抬眼望苍天。 陆九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他可总算看出来了,楚歌根本就不是要去晚上吃饭那地儿,好像是要去别的地方。 楚歌站在地图前,左瞅右瞅,终于乖乖屈服。 他报了一个家电城的名字。 陆九:“???” 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我过生日你就要带我去家电城啊?!” 他一开始还以为楚歌要去电玩城呢! 楚歌咳嗽了一声:“又不是我要说,你先问我是去哪儿的,你到底看不看地图啊?” 陆九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长命百岁的可能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被气的七窍生烟,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疼。 简直是没得办法,黑着脸带着楚歌朝后拐了个弯儿,走到了家电城的门口。 楚歌:“……哦?!” 这,这么近啊…… 他还以为很远的咧。 . 陆九简直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傻不愣登的在广场上转路,就为了找到一个家电城。 楚歌总算松了口气,带着他进去了,直奔扶梯,连上四楼。 陆九道:“到底去哪儿,不是已经到了吗?” 楚歌说:“还没有咧。” 又上了两层楼。 陆九眼皮子一跳,这一层是电子城,全是卖数码科技产品的。 楚歌又在里面迷路了,左瞅瞅右瞅瞅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陆九看得简直是无奈,就见着他去问了工作人员,终于找着了地儿。 他抄着手跟着楚歌过去了,就见着那边的柜台小哥见了楚歌,登时热情的笑开,让他稍等等,转身就去了后边儿库房。 陆九:“???” 柜台小哥从后边儿扛了个大箱子来。 楚歌冲着陆九招手:“你嘎哈呢,过来撒。” 陆九:“………………” 突然东北大渣子。 他只得过去了。 楚歌瞅他:“拆开看看?” 陆九心里蓦地一跳,他迟疑道:“这什么?” 楚歌笑嘻嘻的:“某人提前十天半个月,就心心念念在我耳边念叨着的……” ——生日礼物呀。 这个日子,真当他忘记了、给忽略掉了啊? . 迎着他带着笑的眼睛,先前那些无可奈何,登时间便如云烟般散去了。 柜台小哥左瞅一下,右瞥一眼,一下子笑起来,“……是你给朋友买的礼物啊。” 楚歌点了点头。 柜台小哥闲聊家常一样:“你们还是学生?” 楚歌说:“是啊,同班同学。” 柜台小哥道:“你们关系可真好。” 陆九在一旁,小声的“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了,有些控制不住,竟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他拆开了最外侧的纸壳子,从包装上瞅到了机械键盘几个字,登时间便想起来了搁在卧室里的那一块。 ——已经吃灰了。 楚歌站在他身边,小声说:“我还是给你选的一块黑轴,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那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 直听得人的心,都像是浸在了甜滋滋的蜂糖里,像蜜一般。 当然是…… 喜欢的呀。 . 陆九之前打游戏的时候,一直都用的是那块机械键盘,结果后来不注意,有一次给泼了可乐进去。 当时就是水漫金山。 尽管立即采取了紧急措施,拔了键帽晾干,但是再用的时候,就变得时灵时不灵了。 于是那块机械键盘就基本被搁置了,除了吃灰也就吃吃灰。 一直都说着什么时候去换一块,但是他天天在学校里,也没有顾得上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楚歌给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 陆九掩饰性的垂下脑袋,又忍不住侧眼去看,就瞅着楚歌一瞬不瞬,正望着这边儿。 眼见着他侧头,一下子就跟做了什么坏事儿被逮住一样,立刻就转头。 陆九:“………………” 楚歌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心虚什么劲儿啊?! 于是立刻理直气壮,瞪了陆九一眼:“你愣着嘎哈咧,快拆啊……要是不想要键盘就算了。” 陆九赶忙道:“当然想要啊,我一直都想着要买没顾得上呢……你别急,我马上就拆。” 楚歌道:“……谁着急了!” 陆九眼里的笑遮都遮不住,完全要满溢出来。 “是是是,是我着急,急着拆键盘呢!” 第246章 act5·朝阳 陆九把包装给打开了, 又拆开了里面的礼物盒,便愣了一下。 市面上的大多数机械键盘,都是一片黑或者一片白, 总归是纯色, 或者混着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灯光,谈不上丑, 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但是眼前的这一把却截然不同。 或许是采取了什么特殊的工艺, 又或是什么奇特的服务, 108键上, 并不是古板而单调的黑, 而是个性化的、绿茵主题的键帽。 绿键的f与数字区、黑色的功能区,还有白色的主题区,以及铭刻的相应的图标与字符,让人看着了第一眼,就想起了足球与绿茵场。 是特意给他定做的吗? 柜台小哥在一旁大力解说:“这款主题的个性化键帽是特意从国外订购的呢,你同学催了好久,说一定要今天之前拿到,赶紧赶慢才终于寄了过来……呶, 键盘底座下面的铭牌上还有个性化刻字。” 楚歌:“!!!” 他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柜台小哥一溜烟儿的给抖了出来。 于是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九捞起键盘, 翻到了另一面。 ——送给陆九同学的十六岁破蛋日。 ——好好学习,天天快乐。 楚歌:“!!!” 等等,好好学习, 天天快乐是什么鬼啊!难道不应该是天天向上吗! 是哪位粗心大意的小哥给他刻的字啊?! 陆九的笑声响在一旁:“天天快乐,嗯?” 楚歌:“……喜不喜欢啊,不喜欢就算了啊,赶紧砸了砸了,另外给你选一件去。” 陆九瞅着他假装并不在乎、实则悄悄偷看的样子,心里像是被轻轻地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 口里不说话,心里却不自禁想起来…… ——怎么这么喜欢口是心非的呀? 要是他给评价不喜欢,一会儿楚歌准朝着他生气,嘴巴都能撅得挂起拖油瓶。 陆九道:“……当然喜欢的啊。” 喜欢得不得了了呢。 . 这键盘看着很轻实则很重,楚歌说要就在这里拜托柜台小哥给寄回家去,陆九却不干。 非要找个大口袋给拎着,拖着这笨重的行李朝着晚饭地儿赶。 楚歌评价道:“傻不愣登。” 陆九哭笑不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你,说谁呢。” 楚歌说:“谁跟我说话我就说谁。” 陆九:“………………” 他差点没有拎着这块键盘,直接给砸在楚歌的脑门儿心上。 . 晚上的生日宴上来了许多的同学,插了蜡烛关了灯,一起唱歌一起嗨皮。 陆九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下他的生日愿望。 才刚刚睁眼睛呢,就听到人冲着他笑:“哎哎哎,我们的寿星公,许的什么愿望啊!” 陆九只是笑,却不说话,目光流转,于人山人海间,含笑的眼神落到了楚歌身上。 楚歌心里当即一跳,掩饰性的跟着闹:“是啊是啊,什么愿望,说出来一起开心开心啊!” 陆九无奈道:“……你就知道瞎起哄,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乐开颜意味深长,“看来是很重要的愿望啊!” 他开始切蛋糕,把正中心压着的那一叠扇形白巧克力划到了楚歌的盘子上。 乐开颜立刻嚷嚷开:“偏心偏心!中间的全部都切给三岁!” 楚歌立刻端着盘子,堪称敏捷的闪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拈着扇形巧克力片退出人群。 乐开颜:“!!!” 楚歌快活的大笑起来:“笑笑,就偏心我你咋地啦!” . 生日宴过得无比的热闹,等到最后散场的时候,陆九发现楚歌的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也似。 显然,是已经困了。 陆九带着楚歌回家,上了车没多久,楚歌一搭一搭的眼帘就彻底阖上了,靠着他的肩膀,呼吸渐渐匀净下来。 陆九也并不做声,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让楚歌睡得更舒服一些。 等得到了家的时候,灯还没有歇,楚母还在楼下等他们。 楚歌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喊了几声都没有醒,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就拽着陆九的衣摆不肯放。 陆九说:“到了。” “……啊?!” 楚歌的眼里完全是茫然的,乖乖的跟着他下了车,又乖乖的抬头,眼里朦胧弥散着,懵懵懂懂,好像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却不忘记拽着陆九的衣摆,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陆九心里软的跟水一样,哄着他一起进屋,一起上楼。 楼梯上楚歌步子又绵又软,没有甚么力道,全靠着陆九牵着他,一路走上去。 刚刚挨着床,就扑上去,心满意足的不肯起来了。 鞋子也穿着,袜子也没有脱,整个人跟黏在了枕头上一样。 要是喊一喊他,就小声哼哼唧唧着,抱着枕头不肯撒手。 陆九坐在床尾巴上,任劳任怨的给他拔鞋子。 大概是感觉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楚歌小声哼哼着,翻了过来。 看样子很是想要逃脱这一刻的魔音。 “起来,先刷牙。” “……” “洗个澡,换睡衣。” “……” “就这么睡你不嫌自己身上臭啊?!” “……” . 陆九无奈,只得起身,去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 柔和的白光照映出了他的面庞,湿漉漉的。 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入了衣领,陆九一时间,心跳竟然有些加速。 他侧倚在床头,专注的凝望着好梦中的人,凝望着酣甜的睡颜与微润的嘴唇,有那么一小会儿,恨不得搂在怀里,使劲儿的亲一口。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陆九悄悄地滑下去,直到自己与楚歌鼻息可闻。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魔怔,仿佛入了魔障。 眼里是他,心里是他,眉头心上,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逃脱掉。 就那样小心翼翼的待在他身边,压抑着内心中急于坦诚的感情,可终是太过汹涌澎湃,如潮水袭来,以至于竟压不住。 他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太早了,早到他们都还在校园中,倘若让这份感情暴露在阳光下,指不定连幼芽都会彻底枯萎。 然而又有一丝丝的期待,一丝丝的渴望。 . ——他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陆九想。 否则,为什么会那么早,大老远的,特意去定下礼物呢? 年少相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就变了质。 陆九唯有苦苦压抑,唯恐稍不留意流露,将楚歌惊吓了分毫。 然而夜深人静时分,渴望与爱意如春草一般疯长。 好花,好月,好时光。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在微微翕合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如同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倏忽,心跳如擂鼓。 像是做贼心虚般抬起头来,直到想起自己早就别好了房门才稍稍安定。 忍不住又俯下身,轻轻地描摹着嘴唇的轮廓。 那样的润,那样的软,就如同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他小心翼翼的舔吻着,无法控制住自己,如同魔怔一般,甚至探出了舌尖,想要侵袭入内,勾起回应…… 过了,过了! 残存的最后一点儿理智让他霎时惊醒,慌不迭的起身来,便见楚歌微微的拧起了眉。 像是有了反应,又渐渐安定下去。 直至呼吸终于平缓下来。 陆九无声的凝望着他,终于伸手按掉了床头的夜灯。 ——晚安。 他无声的说,悄然下了床。 而在他身后,床上酣甜睡梦中的人,不知道何时,指尖已然掐入了掌心。 . 好像不过眨眼的功夫,下半个学期就要过去了。 吭哧吭哧的连着几天把九门课程考完,仿佛就像脱下了万钧重担。 暑假终于到来了。 对于那些要上竞赛的学生们来说,暑假并不意味着结束,反而是集训的开始。 但是对于楚歌来说…… 不存在的。 他选择了文科,干脆就把以前报的数学竞赛给退了。简直没把数学老师给气的个七窍生烟。 楚歌心里说了一声抱歉。 系统道:“咋不去咧楚三岁。” 楚歌说:“又没把握拿奖嘎哈要去啊。” 系统说:“你没有但是我有啊,好歹也还上了那么多的补习、听了那么多的讲座呢。” 楚歌:“……咦???” 他有点儿惊讶:“统子你准备去一展身手啦?业务范围不是只包高考吗?” 系统“咳”了一声,假装很随意的说:“回去又加班加点的学了一下。” ——可以啊,统子。 新时代自立自强的好系统,就颁发给你了。 . 系统都这么上进了,楚歌哪里忍心泼他一瓢冷水。 楚歌当即拍板:“那好!等再来劝我一次,我就答应他,回去上!” 然而大概是屡战屡败、灰心丧气了,自从上一次劝说未果后,数学老师就再也没有开始下一次。 楚歌与系统面面相觑。 咋整咧。 这就尴尬了耶…… 第247章 act5·朝阳 但总归对于楚歌来说, 去不去都没什么大不了,两可之间而已。 并不是从此华山一条路,非此不可耶? 楚歌也没有特别的在意。 . 陆九一开始以为着他要去参加竞赛, 于是原本的打算就按捺着没有提。这时候峰回路转见着他不去了, 心里登时蠢蠢欲动起来。 忙天赶地的问着楚歌,这个假期, 要不要一起跟他出国。 楚歌是知道的, 陆九的妈妈在国外休养。 平时上课的时候, 他在这边, 走不开, 但到了假期,陆九是一定要出国去陪她的。 陆九想让楚歌跟着他一块儿去,他打听好了当地的活动与夏令营,趁着暑假的时间可以参加。 楚父楚母也对此十分赞同,认为年轻人应该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丰富丰富阅历, 增长增长见识。 就连陆九的妈妈都打电话邀请他一起去了。 盛情之下, 着实难却。 恰恰这时候, 又有一通电话打了来。 于是所有的邀请都被排到了后边儿, 楚歌麻溜的收拾了小包袱,坐着火车况且况且回了乡下老家。 外婆想他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这个乖孙孙。楚父楚母劝他来市里、就在这边颐养天年, 奈何老人家恋旧,大城市里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并不愿意来。 那就只有楚歌代替楚父楚母,还连带着他自己,在膝下献孝心了。 陆九自然是没了法子,他自忖面子当然没有外婆大。 想要说跟着楚歌一同去吧,又无法放下去国外陪伴母亲。 于是,一人回乡下,一人赴国外。 不过弹指间,两个月的时光瞬息即逝。 新学期,就要到来了。 . 后来再回忆起,连天气似乎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那个暑假特别的热,整个夏天里,常常都出现37度以上的高温,操场上都烫的可以煎鸡蛋。 所幸楚歌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去了乡下,陪伴外婆。 田园风光好,清闲且自在,甚至到了开学的前夕,已经准备买票,都还不想回去。 瞌睡正巧遇着了枕头。 八月末,紧急发了通知,本学期的开学时间,推迟一个星期。 暑假还未结束,高温假就已经开始了。 但陆九远在大洋彼岸,并不知晓。 按照往常的那样,在假期即将要结束的时候,他从国外飞回,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却没想到,楚歌还没有归来。 楚母笑吟吟的告诉他,本来按照日程,楚歌是应该今天回来的。但这不是放了高温假了么? 多了一个星期,他想要再陪一陪外婆,于是就去把票给退了。 改签了抵拢开学的那班。 陆九当真是无可奈何。 千般思恋,万般想念,没预料到,自己迫不及待的赶回来,却还是见不到人。 一腔炽热的心思,被阻隔着,却不见得冷却些许,反而更加滚烫。 他想要见到楚歌。 ——是不是可以去见他呢? ——但那合适吗? 最后的最后,陆九按捺住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蠢蠢欲动的心脏被他按回了胸腔,炽热的情绪却在夏季的高温里流淌,等待着那个人的回归。 那里毕竟是楚歌的乡下老家,陆九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外人。 如果这时候楚歌还在,那么他大概可以跟着楚歌一同前往,然而只有他一个人,却是不好去乡下找人的。 思念像杂草一样疯长,驱动着内心中的情愫。 见不到人,那么他去打个电话,大概还是可以的吧? 理由十分正当,轻而易举的就从楚母那里,把电话号码要了过来。 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每一次陆九电话打过去,楚歌都不在。 不是早早地去了山上,就是已经去了河边,或者是已经出了门,到别的院子里转悠,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乡下的地方不比着成城里,连着电话的信号也不是那么的好,常常的拨通以后断断续续,很艰难才能听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可偏偏每次接到电话的,又是个老人家啊? 白天找不到人,那就只有换个方法。 后来,陆九逮着晚上的时候打电话,没想到总是拨通之后,却被告知,楚歌在外面玩了一天,这时候很困了,已经睡下了。 他总不能把睡下的人再喊起来呀? 就这么几次三番着,屡屡都没有找到楚歌的人。 陆九也不是没有跟接电话的老人家说过,请求她告诉楚歌,有一位叫做陆九的同学有事儿找他,如果有了空闲的时间,请一定要记得回一个电话。 但大概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记性也不是那么的好。 或许是忘了,或许是压根就没想起,陆九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信。 便那样等待着,等待着,倏忽间,一周的时间已然过去。 高温假已经走到了尽头。 . 时至九月,天高云淡。 事实上只不过存在于美好的幻想中而已,不过是清晨初起时凉快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城市又被烤的跟火炉一样。 学生们抱怨着,为什么高温假只有一周的时间。 但是,不论他们再怎么抱怨,都不得不返回校园。 新的一个学期就要开始了。 . 新学年,新学期,这一次返校后,他们所在的这个年级就进入了高二,正式分为了文科和理科。 学校里一个年级的规模颇大,加起来统共有二十来个班,但是文理科之间的比例,却悬殊的惊人。 年级二十四个班,文科只占四个,理科班是文科班的五倍,足足有二十个。 太半的人,都还是选择读理科去了。 他们学校还设置实验班,文科班和理科班的比例是一比二,文科一个理科两个,刚好在头头和尾巴上。 文科一班,理科二十三、二十四。 相比于各自本身的班级规模,毫无疑问,理科的竞争难度要大得多。 就像是班主任所说的那样,依据高一的期末成绩,遴选尖子生,进入实验班。 . 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楚歌铁定会进入实验班。陆九一直都这么艰坚信的。 毕竟,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对于楚歌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高一的时候读的班级是二十四,也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三个实验班之一,只不过进入了高二,其中的一个将会转变成为文科实验班。 如果读理科,还在原来的班上,但如果是读的文科,那就会被扔到一班去了。 陆九知道,楚歌铁定在一班没得跑。 今天早上他起床之后发现楚歌还没有回来,问过楚母后才知道,楚歌打算先去学校报道,不会先回家。 上个学期结束后他们的包裹都打包收拾了扔在了学校的行李寄存处,有什么需要拿的直接过去就成。 . 陆九先行了一步,准备把他和楚歌的行礼都先搬回宿舍。 他在行李寄存处找到了自己当时寄存的蛇皮口袋,但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都找不到楚歌的。 来回转悠了许多圈,依旧一无所获。 这就让人有一点儿发愁了,明明当时,他们俩的行李是寄存在一起的啊? 怎么他只找得到他自己的,楚歌的却不在了呢? . 陆九去问寄存处的管理员,说自己答应了帮同学来搬行李,但是他的却找不到,想要请求帮助。 管理员看了一圈,不住地翻的,忽然“咦”了一声:“你说的那个同学,他之前已经把行李领走了。” 陆九有点儿吃惊:“什么时候?” “就今天呀。”管理员说,“你同学名字叫‘楚歌’是吧?他的行礼已经由本人领走了。” 陆九有一点儿不敢相信,管理员便把自己的登记表递给了他。 “呶,现在知道了?” 登记表上按顺序记载了所有寄存行李的学生,那一栏之后还有领取时间以及签名。 那字迹是楚歌的,陆九绝对不可能辨认错。 所以,其实楚歌已经来了学校了? . 意识到了这一点,陆九的心情骤然变好,他谢过了管理员,便拖着自己的蛇皮大口袋,朝着宿舍楼的寝室进军。 楼梯里、电梯里,乌压压的全是人。 等到他拖着蛇皮口袋终于爬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都已经要喘不过来气。 陆九也在一班,已经换了新的宿舍,他老早就想了办法,拜托一班的班主任、也就是他们的语文课任老师,把他和陆九分到一个宿舍。 语文老师是知道他和楚歌的情况的,当时就答应了。 . 门口的学生登记表已经贴上了新的,陆九一瞅,除了他这一个名字,就只看到了三个不认识的人? 这让他一下子都有点蒙圈了。 不是答应了他,把他和楚歌分到一个宿舍去吗? 学校的宿舍都是统一的四人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六人间、八人间。 ——那只意味着,楚歌不在这里。 第248章 act5·朝阳 这让陆九连收拾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把行李朝着寝室里面一扔, 就直接跑去看隔壁的宿舍。 按理来说一个班级的宿舍都会挨在一起,文科实验班里的男生很少,宿舍也没有几间。 但是他看遍了, 都没有看到楚歌的名字。 这让人说不出的焦躁, 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慌。 难道说,楚歌是被分到了混合寝室里? 就像他们高一时候所在的那样, 多了一个别的班上的杜鸣铮, 他们的宿舍和本班级的其他宿舍也隔得很远。 或许吧, 应该是的吧…… 陆九这样安慰自己, 不然就没有别的情况了。 他当即下楼, 想要去教室,问个清楚。 . 新学期他们升入高二,刚好又换了一栋教学楼。 一班的教室在三楼,刚刚好正在二十四班的楼下。 陆九心里说不出的慌忙,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是就连他自己,都形容不出来,那股子感觉源自于何处。 他到了一班的教室里, 周围环顾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楚歌。 事实上, 大部分的面庞, 都是陌生的。 或许有点头之交,或许有一面之缘,但对他来说, 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讲台上搁着大名单。 陆九冷着脸,朝着人群中走去。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过于糟糕,又或是加上了身高的优势,身边的同学不由自主让了出来。 一目十行,陆九扫过了那张大名单。 ——他没有看到楚歌的名字。 . 出了什么事情?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大脑都是空白的,紧接着,又哄哄绕绕,杂乱做了一团。 ——为什么楚歌的名字不在大名单上面? ——难道他考砸了吗? 可是,可是…… 他骤然放下了大名单,握紧着手指出了教室门,脚步堪称是急匆匆,飞快的下楼奔赴到了公告栏前。 鲜艳的光荣榜上,榜首的那个名字,正是他所熟悉的。 他没有记错,楚歌是第一,根本没有考砸。 那么,他又去哪儿了? . 公告栏下,陆九站了许久,仿佛都变作了一尊雕塑。 他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回转身时,却在人群之间,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那一时,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立刻拔腿飞奔了过去。 那个人被他给吓了一跳:“……哎,急慌慌的做什么,慢点儿啊,陆九同学。” 可陆九却完全稳重不下来。 他急切道:“唐老师,楚歌呢,他在哪个宿舍?” 来人正是他们高一时的语文老师,也是一班的班主任。 以为着自己说太快不好听清,陆九又重复了一遍。 语文老师道:“……那这你得去问你们班主任啊,分寝室是他在操作,我也不知道的啊。” 陆九道:“我们在一班,班主任不就是您么。” “啊?”语文老师有些疑惑,突然间一拍脑袋,“瞧我,我都忘了,你选了文科,现在在我班上呢。” 那话语里隐隐透露的意思让人都不敢多想。 “……那楚歌呢?” “他啊,他不是又选了读理科了嘛?” . 那语气是无比自然的,那话语是顺理成章的,就好像说的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落在了陆九的耳中,却如同滚滚惊雷霹雳震震,直教他满心愕然一时怔愣。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适才听见的是天方夜谭。 理科? 理科!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陆九心乱如麻,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一片乱糟糟,理不出半点头绪。 然而语文老师依旧在说话。 “呶,这不是都希望他读理科的嘛,老班他们轮番轰炸天天都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这不,最后还是把他给说动了么……早早的都选了文科了,结果还是被忽悠了回去。唉,可惜了,可惜了……” . 是这样的吗?临时被班主任给说通了,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吗?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明明应该安定的,却不知道,是否已经过了保质期。 陆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涩:“……他什么时候决定继续读理科的,唐老师?” “就前几天吧,他暑假不是回老家了吗,老班他们硬是要了乡下的电话,不断地给他做思想工作……哎,所以说,有志者,事竟成啊。这不,好不容易把他又给劝回去了,可劲儿打电话给我炫耀呢!” . ——所以,能够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却接不到他的吗? ——还是说,是在刻意要避开他? 明明不应该这样想,可是陆九却止不住的这样想。 那样的假设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堂皇的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吞噬了他的所有思绪。 他打电话给楚歌,可是却总找不到人。 他请求外婆告诉楚歌,却不知晓,外婆是否告诉了他。 他等待着楚歌从乡下归来,未曾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 语文老师依旧在絮叨,说起这件事,便是长吁短叹。 一开始知道楚歌要读文科的时候他是相当高兴的,因为那意味着,铁定会到他带的班上来。 当时数理化老师轮番去劝说、轮流做思想工作,也没有哪一个能让楚歌把主意改了。 眼见着这事儿即将尘埃落定,谁知道开学前几天,忽然来一个大翻转啊?! 或许对于其他的学生来说,从文科再转到理科,会有不能够适应、追不上课程的问题,但是在老师们的眼里,对楚歌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是以非常高兴的欢迎他回去了。 语文老师有些惋惜楚歌不能到他所带的班级上,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别说那时候还没开学,就是开学之后,文转理、理转文的都有。 只不过前者太过于稀少罢了。 “他想去读理科,那自然是尊重他意愿的啊,学生自己为重嘛。反正也还是咱校的学生,文科理科有什么关系嘛……” 忽然间,语文老师发现陆九的神色似乎不太好,看上去并不是太高兴的,甚至隐隐的锁眉。 他随口道:“……他还没和你说吗?” ——没有。 陆九若无其事的笑了下,答道:“……之前说过,只是我忘了。” 语文老师点点头。 其实或许他并不在意,只不过随口提起而已。 “哦,对了,陆九同学,先不说楚歌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你的成绩问题。既然你选了文科,又到了我的班上,那老师就必须对你负责……” . 战火忽然间便烧到了他自己身上,陆九心中生出了一种深深的荒谬感。 他看着语文老师,有那么一小会儿,无数不安与心烦躁动着,让他险些出口。 ——您老个别瞎操心了吧,不就一个破文科班,他根本就不想来。 ——成绩? ——有什么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 总算理智劝阻了冲动。 潜存于意识里的尊师重道,让他没有说得出来。 陆九垂头,默然不语,任由语文老师批评,若不是语文老师被其他人所打断、所带走,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够脱身。 ——楚歌呢? ——他在哪里? ——新的宿舍……还是新的教学楼? . 于公告栏向下行去,要不了几步,就会进入他们的新教学楼。 二十四班的位置正在一班的正上方,且刚刚靠着墙末的楼梯通道。若果沿着楼梯走上去,要不了二十秒,就可以找到。 陆九站在了门口,却迟迟没有踏入。 仿佛近乡情怯,又似乎害怕着什么一般。 他的身影被同学给瞅见了,便朝着他挥手:“……陆九,你回来啦?开颜说你去国外了,好玩儿吗?” ——好呀,怎么不好。 仿佛乐不思蜀,实则是归心似箭。 陆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点了点头。 . 二十四班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一眼望去,半数都是熟人。 本来也就该这样,如果太半的学生都留不下来,还谈什么实验班? 分班的规则是尽量留在原来的班级,那也就是说,只要成绩过得去,就不会再进行流动,而是直接留在二十四班。 陆九与其中许多人都做过一年同学。 而他原本的人缘就不错,很多从别的班分进来的学生,也认识他。 讲台上正在进行现场缴费,没有将学杂费打进银行卡的学生可以选择这个时候交。 陆九并不在这个班上。 然而他走了上去。 . 如果愿望可以成真,他多么希望,不要再看到那个名字。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多么希望,几天前自己冲破桎梏、无所顾忌,去往乡下。 然而只不过幻想而已。 班上的学号都是按照姓氏的首字母从前往后排序。 以“c”开头的,只有两个人。 学号为2,楚歌。 第249章 act5·朝阳 时光仿佛都停止了。 在刹那间, 世界都化作了一片惨淡的苍白。 陆九在讲台上恍惚的立了好一会儿,突然被人搭了一把。 “怎么啦,陆九, 怎么突然站这儿啦, 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晚上一起去踢球?” 陆九道:“再说吧。” 他站在讲台上朝着下方环望,视线的尽头, 落到了靠窗的那个熟悉的座位上。 他曾经无数次坐在那旁边, 等待着人下课、收拾、一起回家。 然而此刻, 并没有看到他熟悉的人。 但是陆九知道, 那只不过是楚歌还没有来教室而已。 要不了多久, 楚歌就会继续坐回他原来的位置。 成为众人的焦点,成为老师的宠儿。 ——只剩下他一人,当真傻的彻底,填报文科做了自己的志愿。 . 走过大半个校园,穿梭过熙熙攘攘的操场,陆九终于来到了宿舍楼下。 明明抬头就是耀目的骄阳,几近于灼烧的暖意,然而他的心里却仿佛被冰封了一样。 那无数的杂念在心中激荡, 被背叛的感觉在缓缓流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亦不知晓, 这样的行还有什么意义。 . 熟悉的门口, 贴着相同的学生登记表,已然不是之前的那一张,却依稀有熟悉的名字。 楚歌, 乐开颜,杜鸣铮…… 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唯独没有他。 ——不是分班了吗? ——为什么杜鸣铮还在这里? 然后,陆九就想起来,因为他们这三个人,与他的选择都不相同。 上学期的期末,夜晚里,乐开颜的说笑还历历在目。 他说宿舍以过道作为分界线,一边儿读文科,一边儿继续理科。 ——指的便是陆九跟楚歌两个要转走的事情。 似乎谁也不意外,他们俩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那个时候,乐开颜还做西子捧心状,愁眉苦脸道,他们俩离开了,可要千万记得回来看他呀? 没想到到了现在,陆九才是那个被扔出去了的人。 . 门没有关死,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是乐开颜在嚷嚷。 “三岁,化学呢化学呢,借我抄一抄啊!” 回答的人很是无奈。 大概是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以至于他都熟极而流。 “我告诉你一个小诀窍。” “说!” “化学小老头是不会检查我们的暑假作业的。” “啊?!” 好像是愣了那么两秒钟。 紧接着,乐开颜撕心裂肺的炸开:“不会检查个仙人板板,我听说他今年就退休了,现在是调的高三下来的老师教我们!” 楚歌:“……啊?!” 这下轮到他蒙圈了。 “快快快,快给我啊三岁,晚上请你吃夜宵,你点什么就吃什么,全包!” “那我也没办法啊……”楚歌有一点儿无奈的,“我也没做啊。” “怎么可能,我才不信的!”乐开颜立刻反驳,声音都提高了八个调,“……你会扔着暑假作业不做?” 那听上去要有多震惊,就有多震惊。 下一刻,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宿舍里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是哦……”乐开颜小声咕哝道,“……你本来选的是文科的哦。” “……嗯。” “你说你直接选理科就得了,还折腾这一遭做什么啊……上学期我怎么劝你你都不愿意呢。” “这不是想通了吗?” . ——有时间想通了,却没有时间告诉他? ——没有工夫去搭理他,却有工夫去搭理班主任的劝说? ——从始至终都联系不上,究竟是谁在躲着谁? 如同丑陋的真相被撕开了虚伪的表皮,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 陆九再也听不下去。 他转身,就想要离开门前、离开这里。 然而仓促的动作却不经意间撞上了人,想要说一声抱歉却蓦地发现,又是自己熟悉的面庞。 他却并不想要看到。 阻止的话语将将要出口,却已经晚了。 杜鸣铮说:“……陆九,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 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宿舍门后的动静都消失了。 陆九神色如常,只是一侧的手收紧:“没什么,刚好经过而已。” “……哇塞,陆九!” 他想要离开,却没有走得掉。 乐开颜从宿舍内冲了出来,满脸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的天呐,一个暑假想找你踢球都找不到,我都快被虐成麻瓜了,你可总算回来了!”乐开颜兴奋地不行,“……走吗走吗,晚上去踢球?就等你带我飞了!” . 由不得抗拒,或许是心里还有些微的期冀,陆九被拉进了宿舍里。 他看见曾经是他的床下,靠着衣柜的地方,楚歌无声的站立。 在见着了他的时候,眼睛里明显出现了慌乱,第一时间甚至想要背过身去。 ——那是个躲闪的动作。 又像是想要掩盖什么异样,抬起了头来,平视于他。 那看上去甚至是若无其事的。 然而当真对上了陆九的眼睛,楚歌又下意识想要避开,尽管他竭力装作风平浪静。 . 由不得抗拒,或许是心底还有些微的希冀,陆九被拉进了宿舍。 他看见靠着衣柜的地方,楚歌无声的站立。 在见着了他的时候,眼睛里明显出现了慌乱,第一时间甚至想要背过身去。 又像是想要掩盖什么异样,抬起了头来。 那看上去甚至是若无其事的。 然而当真对上了陆九的眼睛,楚歌又下意识想要避开,尽管他想要假装风平浪静。 这让陆九无比清晰的产生了一个认知。 ——他不敢看我。 ——他知道这事情并不在理,他心虚了,所以想要避开我。 ——他是故意的。 . 然而乐开颜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暗流激荡。 他甚至以为,现在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楚歌和陆九两个人都闭着嘴巴,没说话。 这么沉默的? “怎么了怎么了,太久没见激动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了?” 要是往常他这么调侃,一准儿已经有人爆栗子镇压他了,然而眼下,出奇的,两个人都依旧未曾发声。 “……三岁,陆九暑假去国外玩了,你怎么不去呀?” “我去老家陪外婆了。”楚歌终于出声。 “唉,去乡下也好啊,摸摸鱼,采采蘑菇,找找野菜什么的……哪里像我,天天都窝在家里,霉的要起冬瓜灰。” . 有时候,乐开颜会被大家异口同声的嫌弃话多,一个两个爆栗子接连敲上来。 然而眼下,却不得不庆幸,有这么一个活宝的存在。 至少他完全意识不到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至少他这么嬉嬉闹闹、吵吵嚷嚷着,就像是宿舍的气氛,也不那么僵硬起来。 . 陆九忽然出声:“暑假过的怎么样?” 短暂的安静。 “……还好。” “外婆有告诉你,我打电话找你吗?”等你回那么一个电话。 “告诉了。” ——喔。 ——原来还告诉了的呀。 “那你的答案呢,你都去哪儿了?” . 陆九只想要一个理由,哪怕是拙劣、敷衍、一戳即碎,他都全部认了。 回应的却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 “……我忘了。” 干脆到了不可思议,轻轻松松,普普通通。 却像是沉重的铅球,狠狠地砸在了人的心脏上,打出一地窟窿。 ——被刻意遗忘了吗? 不。 . 陆九凝望着衣柜那一侧的人。 明明只是三步两步的距离,却仿佛有千山万海般遥远。 仿佛无法承受那样的目光,楚歌侧开了头去,只留下一侧面颊,掩映在碎发里。 那是一个退避的动作,代表着他并不想要面对眼下的情况、并不想要面对眼前的人。 有一些犹豫,又有一些害怕的。 ——他在躲我?——为什么? ——暑假之前,不都还一切正常的吗? 现在想起来,陆九恍然间发现,似乎并不只是最后一段时间。 仿佛很早的时候、早在一个多月以前,他就已经联系不上楚歌了。 而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远隔重洋,通话不便。 他经过了百货商场,去往了小镇教堂,想问楚歌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他好细细挑选…… 礼物?! 如若有电光划过了脑海。 两个多月前,生日宴的那个夜晚出现在了脑海间。 那个隐秘而轻柔的吻渐渐浮了起来,却教陆九的心脏直直的沉了下去。 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 被坚定拒绝的邀请早已经透露了一切。 眼下,悄无声息的转回理科,不过又将态度重申一次而已。 楚歌那样的冷处理着,从不曾开口,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让他知难而退。 在那么早的时候,真相就无数次的现出了端倪。 只是陆九沉浸在虚幻的美梦中,从来都不愿意相信。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第250章 act5·朝阳 隐隐的不安、莫名的预感, 在此刻悉数得到了证实。 陆九终于知晓自己那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楚歌知道了。 . 那个他以为是温柔而旖旎的夏夜里,被他偷偷亲吻的那个人,是醒着的。 或许从头到尾, 清醒的目睹了那一切。 是否应该感谢他未曾出口, 还给彼此留下了最后的余地? 可就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依旧让人感觉到难堪。 苦涩在喉咙里蔓延, 连唇齿都说不出的干燥。 有那么一小会儿, 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了。 ——还要如何继续下去呢? ——一切都那么的明显了。 . 陆九艰难的点头:“……我知道了。” 他甚至只能够说出这四个字, 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竭力想要使自己看上去镇定的, 唯有冰封住所有的情绪, 冻结掉所有的感情。 让那四个字听上去是平静且冷漠的。 让他看上去是理智而冷静的。 就像假装他也并不知道楚歌知道了什么,不待得回答,便已经转身而去。 背脊挺得笔直。 只有他自己知晓,是如何的落荒而逃。 . 乐开颜想要拉住他,却一把抓了个空。 回转身时,却见着楚歌倚在衣柜边,已经踏上了一步。 后知后觉的乐开颜终于意识过来,适才的情况仿佛不太对劲。 他有些奇怪:“……怎么了, 三岁, 你们俩又闹矛盾了啊?” “没有。”楚歌摇头。 却截然相反的, 心里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是的, 又闹矛盾了。 ——无法解决的、足以天翻地覆的矛盾。 以至于陆九径直转身离去。 . 门被撂上了,隔绝了离开的背影。 明明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心脏却像是被蛛丝狠狠地捆缚着一般, 悬着千钧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楚歌无声的捏住了桌角。 那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影子仿佛还残存在视网膜中。 他忽的觉得愧疚,心里漫上了一点儿后悔,就好似自己当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系统说:“所以呢,你何必呢?” ——这样直接釜底抽薪,不给任何机会,就跳转到了其他地方。 徒留陆九一人,还站在原地,幻想着美好的愿景,痴愚的期望。 楚歌哑声道:“……我什么都不曾承诺过给他。” ——从没有许诺过那些。 那时时刻刻跳跃在陆九眼底的、深深潜藏却又无法压抑的微光,他从没有许诺过,让之一如既往的明亮。 系统说:“哦,说自己要读文科的不是你哦。” 楚歌道:“我没有干涉他,是他自己选择的。” 系统说:“……你可别自欺欺人了吧楚三岁,不是你人家在理科实验班里待得好好地,会费老大工夫去文科吗?” 按照陆九本身的成绩,是没有办法进入文科实验班的,想要进去,不得不采取一些别的手段。 “难道是我让他去的?” 楚歌在竭力的反驳,然而他内心之中,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嘲笑。 嘲笑他苍白的辩解,嘲笑他无力的说辞。 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剥开了虚伪的假象,在那下面掩藏的真实究竟是什么一个模样。 他早已心知肚明。 . “我真的做过这件事吗?”楚歌喃喃的说,“真的这样一声不吭,蓄意蒙骗,出尔反尔吗?” 他记不得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仲夏夜的月色里,朦朦胧胧间,真的有一个人,轻柔的啄吻过他的嘴唇吗? 少年时候的,不过十五岁的他,真的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应对吗? 不说破,不捅穿,只是悄悄的记在心底。 趁着这样一个机会,不声不吭的扔下陆九,自己转向他方。 在行动之前就能够猜到,这样的行为会带来多大的伤害,可是他依旧这样做了。 楚歌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可这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不是辗转多个世界后、下意识想要避开的他,是少不知事、无忧无虑的他,那时候,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我之后……又做了什么?” . 漠然离去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 若果就像刚才那样,若果就这般发展下去。 这样毫不掩饰的谎言、苍白拙劣的欺骗,恐怕将会成为这段关系的断头台。 楚歌亲手把两人的情谊送到了冰冷的刑台上。 或许从今往后,连朋友的都没得做。 可是他们分明已经好的如同兄弟。 ——再也没有了。 . 那一段时间,楚歌都是恍惚的。 “我知道了。”陆九简单地说。 那四个字如同萦绕不去的恶咒,反反复复的在耳边回荡。 楚歌看到陆九转身离开,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甚至连当面去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那段话在脑海里回荡,越是反复,便越是令人恐慌。 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心脏仿佛被揪住一样的涩然。 看不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告诉他,如果不想要与陆九从此陌路,那么便去找陆九,当面说清楚。 然而每每都站在了走廊尽头的楼梯边,楚歌却鼓不起勇气,迈下半步。 他甚至下意识走了离得更远的、中央的通道。 心中是畏惧且恐慌的。 却说也说不上来,究竟…… 害怕着什么。 . 三天的恍惚,在周五到来的时候被打破。 高二,补习还未曾开始,依旧是周五放学。 楚歌坐在教室中,迟迟没有离开。 在他所有能够回忆起的时光里,每一个周五,他都是与陆九一同回家。 除却特殊情况,绝无例外。 楚歌都要忘记自己究竟等待的是什么,仿佛生了根一般坐在讲台旁,直到大扫除都已经做完,教室轩敞明亮,也依旧没有等到人出现。 犹豫了又犹豫,心知再不能自欺欺人下去。 楚歌终于鼓起勇气,沿着楼梯走下。 一班里依稀还有一些学生认识他,见他来了,冲他打招呼。 楚歌一一应了,探头寻找,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心里失落了那么一小会儿,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失望。 “你找谁呀?” “……陆九,他在吗?” “他呀,早就走啦!” 楚歌短促的应了,只得收拾起书本,沿着林荫小道,独自一人走出校门。 身边没有了人陪伴,他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可是以后,迟早都要熟悉的。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明明告诉自己要保持距离,为什么在朝夕相伴里,却渐渐地养成了习惯? 陪伴,当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 楚歌走到了地铁站,一个人把背包放上了案件带。 直到要进检票口的时候,才终于恍惚了过来。 并不是每一次放学,楚父都会来接他们,他毕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 只有比较特殊的日子,如出去郊游,出去聚餐,他才会在校门口等人。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楚歌与陆九两个人乘坐地铁回家。 楚歌曾经纳闷儿过,那不是说陆九的家境非常好吗,为什么他上下学都没有什么人来接送他? 而且陆九父亲也没有出现过。 他琢磨了很久,思考陆九的原生家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问题,比如说冷漠僵硬什么的,把话给陆九一说,直把人给弄得哭笑不得。 陆九说,是为了享受一起放学的快乐。 当时楚歌靠着车壁,险些被挤成了沙丁鱼,闻言差点没有给他一榔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 从学校大门走到地铁站,沿着大道,需要大概八九分钟时间。 这一路上都是学生,时常会见到熟悉的面孔。 如果一路嬉嬉闹闹,笑笑说说,那么这一路,无疑是快乐飞扬的。 而当地铁到站后,需要走回家。 那个地铁口子开的有一些远,从站台走到他们居住的小区,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其实是有一些远的了。 站台旁有许多拉客的的士、私家车、三轮车,如果乘坐这些代步工具,只消不到五分钟。 但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借助这些交通工具。 楚歌站在了地铁出口。 就像以往那样,很多人开始了吆喝、拉客,热情的问他,要不要代步。 大同小异的摩托与三轮,还有各种黑车的士。 楚歌如若未闻,他沉默着,从台阶上走下去了。 . 晚风吹过了宽阔的街道,拂过了两旁的草木林荫、花圃喷泉。 仰首处,天边金光漫卷,红霞绚烂,半边如火。 如此的瑰秀绮丽。 放眼所及,周遭皆是熟悉的风景。 由不得人想起来,曾经在这条路上的种种过往,陆九总是步伐轻快的,带着笑。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恍然过来。 其实,心里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只不过是享受独处的时光而已。 第251章 act5·朝阳 楚歌走到了家门口, 心里却有一些踯躅。 他站在台阶下,步伐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才终于沿着走上去。 依稀是暑假开始时, 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只是道旁的院子里, 常青的桂树已经缀满了金色的花朵,满园飘香。 门廊下搁着一双熟悉的运动鞋。 那无声的告知了答案, 陆九已经回到了家中。 不知道为何, 楚歌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踱步上去了, 却发现陆九的门是关着的。 此间的主人把自己封闭在内。 楚歌犹豫了又犹豫, 没有去敲门。 . 晚餐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就是把自己锁在里面的人,也得下来。 楚歌一边唠叨着两人得多吃一点儿,一边问他们俩开学后过的习惯不习惯。 到高二了,分科了。 正是夯实基础的重要时间,一定得要好好学习。 但她心里其实并不操心楚歌的,就算从文转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了解自己孩子的水平。 最为操心的还是陆九。 那些个足球队, 初中不提了, 高一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高二, 正是紧张的时候。 陆九轻轻地放下了木筷,道:“……楚阿姨,我准备退出足球队了。” “……啊?!” 楚母本来还在说着, 做着自己失败的准备,没有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都惊愣了。 她可是知道,陆九对于踢球有多么执着的。 像是读懂了她的惊讶一般,陆九又点了点头。 “真的退出啦?” 楚母犹自不敢相信,再得到他的确认,松了一口气般,登时间喜上眉梢来:“……那好呀,都高二了,该收心了。文科好,记一记,背一背,押个重点知识,背下来救很容易得分。高一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也是时候把心收到学习上来了。” 陆九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他的叛逆与冲动都给了别人。 在面对楚父楚母这一对长辈的时候,他一向都是听话又懂事,文明又礼貌的。 ——浑不似对着楚歌的冷漠。 .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显而易见,无论是楚父还是楚母,都有一些惊讶。但毫无例外,两人很快对此表示了赞同。 虽然说着是支持孩子的个性发展,但是大抵在他们的心里,仍旧是读书最为重要。 楚歌一时间惊怔。 他是知道陆九对于足球的热爱的,完全无法想象,陆九这么干脆的宣布退出。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什么刺激。 他身旁。 陆九语速极缓:“……不是这个,楚阿姨,我不打算继续读了。” 反应过来他话语里是什么个意思,登时间,楚母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 “怎么了,小陆?” 陆九平静的说:“我准备出国。” . 话音将落,一片愕然。 楚歌霍然侧头,死死地看着陆九,“嶒崚”一声,差点失手打翻了自己跟前的饭碗。 而陆九似乎轻轻地瞟过了一眼,又似乎并未曾看到。 他如若未觉的,平静的直视着楚母。 就像只说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 . 圆形的餐桌,楚歌向来都跟陆九坐在一块,即便是在两人近乎于冷战的当下、端倪初现的从前,也未曾有任何改变。 楚歌就坐在那里,看着陆九平静的侧脸。 仿佛街边的一滩死水,冰凉,死寂,一片波澜不惊的寒冷。 即便是在所有人都惊讶的当下,陆九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有条不紊的陈述自己的理由。 . “小陆。”楚母忍不住道,“……学上的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会想出国啊?” 根本就不怪她这样问,之前,半点儿苗头都没有啊?! 倘若陆九当真是打算在国外读书的呢,这个暑假直接待在外边儿、不回来就好了,又何必风尘仆仆的赶回国内呢? 她心里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 目光微移,不动声色的逡巡,试图找到答案。 楚母道:“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出了什么意外,告诉你楚阿姨。” . 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已经不自觉捏紧。 楚歌微微抿唇。 他当然知道,是出了什么样的意外。 然而陆九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楚阿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陆九说,“……你是知道的,我妈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让我到国外去读书。她一直都希望我中学就出国,读完了以后,直接就在那边上大学。” 楚母点头。 这些,她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从前,陆九自己的意愿极其坚定,陆母顾忌着他年龄尚小,也没有刻意坚持。 陆九道:“……我其实一直都有些犹豫的,只是更加习惯国内,一直都下不了决定而已。” ——那么,又是为什么,突然能够下定决心了呢? . 楚歌怔怔的听着。 陆九说,他的母亲一直都希望他出国读书,在国外上大学。 陆九说,他的父亲也很赞成他出去,认为在国外能够更加开阔眼界。他一个人在国内的时候,他的父亲顾不上照料,心里也很是自责。 陆九说,虽然他一直都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很想要陪一陪母亲的。 …… 陈述有那么多,那么多。 每一条,每一句,都是理由充分,无懈可击。 找不到半点儿反驳的余地。 然而,又会有谁,会不开眼的在此时反驳呢? 陆九早应该出国的,他的父母都赞同且支持,甚至全力劝说过,只是因着他个人坚决的意愿,是以才留在了国内。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旦他想通了,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都只有全力支持,而没有反对异议的。 至于楚父与楚母…… 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尊重陆九的决定而已。 向来,他们都是开明的。 即便是楚歌先选择文科、荒废了大半学期理科课程,又突兀的改了主意跳回到理科去,也没有什么责备批评的,一向都是楚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又哪里会干涉陆九呢? 话里话外,只是希望他能够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不要因为着一时冲动或者一时矛盾,就做出这样突兀的决定。 陆九笑了笑,很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却分明没有听到心里去。 “谢谢楚叔叔和阿姨对我的照顾。” “……我已经想好了。” .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明明是精心烹调的大餐,然而到了口中,却如同全无滋味的白蜡。 干瘪而又苦涩的。 楚歌心中何止有惊涛骇浪,他有千言万语,偏偏坐在他身侧的那人,神情平静,如同寒潭死水。 就好像适才说出口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决定。 就像他决定的只不过是是微不足道至极的事情。 就好像这件事情……当真寻常而已。 . 饭后陆九依然像往常那样进行清扫,一切都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站在水槽前,清洗着碗筷,而楚歌就站在他身后。 以往的时候,大概陆九是会说两句的。 而楚歌也会多多少少帮一点儿忙,虽然都只是一些简单轻松的。 之后陆九就会说让他等着,要不就去客厅里歇着了。 但是楚歌一般都不会离开。 于是两个人就在一起,说说笑笑着,直到把厨房里的家务事全部都做完。 此刻,却无比的安静。 楚歌张了张嘴,却始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仿佛被棉花堵塞住了一样,又仿佛浸了水。 .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你决意要离开了吗? ——你为什么要出国呢? 那些个问题在他的舌尖激荡,可反反复复都有另外一个声音,不待他问出来,就告诉了他答案。 又会是因为谁呢? 处理完毕之后,陆九率先离开了厨房。 他头也不回,直接就顺着楼梯往上。 楚歌犹豫了小会儿,抬步准备跟上去,却被喊住。 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楚母道:“……忙完了?小歌,来,陪我去散散步。” 楚歌道:“我爸不是闲着的吗?” 此刻他满腹心事,剪不断理还乱纷扰无端,又哪里有心情去散步? 楚父立刻道:“你妈隔两个月才见你一次,让你陪她去散步还推三阻四,赶紧的,自己去。” . 那的确是这个理。 他已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着自己的双亲了。 楚歌勉强按捺下那一肚子的新式,终于应了,跟着楚母出了大门。. 小路绕绕,林荫深深。 这个小区里绿化做的极好,道旁全是繁茂的树木,然而在夜幕里,却未免显得阴森。 楚歌还以为要去的地方挺远,他心乱如麻,杂乱无端,一直低着头走着,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 楚母忽然喊了他一声,却教人整个都怔住。 “……小歌,你是不是和小陆闹矛盾了。” 第252章 act5·朝阳 如同平地乍起惊雷。 那一语正中红心, 教人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楚歌抿了抿唇,竭力想要掩盖:“……没有啊,妈, 你怎么这么说啊。” 楚母摇头:“说真的吗?你们俩的眼神, 动作,交流……完全都不对劲, 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楚歌涩然道:“有吗?” 楚母道:“晚上失魂落魄的难道不是你?谁差点把自己的碗都给砸了?” 一时间手指收紧。 楚歌便知道, 自己是那时候现出了一点形状。 楚母道:“……你刚知道?小陆宣布他要出国之前没有跟你说?结果把你给吓住了?” 楚歌不知道说什么时候, 他只能够佩服楚母的火眼金睛。 原本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但是没有想到, 被这样轻而易举的看了出来。 他只得苦笑:“……妈,你还真是明察秋毫。” 楚母“哼”了一声:“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 楚歌:“………………” ——亲妈还挺傲娇的耶。 . “小陆之前完全就没有这打算,他暑假回国之前你陆阿姨还跟我打电话,那时候都还说,暑假她做了两个月的工作,小陆还是不想在那边儿读,一门心思反劝说着她, 国内的基础教育也不错……怎么会就回来的这短短两周, 突然改变主意了?” 那何止是改变主意。 准确的说, 堪称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都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楚母说的是这短短两周改变了主意,实际上,哪里是两周? ——分明不过一个星期而已。 开学之前, 都还一切正常,第一个星期过去后,却骤然一变。 而能够影响陆九、令陆九做出这样决定的人…… 几乎不做他想。 . 楚歌没有想到,原来这里还有一茬儿等着自己。 楚母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平时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闹毛成这样了啦?” 陆九看上去倒是很正常,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强行压抑的正常。 楚母哪里看不出来。 “……唉,小歌,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把小陆给惹着啦?” 楚歌:“妈,怎么不说是他做了什么事儿,把我给惹到了啊?” 楚母斜睨他:“我还不知道你?小陆他事事都让着你,跟哥哥一样,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来惹你的啊?” . 怎么惹着了? 楚歌心想,这可别了吧亲妈,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不要说出来的是好。 ——你知道你看着跟半个儿子一样的陆九,心里想的实际是把你的亲儿子也给拐走吗? 这话也就想想罢了,根本就不能够出口。 楚歌叹气:“我会去跟他说明白的。” 可是,又要如何说明白呢? 连楚歌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应该挽留,还是放任自流。 可至少要把这件事情给说清。 . 楚歌上了楼,然而越过走廊的另一端,陆九的房门却关的死紧。 从门缝里看过去,却瞅不到半点光亮,房间里是一片漆黑的。 ——是已经睡下了吗? 连九点都还没有到,根本就不可能这么早。 犹豫了再犹豫,楚歌屈起了手指,敲了敲门。 里边依旧是没有半点儿反应的,就好似在其中的人已经熟睡了。 二楼的过道上,却是和先前相同的安静。 楚歌屈起了手指,再度要敲上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片刻后。 他的手掌终于搭在了门把手上。 楚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从虚空中得到一点勇气,握着门把终于拧下去。 然而“咔哒”的一声响后,遭遇了障碍。 房门被反锁了。 “……你睡了吗?” 那是一片没有回应的死寂。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般煎熬的往复,胸中那点好不容易在积蓄起来的勇气,渐渐消磨殆尽。 掌心里的门把手已经被握的温温热,可他还没有得到应答。 楚歌咬了咬牙。 他骤然离开此地,翻身回了自己房间,拉开了靠墙那一侧书柜最下面的柜门。 “……在哪里?”楚歌问道。 系统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 “应该在最下面的那个盒子。” 楚歌立刻就把那个盒子给翻了出来,中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带出来了一地,凌乱的满屋。 那个盒子被翻出来了,有点儿旧,边角已经磨得褪色,是一只木盒子。 楚歌翻开了锁扣,看到了其中堆在一起的数串钥匙,他在里面翻了翻,终于找到了写着“二楼客房”的那一个。 ——正是他想要的。 . 楚歌将钥匙紧紧地纳入了手掌,攥的死紧甚至楔入了掌心。 他蓦地起身想要折回走廊,却因为着在地上坐了太久,腿脚发麻,一时间,老毛病乍现,竟然有些头晕目眩。 刹那间,仿佛天转地转,整个人险些都栽倒在了书柜上。 有那么一会儿,楚歌的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意识仿佛断了片,他等待着剧痛的来临,却没有来临。 似乎撞入了某个温暖的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斜刺里窜出,间不容发的垫在了他的脑旁。 “咚!!!” 皮肉撞到了金属的柜门把手,因为过于大的冲击,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令人牙酸齿软的。 半空里似乎响起了一声闷哼,转瞬间又消失,快的如同错觉。 楚歌霍然抬头。 入目处,赫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 陆九正居高临下,站在那一地狼藉之前。 他的神情原本是挺拔且修长的,却在这个时候弯下了腰。在楚歌险些撞到了书柜上的时候,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一只手垫在了楚歌的脑后。 因为着那巨大的惯性,陆九的整个手掌都被撞在了书柜金属门把上。 他承受了那样的冲击与疼痛,却一声不吭,反而若无其事的把手掌伸回去,收走了。 ——就好像他真的刚刚才来、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有那么一会儿,仿佛都失语了。 好些时候,才终于从眩晕中缓过神来,视线却不自觉落到了垂在身侧的手掌上。 陆九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蜷曲着。 仿佛注意到了楚歌的目光,他的手掌动了动,蓦地向后背去,藏在了身后。 楚歌道:“……陆九。” 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的惊人。 一双漆黑的眼眸平静着,陆九已然站直了腰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而楚歌只能够仰望。 那样的角度,那样的距离,迎面而来,便是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扑面而来,铺天盖地。 楚歌微微抿唇:“你的手。” ——被那样砸了一下,应该很疼的吧? 他分明都看到,陆九的手指已经开始不自然的抽动。 ——要看一下吗? 楚歌还要再说,却在陆九黝黑的眼眸中,渐渐地消了音。 陆九淡淡道:“没什么事儿。” 若果他大吵大闹一通,恐怕还好。 越是这样轻描淡写,便让人心中越是难受。 片刻。 楚歌低声道:“……你还没有睡,为什么门锁着,不告诉我。” 陆九的声音是冷的:“你一声不吭的又选择立刻,难道就告诉我了?” . 矛盾中心点在这一刻还是到来。 那让楚歌一句回答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终究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那也就意味着,他完全做不到好不心虚的应答。 “……我,我也是仓促之间做的决定。开学前老班给我打的电话,又跟我谈了好久,他说理科需要几个冲击第一的苗子。就算落下来半学期的课程,也可以开学后补回去……” “我,我想着开学之后告诉你……一直都没有顾得上说。” “我回去的晚,外婆睡了,我打电话会打扰到她的……” 楚歌乱七八糟的解释着,试图让自己说的话听上去更加可信一点儿。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套说辞是多么的苍白。 ——如果当真想要告知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又怎么可能失去联系,完全做不到呢? ——只不过不想。 . 对着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楚歌语气越来越弱,终至渐渐消散。 他没有办法再解释下去了。 然而陆九的回应让楚歌更加无法招架。 他看着楚歌,听完了这一通解释,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 再没有了任何别的回应。 这样的平静远远比发怒更为可怕。 陆九不说话,不发怒,他就那样平静的站在那里,恍然间却已如同暴风雨前夜。 楚歌只能够徒劳的转移话题:“有什么事儿吗?” 陆九道:“是你敲的我的门,有事情的不是你吗?” 楚歌:“我……” 他张了张口,对着陆九,却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 那双漆黑的眼瞳深处,原本还暗藏着一点儿期待与希冀,终于在这长久的消音里,完全消失了。 第253章 act5·朝阳 陆九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像一滩再无波动的死水, 又像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动了动手掌,另一侧背着的手抬起,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盒子给扔到了桌上。 骤然的“砰”声巨响后, 他的声音都冷淡到了极点。 “我从国外给你带了礼物。” 一顿。 仿佛是期待的, 却又如同只是错觉。最后,陆九不过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不想要接扔了吧。” . 刹那间楚歌怔愣。 这一语如此熟悉, 仿佛还浮响在耳边。 然而陆九或许也想到了, 微微掀了掀眼眸, 仿佛有一丝笑容, 却转瞬间便逝去了。 在楚歌来得及再次开口之前,陆九已经转身离去,他的步伐果决沉稳,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教人心底都难受起来。 .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楚歌依旧坐在地板上,未曾起来。 夜幕低垂的十分, 地面上铺着的木地板是冰冰凉凉的, 寒意仿佛都要沁入到骨髓之中。 金属并不规则的外缘切入了掌心, 楔入了血肉, 传来些微的痛楚。 那终于教楚歌回过神来。 犹豫了又犹豫。 楚歌小声道:“统子,我做的是不是不对?” 系统噎他:“你要是觉得你做得对,你现在会来问我?” 楚歌:“………………” 也是哦。 此刻他问出这个问题, 不正代表着,他心中已经动摇了吗? 明明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迟疑,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开始犹豫。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陆九当真决定离开,但是那决断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让他……都感到措手不及。 冰冷的金属还压在掌心。 系统说:“那你这钥匙还拿在手上有什么用?” 楚歌不语。 ——那其实是陆九房门的钥匙。 陆九住在二楼的客卧,无论如何他都不开门,楚歌没有办法,一时间竟然想着,用钥匙把门打开。 然而他当真找到了钥匙,却已经失去了用处。 是对的事物。 却是,错的时间。 . 手指在这一刻一松。 已经熨上人体体温的金属落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声响。 楚歌把钥匙捡了起来,又放回了原来的那个盒子中。 木地板上,依旧是一片狼藉的。 那些纸片、杂物、文件袋还散落在那里,可楚歌一点儿收拾的心情都没有。 他胡乱的堆了堆,全部都扔在了桌子上。 视线一挪,正正对上了案上的那个礼盒。 ——是陆九刚才拿过来的,据说是他在国外买的礼物。 一想到这点,心里头仿佛就噎着一口气。 . 那个盒子用精美的包装纸包装的极好,规规整整,四四方方,甚至还缠上了柔软的丝带。 在盒子的正面,工工整整写上了楚歌的名字。那样精致的包裹,足可以想象,那个将礼物送出的人,是多么的用心。 ——是花费了多少时间,才终于挑中这件礼物呢? ——又用了多少时光,仔仔细细的包裹? 楚歌不期然想起来,他自己挑选那一块机械键盘的时候,也是四处打探,绞尽脑汁。 唯恐送出去的东西,得不到喜欢。 . 他怔怔的看着那个礼盒,如同着魔了一般,伸出了手。 指尖下的带子柔软而丝滑。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都把人给气得半死了,还想着去拆他的礼物啊?” 将将要拉开丝带的手指便顿了一下。 楚歌说:“……不然呢?” 系统道:“你觉得咧……” 楚歌心中堵着一口气,闷得发慌。 他的行为,无异于欺骗。 在他一声不吭、瞒着陆九的时候,大洋彼岸的陆九还想着要给他挑选礼物。 如今当真送到了他的手上。 陆九给他打了那么多的电话,那应当是早早就想要送出的。 只是却拖到了如今。 陆九放在桌上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 那包装是精美用心的,那盒子是四方规整的。 掂量了又掂量,依旧猜不透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可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楚歌忽然道:“……他说我如果不想要就扔了。” 系统“哦”了一声。 楚歌道:“这话我也说过,其实不是这样……你看这个外壳,就知道,其实是包装的非常用心的。” 那上面甚至还写着楚歌的名字。 系统又“哦”了一声。 楚歌道:“……所以,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其实他是想我打开这个礼物,最好十分喜欢。或者再去劝一劝他,向他道个歉。” 他流畅的说完了这一大段长篇大论,感觉突然之间,自己似乎都变得聪敏了。 “那你道歉吗?” “道歉吧。” “那你的打算呢呢?” “啊?” 系统说:“你说你要道歉,那道歉之后呢?” ——眼下的局面,难道不是楚歌一开始就想要的吗? . 楚歌一呆。 他心里确然想要化解开这个心结,毕竟,不论从哪个方向来说,他都并不占理。 严重点儿说,是做了错事情。 但是在这之后呢? 在他向陆九解释清楚、得到谅解、和好如初之后呢? 他又应该怎么办? 陆九的态度是那样的明显,不容错认。 ——做不了恋人,干脆连朋友都不要做。 他宁愿直接远走海外,天各一方,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 陆九是如此的决绝,不留下半分余地。 如果楚歌想要挽回,那只意味着,局面,又会转到他一开始就想避开的方向。 . 翌日。 一大早,陆九就起来,帮着楚母忙活,看上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楚歌听到了厨房里他们在说话,他想要凑过去、躲一边、悄悄地听。 然而才刚刚走过去,那段交谈就已经结束了。 仿佛只是刚好结束了这段谈话,又似乎被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 只剩下还在忙碌的两个人。 . 早餐之后,陆九已经行动起来。 他开始收拾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地上摊开了巨大的行李箱,他把衣物一件一件的叠好,放在了床尾。 陆九在楚歌家里住了许久,一年四季,都在零零散散的进行添置。 春夏秋冬,寒暑朝暮,四季的衣服堆了满满的一衣柜,甚至到了放不下的地步。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楚歌的房间里。 并没有特意掩盖自己的脚步声。 小书房内的楚歌立时抬头。 陆九开口,声音客客气气:“……我过来拿我的衣服。” . 楚歌神情有一些困惑,他其实是有点儿茫然的,但下意识站起来,跟在陆九身后。 他突然发现陆九的脚步停住了,目光似乎落在了桌子上。 楚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正是昨日里陆九带来的礼物。 ——他还没来得及拆。 此刻,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还原封不动,完完整整的搁在桌子上。 . 陆九的眼眸中神色急剧变换,却因为着垂下的眼帘,看不甚清。 他忽然轻轻的说:“既然你并不喜欢,又何必放在这里占地方呢?” “……啊?!” 处于茫然之中,依旧未曾反应过来。 下一刻。 他眼见着一只手凑近,陆九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捡起,下一句话堪称是石破天惊。 “……我帮你扔了吧。” 那语气是随意熟稔的,然而那其中的意思,却是任性且不留后路的。 他不待楚歌反应,便自顾自的转身,直直将包装礼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砰”的一声巨响。 决绝到不可思议。 楚歌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九生气了。 . 有谁会这样,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给毫不犹豫的扔进垃圾桶呢? 恍惚间,楚歌也说过这样的话,那还是暑假之前的事情了。 但倘若当真陆九不喜欢那块机械键盘,或许他也只会压在床底吧。 ——假装自己并未曾送出。 在那样的时刻里,楚歌意识到,他似乎把事情又搞砸了。 . 衣帽间在卧室最里面,陆九打开了边角里的衣柜门,直到这时候,楚歌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陆九的那个卧室是客房,并没有单独的衣帽间。放一些春夏轻薄的衣服还可以,但像风衣大衣羽绒服这些体积庞大的衣物,却没有办法装下。 是以大部分都搁在了楚歌的这边。 在他的衣帽间里,靠最里面的,有一整个柜子都装着陆九的大衣。 那个时候楚歌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些衣服看上去尺码都大一些,但是他并没有往别的方向想。 夏天的时候,陆九也从未来取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原来两个人之间,已是这样的亲密。第254章 act5·朝阳 衣服并不少, 陆九直接一手将挂着的衣物全都揽下来了,然而件数过多,没有注意, 有一件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楚歌上前, 伸手给他捡起。 陆九眼眸轻扫,道:“……谢谢。” 他一双手一次拿不下, 只能够拥着朝着自己的卧室走。 楚歌拎着那只衣架, 想问一下要不要自己帮忙, 却摄于陆九的神色, 最后只能够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入走廊那一侧的陆九卧室。 陆九全部放在了大床上, 转过身来,道:“……谢谢,我自己来吧。” 彬彬有礼。 客气而又疏离的。 在意识能够阻止之前,楚歌已经脱口而出:“你真的一定要去国外吗?” 陆九抬眼看他,平静的道:“那不然呢?” 楚歌拙劣的解释:“……国内的基础教育其实也还可以,你不一定非要追求国外。” 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又快的如同错觉。 陆九轻轻地垂下了眼眸:“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刹那间楚歌愕然。 平地惊雷也不为过,他立刻就想要解释:“不是, 我没有……” 但陆九接下来的话, 打断了他的所有挣扎。 “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 阳光正好, 透过开敞的窗扉, 照入了屋内,将陆九的神色,映得分毫毕现。 历历在眼。 楚歌看到陆九缓慢的吐出来这句话, 忽然间笑了一下,那甚至还有些自嘲。 “不然,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要避开我呢?生日的那天晚上,上学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 又提起夏夜里那个轻柔而不容错认的吻,楚歌一时间心乱如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忍着,没有告诉我……哈,男人喜欢男人,天天跟你勾肩搭背的哥们儿其实是同性恋……很恶心的是吧?” “你还得假装没有发现,你还不能跟楚叔叔和楚阿姨说,他们让你来劝我你就来劝我……你心里其实觉得我就是个神经的吧,脑子有病,精神病,厌烦透顶了。” 那话语里含着浓浓的自贬意味,混合着微微发红的眼眶,触目而又惊心。 楚歌心中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立刻道:“……没有,我没有这么想,也没有认为你恶心。” 陆九自嘲的笑了声:“男人喜欢男人。” 楚歌道:“那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也不是什么精神病,只是你喜欢的人性别刚好与你相同而已。” 喜欢的人? 陆九凝望着他,慢慢的说:“……那你为什么不能够接受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还是我做的不够好?” . 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孤岛悬崖上的那一幕重叠了。 也是有一个人,站在高崖旁向着他追问。 ——你很好,但是我不需要。 对着那个陆九能够毫无心理负担说出的话,到此刻却不知为何,再也不能够出口。 然而他的沉默本身就昭示了一种态度。 悲伤而又绝望的气息在渐渐弥漫。 陆九低低地说:“所以你还是在骗我。”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不知道何时弥散满了水雾,泪光渐渐涌了出来,沾湿了面颊。 被那样指责着,完全无力招架。 楚歌心脏仿佛被揪住了一般,徒劳的看着他。 “你瞒着我,你说谎话,你骗着我……你一声不吭就把我耍的团团转,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心甘情愿的跳着你的圈套。楚歌,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么?” “我……” 喉咙张开了,却仿佛被浸了水的棉花堵塞,沉重而窒息。 . 陆九自嘲的笑:“如果我足够聪明,如果我足够理智,我就应该听懂你的暗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吧?不戳穿这层外皮,和你一起粉饰太平。” 楚歌以为陆九会变得暴戾恣睢,或许凶神恶煞的,或许咬牙切齿的,却没有想到,眼前的人是这样的平静。 平静的浑不似这个岁数的少年。 他挣扎着说:“……我们不能够当朋友吗,就像以前那样也很好。” 漆黑的眼眸凝望着他,那眼神甚至是安静的:“对不起,我做不到。” 像是在回答楚歌,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在所有竭力压制的背后,只有一颗千疮百孔却又被虔诚捧上去的心。 “……或许过了很久以后,我能够放开,能够平静的面对你,像你所希望的那样,把你当成兄弟,或者当成很好的朋友,就像那些好哥们儿一样。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现在我做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心底的凶兽已经苏醒,咆哮着他的占有欲。 ——所以,他只能够离开。 眼泪沾湿了面颊,一滴一滴落下。那出口的话语里依稀带着颤抖的尾音,却又仿佛只是错觉。 “所以,你走吧……” “不,我说错了,应该是我走。” “谢谢你以前的关心和帮助,楚歌,再见了。” ——永不再见。 . 他是要动真格的离开,却并非是吓唬人的。 当陆九下定决心行动起来的时候,堪称是雷厉风行。 陆家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进门后,大包小包的帮着陆九收拾行李。 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却没有想到,一现身,就是要接陆九离开。 陆九穿得格外清爽,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就像刚来到他们家时一样。 他冲着廊檐下的人挥手:“……叔叔阿姨再见。” 末了,目光终于落到了楚歌身上。 那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无数的顾念与眷恋,却渐渐黯淡下去。 他未曾再说一句话,转身而去。 . 如你所愿。 ——那么,你开心了吗? . 九月的骄阳迎面拂照,透过萧疏的枝叶投下斑驳光影。 如斯的炽烈,灼人眼球。 嘈杂的发动机声在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分毫,如小径尽头再也望不见的车影。 从此消失在光阴深处,再不回头。 . 楚歌蓦地回眸,攥得死紧的栏杆终于松开,一言不发的走上楼。 仿佛听见了父母的窃窃私语,又好像只是他的幻想。 “小歌他怎么了?” “小陆要走了,心里难过的吧……哎,我还记得以前小陆说,他不打算出国留学的呢,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呢?” .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走了呢? 罪魁祸首沉默的步入了楼廊。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直到脚步终于停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走到了陆九的房门口。 楚歌跨过那一道门槛,进去了。 卧室内,收拾的干干净净。 所有与陆九有关的东西,全部都被带走了,床头柜前崭崭如新,衣帽柜里空空荡荡,干净的就像这里从来没有人住过。 他把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迹,一一都抹除掉了。 . 楚歌坐在了小书房里的太师椅上,出神的依靠着圆润的靠背。“……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他困惑的说,“我不是应该很高兴的么?” “那么你高兴吗?” 手指缓慢的按在了胸膛上。 那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听到了缓慢的心跳。 他小声说:“好像也不是特别的开心,我好像,好像……” 有一点点难过。 那令他无比迷惘,也无比困惑的。 有一点点发涩,有一点点发疼。 终于达成了愿想,把所有的变故都扼杀在了摇篮中,他明明应该高兴的是吗? 应该兴奋,应该庆祝,宣告自己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像是在说服自己,又不知道在说服着什么人。 他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小声的说:“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其实很开心,很快活。” . 又到了上学的时候。 才刚刚在课桌前坐下,楚歌就听到了乐开颜的大呼小叫:“天呐,三岁,陆九他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连校队都退啦?” ——因为他决定出国了。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咽下去了。 楚歌道:“……他家里出了一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话音落地,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啊?!”乐开颜有些奇怪:“……那请个假就好啦,干嘛一定要直接把校队都退了啊?” 楚歌说:“我也不知道。” 乐开颜唉声叹气:“你可是不晓得了,鸣铮跟我说,陆九这么一搞,他们教练生了老大的气儿呢。” 楚歌平时都不怎么去他们的训练场,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他们教练长得是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高高大大的中年人。 他笑了笑,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胡乱搪塞了,乐开颜见他神色勉强,终于转了话头。 . 楚歌完全静不下心,好容易捱到晚自习下了,回到宿舍,忽然听的有人喊他。 “……咦,三岁,这里好像贴了一张你的照片诶?” 第255章 act5·朝阳 说话的是他的新舍友。 陆九去了一班离开宿舍后, 就有新的学生住进了他们屋,也是在原来陆九的那个位置上。 楚歌走过去了。 他与陆九同学了那么久,也从来没有说发现什么照片。 新舍友指了指衣柜的里面, 不确定的说:“我觉得好像是你吧?” 光线太暗, 几乎看不甚清,只能够隐隐约约看到衣柜里面贴着一张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新舍友是怎么看了出来。 楚歌找了一个电筒, 努力照射着, 这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衣柜壁上贴了一张照片, 依稀可以看见上面的两个人。 有年纪更小一点儿他, 还有一个年纪仿佛的少年,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坐在草坪上。 “在哪里在哪里?” 乐开颜吵吵嚷嚷的,一下子就过来了,冲着里面的照片瞅,很惊讶的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三岁啊,我觉得长得并不像的啊?” 楚歌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我可以揭下来吗?” 新舍友答应了。 于是楚歌蘸了一点儿水, 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照片从衣柜壁上揭了下来。 他的行为无疑是昭示了什么。 乐开颜有点儿吃惊:“三岁, 真的是你啊?” 楚歌拎着那张照片, 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用纸巾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了照片边角上的水珠, 在左下角,看到了土黄色的、黯淡的日期。 大概是在三年前的夏天。 而另一侧,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 轮廓依稀是相熟的。 新舍友好奇道:“这是谁?” 楚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乐开颜抢先一步:“肯定是陆九啊,这还用想吗……这以前是他的柜子啊。” . 那是更年轻的、青涩的陆九。 直直让楚歌困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与陆九相识。 陆九又究竟在他的家里住了多久,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了多少天? 照片上的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草坪上,身后是隐隐约约的训练场轮廓。 他们穿着相似的球衣,一同冲着镜头大笑。 ——不,那根本就是一样的。 同样的球衣,同样的球裤,同样的护腕与球袜,还有扔在了一旁的球鞋。 乐开颜好奇道:“这是以前你们一起踢球的时候啊?” 楚歌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将照片放在了自己的语文课本里。 乐开颜还在感叹:“以前陆九还说你们俩约着一起去踢职业的,结果现在,两个人都不踢了呢?” 楚歌自从上学期开始就不怎么去球场,而现在陆九更是退出了队伍。 他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疑惑:“……啊?!” . 楚歌记不清了。 真的有这么一个约定吗? . 仿佛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又到了周五的时候。 楚歌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周是怎么捱过来的。 他又一次一个人回家,没有人陪他。 家里还是自己回去的老样子,没有多久,楚父与楚母回来了。 然而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拧开了门后,依旧是空空荡荡。 有一个星期没有住人,床头的柜子上,都落灰了。 楚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依旧乱糟糟的,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根本没有收拾过的。 眼看着便是心烦,他一点儿都不想收拾,却连下肘子的地方都没有。 没奈何,只能够自己收拾。 封皮上都落着灰,一抹一个黑手印。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死重死沉,扔了吧…… 他这么想。 但到底还是没有扔出去,随便扯了张纸巾,把封皮上的落灰给擦去了。 楚歌无可无不可的翻开了那本册子,紧接着,目光便凝住了。 他茫然了那么一小会儿,紧接着,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拽起了自己书包。 “哗啦啦”的一声,一大堆书本轰然落下,一地的狼藉。 可他像是没有看到,飞快的在里面翻找着,找到了自己的语文课本。 那却是有些犹豫的。 楚歌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的翻开了第一页,一张照片露了出来。 他把语文课本放到了那本巨大的册子旁边。 两张照片并做了一起,赫然……一模一样。 . 楚歌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伸向了自己身前。 被翻出来的……是一本相册。 他哆嗦着手指,想要将照片从册子里取下来,当真够到的时候,这才发现,那张照片是贴在相册里的。——不是那种放在一层塑料膜中的,而是直接贴在了相册上的。 陆九有一张。 而他也有一张。 那些曾经的、被遗忘掉的、年少的过往。 他颤抖着手翻到了后一页,每一页里,都是相同的两个人。 曾经的他与曾经的陆九,青葱年少,两个人并着肩,在太阳下奔跑。 一起玩笑一起嬉闹,一起训练一起踢球。 穿着一样的球衣,抱着相同的皮球。 右下角的时间一天一天变化,而照片上的两个人也一天一天成长。 终于到有一天,戛然而止。 . 楚歌沉默的翻完了一整本相册。 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他冲到了自己的书柜前,在那个曾经翻找钥匙的地方,又翻找出来了巨大的册子。 相似的外观与重量,全部都是相册。 在最初的时候,那些照片上并没有陆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幼年时相识,一同长大,无论是哪个时候,都少不了陆九的影子。 大本大本,他们俩,都是一同出现在球场上。 他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仿佛看到了自己成长的时光。 直到翻完了所有的相册,直到把他那些沉重的册子都放在桌上,楚歌终于意识到,他已经看遍了所有的过往。 一开始的那本,就是最后的相册。 时光仿佛戛然而止,他再没有看到任何相关的照片。 楚歌不死心的寻找着,将册子搬开,一角发白的纸页被露了出来。 那是一本病历。 封皮上写着他的名字。 落款的日期与最后的照片贴的极近,几乎就是一前一后。 医生的字迹是潦草的,龙飞凤舞,很艰难才能辨认出来。 ——脑震荡。 ——腓骨骨折。 . 时光在那一刻尖啸着倒转,挟裹着凄厉之极的风声,呼啸而来。 青草味与泥土味交织,呼喝声与尖叫声旋绕,阳光下汗水挥洒,却又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力跌倒。 裁判吹响了哨音,医护人员与担架匆匆上前,而草皮上躺着的人,蜷缩着,已经要失去了意识。 . 画面陡然一转。 惨淡的白炽灯明明晃晃,仿佛要灼烧掉人的眼睛。 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在弥漫,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惴惴不安。 “……我还能继续踢球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伤好以后需要观察,不过这或许会对你进行激烈运动造成一定影响。” 病床上的人小小声的吸气。 守在床边的女人因为过于疲惫、眼镜里都遍布了血丝,在听到了这段问答后,冷冷的说:“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呢?!”坐在床上的人反驳,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养好伤就可以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这次是骨折和脑震荡,下次你还想怎么,直接踢断自己的腿吗!” 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毛病,日复一日积累在一起,尤其令人触目惊心。 “我会注意的,妈妈。”少年小声的说,他试图说服自己的母亲。 然而并没有收到什么成效。 他的母亲脸色依旧是冷的,曾经的开明家长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封建与专制:“不是你注意不注意,别人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能躲过一次,还能躲过第二次吗?” “能呀……” 可他这个时候,都还躺在病床上,被撞着脑震荡,打了厚厚的石膏。 于是他可怜兮兮的转头,望向了另一边,试图寻找盟友:“陆九……” 可站在病床边上的那个少年,死死地抿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医生过来传唤,他的母亲出去了。 他坐在病床上,迎着伙伴压抑的、可怕的眼神,觉得说不出来的委屈。 于是,小小声的抱怨着:“你怎么跟个木头一样,都不知道帮我说话呀。” 床边的少年依旧死咬着嘴唇,这时候,被他抱怨了,心中却越发的自责与压抑了。 仿佛还在翠绿的草皮上,仿佛骤然倒下去的那一幕还回映在眼前。 陆九低低地问道:“还疼吗?” 他是顺着杆子往上爬、一点儿都不客气的性子,闻言,立刻小小声的哼唧着:“……腿疼。” “特别疼吗?” “是啊,特别特别疼。” 他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僵硬的伙伴,发现似乎是被自己给吓着了。 仿佛无师自通一般,感受到了陆九自责内疚的情绪,试图安慰人。 第256章 act5·朝阳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啦, 已经过去了,也不怎么疼。” “……妈妈在气头上,连不准我再踢都说出来了, 要是她再问起来, 你要帮我说服她呀。” “我还想和你一起踢呢。” 陆九突然一伸手,一捏他的腿。 “!!!” “住手, 住手, 哎哟喂……” “疼!” . 等待的时光漫长而又难熬。 一瘸一拐的日子, 让人难受的都快要疯掉。 他无数次的磨着大人, 但得到的总是板起来的脸。 后来他学聪明了, 曲线救国,无法搞定妈妈,就去攻克自己的父亲,软磨硬泡,终于换来了松口。 登时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后来他拆掉了脚上的石膏,因为太久没有正常走路,总是感觉自己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在彻底痊愈之前,不顾着腿疼, 悄悄的说服了陆九, 把他带到了足球场上。 迎着阳光奔跑, 在草皮上挥洒着汗水与青春, 总是让人觉得无比的快活。 直到他被又一次撞倒,没有来得及避开,同一个位置, 同样的伤。 刚刚才拆下石膏,又一次被送进了医院里,连问诊的医生,都还是熟悉的那一个。 陆九愧疚而自责的,几乎要发疯,为什么自己没有经得住他的软磨硬泡,又一次把他给带到了赛场之上。 他的母亲看着陆九长大,无法对陆九说太重的话,于是所有的严厉,都加诸在了另一个头上。 面如寒霜,大发雷霆。 痛批他为什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天到晚,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气的连用词都用不顺了。 他被吓着了,大气不敢喘,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母亲终于离开了,眼睛里含着的两泡泪才盈不住了,泪汪汪的落下来。 陆九站在他的床边,嘴唇几乎都要给咬烂了。 笨拙的,试图安慰他。 “……别,别哭了呀,会好的。” 他依旧是小声的哭:“腿疼。” . 后来石膏被拆下来了。 在同一个部位上反复的受伤,对他造成了无可扭转的影响。 如果想要的话,他还可以踢球,但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身体原因,他做不出像以前那样流畅的动作了。 被踢中的地方、反复受伤的腿部,总是会隐隐作疼。 教练觉得他不应该再继续踢下去。或许应该离开队伍。 ——那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在梯队里,总会有新人加入,也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不得不选择离开。 何况他的父母也并不坚持、甚至是反对的。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告别绿茵场,成为一名观众。 如此的现实而残酷。 余霞成绮。 天边火烧云染透了半座城市,他孤零零的坐在草皮边上,坐在门框前,抱着腿,不说话。 有人走过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坐在他的身边。 不用回头,只要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小声说:“……教练劝退我了,他建议我不要再踢了。” 陆九说:“那你还想踢吗?” . “……想呀。”他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却在说完了这句话后,手指下意识的按在了腿部。 ——是反复受伤过的地方。 他情绪说不出的低落:“但是妈妈不同意,教练也不赞成。” 如果只是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坚持下去,只要陆九还站在他这边,他总不是一个人。 可是…… 却还有更加致命的问题。 他抱着腿,困惑而又低落的说:“我做不出来以前的动作了。” 连自己的能力都达不到了。 他曾经和陆九约好,以后一起去一个球队踢球,然而现在,他却要爽约了。 陆九按住了他的手:“我还在这里。”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许诺一样的说:“把我们两个人的份儿,一起踢下去。” . 那个认真的眼神历历在目。 仿佛刹那间,就穿越过了重重阻隔,时光在呼啸中飞速前进,直至走到了今天。 楚歌半跪在地,颤抖着去够掉下的照片。 他紧紧地攥在了掌心里,哽咽的凝视着,连肩并肩的两个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起来在自己拒绝邀约后陆九拒绝的神情,想起陆九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锻炼训练,想起每一次赢得比赛后、一定要拉着他,分享胜利的样子。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努力、那样的拼命,也不过是为了当初给他的一个承诺而已。 .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像是骤然惊醒,立刻奔向了卧室。 那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废纸篓里,那个被决绝扔下去的礼物,依旧还孤零零的待在里面。 这一刻,楚歌无比的庆幸,自己的母亲并没有收拾房间。 他颤颤巍巍的蹲下去,把纸篓里包装精美的盒子给拿起。 被狠狠地掼了进去,连边角都有些发皱。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丝带,剥开了在外的包装纸,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在那个皮质黑盒映入眼帘的刹那,仿佛间,呼吸都停止了。 楚歌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那会是什么。 一只黑色的钢笔,在笔帽的顶端有一颗洁白的六芒星。 ——原来,是你送给我的吗? . 遥夜声远。 他坐在窗台前,无声的望着眼前的月色。 数不清的冲动,又有说不清的犹疑。 想要下定决心,却又下不了决心。 犹豫的又是什么? “我看着他死了那么多次,在我眼前死了那么多次。”楚歌低低地说,“……这一次,他会死在我跟前么?” 那么多次的趋近崩溃,居然还是长不了记性。 好像一下子,便又鼓起来了勇气。 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安静的夜色里,只要他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 “没关系,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 通讯录里存下来的号码并不多。 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然而拨过去之后,却是漫长的等待,直到所有的时间都耗尽,变成“嘟嘟嘟”的忙音。 但是楚歌并不气馁。 他把电话又按掉了,锲而不舍的再一次拨通出去。 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等待后,迎接他的,依旧只有一片忙音。 沙沙沙的电流音终于响起:“大晚上的,你拨打嘎哈呢,万一人家睡了呢。” 楚歌瞅了瞅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十分肯定的说:“才九点,这么早,不会睡下的。” 他又一次的拨通了,又一次的得到了忙音。 反复的尝试,但迎接他的都只有一个结果。 这未免令人有些沮丧。 楚歌小声的说:“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看到是我的电话,就不接啊。” 也有可能的,压根就说不准啊。 楚歌想了想,说:“我换个电话给他打过去吧。” 说走就走,这一刻简直行动力惊人,雷厉风行一般,准备下楼去借手机。 楚歌盘算着,他的电话陆九不接,但是以陆九的性子,如果来电是楚父或者楚母,总没有理由不接了吧? 系统说:“……不是,楚三岁,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兴冲冲的人还在朝楼下走:“什么?” 系统说:“已经一周都过去了。” 他没有明白过来意思:“那又怎么了。” 系统说:“……如果动作够快,他说不定都已经到国外了。” .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 刹那间,所有的兴奋与坚持,都被冻成了坚冰。 “不,不会的吧……” 楚歌小声的反驳,然而却无可避免的想起来陆九临走时候的那个眼神。 平静的,仿佛要斩断一切的。 ——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出口,陆九转身,决然而去。 陆九是那样的果决,就好像不愿意再留下来一秒。 或许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跨越过万里关山,飞越过茫茫大海,站在大洋彼岸、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所有的坚持都被放弃了。 像是要抛弃掉曾经的一切,再重新开始。 楚歌茫然道:“……那我就找不到他了吗?” . 但偶尔,总是会灵光一闪的。 手心里在不住的渗汗,楚歌拨通了电话。 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那声音懒懒洋洋的:“喂,开颜?” 楚歌攥紧了手机,遥望着跟前,小声说:“……是我。” 一刹那间,那一边的呼吸声仿佛就停止了。 那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久到楚歌以为电话都被挂断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回答。 “哦,是你啊,楚歌。”平静而又冷淡的,“有什么事情吗?”楚歌吸了口气:“你那天走得急,有东西拿掉了。” 陆九淡淡道:“是什么?” 楚歌不答。 陆九道:“那就扔了吧,有什么重要的,我早就全都带走了。” 楚歌小声说:“但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带掉了,你不要了吗?” 第257章 act5·朝阳 久久的没有得到回应。 天地间, 仿佛都安静了,若果不是那一头还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几乎要让人以为, 那一边的人早已经离开。 片刻。 似乎是听到了轻轻地笑了声, 又像是错觉一般。 “……不要了。” 像是说给他自己,又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陆九清晰的重复道:“我不要了, 你扔了吧。” 那言言语语咬的无比清楚, 掷地有声。 心中弥漫起些微的酸楚, 楚歌轻轻地“哦”了一声。 一个人蹲在草丛旁,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答, 伸出手去,无意识的拨弄着身下的草茎,直到指腹上传来了尖锐的痛意,这才发现,就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指腹被叶片锋锐的锯齿边缘所割破。 他小声的“嘶”了一口气。 殷红的血珠从破了口的地方渗出来,钝钝的疼。 楚歌垂着手,无声的看着鲜血慢慢沁出, 没有采取紧急措施, 没有包扎, 没有止血, 瞬时间,指腹那一处满是鲜红。 那激烈的颜色像是鼓点,一下一下沉重的打击着视网膜, 刺激到了极致。 无可避免的晕眩刹那间占据了整个脑海,有那么一小会儿头脑几近于空白,几乎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仿佛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楚歌终于找回了意识,他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草丛旁的石阶上。 膝盖一跳一跳的疼,不知道被磕到了什么地方。 双手空空荡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手机落到了前边的小路上。 楚歌弓起身体,前倾着想要去够着落在地上的手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勾到。 他擦了一下沾上的沙土与灰尘,将将拿起来,便听到那一边传来的破口大骂:“楚歌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啊?我都去国外了你他妈到底要做什么啊……” 那声音是完全蓬勃的怒气,连粗口都出来了,足可以想象那一边的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愤怒。 楚歌却不合时宜的想,原来这个电话还没有挂断啊…… 他还以为,陆九早就已经挂断了呢。 那一头传来了粗重的喘息,还有堪称急促的脚步声,一时间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乱响。 “喂?喂!楚歌,你还在吗?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你出什么事儿了!” 久久的未曾得到回答,然而通话却迟迟的没有挂断。 那一头的声音明显变得焦急了起来,愤怒化作了无法掩饰的心忧:“你在哪儿,你到底怎么了……楚歌,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楚歌!” 一直未曾得到应答,陆九明显陷入了慌乱,大声的的喊着他的名字。 在紊乱的电流中,嘶哑的,破碎的。 楚歌答非所问道:“我腿疼。” . 那一边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带倒了。 重物落地之声轰然而不绝于耳,与之同时响起的是陆九恼怒的咒骂。 他紧紧地攥着手机,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一刻不停的追问道:“……你在哪儿?别挂电话,你到底在哪儿?” 楚歌低低地抽气,不吭声。 那慌乱与焦灼完全无法掩饰,陆九大步出门,一刻也不敢放下手中的通讯工具:“你到底在那里?我马上就过来……你怎么了?你别哭,我马上就来了,别哭啊……” . 电话那一头的人是如此的慌忙与心焦,几乎是在下一刻,楚歌就看到不远处的那扇大门打开。 一个人影从里面出来,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通讯工具,几乎是看都没有看一眼,就随意拎起了地上的鞋。 那个人原来要换上了,就在那个时候眼睛随意的扫了一圈。 他的眉压得极深,唇抿的极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却在刹那间,面容凝固住了。 下一刻,他似乎恼怒的咒骂了一句,霍然起身,大步走下了阶梯。 仿佛挟裹着无限的后怕与怒意,一步一步走到了楚歌的身前。 . 楚歌仰起了头。 他的视线里,一片朦胧与模糊。 陆九的嘴唇翕张着,不知道在他的身边说着些什么,那些词语一个一个接连的窜入耳膜,可是他却像根本没有听到。 楚歌听见自己说:“你不是去国外了吗?” 身前的人仿佛被激怒了。 陆九不知道在咒骂着什么,那听上去甚至是咬牙切齿的。 他居高临下,目中怒火四溢,仿佛都将要燃烧。 “……我他妈下午的飞机,现在还没走呢!” 他似乎又咒骂了一句,拉起了楚歌。 楚歌跌跌撞撞的被他拉着走,仿佛上一刻还在跌在路边的草丛中,下一刻,却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陆九眉深深皱起,周身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楚歌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曾开口。 陆九看上去好像有十二打的怒气,却没法冲着他来,只能够憋在心里。 棉签被拿出来了,药酒也被拿出来了,还有纱布等一系列物事,皆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 陆九说:“手。” 楚歌就乖乖的把手伸出来,露出指腹上面的那个豁口。 显然是处理惯了的,陆九的动作已经熟极而流,但刺激性的液体沾着了伤口,不免传来疼痛。 楚歌低低地“嘶”了一声:“……疼。” 陆九冷冷的说:“疼也给我忍着。” 于是楚歌小声的“哦”了一下。 他撕下了一条纱布,裁的细细的,对着手指比划,看样子是想要给他包扎上。 楚歌忍不住道:“只是一个小口子。” 陆九立刻抬头,冰冷的剜了他一眼。 于是楚歌又不说话了。 .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陆九一张脸板的如同棺材,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在他嘶气之后动作放的更轻,唯恐弄疼了他一点半点。 等到指腹上的小口处理了,剩下的便是腿,适才楚歌在地上蹲了太久,站起来是头晕目眩,磕破了膝盖。 陆九的目光冷的都可以冻死人,一言不发的给他清洗,上药。 楚歌在一旁低低地抽气,他便用眼刀剜一下,口里都是不变的:“知道疼也忍着。” 但是…… 楚歌小声说:“真的很疼啊。” 陆九好像又要凶他。 楚歌辩解道:“你要是磕破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陆九声音冷冷的:“我不像有个傻子,也不会磕破自己的膝盖。” 于是楚歌不吭声了。 . 在所有的伤口都被处理完毕之后,陆九开始打扫战场,把那些用具一样一样的收起。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药酒刺激的味道,楚歌扬着头,四处乱望。 这显然应当是主人家的房间,因为看着布置,与他家里的那间极其相似。 床头上用装裱框挂着一张巨幅的照片,能够十分清晰的看到那上面并肩的两个人。 楚歌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恰恰那一时陆九回来了,瞅着他笑容,立刻恶声恶气道:“笑什么笑。” 楚歌不答。 陆九的目光也不受控制的去看墙上的照片,凶神恶煞道:“……是我还没来得及撤下呢。” 楚歌点点头,就像是理解一样,“哦”了一声。他假装并没有看到陆九故作的凶恶底下,想要掩饰掉的那一点窘迫。 . 陆九不得不转移话题:“你过来做什么。” 楚歌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陆九说:“有吗,我没听到。” 楚歌无声无息看着他,一双眼眸清清亮亮。 陆九被他看得几乎都要恼怒起来,所有潜藏在深处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被照的一清二白。 他看着身前的人,愤怒与痛苦却渐渐涌出,教苦涩的滋味散满了喉咙,仿佛一开口,就是腥甜的血气。 “为什么不接?” 他重复着,眼底渐渐暗沉,几乎是嘶哑的说:“你倒是告诉我,要我怎么接啊?等你来劝说我不要出国,留在国内……等你来告诉我,还要当最好的朋友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不到的……做不到!” “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想亲你,想吻你……看不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心焦,看得到你的时候只想把你压在怀里。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就觉得高兴,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就嫉妒的要发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就变了质,而他在意识到的时候,甚至一点儿控制的念头都没有,反而感到欣喜。 他情愿自己永远守在楚歌身边,把那些烦人的、所有觊觎的苍蝇,都驱逐得不敢上前。 从此独占属于他的珍宝。 . 诉说着激荡的情愫与爱语,他像是下一刻就要上前,最终却退后一步去。 为什么在这时候来找他? 为什么如此突兀的出现在门前? 为什么要如此锲而不舍的追问,又要一刻不停的拨号? . 夜深人静时分,天知道他看到来电的那一刻,内心里又有多么的渴盼与欣喜。 他情不自禁就要接起,理智却在那一刻提醒。 害怕着、恐惧着、畏缩着,唯恐会听到什么不能跟承受的话语,在千疮百孔的心脏之上,再狠狠地戳上一刀。 就像一个沙漠中的旅人,在长久的跋涉后,匍匐在地。 怀着巨大的期冀与渴望,却又迟疑着,后退着,卑微的不敢接起。 . 他眼睁睁的看着屏幕亮起了无数次,又渐渐地熄灭掉。 勇气便随着黯淡下去的屏幕,一点一点的消散。 不会有人知道,他紧紧地攥着手机,只乞求能够再亮上一次。 然而最终……再也没有亮起。 于是他开始痛苦,开始后悔,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无法鼓起勇气。 又为什么要在此刻出现在他眼前? 在他都已经决定要放下的时候? 在他所有期冀都黯淡的时候? . 陆九克制的往后,指尖掐入了掌心,痛意一点一点侵袭,让趋近于燃烧的头脑清醒。 “……楚歌,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258章 act5·朝阳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 “我腿疼, 不想动。” “你过来呀,过来我就告诉你。” 那似乎带着浅浅的笑,还带有微微一点儿的撒娇。 就像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那样, 骄纵的、亲昵的、软软的说, 理直气壮的,像往常那样把他支使得团团转的, 要他过去。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 倒映的是他的影子。 那瓣柔软的嘴唇里, 吐出来的是他的名字。 那眉眼轻轻弯着, 那唇边漾着笑, 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如此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就好像在他的心底,怀着与他一样的渴望。 就如同他一般,如此思念与眷恋着自己。 . 执念早已滋生,在日日夜夜、形影单只的时光中,如春夏野草般生长。 它们疯狂蔓生,扎根破土,早已成了燎原之势, 连野火都烧不掉。 仿佛被笼入了遮天蔽日的魔障。 而他心甘情愿坠入其中, 永生永世都不要醒。 . 在意识能够阻止之前, 在疼痛能够敲醒他之前, 陆九已经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眼底影,胸中意,心上人。 如蔓生藤花, 一寸一寸,缠绕过他的脑海胸腔。 脑中想着的是他,心底念着的也是他,便看着那影子一点一点在眼前扩大,一点一点占据所有的视线。 可是他终于是不敢要上前。 “……楚歌。” 陆九嘶哑的开口,浑不知自己是如何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在意中人的眼底,看到了自己僵硬而又克制的影。 妄念咆哮着想要上前。 执念又卑微着,不敢上前。 只留下他的身体,如一尊木楞的雕塑,僵硬的在人间徘徊。 . “你低一点……” 不解着而又唾弃着,他终究俯下了身去。 直至一双手在视线里扩大,直至一双眼睛都被漆黑所遮蔽。 ——楚歌遮住了他的眼睛。 灼热的呼吸接近,炽热的鼻息相闻。 太近了,真的太过于靠近了…… 失去了视觉,其他的知觉无比的敏感,陆九甚至能够感受到人的靠近,一丝一丝贴上来,挤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甚至近的他能呼吸到对方吐出的空气。 下一刻。 嘴唇被飞快的蹭了一下。 . 那当真是太快了,太轻巧了,敏捷得犹如蜻蜓点水。 只教人心中便生出疑惑,那是否是自己错认。 可陆九却无法错认。 世界的宫殿仿佛坍塌,无形树立的城墙开始崩坏,在自我囚禁的那一片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烟花在爆炸。 绚烂而又璀璨的,点亮了他的整个夜空。 ——世界因此而明亮。 “你最重要的东西拿丢了……”那声音极轻极浅,如同夏日的微风,在耳边轻轻呼旋,“你不把他找回来么?” . “……楚歌。” 陆九低低地说,连尾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覆着他眼睛的那片手掌已经挪开了,可是他连睁开眼睛都不敢。 怀着卑微的渴求与炽烈的期望,压抑着呼啸的感情与心中的向往,他从不知道自己能够克制到这个地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 他不敢睁眼,唯恐此刻是错觉。 又不敢上前,得到只是一句玩笑的应答。那一刻的时光是如此的美好,可是他连接下来的期冀都不敢,甚至只想要定格在将将逝去的那一刹那。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你知道的。” “我给你最后的选择机会,离开,或者是……留下来。” “如果你还不走,真的还留在这里……那么我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 陆九听到自己在说,疯狂而又清醒的在说。 理智告诉他把所有的话全部都压回去,就趁着这一刻的冲动不管不顾的吻下去,把人给禁锢在自己身旁。 然而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动着他,教他痛苦万分的说出这番话。 每一句,都像是把人推往离自己更远的方向。 每一语,心中都如同刀割。 . 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响起,床上的那个人似乎在动作。 仿佛是在离开一样,仿佛终于又后悔了一样,走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 ——停下来! ——求求你! ——我后悔了! 如果定要日后再恩断义绝,那么他情愿拥有此刻的欢愉。 许久。 陆九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楚歌就坐在自己的身前,不远处,连呼吸都屏住。 “……为什么不走?”陆九哑声说。 楚歌眨了眨眼。 他渐渐笑起来,给出了一个荒诞的,仿佛又无厘头的理由:“我腿疼。” 陆九走过去,跪倒在他的身前:“我给你揉。” “多久……” “你想要多久,就要多久。” . 他渐渐哽咽了起来,低下头去,将头颅靠在了楚歌腰间。 心脏里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情绪充满了,将那些畏惧与卑微都按在了角落里。 陆九紧紧地环住了楚歌背脊,拼命地把自己埋在他怀中。 明明应该是高兴的,欣喜的、雀跃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你答应我了……”陆九低低地说,“你自己留下来的,你答应我了。” “楚歌,是你的伸的手……以后就是你逼我、你赶我、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 并不大的空间里,响起了陆九拼命压抑、却又完全控制不住的哽咽。 一双手轻轻的碰着他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却被陆九捕捉到了。 他将那些涌出的液体悉数擦在了颊边的衣物上,抬起头,假装自己并没有哭泣。 那双曾经让他痛苦万分的眼眸里,此刻蕴着淡淡的笑,眸光清亮,无声的凝视着他。 慢慢的伸出了手来,拂过了他的眼窝。 一滴泪水被拭去。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一般的,哼了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看你哭成了什么样子。” 陆九哑声道:“可我已经到了伤心处。” . 伤心处,别时路。 他早就以为自己已经被送到了断头台上,只等待最后的刀锋,却从未曾料想,会在此刻峰回路转。 让他一瞬不瞬的凝望着眼前人,连挪开一点点视线都舍不得。 却教楚歌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视线太过于专注,含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激动,其中更有蕴藏不了的思念与爱慕,让他完全无法招架的住。 楚歌都几乎要被看得烧了起来,仿佛自己的头顶都冒出了轻烟。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 “……那你还出国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楚歌实诚的摇了摇头:“……不太想,国外的东西太难吃了。” 陆九“扑哧”一下子笑出了声:“那我给你做,包管你天天吃的都不重样。” 楚歌眨眼:“可是我还是不想出国。” 陆九点点头:“那我也不走了。” 闻言,楚歌睁大了眼。 他原本以为,陆九还要追问几句原因,再努力劝说一番,却没有想到,这么轻易的就放弃。 ——干干脆脆的说出了他想要听的话。 可是…… 楚歌小声说:“那机票怎么办啊。” 陆九想都没有想,直截了当:“……退了。” 楚歌道:“那陆叔叔和陆阿姨呢?” 陆九看着他,明明眼眶还有些发红,却微微弯起弧度,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在担心我爸爸和我妈妈,担心他们不同意吗?” 楚歌有些窘迫:“你别乱讲。” 陆九迎着他想要躲开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却变得更深:“你不要担心,我去跟他们说……反正我任性也不是一次两次,就再任性一次好了。” . 那语气是无比笃定的,仿佛浑不在意的,听到了楚歌的耳中,却教他有一些内疚。 数日反复,一切风波……归根究底,还是因他而起。 大洋彼岸的那一头,想必陆阿姨,也十分期盼陆九过去的吧…… 陆九何其熟悉他,一见他有些神思恍惚、又有一些为难的样子,立刻就猜出来了他在想什么。 当下环住他背脊的手使力,摇了摇,迫使楚歌回过神来。 “胡思乱想什么呢……有力气想这个,还不如想,一会儿去吃顿什么好的。” 楚歌:“……啊?!” 陆九说:“退票费呀……” 楚歌满脸茫然。 陆九特别无奈:“你怎么愣了啊,机票退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大吃一顿了!” . 虽然说是要去大吃一顿,但是最后,两人去的还是街边的串串店。 一条街上没有八家也有九家的那一种,吃的口舌发燥、满身大汗,以示庆祝。 楚歌这么能吃辣的人,都被辣的受不了,不停地喝唯怡。 陆九说:“……你白天是怎么找到我家门口来的,我都没想到。” 楚歌倒打一耙:“谁叫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来找你了。” 陆九:“………………” 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是好,敢情错的还成了他了耶? 但转瞬又想起在门廊下看到楚歌的样子,无法形容那一刻心中满溢的惊喜。 就像一直肖想的那块可口蛋糕递到了嘴边,让他情不自禁要扑上去。 陆九十分能屈能伸的认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回呗。” 楚歌低低地咳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先告状的恶人,特别的不讲理耶。 为了表示诚意,陆九给他烫了一筷子的珺花,夹在碗里,以示赔罪。 辣椒的热气氤氲在碗里,蒸腾着升起来,让人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楚歌低声道:“……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后来拜托妈妈问了陆阿姨,她说你是今天的机票,可能还没有走。” 片刻。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走了没有,只能够找过来,碰运气。还好我用笑笑的号码打过来,你接了。” . 陆九一窒。他无法想象,如果冥冥之中,这一切出了差错,又会怎么样。 假如他早走了一步呢? 假如楚歌过来晚了一些呢? 只要稍稍出现一点意外,只要时间稍稍有些对不上…… 明明最为渴盼的东西已经到来,却要因为着自己的畏惧而失去。 或许那时候他在大洋彼岸,怅然着,伤心着,埋怨着,却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才是最为痛苦的。 那当真在许多年以后,或许他还没有放下,却当真成了陌路人。 此时此刻,陆九唯有庆幸,在他被愤怒与悲伤完全占据了整个大脑的时候,没有说立刻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而是仍旧留在家中。 ——或许在他的心里,都还有无法明言的期许。 “我……我当时有一些不敢接。”陆九说,“我害怕你告诉我,连朋友都没得做。” 楚歌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不会啊。” 陆九明白他的意思。 “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陆九说,“你信我,以后我不会错过每一个电话。只要你打过来,我一定会接到。” 楚歌垂着头,掩饰一样的笑了下:“那我就专挑深更半夜给你打……午夜十二点夺命连环call。” 陆九望着他,也弯了弯唇:“可以啊,只要你会打。” 楚歌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那你等着,以后我天天给你打午夜凶铃。” 陆九莞尔:“宿舍里一点点鬼片都不敢看的人是谁?” 一顿,打趣一般。 “也不知道是谁,连鬼故事都不敢听,每次一讲就朝我床上跑呢?” 楚歌:“………………” ——是我耶! 揭人伤疤,过分了哦,陆九同学! 第259章 act5·朝阳 也不知道陆九是怎么给家里说的, 轻而易举就说服了他的父母,继续留在国内。 楚歌心中不是不疑惑的。 陆九十分坦然:“……我说是我自己耍脾气,闹别扭, 但是现在想通了。” 锅子被他十分自然、纯熟无比的扣在了自己头上。 半点儿犹豫都不带的。 隔天, 陆九领着楚歌,到了学校里的一栋楼前。 楚歌仰头, 望了望。 这栋楼离男生宿舍并不远, 也就在操场的旁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这是教职工家属楼。 整个校园里, 也就这么几栋。 后来的教师都是分不到的,也就以前老资格的教师,他们才在这里分的有房子。 楚歌有一点疑惑:“来这里做什么啊?” 陆九领着他,直上三楼,到了其中的一户防盗门前。 下一刻,就眼睁睁的看着陆九掏出了钥匙,把门锁拧开了。 楚歌:“???” 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 他被陆九给拉进了房子里。 是老式的楼房, 两室两厅, 明亮宽敞, 打扫得整整齐齐, 干干净净。 楚歌心里有一点儿猜测,又有一点儿吃惊。 他问道:“这是哪个老师的房子啊……” 学校里并不乏这样的情况,学生并不住在宿舍, 而是借住在老师家中,租用某一间卧室。 陆九轻描淡写道:“家里租的,早就想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以前,他们俩同住在一间寝室里,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并没有什么所谓。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楚歌走到了卧室的窗户边,从这里看下去,正对着操场,能瞅见小径上往来的师生,将半个校园都收在眼底。 陆九走到了他的身旁,一同望下去,道:“……你喜欢这间?” 楚歌心不在焉:“还成吧。” 陆九道:“那宿舍里还有什么要拿吗,今天就全部都搬过来吧。” 楚歌转头。 陆九不偏不倚,正正凝望着他。 说出了那一番话,他的神情看上去是风轻云淡的,可楚歌却无法忽视掉,在陆九眼底藏着的一点儿紧张。 . 楚歌又将头转回去,像是作怪一样:“搬出来做什么,我觉得宿舍里挺好的啊。” 陆九道:“搬出来了,起床洗漱洗澡这些……都会方便很多啊。” 楚歌的肘子拐在窗台上:“不麻烦啊,我觉得宿舍里就挺好的啊,每天一道起床铃,免得我起不来呢。” 陆九:“……你哪天起来的了?” 他心里简直是无语。 哪天早上楚歌起得来啊?不都是让人把他从床上拔起来吗?! 活跟去泥田里挖宝一样,费力吧撒的都挖不出来。 . 楚歌讪讪。 迎着陆九的神情,他问道:“一定要搬嘛……” 这话里是有一点儿潜意思的,很容易就能够听出来。 陆九听上去都有一些委屈,闷闷地道:“你不想吗?” 楚歌一小会儿没有回答。 陆九似乎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不想搬就不搬,也随你吧。” . 他这个样子,却让楚歌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明明只是想逗一下陆九,戏弄戏弄,开个玩笑的,没想到把他整个人都弄得低落了下来。 如果说一开始带着楚歌来这里的时候有多么喜形于色、兴高采烈,那么此刻,他就有多么神色恹恹、闷闷不乐。 楚歌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怎么啦,不高兴啦,生气啦。” 陆九闷闷道:“……没有。” 楚歌一个疑问调:“真的没有?” 陆九脑袋都要扭开了:“真没有。” 楚歌长长的“哦”了一声:“那既然这样,我就真的不搬了啊。” “随你吧……” 话才说了一半,陆九忽然间醒悟过来。 登时间,一下子仿佛灵窍顿开,怒冲冲的向着楚歌,咬牙切齿道:“你又耍我啊?” 楚歌:“……我就开个玩笑怎么了!” 理直气壮。 十分的死佩琪不怕开水烫。 陆九恨恨地说:“……你就吃准了我没法拿你怎么样吧?!” 楚歌斜睨他:“你能怎么样我也无所谓啊。” 陆九:“………………” . 楚歌把人的心思摸的门儿清。 他早就明白了,陆九面对着他的时候,就只有一退再退、退到见不到底的份儿。 底线? 根本就不存在的。 楚歌有时候觉得自己十分恶劣,仗着陆九的喜欢,步步紧逼。 然而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这时候,就像故意一般,就想看着陆九被他气的无可奈何起来。 . 便像是忽然间醒悟了什么一般,陆九忽的欺身过来。他比楚歌高了不少,那个姿势,便是十足十的居高临下。 压迫感太强。 楚歌下意识的向后仰着脑袋:“喂喂喂,干什么啊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垫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避免着他磕着了窗户边沿。 漆黑的眼眸凝望着他,像是倒映着闪亮的星子。 陆九低低地说:“是啊,那我就动口了。” . 心脏“砰砰砰”的直跳,这一次,他终于再也不用顾忌,缓缓地俯下身,亲吻上肖想之中的嘴唇。 柔软的,温润的,就像曾经感受过的那样。 他小心翼翼的辗转着,碾磨着,将这个来之不易的亲吻加深。 那滋味是如此的真切,来自于紧紧相贴的这一个人。 内心里一直蛰伏着的火苗刹那间窜起,燃烧过野草,渐渐成燎原之势。 曾经想要做的事情终于在此刻完成,舌尖撬开了牙关,肆意的逡巡、探索,勾住楚歌而纠缠。 . 楚歌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想要挣扎一下的,然而双手根本就没有使上什么力道,象征性的扭了一两下,便微微的垂了下去。 无声的邀请着。 甚至不自觉的启唇,放纵一般,任由着陆九的入侵。 彼此的触碰,如此的亲昵,再无间隙。 舔舐着、吮吻着、厮磨着…… 四周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有那么一小会儿,楚歌几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在背脊上缓缓摩挲的那只手探下去,触碰到了更加亲密的部分,终于令他混沌的大脑清醒。 楚歌被亲的满目水光,双颊飞红的按住了陆九的手,得到对方不满的瞪视。 双手在衣物间纠缠,试探着,彼此想要压制。 直至他终于牢牢地握住了陆九的手,将自己的十指楔入,令陆九也不能动弹分毫。 楚歌推开些许,气喘吁吁道:“……你,你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陆九瞪他。 楚歌寸土不让。 得到的是在嘴唇上碾磨吮吻的力道,像是泄愤一般,陆九重重的咬了他一口。 楚歌:“!!!” 过分了啊! 微微的刺痛从唇瓣上传来,还弥漫着腥甜的血气。 楚歌愤怒的看着陆九:“破相了!” . 陆九眼眸微弯,吃吃的笑:“那你咬回来啊!” ——既然我咬了你一口,那你就礼尚往来回来呀?! 像是证明这句话一般,他甚至倾着身体,更紧的朝着楚歌凑了凑,削薄的嘴唇便落在楚歌唇边。 隔着不过头发丝的距离,只要微微上前,甚至稍稍一动,便能够够着了。 温热的吐息一下一下喷洒,尽皆落到了颊边,仿佛是柔软的羽毛,一刻不停的搔刮。 楚歌气的掐他腰窝,换得陆九哎哟一声,吃痛的惊呼。 他愤愤的指责道:“不要脸!” 陆九瞅着他,哼了一声:“就不要了咋滴。” . 楚歌目瞪口呆。 愣愣的看着陆九,脑子一会儿都有些转不过来。 这,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人……当真是陆九? 他他他…… 陆九不要脸,他可还要呢! 嘴唇上被咬了这么大的一破口子,稍稍有点儿经验的人都知道是什么了,还要他怎么去上学啊? 尤其是罪魁祸首,竟然还一点儿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反正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楚歌简直胃疼,愤怒的瞪他。 陆九凑过来,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唇瓣碾磨着,舌尖探出,一点一点,吮吻过了渗出的血丝。 “……给你盖个小戳,以后谁都知道,你是我的。” “呸,我才不是你的!” 陆九眼睛危险的眯起:“那你是谁的?” “……谁也不是。” 陆九大有在他唇上再狠狠咬一口的架势。 楚歌气哼哼:“就算真的要分,那也得你是我的还差不多……” 一刹那间,云开雾散,天阔日朗。 陆九心花怒放:“成成成,都是你的。” .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楚歌从宿舍里搬出来,和陆九一块儿住。 跟班主任稍稍说一下也就过去了,一般情况下,班主任都不会卡的特别严格。 而且他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隔天,陆九又从一班搬回来了二十四班来。 楚歌与他一起去后门墙角,排排坐,炖蘑菇。 徒留下乐开颜在风中凌乱。 可怜的笑笑同学欲哭无泪,满目悲伤的望着他:“……三岁,陆九一来,你就不要我啦?” 楚歌朝着他挥挥手:“边儿去,边儿去……我要帮扶新同学了。” 乐开颜:“………………” 苍天呐,大地呐,还有道理吗?! 陆九一回来,他的待遇就直线下降,这么被踹到一边儿去啦?! . “所以你们到底折腾什么呢……填了个表来来回回的折腾。说好的去读文科,文科也没读上两个星期,现在又回来了。” 楚歌一个鸡腿塞到了他嘴里:“吃你的,笑笑,吃的都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纠缠着要跟上来看新住所、结果被当成了劳力使唤的笑笑同学贼委屈。 ——咋天天都说用鸡腿堵他的嘴啊?! ——他又不是吃货的咧。 陆九笑了笑,十分随意的说:“那不是开始没想好吗,突然觉得还是可以在理科扑腾一下的。” 他用自己又从文科转回理科的理由,十分顺理成章的搪塞过去了失踪的一个星期。 乐开颜说:“那球队呢,你一下子退出,可没把教练给气了个半死……还指望着你回去呢。” 如同心有灵犀。 陆九轻轻地瞅了楚歌一眼,继而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去了。” “……啊?!”乐开颜有些吃惊,“真的不去了啊?” 陆九点头。 “为撒咧陆九……踢一踢也不妨碍啥呀。” 陆九道:“高二了,准备收心了,我要认真学习了。” 乐开颜:“……噗!!!” 差点把刚喝下去的一口可乐给全部都喷出来。 “笑笑!” 楚歌十分愤怒:“你再溅我身上我要让你给我搓衣服了啊!” 乐开颜剧烈的咳嗽,一边摆手:“让陆九……让他洗。” 一边又瞅过去,看着陆九,觉得十分的匪夷所思。 日常白卷人物突然决定好好学习了? 那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不科学! 陆九煞有介事:“真的,我准备好好学习了……这不,搬出来就方便三岁跟我补习啊。” 连为什么两个人搬出来的借口都找齐了。 简直完美。 .等到笑笑同学在熄灯前回去了、只剩下他俩了。 楚歌瞅着陆九:“嘎哈要好好学习啊……你不是最讨厌的嘛。” 陆九“咦”了一声:“这不是你的愿望嘛,希望我好好学习天天快乐。” 楚歌:“……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 笑的肚子都快要疼。 ——信你才有鬼了! 陆九状似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唉,毕竟不好好学习,我就要回去继承家业啊。” 楚歌:“………………” 陆九道:“所以为了不继承家业,我还是勉为其难的学一点儿吧。” 万恶的资本家! 第260章 act5·朝阳 虽然陆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卷选手, 但是他的问题并不在于能力上。 而是在于态度。 课听了是听了,作业写了也是写了,奈何压根并不往着脑子里面过, 又有什么办法呀? 可眼下却没有了奈何。 连最后的挡箭牌都被他自己给扔掉了。 楚歌拍了拍桌子上的卷子, 十成十的义正言辞:“先说好啊……我是不会改志愿的,要是你回去复读我可不会等你啊!” 陆九瞅了瞅自己的分数, 又瞅了瞅楚歌理想型学校的分数。 ——差了有一个天堑那么遥远。 他觉得十分的犯难:“……我们一起出国不好吗?” 申请国外的大学, 在他看来, 要比国内的高考, 简单得多。 楚歌说:“可以啊……” 陆九登时眼睛一亮。 便听着他接下来续道:“我高考, 你出国。” 陆九:“………………” 那还不如他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呢。 指望着楚歌考砸,那比指望陆九成绩突飞猛进还要艰难许多。 . 楚歌托腮,坐在陆九旁边。 “嘎哈不想学嘛,这不是我陪你一起么,你学到什么时候, 我就陪你到什么时候啊。” 陆九揉脑袋:“看着公式就头疼。” 楚歌道:“那是你自己选的过来读理科啊, 我问你要不要我去一班你说你要自己过来。” 陆九:“!!!” 他后悔了成吗! 当初是为什么他想不开, 拒绝了楚歌来文科的提议, 而是选择了自己滚回二十四班啊! 楚歌横眉:“我不管,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自己选的理科哭着也要读完……不然到时候, 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的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陆九咬牙:“那不成!” 楚歌摊手:“所以你就好好努力啊。” . 一边劝着陆九,一边私底下,他又踹了统子一脚。 系统一个激灵的爬上来:“嘎哈啊楚三岁。” 楚歌说:“统子,展现你实力的时候到了。” 系统贼特么无辜:“那也轮不到我啊……顶天了我帮帮你,又不能窜到他脑袋里去啊。” 瞅着楚歌,系统语重心长:“亲,自己脚踏实地,通过努力获得的成绩,才是最幸福的。” 楚歌:“………………” ——当初面对他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耶? 楚歌瘫着脸:“可以,你的完美没有了。” 系统:“!!!” 辣鸡宿主! 不带这样的耶! 迎着系统悲愤欲绝的感情,楚歌说:“那你把讲座的精华给我总成吧。” 系统说:“???” 第一王座上的人找它要讲座精华?辣鸡宿主不会自己总结?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它没有睡醒? 楚歌踢他一脚:“……别瞎唠嗑了你嘎哈呢,给我做个对比参照。” . 那边厢。 陆九对着课本与试卷,依旧眉头深锁,愁容不展。 倒不是完全不会,也不是不明白那个道理,只是说着容易,当真实施起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差异。 摸底做完的卷子是楚歌给他改了的,满目江山一片红。 楚歌叹了一口气。 对于陆九现在的情况,他其实……也不是特别了解要怎么做。 以前他遇到的两个学龄儿童,无论是谢童,还是陆之南,都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的。 乖乖的就去学了,本身就有上进心,压根就不用楚歌操心什么。 到了现在的陆九…… 唉。 系统踢他一脚:“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割裂开来看嘎哈。” 楚歌:“……啊哈?!” 系统说:“他们能学的很快,那陆九肯定也能啊!” 问题主要在于积极性。 楚歌说:“这样吧,咱们制定个计划……考试每前进多少分,就给奖励可以吧。” 陆九恹恹道:“什么奖励啊。” 楚歌不确定道:“亲一口?” 瞬间。 陆九眼睛骤亮。 迎着他简直在发光的眼睛,楚歌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只是已经说出了口,不得不顶着头皮硬上。 陆九目光灼灼:“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吗?” 眼神微微下移,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 楚歌:“!!!” ——喂喂喂,脑子里想啥呢陆九同学! “你还是先进步三十分再说吧!” . 对学习充满了动力的人是可怕的。 尤其是在楚歌威胁,假如陆九不好好学,自己就搬回宿舍去住的情况下。 陆九复习的空前积极,每天都不忘了提醒楚歌,一定要记得自己承诺了什么。 楚歌:“………………” ——他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承诺可以吗! . 经历过这一阶段的人都知道,越是分低,提升起来就越是容易。 等到成绩分数高了以后,想要从旮旮角角、细枝末节里抠出来分数,反而是艰难。 语数外,理化生。 楚歌的要求也不高,每科前进五分,稍稍有点儿通融的余地,加起来,比陆九这次摸底高三十分就可以了。 ——听上去就挺容易的是吧? 第一次月考结束,陆九的成绩比摸底考,刚刚高了那么三十一分。 险之又险的从设置的及格线上擦过。 虽然在两百多的基础分上加了这么点儿,并不怎么起眼,但是对于陆九来说…… 实打实的进步呐!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他就喜气洋洋,神气活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考了第一名。 光荣榜张贴了,在整个年级里,陆九也前进了五十多名。 好歹不是两千开外的零头上吊车尾了。 . 三个人站在光荣榜前。 乐开颜瞅了瞅,说:“可以啊,陆九,进步这么多耶。” 陆九喜气洋洋:“那是,那是……都是三岁的功劳。” ——对外是宣称楚歌给他补课的。 他侧过头来,眼眸里的意味几乎不加掩饰,迎着陆九灼灼的目光,楚歌只觉得头疼。 当晚,就被亲了个手脚发软。 双目含水,面颊发红,咿咿唔唔着,含含糊糊的,都不知晓自己喉咙里咕哝出的是什么。 陆九还要得寸进尺的时候,被楚歌一脚给踹了下去。 “滚呢!还想做什么……就三十分,给你亲亲就不错了!” 陆九眼睛闪闪发亮:“可是你明明也……” ——身体相贴的时候,他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 楚歌骤然间醒悟过来,简直是头皮发麻:“滚滚滚,冷水澡还不能满足你吗!” 年少气盛,火气方刚。 再把陆九留下去,楚歌自己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陆九有些遗憾,砸吧砸吧嘴,看上去甚至像是在回味。 楚歌:“!!!” 一个枕头冲着他飞过去了。 “……赶紧滚,我要洗澡了!” 一溜烟的冲进了浴室里,不防着陆九在外敲了敲玻璃门。 意犹未尽的说:“下次可以一起洗澡吗?” 楚歌:“………………” 可去你的吧陆九同学! . 中期考试的时候,陆九进步了三十二分;第三次月考的时候,陆九进步了三十一分。 可喜可贺,终于跨越了百分大关,步入了三百分的行列。 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陆九又进步了三十一分。 然而楚歌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够猜出来陆九在里面捣的鬼了。 ——当他是傻子呢,每次就卡着三十分进步啊??? 陆九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我就刚刚好,只会做这么多啊!” 楚歌:“……我信了你的邪!” 陆九放声大笑。 “新年和我一起出去过嘛,嗯?” 楚歌斜睨他:“我跟你跑了,那我爹我妈咧!” 陆九说:“都去啊,我们一起去国外过年嘛,我妈也好久没看到楚阿姨了。” 楚歌哼了声:“我不负责游说,要劝你去劝啊!” “得令!” 陆九瞬间笑弯了眉眼。 . 他浑身上下都是自信,接过了这个任务。 楚歌本来还想着看看陆九要采取什么法子,结果没得多久,楚父与楚母就在餐桌上宣布决定出去过年? 一脸懵逼! 陆九笑吟吟的说:“围魏救赵,曲线救国呐。” 他自然是不好劝说通的,但是让陆母出面,却要简单的许多了。 请了年假,便一起飞出了国。 楚歌终于见到了陆九的母亲,一个温婉如水一样的女人。尽管在病中,仍旧不掩熠熠精神。 她亲自来迎接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还有阔别已久的同学。 陆父对她极其敬重。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楚歌是否多想,陆母看着陆九的目光,尽管满满都是慈爱,却又含着一种化不开去的哀愁。 他与陆九在院子里堆着雪人,嬉笑着,打闹着。 回到了小楼中,正正见着窗前的陆母。 膝上搁着一本硬皮的小书,那或许是看着累了,以手支颐,靠在床边,倦然欲憩。 陆九朝着楚歌示意,楚歌便取来了薄披风。 他轻手轻脚,悄悄地走上去,搭在了陆母的肩头。 便是那样一个轻柔的动作,却教陆母醒过来了。 见着了是自己孩子的时候,她的唇边带起了浅浅的笑,又温柔的冲着楚歌招手,问他还过得习不习惯,喜不喜欢这里。 楚歌乖乖的点头。 两人扶着她起身,到楼上的卧室里去歇息着,楚歌去倒了杯热水,而陆九垫好了软枕。 陆母含笑着注目他二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玩,不必管她。 于是陆九便带着楚歌出去了,还不忘轻轻地带上门。 只是在回头的那一刹那,透过门框间的缝隙,楚歌瞅见了陆母的面容。 隐隐然间,眉间锁着淡淡的怜惜与心忧。 . 那样的哀伤与忧愁。 她在担心着什么? 楚歌心中有隐约的不安。 直至有一次,陆九趁着无人时凑到他唇边悄悄地亲了一口。 楚歌无意间仰头,恰恰对上了陆母的眼睛。 第261章 act5·朝阳 她看见了。 还是更早的时候, 早就已经发现、却没有说出来? 雪花悠悠的飘着,散入了庭院、落入了眉间,渐渐成狂舞之势。 奇怪的是, 楚歌心中却没有惊慌,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他与陆九都不知道的时候, 就已经暴露了。 只是这一次, 终于教楚歌自己也发现。 陆九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被楚歌一手给拍回去了, 唇边还带着笑, 想要嬉闹。 拱着脑袋,想要凑到楚歌的身边。 这一次,终于被他一手给摁下去了:“别闹!” . 隔日里,阴差阳错间,楚歌站在门前。 当他发现这时候偌大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陆母凝望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楚歌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 如果当真不应允,他又应该怎么办呢? 他不可以对不起陆九, 可陆母……又分明病重。 万一以为为要挟, 又不知道谁会退却。 这样想起来, 连心脏都在钝钝的痛。 . 那眼眸依旧柔软且温和的, 连话语都像是水一样:“……小歌,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若果出了什么意外, 阿姨拜托你,好好照顾小九啊。” 不像是想象中的摊牌,也不是假想中的责骂,甚至连一点点怒气都没有。 就好像十分平静的便接受了这个现实。 楚歌心中愕然。陆母微微的笑了一下,坐在窗边,被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那样的气氛缓和极了。 “陆阿姨……”楚歌忍不住想要问,“……您不怪我们吗?” 陆母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要责怪的,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呀……小九每一次提到你,说起来的时候都在笑,我就知道了。” 楚歌讷讷。 他浑然不知暴露的这么早。 小声的辩解着,似乎还想要挣扎一下,说:“……但那也可能是朋友啊。” 陆母莞尔:“再好的朋友,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提起来呀。” 她慢慢的讲述起来,说每一次,只要谈起国内的事情,陆九说了三句话,便会绕到他的身上。 一次两次或许会是无意,但七次八次,渐渐地多了,便足以令人留心。 何况这一次,楚歌又终于出现在了她眼前。 一点点,一滴滴,日常的相处里,足以她看出来了。 楚歌窘迫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连他自己也不知晓,脸颊渐渐霞烧。 陆母见他窘迫到都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却渐渐笑起来。 仿佛间,又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她微笑着,小弧度的偏了偏头,说:“眼睛……一个人的眼神,总是做不了假的。” 楚歌“啊”了一声。 陆母道:“他从小就是被我和他父亲骄纵大的,那狗脾气,治也治不了他。小歌,以后麻烦你多担待一些呀。” 楚歌连连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陆阿姨您大概不知道,在学校的时候,都是他照顾我。” 陆母莞尔道:“是吗,可以与我说一说吗?” 阔别那么久,只能够靠着电话一解思念之情,她想要听人讲一讲孩子平时生活里的事情。 再没有比楚歌更合适的了。 楚歌挠挠头,便捞起平时里陆九有趣的事情说起来,害怕陆母担心,可劲儿的给陆九美化。 又说他这个学期来多么的认真刻苦,突飞猛进,连球场都不去了。 却把陆母给逗得笑了:“小九那个狗脾气,原来也还有制得住他的人啊。” 可让楚歌脸颊发烧,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一向都对这样温和的长辈没什么招架能力。 恰恰陆九终于回来,瞅着他俩,登时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陆母笑意温柔:“说你这学期进步当真很大呢。” . 她就那样默许了这件事情,仿佛一切与以往都没有什么两样。 楚歌以为的天塌地陷、风云骤起、暴雨袭城……没有一件成了真。 当真,全做了假象。 陆母温柔依旧,看着两个人的时候,面容依旧是慈和的。 并没有冷漠、疏离半分。 大概是真的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吧,又无比了解陆九的性子,选择了包容而不是禁锢。 . 后来再回忆起,楚歌终于忖度出了那个午后,那番话语里托孤的滋味。 一位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的母亲,在她见到自己孩子与他心爱之人到来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只希望孩子们能够喜乐安康。 不像她在半路里就撒手,留下丈夫独自徘徊于人间。 青梅竹马,年少相识,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一辈子都过得好好的。 . 高二暑假,陆九出国。 楚歌又去了乡下,陪伴年事已高的外婆。然而还没有待上一个星期,便接到了来自于大洋彼岸的电话。 那一头的陆九哽咽到几乎不成声,呼吸才将将相闻,泪水便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陆母的病要不好了。 楚歌匆匆的赶过去,迎来的陆九憔悴的不成模样,陆父向来不苟言笑,深峻肃穆的男人,此刻亦是满面惨淡。 唯有陆母依旧是笑着的,虚弱的不成形,却打着趣儿说,要他们开心一点,若是整天都这样愁眉苦脸,那么她便会不欢喜。 陆九变着法儿的跟她讲学校里快活的事情,想要逗陆母笑。 他说自己两个学期以来进步神速,得到了所有老师的夸奖,生怕不信,又拉着楚歌给他作证,一定要形容,他有多么的努力与刻苦。 ——并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于是陆母含笑着应了,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眸光又渐渐落到了楚歌的身上。 她示意两个人走到一侧床边,拉住了他们的手,叠在了一起。 “……小九。”她说,“以后要是妈妈去远方旅行了,你可要记着,不要欺负小歌。” 陆九拼命点头,灿烂的笑着,应了。 陆母渐渐疲倦下去,两人给她掖上了背角。 刚刚一走出房间,脸上的笑容便再也坚持不住,两行泪水争先恐后的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不要哭。”楚歌说,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泪,“……你一哭,陆阿姨就要难过了。” 又怎么舍得让母亲难过呢? 陆九拼命点头,扯着自己的嘴角想要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 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顶尖的仪器,服了最先进的药。 却依旧不能够拖上一分半毫。 阳光明媚的下午,像每一次小憩的那样,陆母缓缓地阖上了眼帘。 陆父像往常一样,准备将她唤醒,推着她,去喷泉花园的中央,享受午后和煦的阳光。 却久久的没有出门。 躺在病床上的陆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如同依旧在睡梦里。 再也看不到她的丈夫,与她的孩子们了。 . 陆九哭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像是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要流干净了,靠在楚歌身前,哭的泣不成声。 脸颊温温热的,视线里一片模糊。 楚歌吸了吸鼻子,低低地道:“……别哭了,陆九,阿姨也不希望,你和叔叔这么伤心难过。” ——那位宽容温柔的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与孩子,今后可以高高兴兴,快快活活。 仿佛间亦是回忆了起来,音容笑貌宛然在眼前。 陆九哽咽着点头:“好。” “我不难过……妈妈只是去远方旅行了,你也不要难过。” 他抬起头来,拼命地想要忍住泪意,却又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眶。 仿佛间还是母亲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时的模样,微微笑着,说,小九,你以后可要记着,不许欺负小歌。 于是如同决堤的潮水,又汹涌的落了下来。 . 葬礼在一个夏日里进行。 陆父交游颇广,往来追悼者不绝,作为独子,陆九不得不打起精神,换上最牢固的外壳,在其中应对。 却无异于再次将伤口打开。 艰难的脱开身之后,他来到了楚歌的身边。 楚歌拍了拍陆九的背脊,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概是伤心太过,陆九闭上了眼睛。 楚歌心里亦是一点都好受不了,仿佛像是被泪水浸透了般,说不出的酸涩。 他听到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这里极是偏僻,离葬礼处很远,也不知道是谁会突兀而来。 那阵脚步声停住了。 楚歌却捕捉到了一个影子,是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远处的林荫里,望着这里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她大概是无意间走到此处,却未想撞见了两人,踌躇着不知是否要上前。 却又不知道看着了什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朝着两人走来。 楚歌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女人的脚步停住了。她看着这里,眼神里有种压抑不出的哀愁,像是要哭泣了一般,无声的做了个口型,终于转向了另一处。 ——节哀。 第262章 act5·朝阳 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九混混沌沌侧身,依旧靠在他的肩膀上,却像是要滑下去了一样。 楚歌连忙稳住了他的背脊, 轻声细语。 等到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 林荫小径上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就像是当真误入了此处一样。 . 后来楚歌下山时又遇见过一次那个女人。 容貌美丽,气质娴雅, 温婉如水。 她的目光像极了陆母, 含着一股化不去的哀愁, 眉尖轻轻地蹙着, 像是笼罩两抹寒烟。 原本只不过是惊鸿一瞥, 并未曾怎么注意,楚歌是想要走开的,没想着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那目标仿佛正是他一般。 楚歌不自觉放缓了脚步,见着走到自己身前的女人。 她的神情里看上去有一些犹豫,轻声细语的问他,陆九现在的情况是否还好。 要怎么回答呢? 注意到楚歌不曾开口,她连连解释道,自己是陆家的远方亲戚, 只是走动当真太少了, 是以关系渐渐生疏。 她那一天在林荫道上无意间见着了两人, 想要悄悄地问一问, 陆九现在怎么样? . 其实只要是见了陆九的样子,一双眼睛都能看出来。 楚歌不知道女人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是想要得到心安吗? 他低声说, 还好。陆阿姨希望陆九过的好好的,总是会振作起来的。 女人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句话里是哪个地方戳中了她心中柔软之处,那双原本就道不尽哀愁的眼眸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楚歌心里并不好受:“……阿姨,您也请节哀吧。” 女人看上去像是拼命压抑自己的泪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是小九的同学吗?” 楚歌点头。 她低声道:“小九刚刚……没有了亲人,还请你多多开解他。” 楚歌说:“不用您说,我也知道的。” . 女人的身体轻轻颤着,就像被狂风吹得飞舞的柳叶。 一旁不知何时见人,飞快上前扶住了她,急切劝说着,依稀能听到“夫人”二字。 隐约间捕捉到了细碎的词语,诸如“不可伤心过度”,“先生知道了”,“责怪”,“震怒”云云…… 对于那些不相干的隐私家事,楚歌也并无心打探。 他礼貌的颔首,道别离开。 . 楚歌心中有种奇异的不安,却不知道源自于何处。 他始终想着惊鸿一面的女人,想到她听闻陆九现况时,压抑不住的泪光。 ——就好像真心实意的在担忧一样。 可是,在从前,那么久,那么久……也从未曾见过她一次。 就好像凭空里冒出来一样。 然而她的忧伤,她的哀愁,难过与无助……又是如此的真切。 楚歌后来有一次无意间说起,陆九却也回忆不起来这么一个人。 但终归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两人抛在脑后。 . 那个夏天仿佛是一道分水岭,陆九迅速的成长起来。 哀毁与思念像无数根尖针,随着母亲的去世,扎入了他的心脏。 仿佛把那些软弱和幼稚纷纷给扎破了,教他不得不面对人间的现实。 他又住回了楚歌的家中。 楚父与楚母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时常嘱咐着楚歌,一定要把人照顾的好好的,小心翼翼的绕过去了,丝毫不敢提起。 陆九再也不要任何督促,仿佛身上的顽劣与惫懒,都随着那个夏天而逝去。 楚歌曾经唉声叹气,问陆九什么时候才能够成熟一点儿,不要整天都嬉嬉笑笑打打闹闹搞脾气。 当时陆九眉飞目扬。 而今他却沉静内敛。 若果是以亲人作为代价,楚歌宁愿陆九还如同从前。 . 转眼间,紧张激烈的高三,走过去了大半。 当初二十四班最有名的一对组合,班级第一与倒数第一,在许多人都不看好的眼光里,赫然大变了模样。 陆九成绩突飞猛进,赫然冲到了前列。 当初只不过是一时笑语,而今看来,与楚歌上同一所大学的念头,再也不是奢望。 . 寒风乍起,时值清明。 半夜里一场连绵的细雨,晨起时,说不出的寒凉。 是祭拜先人的时候,楚歌与陆九带着花束,去了墓园。 却早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陆父一人站在碑前,喁喁细语,楚歌轻轻地拉住了陆九的手,和他一同站在远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陆父终于回转过身来,他的面庞是刀削斧凿一般的坚毅,连神情都是平静的。 唯有发红的眼眶,泄露了一切。 一点都不意外两个人都在这里,陆父招了招手。 楚歌与陆九走过去。 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含着说不出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片平和。 陆父道:“小歌,和小九一块儿……去给你陆阿姨上柱香吧。” . 人往着一旁退却了,只剩着陆九,站在墓前。 陆父偶尔与楚歌闲说起两句,问起以后的规划,楚歌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应了。 见着他有些紧张的模样,陆父反倒是笑了笑,说,不用这么紧张,他只是想知道,两个人将来的打算。 在妻子骤然离开人世间以后,陆父反而看开了。 这位原本或许还存着一点其他意见的父亲,最终接受了孩子的选择。 “这条路很艰难。”陆父凝望着远方,怅然的说,“你们现在年纪还小,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也没有遇到那么多的事。今后会有数不清的挫折,道不尽的磨难……或许还有外界的压力、他人的指点,每一件,都不是能轻易吃得消。你们真的考虑好了吗?” 年少时候的爱情轰轰烈烈,便是飞蛾扑火也甘愿。 可是最终,人世间并不仅仅有爱情。 那还有躲不开的人情俗世,离不了的柴米油盐。 . 楚歌低低地说:“……我在新闻里看到。不是说,已经要通过新的婚姻法了吗?” 那是现在正在激烈讨论的,承认同性婚姻合法。 在以前爆发了非常激烈的冲突,现在看起来,趋近于尘埃落定。 陆父听了,却笑起来。 他的眼里有一些感慨,不知道是在感慨天真,又或是别的什么。 “小歌。”陆父的口气难得温和,“虽然现在是这么传着的。但等到真的通过的那一天……谁又知道,到底还要多久呢?” 那确然是如此的。 尽管已经说即将通过同性婚姻,但明里暗里还有许多的阻挠。 根本没有办法预料,从眼下到真正颁布实施下来,还要等多长的时间。 在许多人的眼中,依旧谈之色变。 或许在开明的父母看来,这不过是自己的孩子喜欢上了性别相同的人。但是在普罗大众的眼里,却绝非如此。 那更趋近于是……得了病。不被承认,亦不被认可的。 . 微凉的寒风吹拂过了面颊,楚歌眺望着山下,却不期然间,眼前浮现起了陆九泛着泪光的面庞。 那时候陆九趋近于崩溃,质问到几近撕心裂肺。 他问楚歌是不是觉得恶心,是不是觉得他有病,是不是觉得他是一个精神病。 就连陆九也那么想。 楚歌情绪有一些低落。 那被陆父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亦是想起来那任性的一幕。 说走就要走,说不走就不走。陆九向来都是那样无法无天的狗脾气,只是他疏于管教,两父子之间交流并不多,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一层。 等到他终于知晓了,妻子……却也已经离世。 若换得早些时候,陆父说不得就要当一回封建大家长,铁面无情棒打鸳鸯。 可是换做了如今…… “我并不是想要说别的什么。”陆父沉声道,“……只是想要告诉你,小歌,现在是我们这一关,将来,你们还会面临更多的压力,更多的挫折,更多的危险。就算你们情比金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 ——会认可。 说不定认为是荒谬的,滑稽的,可笑的。 反对的,驳斥的,不认同的,还有很多很多。 就像层层的阴霾,将会笼罩在人的头顶。 那些话被陆父牢牢地埋藏在了心中,不曾吐露分毫,他并未曾说全,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 那听上去甚至是有一些无奈与苦涩的。 楚歌很容易变听出来潜台词。 何况那一声叹息,沉沉的,像是要砸在人的心底。 犹豫了又犹豫,思量了又思量,楚歌问道:“陆叔叔,你是担心我的父母……不同意吗?” 陆父不置可否。 他未曾看着楚歌,而是遥遥的望着天际,明明是水洗过后的蓝空,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隐隐然间,可以望得见远方城市起伏的轮廓。 而陆父的视线,并不像落在这一处。 他的目光微微有一些恍惚的,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间,穿透了层层阴霾、重重阻隔,落到了未知的、更遥远的地方。 . 楚歌想要说,自己会想办法说服父母。 他想要告诉陆父,自己的父母其实也很开明,并不抱着古板而迂腐的思想。 他想要说,陆九是楚父楚母看着长大的,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当做了半个儿子。 有很多很多的话,仔细斟酌着,想着如何开口。 然而陆父却摇了摇头。 “小歌……”他再一次叹气,摇了摇头。 就像从未曾担心过此处。 . 陆父平日里出现在两人眼前并不多,楚歌也不过只见得寥寥几面。 在有限的印象里,陆父一直是个看上去庄严肃穆的人,便是面对着陆九,也常常不苟言笑。 很难想象他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然而在这料峭的春日里,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叹气。 仿佛是还想要说什么的,但是最终,陆父却并未曾开口。 楚歌道:“陆叔叔,我知道或许以后会有很多的艰难,但我们总不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就选择放弃当下。” 假如真的有一天,现实会压的人低头…… 楚歌微微的低下了头。 他已然答应了陆九。 他既然已经伸出了手,就不会去做先放开的那一个。 迎着他的目光,陆父轻微的笑了一下。 “……但愿吧。” . 楚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得陆父看上去这么的忧虑。 就像已经预料到前途的艰险,并不抱着一点点信心。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这个时候,却又有人来了。 应当是下属,想要汇报一些什么。 楚歌朝后退了一步,陆父示意他继续留在这里,陪伴陆九,而他自己选择了离开。 下山道上,陆父一路前行。 他的影子越来越远,却因为着回环的山道又来到了眼前。 楚歌遥遥的望着,却见着山下有人来,突兀的撞上。 来人身材高大,气势沉峻,迎面而来,不避不让。 陆父的脚步停下了。 或许两人间认识,他们开始了交谈。 在清明的料峭寒风里寒暄着,隔得那么远,听不甚清楚。 楚歌站在高处,只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那一处的动静,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紧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女人,从山道下急急行来。 她踩着细细的跟子,甩开了两边跟着的人,跑的很快,教人直担心会不会摔倒在这湿滑泥泞的山道上。 楚歌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女人跑到了男人身边被一把扶住,稳稳的揽着,她的面容有一些说不出的焦急。 担忧而急切的,却被身旁的男人紧紧扼住。 迎面而立,那是一个近乎于对峙的姿态。 楚歌目光微凝。 他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谁。 下一刻,山道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第263章 act5·朝阳 他们吵起来了。 陆父刹那间似乎愤怒到了极致, 甚至抢上了一步。 那一步的距离打破了方才的对峙,就好像火药桶被点燃了。 另一边的女人似乎被吓坏了,一时间都朝后退了一步。 她身旁的男人紧紧揽着她, 赫然与陆父对上。 . 楚歌心中一紧。 两旁跟着的人都飞快的冲了上来, 想要将他们给分开。 陆父被拉到后侧,然而他的手臂直直的指着前方, 暴怒着, 仿佛一头怒火中烧的狮子。 然而另一侧的男人神色淡淡的, 动了动嘴唇, 说了那么几句, 却让陆父所有的怒气,瞬间,像是被冻结了。 甚至是有一些颓然的。 一侧的女人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低低地,不知道附语了什么。 大概是她做了劝说,让那个男人的神情都缓和了些许,不复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男人嘴唇翕张,淡淡的吐出了几句话, 那看上去甚至是彬彬有礼的。 但或许对于陆父来说, 却根本是另外一种意义。 男人却浑然不觉, 或者说, 视若无物。 那是……来自于高位者的气势,甚至让他如此冷淡的对着陆父。 像是下了通告一般,他朝着陆父点了点头, 揽着身旁的女人,并不待得回答,便转身离去。 唯有陆父仍站在原地。 . 楚歌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着什么。 但是他却能够确定,他们看上去都已经吵起来了。 眼睛做不得假。 他认出了后来的那个女人,是那个在林荫间误入的、在陆母的葬礼上,自称是陆家远房亲戚的人。女人关心着陆九的情况,想要打听,却根本不敢上前去问,只能够拐弯抹角的找着楚歌。 如今看来,恐怕根本就是关系十分糟糕的远房亲戚。 脚步声响起,是陆九过来了。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但神色已经趋近于平静。 陆九道:“爸爸呢?” 楚歌说:“下山了。” 他并没有把刚才的那一幕说出来。 恐怕陆父也没有想到他会看到,想来陆父也根本就没有告诉过陆九那两个糟心亲戚的存在。 既然如此,楚歌又何必说出来,徒然增添烦恼。 . 然而楚歌不想说,事情却根本不以他的意志力为转移。 下山道上,有人迎面走来,远远地望着,楚歌心中便是一跳。 不动声色的环顾四方,然而糟糕的是,附近都没有另外一条路,想要换道,恐怕还得折回。 那影子越走越近,已经由不得犹豫。 楚歌拉住了陆九,直接道:“我想换条路。” 陆九不明所以:“怎么了?” 楚歌道:“不想走来时候的这条了。” . 楚歌知道陆九不会拒绝的,因此不待陆九回答,便直接转身。 他才将将跨出一步,陆九便跟了过来,尽管心中不解,但依旧跟着他的脚步。 匆匆间,又走到了环形路入口处,若是再往前,便是他们刚才离开的地方。 楚歌犹豫了一小会儿。 他不太记得路。 陆九看着眼前的标识牌,刹那间,目中便又要有泪水涌出来。 “……走吧。”他压抑着自己,却连尾音都在轻颤,“今天已经看过妈妈了,我们下次再去看她吧。” 他拉住楚歌的手,忍着泪意转身,便在那一时间,见到了来人。 一男一女,气质出众,两名从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楚歌心中一跳。 . 退避了又退避,却晚了一步。 还是撞见了。 陆九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并不知晓,山道上爆发的那一场争吵。 以为着是他们俩站在这里,挡住了标识牌,占了路。 便十分子爵的拉着楚歌,朝着小径草地那一侧靠:“……过来一点,别挡着人家的路了。” 意识到对方似乎看着自己,陆九抬起头,习惯性的礼貌笑了笑。 . 明明朝后退去了,然而那两个人却根本没有往着标识牌前。 女人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却不知道是被什么精神给强撑着,直勾勾的盯着陆九。 嘴唇不停地发颤,连泪意都要渗出来。 “你……你是在祭拜什么人吗?” 那声音有些压抑,颤抖着,仿佛十分艰难的才问出来。 却让陆九眉心一皱。 这个陌生女人太过于古怪,连带着一旁男人的眼神,也充满了压迫。 陆九并不想要接触,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的母亲。” 他转身,压抑住心底奇怪的感觉,和楚歌离开。 身后的女人似乎哽咽了一声。 像是还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出口。 她身旁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拐过那个转弯的时候,陆九并不知晓,楚歌下意识侧头,便瞧着那两人,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的朝着这个方向。 . 楚歌心中充满了不安,但是又说不清那究竟来自于何处。 那两个陌生人,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了。 尤其是他们看着陆九的眼神,不知为何,让人心惊肉跳。 三天的假期,回家以后继续紧张的学习,因为这个时候距离高考,也不过只有两个月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十天,必须要争分夺秒。 . 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陆九出了门,似乎是陆父有事情要跟他说。 然而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时却近乎于天塌地陷。 楚父楚母早就睡了,只留下楚歌一个,在客厅里等人。 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他却又唯恐陆九会回来,只得昏昏欲睡的,在客厅里等着。 夜深人静时分,忽然间,响起了汽车发动机声,停在门径外。 楚歌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便匆匆的赶了出去。 小径上,夜色里,立着一个背影,遥遥的望去,楚歌也认出来了是陆九。 然而那个背影,却整个都近乎于紧绷的。 车门开了又闭,又有身影从汽车上下来。 与之同时,一个轻柔的女音响起:“小九,这是你住的地方吗,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开口的刹那,楚歌便认了出来。 是葬礼中、山道上、墓园里,几次三番遇到的那个女人。 刹那间心中惊疑不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九不是出门去见陆父了吗? . 小径上。 晚风冰凉,吹过了花木,拂过了面庞。 仿佛浸透了沉沉的夜色,挟裹着凛冽的寒意。 从头到脚,冻得透彻心扉。 指尖刺入掌心,陆九缓缓道:“不,这不是我家。” 答非所问的。 廊灯投下了昏黄的光,勾出女人模糊的轮廓,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还带着笑意,温柔而期待。 凝视着女人的面庞,掌心几乎都要掐破。 有一瞬的迟疑,然而情感早已经压制了理智。 陆九漠然地说:“……从我出生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女人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神情凝固住了。 她看着陆九,就像是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话,又像是早有预料却在听到时依旧不能够接受。 单薄而柔弱的身躯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天冷了,也已经很晚了。”陆九凝视着她,“……想必您的先生定然非常担心您,我就不留客了。” 女人似乎都要站立不住,像柔弱的花叶,被这一番言语上的狂风骤雨打的摇摇欲坠。 脚步挪动了一瞬,陆九看上去下一刻就要上前。 然而从车中赶下来的人停住了他的脚步。 “夫人。”那人说,扶住了女人的手臂。 女人摇了摇头,推开了在自己身边的人,她望着陆九,眼眸里似乎都泛起了水光。 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却拼命地压抑着,不在人面前失态。 女人轻轻的说:“那……那你要早些休息呀。天晚了,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她眷恋而不舍的看着陆九,匆匆的回到了车上,近乎于落荒而逃。 沉默的少年立在小径上,近乎于一尊冰冷的雕塑。 . 楚歌从台阶上走下去,绕到了陆九的跟前。 只见得他薄薄的嘴唇抿的死紧,脸色在月光下,惨白的跟纸一样。 登时间便吓了一跳。 “怎么了呀,陆九,出了什么事儿了?”楚歌叠连声的问着,拉着陆九朝着门里走,陆九像泥雕木塑一样,被他拉得给跌跌撞撞。 好容易上了门厅,却怔怔的看着楚歌。 廊灯下,他的神色憔悴不堪,眼球里血丝遍布,像是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绷的死紧的背脊渐渐松下来。 楚歌尚未松一口气,犹豫着是否要问。 忽然间,便见着陆九喉结滚动着,近乎于崩溃的呜咽了声,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背脊。 头颅死死地紧紧地埋入了他的脖颈,抵在温暖的肩膀上,压抑许久的眼泪刹那间便滚落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呀……” “出什么事儿了,我们进去说,好好说啊……” “别哭,别哭呀……” . 温热的液体滚落颈项,几乎烫伤了相触的皮肤,教楚歌都险些慌了神。 一下一下,拍着陆九的背脊,心急如焚。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让陆九哭的如此的肝肠寸断。 耳边响起的是近乎于痛苦的哽咽,毫无章法的,不停地喊着楚歌的名字。 仿佛是汹涌洪水中将要没顶的人,在失去生命前的最后一秒,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 “我在……” “我在这里的……” “我不会走,不会离开的……别哭。” . 楚歌半搂半抱,强行把陆九带入了卧室。 陆九整个人都泣不成声,哭的快要崩溃掉。 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够拼命地抱着楚歌,寻求唯一的一丝安慰。 楚歌心乱如麻,却也只能够一下一下的拍着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小心翼翼的拭去了陆九颊边的泪水,陆九两只眼睛通红,血丝遍布。仿佛被无边的痛苦缠绕了,无比憔悴。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话语。 每一句,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人的心上。 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说她才是我的母亲。” “她说他才是我的父亲。” “她说我根本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她说全部都不是……都不是,全是假的!” . 若有惊雷炸裂,轰隆响彻。 楚歌愕然。 在陆九几近于崩溃的哽咽里,从那些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他终于知晓了发生了什么。 陆父陆母并不是陆九的亲生父母,只是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将他养大成人。 如今,陆九即将要成年了,于是,他的亲生父母便找上门来了。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丝毫不见音讯,从未曾出现过,直到今天。 陆九双目通红:“……既然当初选择了送走我,为什么现在又找上门来啊?”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被这个突兀消息打击得体无完肤。 楚歌小心翼翼的,试图找到安慰的办法:“……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呢?” “原因?”陆九重复着,惨淡一笑,“……还能有什么原因?” . 茶香袅袅,模糊了人的面容。 原本以为只是去见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想到,出现的是两个陌生人。 那一声声话语仿佛还响在耳边,伴随着女人激动难掩的神情,急切万分的语气,却教人只回想起,就觉得荒谬。 女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感动,而在他的心里,热血早凉,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在半空里看着这一方茶室。 看着这一幕,滑稽而又荒谬的场景。 看着这一处,可悲而又可笑的世人。 “……就因为我对他们的前途不利,于是就直接把我扔掉吗?” 第264章 act5·朝阳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或许来到这世间根本就是意外。 在有用的时候就拉出来随意溜溜,在没有的时候……便弃若敝屣吗? . 女人小心翼翼的告诉陆九,其实她和陆九的父亲都十分欣喜于陆九的到来, 只是迫于老爷子的压力, 不得不把他给送走。 又能够迫于什么压力呢? 那理由听起来都是荒谬透顶的。 这是老爷子的第九个孙辈,却又因为父亲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而被高看了一分。 满月宴前, 亲朋将至, 老爷子却兴冲冲的请来了道人, 欲要窥测天机。 来者张口便是命克家族, 当即便让老爷子色变。 随即才娓娓道来,原来这小小婴儿的命理将以成年作为分水岭,在此之前养在家中,说不得便会有克家族兴旺发展,唯有送至他处。 但若是在成年之后接回,却对家族大有裨益,可作福星。 女人哭的肝肠寸断,半分也舍不得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偏偏老爷子年纪大了, 别的不信, 尤其信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学, 铁面无情, 不由分说,便将孩子送走。 那时候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起,只匆匆的挂上了一个行辈: 陆九。 匆匆便到了今日。 再有两月, 陆九便要成年。 原本应该抵着那个日子找回,可是女人再也按捺不住,只想要偷偷地看他一眼,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说,要在家族里办一个盛大的成人礼,好好弥补过去的十七年时光,以此宣布他的归来。 …… 便说是天坼地柝也不为过。 陆九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会是其他人。 在他的所有记忆里,陆母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温暖与爱,便是陆父,尽管不善于言辞,可看着他的眼神,也暗藏关切。 他的严父与慈母。 与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 那连苦衷都称不上。 只有抛弃铭刻于心。 许久以后陆九终于平静了下来,低声道:“……她说,她的丈夫是老爷子所有儿子里最被看重的一个,所以在那种时候,更加不能违拗他的意思。” 怎么会违拗了? 用脚趾头都能够想到,不过是送走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而已,或许连什么感情都没有,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地位与利益。 没了也就没了,夫妻俩也还年轻,就再生一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算命,却被人奉为了圭臬。 陆九讽刺的笑了一声:“现在我要成年了,发现我还活着,还没有死掉……于是就又找过来了。” 就像是养的小猫小狗一样,以为给一点点恩惠,他便会乐颠乐颠的跑回去。 楚歌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我们就不回去啊。” 陆九眼中血丝遍布,凝望着他:“可以吗?” 楚歌低声问道:“……难道你想要回去?” . 在初遇的时候,那个女人看着陆九的样子充满了哀愁。 后来能够光明正大的以母亲的身份找上来后,便化作了一片欣喜。 自然而然的告诉陆九他们的决定,兴致勃勃的规划着未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陆九。 ——就好像他的回归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陆九的意见。 一个站在焦点中央的……局外人。. 陆九道:“不想。” 女人让他多想一想,可是他根本就不想要在这个问题上再投注一丝半点注意力。 人生苦短,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这根本就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既然当初能够把我扔掉,那么说不定在以后什么时候,我又会被当成挡箭牌推出去,当成废弃品给再次抛弃。” “过去的十七年都不曾相干,又为什么要在以后扯上关系?” ——不如,从头到尾,都当一对陌生人。 “好。”楚歌点头。 这样应答着,他却不期然间想起来昨日清明,山上墓地前的那一番交谈。 陆父满目怅然,又满怀忧心,告诉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说不得会面对数不清的压力、经不完的挫折、道不尽的危险,每一个,都会对他与陆九的关系造成冲击。 陆父说,任凭情比金坚,也会有人不会认可。 他的眉头压着,仿佛深锁着无限的阴霾,压抑着满怀的忧虑。 而时至今日,楚歌终于知晓那阴翳来自于何处。 ——那终于现出来的面目,跃然于水上的庞然大物,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现在想起来,那个女人在陆母的葬礼上,就已经出现了。 只是陆九不知道。 . 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若开诚布公,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陆九回了家中,告诉了陆父自己的意思,在他说出并不想要离开后,毫不意外,对上了陆父惊喜的眼神。 就像是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长久的等待后,才能够稍稍安心。 那让陆九心酸不已。 ——在过去的时候,陆父就一直处在这样的阴影下吗? 恍然间,他回忆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不得不佩服陆父,丝毫都不曾露出端倪。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陆父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 但是却严守口风,不曾透露一丝半点。 寻常时日里,依旧与先前无异,还是那个心慈面冷的严父。 . 回顾往日,陆父不胜唏嘘。 陆九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看照片,平日里堆满了无数机密文件的地方,这时候,却摆着厚厚的相册。 ——记录着陆九的点点滴滴。 缓步间,陆九走了过去。 第一张照片进入了他的视线,一个脸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肉团,不知道冲着谁灿烂的笑,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陆九嫌弃道:“好蠢啊。” 陆父莞尔。 ——连自己都嫌弃的呀? 一张张的翻下去,仿佛就看到了过去成长的时光。 有很多时候,都是陆九一个人冲着镜头笑,但有更多的,出现了温柔美丽的女人。 一家三口,时光被定格在照片上。 只是如今…… 陆母已经撒手而去。 陆父神色恍惚了一瞬,缓缓叹了口气。 “……你妈妈年轻时候亏了身体,不能够生育。我们那时候本不过是去乡下散心,阴差阳错就看到了你。” 陆父伸手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大,轻的不得了,脸蛋也小小的,用手一下子就能够盖住。” “当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你就在草丛里,也不知道怎么被我们给看着了,摸一下,都是冰冰凉凉的,探一下鼻子,才知道,原来还有气。” “我和你妈妈赶忙把你送医院抢救,好歹是救回来来了。本来还担心着呢,结果你一睁眼睛,就冲着你妈妈咯咯的笑。” 小小的孩子夜里还是奄奄一息,几乎让人害怕都要没有了气。 结果一醒来,软软的嘴唇便张开了,冲着他们绽开灿烂的笑颜。 陆母心登时便化作了水一般,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入了怀中。 小小的孩子不谙世事,却知道冷暖。 乍入了温暖的怀抱,被轻声细语的哄慰着,都笑的露出了粉嫩嫩的牙床。 就像上天送来的天使。 陆母便起了收养他的心思。 陆父何其了解她,一见着她目光,便晓得了其中的意思。 当即便令人去附近寻访调查,得知附近并没有哪一户走丢了孩子。 ——并没有。 于是他便渐渐了然,估摸着是被哪家给抛弃了的孩子,或许生计艰难,或许家庭穷苦,想要把孩子扔了,又没法彻底很下心,于是就扔在道路边的草丛中。 没有关系,以前再怎么都没有关系。 他的妻子很喜欢那个孩子,这以后会是他们的孩子。 有了陆九,陆母常带着的愁容,便渐渐地消散。 小小的孩子咿咿呀呀,在地上滚着、爬着、扭着,围着桌脚乱窜。 一天一天过去,开始牙牙学语,蹭着陆母的脸颊,软软糯糯的喊妈妈。 陆母大半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便是后来不得不出国休养,也依旧对他牵肠挂肚。 她是真的把陆九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 谁又知道,时隔多年,会有人找上门来呢? . 隔天。 楚歌与陆九返了校,住在家属楼中。 平日里很少会有人找上门来,但今日里,却响起了敲门的“笃笃笃”声。 “……谁呀?”楚歌问,走到了门边。 透过猫眼朝外看了一眼,他的脚步顿时便停住。 登时间,只恨自己刚才嘴贱,多喊了一句,不能假装自己不在家。 老式楼房,隔音效果并不太好,他这么一开口,动静便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外面。 门外人容貌美丽,温婉如水,不是陆九亲生母亲又是谁?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了此处。 旋即,楚歌心中了悟。 指不定在过去有关陆九的一切,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查出来平日里居住的学校家属楼,又算得上什么? 第265章 act5·朝阳 问话声传了出去。 女人道:“……你好, 我找陆九。” 脚步声从卧室里传出,有人端着一只老式搪瓷茶缸,耷拉着拖鞋走过来。 眼见着陆九便要开口, 楚歌立刻朝着他摇头, 连带着眼色使出去,还好陆九了悟, 及时闭上了嘴巴。 楚歌答道:“他不在家。” 以为着这样的回答就能够使人退却, 实际上, 还是楚歌太天真。 对方半点儿放弃的念头都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回来的时候我再找他。” 楚歌:“………………” ——亲, 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 楚歌说:“我不知道, 他之前把我惹毛了,现在滚出去了,回都不敢回来了。” 陆九:“………………” ——就这么编排他??? . 女人信以为真:“你们闹矛盾了吗?” 楚歌心平气和:“阿姨,我觉得我没有义务回答您。” 女人“啊”了一声:“他没有告诉你吗,我是他的母亲。” 浑没想到现在对方就抬出母亲的身份来压人,楚歌都愣了一下。紧接着,陆母温柔如水的面容掠过了面前。 一句话登时就到了喉间:清明节他们才将将扫了墓回来,倒不知道当时祭拜的人是她? 然而这样的话委实有些恶毒, 楚歌咽回了心中。 他正琢磨着说个什么把外面人给打发了, 一只手就搭在了门把手上。 是陆九。 下一刻, 大门缓缓打开。 女人见到了门后的一张面容, 登时间目光便飞起了惊喜的意味,连连地道:“小九,原来你也在呀……” 原本还想要抱怨一句, 为什么在家却不出来见她,甚至心中还将楚歌都责怪上,却渐渐地消了音。 只因着陆九这一刻的神情。 面沉如水。 . “您请进。” 拥堵的门边被让出了一块地来,留下供人行经的通道。 女人受宠若惊踏入了门槛,口里道:“跟妈妈还要用这样的敬语吗,你可以直接喊我……” 她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了陆九满眼的讥诮。 于是,剩下的话语便消了,有一些不知所措起来。 陆九淡淡的道:“既然您屡次三番,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如就在今天,我们全部摊开来,彻底说清。” 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了某种并不太好的意味,女人心中惴惴。 她看着自己已然变得高大挺拔的孩子,试图以一位母亲的姿态来说话。 “我今天只是来看一看你过的怎么样,小九……” “是么?”陆九轻轻道,“真的只是看一看吗?那之前,那以后呢?” 大概是理解错了什么,女人的眼眸里含着笑意:“你要是愿意现在就跟我回家,那也可以啊,小九……” 楚歌退后了一步,直直入了卧室,将这里的一方空间留给两个人。 . 客厅。 陆九道:“我很感谢您给予我生命,让我来到这个人世间,也很感谢您现在对我的关心与照顾。但是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她已经在去年夏天去世,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女人面上的笑意都凝固住了。 “可是,可是我才是你的……” 陆九打断了她:“我不知道您要可是什么,但有一件事情您或许不知道。在你和你的丈夫做出决定、把我扔在荒郊野外之后,我差一点就断了气。如果不是刚好被爸爸妈妈撞见、送入了医院抢救,恐怕那天晚上就已经没气了。” “既然在那个时候,你们已经选择了将我扔掉,何不当做在那之后,我就已经死了?” . 他吐出的话语仿佛惊雷。 女人瞳孔骤缩,满眼都是震惊,她的嘴唇都有些哆嗦,仿佛并不能够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以为陆九是在说玩笑话,只不过是不想要回家、想要打消她的念头而已。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狠心的父母,把亲生孩子扔在路旁的草丛中? 然而从陆九苍白的脸色中、抿紧的嘴唇中,她意识到,陆九并不是在与她开玩笑。 连大脑都当机了一瞬。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急切道:“不,不是这样的,小九,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问过你的父亲,他告诉我是给你选了妥当的人家,请他们代为抚养。” 那些话语都还历历在目,悉数是丈夫在一旁宽慰,告诉她,等一等,忍耐一下,只要等到孩子十八岁,就去接他回家。 “害怕对方条件不好,你会吃苦受难,还给了很大一笔钱财。”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她立刻补充道:“不然为什么,你养父会在捡到你之后,事业就立刻蒸蒸日上了呢?“ . 那一语之后,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陆九垂眸望着玻璃桌,仿佛那些透明的剥离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道:“……所以,你想说,他们都是骗我的?” 女人语塞。 即便是并不太善于处理这样的情况,她也能够感受到陆九变换的情绪。 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大概……是美化了什么的把。他们想要留下你,有的事情并不会告诉你的,小九。” 陆九静静地说:“那为什么……不是你在骗我呢?” ——想要带走他,于是编出这样拙劣不堪的谎话。 ——试图诋毁陆父陆母,降低在他心中的地位,从而达成愿望。 . 女人怔愣了一瞬。 未曾料想竟会得到这样的反应,心中却又有说不出的伤心。 “……我怎么会骗你呢?”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呀! 那句话在舌尖徘徊着,差一点点就要吐出,见着陆九的脸色,顾及到他的心情,到底还是被咽了回去。 陆九心中笑了一声,那甚至是讥诮而冷漠的。 ——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哪里又差这么一点点呢? . 连一天都等不及。 就正正挑着清明的那一天,找上门来。 就刚刚选在他给母亲扫墓的那一时。 怎么能如此的冷漠心狠。 令人骨头渣子里泛起冷意,不寒而栗。 . 陆九淡淡的道:“如果您坚持是我的父亲撒了谎,不如去看一看我的病历,或许找到当初的医院也可以,相信您一定可以得到满意的回答。” 停顿了那么一刻,似乎笑了一下。 “……不过,您也大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去白费力气。” 女人不安道:“什么白费力气。” 陆九淡淡的说:“……在我身上。” ——他不会回去的。 . 刹那间目光对上,一者惶惶不安,一者漠然冰冷。 从眼眸中浮着的坚冰里,女人读懂了一些意思。 ——一些她绝对不想要接受、也绝对不可能接受、甚至潜意识里逃避的意思。 这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过去的十七年里,心心念念、思念成疾、魂牵梦萦的孩子。 谁也不许她去见他,不管是老爷子,还是丈夫;谁也都不告诉她,甚至只说是陆九被收养,却不说究竟是送去了哪里。 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一定是。 女人惶惶:“为什么呀,小九,为什么不想回家?妈妈爸爸都很想你,你爷爷也很想见你……跟我回家去,你想要什么,家里都会给你。对了,小九,你不是想上京都的大学吗?那些都不是问题,你随意挑专业都行……” 她想起自己前些时候看到的调查生平,连忙抛出来,想要给自己增加一点吸引力。 筹码确然拿出。 殊不知,却让天平彻底倒向了另一边去。 . 如果说先前是眼中浮着坚冰,那么此刻,就像是整个人都被冰盔所包裹。 陆九的脸色彻彻底底冷了下来:“谢谢您,不需要,我想去哪里,我会自己努力。”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或许是个错误,女人想要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九,你听我说,我不是要否定你的意思……” 却彻底徒劳。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甚至都已经失去了风度与理智,与初见时的温婉柔和判若两人。 陆九看着她急切的面孔,是自己牵动了她的情绪,令她方寸大乱。 却并不觉得欣喜。 只有一种从骨子里弥漫上来的,深深的疲惫感。 说无动于衷,却又有微微的触动。 说彻底冷漠,却又有淡淡的酸楚。 然而想要再多,却没有了。——更早的时候,你们去哪里了呢? ——十七年前的夜色里,荒郊野外草丛中,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 “我想要什么都能够满足我吗?” 女人瞬间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叠连点头:“是,小九,你想要什么,妈妈爸爸都会满足你。” 陆九凝望着她:“那么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刹那间,就如同脖子被扼住了一般,女人失声。 “请您告诉您的丈夫,以及所有人……我只是一个小城市里成长的、不成器的普通人,没有想过飞上枝头,也没有想过攀龙附凤,向来都有自知之明,不敢妄自攀附陆家的关系。” “过去的十七年里,你们没有我,也过得很好……我有养育我的父母,也过得还算不错。” “缘分断了就是断了,到头了,没有办法续起。或许我与您,就只有当初那一个月的缘分。” . 多么有趣而又可笑的一件事情。 他的亲生父亲、把他抛弃了的那个父亲,刚好也姓陆呢。 又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蝼蚁的陆家。 . 女人看着他,如水一样的眼眸里,渐渐泛起了哀愁。 她仿佛是狂风暴雨里被吹打的柔弱柳枝,摇摇欲坠着,几乎控制不住颤抖。 水光弥漫过整个眼眶。 “小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并不大的空间里响起她的哽咽,一下下,击打在人的耳膜。 陆九轻轻的说:“十七年前,因为家族的利益,我就被直截了当的放弃……十七年后,万一这一幕再度重演了呢?” “……颜女士,虽然我的命并不那么值钱,但我还是想活的。” . 在那样的话语下,没有谁还能够无动于衷的端坐。 女人连站立仿佛都不稳,终于匆匆的离开。 原本还算得上是不错的心情,被刚才的那一通,给搅散的一干二净。 他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想必任凭是谁,也不会再找过来。 ——毕竟,只不过是一个离开了十七年的人是吗? 压根就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陆九却猜错了。 在不久后,又有人找上了门来,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自称是那个陆家的下属。 开口便是老爷子大寿在即、十分想念他这个孙儿云云。 即便陆九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也依旧锲而不舍,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让他好好考虑,随时随地,都可以改变主意。 陆九是他父亲唯一的孩子,陆家的大门永远都对他敞开。 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 直让人身心俱疲。 有些时候陆九简直都佩服这对夫妻,寻常人家的父母,不是千方百计为了孩子打算吗? 还有几十天就要高考,生怕弄出来一点点事情,让孩子分心。 怎么到了他的亲生父母这里,便浑然不相干似的,屡次三番,反复纠缠。 楚歌语气不确定:“……大概是轻轻松松就能把你送进去,所以觉得无所谓?” 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的,学校任选,专业任挑。 就算是陆父,也不怎么在意陆九成绩,反正考砸了还有出国这条路啊。 陆九“哼”了一声:“我要靠自己的努力。” 楚歌说:“成成成,都靠你自己的努力。” 陆九一个眼刀:“你是对你自己不放心,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楚歌一时茫然:“……啊?!” 陆九瞪他:“我不管,反正我的课程都是你给补习的,要是到时候我考砸了,都是你的锅。” 楚歌:“………………” ——你还有理了啊?! ——陆九小同学? . 两人不堪其扰。 若果说先前陆九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儿善意,那么也在这反复的纠缠中消磨殆尽。 教室、食堂、操场,无论哪个地方,几乎是阴魂不散。 到后来,楚歌直接向老师申请了,在家里复习。 一日三餐都由阿姨负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样,也只不过稍稍好了一些。 他简直觉得陆九的这亲生父母都是疯子。 ——难不成就想这样骚扰陆九,让他彻底考砸,不得不投入他们的怀抱吗?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终于迎来了高考。 楚歌瞅着那题目,没什么难度,做起来轻轻松松的,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何况他还有一个常年代挂机的统子。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反倒是担心陆九。 陆九宽慰他放心。 却依旧让楚歌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后,仿佛这么多年来压在学生肩膀上的重担都消失了。 教室里开始疯狂的发泄与撕书,课本教材,辅导资料,考试卷子,内部讲义…… 碎纸雪花片一样从楼上纷纷撒落,铺满了教学楼下的空地。 依稀听到走廊上保洁人员大喊:“别撕别撕……这些都可以当废品卖钱!” 学生们疯狂大笑。 有的留下来了那么一点儿,但有的继续朝楼下扔着。 四处都躁动着喧嚣的气氛。 . 当天晚上,全班狂欢。 吃完了火锅,包厢里面一片鬼哭狼嚎,明明灭灭的灯光打着,五光十色的彩灯晃着,将一切都映得模糊不清。 楚歌与陆九一块儿坐着,他不是太习惯这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本来陆九是在那边的,看着他坐着,就也过来了。 忽然间,有人端着果汁朝他走过来。 迟秋月道:“陆九,你怎么不过去喝酒啊。” 陆九冠冕堂皇:“还没成年呢,不能喝。” ——可以,这个理由很溜。 楚歌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胡扯吧你! . 还以为迟秋月要说什么。 楚歌本来以为是毕业告白的戏码,没想到听见迟秋月道:“陆九,那我有话跟楚歌说,你能让一让吗?” 楚歌:“???” ——等等! ——大妹子你嘎哈呢! ——敢情不是冲着陆九去的啊! 这年头,陆九三天两头收到告白,楚歌本来以为着还是像着之前那样发展,浑然没想到,目标似乎是他?! 陆九眉毛斜挑,十足十的欠揍:“不让!” 迟秋月:“………………” 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回答,她一下子卡住。 陆九道:“……有什么话不能就在这里说?我跟三岁又不是外人。” 诚然两人关系很好,但有些话,却只能入一人的耳朵啊! 眼见着说不动他,迟秋月跺跺脚,便去看楚歌:“……楚歌,我有话要跟你讲,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楚歌隐隐有些猜测,笑了一下,说:“好巧,我也有话跟你说。” 迟秋月眼睛微亮:“……什么?” 看到陆九还在旁边,跟个翘脚巴适的老大爷一样坐着,她按捺住心中雀跃:“还是出来说吧。”楚歌摇摇头,端起了桌上的果汁:“祝你进入大学以后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越长越美丽,越来越漂亮……喝了这一杯,咱们永远都是好同学。” 话很糙,心意好歹还是真的。 不待迟秋月回答,楚歌就把手里的杯子给喝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杯底。 . 楚歌不自觉想起了日常的过往。 或许早就有了端倪,在迟秋月每一次向他的请教中,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然而他的满腹心思都放在了楚歌身上,若还有多的那一点,便全给了陆父陆母,浑然并不留意这位同班同学。 亦不知晓她的心思。 仿佛明白了什么,迟秋月眼睛微微黯然,勉强的笑了一下,说:“也祝你学业顺利。” 她浅浅的抿了口果汁,像脚下的地板发烫一样,匆匆的离开。 楚歌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感觉。 一旁有人阴阳怪气:“……楚歌同学,祝你进入大学以后,越长越帅气,越长越英俊,一帆风顺,学业有成啊。” 楚歌当即就踹了他一脚。 陆九闭嘴。 楚歌斜睨他:“咋啦,醋啦。” 陆九:“!!!” . ——怎么可能承认! ——必须的不能! ——才没醋呢! 他硬邦邦的说:“……你想多了。” 看楚歌那眼神,满是嫌弃,就差说一句自作多情? 楚歌“啧”了一声:“有人醋坛子打翻了,酸味翻天都要漫出来了耶!” 陆九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死鸭子就是嘴硬。 完全的皮糙肉厚不怕开水烫:“就没有!” 楚歌笑意吟吟:“成,反正这醋缸子不是我。” . 考完了就没有了担子,眼见着陆家的人找过来又心烦。 两人干脆说走就走,买了两张火车票,直接踏上旅游的路程。 逛到哪儿就停到哪儿,走到哪儿就玩到哪儿,一路游山玩水,看祖国的大好风光,尝遍各地特色美食。 每到了一处,必定停下来,选上最有风味的明信片。 写上日期,写上落款,寄回家中。 ——把这壮丽的河山,画与满怀牵挂的父母。 直至成绩终于下了来。 . 夜深时分,广场尽头。 楚歌与陆九网吧二连坐,毫不避讳的进了……情侣包厢。 打打嘴炮开开黑,翻翻板子溜溜屠夫,魂牵梦萦惨遭怒锤,性感人皇在线上树。 陆九本来是随意推荐一下,没想到楚歌给迷上了,他自然只能带着语音开黑的。 两人昏天黑地,肝了一通宵。 楚歌打的精神亢奋之极,一连打上了红段人皇才消停。回到了住的民俗里蒙头大睡,眼睛一睁,便已经是霞光漫天。 都已经傍晚了。 打开电视懒洋洋的听着新闻,这才想起来,成绩已经出了。 可以……查一查了? 陆九坐在电脑前,轻车熟路输入身份证号与密码,随即鼠标往下一拉。 页面跳转。 陆九:“!!!” 楚歌的分高的出奇,那数字简直看了都是吓人,让陆九眼见着就是羡慕嫉妒恨。 经过两个学期的恶补,尽管他的成绩也提高了许多,但到底还是差点儿啊? 一开机,电话都被打爆了。 成串的未接来电,一打一打的短信,报喜的报喜,祝贺的祝贺。 老师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一接听兴高采烈,精神亢奋。 连连说,楚歌的分数很不错,他准备再去打听打听其他学校的。 楚歌:“………………” 感觉他并不着急,反倒是老师很着急耶? 当然,也还有那么几个电话,是让人看见了就打心眼儿里生厌的。 陆九直接拉黑了。 . 但是填志愿,绕都绕不开。 分数出来之后,陆九与楚歌商量,要怎么填志愿。 他是知道楚歌的第一目标在帝都的,毕竟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都在那里。 但是陆家也在那儿。 这让陆九的心中有微微的迟疑。 他已经受够了陆家这狂轰滥炸的态度了,令人打心底生厌,眼下还是天高皇帝远,若果去了帝都,还不知道要怎样。 陆九不想要与他们再产生瓜葛。 “我不是特别想去那儿。”陆九神色怏怏。 楚歌笑起来:“可以啊,那就填其他的吧。” 陆九吃惊的看着他。 楚歌侧头:“也不是非它不可呀,又不是没有别的好大学。” 陆九手往下移:“去沿海?” 楚歌点头。 陆九小声说:“好像我拖累你了。” 楚歌“噗嗤”一下子就笑了:“你拖累我的可多了,还差今天这一桩呐?” 陆九:“………………” ——学渣没有人权的吗?! 他选择了另外一座城市,远离北方,与楚歌填的同一个学校。 . 楚歌说:“……回去?” 陆九闷闷不乐:“不回。” ——还在为了成绩伤心呢? 楚歌踢他小腿:“不回去你嘎哈呢,马上生日了就在外面晃荡呀,陆叔叔还等着你呢。” 十八岁,成人礼。 陆九闻言,却笑起来,神情里有思念,也有认真:“我之前已经告诉爸爸了,生日在外面过,不回去。” 楚歌:“!!!” ——这么开明的嘛?! 转眼间,又醒悟了什么,明白了过来。 陆家人跟苍蝇一样,成天到晚前仆后继的奔来,甩都甩不掉。恐怕陆父心里也担心,若是把陆九喊回去,当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不若就任由陆九在外,自己安排。 . 楚歌一笑,弯了眉眼:“……呶,即将十八岁的小寿星,想怎么过成人礼啊?” 陆九回过身:“和你一起过。” 楚歌:“???” 他本来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呛进了肺管子,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嘎哈呢嘎哈呢你想啥呢,我还没成年呢!!!” 陆九:“……?!” 他懵逼了一会儿,突然间反应过来,登时间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你脑子里一天都是什么啊!纯洁一点可以吗!” 楚歌:“………………” 可以,天天逮着人亲不够、手乱作怪的难道是他??? ——这很纯洁。. 夜爬华山,人流如织。 两人走走停停,到得了峰顶,山风如刀,凛冽逼人。 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乌压压的人头。 想要来看日出的,可远远不止他们俩,几乎找不到落足点的峰顶,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歌浑身散了架一般,困得要命,犹自不忘了吐槽:“……你说要来夜爬,这到底是看日出还是看人。” 陆九抱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眸里仿佛泛着天边的金光:“看人。” 漆黑的眼眸凝视着楚歌,倒映的人影如同被勾勒上一层金边。 天际旭日喷薄而起。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有风声,有人声,闻天籁,闻地籁。 仿佛天地间,一切喧嚣与嘈杂都远去了,化作了虚幻的影子。 鼻息相贴,吐息相闻。 楚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便见着陆九俯下身来,落下了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 含着满腔的爱意与欣喜,真挚与热诚,将一颗炽烈的心虔诚的捧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手掌心上。 在山风最呼啸处,在日轮正喷薄处,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间。 ——怀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 “楚歌,祝我生日快乐。” 眉眼间,盈盈的笑意在流淌,融融的将人包裹。 楚歌情不自禁弯起了眉眼,他不知道自己笑的是有多么的快乐,他张开了嘴,流转于舌尖的词语正要迸出,却只觉得周身凝固了一瞬。 那一刻,时光定格。 . 久违的沙沙电流音终于响起,一下一下,敲打在人的鼓膜。 “……这就是你失去的记忆。” “……你要找回来吗?” 第266章 act6·夜行 雨水前后, 春寒料峭。 都说是“一层秋雨一层凉,一层春雨一层暖”,然而淅淅沥沥缠绵过几场春雨, 也未见得天气暖和几分。 . 楚歌捏着皱巴巴的钞票, 穿过了爬满青苔的小巷。 天,湿漉漉的, 牛毛细雨才将将落过, 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 静谧无声。 然而走过了这段满是危墙的小巷, 前边儿就热闹了起来。 巷子尽头是一个老旧的广场, 每天早晚八点雷打不动都有最炫民族风与健身广场舞,音响声效大的直冲云霄。尽管屡屡被周遭小区的居民抗议、投诉,但依旧顽固的扎根在那里,我行我素。 楚歌站在菜市场口,捏着手心里皱巴巴的钞票。 楚母说家里没有醋了,打发他赶紧下楼去买,好做一些可口的菜肴,以招待前来拜访的贵客。 . 楚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走进了菜市场。 他阔别这个地方, 当真许久许久了, 只有模糊的记忆, 依稀告诉他,应该前往哪一方。 但并不用回忆,只消得走进去, 也就知晓了。 最外面的那圈店铺里,大多都会卖各类米面调料。 楚歌随意挑选了一家站定,望向了台子上的瓶瓶罐罐。 老板坐在后边儿,见着有人来了,打量着他的年纪,便招呼道:“同学,买什么呀。” 楚歌说:“醋。” 家里没醋其实已经很久了,若不是有贵客上门,也不会打发他下来买。 “……呶,左边的都是。” 老板倒挺是热情,给他念了好几种醋的名字,尤其推荐其中的一种香醋,说买回去做凉拌菜好吃的不得了。 楚歌问了价格。 老板说,十五块。又说这种醋当真香的不得了,他们自己家就用的这种香醋,全家人都爱吃。 楚歌目光渐渐移了开去。 老板说:“就买这个香醋吧,真的好吃。” 楚歌手指着另一边:“我要那种。” 目光扫过去,老板有点儿惊讶:“这种老醋特别酸,不怎么好吃的。” 楚歌抿了下嘴唇,说:“我知道,就这个。” 老板特别奇怪,还是从台子上把醋瓶拎起来了。 楚歌递出了自己捏的皱皱巴巴的钞票。 他只有十块钱。 买保宁醋,还能有一点儿剩余,但是买其他的,就根本不够了。 . 小巷绕绕,道路幽深。 春风掠过了泥黄的土壁,吹过了另一侧的危墙,拂起莹莹爬山虎,响起叶声簌簌。 从稍稍高的地方望下去,越过了危墙的间隙,依稀可以看到下面废弃的铁轨与站台。 曾经,这里也是有一个火车站,但随着站台的搬迁,已经荒芜许久了。 明明也坐落在城市的中央,走出去不消得十分钟,便置身在热闹繁华的广场。然而在这幽深明寐的小巷里,却是说不出的偏僻与荒凉。 走到了巷子尽头,视野便霍然开朗,能够看见几栋矗立的老式楼房。 楚歌走到了楼前。 时间还未曾过得多久,倘若不出意外,他的班主任,应当还在楼上。 ——又怎么会有意外呢? 原本就是一次家访。 . 老班之所以叫老班,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她高一二十四班班主任的身份,合情合理,十分顺溜。 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恰恰也姓班。 有那么些个调皮捣蛋的学生,私底下便喊她婕妤娘娘,天天指望着她什么时候去画画绢扇,做做事,劝着哄着,请求她大展文学才华。 ——以免总是拿着一摞摞物理卷子来镇压他们。 但当然,从没有成功过。 婕妤娘娘一边坚持着自己的爱好,一边对事业也不放松。豆腐块发着,特级教师评着,春风得意,可谓是我辈楷模。 这不,眼下,就来尽本职工作了。 . 楚歌拎着保宁醋的流线瓶,站在了楼梯口。 是老式的楼房,声控灯早就坏掉了,时亮时不亮,全然反人类。 想要时不来,不想要时争先恐后的来,明明灭灭的灯光就如同鬼片那般寒碜,更别提偶尔响起的滋滋电流音。 走在楼道里,都只觉得阴气森森。 但这并不是楚歌徘徊不前的理由。 他就站在楼梯口,低垂着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沙沙的电流音终于响起:“……为什么不接受那段记忆呢?” “因为是假的。”楚歌说。 他凝望着漂泊的雨丝,再一次的,轻轻的在心底重复着,因为是假的。 ——就算那段记忆再好,也不属于他。 “但如果你一直相信那段记忆,那对你来说,就是真实。” “……但我只想要真正的现实,而不是虚假的编造。” . 冷风吹过了楼道,挟裹着雨丝,拍打在人的面上。 一点一点的沁凉。 系统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了?” 楚歌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他出门真的已经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走过了狭窄的通道,上了三楼,门虚虚的掩着,并没有关。太久未经过润滑的门锁机关,乍然一被扯动,便发出了“吱呀”的巨响,登时间,惊动了其内坐着的人。 楚歌才将将拉开门,便听着一声埋怨:“这孩子,让你去买个醋,怎么也买这么久!” 又有人笑了一下,慈和的说:“楚歌妈妈,不碍事的。” 楚歌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班老师”,便想要拎着老醋流线瓶进厨房。 楚母一把给夺过去了,连忙道:“……妈妈去炒菜,你赶紧去招待一下你老师啊。” 末了又转头,对着班主任道:“班老师,就在这里吃个便饭吧。” 一人连连摆手说不用,另一人则是盛情相邀,两人便推拒了那么一会儿,最终以班主任留下来为结局。 不大的客厅里,摆着一只木桌,楚歌坐在另一侧,恰恰与班主任相对。 这是两年多前的、还在带高一实验班的老班,看上去与两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连那满满的责任心,都是一点未曾消散的。 上一个高一的时候,一个暑假楚歌都接着老班的电话轰炸,苦口婆心思想工作,硬生生的劝着他把文科的意愿又改回理科。 而现下…… 在这件逼仄狭窄的陋居里,楚歌知道,自己先前的念头,恐怕是决计不能够实现了。 . 楚母几乎搜刮干净了厨房,荤素凉拌,做了一桌子家常菜。 还好之前买了半只鸡,骨头架子拿去炖汤,肉剔下来可以煎、烧、炒、烤。 费劲功夫做了这么一桌子菜,只为了招待来家访的班主任,感谢她在学校对孩子的照顾。 那时候都是满怀感谢、笑意盈盈的,可等到楚歌下了楼、把班主任送走、归来之后,却见到楚母阖上双目,靠在木沙发上。 她的眉心轻轻皱起,其中有说不出的疲惫。 楚歌登时间便一惊,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慌攫住了心脏,连忙上前,只想要探一探鼻息。 也是他太过于紧张了。 楚母睁开了眼,明明还疲倦着,神色却是冷的。 楚歌小声说:“妈,你先去休息吧。” 他动手便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估摸着全部都得捡起来,收回冰箱。 便在那时候听得楚母淡淡道:“碗先放下,我们先说另外一件事。” 楚歌心中便“咯噔”了那么一下。 投过来的目光锋锐如炬,楚母已经很久不这么看人了,仍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如果不是你们班主任来,我还不知道,你居然不想去上学了?” 楚歌讷讷。 在他朝着班主任说出口的时候,都想过,一旦被告知了家长应该怎么做。 可如今迎着楚母的目光,却说不出的心虚,一个词也蹦不出来。 楚母冷冷道:“你想辍学了去做什么?” 楚歌小声说:“打工。” 她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但很快便如常。 “……打什么工?” 楚歌深思熟虑的那些都没有想的起来,情急之下,话不过脑子就蹦出来:“再不济也可以洗盘子。” 话一出口,瞅着楚母眼神,他心底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楚母被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声音里蕴上了薄怒:“你以为你多大了你,就十五岁,上哪儿去洗盘子,当童工都没有地方当。” 楚歌说:“……我马上就要十六了。” 楚母一下子就给气急了:“你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你想去别人就一定要要?!” 她定定的看着楚歌,眼神里说不出的生气与失望,胸口急剧起伏着,忽然间,剧烈咳嗽起来。 楚歌一下子被唬的慌了神,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楚母手边,不住的给她拍着背,叠连声道:“妈,你消消气,别气了,我不敢了。” 楚母咳的撕心裂肺,都快要背过气了,好容易停下来,看着他,目光里,忽然间就有些黯然。 “……是妈妈不好,不能让你安安心心的学习。” 第267章 act6·夜行 楚歌吓了一跳, 连忙摇头:“……妈,你说什么呢,我学的好好的啊, 哪里不安心了。” 楚母的目光依旧说不出的伤感,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们班主任说,你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 他从来都不用担心你学习上的问题。” 楚歌连忙抱着她的手臂, 摇了摇, 嬉笑道:“那是呀, 也不看看, 我遗传的谁的智商呀……当然是一顶一的厉害了。” 他赶紧插科打诨着,想要把这一茬儿给绕过去,说的楚母都微微笑了下。 “嗯。” . 桌上冷炙残羹,楚歌悉数收起来,放回了冰箱里。 在楚母离开客厅、进去休憩之后,不知不觉间,他的唇已经微微的抿了起来。 冰箱也是极其老旧的,估摸着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 放出去, 那些走街串巷吆喝着回收旧家电的小贩都嫌弃的型号。 厨房空间也甚是拥挤, 同时站进去两个成年人之后, 变回显得十分逼仄,整套房子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这是大约十几年前, 楚父楚母尚还在经济条件十分困难时居住的房子。 在之后的岁月里,随着不断地奋斗,条件渐渐地好转,他们搬家,离开了这里,同时,也迎来了爱情的结晶。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孩子聪明伶俐,常受老师表扬夸赞。 那段生活,无疑是幸福的。 然而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楚母与楚歌又住进了这套早已经遗忘多年的旧居里。 已经不见了昔日的男主人。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楚父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却罹患大病,不多思考便做出决定,砸锅卖铁,几乎是倾家荡产,为了他的病情四处奔波。 车子抵押,房子贱卖,几乎把一切能够抵押出去的不动产都变现,到最后,还是没能留得住。 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与消耗一空的积蓄。 . 楚歌把厨房悉数都打理了,又把小木桌给搬到了墙壁边上,以免妨着人。 不经意间,瞅到了墙角桌上的相框,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 那上面,一家三口,和乐美满。 楚父英气勃发,楚母温柔美丽,而楚歌甚至还是垂髫稚子,被楚母抱在怀中,正冲着镜头,咧着嘴巴笑。 他轻轻的把相框拿了起来。 大概是时时都被擦拭着,金属相框干干净净,触手温润。 他的手指挪动着,落到了笑意淡淡的楚父身上。 沙沙的电流音再度响起:“……楚三岁,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好像都安静了那么一会儿,似乎都不会得到回答。 许久。 楚歌终于低低地道:“在爸爸妈妈答应我,只要我听话,就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时候。” ——注定只是奢望。 . 明明都已经全部忘记了,却在那一刻,心底漫上了无法言喻的悲伤。 就像潮水压过了他的整个心脏,痛苦而又窒息。 太美好了。 也太不真实了。 他刚刚醒过来的那个世界,美好的就像一个梦一样。 幸福美满的家庭,心意相通的恋人,互相帮助的同学…… 在阳光下尽情的奔跑,无忧无虑的成长,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思考,因为总有人站在他身前,遮风挡雨。 是如此的令人着迷。 甚至想要沉溺在那个幻境中,永远都不要醒。 . 他靠在红色木椅上,轻轻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那是我的记忆呢?” 系统道:“如果你相信了,那么就是真实的。” 楚歌道:“……是取代吗?” ——用那段编织的记忆填入他的脑海,覆盖掉早已经模糊不清的真实。 若果他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亦或是选择了沉溺假象、放纵自己,恐怕便彻底回不到被淹没的真实。 平时聒噪的不行的电流音,这个时候却安静下来。 楚歌知道,是自己说中了。统子虽然总是表现得混不吝,但偶尔还是有心虚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 楚歌道:“你说我因为精神受创,所以必须找回以前的那段记忆。我以为你是真心实意要帮我寻找,没想到却是编造一段,用来敷衍搪塞我。” 脑海里又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系统听上去甚至有些委屈:“不是编造的,也不是我们做的。” 楚歌轻轻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不置可否。 系统十分无奈:“……楚三岁,你理智一点好吗,局里的ai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严重违反章程了。要是真的有ai敢这么干,一被查出来,就返厂重造了。” 楚歌道:“那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是说,三天后又是一条好数据吗?” 系统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说。 小半会儿。 “……这锅子真的没法甩我们头上。一是技术水平达不到,二是就算能达到也不可能这么做。” ——那又能甩给谁? 编造一段虚假的记忆扔给他,用谎言与假象哄得他沉迷于其内、误以为真。 在他的认知里,恰恰就有那么一个人,极其擅长这样的手段。 而楚歌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一次又一次。 别人都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倒是好,总是犯着同一个错误,不长记性。 . “……是陆九吗?”楚歌听到自己平静的问。 若果是他,那么一切都能够说通。 何况这已经是剩下的、唯一一个答案。 脑海里依旧安静着。 楚歌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给个答案就成,你憋着话不吭声,又是想要做什么。” 沙沙的电流音依旧没有响起。 楚歌道:“……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系统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无法确定,所以没法回答你,楚三岁。” 楚歌追问:“为什么没有办法确定?” 系统说:“……可以清理精神域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绝对不少。他们的信息是保密的,我不可能打探的到。” . ——清理精神域? ——对着谁? 那个并不陌生的词语再度入耳,楚歌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时至今日,他一切厄难的源头,令人一听闻,便只想要赶紧退避。 楚歌艰难的道:“……清理谁的?” ——我吗? 那个答案缓缓地从心底浮出,击碎了所有的妄想。 有时候,并不需要多言。 沉默,便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楚歌抱住了头颅,仿佛想要从脑海中清出去什么,却一无所获。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读过的案例,想起来局里同事曾经说给过他的趣事,想起来主任的游说。 ——那些有关于精神域被清理者的。 在一片喧嚣的脑海深处,终于响起了他的喃喃自语。 “我已经疯了……是吗?” . 然而无论有多少的愁苦,多少的悲伤,与多少的无奈。 地球照常旋转,太阳照常升起。 楚歌辗转了一夜,直到天亮时才终于睡去,窝在木沙发里,依旧沉睡着,还是楚母声声低唤,才教他醒了过来。 耳朵里捕捉到了低低地咳嗽声。 入目的面庞写满了关切:“小歌,你不舒服吗?” 楚歌摇了摇头,赶紧爬起。 草草的热了点儿昨晚的剩饭,可惜一点儿食欲都没有。楚歌勉强的吃了小半碗,便匆匆的赶去学校。 他家住的离学校并不远,稍微走快些,步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楚歌一直都没有住校,读的走读,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操场旁的必经小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 四周安静的惊人。 脚步微微的顿了一下,朝着小花园后面的那栋教学楼走去。 他想起来了班主任的面容,便径直上了四楼,站在楼梯边上的教室门口。 一切,仿佛都重合了。 又是一场摸底考试,又是一次姗姗来迟。 后门处的那个座位上,依旧没有人,空空荡荡。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在宿舍中被大声叫起,而这一次,是从家里匆匆赶来。 那情形似曾相识着。 楚歌如同梦游,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就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单单看着发顶旋儿,就能够认出来。 见着他走过来了,他的同桌起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是被他天天调侃为“笑笑”的乐开颜,然而这一次,让开了路,却并没有笑。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全神贯注,依旧落在试卷上。 开考至今,正是聚精会神的时候,突然间起身,说不得就会打断一些思路。 楚歌心里跳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他坐回了自己靠窗的位置上。 手指翻开了桌上皱着的长条试卷,标准八面,满分一百五十。 连试卷标题都一般无二。 ——201x——201x学年度第二学期摸底考试语文试卷。 一抬头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时钟。 九点半往后,还有约莫一个小时。 第268章 act6·夜行 如果再这么继续坐下去, 他即将又一次交上白卷。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容不得继续耽搁。然而抽屉都是清空的,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笔。 最后还是一边的乐开颜看不下去, 递过来了一支。 楚歌做了口型:“谢谢。” 他不知道乐开颜看到了没有, 因为这时候,乐开颜已经埋下了头去, 继续奋笔疾书。 楚歌也得要赶紧行动起来了。 . 他首先粗粗的把卷子扫了一眼, 心里多少有了个底。 这摸底考试的卷子和从前的那张一模一样, 题目从头到尾, 都没有什么分别。 但是事到如今, 楚歌再也不敢交白卷。 不能够再任性了。 再度回想起来,明明也不过两三年时光,却已经恍如隔世。 然而更加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没有了资本任性。 . 想要做,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做的。 毕竟有底子在,又是刚刚经过高考摧残磨炼过来的,对各种题型都了然于心。 恐怕这卷子不仅要做, 还得要尽量做的漂亮。 放学铃声一打楚歌赶紧回家, 他妈妈还在家里等他。 热的都是昨晚的残羹冷炙, 剩菜的滋味已经变了, 大不如前,却也只能够对付凑合。 楚歌没有在学校住,连床位都没有留, 因为必须交住宿费,贵。 他每天中午晚上,都是从学校赶回家,靠在客厅的老旧木沙发上,稍稍歇息一小会儿。 再不然,就是在阅览室里、教室里,把时间给打发了。下午两点,摸底考试又要再度开始。 楚歌险些又睡过了头,闹钟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根本就没有响。 背靠背的卷子做的天昏地暗,好容易做完了,还没有到交卷的时候。 四周的学生们都在奋笔疾书,努力与剩下的大题做着奋斗,来回仔细的检查着,争分夺秒,唯恐有什么小问题,没有检查到。 楚歌翻过来答题卷,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安静的考场里,这样难免会发出一点点动静,惹得周围的人都投过了目光。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准备交卷了啊?” 楚歌说:“……不想做了。” 没什么意思。 而事实上,他连这个学都不想要上。 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说想要学得什么知识,那么早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了。 此刻,反反复复浮现在他眼前的,都是楚母长着细细皱纹的眼角。 历经了岁月的挫折与风霜,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仿佛连与生俱来的美丽都在无情的生活中被抹灭了,被岁月压得直不起腰。 楚歌迫切的想要帮到家里。 然而老师不允许他辍学,楚母知晓后,更是大发雷霆。 . 楚歌把答题卷交到了讲台上。 监考老师看了看时间,都有一些吃惊,但大概又是熟知年级里的情况,问道:“不需要再检查一下吗?” 楚歌摇了摇头。 他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大概是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在奋笔疾书,通道上空空无人,楚歌一出去,就闯着了年级组长。 程垚,也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年级组长一见着他,就问怎么一回事。 楚歌只得说自己已经做完了试卷,这样才得以走下楼。 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态,楚歌鬼使神差间,走到了小花园张贴光荣榜的墙壁边。 果不其然,在最上面,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当真是学习成绩非常的好么? 楚歌问道:“统子,学校有减免学杂费的名额什么的吗。” 系统说:“……不太清楚,大概有吧?” 在他曾经经历过的这个时间,家庭殷实,无忧无虑,住在花园小独栋中,根本就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 以至于楚歌这时候想要回忆,却什么都回忆不起。 他心里思索着,说不得就有一些恍惚。 从小花园走到了操场边,没留神顺着台阶走下去,一个没有注意。 忽然间。 仿佛听到了有人刺耳的大喊,还有某种物体高速飞行的破空声。 楚歌茫然抬头。 “——砰!!!” . 剧烈的痛意席卷了大脑。 有那么一小会儿,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空白的,好像整个脑壳都被那一下给敲碎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顺着那个破口哗哗哗的流出。 脑海中轰隆隆的响,耳朵边嗡嗡嗡的吵,仿佛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膜,传来了巨大的回声。 “……操操操,踢到人了。” “你怎么不注意一点儿啊我的天……” “哎哟喂,他没事吧,怎么话都不说啊……” 立刻就有人反驳先前的人。 “……估计脑子都给踢蒙了。” “陆九刚才那一脚,你吃这么一下,你看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话啊。” …… 周遭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鼎沸的人声。 一群半大的小伙子跑过来,七嘴八舌的围着那个被砸中了的倒霉蛋。 那一脚踢得势大力沉,除了踢疵了以外没有任何瑕疵。 ——还要除了踢在人脑袋上。 话又说回来。 ——现在明明是全校都进行摸底考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又窜出个学生过来啊??? ——他都不考试的吗? . 闹闹嚷嚷围了好一阵子,被砸中了的那个学生都没有抬头。 好像被那天外飞仙的一球把意识都给踢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有的小声嘀咕道:“该不会是被踢傻了吧。” 立刻就有人道:“……说什么话呢你,乌鸦嘴。” 这样子一球给直砸在人的脑门心上,把人都给砸晕了,说实话,他们心里也有些发憷。 “……人好像给踢晕了。” 有人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拍了拍脸,忽然间好像反应了过来,登时间看向一边。 “喂,陆九,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班上那个,那个……那个那谁谁啊!” 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只依稀记得好像是陆九他班上的。 但总有人想起来。 “这不是那个……老是年级第一的楚,楚什么吗。” “……好像叫楚歌。” “他不考试,跑到操场上来干什么啊……好学生也逃课的啊???” 有人匪夷所思。 一个微微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看我做什么,我跟他就只在一个班上而已,我怎么知道。” 陆九脚上还勾着球,从禁区线上走过来,也没有说放下。 他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中央被围着的那个人身上,心里嗤了一声,觉得烦的不行。 但是没办法,这球是他一脚踢出去的。 . “让开让开,来个人扶一把。” 立刻就有人站到了被踢晕人的身后,把他扶着。 陆九蹲下身,皱着眉,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人中,又去按他手腕的脉搏。 没什么特别的,土方法。 好一会儿,面前人才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然而面色依旧发白,连目光仿佛都已经失去了焦距,茫然的看着他。 陆九不耐的拍了拍他的脸:“醒了没?” 投向他的目光仍旧是茫然的,好像完全不曾听到他说的话,又像是听到了,却根本没有听懂。 “……操操操,不会真的被踢傻了吧。” “我去,陆哥,你把程老妖的心头肉给踢成傻子了,他一会儿可要找你来拼命了。” . 陆九不耐道:“一边儿去。” 他又狠狠地掐了一把楚歌的虎口:“醒了没?” 施加而来的剧烈痛意终于把眼前人的意识拉回来了脑海,楚歌低低地“啊”了一声。 有些吃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视线里变得一片模糊。 几乎要看不清。 然而声音……却是记忆里熟悉的。 “……陆九?” . “得得得,还会认人,应该还没有傻。” “哎,我说,同学,现在全都好好地考着试呢,你没事儿朝着操场走做什么啊?”“你看吧,这下被砸了吧。清醒了没,你好些了没有啊……楚,楚歌是吧?” 周遭七嘴八舌的响着。 陆九眉头深深的皱起,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把皮球放下了。 “你们踢吧,我送他去医务室。” . 脑海里依旧嗡嗡嗡的响着,嘈杂不休。 楚歌眼前发黑了又发白,不知道搭着了谁的手,想要站起来,又腿脚有些发软。 他闭了闭眼睛,抬起了头。 所有的水意被眨掉了,教他终于可以看清眼前人居高临下的面容。 也教楚歌看清,在那双漆黑眼眸的深处,掩藏的一抹不耐。 ——他根本就不想做这件事情。 ——不情也不愿的。 . 大脑依旧在叫嚣,太阳穴突突的发疼。 “……不碍事。” 好一阵子,楚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话,干涩而嘶哑的。 他站起来,扶着主席台边的墙壁,定了定神。 “不用了,你们继续踢球吧。” 第269章 act6·夜行 “……我刚才, 是要往着哪里去的?” “不知道呀。” “那我现在……站的地方,又是哪儿?” “回你家的路,男生宿舍外边儿, 那颗大黄桷树下边……你还记得吗?” 手指紧紧地按着低下的瓷砖, 冰冷的棱角硌在了掌心上。 汗水一滴一滴渗下去,黏腻, 发烫。 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 若果有人能够看见, 便会发现, 那视线甚至是微微茫然的。 是最普通的浅灰色石地, 被他看着,只觉得有一些发黑。 楚歌闭了闭眼。 好像翻江倒海的搅着,那股劲儿终于过去了,却头脑晕的慌,胸口堵得疼。 楚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点点想吐。 . 透过扶疏的花木看过去,隐隐能够看到宽阔的操场。 陆九还在草皮上踢球。 在楚歌表示拒绝、并不用他送着去医务室后,陆九的神色仿佛都冷了。 周围有其他的同学不放心。 劝说他道:“……同学, 不然还是扶你去看一下吧, 被这么砸一下也不是小事儿。” 楚歌缓慢的摇头。 陆九隔得不远, 淡淡的看着他, 十足的不耐烦,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鸣铮,走了。” 杜鸣铮道:“但是他……” 陆九冷冰冰的说:“人家尖子生, 根本不要我们送,你看不出来吗?” 他没有看楚歌一眼,一脚踢起了皮球,当先走下台阶离开。 皮球一下一下的颠着,陆九一去不回头。 他身边的同学都是唯马首是瞻的,见着陆九率先离开,一个个也跟了上去。 杜鸣铮落在后面,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了,又回头,道:“你要是真的觉得不舒服就去医务室啊。” “……鸣铮!” 远远地,陆九在大喊。 “来了来了!” 杜鸣铮不再迟疑,回身跟了上去。 . 楚歌沿着台阶,缓慢的爬上去,独自离开了主席台。 他沿着操场上方的林荫路走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儿去。 原来在这里…… 他模模糊糊的想。 在男生宿舍楼下的、在绿化带旁的黄桷树旁。 ——那是在过往的日子里,他经常百无聊赖的、等待着一个人的地方。 若果出了绿化带,再朝着前方走上两三步,就是家属楼了。 . 陆九的神情是冰冷的,连他的眉眼里都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 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根本就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还在那块操场上踢球,可是并不期冀着谁成为他的同伴,亦并不期冀着谁为他加油。 . 原来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楚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想笑,他扯了扯唇角,却发现,就是想要笑起来,都是那么的艰难。 ——这才是真的吗? 楚歌喘了一口气,觉得呼吸有一些艰难。 他已经习惯了那样温柔纵容、事事由他、百依百顺的陆九,在面对眼前人的那一刻,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 他低低地道:“原来他是在骗我。” 春风吹拂过了面颊,却不觉暖意,只有化不开的凛冽。 楚歌喃喃道:“……我知道他是在骗我。”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道:“别想了,楚三岁。” 楚歌垂着头,盯着地面,轻声说:“但我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原来那些温柔与爱慕终究不过是一场假象,一场为了治疗他精神疾病的谎言。 没有什么能够天长地久。 爱情并不能让人衣食饱暖,更何况,原本就是虚假的爱情。 . 晚自习将上,楚歌走向教室。 他不知道他的脸色,在人看来,金纸一样的惨白。 他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头枕着手臂,只觉得胸口头脑难受的厉害。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歌,楚歌?” 那人喊着他,见着他没有答应,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直到他终于抬起头,那人瞅着他脸色,眉心跳了一下。 虽然他跟楚歌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这个脸色……委实太吓人了些。 乐开颜道:“班主任找你。” 楚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从后门那块儿出去,不出意外,看到陆九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沿着楼道走下去,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老远就听到了班主任疾声说话,似乎是在训斥着什么人。 楚歌有点儿犹豫自己要不要这时候过去,免得伤害了里面那位同学的自尊心。 恰恰好他过去的时候,刚好告了一个段落,于是楚歌敲了敲门。 “请进!” 楚歌推门进去,意外的发现,站在班主任面前的人,还一点儿都不陌生。 是陆九。 他长得很高,非常高,从后面看过去,只能够看到修长挺拔的身躯。大概是刚刚被班主任狠狠地训了一顿,此时他吊儿郎当的站着,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听到了有脚步声,竟然还回头。 一见着是楚歌,便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鼻孔里仿佛都出着不屑的气,嗤了一声。 班主任彻底给气着了:“陆九,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团结友爱吗?把别人给砸伤了,要对别人道歉,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哦。”陆九应了声,居然还点了点头。 他转头向楚歌,两片薄薄的嘴唇一掀,没甚么诚意道:“对不起,砸到了你了,楚歌同学。” “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 眼见着班主任又要开口,赶在她发怒之前,楚歌赶紧应了。 瞧着对侧那个满脸冷漠与不耐的少年,一时间,不知道为何,楚歌冲着他笑了一下。 紧接着,酸涩从胸膛里弥漫起来。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 . 陆九侧过头,撇开眼,不再看他。 班主任依旧很生气,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个学生很是头疼。 迟到,早退,逃课,斗殴…… 这个年纪的不良少年有什么,陆九全都给占齐了。 班主任道:“……别的也就算了,你瞧瞧你,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欺负,你丢不丢……” 楚歌眼见着有上头的趋势,开口打断她:“班老师,不是这样的。我考完试后在操场边上散心,自己没有注意,陆九他也不是故意的……后来他还送我去了医务室。” . 为了降下班主任的火气,楚歌小小的撒了一个谎。 陆九原本是吊儿郎当的听着,浑不在意的模样,满脸都是漠然。听着了最后一句,眉心跳了一下,有点儿诧异的看过去。 ——他还以为楚歌要趁着这个机会恶狠狠地告上一状,最好在老师面前把他扒下一层皮。 反正债多不愁,蚤多不痒,又多添上几笔又怎么着。 他向来都是斑斑劣迹,早就习了惯了。 . 班主任道:“……你瞧瞧人家,是你犯了错误,别人都知道原谅你。陆九,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呢?别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看看你啊……” 楚歌听着了她这么说话,心里边就“咯噔”了一下。 果不其然。 陆九面色冷的跟冰块似的,硬邦邦的道:“不稀罕。” 班主任一时间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陆九一字一句道:“谁让他原谅我了?我不稀罕。” . 他说的铿锵有力,堪称是掷地有声。 但毫无疑问,点着了火药桶。 班主任彻底给气着了,胸口急剧起伏,“好啊,你,你……” 她气的手都要纸箱陆九,为人师表久了,记着这是对学生极不尊重的手势,又下意识的退回去。 手指颤着,嘴皮子有些哆嗦,怒道:“陆九,明天请你家长来一趟。” “……成啊。”陆九满脸的不在乎,“……请呗,我也挺想见见他的呢。” 班主任气的就要当场打电话,立刻去翻学生家庭情况记载本。 陆九漠然的站在一边,眼底藏着讥诮。 仿佛即将被请家长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或许他知道是,却早就经历多了,根本就不在意了。 . 这时候,悦耳的铃声响起。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应当是有电话打来。 楚歌思索着怎么把陆九从这里叫出去,在刚才,他发现了,陆九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 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把班主任的高血压都给气出来。 何况…… 大概在他眼里,的确也算不上什么事情。 楚歌心底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他碰了碰陆九的胳膊,示意一起离开这里,那一瞬间陆九飞快的抬起头,目光投来,不加掩饰的厌烦。 楚歌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针,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说出这句话:“班老师要接电话,我们不要打扰他。” 从那样厌弃的目光里,他再分明不过的读懂了一个意思。 ——谁跟你是我们?! 少自作多情! 第270章 act6·夜行 一时间心中浑浑噩噩, 竟然连班主任投过来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到。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手机明明还在通话中,却被那一头的人突兀掐掉,班主任恼火至极的看着亮起的屏幕, 却听到“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有人大步流星走进来, 一开口便是声如洪钟:“班老师,班老师, 咱们又见面了啊!” . 早退, 迟到, 旷课, 白卷…… 作为问题学生, 陆九三天两头就在学校里搞事情。什么上课上到一半,直接开了后门扬长而去,根本就不是一次两次。 班主任扬言要请他家长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几乎每一次,来的人都不是陆父。 这不,一个电话下来,天知道是秘书还是助手的人,就匆匆赶过来了。 来人三十约许, 有些发福, 笑容可掬:“小同学, 就是你一不小心, 头被我家小少爷给踢着了啊?” 陆九在一旁,听着了这言辞,鼻孔里又嗤了一声气。 楚歌:“……啊?!” 他心里其实已经听出来了这措辞上的问题。 ——明明是他被陆九给踢着了, 怎么成他不小心,而不是陆九的了? 来人笑哈哈点头:“我先替我家小少爷道个歉,都是同班同学嘛,要相互帮助、团结友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不对?” 班主任立刻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知道他的脑袋有多重要吗,人家全级第一……” “知道,知道,班老师,您可别生气,生气了就有皱纹了啊……”来人依旧笑眯眯的,“……这不,我们老板知道有同学一不小心被我家小少爷踢着了,就派我过来,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呢?” . 直到被勾着带出学校、坐上轿车的时候,楚歌都一愣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胖子是社会里面历练出来的,一双眼睛贼精。手段圆滑,精于世故,没那么一小会儿就把象牙塔里的班主任给绕晕了,一手楚歌一手陆九,两个人都带了出来。 此刻。 轿车正在城市主干道上飞驰,楚歌按着额头,抵住了窗户。 明明车辆是平稳的开着的,但是自从他上车以后,头脑间的晕眩就加深,甚至有些想吐。 他把自己的脑袋紧紧的抵在坚硬的玻璃上,以此让自己缓和些。 陆九坐在后排的另一侧,离得老远,看样子就像是想要远离病毒。 只有胖子还在前面,有一茬儿没一茬儿的唠嗑:“哎,小同学,你姓楚啊?” 楚歌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胖子连连道:“楚姓好,楚姓好,那个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楚庄王啊,就是你们楚家的大名人啊!” 陆九冷冰冰的说:“楚是楚国的国名,楚庄王他姓芈。” 语毕,停顿了那么一秒。 陆九道:“……再不济他也是熊氏。” 胖子:“………………” 楚歌头抵在玻璃上,本来晕晕沉沉的,这时候却有点儿想笑。 . 胖子原本想着套一点儿近乎的,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己家的小少爷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给戳穿。 十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他想着后排满面冷漠的小少爷又忧心忡忡,还是捡起了碎成一地的玻璃心黏合在一块儿,越战越勇。 “楚同学,听说你成绩很好呀……” 楚歌道:“……还成吧。”话音刚落。 陆九又嗤笑了一声。 楚歌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脾气,浑身上下就像一个处于进攻状态的仙人掌,恨不得把周遭经过的所有人都扎上无数个窟窿。 胖子只能当做没听到,抹了一把汗水,有一下没一下的跟楚歌寒暄。 来来回回,话里话外带着暗示,再明显不过。 便是个傻子都能够听出来。 他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归着就在楚歌身上,把这问题给解决咯。 楚歌也简直佩服他,摊上了陆九这么个性子冷漠、阴郁戾气的主儿,还想要把这烂摊子给圆回来。 到了医院他就被推去了做检查,带着他来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 被踢倒了脑袋,当然首先要检查脑部嘛。 又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事先安排的是全身的检查。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什么都有。 那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楚歌生出了种荒唐怪谬的感觉。 ——是怕他自己去检查,开出什么证明,从此讹上他们了吗? . 陆九见了那长长的一串检查项目,神色就变得更加冷了。 一张脸臭着,跟在场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一样。 机械的从一个地方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感觉自己都变成了木偶。 检查结束的并不快,之后就是长长的等待,但最重要的一项结果,这时候已经出了来。 ——轻微脑震荡? 陆九瞥了一眼,收回了眼睛。 他心底嗤了一声。 这么小的毛病,也值得大动干戈,矫情。 倒是胖子叠连声的追问一声,说,孩子成绩很好,在学校一直第一云云,这样一次脑震荡,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学习呀? 医生推了推眼镜,倒很是和蔼可亲,直言道,只要休息的好,再补一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继而想起来,又说有些营养不良,平时一定要注意。 胖子一拍大腿。 ——这就对了! . 夜幕低垂,天阔星疏。 楚歌坐在大黄桷树下边儿,掂量着那薄薄的一张卡,两只手指拎着,毫无分量,轻轻飘飘,空空荡荡。 他端详着这张卡的图案,仿佛上边儿有什么极其吸引人一般,走火入魔了一样。 翻来覆去看了一眼,最终发现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手指一松。 卡片失了支撑,登时自由落体,直直的掉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声响清脆。 下一刻,又淹没在了春夜寒冷吹过了树木的簌簌声里。 系统说:“冷静点儿,楚三岁,里面可是有三千块钱呢。” 楚歌点点头:“我知道。” 但是这样说着,他却没有动,依旧坐在花台上。 . 那是从医院检查完毕后,陆九满脸不耐烦时,胖子不动声色塞给他的一张卡,密码八个八。 在他的口里,这是赔偿楚歌精神损失、以及脑震荡后的营养费,希望不要因为这一件小事情,伤了同学之间的和气。 楚歌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接过的,又是怎么婉拒了胖子送他回家的打算,回到了学校。 这件事太过于荒谬,以至于有很长的一会儿,他都有一些恍惚。 陆九依旧挂着一张冰山脸,等到医生说完结果、并不怎么影响后,就当先一步离开了。 嗯,挺好的,楚歌想。 ——这才像是他的作风。 . 在上一段记忆里,楚歌总是觉着,陆九与他并没有什么两样。 那大概是日久天长的相处里,朝夕相伴,已经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有很多事情,他都不会朝着另外一个地方想。 陆九出现时,便与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甚至更加卑微的把自己低到了尘土里。 那时候,楚歌就打趣着问过,怎么不见盛大的排场呀、弄得人尽皆知呀? 陆九无奈的说他是想多了,龙傲天小说走火入魔了,又说自己喜欢和他一起回家。 只有在他搬离楚家时,才微微的现出了端倪。 又在他亲生父母找上门来的时候,才又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在当下。 陆九再也不遮掩一点半点,将一个冷漠乖张的小少爷,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才是真实的他。 当他不在进行掩饰后,那个真正的他就暴露了出来。 只有楚歌还活在错觉中。 . “挺好的。”楚歌说,“拿钱开路,拿钱封口。只要把当事人给摆平了,谁来都不能怎么样。” 系统说:“……那你呢?” ——要被摆平吗? . 春夜里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只听闻微风拂过了顶上黄桷树叶,声响簌簌。 楚歌从花台上跳下去,弯下身,摸索着,寻找着那张刚刚被他扔到脚下的卡片。 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他伸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揣到了自己的裤兜中。 楚歌的语气很是平静:“还能咋,接受啊。” 系统微微有那么点儿吃惊。 ——它还以为楚歌不会接受的。 楚歌敲了敲统子的脑袋:“……想啥呢,嘎哈不接受啊,统子,整整三千块钱呢。” 毕竟他只是一个穷学生。 父亲早亡,母亲多病,家庭困苦,毫无背景。 陆家想要碾死他们,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系统说:“楚三岁,我还以为你要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楚歌笑了一下,平视着前方:“……三千块,够折下千百次了。” 在医院里就该扔回去的。 可是楚母苍白病弱的面庞浮现在眼前,他的手,就再也挪动不出去。 第271章 act6·夜行 这时候, 他似乎应该唏嘘一口气? 楚歌说:“挺好玩的,来到这里,还没开始打工, 就有了第一笔入账, 居然还来自于陆九。” 系统说:“……我好像看不出来你觉得哪里好玩耶?” 楚歌大笑起来:“尊严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生活故, 二者皆可抛。” 系统:“………………” . 得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 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 义务教育并不管高中, 虽然楚歌已经上了几天学, 但实际上,学杂费什么的都还没有交。 这时候他只能去教务处交费了,还有一些零余,可以带回家里。 但怎么交给楚母却犯了难。 他根本没有出去打工,完全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用啊? 最后楚歌谎称是上个学期的奖学金。 楚母不疑有他,收下了。 .因为家里其实和学校隔得很近,楚歌都是放学回家。 老旧的广场上,不时有小贩穿梭来去, 吆喝着, 叫卖着。 楚歌瞅着还挺眼熟的。 他走着走着, 脚步就停下来了。 系统说:“嘎哈啊楚三岁。” 楚歌看着前方不远处, 打商量:“……统子,你觉得我们重操旧业怎么样。” 系统朝前一看。 那里有一个卖豆腐脑、酸辣粉的小贩,正殷勤的吆喝着。 旁边还有卖凉粉、凉面、凉皮的。 系统跟他确定:“……卖酸辣粉?” 楚歌小黄啾啄米一般猛然点头:“对啊统子, 毕竟是老本行。” ——他曾经卖过好久的酸辣粉,做起来贼顺溜。 系统说:“……那你装备咋整呢,你都已经把‘奖学金’上交给你妈妈了。” 楚歌:“………………” 是哦。 他交了学费就一股脑儿的全都给他妈了,自己只留下了一点零头。 . 系统说:“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楚歌道:“啥问题啊统子。” 系统道:“你做了酸辣粉卖给谁啊,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楚歌理所当然道:“学校的学生啊。” 系统:“……那万一你班上的同学来?” 楚歌特别坦然:“有啥不好意思的呢,统子,我还没不好意思你就不好意思了,正正当当的,勤劳发家致富。” ——还能咋整啊。 ——当然是感谢照顾生意啊。 . 系统对于这宿主的脑回路简直是叹为观止。 就不说同学了,教老师看到了怎么办啊? ——那还不是一秒钟就把他给逮回学校里去啊? 万一到时候被写个煽情材料然后要求人在周一朝会上早读,然后发动学校捐款之类的…… 楚歌一秒钟怂了。 但他心里还瞅着念着这一茬儿,有机会总逮住了统子碎碎念。 这样没有过多久,系统就被他的唐僧念经给搞毛了:“第一,楚三岁,你有异能吗;第二,上次你开了个头你妈就大发雷霆,你准备怎么说服她?” 楚歌:“……唉。” 系统提醒他:“而且吧,三无产品,你敢弄,别人敢吃么。” 街上的那些小贩,万一被逮到就大发了。 工商执照就能搞死人。 . 这着实令人发愁。 总不能够坐山吃空,一千多块钱,两个人,怕是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如果换一个思路、寻找个什么小店面去打工,那也不成。 年纪太小了。 那天晚上楚歌跟楚母杠,说自己马上就要满十六岁,可以去打工了,根本就是瞎胡扯的。 实际上,他上个月,就一月末,才刚刚满十五。 十六得等到明年一月。 更不要说个子不高,脸长得又嫩,一看就知道是学生。 这种去小店打工,工商一查一个准儿,只要一被举报就糟了糕。 年龄。 这当真令人发愁。 只想要快快长大、赶紧跳过这一茬儿……? . 隔了没几天,摸底考试成绩就下了来。 光荣榜上又换了一茬儿,然而没有什么意外的是,榜首的,依旧是同一个人。 答题卷重新发下来了。 乐开颜向着楚歌借答卷,想要看一看解题的思路。 他的话说的相当的有礼,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客气。 然而只有不熟的人,在交流时,才会这么的守礼客气。 楚歌有一点儿出神。 听着乐开颜字正腔圆的询问,他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上一段记忆里。 乐开颜嚷一声,嘻嘻哈哈的就去翻他的书包,找出卷子作业,立马毫不客气的开始抄。 有什么不懂得就趴在他旁边问,一点儿也不知道见外。 那时候楚歌的书包经常变得一团糟。 然而相比于现下,他更怀念……两人嬉嬉闹闹不分彼此的时候。 思及此。 楚歌道:“如果哪里有问题,你可以问我。”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乐开颜的眼底有点儿吃惊。 不加掩饰的。 楚歌一时间都愣住了。 他的形象……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的? 乐开颜那个神情,就好像是在以往……他从来都不会这么做一样。 . 答题卷陆陆续续发了下来。 与之同时进行的是班主任的总结,一个假期过去后,有不少的学生,都在春节里玩的,什么知识点都给忘了。 一百的满分都可以考五十几,其中四十多分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名次更是一落三千里。 班主任重点表扬了第一名,在一个假期过去后,成绩依旧稳稳地,屹立不动。 楚歌感受到了身周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在班主任的话音落之后。 有明显的,也有不明显的,都在打量着他。 而那……并不完全是善意的。 . 一颗心脏缓缓地沉了下去。 窗外阳光明媚依旧,穿过透明的玻璃,照映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辉影。 但是心底却有一些凉。 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成绩而已,值得人……嫉妒吗? 不是说,高中的时候都是最纯洁真挚的友谊,这三年的相处,甚至还要超过大学吗? 楚歌并不太喜欢周遭投来的那样目光,使得他嘴唇抿起,甚至连什么时候下课的都不知道。 铃声响过了一巡,桌上忽然有了动静。 乐开颜的答题卷递了过来,折在了某一个角,他看上去非常的犹豫,终于开口,说那里有一道题他不会。 楚歌写答题卷的时候,有些过程步骤给省略了,只有最关键的过程步骤与结果。 有的甚至用了之后的知识点。 乐开颜看不懂也是正常。 . 楚歌勉强按捺下浮动的心绪,仔仔细细的给乐开颜讲了。 但仍旧有些超纲。 乐开颜的脸依旧是皱着,看上去还在冥思苦想。 楚歌拿起了笔:“你等一等,我换一种方法给你说。” 翻了翻课本,看了一下现在所学的知识点,楚歌选择了眼下能够被理解的,刷刷刷重写了一种解题过程。 乐开颜抓着卷子,接过了楚歌递来的草稿纸,把上面的解法看了后,依旧有些不明白的。 楚歌看了下他不明白的地方,单独圈出来给他解释了。 乐开颜终于弄清楚了解题思路,这时候上课铃声却响,新的一节课开始。他想要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楚歌并没有怎么在意。 以前他都很习惯了,笑笑同学虽然在实验班,但是也只是中等水准,有时候遇着了大题还是很吃力。 那时候多半都是楚歌给他讲解的。 下课后。 楚歌都已经要忘了这一茬儿,忽然被人碰了碰。 乐开颜小声说:“楚歌,谢谢啊。” 楚歌冲着他笑了一下:“……不用谢呀。” . 乐开颜愣了一下。 他这愣神来得如此之突然,以至于楚歌都不明所以。 “怎么了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是……”乐开颜摇头,仿佛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什么词语来形容。 搜肠刮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我还当你跟有的人一样,害怕成绩被超过,从来都不给同学答疑呢。” 楚歌:“………………” 他本来是想要控制住自己的,但是实在是没有忍得住,笑出了声。 乐开颜瞅着他笑,自己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还当你不会给我讲呢。” 楚歌道:“怎么会呢,你以前问过么?” 乐开颜:“………………” 是哦。 虽然他跟楚歌是同桌,但以前基本上都不说什么话。 两个人的相交,也就仅限于桌子挨着而已。 他一向都很少与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同桌交谈的。 . 在那一次之后,楚歌发现,乐开颜与他就熟稔了一些。 虽然不像曾经那段记忆里,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互损互逗,可比先前那个客客气气的样子,也要好上不少。 这令楚歌都不得不产生了怀疑。 在同学的心中,他以前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 或许更熟悉一些以后,他能够问得出来。 但是当下。 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 偶尔楚歌的习题册也会借出去。 除了乐开颜以外,来问他问他的人,当真很少。 也就迟秋月了。 . 楚歌站在了图书馆中。 工作人员见着是他,朝他笑起来,道:“来了吗,小楚?” 楚歌点点头:“活动时间,我就先过来了,谭老师。” 学校里是每逢周二周四的下午,就是体育活动课,做了广播体操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楚歌没有去。 他接到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正是在图书馆。 趁着课外活动的时间,刚好过来。 主要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其他同学还回来的书,放回原本的架子上,然后清一清,有没有哪些书放错了位置。 活儿并不累,还算得上轻松。 在图书馆里勤工俭学了些时候,也渐渐与这里的工作人员熟悉起来。 楚歌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比自己高一辈的,一律喊老师。 在学校里,这样的称呼,准没有错。 大概是成绩好的原因,这里的老师都对他颇为照顾,经常在他忙完了之后,给他分个水果,比如苹果、橘子、香梨什么的。 长者赐,不敢辞。 楚歌乖乖巧巧的笑着,接过了,开心的说谢谢。 他的样子很容易感染到别人。 老师们看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欣慰。 . 后来时间安排大致就这么定了下来。 星期二星期四课外活动的时候,楚歌从来都不去,一律都是去图书馆勤工俭学,星期一星期三的中午,也会抽出来一部分时间。 班主任给他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往着高中的作文杂志上投稿,通常来说,一篇三十元。 但这个等起来也渺无音信,十分令人头疼。 楚歌投了几篇,就暂且放下,心里并不太抱着期望。 太慢了。 系统说:“不然你代写作业吧,楚三岁。” 楚歌:“……可去你的吧统子,被班老师知道了我不被扒下来一层皮!” 这都什么馊主意啊! 要命! . 学生们之间,其实要熟悉起来,相当的容易。 尤其是乐开颜,与楚歌本来就是同桌,在先前的沉默寡言被打破之后,好像他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接触起来。 这天,星期四,英语课下了后,进入体育活动课。 大概是觉得与他已经熟悉了,乐开颜开始喊他:“楚歌,走啊,一起去操场啊!” 这还是第一次,令楚歌有些新奇。 但是他不得不拒绝:“我得去图书馆,开颜。” “还去什么图书馆啊……”乐开颜一惊一乍道,“你现在都已经稳稳居坐第一了,甩隔壁班的二十分呢……你还要去图书馆。看什么书啊?还要用什么功啊?你准备以后次次都考满分吗?走了走了楚歌,一起去操场上锻炼,你看看你哦,脸色白的跟个鬼一样。” 楚歌:“……嗷呜?” 乐开颜:“???” 还没有被喊作“笑笑”的笑笑同学一脸懵逼:“你嗷呜啥啊……” 楚歌贼不好意思:“……鬼不都这么叫吗。” 乐开颜一头无语:“那是山老虎王中王的好吧!” 楚歌看着他那生动形象的、十分想要吐槽的表情,笑了一下。 乐开颜说:“走了,一起去啊,活动课嘛,一会儿咱们班还有球赛的呢。” 楚歌无奈的叹气:“开颜,不是我不想,我去图书馆是要帮忙。” 勤工俭学的机会是班主任直接给他的,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 楚歌想。 但其实家境不好就是不好,需要勤工俭学也就是需要,有什么好掩饰的呢。 他叹了口气:“我活动课的时候,都是去图书馆勤工俭学的。” . 乐开颜有点儿吃惊,发蒙的“啊”了一声。 勤工俭学这词儿他经常听到,报纸上新闻上朝会上都提到过,但是他一直以为离自己很遥远。 那都是贫穷、困苦……的代名词。 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从同桌的口里听到这个词。 乐开颜忍不住想要仔细看自己这位同桌,忽然间,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拍掉了自己要打量的眼神。 ——那太不尊重了。 他一拍脑袋,让楚歌等等,冲出去说了几句什么,又飞快的冲了回来。 乐开颜道:“……去帮忙啊?啊,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把活儿做了,赶紧回去看比赛。” 这一次,轮到楚歌懵了:“一起?” “废话!”乐开颜道,“走走走,赶紧的,忙完了咱们一块儿去给咱班加油呢!” . 好像稀里糊涂的,楚歌身后就缀了个小尾巴。勾着他的脖子,搭着他的肩膀,一路哥俩儿好的走到了图书馆下。 楚歌这时候,意识总算是回了笼,连忙道:“真去啊,开颜,很枯燥的。” 乐开颜扒着他:“我都跟你走到楼下了,难不成还回去啊?哎哎哎,赶紧啊,楚歌,你一天到晚,老犹豫着什么啊!” 楚歌抿唇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带着他上去了。 见着了工作人员,便介绍到,这是自己的同学,今天过来帮忙的。 图书馆的老师,倒都挺和蔼的,很好说话,点点头就答应了。 楚歌带着乐开颜进去。 乐开颜第一次接触,还显得很是新奇,左瞅瞅右看看。 楚歌道:“……怎么啦,这次当服务人员,你就新奇啦?” 乐开颜诚实的说:“我还第一次来呢。” 楚歌:“………………” ——他们高中过去了有一个多学期了吧! 乐开颜道:“哎,这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嘛,平时谁来这儿呢!” 把一个不爱看书的学渣演绎的淋漓尽致。 搞得楚歌很是懵逼。 ——说好的笑笑同学热爱学习,学渣只是陆九的呢! . 两个人整理,自然要比平日快上许多。 就算乐开颜对这项业务并不熟悉,完成的也比平日里要快。 能走的时候,他长舒了一口气:“哎哎哎,总算弄完了啊……走,一起去看球赛。” 楚歌本来之前是随口糊弄的,这下子没有办法,也只能够跟着乐开颜去。 操场上早就人山人海。 楚歌随口道:“咱们班对阵谁啊?” 乐开颜说:“我好像弄错了,是校队对阵其他班级的联盟。” 楚歌:“………………” 乐开颜“咳”了一声:“这不是开始忘了嘛,走啦走啦。” 他拖着楚歌下了主席台。 依靠着良好的人缘,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十分顺利的挤到了最里面的那一圈。 楚歌想起来乐开颜也是会踢球的,问道:“你怎么不去?” 乐开颜大言不惭道:“我不是去帮你了吗,就把名额让给了替补呗……怎么样,高不高兴,感不感动?” 他性子就是这样,高兴起来的时候,跟个活宝差不多。 楚歌笑出声:“太感动啦!” 乐开颜哼哼:“这还差不多。” . 场上的比赛进行的很是激烈,不出意外领先的是校队的那一拨。 不时会有人问乐开颜今天怎么不上场,他乱七八糟胡编了理由就对付过去了,专心看球。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人来问楚歌。 这当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楚歌两相对照,都觉得说不出的滑稽。 在他的上一段记忆中,十成十的不想要踢球,千方百计要躲开陆九的邀约,却又有人来问他。 而在当下。 似乎成了一个陌生人,再也没有人来问他,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甚至没有朝他点头,就转过去了。 他们都在看场上的核心。 陆九。 毫无疑问他是最为闪耀的那一个人,吸引了场下无数的目光,即使一张脸依旧冷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依旧无损半点。 或许在他人看来,冷漠仿佛更加增添了一分神秘感。 在绝佳的体育天赋下,连那些老师们眼中的种种问题,在学生们眼中都成了优点与个性。 喝彩声不绝于耳,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甚至有人拿出来荧光棒、横幅为他加油。 . 楚歌凝望着草皮上健步如飞的那个人,终于转过了头去。 看着另一侧拼命加油的女生,他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笑出了声。 楚歌道:“是龙傲天小说,还是叶良辰小说。” 系统踢了他一脚:“你搞错了,楚三岁,人家是言情小说。” 楚歌:“冷酷校草爱上我吗。” 系统:“呕!!!” . 中场休息的时候,陆九已经打进了三个进球,完成了帽子戏法。 这简直令周遭的人疯狂了。 陆九胸膛不住地起伏,但是他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色彩,仿佛并不为着自己刚才的三个进球而欢喜。 他朝着场边走来。 喧嚣愈来愈重,尖叫愈来愈浓。 那一刻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 陆九拿起了球门网下的毛巾,擦掉了自己额上的汗水。 一个微微有点儿磕巴的声音响起来:“陆,陆九同学……你要喝水吗?我这边儿又运动饮料,刚,刚刚才去买的。” 女生满面晕红。 羞怯的意味几乎要从她的眼底溢出来,可她仍旧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 翠绿的草坪边,心怀着朦胧情愫、期期艾艾的少女。 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明明想要按捺住的,可楚歌仍旧情不自禁转过了头去。 就在那一时,正巧与陆九对上。 漆黑的眼眸里殊无笑意,甚至没有半点儿情绪都。 “不用。” 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就没有再理会一点半点。 毫无疑问,女生极其失望,也极其的难为情。 可陆九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折返到了另一边。 朝着楚歌的这一边走来。 . 楚歌无可自抑的愣住了。 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于脑海,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他就看到陆九走过来,喉头仿佛哽咽了一下,却在下一刻,发现陆九根本没有分给他一点半点。 陆九弯下腰去,在小门旁拎起了自己的运动水瓶,咕嘟咕嘟的灌下。 末了直接扔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回身而去。 . 那背影渐渐远去了,又在球场上奔跑了,满怀着高傲与冷漠的。 楚歌终于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清醒的。” 第272章 act6·夜行 他和陆九, 在这话世界里,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除了同在一个班级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陆九性格孤僻, 高傲而冷漠, 不管面对着谁,都活似一个张开的仙人掌, 随时随地准备着发射身上的冷刺。 不。 或许并不是孤僻。 在他的那个圈子里, 在那帮子踢球的学生里, 毫无疑问, 他一呼而百应, 有的是人对他心悦诚服。 楚歌渐渐地明白了过来。 那根本就是其他人入不了他的眼而已。 只是他的那个标准,划得太高也太稀奇古怪,对于周遭那些他看不上的人,他从来都不屑于交流。. 就好像学校只是一个他的落脚点,不得不停留在这里。 陆九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成绩。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晚上班主任找楚歌有事情,他去的晚了些, 没想到又闯见了陆九挨批的现场。 少年人眼皮子掀了一下, 瞧着是他, 又不咸不淡的回了去。 活跟没有看到。 .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与陆九高调表白, 大庭广众之下,送了一根手织围巾并一盒巧克力。 十分大胆的请求陆九接受她的心意,让她成为女朋友。 陆九一张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垂着手冷眼看着, 不接,女生也甚是有耐心不走,就笑吟吟的递着巧克力,并不收回。 周围都是看好戏的学生,起哄着,让陆九赶紧接受别班班花的心意。 但陆九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班花小姑娘渐渐神色有些委屈,看的一旁我见犹怜。 有人撺掇着,挤眉弄眼,帮陆九给接过来礼物。 好巧不巧被教导主任给闯到。 登时间,大怒起。 咆哮着喝道:“做什么!做什么呢!高中生不许早恋,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瞬间,鸟兽一窝散。 四下里死道友不死贫道,哇啦哇啦跑出了老远。 被围在中间给当稀奇看的正是陆九,还有隔壁班的班花小姑娘。 两个人没有跑得掉,正好撞见了教导主任。 这就……很不好玩了。 . 这不,被抓了早恋典型的两个学生,十分不幸的各回各班,各挨各批。 好巧不巧,又给楚歌给撞见了。 班主任简直是急的恼火烧:“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是该早恋的时候吗?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学习,专心致志考大学。你看看你的成绩,啊?陆九,别说是一本线了,就是专科都难。你能不能好好看一看自己啊,不要成天都把时间荒废在别的地方……” 陆九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闻言漠然道:“无所谓。” “你现在这个成绩,你以后怎么办……” “回家呗。”陆九说,“再不济继承家业,我爸就我一个儿子。” 班主任的面容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楚歌觉得她大概会咆哮出来一个“滚”字。 操碎了一颗心,奈何对方还不领情。 活似个团成球的刺猬,张牙舞爪,伤害所有关心他的人。 . 以陆九的成绩,不要说实验班了,就是连他们学校的校门坎儿,都跨不进来。 全市最有名的重点学校,每年一本录取率都是杠杠的,从这里走出去了数不清的名牌大学。 陆九吧,他那烂成绩,讲道理,塞给对面菜市口的中学还差不多。 说不定还能和那里的学生臭味相投、打成一片。 可人家就是顺顺当当的来读了重点高中,甚至还空降实验班啊。 还特意先打听了,谁是这个年级最负责的班主任。 就这么活生生的塞到了二十四班里。 高一开学没多久就公然旷课一个月,回来了早退、迟到、旷课,闹得个鸡飞狗跳。 差点没有把班主任给气的七窍生烟。 她根本就不想要管这个学生了,完全从根子里就已经烂了。 可偏偏……又还是她的学生啊。 . 陆九双手插着口袋,抬着头,跟个移动的幽灵一样走了。 班主任长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很是疲惫。 楚歌不知道是不是要打扰她,或许应该让她休息一会儿。 班主任看见了他,脸上终于又焕发了一些笑:“……楚歌啊,你过来了呀。” 楚歌点点头,照例喊了声:“班老师。” 他其实有一些好奇班主任让他来是为了做什么。 班主任冲着他招招手,先拉开柜子,摸出透明的保鲜盒,递了个小苹果给他。 “……来,先去洗个苹果。” 楚歌受宠若惊:“……吖!” 系统忍不住的笑:“楚三岁,又去骗吃骗喝了耶!” 楚歌抬头。 班主任笑着说:“不然吃橘子吗?” 楚歌一溜烟儿的跑出去洗苹果了,不大,很小,估摸着是什么特别的品种。 系统说:“你天天都去教师办公室骗吃骗喝。” 楚歌:“……喂喂喂,统子,怎么说话的呢!” ——什么叫骗吃骗喝的啦! 系统“哦”了声:“好吧,就当成你的老师关心你吧!” 楚歌哼哼唧唧。 他捏着小苹果,跟捧着珍宝一样的回去。 苹果小小只的,咬上去脆生生,嘎嘣一口,甜意一丝一丝的在舌尖漫开。 班主任也带着笑。 把橘子剥了,又分了他一半,等到全部都吃完了,便拉开抽屉,取了几本杂志出来。 “之前的文章都被采用啦,你看看?” 楚歌:“……啊?!” 瞧着他一头雾水、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班主任忍俊不禁。 当下把那几本高中作文杂志还有其中的汇款单递给了他。 . 其实按理来说,并没有这么快的,通常等待回复的日期都是三个月。 但刚好她与杂志社内部的编辑相熟。 于是就成功的加了个塞。 但本身也要文章质量过硬,才能够被看得入眼。 不过这些她都没有对楚歌说,而是鼓励他,继续创作。 . 楚歌抱着杂志,特别高兴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里面夹着三张汇款单。 系统瞅了一眼,道:“高兴啥,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三十块。” 楚歌认真的纠正它:“……明明是刚好一百三十块好不好,统子!” 系统说:“也不能干啥啊。” 楚歌道:“不啊,可以买二百六十个馒头了……” 系统:“………………” 学校的馒头是五毛钱一个,虽然蒸的并不蓬松,也并不绵软,但胜在个头极大。 自从楚歌发现了后,他就改成来学校买早餐了。 每天早上一成不变的吃了小半个月,系统简直是佩服他。 楚歌说:“咋啦,有意见。” 系统虚弱道:“不不不,没意见……您老说什么都成。” . 两个人走过了过道,到了楼梯转角。 楚歌跟班主任打了招呼,今天回家里去修改文章,不回教室去上晚自习。 于是他就从楼梯上下去了,在偏僻的地方,却隐隐约约听闻到了人声。 灯光下拉出了两个斜长的剪影,从高处望下去,甚至正好能够望见花园偏僻中站着的人。 在其中一个人影落入了眼底的刹那,连脚步都顿住了。楚歌呼吸一窒。 是陆九。 隔得那么的远,尽管遥遥的望着,有些隐约与模糊,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少年时代的、曾经站在楼下,漫不经心等待着他的陆九。 . 在陆九的另一侧,还有另外一个女生。 嘴唇翕动着,似乎是她在说话,然而这一次,却并不能够看清楚。 楚歌捅了捅自己的好助手。 系统瞅了眼,不确定道:“……似乎是下午的班花小姑娘?” 隔壁班的班花。 系统说:“好像是林汐汐。” . 楚歌已经想不起来这位林汐汐小姑娘是谁了,还是系统的提醒,才让他想了起来。 在曾经的遥远的过往里,似乎是有这么个腼腆娇羞的小姑娘,拜托他,递一封情书给陆九。 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 楼梯下,花园中,偏僻处。 楚歌觉得有一点儿不可思议:“这是林汐汐?下午当面告白的是林汐汐?” ——那不是挺娇怯的一个小姑娘吗? . 楚歌依稀还有一丁点儿印象。 实在是那之后陆九的反应太过于激烈,由不得他不深刻。 那个叫做林汐汐的小姑娘,看着了陆九就会害羞,与陆九一说话便会脸红,甚至还会变的磕巴。 下了自习后的晚上,拜托着楚歌去递情书,就好像已经用掉了她的所有勇气。 下午的现场楚歌并没有赶上,他日常去图书馆里勤工俭学了。还是晚读之前,乐开颜回来,围观了一场好戏,眉飞色舞讲给他听的。 就算那个时候,楚歌都没有联系到一起。 浑没料到,就是林汐汐。 小姑娘被无情拒绝后哭着跑开了,后来见着了他们也假装着没有认识。 为着她的自尊心,楚歌也不会走过去。 在楚歌有限的记忆里,林汐汐也只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怎么一下子,变得既大胆又勇敢,甚至一跃之间,成为班花了啦? . 夜灯照耀着下方的路,拖出了长长的剪影。 那两人依旧站立。 系统说:“……可是现下,又有多少与以前相同呢?” . 那问话一针见血。 一时间,楚歌唯有沉默。 ——又有多少与以前相同? 陆九变了,乐开颜变了,林汐汐变了…… 他的同学们各个都是全新的模样,变得有一些陌生。 楚父撒手人寰,楚母常年病中。 明明答应了他要长命百岁的人却食言,让他只能对着一张全家福回忆从前。 是他还被困在上一段虚影里。 沉浸在美好的幻境里,走不出来。 明知道那一段经历都是虚假的、编造的,可每逢遇见了有的人,有的事,仍旧不由自主,下意识寻找着过往。 就像是寻求慰藉。 第273章 act6·夜行 记, 是为了将来有用,而在当前加以认取。 忆,是为了当前相关, 而回想过去的经验。 过去、将来、当下。 ——假如一切, 都是虚幻的呢? . 楚歌发现自己变得特别容易回想以前。 很多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 想起来当初的时光, 想当年的人, 当年的事, 当年的过往。 系统说:“……你老了。” 楚歌立刻反驳它道:“瞎胡扯什么呢, 我才十五呀!” 可这时候,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问询他,这已经是第几个十五岁了呢? 系统不得不说:“是是是,你才三岁,该上幼儿园呢。” 大概这样说,能够让他快乐一点。 . 楼下那两人还站在那里。 楚歌悄然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去惊扰到那两个人。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他知道陆九不会答应林汐汐的。 他悄然的后退着, 准备换一条路走下教学楼, 却没有料到, 正在那一刻,陆九抬头。 那一刹那,他正正与陆九对上。 在看清了高处的人影是谁的瞬间, 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更加冰冷了。 . 楚歌匆匆下楼,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实际上他并不怎么担心陆九,撞见了也就被撞见了,他主要是怕女生,也就是林汐汐为难。 有时候他也佩服自己的脑回路,该担心的不担心,不该担心的倒是起劲儿。 第二天上午陆九直接没来学校,中午回家路上,楚歌在小广场上碰到了陆九。 不知道昨天夜里去干了什么,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他看到了楚歌,跟没看到一样,当成空气,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了。 那令楚歌都生出了一种怀疑:“……哎,我说统子,我到底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啊。” 自从他脑袋被陆九一脚天外飞仙踢到了后,完全就把他当成病毒了吧。 那简直是没有办法想通。 楚歌也不去再想,拿着汇款单,他高高兴兴的去了广场那一头的邮政银行,领取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一笔稿费。 . 三月份过了小半个月,第一次月考终于来临。 考试之前,楚歌就已经有了种隐隐约约的预料感,而等到试卷发下来之后,一切都成了真。 题目依旧是相同的。 如果说第一次做这套题的时候,他因为交了白卷而显得十分惶恐,兢兢业业的做卷子,那么眼下,心里泛起来的,则是哭笑不得。 那令楚歌不由自主的想,自己再来读这个高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所有的知识点他都已经熟悉了,那意味着在现在的课程中,他并不能够得到更多。 无异于是虚度光阴。 考试时间还没有过半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习题,剩下的时间全部都用来思考与发呆。 直到他的卷子被抽走了。 年级组长,他们的数学老师,程垚,也就是调皮捣蛋鬼口里的“程老妖”,巡逻考场刚好巡逻到了这里,发现楚歌一直在发呆,干脆直接把他的卷子抽走去批改。 楚歌:“???” 那一处的动静都惹得周围的学生看过来。 是打乱的考场,通排的,但是也不影响他们认出来年级组长。 楚歌有点儿懵:“他就直接拿去改卷子都不给我检查错误的时间啊?” 系统闻言,无语的踢了他一脚:“……楚三岁,你自己说你发呆多久了啊?人家给你查漏补缺的时间你会检查吗?” 楚歌:“………………” ——当然是不会的。 有理有据,竟然令人无法反驳。 .卷子一改完他就被数学老师招手喊出去了。 楚歌还觉得挺亲切的,以前数学老师劝他回去学竞赛的时候,隔三差五夺命连环call。 只是楚歌胸无大志吊儿郎当。 数学老师板着脸问他为什么在考场上发呆。 楚歌小心翼翼的回答自己做完了。 他瞅着数学老师的神色,心里其实有一点儿惴惴不安。 ——是卷子没有做对了? ——是他又犯了什么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吗? 楚歌已经做好了被痛批一顿的准备,指不定一会儿就是狂风暴雨。 结果数学老师依旧板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到办公室里去。 这时候许多老师都去监考了,但也还有一些数学老师并没有被安排任务。 楚歌惴惴。 ——难道要三堂会审了? 有年轻老师看着了是他进来,笑着说:“哟,小楚,这么快就做完了?” 楚歌点头。 年轻老师道:“觉得这次题目怎么样,难度如何?” 楚歌本来想说不难的。 但是他脑海里立刻就被踢了一脚:“喂喂喂,别把你的同学往着火坑里推诶楚三岁!”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语就生生变了个调子。 楚歌改口道:“还,还挺有些难度的。” 年轻老师笑呵呵的过来:“最后一道大题?这是隔壁中学的呢,我借过来给咱们做一做的,题目里还很有一些陷阱……” 他瞅着程垚手里捏着一张硬纸,隐隐约约看上去像是答题卷,便道:“题目难吗,你考的怎么样?” 答题卷被翻到了第一页来。 一百五十分。 年轻老师瞪大眼,有点儿吃惊的看向楚歌。 楚歌:“………………” 唯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已经是第二次做这张卷子了! . 算下来非常可怕了。 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就被数学老师抽走了卷子,现在离考试结束都还有半个多小时。 楚歌得到了堪称安逸的待遇,在数学办公室里啃苹果,复习剩下的政史地。 系统说:“……这次你打算读文科还是理科啊。” 楚歌陷入了沉思。 系统就没指望着他立刻就回答,安慰他道:“慢慢想,还来得及。” 是的,来得及。 在下一次期中考试之后,就要确定倾向了,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楚歌道:“……再说吧。” . 等到考试完的自习时间,楚歌就抱着课本回到了教室。 他浑然不觉自己把数学答题卷也带着的,直到被一旁的乐开颜发现。 已经习惯于朝着他闹闹的笑笑同学无意间瞅着了,立刻瞪大眼:“……我听他们说有人考了一半就交卷了,结果是你啊楚歌!” 楚歌点头。 答题卷被抽过去了,乐开颜翻到第一页,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操操操不是人! 那声音有一点儿大,把后面的学生也吸引了过来。 楚歌示意他安静,铃声已经打过,自习开始了。 乐开颜出草稿纸对答案。 他那神情简直就是向爬坡下坎,对完了选择脸就皱起,对完了填空眉毛打结,等对完了大题…… 一声哀嚎:“完蛋!忘记约分了!” 引来一旁同学怒目而视。 楚歌的椅子忽然被敲了敲。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自己的后桌,迟秋月。 迟秋月小声道:“借我对一下好吗?” 反正乐开颜已经对完了,他自己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楚歌就把答卷递给她了。 因为他和迟秋月是前后桌的关系,隔得近,经常迟秋月都会问他问题。 以前的时候,楚歌身边都清清冷冷的,没什么人,时间空着,他都仔仔细细的给迟秋月讲了。 一来二去就渐渐地熟悉。 自习课完了迟秋月也没有还给他,大概是里面有的题目比较吃力,需要再看一下。 楚歌也没有怎么在意,总归他不需要这答卷的。 没有想到因为这时候的疏忽,反而引出来一场风波。 . 星期五,最后一门课考完了之后,迟秋月就把数学答题卷还给他。 偌大的答卷,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摸上去厚厚一层。 这叠的规规整整的样子,倒是令楚歌有些哭笑不得。 ——他平时都是随便对折再对折扔抽屉的,哪里会折的这么认真啊? 迟秋月把叠的方方正正的答题卷还给他,欲言又止。 楚歌有点儿纳闷:“……还有题目不懂吗?” 迟秋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大题的最后一道。” 楚歌要拉开架势现在给她讲明白,被迟秋月给连连的拒绝了。 “我这会儿来不及啦,家里在催,你帮我看一看最后一道大题,等下个星期来的时候,告诉我答案好吗?” 她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教室,看上去简直是火烧眉毛。 楚歌贼无奈:“……这自己都对自己的学习不上心啊。” 系统说:“可以了,人家还知道来问问题,你看看你班上有的人,天天迟到早退,不是操场踢球就是网吧打游戏……” ——每逢考试还只填个名字、选择,其他一个字不动。 楚歌说:“……闭嘴。” 系统“哼”了一声:“我又没点名道姓。” 楚歌踹他:“……你这跟点名道姓有什么区别啊。” 就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了。 楚歌在回家的路上,大老远的都看见了陆九好几次。 继上一次踢球之后,天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陆九转变阵地,安营扎寨在网吧。 估摸着在包厢里生根发芽,都不打算挪窝儿了。 整个人都阴郁得可怕,让人望见了,都只想要远远地退开。 楚歌心想,依照着陆九那狗脾气,估计网吧老板这钱也不好挣。 但是都与他没关系了。 .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楚歌直接把数学答题卷扔进了自己的课桌里,当即走下楼梯。 系统问他:“……你想清楚了吗?”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情。 楚歌点了点头,他已经想好了。 系统叹气:“……好吧,祝你成功。” 楚歌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请进,门没关!” 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当即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了还坐在教室里的班主任。 月考的物理卷子已经改完了,但是分数还没有算出来。 班主任示意他过去:“不忙的话先帮老师加一下分?” 楚歌过去,一人分了一半。 这工作做起来其实相当的轻松,只需要把卷面得分相加就可以,而且还有小助手在一旁提示,楚歌基本没有过脑子。不一会儿,就全部加完了。 满分有三个,楚歌假装并没有看到自己。 班主任倒是瞅见了,名次一拉下来,笑起来:“考的不错啊。” 楚歌点头,欲言又止。 倒是把班主任给逗得笑起来:“有什么事情就说呀,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 楚歌道:“班老师,我想商量一件事情。” 他的语气其实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班主任面容微微严整。 “……是什么?” 楚歌道:“我想跳级到高三。” . 那堪称是扔下了一个深水炸弹,足以把所有人都给震得魂不守舍。 第一时间里,听众都没有反应的过来,还在笑吟吟的:“跳级,怎么突然这么想……高三???” 那语气里的惊诧,几乎要满溢出来。 楚歌抿着唇点头,心知道这一关,绝对不好过。 就不要说他现在二十四班的学生,是班主任期望着、在自己名下出成绩的苗子了。 单单说其他—— . 果不其然。 班主任面上挂着的笑容瞬时间就没有了,那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连着语气,一时间都变了。 “胡闹。” 她一拍桌子,严厉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人家高三还有一百天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你说你要跳级?” 楚歌顶着目光,并不退却,道;“我想参加今年的高考。” 显而易见的,这个答案在老师们的眼中,大概比跳级还要更加的不可靠。 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班主任立刻道:“高考?人家只有一百天不到了,现在都是查漏补缺的时候,根本不会教什么新课程。” 她以为楚歌是一时间异想天开,并不知道高三的讲课模式,因此道:“他们的课程高三上学期第一个月就上完了,接近一年的时间都是拉来进行一轮二轮三轮复习,人家都已经复习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你拿什么去和他们比?” 越说就越气。 “楚歌,从高一到高三,你以为就是这么容易的吗?你现在才学了一学期的课程,才刚刚是个皮毛而已。那些知识点你全都没有,在年级里能够保持好成绩,可不意味着你可以直接跳级。” 楚歌打断了她:“……我自己之前预习过了,多多少少学了点儿。” 班主任没有料到他如此冥顽不灵。 “自己学的就扎实了吗?高二还要上生物和地理呢,还要分科呢。” 楚歌说:“我学理科啊。” 班主任定定的道:“怎么突然冒这个想法?” 楚歌抿唇,道:“……现在学的都比较简单,我不想浪费时间。” 班主任一拍桌子:“胡闹,你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 楚歌挨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惨烈的一顿痛批,向来对他和风细雨的班主任大变了颜色,堪称是狂风暴雨。 他被痛批了骄傲自大、做事儿过头脑、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一个高一学生,课程都还没有学完呢,跑去说,自己准备跳级到高三,利用最后的一百天,认真学习新课,复习复习,然后就去上高考战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开什么玩笑! 就算他眼下是高二也就罢了,那时候课程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不想要最后一年的复习直接去高考也无所谓,是个普通学生绝对放行。 可他是高一!才上了一个学期零一个月的高一! 分科都没有分呢,生物还没有上呢,就说自己已经准备好,去上高考战场了。 ——这让人能相信就有鬼了! 楚歌差点没有被说的个狗血淋头,班主任直言他不能这么草率的对待自己的未来。 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老师上报学校,酌情出面解决。 但是必须对自己的学业与人生负责。 . 楚歌整个人都给骂的蔫了。 就像一棵没有水分滋润的小白菜,蔫吧蔫吧的从楼梯上走下去,穿过小花园,坐在大黄桷树的花坛下面。 回忆着一开始的交流,仿佛发现了端倪。 楚歌生气道:“统子,你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吧!” 系统无语吐槽:“……是个正常人都知道结果吧,我安慰安慰你,祝你成功而已。” 楚歌:“……唉。” . 之前就思索了很久,月考的时候,更是每一堂考试到了最后,都在盘算。 楚歌心里的念头,其实是想要早点考大学。 现在已经三月了,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天,眨眼就可以过去。 他现在是个脸嫩的高中生,打个工都打不到,更不要说是其他。 但是一旦离开这个环境、进入大学,就有很多的机会与选择。 不说其他,单单是国奖,都令人十分向往了。 系统道:“楚三岁你傻了吗,大学第一学期你要交一个学年的学费住宿费。” 楚歌:“……啊?!” 系统心平气和:“你准备怎么解决呢?” ——现在交个高中学费就紧吧紧吧艰难的不行,短时间内交大学学费更要命的好吧! 楚歌:“………………” 他忘了! . 其实去问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但是,没有去尝试,也没有被明确拒绝,就令人生出希望,想要去尝试一下。 车到山前必有路。 楚歌道:“如果我坚持呢?” 系统说:“你醒醒吧,高考的那些手续没有学校谁给你办呐。” ——单独靠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办出来。 楚歌叹气。 系统说:“而且你是现在年级里看好的苗子,人家想你去冲第一的,就算你自己能去高考,学校舍得放你去,毫无底气的尝试吗?” ——肯定是希望经过按部就班的学习,让知识点变得更加的扎实,最后稳扎稳打,两年后高考的。 道理谁都懂,只是一开始还抱着奢望。 系统道:“你与其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倒不如缓一缓,争取跳级到高二。” 这样,就算有阻力,也会比先前小上一些。 “尽力吧……” . 回家以后,楚母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工作地点离家并不远,就在附近的广场里,那一排的旧店面中。 老板体谅到他们不容易,给楚母减半了工作,尽管工资相应减少、十分微薄,但也依旧令人欣喜。 只是楚歌心里有一点点担心的。 楚母的身体是当真不好,她车祸后身体一直没有好的全,劳动强度稍稍大一些,便会被累着。 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在家里休养着,好好调理身体。 可惜,现实并不允许。 瞧着楚母高兴的样子,劝说的话楚歌也说不出来。 很少见到他的母亲这样毫不加掩饰的时候了。 于是便换了个方向,叮嘱一定要注意好自己。 . 星期天下午。 楚歌返回学校,在路上看到了自己班上的同学,却不知道为何,觉得他们的脸色怪怪的。 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有一些吃惊有一些好奇,但因为着关系并不那么熟,并不曾上前,彼此对视着。 那其中传递着某种信息,就仿佛不为外人所道。 楚歌有点儿奇怪:“……我出门没洗脸吗?” 系统说:“洗了的,干干净净的!”——那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盯着他看而且不放啊! . 怀着这样的疑惑,楚歌穿梭过花园,回到了二十四班的教室中。 那里面原本三两成群,讨论的热火朝天,在看到他一来之后,冷场了。 你看我我看你,仿佛构筑了某种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周围的目光,直白的,隐晦的,一道道朝着他投来,仿佛蜘蛛丝一般,黏在他的身上。 其中有惊讶,有感叹,有羡慕,但也有深深的不甘与嫉妒。 . 楚歌觉得很不好。 仿佛处在风暴漩涡中,周围人都明白了,只有他还被蒙在鼓里。 一头雾水的情况终于在乐开颜来到后终结。 笑笑同学风风火火的冲进了教室,书包一甩,满眼好奇:“哇塞,说迟秋月给你写情书了呀!” 第274章 act6·夜行 楚歌:“???” 用一脸懵逼来形容再不为过。 他不过就是回家了一个周末, 怎么一开学校,感觉周围人说什么自己都听不懂了? 注意到他的神情,乐开颜心里有奇怪一闪即逝, 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求观摩求观摩, 想看一下大才女写的情书怎么样!” . 那个一嚷嚷似乎把周围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无数的目光潜伏着、暗流着, 不动声色的打量。 他身后的那个位置现在还是空着的, 证明着位置的主人现在并没有来。 也是呀。 如果迟秋月现在已经来到了教室里, 他们怎么会讨论的如此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呢? 将周围所有目光都忽略掉。 楚歌缓缓道:“……什么情书?” . 在他沉缓的语气中, 乐开颜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楚歌的那个样子……就像是一无所知。 乐开颜迟疑道:“你收的情书……你还不知道?” . 抽屉里的数学答题卷乱做了一团。 楚歌走的时候, 还是叠的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被扔在了课桌抽屉里,但是眼下,边缘被撕破了,答卷上破了大洞,一整张纸都变得皱巴巴。 一张精致的信笺,边缘绘制着雪白的百合花。 却不知道被人随意扔在了讲桌上,又沾了水, 挨了灰尘, 一整张纸看上去都脏兮兮。 楚歌抿着唇, 从讲台上把这张信笺拿下来。 那上面的字迹清秀娟丽, 小巧玲珑,一看便知道,是谁人的手笔。 他想起来上个周五, 迟秋月犹犹豫豫。 明明是耽搁不了多久就能够讲解完的题目,她一定要下周来听。 还要楚歌,记得回答她。 . 一鳞片爪浮现出水面,却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迟秋月悄悄地写好了情书,却犹豫着,没有亲手送出去。 她想了许久,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把情书夹在了数学答卷中。 难怪那时候她把答卷叠的整整齐齐。 楚歌触摸上去,都觉得是厚厚的一叠,还在纳闷,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把答卷折好了,以防自己的情书掉出来,以防万一,还特意告诉楚歌,后面的题目她不不知道怎么做,想请他下周来解答。 如果正常情况,应当是把试卷与答题卷悉数带回家中。 然而她根本没有想到,楚歌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课桌抽屉里,压根就没有带走。 ——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 楚歌抿了抿唇:“谁翻了我的课桌。” 乐开颜讷讷道:“不知道……” 教室里有不少的人,谁都有可能。 月考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他是满分,那么其中有学生想把他的答卷借出来看也是正常。 然而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甚至像发现稀奇一般,将藏在其中的秘密宣扬的人尽皆知。 . 那四周的目光楚歌都不会在乎。 本来就是些并不相干的人,怎么看他他都无所谓。 他有些担心的,是迟秋月。 初来时,满副心神都系在陆九身上,到后来,又是他体弱多病的母亲。 楚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关心外部的事情,以至于他都忽视了,迟秋月的可能到来的告白。 这个小姑娘上一次都没有能够成功袒露心迹,被陆九蛮不讲理的给直接掐断,两人到最后都没有挑明。 在楚歌的所有印象里,除却高三毕业后的那一次,迟秋月之前都没有显露出什么形迹。 却没有想到,真实到来,竟然这么早。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 系统幽幽的说:“……那难道你要接受吗?” 楚歌叹气:“不啊,但可以处理的更好的呀。” 假若他早知道了,那么上个周五,就会把答卷带走,把小姑娘的情书给藏起来。 或许悄悄带回家,或许做别的什么处理,但总会不动声色的掩饰掉。 等到这星期来后,再用行动告诉迟秋月自己的态度,不至于弄得这么的人尽皆知。 对于一个刚上高中不久的小姑娘来说,自己小心翼翼写下、珍视万分的情书被宣扬的处处皆知,那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心理脆弱点儿,说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 . 楚歌道:“开颜,你是怎么知道的?” 乐开颜瞅着他,说:“下面的张贴栏……你没有看到吗?” 在这个答案进入耳膜后,楚歌只觉得心都凉了。 乐开颜带着他下楼,走到了公告栏前。楚歌从自己家那边过来并不会走这条路,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看到。 迟秋月的情书不知道被谁复印了,大张旗鼓的贴在了公告栏上。 一旁就是光荣榜,楚歌的名字高高在列。 四周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俩,还有不少的人在看,甚至嘴里还有些并不那么友善的讨论。 楚歌上前,一把将那张复印的情书给撕下来了。 登时间就有人叫起来:“……我操,做什么呢,你小子讨打吗,我还没看完呢!” 楚歌回身,冷冷的看过去。 他的目光太过于慑人,以至于刹那间,先前那满口脏话的男声都为之一窒。 紧接着,便有人认了出来,他就是情书里的那个男主角。 楚歌已经不想要听他们接下来口里会冒出什么样的话。 绝对不可能使人心情愉悦,恐怕会将一整个周末的好心情都毁灭掉。 乐开颜跟在他的身后。 本来心里是想要感叹,可以啊哥们儿,把咱们班的大才女都拿下来了,可瞧着楚歌的神情,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楚歌道:“……开颜,我不住在学校宿舍里。你能帮我问一下,到底是谁……这么做的吗?” 乐开颜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 当天晚上,迟秋月并没有来教室。 据说她返校后先回了女生宿舍,见到了自己的舍友,还有班上的同学。可以想象那其中发生了什么,不会是什么使人愉快的心情,她脸色惨白的出来了,甚至连楼下送她来的车都还没有开走,便匆匆忙忙的又上了车去。 就像逃离洪水猛兽一样逃离了学校。 . 晚自习开始后气氛凝固的跟水一样。 班主任巡视了一圈,镇压下了所有的骚动,示意楚歌跟着她出去。 两人才刚刚一出门,教室里就骚动了起来,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学习委员连喊了几声的安静,才终于使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然而暗流依旧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荡。 . 楚歌心中藏着一团暗火。 他不用刻意去想也明白,班主任这个时候找他是为了什么。 有关于早恋的话题他上一次就已经听过了。 只不过那一次被训的是陆九,这一次轮到了他。 楚歌十分冷静地说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最多也不过是给同学间答疑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他的形象比陆九要好上不少,班主任很是轻易的就放他回去。 但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一定要明白,学业为重。 楚歌没有忍得住,问道:“……班老师,那迟秋月她呢?” ——今天怎么连教室也没有来。 班主任叹了口气:“请假回家了。” . 楚歌教室都没有回。 直接下了教学楼,穿过小花园,找到了文印室。 他去问学校文印室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印象,到底是谁来印了这么个情书。 对方耸了耸肩,表示没印象。 楚歌不死心。 倒是惹得对方无奈起来:“唉,我说,同学,我们平时都不关心你们复印什么的啊……你看吧,每次你们来复印了,报个张数,付了钱就走了是吧?你看哪一次我们来看你们到底复印什么的?” ——没有哪一次。 楚歌想起来,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关心复印的什么,甚至连页数都不会数,全靠学生们自觉。 这种信任无疑是珍贵的,以前,学生们享受着。 然而眼下,却又掐断了这一条线索。 系统安慰他道:“你再等等,万一笑笑同学那里有消息呢?他比你人缘好得多,总是能打探出来的。” 楚歌道:“万一不呢?” ——有谁会傻到这么说出来? 系统说:“……青春躁动期的男声嘛,只要用对法子,激一激,总会热血上头、忍不住的。” . 但愿吧,楚歌想,但愿对方真的会这么容易被刺激到吧。 他回家后,把这件事情藏在心底,并没有告诉楚母。 第二天,迟秋月依旧没有到教室里来。 官方宣布的消息是身体不适,请假在家休养。 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当事人的不曾出现,在某一些人心中,反倒是生出了更多的遐想。 连带着更多的揣测、流言、中伤。 . “本来嘛,我就看不惯她那个样,天天装模作样,整的自己好像挺高高在上……” “……还不是天天都在男生中间打堆,我上次问她,你猜她怎么说,哇,说自己是请教问题。借口找的好啊!” “私底下还不是这么不知廉耻,居然写情书去勾引别人。” “小小年纪就这样放荡,鬼知道她以后还会怎么水性杨花……” “我呸,总算看清她狐媚子的本质了。” …… 原本只不过是无意间经过,楚歌断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诽谤,诋毁与恶毒。 那其中更有一些难听而肮脏的词语,让人下意识就想要屏蔽掉。 更无法想象,这些女生,又是怎么这样毫无心理负担的出口。 明明,都是一个年纪的学生不是吗? 以为应该是阳光明媚,以为应该是青春飞扬,以为应该是活泼年少。 却没有想到,那之下潜藏着如此阴郁晦暗的心思。 就像是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完全都见不得光。 她们并不会在人前,光明正大讨论,而是在无人知晓之处,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恶意。 . “哎呀哎呀,你作业做没有啊……” “没呢。” “有什么好做的呢,一会儿去教室里借一本呗。” “走吧,一会儿要上课了。” ……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远去了,没有谁向后看,也不曾注意到这个教学楼后、偏僻的角落。 楚歌站在那边高高的花台后面。 在他偶然间听到的时候,话语已经恶毒成了这样。 那么,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呢? . 乐开颜带给了他答案。 笑笑同学有些惭愧的表示,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在男生宿舍里打听遍了,也没有问出来,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情。 通常来说,随便什么鸡毛蒜皮芝麻大点事情,都能够在男生宿舍里传的个沸沸扬扬。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秘密。 然而这一次,乐开颜绞尽脑汁,却也没有问出来什么结果。 那大概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 楚歌轻声说:“我找错方向了。” 他看着了自己答卷上的破洞,看着了自己变得斑斑驳驳、满是污迹与破碎不堪的答卷。 他猜罪魁祸首应该是某个男生,因为一般来说,小姑娘都会比较爱惜自己的东西,比较干净整洁。 但是他错了。 连那样的中伤与诋毁都能够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与自己的伙伴们肆意讨论着,借此取笑着,嘲讽着,谩骂着。 又怎么能够断定,一定不会是她们做的呢? . 楚歌心里沉甸甸的。 仿佛缀了一块千斤巨石,让他的心情都无比沉重。 迟秋月已经一周没有来上课了。 班主任采取了高压政策,旁敲侧击,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 然而造成的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除。 那情书被人复制了一份,贴在了公告栏上。 天知道,那个人的手里面,还藏了有多少份。 . 那个主导了这一切的人想必此刻会非常的高兴。 罪魁祸首大概躲在幕后,满意的看着眼下的情况。 迟秋月请假回了家中。 谁打电话找她也联系不上,她仿佛想把自己藏在一个孤岛里,再也不来学校。 她其实在学校里的人缘挺好的。 成绩不错,容貌清丽,一笔字写的流丽漂亮,一有了什么活动,只要一写板书的时候,总会找上她。那些任务迟秋月也从来都不推拒的,有人找她帮忙,只要力所能及,她一定会伸出援手。 性格也很是和善,总是说话温柔。 明里暗里的追求者,不知道有多少。 ——怎么会突然就写一封情书,甚至还是给楚歌的呢? ——除了成绩,又有哪里能令人看上眼的! . 那个人想做的,大概是毁掉迟秋月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 或许他已经看不顺眼迟秋月很久了,或许因为嫉妒心一念之差,在发现了这么个机会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嚷了出来。 至于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根本不在意。 或者说,正是他想要的。 . 楚歌这些天来,总是会感受到四周不善的目光。 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他也无法从风暴中逃开,几乎是被架在了火烤架子上。 在来到这个班级后,他曾感受到过冷漠,忽视,疏远,却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敌意。 来自于四面八方的。 . 那天晚上楚歌从农贸市场回家。 周五的时候,放学时间与平时相同,但因为没有晚自习,所以会更宽裕一些,更适合自己安排。 他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天黑的特别早,这时候,已然阴阴沉沉。 楚歌抄着近道往家里赶。 小巷深幽。 倏尔,几个影子将他围住了。 第275章 act6·夜行 楚歌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多心了。 这条路上虽然往来的人并不多, 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少,而且还刚刚连着他回家的那条小路。 如果要抄近道的话,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最初只有一种隐约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因为着这段时间以来、长时间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早已经习以为常, 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在意。 然而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 后面的人已经跟着他,尾随到了巷口。 楚歌心中一跳。 他垂着头, 登时间, 脚步一转, 仿佛并未曾看到身后的人影一般, 自然而然的转到另外一个方向。 然而他的去路被挡住了。 大概四五个年轻人, 左右错落着站在后方,看似不经意,却十分巧妙地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 为首一人直接横亘在他身前,见着他转过头来,吐掉嘴里的烟身,眉毛就是一挑,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我们刚刚收了情书的楚歌楚同学吗?” 楚歌想要当做没有听到, 绕过他。 毫无疑问失败了。 他只剩下最后那条、狭窄黑暗的巷道。 . 年轻人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套着一件图案鲜红的黑衫, 染了血一样, 身下破洞牛仔裤,打满了一排亮晶晶的铆钉。 他身后那几个的穿着、打扮大同小异。 大冷天的,光着膀子, 看上去好像要彰显一下自己结实出众的肌肉。 “……往哪儿走啊,楚歌同学。”年轻人不怀好意道,“咱哥们儿想结交结交你,你不跟我们亲近亲近吗?” . 楚歌有点儿懵。 事实上,他望着眼前左右攒动、拦住他去路的几个人头,心里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统子,这哥们儿是要嘎哈呢?” 系统不确定道:“……敲诈勒索保护费?” 这几个词实在是太新鲜,新鲜的楚歌都有点儿惊奇。 为首的年轻人居高临下,只差用两个朝天的鼻孔对着他。 . 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楚歌还是不想要用武力的。 于是,他十分诚恳的说:“不好意思,你们认错人了。” “你说我们认错了???” “对!”楚歌点头,“我不认识他。” . 年轻人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回答,一时间都愣了一下,紧接着,嚣张大笑起来:“……操操操,你们一起来看看,都听到了吧?咱们尖子生说得是什么啊?!” “听到了!听到了!” 后面那几个人收拢着包围圈,嚷嚷道:“连自己名儿都不敢认了。” 年轻人冷笑道:“我还当你多清高,多有骨气呢,结果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承认……我呸,缩头乌龟!” “……我操,懦夫,孬种,你这样的龟孙子,也不知道月月怎么瞎了眼睛,看上了你!” . 月月? 楚歌一愣,他唯一能够联系起来的只有一个人。 ——难道是迟秋月?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起来年轻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开口便是那封闹得沸沸扬扬的情书。 难不成这是迟秋月的家里人吗? 这样想着,楚歌神情中不由得就带了一点儿出来,正巧落入了年轻人眼里。 却不知道触及了那一块逆鳞,点燃了他这个炮仗。 “……我操,月月给你写情书,你心里很得意的是吧,啊?!” 年轻人一把就抓向了他的衣领。 一瞬间,楚歌闪避不及,竟然像老鹰捉小鸡一般,被他揪着衣领,拖得一个踉跄。 “到处宣扬,啊?复印了情书,到处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有种呢!” 年轻人眼里全是狠厉的意味,凌厉的看着他,几乎要满溢出来。 . “不是我做的,你弄错了。”楚歌有一点吃力的解释。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退化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脑子里想的是闪避,然而身体竟然跟不上,一时间,被揪了个正着。 那个姿势极不好说话,让他觉得连喘气都艰难。 “那你倒说是谁?”年轻人狠戾道。 “……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惹起了一顿大笑,年轻人满含讥嘲:“敢做不敢当,我呸!” 他身后的人纷纷起哄:“王哥,这小白脸哪里有你厉害!” “对啊,月月姐她只是一下子迷了心窍,识人不清。” “这下子够她看清这小白脸的真面目了,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啊!” “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小白脸,除了成绩什么都没有……” “月月姐知道你给她出气,一定会高兴的!” . 那七嘴八舌的不绝于耳,教楚歌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一伙的年轻人并不是迟秋月的家人,却是不知道哪一路的爱慕者。 恃强凌弱的。 这多么的可笑啊…… 不去寻找真正的罪魁祸首,反而把一腔怒气发泄到了他这个,同样也是受害者的人身上。 谁教他看上去毫无背景,软弱可欺呢。 谁教他刚刚好,是迟秋月情书送与的那个人呢…… 恐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有不甘,泛起来飘起来的恼羞成怒。 不敢朝向他人,便发泄到弱者的身上。. “情书呢。”年轻人说,他眯着眼睛,“……拿出来,说不定我心情好,就放你走。” 楚歌艰难道:“怎么才能心情好?” 年轻人一声嗤笑:“叫我三声爷爷,以后见到我,还有我兄弟,还有月月,自动退开三里地,乖乖的绕道走。” 楚歌也笑起来,一字一字道:“你想的倒很美。” 刹那间,年轻人眼底一片凶狠,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猛地扇下。 “啪!” 电光火石之间楚歌猛地拧身仰头,猝不及防之下,年轻人的这一巴掌打了个空。 那一下如同火星掉到了引线上,彻底引爆了火药桶,年轻人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楚歌头脑嗡嗡作响。 刹那间,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仿佛全部都要从嗓眼里呕出来。 “你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再问你一遍,情书呢!” 楚歌仰头,不甘示弱:“送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 明明与迟秋月并没有什么干系。 但楚歌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一腔孤愤,教他掷地有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即便他已经没有了强健的体魄,即便会迎来拳脚相加一顿毒打。 ——恃强凌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 风声在耳边响起。 楚歌还手,尽管经验、意识还在,但手脚跟不上,毫不意外吃了重重的一下。 仿佛眼前都在发黑。 他似乎听到了“操”的一声,还有杂乱匆匆的脚步。 斜刺里突兀一只手伸出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原以为会恶狠狠地朝着反方向扳下,折断他的骨头,没想到却是拽着他,与千钧一发之际一推。 身体偏转间离开了包围圈。 辨认出来人的那一刹,楚歌都愣了一下。 却惹得对方满目的狠戾与暴躁:“……操,你他妈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 那个无人注意到的偏僻处,陆九不知道是何时进入了包围圈。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年轻人眼里都浮起了一抹深深的忌惮,连着他身后的人都不敢再动手。 “陆九,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少管闲事儿。” 陆九只是一声冷笑:“王治,你他妈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他跟你能有什么事?” “操……” 这张口就是不客气的话,直直弄得人心头火冒。 “他跟我没关系,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伸手打我班上的人,你还问我有什么关系?你智商投胎了去吧!” 这话嚣张的令人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 事实上,若不是心里忌惮着他身后的背景,早就已经抄起家伙招呼着去了。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竭力压抑心里的火气。 . 然而让他就这么放弃,心里又不甘心。 好不容易把人给堵着了,就因为突然而来的陆九就放弃?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兄弟看着他。 就这么怂了,以后他还要怎么混? 年轻人道:“……陆九,我敬你三分,你非要跟我过不去?” 陆九不耐烦道:“你他妈傻逼电视剧看多了吧,一天吆五喝六,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年轻人刹那间眼神阴郁至极。 “……打不打,不打就赶紧给我滚!” . “……你他妈脑子都被打傻了,不知道跑的吗!”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陆九满脸轻蔑的激怒了对方那一群人,又眼睁睁看着他混入包围圈将那一堆不良少年都打趴。 即便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嘴角青乌,依旧拽的二五八万,傲气的仿佛全世界都该跪在他脚下。 那说话的口气都没有改变半分,浑似在骂人。 一开口,便是训斥,满含着嫌弃。 ——却教人不觉得半点难过,反而心底,都要生出幼芽来。 . 楚歌“啊”了一声,讷讷的道:“我,我不是看你在这里……担心你吗。” 陆九看了他一眼,目光逡巡着,掠过了胳膊,又掠过了腿,嗤笑了一声:“免了,就你这身板,留下来也是给我拖后腿。” 刚才楚歌没有立刻跑开,好几次都险些被打到了。 楚歌抿了一下嘴唇。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没什么用处。 像以前那样,拎着钢管直接捅破人脑袋的事情,现在想要做,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总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离开,看着别人独自为他扛的。 尤其是那个人是陆九。 . 楚歌讷讷,小声说:“谢谢你啊,陆九。” 平时有那么多灵巧的语言,不知道怎么到这儿,却悉数忘了个干净。 陆九道:“免了,就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欺负的。” 楚歌:“……啊?!” 陆九“哼”了一声,不再回答他。 . 先前出现时,他的眉眼里尽皆是暴戾,尤其是打起人来的时候,那个狠劲儿,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分明就是不要命。 那完全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稍稍消退了些许。 楚歌蹲下身,去捡他的书包还有口袋,书包还好,口袋里装着买的菜,被打破了,散落了一地。 还好有小的塑料袋装着,匀一匀也可以装起来。 他起来,朝着陆九道:“……那我先回家了啊,我妈还在家里等我。” 陆九眼底仿佛有什么情绪闪过了,没有说话,甚至动作都没有。 但是楚歌就是知道他答应了。 于是朝着陆九挥挥手:“再见……下周见呀。” . 楚歌朝着前走去,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人一把拽住。 手腕一下子被扣住,他回身过去,发现是不曾离开的陆九。 陆九的眉毛都快打成了死结:“你还走这种小巷子,不要命了吗?” 楚歌愣愣的看着他。 陆九蓦地放开,声音冰冷:“这种路灯都没有的地方,我只帮得了你一次……管不住你自己找死。” 那话语是无比凶狠的,可其中当真蕴含的意味,却能够明明白白的听出来。 惹得楚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九的脸色变得更加的冷了,就像南极不化的冰山一般。 楚歌小声说:“……可是我家,就在这里面呀。” . 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巷。 放眼望去,就是老城区,完完全全脏乱差的代名词。 一眼望不到底,尤其是现在又趋近天黑,足以每一个走这条路的人心底生出恐惧。 陆九盯着这条巷子,眉毛几乎都要打成死结。 楚歌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着什么,小声喊他:“……陆九?” 陆九“操”了一声,看上去很有一些自暴自弃与认命。 楚歌道:“怎么了?”陆九暴躁的扫了一眼:“走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 . 狭长幽深的小巷,高处没有路灯。 楚歌每一次走,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毛毛的。 然而这一次,他心底却没有一点儿恐惧与害怕,仿佛那样的情绪都被驱赶了。 有力的脚步声响在他身边。 陆九抿着唇,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万的样子,走在他身旁。 楚歌都要记不清,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是第多少次,看到陆九这个满脸不耐烦的模样。 上一次,一球砸到了他脑袋,不得不跟他一起去医院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 但是那次有胖子在一旁,点头哈腰;又有班主任高压命令,逼得陆九不得不陪着去。 可在这昏暗狭长的小巷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进行逼迫。 他自己主动跟来的。 担心他离开了,楚歌走在这条小巷中,又被去而复返的混混找上,自己跟着来的。 . “谢谢你呀,陆九。” 陆九眼皮子一翻:“你都说多少次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成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楚歌道:“那不一样,对你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不知道,我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是真的,真的,非常的重要。 ——让已经决定放弃的心底,又被照耀入了一点点光芒。 . 大概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于认真,以至于陆九听着,面上都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如此郑重的道谢了。 让他一时间都有些无措。 为了遮盖这种无措,陆九下意识用话语掩饰:“……你下次见着不妙可先跑远一点儿吧,不要跟个呆头鹅一样,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打你。读书读多了把自己脑袋瓜子都给读傻了吗?” 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的这话好像有点尖锐。 以楚歌的那个身板,被人围住的时候要怎么跑?他这么反反复复的扭着不放,好像有那么一点站着说话腰不疼。 想要收回来,却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根本没有可能。 满肚子的弯酸刻薄,冷嘲热讽,陆九习惯于此,在他偶尔想要释放善意的时候,都把他自己给顶出个窟窿。 陆九唇紧紧抿起。 . 楚歌听着,却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下次我遇到了,一定不等他们靠近就跑。” 陆九习惯性唇齿相讥:“就算你跑,你这个身板也跑不过。” 楚歌:“………………” ——真的过分了耶,陆九小同学! ——都顺着你说了呀! 楚歌侧眸看过去,就看到冒出来这句话后,陆九的嘴唇又深深的抿起。 第276章 act6·夜行 陆九一向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甚少会像现在这般,抿起嘴唇。 然而情绪, 总归是相通的。 楚歌神奇的、无师自通的理解了过来, 大概是自己将将才被救了,连陆九这个弯酸刻薄的样子, 都觉得有趣的紧。 . 当下, 楚歌顺着他说道:“那我也没办法呀。” ——跑不过就是跑不过, 他也无可奈何呀! 这样一来, 想想以前, 自己是多么的敏捷矫健呀。 楚歌也想像以前那样拎着钢管捅人脑袋,事实上他一开始被围堵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是以一点儿都不慌。 ——哪知道,现在变成这样子了呀? . 事实上,他蠢蠢欲动的,是想要问另外一个问题。 好像现在时机已经错过去了,不适合问了,但是在他的胸膛里酝酿着、喉咙中翻滚着、舌尖上辗转着。 迫切的想要跳出来。 并不是想要得到答案, 只是单纯的想要问那个问题而已。 “陆九……”楚歌喊他名字,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 陆九觉得自己脑瓜子都隐隐的作疼。 天知道他记忆里沉默寡言的人, 为什么话却这么的多! 陆九道:“……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 你都问了多少次了。” 楚歌十分坚决的反驳他:“就一次。” 陆九冷冷的“哼”了一声。 在安静偏僻的小路上,清晰的落地可闻。 楚歌都被他哼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不折不挠:“……我, 我就是挺吃惊的。我没想过有人来帮我,也没有想到会是你。” “那不然怎么做。”陆九道,“我看到都看到了,难道站在一边儿,看着你被人给打死吗?” 楚歌说:“……打死倒是不至于。” 但是一顿拳脚相加,会被打出什么伤势,那就不知道了。 想一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再想一想,恃强凌弱,格外有成就感。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呀! 在其他的地方都是惹不过人家的,遇到了更弱一点的,便把自己的愤怒,一股脑儿发泄上去了。 楚歌说:“……你一个打他们五个,我本来还捏了一口气,想过来帮你的。” 陆九一听,翻了个白眼:“免了,我练过的。” 楚歌点头:“我看出来了呀!” . 陆九侧头,极轻极快的瞄了他一眼。 朦胧昏暗的夜光下,看不清其他,只能够勾勒出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饶是如此,也足以人的出结论。 太瘦了,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当真是太瘦弱了。 简直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为过。 就像陆九有限的记忆里那样,亦可营养不良的小白菜,歪七扭八的生长在贫瘠的土地里。 好像只要一阵风,就能够把他给吹得东歪西倒。 ——弱鸡。 他想。 就楚歌的这个细骨伶仃的胳膊、一推即倒的身板、足以忽略不计的战斗力,他一只胳膊,都能够打五个。 ——谁让他整天都泡在书本里。 就算平时并不怎么理会楚歌,甚至开学以来,除了那次无意中砸中他的脑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这个名字,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偶尔,从围在他身周的那些同龄人口中可以听到。 带着惊叹于匪夷所思的,也更有不屑与鄙夷,冷嘲与哄笑。 ——那个只知道读书的、讨好老师的、装乖学生的呆瓜。 过于一骑绝尘的成绩,被各科老师看的过重、甚至常常提到、作为榜样,反而会激起人的逆反心理。 在私下里,在讨论中,引来尖酸与眼红。 . 学校里的那些事情,陆九不参加,也不予置评。 本来也就不管他什么事情。 然而在校外,这欺压与暴力教他给遇上了。 再怎么说只是点头之交,也是他一个班上的同学,难道就让他冷眼旁观、坐视不管吗。 就是这个人救下来了有些轴,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 陆九淡淡道:“谁让你从来不参加体育活动。” 最适合熟悉同学、打好关系,也是最适合锻炼身体、强健体魄的时候,却几乎都看不到楚歌。周二周四的体育活动从来都不去,而体育课,也是只要一自由活动,就绝对看不到人影。 事实上,陆九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他以前本来也并不曾留意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同学。 . 楚歌“啊”了一声,道:“我要去图书馆。” 陆九斜睨他:“……害怕自己的第一名被拉下来?” 据说楚歌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赶去图书馆,从来都不动摇。 记忆里依稀记得乐开颜提到过一次,这样想起来,好像这学期以后,笑笑和他的关系都走近了一些。 ——那样刻苦道近乎于变态的用功程度。 无论是在哪个方面,说起来……其实也是令人敬佩的。 . 楚歌看上去像是在仔细思索这个问题。 陆九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本来,这也就是个事实。 片刻。 在他以为这个问题会被忽略掉的时候,耳旁响起了人音。 楚歌十分认真的说:“我不怕呀,谁拉得下来。” 陆九:“………………” ——这话是从楚歌口里说出来的? 乍然间一听到,简直要颠覆他心中所有相关的认知。 陆九正是迷惑的时候。 楚歌道:“二十多分,也不多嘛,谁想要来拉就自己来,我是举双手欢迎的!” . 陆九:“………………” 他简直要怀疑,走在自己身边的楚歌是不是被鬼上了身。 怎么这说话的风格,还有性子,与他以往所知道的完全都不同。 楚歌浑然不觉,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半晌。 陆九道:“以后班上的集体活动,能参加还是不要推吧。” ——以免再被他人孤立排挤。 .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大发好心,提醒一个自己根本就算不上熟悉的同学。 乍然这么做了,心中竟然还有点儿期待对方的回应。 但更令人恼怒的是,他难得一见的提醒,却被人给拒绝了。 楚歌为难道:“可是我都要去图书馆,已经答应老师了。” . 夜色里陆九的神色冷了一下。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语气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望。 可楚歌奇异的知道,他是生气了。 明明已经变了个人,明明已经换了副脾性,明明冷漠阴郁的令人不敢要接近。 但楚歌还是听出来了。 他低低的“呀”了一声,连声音都很浅:“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为了我好……” 陆九抿唇道:“少来,别乱发好人卡。” 楚歌如若未觉:“但是这个勤工俭学的工作是班老师帮我争取来的,已经是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了。” . 陆九心中那股好心喂了狼肝肺的感觉,忽然间那么阻滞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偏僻狭窄的小道,看着连路灯都没有的、破旧不堪的危墙。 楚歌说他的家就在这附近。 可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勤工俭学。 难怪了。 陆九想起来,乐开颜最近经常活动课跟着楚歌一起去,周围人还调侃,是不是要发奋图强了。 只是乐开颜并没有对任何人说。 若果不是今天的偶遇、若不是走上了这条小巷道,恐怕陆九也会一无所知。 楚歌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他不住宿舍,也很少在食堂用餐,几乎都是家、教室两点一线,所有人对他知之甚少。 原来是这样的。 . 楚歌对此浑然不觉,依旧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他说出去是没有半点压力的,本来家境就是这个样子,他并不觉得自备,也不觉得低人一头。 他看着脚下两个人被拉出来的影子,走出了那段小巷、步入了危墙边上的小路后,终于隐隐约约能够见到些月光。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并肩而行、一同回家的日子。 教他禁不住地想,这时候,陆九是住在哪里的呢? . 从前陆九是住在楚歌的家中。 他的母亲直接把他拜托给了楚母,楚母便提议让陆九住到自己家中来,那个时候,陆九欣然应允了,收拾了小包袱,乐颠乐颠的就赶了来。 现下呢? 楚歌只知道陆九在宿舍有床位,在乐开颜和其他人的交谈里他隐隐约约听到过,和乐开颜是在一个宿舍。 想必那个宿舍里的人员都没有怎么变,陆九,乐开颜,杜鸣铮。 只是最后一个…… 也不知道现在,是谁睡在他曾经的床位上。 楚歌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 陆九很少回宿舍里去。 事实上他以前迟到、早退,现在根本就是光明正大的旷课。 整天整天就在校外的网吧打游戏,昏天黑地不知日夜,完全就是一个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的网瘾少年。 就是陆九这个桀骜不驯的样子,让班主任头疼无数。整日里长吁短叹,不想要这个学生吧,教导主任和校长又都不同意,劝了劝了的,明里外里暗示,总归就是让班主任想开一点。 迟到早退随便退吧,旷课逃学随便逃吧,只要不搞出来什么大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旷课逃学,对于学生来说,就已经很严重了吧。 按照他的这个频繁程度,批评记过都不足了,留校察看开除还差不多。 然而话又说回来。 若果不是陆九今儿个刚好又旷课打游戏去了,且刚好那时候从网吧里出来觅食,恐怕楚歌就赶不上被人相救。 指不定会被打的个鼻青脸肿,惨遭社会青年毒打教做人。 系统突然沉思:“……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网吧提供给了打游戏的场地,却不帮叫外卖呢?” 楚歌:“………………” 好问题! 第277章 act6·夜行 陆九有些难熬于这样的沉默。 事实上他甚至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提起这样的话题。 他有些想要解释,但大概是满腹的嘲讽讥笑惯了,一时间竟然搜肠刮肚, 也想不出来什么词。 陆九有些生硬地说:“勤工俭学也很好, 比不学无术的好多了。” 楚歌:“……啊?!” 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陆九这是怎么了? 陆九继续生硬至极的说:“……证明了你自强不息,品学兼优。” 楚歌:“………………” 他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忍得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九神色一瞬间就黑成锅底了。 楚歌连忙忍笑:“谢谢你呀, 这么夸我的, 陆九。” 陆九不吭声。 楚歌道:“真的, 很谢谢你,愿意安慰我……其实我没有觉得这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也没有觉得低人一头。” 陆九道:“那你刚才不说话做什么?” 楚歌如实的说出了自己刚才思考的问题,为什么网吧不提供叫外卖服务。 陆九:“………………” 他脸色变得比烧焦的锅底还锅底了,咬牙道:“你他妈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些什么啊!” 楚歌贼无辜:“我真的很好奇呀!” . 那个他熟悉的陆九,仿佛又回来了。 咬牙切齿的,被他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 剥开了冷漠疏远的外皮, 又露出了其下那个活泼生动的、真实存在的他。 陆九怒道:“我不是一时兴起出来你就被打死了吧。” 楚歌诚恳的说:“是呀, 所以我一直都在感谢你的兴起呀。” 陆九简直气的说不出话。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的脑回路啊? 就路上这么一小会儿, 楚歌在他心里以往的形象已经颠覆了个一干二净。 陆九简直怀疑。 这种一看就是单细胞的生物, 是怎么做到常年霸占第一不动摇的。 分明又轴又杠,居然还特别讨老师和家长的欢心。 他爸甚至一度都想过给他换个位置,把他弄到楚歌旁边坐着, 或者把楚歌请来给他做辅导。 陆父觉得同龄人之间说不定更有话题。 被陆九干脆利索的拒绝了,他可不想跟一个呆木无趣的人坐在一堆,相看两相厌。 ——哪里是这么回事儿呀! . 那条小道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危墙的尽头,露出了几栋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 陆九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并没有怎么觉得诧异。 他缓缓道:“你回家没有别的路吗?” 楚歌指了指另一头:“那边还有一条,不过也有很长一段这样的小道。” 这回答让陆九心里都微跳。 一路上走过来,两旁的环境他都观察过了,巷道之后接着危墙,一条路走到底,连拐弯的地方都没有,如果被人守株待兔,成心来堵,很难跑得掉。 陆九道:“没谁跟你一起走吗?” 一问这个问题,他就反应过来,基本是白问。 果然。 楚歌摇头:“没有。” 陆九皱着眉头:“你平时自己回家小心一点儿知道吗,路上注意一下,别被人跟着了都不知道。” 楚歌知道他说的是今天的事情,问道:“今天那几个人是谁啊。” 陆九眉拧的更深:“别管他们是谁,一群败类人渣……能离多远离多远。” 楚歌乍然听到这词儿,还觉得挺亲切的。 他道:“但是我压根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 陆九皱眉:“那为什么会来堵你?” 是这样问着,自己又给出了自己答案,都说了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了,做什么也不奇怪。 . 这时候楚歌沉默了。 他知道原因,然而这个原因,让他觉得说出来都很艰难。 好在陆九并没有继续追问,想来,也不过是自言自语而已。 一路说,一路走,终于走到了楼下,也终于有了灯光,尽管昏暗朦胧。 楚歌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侧过头去,刹那间眼神一跳。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陆九也受了伤! 垂下的手背上,还能够看到一片斑驳的血迹,已然干涸。 陆九本来要开口,这一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在发现楚歌究竟是看着什么之后,蓦然把自己的手背向了身后。 . 楚歌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 他小声说:“你手受伤了,和我去包扎一下吧。” 陆九微微的仰头,随即不动声色的垂眸,一声嗤笑:“不用。” 好像这一条小路上只是错觉,在那片黑暗里陆九卸下了自己的铠甲,然而在进入灯光下之后,尽管还是蒙昧幽微的,又变得冷嘲热讽、尖酸刻薄起来。 楚歌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你回家以后要记得给自己处理包扎啊。” 陆九淡淡道:“不用你提醒。” . 他这个样子吧,一副油盐不进,让人看着都来气。 可是他的脚步仿佛有扎了根,一直都没有离开。 楚歌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有上楼,他心里十分怀疑,陆九到底会不会给自己处理伤口。 或许可以曲线救国一下。 楚歌道:“……现在天都黑了,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上去把饭吃了再走吧。” 陆九嘴唇一动,看上去就是要拒绝。 楚歌立刻截断他:“你不是本来就出来吃饭的吗?这走出去都还要走好久呢。” . 习惯性的嗤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只差讽刺一句这里的环境。 然而印刻在骨子里的印记阻止了他,绝不可以揭人伤疤、落井下石。 何况那双眼睛又是如此的真挚,连语气都是微微含着期待的。 陆九迟疑了一下,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回……” 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歌,你怎么站在楼下,还不上来呢!” . 柔和的女声传来,楚歌仰头,登时大喊道:“妈!” 楚母走过来,注意到了他身边还有人,温和的问道:“这是你朋友?” 楚歌点头。 他侧头看过去,便发现陆九神情中的那股子冷漠与戾气都消隐下去,似乎被刻意控制了一般。 登时间,便明白了什么,脑筋一转,计上心头。 楚歌飞快地道:“妈,这是同学陆九,听到我经常夸你手艺好,今天特意来见识一下的。” 陆九:“!!!” 楚母闻言,忍不住都去仔细看陆九。 她从没有见着楚歌带同学到家里来,一时间,心里都有些讶异,却微微笑起来:“好呀,今天一定不让你的同学失望。” 陆九:“………………” 事已至此,逼上梁山。 迎着楚母那样含笑温柔的目光,他还能够说什么呢。 应该要如何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他都要忘记了,终于在彻底遗忘干净之前想了起来。 陆九让自己笑着,如同每一个晚辈见了长辈:“阿姨好,我叫陆九,是楚歌的同学。” 楚母热情道:“快上来吧,不在楼下耽搁了。” 等到楚母一转身。 陆九立刻恶狠狠地瞪了楚歌一眼,眼刀子直直的甩过去。 ——咱俩没完! . 就像楚歌猜测的那样,在楚母的面前,陆九几乎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原本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仙人掌,冲着周遭每一名经过的人无差别发射尖刺,肆意妄为的进攻着。 然而眼下,所有的刺都消失了。他看不出半点儿桀骜与不驯,连冷漠与戾气都消失了。 楚母问什么,便回答什么,看上去就像是这个年纪的、性格沉稳的少年。 就好像在尖锐内里上覆盖了一层平静的假面。 还是说,剥开了那层伤人害己的外表,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他? . 楚歌要去厨房里帮忙,被楚母给轰出来了,直言让他好好的陪一陪自己的同学。 于是楚歌只得从厨房里出来,与陆九大眼瞪小眼。 陆九一见着他,眼皮子都懒得掀,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表情。 楚歌也不以为意,直接去找碘酒与棉签。 “手。” 陆九眼皮子一翻:“做什么。” 楚歌道:“给我看看你的伤啊。” 他俩身上都挂了彩。 楚歌还好点,起码门面上还是光光鲜鲜的,是肚子被打了一圈,有伤也是内伤。 陆九就十分的操蛋了,他的手背上有血,脸上还有一小块儿淤青。 楚歌的解释是陆九刚踢了球从球场上下来,因为激烈的身体对抗受了点儿小伤。 这借口听上去合情合理,尤其是陆九本身还经常踢足球。 楚母不疑有他,相信了。 陆九一脸不想理他的样子。 两人争执了一下,楚歌指了指厨房方向,于是,陆九便妥协了。 他手背上破了个口子,都没有带钝器,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 . 不多时,便处理完毕了。 楚歌道:“你要跟家里打个电话吗,毕竟这个时间,都有点儿晚了。” 陆九直接了当道:“不用。” 他回答的非常的快,甚至一点儿犹豫也没有,看上去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楚歌心里有点儿担忧。 他忍不住去回忆陆九的家庭情况,这个时候,那对奇葩至极的亲生父母,应当还没有找上门来。 陆九现在也并不知道,他自己并非陆父陆母的孩子。 陆母应该是还在国外养病,陆父忙于生意,没有时间来管教他。 事实上,陆父陆母两个人都顾不上管的结果就是,陆九看上去都已经完全长歪了。 楚歌其实都想象不出来,陆九是怎么养成了现在的脾性,变成了这个模样。 ——明明以前,就算是不爱读书,好歹也张弛有度的啊?! . 一想到陆母,便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后来所发生的事情。 那位温柔如水的母亲,在夏日的午后,悄无声息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徒留下她的丈夫与孩子在人间。 距离陆母病逝,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光了。 ——得想个办法提醒陆九。 ——教他不要像现在这般,以为只是普通的休养,不太放在心上。 可是两人之间,一直都是点头之交,甚至连这都算不上。 只不过到了今天夜里,关系才稍稍拉近了些许,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楚歌若是冒冒失失的问出来,就与交浅言深没什么区别。 说不定还会惹的人怀疑、厌恶,把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关系掐断。 更何况真实的情况更加的匪夷所思。 他要如何告诉陆九。 又要如何才能使得陆九相信。 让陆九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而不是把他当成疯子、骗子,当做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 . 楚歌决定试探一下。 只要小心掌握到度,用最普通、最平常的问法,状似不经意的一笔带过,才可以的吧? 这个时候,学校里知道陆九家中情况的,想必也不多。 他这么问出来,也不会显得奇怪突兀。 楚歌道:“你不通知一声,你妈妈和你爸爸不会担心吗?”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陆九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他垂下了头去,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却被他的动作所遮掩。 “不用了。” . 楚歌心中有罕见的迟疑。 他回想着那一抹一闪而去的情绪,不确定的道:“我看错了吗,统子?” 沙沙的电流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没有看错,是难过。” 在他问了这句话后,陆九变得有些难过。 甚至还有微微的黯然。 是他自己竭力所想要掩饰的。 . 陆九并不想要人知道,楚歌便也当做自己并不知道。 有的时候,他总是会显得善解人意的。 仔细想起来,陆九对着他说话时,最常用的词语,总是“没有”、“免了”、“不用”,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若果不是楚母刚好下楼、撞着了他俩,若果不是楚歌灵机一动直接说出决定,恐怕这时候,陆九早拒绝了他,一个人不知道回了哪里去。 网吧吗? 楚歌心里叹气。 系统道:“楚三岁,你要拯救网瘾少年了吗?” 楚歌说:“尽人事,知天命吧,总不能让他这么一直荒废下去。” 系统道:“人家读不读书无所谓啊,学习不好就回去继承家业。” 楚歌:“………………” ——喂喂喂,别提这一茬儿好吗! 系统说:“磁爆步兵、雷电法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拉闸的杨教授了解一下。” 楚歌没好气道:“免了!” . 他发现陆九的目光落到了墙角的书桌,便随着他看过去,发现是擦得蹭亮的相框。 一家三口,笑意融融的被定格在照片上,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幸福。 视线落到了相片上,陆九看过了小小只的楚歌,又看过了那对风华正茂的夫妻。 他的目光定格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父亲呢,楚歌?” 陆九有一点儿奇怪,因为他看这房子的面积并不大,实际上可以说是相当的小。住一个人还算宽裕,两个人差不多刚刚好,但是三个人……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逼仄。 而且今天来了以后,男主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楚歌平静的说:“我爸爸生病,前几年去世了。” . 陆九心头剧震。 一时间,他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来这个问题。 他哑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楚歌笑了一下。 他摇摇头,道:“没关系,只是……一会儿我妈妈出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当着她的面问好吗?” 陆九凝望着他,点了点头。 楚歌“嗯”了声:“我妈一直都很想我爸,她身体不好,我怕说起来她受不住。” . 他俩的声音压得很小。 这时候,楚母正在厨房里炒菜,是铲子和锅底碰撞的激烈声响,并不用担心被听到什么。 而当楚母从厨房里出来后,陆九也信守了诺言。 沉稳懂事,却又礼貌开朗的。 在楚母问起来楚歌的学校情况后,开始大力夸他成绩好,也热心,经常给同学们讲解问题。乐得楚母一直在笑。 楚歌有一种角色颠倒的感觉。 以前一直都是他帮着陆九去哄陆母,夸陆九进步有多么多么的惊人,怎么到了这儿,一下子就反过来了? . 吃了饭以后,楚母让楚歌送陆九下楼。 又来到了蒙昧昏暗的路灯下,楚歌冲着他笑:“谢谢你啊,陆九,我妈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陆九说:“那只能说明你哄人的技术不够好。” 楚歌:“………………” ——陆九小同学,咋又开始怼人了耶。 明明在他妈面前的时候,都那么沉稳懂事有礼的啊。 系统说:“这么久了你还没明白吗,他的好形象都是留给你妈的。” 至于什么白眼啊,冷哼啊,吐槽啊,嗤笑啊,嘲讽啊……当然都是楚歌受着了。 楚歌:“………………” 还能不能做朋友了啊喂! . 晚上一个人走这条路。 不说其他了,又偏僻又荒凉,时间晚了天色黑了,楚歌一点儿都不放心。 还是陆九先说了,他喊了人来接,楚歌才送他下来的。 楚歌张望着:“你说的人呢?” 这路不是特别宽,想要开车进来不是说不可以吧,但是路面不好,坑坑洼洼的,从没有见人开车进来过。 陆九道:“马上就来。” 楚歌站在他的身旁。 那时光如此平和,如此难得。 他有些好奇陆九说的车什么时候来,直到远方轰鸣声响起。 “——轰轰轰!” 发动机声音后,一个急刹车,一辆摩托车在楼前停了下来。 车手一掰头盔:“……哎哟喂,我说小少爷啊,你这大晚上的都不回家,先生急的可是火烧火燎了!” 陆九懒洋洋的说:“是吗,那再急一会儿呗,又不着急。” “您说笑呢,先生都急的快成热锅上的大闸蟹了。”车手说,“……打您电话吧,您又不接,天知道我看到您来电的时候,那个欢声笑语、泣涕如雨哦!” 楚歌有点儿想笑。 陆九不耐道:“不会成语就别乱用。” 车手讪讪。 陆九跨到了后座,摸出个头盔,轻车熟路戴到了自己头上,冲着楚歌挥手:“上楼吧!” 楚歌笑起来:“平安到家后记得打个电话啊!” . 但是楚歌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这个报平安的电话。 对此,他也十分无可奈何。 虽然当时这么说了,但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啊。 系统瞥了他一眼,心想,辣鸡宿主,你可别自欺欺人了吧! . 一个周末楚歌心情都不错。 再去学校的时候他换了一条路,走的不是危墙的另外一条,虽然要更远一些,但好歹没有那么的偏僻。 他让系统给他瞅着,系统答应了,总之路上,并没有遇到谁里堵截他。 星期天晚上返校后,把书包朝着板凳上一甩,刚从抽屉里去找课本呢,却意外的摸到了一块冰冰凉凉的玻璃。 似乎是一个小瓶? 楚歌有点儿奇怪,把玻璃瓶拿了出来,是棕色的,弥漫着某种刺激性的气味。 他愣了一下。 身周有了动静,乐开颜一屁股坐在了旁边,咕嘟咕嘟,大口大口的灌可乐。 楚歌捏着那个棕色的玻璃瓶:“……开颜,是不是你的东西,搁错地方了。” 乐开颜扭头瞅了一眼:“不是啊,这不是我的。” 楚歌有点儿奇怪。 乐开颜伸手接过去了,端详了端详,又闻了闻,不确定道:“似乎是碘酒?” 并不是。 这味道比碘酒还要刺激,而且并不那么陌生,似乎在什么地方隐隐约约接触过。 乐开颜道:“药酒?” 他这么说,楚歌扇了扇,发现好像真的还是药酒。 也不知道是谁搁在这儿的。 楚歌那位置挨着窗,靠着墙,只经过乐开颜的位置才能进去,不太像是无意间放的。 他直接把玻璃瓶递给了乐开颜:“我用不着,你踢球呢,你拿去吧。” 乐开颜道:“真的哇!” 楚歌还以为他要犹豫推辞一下的,结果就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拿走了就拿走了,楚歌也没当回事儿。 结果第二天,乐开颜又捏着这个玻璃瓶回来,搁在他桌子上。 楚歌一头雾水。 乐开颜唉声叹气:“唉,陆九说是给你的,不许我拿。” 第278章 act6·夜行 棕色的小玻璃瓶放在课桌上, 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 若果扇一扇,便能够闻到那股刺激性的气味儿。 ——甚至还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 楚歌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 这瓶药酒会是陆九悄悄放在他课桌抽屉里的, 整个人都有一种如坠梦境的感觉,晕乎乎的:“……哇塞, 统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系统:“………………” 它有点儿看不过去, 十分无语道:“就一瓶药酒, 你至于吗。陆九以前还天天跪在你面前给你按摩小腿儿呢。” 楚歌说:“那不一样的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的呀。” 系统看着他这一脸情不自禁露出来的笑容,感觉自己就像看到了一个大傻子:“醒醒成吗,楚三岁,你看你这一脸的憨口水……“ 楚歌:“………………” 形象还是比较重要的。 他连忙转过身去朝着墙壁,用手跐了一下下巴,结果手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一点儿水渍都没有。 登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楚歌十分生气的道:“统子, 你又不乖了!” 系统“哼”了声:“这不是让你正常一点儿吗。” 楚歌又转过头去, 拧那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我很正常的耶, 我哪里不正常的啦!” 系统心想可瞎说吧,刚刚醒来的时候是谁无法接受的,都自问自答问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现在又觉得正常的啦? . 楚歌决定看在自己今晚心情不错的份儿上, 原谅这个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统子。 他想起来了。 以前他的腓骨骨折过,每次腿疼的时候,陆九拿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棕色小玻璃瓶。 其实他身上的淤青只要被衣服一盖住,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倒是陆九,那是脸部破了相,看上去无比的明显。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又略略有些失望的收回来。 陆九没有来。 后门边上的那个位置,一如既往是空着的。 . 乐开颜倒是挺好奇:“……楚歌,陆九什么时候和你关系这么好啦,还特意给你带药酒。” 楚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现在也不知道,陆九采用的是什么口径呀? 楚歌道:“啊?他咋说啊。” 乐开颜说:“就让我把药酒还给你啊。”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儿好奇,陆九的嘴皮子边上也有淤青,难道是他跟楚歌干了一架? 虽然这个猜测非常的不靠谱,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回答。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问陆九,陆九也不告诉他。 . 楚歌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在校外边儿被混混拦住了,刚好遇到陆九,把他们给打跑了。” “啊?!”乐开颜眼睛一下子都瞪大了,“……那你没事儿吧?” 那关切并不作假。 楚歌心里一暖,朝着他道:“我还好呀,只是陆九……他好像吃了几下。” 乐开颜一听,当即放心:“那没事儿,陆九他能打的很,对面一定被打的更惨。” 楚歌想了想,觉得好像还真的是这个样子,一下子便点了点头。 乐开颜很是好奇其中的经过,楚歌便大致的捡了一点儿,讲给他听。 末了,小声道:“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道个谢啊,我平时也不知道他都往哪里去。” 乐开颜一瞅药酒,大包大揽:“没问题。” . 然而那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迟秋月依旧没有出现。 她转学了。 情书事件发酵的沸沸扬扬,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或许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却已经无从知晓。 唯一能够得知的便是,迟秋月选择了离开这所学校。 . ——这是她的错吗? ——不是的吧。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楚歌又听到有人在笑,冷漠而不屑的笑,用极其夸张的口吻,嘲讽她是活该。 谁教她不知廉耻的去写情书、还闹得人尽皆知呢? 可少年时代,原本就是如此。 青春懵懂,年少慕艾。 谁敢说,自己从没有在哪一刻,动过心呢? . 系统道:“……你不是没有接受她吗,楚三岁?” ——难道是它年纪大了,记忆力出现错误,都弄混淆了? 楚歌说:“但那也不是她被人攻讦的理由啊。” 从没有都没有关系的。 楚歌不接受,那是他的事情;然而迟秋月的心意,也是她自己的心情。 楚歌对她并没有超乎朋友的好感,所以他选择了婉拒;然而迟秋月想要用情书表达心意、表白追求,那也是她的权利。 “没有谁的心意,是活该被万众品评、活该被辱骂践踏的。” 然而迟秋月却是那样的不幸。 明明不是她的错,最后却要她来承担这一切。 让人想起来,只觉得心里都沉甸甸。 . 楚歌始料未及的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在迟秋月转学后不久,班上有女生“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忧心忡忡的告诉了班主任。 紧接着,在某一天大家都在上课的时候,女生宿舍里出现了一场大清查。 在平日里看上去都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女生床下面,找到了一叠复印的情书。 是藏在床垫与被絮之间的,被压得紧紧地,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不知道怎么着,刚好落了张,被她下铺的女生给看到了。 那是迟秋月手写的情书,被复印后的黑白件。 而就在她俩床铺的另一侧,则是一张空了有一个星期之久、并且有可能继续空下去的床位。 ——那是迟秋月曾经睡的。 她们三人都住在一个寝室里。 班主任面沉如水。 当天便把当事人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又连请家长。 . “哇塞,你是不知道,真是狗咬狗一场好戏啊!” “说什么呢,人家是你同学呢,别把她们比作是狗啊。” “好吧好吧,勾心斗角一场大戏?哇塞……简直想不到,心眼儿这么多的啊!” 两个人在热火朝天的交谈,忽然间乐开颜回过头看他一眼:“喂喂喂,楚歌,你在听没有啊!我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消息呢!” “……嗯。” 低低落落的应了,其实兴致并不是那么的高。 “顾清雅不是说她在谢玲玲的床那边儿发现的复印的情书吗,据说宿舍老师去搜,搜出来了一大摞,全部都压在床垫上,之前都没有人发现!” “结果你猜谢玲玲怎么说?她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是顾清雅把情书放到她床底下,栽赃陷害给她的,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前面的人有些不明白:“其实也挺奇怪的,既然她藏得那么好,那谢玲玲,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 乐开颜道:“天知道呢,总归就被顾清雅发现了呗。” “顾清雅说谢玲玲是想要狡辩。之前她就觉得谢玲玲平时就很奇怪,在迟秋月回家之后甚至变得很高兴,因此才去注意她的,结果发现了异常。” “……但谢玲玲不是跟迟秋月关系很好?总是见她们体育课经常一起散步啊。” “那有什么特别的,顾清雅也和迟秋月关系好啊,两人还天天一起下晚自习呢。” “唉,所以她们到底哪个说的是真话,哪个又在撒谎啊?” ——到底是谁,做了复印情书四处分发、张贴的事情啊? . 这事儿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迟秋月都已经转学之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了这么惊人的发展。 迟秋月对面的上下铺,顾清雅和谢玲玲各执一词,相互都说,是对方干的好事儿。 总之,绝对不承认是自己做的。 但复印好的一摞情书都被发现了,铁证如山,再怎么,也不可能逃出她们那间寝室去。 . “真是可怕哦……” 众人心有戚戚焉。 “平时看上去关系那么好,结果表面好的跟什么似的,翻脸就不认人哦!” ——何止是翻脸不认人! 简直是恨不得迟秋月一落千丈、看不得她一点点好! “所以到底是她们俩谁做的啊?” “万一都不是呢,如果是她们宿舍里另外的人……” . 楚歌不知道男生也能八卦到这个程度,七嘴八舌,讨论的热火朝天。 甚至连他这个风暴中的男主角,都一点儿也不回避了。 乐开颜忽然一拍脑袋:“楚歌,你觉得呢?” 楚歌慢慢的说:“……我觉得是谁,又怎么样呢?” “说说你的看法啊,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情嘛,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怕吗?” ——他的看法吗? 楚歌轻声说:“无论我的看法是什么,迟秋月她也已经转学了啊。” 乐开颜一愣:“也是哦。” 已经造成伤害了,迟秋月也已经离开了。 这个时候,还来追究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 乐开颜注意到楚歌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的高涨。 事实上,他看上去神色恹恹的,仿佛并不怎么想要加入这一场讨论。 这让乐开颜意识到,自己刚才把他强行拉进话题里来的行为,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妥当。在众人讨论的正激烈的时候,他拉着楚歌离开了包围圈。 “楚歌……”乐开颜小声说,“你是不是心情不是很好啊,我看你好像不是特别的开心。” 楚歌慢慢的“嗯”了一声,道:“我只是不明白,现在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谢玲玲与顾清雅,迟秋月宿舍里的女生,涉及到此事的,看似毫不关联的,就算被班主任一个一个的找过去,单独问话,轮流求证,也已经晚了。 没有用了。 就算再怎么想要得到真相、就算再怎么想要水落石出、就算当真揪出了罪魁祸首。 那又如何呢? 在那个幕后人如此恶毒的做下这样的事情之后,事态就已经演变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楚歌想起来了之前的传闻。 迟秋月那个时候是返回了学校的,只是星期天,没有第一时间来到教室。 她先是在宿舍里待了一小会儿,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之后,便面色惨白的匆匆离开。 那个时候,她的这些室友们,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是假意相劝,还是心中讥嘲,是真心担忧,还是讽刺冷笑。 那些“好心好意”告诉她,情书被张贴的到处都是的舍友们,究竟又是如何作想?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乐开颜有点儿疑惑:“不是,楚歌,难道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不管了吗?” 楚歌摇了摇头:“不是呀,能够查出来,也是很好的啊。” 他的态度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消极的,被乐开颜十分明显的听了出来。 “……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掉吧,那不然,迟秋月被人给逼走了,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心里得有多亏啊。” 楚歌道:“就算她明白了,是谁在后面捅刀子,也不见得会高兴啊。” “……也是哦。” 大概真的明白了,被她看的很重的好朋友,实际上并不看重她,甚至心里变态扭曲,想着念着的都是如何把她给拉下来…… 会很难过的吧。 信任被辜负,友谊被背叛了的感觉。 楚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乐开颜道:“……你喜欢她?” 楚歌摇了摇头:“不呀。” 乐开颜道:“那为什么你要叹气呢?” 楚歌说:“我只是觉得……挺没有意思的吧。” . 又听到了这样类似的词语了。 楚歌的神情,那看上去是当真很低落,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持着悲观消极的态度。 乐开颜认真的说:“但是,总不能因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彻底的选择不去调查了啊。难道有人做了坏事儿,受害者不想追究、也没有办法追究,于是就真的‘听从’他的意愿,不去追究了吗?总要给他一个结果的,不管他是否能看到。” 楚歌愣了一下。 “你是想起自己了吗?”乐开颜说,“……所以你觉得无所谓了吗?” 楚歌困惑道:“我想起自己什么了?” 乐开颜一秃噜就说了出来:“你上学期月考和期中都考第一的时候,有不少人都说你是平时在老师那里开小灶……嗯,老师私底下先把题目透露给了你,所以你才次次都能考第一。” 楚歌有点儿发懵。 他不知道这一茬儿,更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与作弊连上了关系。 “……后来隔壁班的不服,说老师偏心,说是不公平竞争,说你根本就不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考到这样的成绩。你不是又被逼着拿新的题卷重考了一次吗?他们也还是没有跟你道歉。” 那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宛如重磅炸弹,骤然入水,轰的楚歌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的过来。 他的目光有一些恍惚,却教乐开颜误会了什么,连连的安慰着。 “你别理他们啊,都是一群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家伙,自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天天都盯着你的成绩不放,恨不得哪一次把你拖下来一点儿半点儿。” 楚歌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道:“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 . 乐开颜想,被那样怀疑,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吧。 但楚歌还被按着脑袋,不得不接受,去做一份高二老师特意出的卷子,一个人去再考一次。 那个时候,他性子不好,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人,会帮着他说话。 所以他才会觉得没有意义吧,被如此怀疑,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第279章 act6·夜行 “可是他们应该给你道歉。”乐开颜说, “……就像是现在,罪魁祸首也应该给迟秋月道歉。” 楚歌道:“程序的正义吗?” 他听上去还是有一点儿消极的。 乐开颜想要掰过来他的这种念头:“好吧,就算是程序的正义。可要是连程序的正义都没有了, 才会显得更加的可怕吧。” 楚歌想起来他曾经听到的那些话语, 嘲讽的,恶毒的, 肮脏到令人无法形容的地步。 “那也没什么用, 她们不会道歉的。” . ——就像之前楚歌遭受怀疑与攻讦时的那样吗? 乐开颜叹气:“可是, 楚歌, 好歹你能够次次都考第一, 为自己正名,堵住他们的嘴巴,把他们脸打的啪啪啪的想……但是迟秋月不行了啊。你能把那些人的脸给扇回去,让他们无话可说,可迟秋月转学了,做不到了。” 那逻辑实在是有一点儿绕。 大概是楚歌不需要,是他自己当真不需要,而迟秋月不需要, 则是她……也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了吧。 “我钻牛角尖了。”楚歌说。 乐开颜瞅他:“我发现你啊, 特别容易牛角尖的呢。” 楚歌微微的笑了一下:“是吗?” 乐开颜锤他:“是!” . 楚歌想要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然而那样的消极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顾清雅和谢玲玲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纷,明明是相关联的,可他好像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 甚至做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 “读个书, 上个学。”楚歌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勾心斗角。” 系统说:“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啊,这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 站在数据的角度来说这个话,简直是理直气壮。 “简单点不好吗?” “那你想简单,别人不答应,你能够怎么办啊?” 楚歌叹了一口气。 . 那两人各执一词,其他的同学为了明哲保身,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人都是这个样子。 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总之是法不责众,看看热闹,围观围观,总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责任。 然而在有可能承担责任的时候,又吞吞吐吐,推诿阻塞着,也跑的比谁都快了。 ——逃跑的那一种跑。 事态渐渐发展着,隐隐约约现出几分端倪。 直到几天之后,楚歌才终于琢磨到其中的滋味来。 互相指责的两个人,都被其他的女生孤立了。 这事儿虽然班主任三令五申,不准出去胡说,却还是被传了出去。 于是。 心机、装清纯、撒谎精…… 之前是如何孤立排挤的迟秋月,现在就是怎么冷嘲热讽的她们。 这让楚歌都有一点儿想笑,心里却又有说不出的悲哀,笑不出来。 ——这又有什么有趣的呢? . 很快,便又摊上了事情。 楚歌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碰到了之前把他给围堵在小巷口子上的人。“……是叫什么来着?” “王治?”连系统都有点儿不确定。 那天下午楚歌在学校的食堂里面吃饭,按照往常的习惯,朝着面食食堂走。 面食窗口的素小面、素米线、素米粉,不加任何浇头是两块钱一碗,楚歌基本都是这三个轮换着吃,嘱咐师傅多加几匹菜叶子就可以了。 小面嘛,本来就是吃佐料,只要佐料调制的好,再怎么也不会难吃的。 楚歌嗜辣,所以当端上了土黄色搪瓷碗后,他加了满满的一勺子辣椒,将本来就红艳艳的汤汁给衬的更加的浓郁。 等他转过身、准备寻找一个位置坐下的时候,却被给拦住了。 那天在小巷子口上把他给堵住了的年轻人又出现,浑身上下不知道挂了多少个蹭亮蹭亮银色金属环的王治满脸憎恶的看着他。 楚歌本来是想要绕过的,他提起了精神,却不防着被边上的人推了一下。 汤汁溅了一点儿出来,落到了王治穿的银色漆皮鞋上,通红的辣椒无比明显。 楚歌愣了一下,想要说一声道歉。 ——的确是他不小心,不是吗。 但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出口。 王治直接把他端着的搪瓷碗给打翻了,滚烫的汤汁溅了他一身。 楚歌大概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被人揪着面皮打,自己还还不了手。 天气渐渐回暖,他穿的是短裤短袖,裸露出来的皮肤,大片大片,已经被烫的通红。 甚至还有飞溅的液体,溅入了眼睛。 他用勺子舀了那么多的辣椒,刺激性极强,一下子,眼睛痛的都快要睁不开。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耳朵嗡嗡嗡的响,仿佛耳边又听到了一声嗤笑。 . 食堂外,小花园。 芝麻绿豆大点儿小事都传得飞快,更何况这远远都算不上小事情。 “那边儿好像又有人被打了。” “王治又在找谁的麻烦?” “不知道……他们看着好像是二十四班的,咦……开颜开颜,你们班上有人被打了!” 乐开颜刚从操场上踢了球出来,浑身上下汗水淋漓,闻言都愣了一下:“……我们班谁被打了?” “那个那个……你同桌!对,你同桌被打了!” 同桌? 联系到之前另一个名字,乐开颜登时间心中一跳,那不是楚歌吗? 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登时间大喊起来,匆匆跟上去:“……喂!陆九,你去哪里啊!” 看着他大步迈向的地方,正是食堂的方向。 . 耳侧好像又听到了风声。 好狼狈啊…… 泪水顺着眼尾渗了出来,然而他依旧疼的睁不开眼。 忽然间有人拽住了他的手,刚好碰着了被烫伤的地方,疼的楚歌一个哆嗦。 紧接着。 天翻地覆一般,人声鼎沸。 “陆九,陆九,你冷静一点,学校里不能打架。你冷静点冷静点……” ——轰!!! 所有的话语都在那凶悍惊人的一拳里消失了。 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楚歌蓦地回过了头。 “开颜。”那声音都是压抑到极处的冰寒,“你别管,你带着他先回宿舍。” 楚歌喉咙动了动,不知道自己咕哝出来了什么音节。 紧接着,他就被一个人抓着,匆匆的的拖走了。 跌跌撞撞的沿着花园,远离了陆九正在的地方,留在那里的人拳头攥死,又是一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 楚歌被乐开颜拉着走,电梯里纷纷让开了空无一人。 仿佛来到了空旷的楼道,又推开了宿舍的门。 他被乐开颜一路拉着,推到了花洒下,插进去一卡通后,冷水迎面而浇下。 “你能看见吗?”乐开颜说,“……楚歌,你眼睛睁得开吗?” 楚歌勉强的想要睁开,水珠挂上了眼睫,他只看得到隐隐约约的人影,模糊到了极致。 他咕哝了一声,艰难的点头。 “你先洗个澡,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啊。” 乐开颜推上门出去了,只留下楚歌一个人。 他想要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脱下来,可手臂上完全是火辣辣的一片,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怎么能疼成这样…… 就像胳膊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 恨不得这胳膊、这腿、这身体,全然都不是自己的。 . 楚歌在浴室里艰难的转身着,没有想到踩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倒向了木门。 ——轰!!! 惊天动地的声响,门一下子被撞开。 那惊动了在外面等着的人,立刻跑过来,将他从墙边扶起。 楚歌模模糊糊的道:“……开颜?” 陆九脸色阴沉的可怕,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是我。” 他把楚歌扶了起来,毫不意外,听到了“嘶”的一声。 陆九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按着了他的伤处了。 楚歌浑身上下,都被油浸湿了,水淋透了,甚至比那天在巷子口见到的时候,还要狼狈。 . ——怎么又被找上了呢? 陆九几乎是有些烦躁,又有些暴戾的想,怎么就揪着他不放呢! “衣服还要吗?” 没有得到应答。 很好,那就由他来做出决定。 “……那就不要了,被弄成这样,也没有办法穿了。” 陆九把楚歌扶起来,半搂半抱的扶到了花洒下面。 “站稳了,不要动。” 但他好像被黏住了一样,想要离开,立刻发现,有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陆九原本是想要把他的手指给拨开的,可看着那张殊无血色、神情脆弱的面容,心中却软了那么一下。 “……你等等我,十秒钟,我马上就回来。” 抓着他的手指依旧不放。 “就十秒,你从现在开始数啊,数到十之前,我一定回来。” . 手指微微的动了一动,终于松开了。 “一……” 陆九折返身,立刻冲到了自己的床铺底下。 “二……” 上床下桌,桌面上其实收拾的相当干净,有什么都全部堆到了书架上,隐约看得到银色的金属,是一把剪刀。 陆九须臾握入手中。 “三……” 他马不停蹄冲回去,就看着楚歌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 浸了水的面容是纸一样的冰白,手指微微的张着,朝向半空中,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陆九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动。” . 那沾了油、浸了水的衣服,已经没有办法再脱下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用剪刀剪掉。 陆九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小心翼翼的剪开了侧缝,终于把衣服给剥了下来。楚歌整个人都被烫伤了,呈现出一种并不太正常的红色。 “我要用冷水给你冲一下,你稍微忍一忍。” 陆九耐心的等着,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耐心。 有那么一小会儿,楚歌终于点了点头。 水量没有办法控制,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冲的楚歌一个激灵,也溅了陆九满身。 唯有被冰凉的水流冲着的时候,才能够稍稍使得那股痛意减退一点。 但是,仍然很疼。 . “怎么了?”陆九皱着眉。 耳畔响起来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在过往里曾经响起过的那么多次一样。 一时间,连理智都恍惚了。 楚歌小小声的说:“……陆九,我疼。” 那带着低低的呜咽,甚至还有一点儿低徊的亲昵。 一刹那间,陆九愣住,他望着眼前人,眉心不自觉深深拧起。 同一时刻,楚歌意识缓慢回笼。 他睁开眼睛,看着陆九深深皱起的眉,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楚歌朝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他想要说是自己刚才迷糊了,可能脑子不是太清醒,最终只能够挤出来苍白无力的两个字:“……谢谢。” 陆九眉心拧的更深。 他道:“不用。” 楚歌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微微动了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如同被烫了一般,陆九立刻挪开手。 陆九道:“你能行吗?” 楚歌勉强道:“只是被烫了一下,并不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啊。” 陆九点了点头,不再和他进行争论:“那成,有什么事儿就喊我。” . 他出去了,终于带上了门。 楚歌将门闩给别上去,随即,靠着墙滑下来,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冷水从高处浇下,劈头盖脸,冲刷过他的身体。 压制痛意的同时,也带来一丝一丝的寒气。 水流溅地声中,沙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嘎哈呢,不是挺想他陪着你吗,嘎哈把人家赶出去啊。” 楚歌缩在冷水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连声音都是说不出的沙哑:“我失态了。” 系统:“……你啥时候不失态啊,楚三岁。” ——用这个理由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的吧。 楚歌摇了摇头,固执地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系统说,“反正都是陆九啊,你更狼狈的样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他不是他啊。” . ——可是,他不是他。 是陆九,却又不是陆九。 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交集的陆九,充其量也不过是之前陆九救过他一次。 喔,不对,加上今天。 是第二次帮他出头了。 . “又哪里不是他了?”系统问。 楚歌怔怔的:“还是陆九啊……” 又渐渐消沉下去,难过的说:“可不是我的陆九了。” 太狼狈了。 也太失态了。 他不该这个样子,没有控制住自己的。 他们真的、真的只是点头之交,教人听见了那样的话,心里又会怎么想? ——就像以前,他发现陆九所压抑的情感那样吗? 楚歌发现,他真的很想很想从前。 “我忽然后悔了。”他小声的说。 “……你后悔什么了?” “那段记忆。”楚歌低低地说。冷水冲刷过了他的面颊,视线所及处都是一片的模糊。 他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几乎无法控制住的鼻音:“之前给我的那段假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说自己不要虚幻捏造的美好。 他宁愿要残酷的、并不完美的真实。 可是,那段记忆…… “我其实真的,真的很喜欢。” . 水汽缭绕过了整间浴室。 偌大的水流哗啦哗啦打过了背脊,冲刷过地面,遮盖了外部的动静。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好一会儿,楚歌才终于意识到,是有人在敲木门。 他抹了一把脸,将那些淋漓的水光都抹去了,蹒跚着想要站起来。 却因为着坐了太久,而头晕目眩。 好一阵子,楚歌握住了一旁的水管,终于站定了自己的身体,拨开了门闩。 咔哒的动静,门骤然被推开,陆九满面焦躁,看上去只要再晚上一秒,就会暴力破门而入。 “怎么不开门?”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水声太大了,我有些听不到。” 陆九定定的看着他,抬手将毛巾递了过来:“干净的,只拆了封,你将就用。” 楚歌轻声说:“谢谢。” . 门被关上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除了成绩还行,没有任何一个、别的能拿的出来的地方。 系统说:“你太消极了。” “是吗?”楚歌轻轻地问,“那请求你,让我走到这段记忆的尽头,直接去看最终的结局罢。” 第280章 act6·夜行 ——如果记忆刻意跳跃, 那么时间,刻意跳跃吗? 楚歌低声说:“可我……本来也不是现在的这个我啊。” 他是在做什么的? 顺顺遂遂的进入了大学,平平安安的度过了四年, 随波逐流的投了些简历, 顺手推舟找了个工作。 ——却度过了堪称惊心动魄的一年。 以至于今天。 “我想出去见他。”楚歌说,离开的愿望在那一瞬间盛到了极致, “……他是在局里的吧?” 谁都知道, 他说的是谁。 楚歌不曾言明, 系统也不曾点明, 可是他们彼此, 心知肚明。 “但是他在执行任务。”系统说,“……我悄悄地去联系了同事,帮你打听了的,他去执行任务去了。” . 陆九的精神域不是已经混乱到几近毁灭了吗? 他什么时候又去执行任务了? 楚歌第一时间就要反驳,却听到系统说:“你忘了吗,他的精神域,已经好了。” 他坐在冰冷的水流下,愣了小半会儿。 想要问怎么精神域就好了, 终于想起来那个执行任务的人就是他。 过了小半会儿, 楚歌回神过来, 轻轻地笑了一下:“你们局里……还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压榨员工的机会。”陆九据说精神域都快全毁了, 这才刚治好,不带停歇一刻的,居然又马不停蹄的穿越。 系统道:“……那没办法, 是他自己强烈要求要去的。” . “——笃笃笃。” 木门又被敲响了,是陆九久久的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担心又出了什么事情。 “……楚歌?”他提高了声调,“你还好吗?” 楚歌终于从恍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蹒跚着站起,拨开了门闩。 陆九眉心微微皱着,语调去不自觉放缓了几分:“洗好了吗,出来,擦药。” 楚歌伸了手出去:“……我自己来吧。” 陆九看了他小半晌,终于把药膏给递了过来。 “先把水关了,身上擦干净了再上药。” “……嗯。” 陆九还想要说话,可看得出来楚歌兴致不高,那让他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不悦。 但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 楚歌回头就把水卡给拔了,再推回去,这样自动就结束计时,不会继续放水。 陆九适才给他递来的是烫伤的药,小小的一管。 他沿着螺旋纹头拧了一小会儿,结果发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他拧不开。 系统毫不客气的就笑出了声。 楚歌没办法。 他以为是自己的手太滑了,所以摩擦力不够,还特意在毛巾上擦干净了。 结果还是不成。 就那么耽搁了好一阵子,最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悄悄的探出了头去。 “……陆九。” 宿舍里飞快的就有人应了,脚步声匆匆过来。 “怎么了?” “拧不开……” . 陆九:“………………” 他的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 如果眼下有块豆腐,那大概楚歌肯定就一下子冲过去,把自己撞死得了。 迎着陆九的神情,他十分无以自容的低下了头。 “算了算了算了。”陆九道,“……我简直是服你了。” 凳子就在一旁,上面摆着的是干净的衣物。 “你快点儿,别磨蹭了,我给你擦……你这么拖拖拉拉的,黄花菜都凉了都弄不完。” . 楚歌心想,他哪里拖拉了啊?明明当真做事情的时候也很神速的好吗? 就那么犹豫了一小会儿,错过了反对的时间,等到再一回神,就穿着裤衩坐在宿舍里。 陆九蹲在他身前,捏着细长的药管,给他上药。 神色是一脸的不耐烦,可那动作,却是轻手轻脚的。 看得出来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 楚歌有那么一点点失神。 他垂着头,目光落在了陆九移动的手指上,随着指腹的移动而飘转。 系统踢了他一脚:“你收敛一点儿成吗,楚三岁。” 楚歌:“……唉。” 他也想要收敛住自己,可若是当真控制得住,也不是他了吧。 楚歌说:“你又不让我离开这里,又要让我收敛,好事儿怎么全被你占尽了啊,统子。” 系统好心吃了闭门羹。 “成成成,不收敛,你随意……成吧。” 楚歌不知道想着了什么,侧了侧头。 “这不是记忆吗?”他说,“……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已经既定的事实,已经没有办法改变的过往,所以其实我怎么做,都不影响的吧?” . 在他问出那样的问话后,系统消音了。 怎么戳,也戳不动,装死,假装出去串门,听讲座上培训班了。 所以其实被他说中了吧,楚歌想,这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他的过往,他想要怎么做,都可以的吧。 这样想着,然而目光刚黏了上去,又回落了下来。 他怂。 “你真是个胆小鬼哦。”楚歌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大功告成,陆九问询道:“还有哪里痛吗?” 楚歌小声说:“没有了。” 陆九微微拧着眉:“真没有了?有就说,别别扭啊……咱俩都是同学,难道你还害羞吗?” 楚歌:“………………” ——同学就不可以害羞的啦? 楚歌朝着他笑了一下:“真的没有啦。” 陆九半信半疑,但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板凳上放着的是他的衣服,只拆了标签,过了水,实际上还没有被穿过。 楚歌套在身上,说不出的宽松,完全看上去都轻飘飘。 陆九说:“最小的也只有这么小了,你将就穿一下。” 楚歌点头。 . 窗外天都快黑了。 陆九看了看表,皱了一下眉,嘀咕了一句,听不清楚是什么。 忽然间他手机响了,陆九拨开,快速的说了几句,依稀是“好的”、“你等等”、“马上就来”,飞速的挂了电话。 楚歌坐在板凳上,有一些无措的看着陆九。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往哪儿去。 陆九道:“你就在这里歇会儿,我马上就上来。” 楚歌还想问他去做什么,却不防着陆九一阵风一样冲出去了。 登时间,明晃晃的白灯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笑笑和鸣铮呢?”楚歌问道。 “你傻了吗,楚三岁,现在时间都上晚自习了。” 楚歌:“……哦。” 陆九日常逃学、旷课,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但是乐开颜和杜鸣铮两个,还是认认真真,按按时时上学的。 现在看来,即便到了这段记忆里,他俩也依旧没有变。 . 楚歌忍不住四处打量,这是他曾经住过许久的宿舍。 有的东西是熟悉的,有的却很陌生,然而目光落到有一处时,却凝住了。 他跳下了板凳,抓住了金属的扶手,忍不住想要爬上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门“刷”的一下被推开。 陆九回来了。 楚歌连忙站好。 他拎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塑料袋,搁在了桌子上,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就剪开。 楚歌道:“你下去拿的这个?” 陆九言简意赅:“外卖。” 学校不准送入校门里面来,所以他只能自己下去拿。 他点了一个麻辣石斑鱼肚的干锅,装在外卖盒里,加上饭、汤,满满的几大钵。 本来是按照他自己的口味点的,结果这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了不妥:“……你能吃辣吗?” ——像他身边,一起踢球的好些个队友,就是一点儿辣椒都沾不得的。. 陆九看着眼前人单薄瘦弱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儿退堂鼓。 他刚才给楚歌擦药的时候,可是挨着了楚歌的胳膊和脚腕,近距离目测一下也能目测出来。 嗬! 这么细!就好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拧断一般。 让他只得小心翼翼。 陆九思考着是不是给他换一份别的,比如再去点个枸杞猪肝、红豆薏米、莲子八宝这一类的养生粥,再配个清淡点儿的丝瓜竹荪、凉拌海蜇什么的。 就看着楚歌眨眼:“能啊!” . 陆九还有点儿犹豫。 他点外卖的时候没想到楚歌也会在,吩咐老板多放花椒多放辣椒,简而言之,多麻多辣。 结果就那么一小会儿,看着楚歌坐下来,撕开筷子的包装袋。 陆九也跟着坐下:“真的很辣,受不了就别吃啊。” 系统说:“这都是啥话儿呢,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怕你多吃了一口呢。” 楚歌踢了统子一脚。 ——刚才不出现,现在回来了? 他身体力行的示范了什么叫做能吃辣,就算吃的眼泪汪汪、鼻头发红,也绝对不喊一个辣字儿。 却教陆九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再也忍不住。 “吃不了辣的就别吃了啊,谁逼你吃了啊……” ——搞得就像他在欺负人一样。 “别吃了,我给你点其他的的,你想吃什么。” 劈手就把楚歌的筷子给抢了。 第281章 act6·夜行 楚歌傻眼。 他倒是很喜欢吃这个石斑鱼肚的麻辣干锅啊? 只是看着陆九皱起来的眉头、阴云密布的神情, 说不得就理会了什么。 他连忙按住了陆九的手:“别呀,我挺喜欢吃这个麻辣干锅的。” 陆九微微抿唇:“你都被辣成这个样子了。” ——眼泪都出来了、都快哭了。 楚歌倒很是无奈:“体质原因了,能吃, 就是会涨泪水……我倒是很喜欢吃辣的, 只是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吃的特别清淡。” 陆九不明所以。 楚歌道:“我妈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吃的挺素的。” 提到那位言语亲切、笑容温柔的母亲, 陆九倏忽间反应了过来。 连带着, 想起了一份被束之高阁的体检报告。 那时候楚歌的脑袋被他一球给砸成了轻微脑震荡, 不得不送到医院里去检查。 那份报告……那份报告还怎么说的来着? 陆九当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 他满怀都是不耐, 又怎么会放丝毫在心上? 此刻,乍然间欲要回忆,竟然除了那个脑震荡的诊断结果,什么都回忆不起。 这教他垂着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按住自己的那只手。 瘦弱伶仃,骨头支离,竟像是稍稍用力便可以掐断掉。 那露出来的胳膊也不知道比自己细了多少圈。 或许还有……营养不良? 陆九不由分说:“那也不成……枸杞、白果、蔬菜你自己选一个。” . 楚歌当真是哭笑不得。 不知道陆九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执拗脾气,认定了他是强颜欢笑的吃这麻辣干锅, 定要再去叫清淡可口的粥类。 当真是无可奈何。 费劲了唇舌, 好说歹说, 终于教陆九明白了, 不是他不喜欢吃,而是体质问题,一吃就掉泪。 陆九仍旧半信半疑。 看着楚歌的确大快朵颐, 并不似勉强的样子,才终于接受了。 . 楚歌目光逡巡着,像是不经意的说道:“你们屋怎么有架床是空着的啊?” 适才,陆九回来前,楚歌分明看到,挨着陆九的那张桌子、那架床,根本就没有使用痕迹。 还空空荡荡的。 陆九答道:“我们屋只有三个人。” 语毕。 楚歌不觉间一愣。 他知道那三个人是谁,他曾经的室友,陆九,杜鸣铮,乐开颜…… 只是,为什么会只有三个人? 楚歌埋下头,咬着口里的鱼肚,含糊不清道:“不是四人间吗?” 陆九言简意赅:“没住满。” 这回答了其实等于并没有回答,根本就不曾给出来任何有效信息。 然而单单是这个事实,就足以令人心中感慨了。 楚歌重重的抽了抽鼻子,假装自己是被辣到,一放筷子惊天动地的咳嗽。 借此垂下了头,将视线掩藏在桌下夹角间。 却教陆九原本已经舒展开的眉又立下一道浅浅的“川”字。 这次,不用楚歌再说什么。 他不容拒绝的,直接上阳台上打电话去了。 末了从外边儿回来,目光明灭未定,不知心中在思量着什么。 . “……陆九。”楚歌喊他,“先吃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陆九轻轻地“嗯”了声,在一边儿的椅子上坐下,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忽然道:“……今晚你就在我们屋凑合一下吧。” 楚歌一口汤直接呛进了肺管子,这下子,当真是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了。”楚歌下意识道,“……我家离得很近。” 陆九不咸不淡道:“哦,只是会经过一条一不小心就被人围堵的巷子。” 楚歌:“………………” 他想自己这个时候的表情看上去一定相当的一言难尽。 事实上,他连陆九怎么收拾的王治都没有问。 那一下被打中的惨叫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楚歌道:“不就只被堵过一次么……” 接下来的话在陆九的目光里自动消音。 在男生宿舍楼下的那个食堂,他这不是又冤家路窄,遇上了一次吗。 陆九道:“你准备就这个样子回去见楚阿姨?” 楚歌卡壳。 若果说先前还有千万般理由,那么到了这时候,便消融的一条都不剩。 楚母从来不会先行睡觉的,总是会给他留一盏夜灯,等到楚歌回家。 楚歌也劝了好几次,让楚母不要等他,自己先去休息,以免睡晚了伤了身体,结果倒还是吃了好一顿发落。 他这时候,年纪尚少,总是人微言轻的。 便是说再多的话,在一腔拳拳爱意的母亲心中,也不过是个需人照拂的孩子。 早早懂事却更教人心疼。 后来楚歌连提都没有办法提。 他若是顶着这个样子回家,大概免不了楚母担惊受怕,抓住他仔细询问一番吧。 楚歌却是不愿意教她知晓的。 这般思量,连口气都软了一分:“可是……学校不允许外人留宿,这里也只有三架床。” 陆九眉一挑:“你是我同学,算什么外人……至于床,你不必担心。” .楚歌好奇他说的不必担心是什么,过不得多久就知晓了答案。 门被不轻不重、徐徐有礼的敲了三下,在得到此间主人的许可后,外面的人进来。 手上拎着的是崭新的被絮、床单、枕套。 楚歌终于恍然了过来。 陆九刚才打的那个电话,大抵就是令家里人送东西过来吧。 铺床这等小事儿,陆九是定然不会去管的,悠哉悠哉坐在床下。 楚歌有心去帮忙,却被陆九喊了回来,支使着他去拎来另一个无纺布袋。 里面却是一个金属保温桶。 打开以后,首先见得耳丝、豆皮、芸豆等拌的爽口的小菜,下面是满满的一筒枸杞猪肝粥,蒸腾的冒着热气。 楚歌一勺一勺的舀着,只觉得那热粥顺着喉管下肚,仿佛并不是进入了胃里,却挟裹着一股热流,经窜过四肢百骸一般。 不多时,来人就铺好了床,笑意爽朗的问小少爷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陆九让他把之前的垃圾扔了,来人便当真去给他收拾桌上的狼藉。 又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收走,将干净的放到了衣柜里。 等到来人走了,楚歌小声说:“……你这什么狗脾气。” 陆九初始没明白,转瞬理会了过来,当即便哼了一声:“吃你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楚歌:“………………” ——这好像是他以前经常拿去堵乐开颜的话诶? ——怎么一下子就落到自己脑壳上了。 . 陆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看来,既然陆家开出来了这么高的工资,那在其位就得谋其职。 否则想抢这种工作的多得是,大不了再去聘一个就是了。 将被娇惯宠溺的少爷脾气演绎的淋漓尽致。 楚歌心知陆九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当初一球踢伤了他脑袋的时候就展现了。 真要说起来,反倒是现下这般,小处为他着想,才并不似陆九的性子。 . 楚歌小声道:“秦老师不会管吗?” 他依稀记得这一层的宿舍管理老师姓秦,每晚都会查寝室。 陆九以为楚歌是在担心,虽然气楚歌说他是狗脾气,到底还是给人吃定心丸:“……别担心。” “成吧……”楚歌点头,“借我手机用一下可以吗,我要给我妈说一声。” 陆九示意他自己在桌上拿。 楚歌有点儿犯愁用什么样的理由。 他平时说谎话的时候少之又少,生活又是再分明不过的三点一线,单调、乏味且枯燥。 一时间,想要找个借口来瞒过楚母,都不知道找什么。 陆九不知道他发愁为何事,竟然对着手机愁眉不展的长吁短叹。 楚歌如实的说了。 陆九顿时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还以为楚歌是在想什么极其棘手的事情,还想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结果居然就为了这样一个借口发愁? 就这么个榆木脑袋,到底是怎样得到老师们青睐的? 着实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 陆九当即就编了借口。 楚歌在一旁,目瞪狗呆。 陆九拨通电话,说是月考后不久,自己在向楚歌请教问题、想要提高成绩,因为过于心切所以邀请楚歌到他家里去住。 楚母听出来了他是谁,立时便回忆起是那天上门的少年,性子沉稳,大方知礼,当是楚歌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十分乐于见到楚歌交到朋友,更何况同学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有之理,加之对陆九印象相当不错。 不疑有他,立时便答应了。 楚歌:“???” 直到电话挂断了、母亲的叮嘱声远去了,只余他和陆九两人。 那对面的人哼了声:“……我说吧,轻轻松松就搞定。” 十成十的骄傲。 ——或许傲娇。 楚歌撒着新拖鞋,端着新茶缸,站在阳台上漱口,有种深深的不真切感。 他……又回来了? 第282章 act6·夜行 站在他所熟悉的地方, 面对着他所熟悉的人。 楚歌慢悠悠的推开了阳台的门,握着金属制的扶手,爬到了床上。 他此刻并不太困, 贴着崭新的被褥, 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陆九见状,问他要不要一些书来解闷儿。 左右并无甚么事情, 楚歌便答应了, 没料到陆九伸手, 递了一本语文书来。 一翻开, 得, 空空荡荡,崭崭新新,工工整整,除了封皮后两个大字儿,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写。 系统十成十波澜不惊:“你不是早知道了嘛……” ——以前倒也是见过这样簇新簇新的课本。 楚歌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时并不觉得困顿,然而一本书拿到了手上,不知不觉间上下眼皮就开始打瞌睡,模模糊糊间竟然是睡去, 连什么时候灯被关了也不知晓。 身旁窸窣动静, 有人手臂挪动, 抽走了他手里还握着的书籍。 . 深夜。 远处铃声响过几巡, 原本安静寂寥的宿舍楼内渐渐有了生气。 当是晚自习下课,居住在此的学生们回来。 宿舍楼的隔音效果并不那么好,一时间, 只听得外界脚步往来、人声交杂。 然而不多时也渐渐散去了,复归于平静。 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高跟鞋“笃笃笃”尖利而清脆,打破了夜色。 房门忽而被敲了敲。 “陆九,你们班主任找你。” . 楚歌原本已经睡得沉过去了,只是因为骤然亮起的灯光,才又被惊扰。 然而他的意识此刻却是昏昏沉沉的,竭力挣扎着想要听清,外面到底交谈的是什么人声,奈何却远在天边,似被包裹了棉絮云朵,沙哑不请。 不知来人是说了什么,却听到了一声冷哼。 无法无天的样子,全没有王法。 “……您就管别班的泼皮,就不管咱班的人了吗。我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学被打?” 老师又说了什么。 陆九寸土不让:“班老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大概不知道,之前有一次放学,楚歌也被他们堵了一次,刚好被我看到了……与其来怪我,不如去治一治那个横行霸道的王治。” 似乎是被唬了一跳,连连追问内情。 这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被陆九拣出来,不紧不慢的讲了。 到最后,终于想起来告诉班主任,害怕再出了什么意外,直接把人安顿在他们屋空出来的床铺上了。 . 班主任本来也是来了解内情。 食堂里发生的事情刚刚被报给她,只觉得头疼的就不清。 一个年纪里总归有那么一个班,是慢班、差班、烂班,总归那些不好管教的刺头,关系塞进来的学生,就通通一股脑儿扔进了那个班级里。 好巧不巧王治就是其中之一。 若果说起来,陆九便也是该被扔进去那个班级的。 没奈何他家里实在是神通广大,不仅没有进那个人人心知肚明的慢班,反倒是进了众人削破脑袋也想进的实验班。 他两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好歹班级隔开了,没那么容易相遇。 也顾忌着校规校训,好歹没有在校园内打起来。 就是压根没想到,今天下午陆九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火炮药,直接把王治揍了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班主任乍一听到还以为是陆九滋事,后来才知道因由在楚歌身上。 这时候一听楚歌在校外还被人给堵过,登时间,忍不住便有些愤怒起来。 也终于知晓,原来今天这般,其实是情有可原。 奈何陆九下手……也忒重了些。 . 模模糊糊的人声渐渐远去了。 楚歌睡得并不安稳,半夜里只觉得身体一会儿处在火笼中,一会儿又被扔进了千丈底下的冰窟里。 便那么个浑浑噩噩着,开始胡乱呓语,终于被陆九一贴他额头,发现烧的滚烫。 当下这囫囵觉也没法睡得了。 径直去敲了宿管老师的门,说了这事儿,又联系了家里,赶紧派车来人。 等到第二天,楚歌终于醒来,便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抬眼处,入目的天花板雪白一片,虽然并不是什么熟悉的地方,可单单凭那刺鼻的气味,也可以猜出此刻身在何处。 他蓄起力气咕哝了两声,倒是把身旁守着人的注意力吸引了来,原本摁着手机屏幕不知道玩着什么游戏,此刻却放下了。 “醒了?” 低低地“嗯”了一声,楚歌道:“我在医院?” 却是微微带着疑惑的。 陆九绷着面皮,道:“你昨天半夜发烧了,把你带到医院来输水。” 楚歌虚弱道:“怎么会发烧呀。” 陆九原本就绷着的面皮更是绷的死紧,犹如一片牛皮大鼓,竟似乎一戳就破了。 . ——为什么会突然发烧? 当然是昨天傍晚先被人狠狠地泼了一碗油汤,又洗了一道淋漓的冷水澡,后来又不顾惜身体吃了半数麻辣干锅。 楚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更遑论在这季节更替、原本就容易头疼脑热的时候,半夜当即就病倒。 只是这缘由…… 太半却被陆九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只觉得是自己疏忽了,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处。 原本着是想要帮人帮到底,没想到,却差点真的把人送到了西。 此时被楚歌一问起来,登时面皮绷的紧紧,竟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回答。 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昨儿你洗的冷水澡。” 楚歌恍然。 两人闲聊交谈了几句,楚歌这才知道,他半夜就被送了过来,一直挂水到现在。 此刻瞧着陆九眼睛底下的阴影,忍不住便问道:“你没睡么?” 陆九满不在乎道:“通宵熬得多了去了,这会儿算什么。” 楚歌知道他说的是在网吧里打游戏的事情,一听着就想要叹气。 . 系统说:“你叹气嘎哈啊楚三岁,你自己不也通宵打吗?” 楚歌说:“这能一样吗,你看他是个有节制的样子吗?” 男生玩起一件事情来,上头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总是通宵的话,难免对身体不好。 系统斜睨他一眼:“……我觉得你这心态,要不要下站台去给他买几个橘子。” 气的楚歌差点没有飞起,踹系统一脚。 . 他身体其实还是绵绵软软的,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便是醒过来了这么一小会儿,精神仍然是困乏的。 陆九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见楚歌迟迟没有回答便自顾自的摇了铃。 不多时便有陆家的雇佣的阿姨带着熬的粘稠的粥品进来,可待得将小小案板架起,楚歌又有些尴尬。 他的右手背上这时候还插着针,不宜动,想要自己拿筷举勺,却是不能够的。 但是当真叫一个陌生人用小瓷勺舀了喂到他嘴边,却又觉得不胜尴尬。 因此只能推脱说自己还不饿,没想到身体这时候却实实诚诚的唱反调,鸣叫了一个天翻地覆。 楚歌:“………………” 这就很尴尬了耶。 . 陆九在一旁,倒是瞧出来了一些端倪。 楚歌的面色看上去甚是平静,连语气虽然虚弱,但也很是有礼,却丝毫掩饰不了他目中的一丝窘迫。 陆九当下教人出去了,目光懒洋洋的递过去:“当真不饿?” 楚歌:“………………” 陆九甚少见他这般为难模样,觉得甚是有趣,一时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闹什么别扭啊,跟个三岁小朋友一样。” 口里这么说着,手下却是不停,用小瓷勺舀了一勺粥,递到了楚歌唇边。 果不其然,被他给慢慢咽下去了。 陆九却不知道,楚歌是哪里来的这毛病? 让阿姨来喂吧,人给窘迫成了什么样,等到他亲自来,却乖乖顺顺吞下去了,一双眼睛看着他,无声催促着,竟然还是心安理得? 陆九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众星捧月、呼风唤雨? 他是骄纵久了的性子,除了偶尔讨父母欢心,也从未做过这照顾人的事情。 偏生从昨日至今,一件件,一桩桩,乃至当下,亲手舀了粥喂至人口边,却熟极而流,倒像是早就做的惯了的。 倒教他自己都微微怔忪。 有心把这勺子给扔了,叫楚歌一会儿输完水再自己吃吧,又迎着微微催促的眼睛。 那话语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一时间寻觅不得。 等到陆九再回过神了,却发现自己的手,又稳稳的刮了皮面上的一层,唯恐给人烫着,递到了人的嘴边。 楚歌嘴唇微张,轻轻翕动着,将一勺热粥给咽下去了。 陆九本来是有心想要调侃几句的,可瞧着楚歌憔悴的面容,还有已经干裂起皮的嘴唇,不知道是怎么了,却没有出得了口。 就这么一人喂,一人吃,陆九心里也是个没数的,偌大的一桶热粥,一时竟然就见了底。 他不觉问道:“……还要再睡会儿吗?” 楚歌心想,此刻腹中饱胀,还怎么睡得着呀? 第283章 act6·夜行 但是他躺在那里, 也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说是百无聊赖也不为过。 陆九把电视打开了,随意换着频道,最后停在了体育频道的足球比赛上。奈何这时候进行的比赛又极其之催眠, 国家队友谊赛, 西班牙打瑞士,传控对阵大巴。 全场倒脚看得人昏昏欲睡, 陆九本来是想培养一下同学对于足球兴趣的, 结果他自己都看得困乏不堪, 在嗡嗡嗡的加油声里, 隐约可以捕捉到匀净悠长的呼吸声。 陆九一低头, 入目的正是宁静平和的睡眼。 楚歌又睡着了。 唉…… 陆九有些懊恼,为什么他要选这一场比赛呢? 明知道西板鸭是传控流、瑞士是摆大巴,精彩程度十分缺乏,一点儿也不吸引人啊。 . 等到楚歌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要到天黑了,他发现自己身边儿的还是陆九,没有走。 这让他都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不回学校呀?” 原本是想要问陆九,他一直守在这里吗, 可将将要出嗓子, 却生生的变了个调。 陆九连眼皮子都不抬:“回去做什么, 听人训吗?” 就现在, 正是各方闹得最激烈的时候,家里有人给他顶着去听训呢,他干嘛要这个时候回去, 自找不痛快。 倒不如就待在医院这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清静。 楚歌接下来的疑问就在看到陆九摆在一旁的笔记本以及隐约的游戏界面后,吞回去了。 护士给他测量了体温,打了一天的点滴之后,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但他的整个人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陆家的阿姨送过来了晚餐。 热气腾腾的铁板烧,鲜香麻辣的霸王兔,藤椒满盘的尖椒鸡,还有……一桶子乌鸡白果粥。 陆九熟门熟路的拆开,放在了折叠桌上。 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令人食欲大增的是他的,那一桶子熬得晶莹粘稠的粥……是楚歌的。 楚歌:“???” 他看着陆九把食盒拆开,分开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时候他终于可以自己动作了,可陆九只给了他一根瓷勺。——用来喝粥的。 楚歌瞅了半天,发现陆九都没有再给他一双筷子的念头。 不由得垂头丧气,蔫吧蔫吧,搅和着碗里的粥,生无可恋。 他的神色被陆九尽收眼底,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楚歌,你怎么跟个三岁小朋友一样。” 楚歌恹恹的:“才没有。” 陆九“哼”了一声:“三岁小朋友……楚三岁。” 楚歌:“………………” 他抬头愤愤的看着陆九。 ——兜兜转转,这个外号怎么又回到他脑壳上了?! 陆九看着他都有些气鼓鼓的眼神,有些陌生又有些说不出的悸动,懒洋洋的笑出了声:“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胃成吗楚三岁,医生说你根本就不能吃这么辣的东西,肠胃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你倒是好啊?我再三问你能不能吃,有没有事儿,你都说能吃,没事儿啊?” 到后面已经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楚歌心虚的低头。 他怂了! 陆九见状,嗤了一声,敲他的保温桶:“喝你的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楚歌掂量了又掂量,还是贼心不死:“……那你干嘛要点这些菜啊?” 陆九理直气壮:“你不能吃,我吃啊。” ——我吃,你看。 楚歌:“………………” 唉。 伤心成了三百斤的墩子。 陆九受不过他眼神,下床去,接了一杯热水,放在了桌边。 “成了成了成了,说你三岁还真的三岁了啊……呶,给你,自己涮了再吃。” 楚歌半信半疑,发现陆九说的不是假的之后,欢呼一声,新筷子一动,冲着盘子里去了。 陆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想,他也没有想到,阿姨会完全按照他的口味来送菜啊? . 一时心软的结果是惨痛的。 为了满足那么一小会儿的口舌之欲,楚歌又在医院里多呆了一天。 那份体检报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陆九的手上,看着那一身的毛病,让人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外表看上去便是弱不禁风,内里的毛病,还有一大堆。 . 楚歌这个时候正在发愁怎么跟陆九说医疗费的事情。 他开始没有想起来,后来瞅着病房内设施,还有窗外的环境,终于反应过来,大概价格不菲。 坐在病床上,只觉得乌云压顶:“唉,统子,你说把我卖了能还清医药费吗?” 系统说:“据说人体里所有稀有金属加起来也只价值几百块。” 楚歌:“所以呢?” 系统说:“不如去卖肾吧。” 楚歌:“………………” ——纯爱总局的系统就是这样的? ——说好的爱国民主富强和谐呢? . 恰巧这个时候陆九进来,见着楚歌垂着头,面色略带忧愁,便问他在想什么。 楚歌是个不过脑子的,刚刚还在和系统说什么,嘴巴一秃噜就吐出来了。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候,发现陆九面色黑如锅底,额角仿佛青筋直跳。 楚歌:“!!!” ——糟糕了! 他连忙道:“我说着玩儿的,陆九!” 陆九怒道:“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啊?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卖肾,亏你说得出来……是不是要是有了富余,你到时候再去买个果机啊?” 他看上去是真的相当生气了,就好像一腔好意被辜负了一般,目光里甚至有一些难过。 楚歌原本还想要嬉皮笑脸的混过去的,触及他的眼神,喉咙却像是被堵塞了一下。 . 是当真很关心的吧。 虽然说的是不想回学校挨一顿痛批,但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医院里吧。 明明随便从家里请一位阿姨来照顾着就可以了呀,又何必自己也待在这里呢? 楚歌嘴唇抿了抿,小声说:“我当然当你是朋友了啊。” 陆九余怒未消:“那你看你自己说的什么话!” ——弄什么异想天开? 这样的话都这么不假思索的说出来,可见平日里,定然,定然…… 陆九都没有办法再假想下去。 . 他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糟糕。 那种不被控制的戾气仿佛又从心底升起,在四肢百骸间盘旋。 那边厢的人似乎都被他吓住了,小声的挤出来一句回答,就像是丧失了语言一般。 陆九面色铁青。 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在生气着什么,明明他与楚歌的交往并没有那么深。 比着平日里陪他一起逃课、网吧、踢球的朋友,那熟稔程度不知道差到了那里去。 可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就像是一根毒针刺了心脏一般,痛到无以复加,教他无法承受。 “那……”床上的人犹犹豫豫,竭力递过来讨好的橄榄枝,“……我请你回家吃饭,可,可以吗?” 似乎是觉得这个邀请不太上得了桌子,连声音都有些垂头丧气。 陆九脸绷的死紧:“你说的。” . 楚歌战战兢兢,带着一尊黑面大佛回了家。 奈何这尊黑面佛,走在他身边的时候“嗖嗖嗖”的发射着寒气,一见着陆母,却陡然一变。 眉目顿时消融一般,笑容也开朗起来,活似从三九严寒步入了暖意融融的春天。 直把楚歌看的目瞪狗呆。 楚母见着了陆九来也十分高兴,难得了又见小歌带朋友回家呀! 孩子有了朋友,她心里悬着的巨石才落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是欢声笑语,和乐融融,陆九不时的说些俏皮话,把楚母逗得开怀,不忘了叮嘱他,以后常来玩。 晚餐后楚歌送陆九下楼,刚走到楼底,陆九就说别送了。 楚歌眨眼。 陆九“哼”了声:“小心你出门又被人围堵了。” 楚歌:“………………” ——过分了耶,陆九小同学。 . 楚歌习惯性道:“平安到家了别忘了打个电话。” 话一出口,他登时就卡壳。 上一次也这么叮嘱了,坐在客厅里等许久,半个电话也没有收到。 陆九斜睨他:“……那你倒是先把电话告诉我啊!” 楚歌:“……啊?……哦!” 总算想起来,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告知过陆九,登时间,连忙把默记在心中的号码念了出来。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来自陆九的到家电话。 . 星期一,朝会。 铃声响过一巡,全校集合,升旗仪式。 之后是国旗下的讲话,讲台上的是个陌生的面孔,嗓音清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那讲稿摆明了是针对着校园暴力。 就好像是针对着什么事情去的。 尔后教导主任上台,严肃的表示,一定要整顿校风校纪,把那些个不良行为,通通都扼杀在校园外。 谨防流言蜚语出现、言语暴力横行,更要避免打架斗殴、拳脚暴力的发生。 四处有些目光,不动声色的投了过来。楚歌面无表情,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紧接着,教导主任开始举例子,念学校的决定。 上一周,某某某年级,某某某,在食堂里发生了口角,两名同学大打出手,发生了冲突。 经研究,学校决定作出如下处理:陆某某,全校通报批评,王某某,记大过,留校察看。 . 这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处分,让楚歌都愣了一下。 通报批评是批评过了就随风逝去的事情,但是记大过,留校察看,却是要记载在档案上,没有办法洗掉的。 听到前面,楚歌心里原本还是担心的,没有想到却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些微有那么点儿吃惊。 系统琢磨道:“大概是陆九被当成见义勇为了?” 楚歌瘫着脸:“……他在学校的风评也不怎么好的吧统子!” ——打架斗殴是没有怎么看得到,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比比皆是。 系统说:“那没关系啊,就怕货比货嘛!跟王治比还是可以的……” 全靠同行衬托了。 跟王治一比,大概桀骜不驯如陆九,看上去都有点儿像是好学生了。 楚歌还是有点儿匪夷所思:“相差就这么大?” 系统说:“也还是存在另外一种可能的。” 楚歌道:“说!” 系统说:“那就是打通关系,拿钱开路了……” 楚歌:“………………”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耶,统子! . 通报之后不久,朝会就结束了。 楚歌不太想待在操场里成为议论话题,他感觉自己其实有点儿流年不利,这段时间来,总是处在焦点与中心。 系统安慰他说:“别担心啊,楚三岁,我帮你听了一下,现在主流舆论是,贫困优等生惨遭校园欺凌,同班同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义出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第284章 act6·夜行 但仍旧不觉投注了目光去。 今天, 向来都是整天整天逃课的陆九同学,十分难得的出现在了教室里,安静的待着耳机打游戏。 他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 都是十分稀奇了。 很快, 楚歌便知道了为什么。 中午下课以后,楚歌本来打算从学校里离开、回到家里去, 没有想到走在半路上就被拦住了。 难得一见出现在教室里的陆九, 难得一见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陆九干脆的按着他的手:“一会儿跟我去吃饭。” 楚歌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是以愣了小会儿。 也就那么一小会儿, 便被陆九给拉着, 到了食堂里面。 其他人看到他俩居然走在了一路,眼珠子差点没有掉下来,就像看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然而陆九泰然自若,浑没有半点不自在。 送饭的阿姨已经在食堂里等着了,炖了大桶山药玉米排骨,又炒了好些个小菜,在食堂的小桌上一字排开。 楚歌看着,迎着四周投来的目光, 有些发愣:“……为, 为什么不回宿舍里去吗?” 陆九:“………………” 闻言翻了他老大一个白眼, 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是傻的吗楚三岁。” 楚歌不吭声。 ——好像又被嫌弃了耶。 . 四周人来人往, 大半都落到了他们俩这一组合上。 陆九十天半月都难得在学校里看到人,至于楚歌,中午更是少之又少出现在学校。 有人过来问, 陆九一律懒洋洋,漫不经心。 楚歌却渐渐明白了过来。 下午陆九就不知道逃窜到什么地方给去了。 等到最后一节课下了、到吃完饭的时候,楚歌还没有走,又被身边的人给喊住了。 乐开颜道:“楚歌,陆九刚才给我电话,说他在食堂里等你,让你快点儿去。” 就这么一连着好几天了,不是中午便是晚上,隔三差五都等着楚歌。 教楚歌、教他人,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系统说:“楚三岁,他的意思是,在学校里,他把你罩着的耶。” 楚歌道:“……应该吧。” 这样的大张旗鼓,根本就不避讳任何人。 就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一样。 拜陆九的态度所赐,楚歌的处境好上了不少。 有时候他走在学校的路上,都会遇到人笑着冲他打招呼。 楚歌差不多是个脸盲,此刻乍然间一遇到,脑海里全部都是问号。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好他下意识可以笑着回应过去,被系统耳提面命、拽着提醒谁是谁。 ——大部分都是陆九身边的人。 . 体育课。 楚歌照常在集体活动之后就准备走人,结果还没有迈出去几步,就被喊住了。 陆九拎着球拍:“你去哪儿。” 楚歌说:“我回教室。” 陆九道:“回去做什么?整天都看书有什么好看的,第一还不够啊?” 楚歌解释道:“不是……” ——他挺讨厌流汗的感觉。 但是解释的话根本说不完,就直接被陆九劈手拉回了操场上。 “跟我去打羽毛球,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白的跟鬼一样。” 楚歌手劲儿完全没他大,就被他给直接拉回了操场上。 楚歌想找个理由溜,小声说:“陆九,我不会。” 陆九的眼睛差点没有瞪成铜铃。 ——羽毛球,不会,开玩笑呢? 楚歌的姿势极其之外行、拙劣,一看姿势就知道是会被打的落花流水的。 ——他只想溜。 但陆九根本就不准他溜:“又不难,打一会儿就会了。整天看看看……还看什么啊看,你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磨刀不误砍柴工?” 居然憋得连俗语都出来了。 楚歌有点儿想笑。 拍子被塞到了他的手里,陆九眼睛瞪得溜圆,不准他跑。 ——操心哦! . 好像自从那之后,楚歌就渐渐和陆九熟稔了起来。 也连带着熟悉了陆九身边的那堆人。 而自从乐开颜把他的作业借出去、传遍了一圈之后,突然之间,好像和陆九身边的人,也就熟络了。 果然抄作业是拉近关系的不二利器。 系统说:“可不是吗,以前你的作业就到处飞嘛……” 偏生来了这里后,之前从来不外借。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着的,后来便没有人敢朝着他借了。 楚歌咬笔杆:“那就借呀。” 他心里没什么所谓的。 . 时间就那样一天一天的流逝,好像倏忽间,一个月便过去了,翻到了四月里。 天气渐渐转暖,然而陆九却乍然相反。他的神色转的变冷,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事情,藏在心里。 周身的气息都是凝结着的。 看上去还是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楚歌何其了解他,很容易就感觉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 前些时候,陆九还乖乖生生的在学校里呆了段时间,眼下,又连学校都不来了。 楚歌问乐开颜,只得到了叹气。 笑笑同学无奈的耸肩,表示像之前那样,老老实实的待在学校里,对于陆九来说才是破天荒的事情。 像现在这样,两三天见不着人影,在网吧里通宵熬夜,才是正常情况。 教人头疼。 楚歌回家后,还遇到楚母问起来,怎么他的那个同学不上他们家玩儿了。 ——前些时候,陆九倒是常常到他家里来,每次楚母都很是高兴。 一下子被问着了,楚歌也只有叹气。 他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呀? . 四月初的时候,学校放了三天假。 传统节日,清明节。 楚母在广场上的花店里找着了一份工作,正逢着清明节,店里的生意特别好,忙不过来。 楚歌便去花店里帮忙。 花店老板的孩子也在楚歌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只是不是一个年级,看着楚歌来了,倒是笑吟吟的。 扎花的工作经由店里的人做,楚歌自然是按照预定的电话,出去送花的。 大清早的,便抱着花束在学校周边到处的转,爬坡上坎,上楼下楼,直跑的人头晕脑花。 好不容易回到了店里,脚都沾不了地,歇不了一会儿,又要出门。 楚歌怀抱着一束白菊花,按照花店老板记载下来的地址,朝着目的地赶。 看上面的地址,还在学校里面? 甚至连电话号码,那串数字,看上去都是有点儿眼熟的。 只是楚歌脑袋混沌惯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应该是学校里的某个老师吧。 楚歌想,看地址,可不是,正在学校的家属楼么? 他本来应该打个电话,跟顾客联系一下的,奈何…… 楚歌一摸裤兜,感觉眼前一黑:“老年机忘记带了!” 当时他跑的太热了,回了花店里咕嘟咕嘟的喝水,后来抱着花束就走,居然把店主配备的、用以联络的老年机给忘在店里了。 系统:“……可以的,这很三岁。” 楚歌差点没有飞起踢它一脚。 这还能怎么办呢? 系统说:“走快点儿吧,问一下路也就知道了。” 楚歌苦着脸:“我怕的是送上门了,结果发现人家不在家啊。” “怎么会呢?”系统安慰他,“……一束白菊花,一看就是要去扫墓、祭拜先人的,没有拿到花,不会出门的。” 但愿吧。 . 楚歌相当的头疼。 还好地址是在学校里,最起码前面的路不用他费心费力的去找。 从学校的后门进去,那里挨着的几栋楼就是家属楼。 楚歌看了一眼卡片上写着的地址,抬头,对着家属楼下面的门牌号找着,一个一个的挨着看过去,终于找着了二号楼。 便在这时候,脚步也顿了一下。 心里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唏嘘,渐渐升起来。 ——这个地方,他并不是那么的陌生呢! 楚歌曾经很有那么一段时间,住在学校家属楼的二号楼里。 他再看了一下那个楼层,一时怔愣,便只能够感叹人间的巧合。 ——也不知道他与陆九搬进去之前,这里住着的,又是学校的哪一位老师? 楚歌抱着雪白的菊花花束,爬着楼梯上去了。 又站在了熟悉的门口。 门铃是坏了的,楚歌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过了小会儿,便听到了门里的动静。 主人家似乎走近了、站在了门边。 “吱呀”的声响,大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楚歌正低头辨认着,连忙道:“……老师,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了,耽搁了一阵子。您要的菊花,现在送来了。” . 那周遭的气氛安静的可怕,门内的主人家迟迟没有应答。 楚歌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对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双目泛着血丝,压抑而又憔悴的。 震惊之下,连花束都脱了手。 楚歌失声道:“……陆九?” ——怎么订购白菊花的,会是陆九! 第285章 act6·夜行 脑子里混沌而又混乱着, 隐隐然间似乎捕捉到了潜藏的真相,却根本不敢去触及。 清明节,白菊花…… 那昭示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令人根本不想也不敢去相信。 显而易见的是, 陆九并没有料到会是他来,眼底有些微的惊诧。 但很快就掠过去了。 悲伤的气氛音乐笼罩在四周, 如同一团看不见的阴翳。 陆九哑声道:“……楚歌, 怎么是你?” 楚歌低声解释:“我平时在这家花店帮忙。” ——却没有想到, 这次送花上门会见到自己熟悉的人。 . 陆九侧了侧身体, 让开了位置, 让楚歌进屋里来。 白菊花被放在了玻璃茶几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却是说不出的零落与伤感。 一杯白水被放在了茶几上。 楚歌犹豫了又犹豫,却根本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 那个问题在脑海中缠绕,折磨的他都快要发疯。 “……你要去祭拜先祖吗?”他听到自己开口,小心翼翼的措辞,明明想问的是另外一个,却在出口的刹那变成了先祖。 陆九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那么的想要开口, 每一次提及, 都像是在心上血淋淋的割了一刀。 他谁也没有告诉过, 学校里,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可迎着那样担忧的目光,心里微微颤着, 终于沙哑着开了口:“我去祭拜我的母亲。” . 楚歌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了楼。 仿佛灵魂与意识都悉数远去了,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陆九说,他一会儿要去祭拜他的母亲。 白菊花,清明节。 陆母去世了。 在更早的时候,在楚歌还没有到来于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已经在大洋彼岸病逝。 骸骨被陆九带回,归藏于山间的陵园。 那么早。 早在楚歌和陆九还根本扯不上关系的时候,早到他根本没有办法相信。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宁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是谎话。 他不敢相信那位温柔如水、爱子心切的母亲已经离开了人间。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提醒陆九,多注意一下陆母的病情。 可根本,便来不及!. 双腿迈动着,楚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花店里。 甫一进去,便吓了老板一跳。 “小歌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孩子,刚刚送花出门前,看上去还精神洋溢、活力满满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脸色苍白得跟个鬼一样。 便是楚母见了,都吓了一跳。 “外面有些小雨,受凉了吗?” 楚歌抿着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受寒了吧,哎……先来喝杯热水,一会儿就别出门了!” 保温杯被强硬的塞到了手里,温暖的热流顺着喉管下了肚,仍然驱不散周身的寒冷。 楚歌摇了摇头,谢绝了老板的好意,打着伞,依旧抱着花束出门。 他唯有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才能够停止下来胡思乱想。 只要稍稍有一点空闲,陆九悲伤的样子便浮现在了眼前,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未曾料想的死亡啊…… . 亲人的离世,对于人来说,是完全无法承受的痛苦。 在曾经的记忆里,陆九仿佛脱去了任性与软弱,将所有顽劣与惫懒都掩埋在了那个夏天里。 楚歌曾经以为那已经十分残酷。 却没有想到,真正的残忍等在此处。 提前了那么长的时间,足以另一名原本就敏感不稳定的少年,心理大变。 于是陆九变成了如今这个自甘堕落的模样。 就好像自己已经把自己彻底放弃,自我放逐入了深渊里。 . 楚歌匆匆的找出来一件外套:“妈,我出一会儿门。” 楚母喊道:“你去哪儿,天都快黑了!” 楚歌不假思索道:“我去找同学!” 楚母道:“……是陆九吗?” 楚歌顿住了。 他有一些犹豫,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陆九只告诉了他一个人,作为保密,他不应该告诉其他人,即便是自己的母亲。 然而知子莫过母。 见着他有些迟疑的神情,楚母便明白了,并不再多问:“记得早点儿回来呀,一会儿天都黑了。” . 天色将晚。 原本不应该的,这是不理性的,哪怕用脑子稍微想一想,也不会去做的。 然而心里面却有一股冲动,就像是一簇火苗在跳跃,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焚烧殆尽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驱使着他,在茫茫的暮色里冲出了门。 危墙还是那段危墙,又渐渐飘起了雨丝。 学校后门外有一家干锅,常做学生的生意,味道甚好,十分受陆九的喜欢。 楚歌点了小份干锅耗儿鱼,催促着大师傅做快一点。 系统说:“你上门就上门,还要提着吃的上门,万一人家吃过了怎么办啊?” 楚歌无所谓道:“吃过了就当夜宵啊。” 可是他心里却知道,陆九什么都不会吃的。 ——甚至连回学校家属楼的这套房子也不确定。 可楚歌心中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笃定,坚信陆九就在这里。 雨丝渐渐飘大了,成了瓢泼之势,站在店内,便能够听到连绵雨声,哗哗作响。 楚歌不曾带伞。 店家好心的借了他一把,可迎着瓢泼的大雨,冲出去,变成了落汤鸡。 一脚就是一个水坑。 黑压压的夜色里,楚歌冲回了学校,他站在家属楼下,收了伞,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 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能够拧出水来,却完完全全顾不上。 心急如焚,只知道跑到三楼,屈起手指,敲着那扇自己熟悉无比的防盗门。 门铃是坏的,猫眼内没有光,便是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也没有亮起灯。 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就像是主人并没有回到此处。 楚歌锲而不舍的敲着门。 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寒意将全身包裹着,心中却像是有一团火再烧。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久到楚歌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时候,门突然被恶狠狠的踹了一脚。 就像是门内的人用上了全部的力道,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与之同时是怒火冲天的驱逐: “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滚!” . 在铺天盖地的暴雨里,那一声怒吼都清晰可闻。 不知道想要赶走的是什么人。 停顿了有那么一小会儿。 楚歌低声道:“陆九,是我……” 门后刹那间安静。 下一刻,大门霍然拉开。 在看到门外几乎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人的刹那,陆九粗暴的把人拉进了门。 . “——阿嚏!” 迎着温热的水流,楚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觉得自己的字仿佛被堵住了,十有八九是感冒了。 系统不咸不淡的说:“谁叫你顶着这么大的暴雨出门,你不感冒谁感冒。” 楚歌反驳它:“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只是小雨啊。” 系统凉凉的“哦”了一声:“反正感冒的不是我。” 干净的衣物就放在浴室外,客厅里亮起了温暖的灯,楚歌耷拉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出去,在发现这是整个房子里唯一的噪音后,终于讪讪的放轻了手脚。 陆九从厨房里走出来,不知道想着什么,听闻动静,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眸晦明,不辨情绪。 “……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 楚歌讷讷道:“我,我觉得你可能没吃饭。” 那理由听上去是有一点儿滑稽的,甚至还有些无厘头。 陆九习惯性的就嗤笑出声。 那是他用以掩饰自己情绪的习惯,却在发现楚歌抿起嘴唇、沉默站立的刹那,心中骤然生出了一种后悔。 他从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听到楚歌的声音。 更没有想到,当他拉开门之后,会在门外看到微微瑟缩的身影。明明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而浑身发抖,可看人的眼神,却发着亮,含着光。 ——他不该这么说的。 这世上会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来看望他。 挂念着他,惦记着他。 偏偏他一声嗤笑已经出了口,这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回。 他看到楚歌像是有一点点难过,为了他这一声嗤笑而伤心。脸色苍白着,却又抿了抿唇,把他的恶意压在脑后一样,轻声问道:“……那你吃不吃呀。” 心里就像是被撞了一下般。 “过来。”陆九说,“陪我一起。” . 或许是密密实实的包装的里三层外三层,下了这么大的雨,里面的食盒甚至一点儿都没有被打湿。 揭开了盖子后,犹自热气腾腾的。 楚歌正在掰筷子的时候,就看到陆九又去了厨房,听到燃气灶响了响,转身端了个瓷碗出来,正放在他面前。 触手滚烫惊人,白雾袅袅升起,迎面就是辛辣刺鼻的气息。 陆九淡淡的道:“先喝了吧,刚才煮的姜茶。” 第286章 act6·夜行 楚歌不由自主笑开:“给我煮的吗?”陆九瞪他一眼, 一句“少自作多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生动活现,到最后,也不过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反倒是把楚歌给唬的不轻。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 四处乱喷洒毒液的陆九忽然会好好说话啦? 天呐! . 这一小会儿他内心戏极其之丰富, 眼珠子差点转了十八个弯弯, 最后眉也跟着弯起,咕嘟咕嘟的灌着姜茶。 陆九在一旁坐下, 眼眸微微柔和。 他道:“这么大的雨, 楚阿姨准你出来吗?” 楚歌说:“当然准呀。” ——他出门的那个时候, 雨又没有下的这么大。 楚歌补充道:“我还没说我是出来找谁, 她就猜到是你了呢。” 陆九笑了一下, 些微吃惊,心里却想起来自己曾经跟着楚歌所走过的那条小巷与两侧的危墙。 天雨路滑,更何况那条路上连灯都没有。 陆九道:“一会儿跟楚阿姨说一声,免得她担心。雨这么大,明天再回去吧。” 楚歌点头:“好呀。” . 这套位于家属楼三层的两室一厅,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中,楚歌曾经住的有两个月之久。 阴差阳错之下,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陆九并没有说他那一声怒火冲天的“滚”是朝着何人, 他不说, 楚歌便也不问。 左右眼下的气氛出奇的好, 他并不想要提到不相干的事情, 来打搅这一刻的平和。 陆九收了碗筷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他正在看博古架上的相框。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男主人高大英俊, 女主人温柔美丽,而唯一的孩子被抱在两人中央,手舞足蹈,正冲着镜头,活泼伶俐的笑。 此情此景,又何其相似。 陆九蓦地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楚歌家里的时候,也是看到了那样一张全家福而出神。 他很羡慕楚歌,每一晚回去的时候,都有一扇明亮的窗户守候,而他却已经永远都等不到了。 会给他留一盏夜灯的人已经溘然长逝,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不过是……同病相怜。 . 陆九走过去,坐在了楚歌的身边。 埋藏在心里,积郁了那么久的话,此刻竟然也可以平和说出:“这是我的妈妈,她去年生病去世了。” 楚歌说:“你妈妈看上去很爱你。” 他没有夸赞容貌美丽,也没有说温柔可亲,却是这样一句话,教陆九愣了。 “为什么这么说?” 楚歌示意他去看陆母的手:“你瞧,你爸爸把你抱在了怀中,但是你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看她的手,虚虚的在你身下扶着。那是害怕你动作太大,摔下来的姿势。” 身侧久久的没有声音,楚歌侧头去,却见陆九已然眼眶泛红。 那就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只要被稍稍的碰一下,就会戳的生疼。 . 或许交浅言深,或许本不应该询问,可楚歌还是出了口。 “你爸爸呢?” 像是骤然惊醒,离开了那场怀念的梦境,陆九淡淡道:“他忙着做生意,根本没有时间管我。” ——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 那其实还有更多的控诉,只是陆九已然不再开口,他细细的想起来,孺慕与敬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深刻的恨意。 这说出去是多么的可笑,一个孩子,却对他的父亲怀有恨意。 楚歌道:“陆叔叔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你的。” 却像是捅了马蜂窝,点了火药桶。 陆九瞬间爆炸:“有多在意?还比不得他价值万金的生意,儿子哪里有钱重要?我妈临死前他都还坐在谈判桌上没有赶……” 他蓦地闭上了嘴巴,吞回去了剩下的话,胸膛急剧起伏着,几乎痛苦的不能够呼吸。 . 有什么比这还残忍呢? 他母亲去世前,最后一个愿望,便是见到自己的丈夫。 陆九像发疯了一样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可响起的都是冰冷而机械的女音。 秘书说陆总在首都谈一个很重要的生意。 到最后一点神采都黯淡下去的时候,也没有等来他。 在异国他乡,陆九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抬望眼,举目无亲。 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呀…… 连妻子的死都不在乎了,又何况她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呢? . 那完全颠覆了楚歌的所有认知。 他没有想到,陆父与陆九的关系,竟然变得这样的差。 明明在他的记忆中,陆父尽管一天里十之八九都在飞机上度过,忙的脚不沾地,却仍然深爱着他的妻与子。 他唯一一次看见陆父失态,就是在陆母病逝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 这才是真实吗? 那曾经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又算是什么? 尽管心里叫嚣着绝不相信,可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别想了,这才更符合现实。 那样幸福美满的家庭,只能够存在于幻想里。 . 第二天大清早一起来,陆九就在发脾气。 老式的楼房,墙壁甚薄,并不那么隔音,楚歌坐在自己的床上,便听着门外,陆九摔东西,“哐啷哐啷”的响。 说起来有些令人不能够理解,明明是两间卧房,陆九却睡得朝校外的那一间。 于是楚歌又睡回了他曾经的卧室里。 他走下床,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陆九?” 卧室里砸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片刻,传来的人语略带烦闷:“怎么了?” 楚歌道:“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你再砸下去,楼上楼下的老师都要来告你扰民了。” 陆九“刷”的一下把门拉开。 透过人与门之间的缝隙,楚歌发现屋内已经被他砸得一片狼藉,课本教材,水杯充电器,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陆九烦闷道:“要告就告,反正有的是人去解决。” 楚歌平静的道:“那还有件事儿。” 陆九道:“……什么?” 楚歌说:“我饿了。” 话音刚落,陆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就像是想要问,这么小的一件事情,竟然要来找他? 他的手臂紧紧攥着门把,看上去下一秒就会甩上门,送给楚歌一碗闭门羹。 可到最后,也不过是甩开了门,黑着脸走进了厨房。 “冰箱就在这里,你不会自己找吗!” “主人家都没有动,我怎么好意思去翻冰箱。” 陆九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摸出来了一盒鸡蛋,他本来把昨晚剩下的干锅辣椒端出来了,结果想了想又塞回了冰箱。 楚歌连忙制止他:“别呀,我还挺想吃的。” 陆九冷冷的甩了他一个脸子:“大清早的,这么辣,吃不死你,等着胃疼到上医院吧!” 满口的毒液到处喷洒,可手上的动作倒是挺麻利的,下了热油就开始煎蛋。 楚歌喜欢吃单面煎,蛋黄要煎的透透的,不然就是半凝固的液体,他不习惯。 陆九嘲笑了一番他的这个习惯,可最后端出来的单面煎,黄已经煎得熟透。 楚歌幽幽的说:“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 系统:“………………” 它简直是匪夷所思:“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楚歌振振有词:“怎么不可以啦!” . 陆九被他拖出来做早餐,先前那点儿烦闷的心思倒是烟消云散。他问楚歌为什么不自己做,得到的答案简直气的人肝疼。 楚歌理直气壮道:“我不会。” 陆九不信邪让出了锅铲让楚歌煎了一颗蛋,两面焦乌,油都烧到发黑。 那卖相差到了极点,跟一旁那颗白里透黄的煎蛋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楚歌心虚的丢下锅铲,旋即,又心不慌脸不红的抬头:“我说了我不会了呀,是你一定要我来的。” 陆九简直都懒得吐槽了:“你怕是把智商点了百分之两百在读书上吧!” 楚歌奇道:“哪来的百分之两百?” 陆九冷冷的说:“除了读书的其他所有加起来百分之三百,负的!!!” 楚歌:“………………” ——陆九小童鞋,不要这么暴躁的耶。 . 一顿早餐全部出自于陆九之手,楚歌扒在门框上,作壁上观。 陆九瞅他,说他跟个大号的吉祥物差不多。 楚歌其实很好奇,他一直都想不通,陆九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厨艺。 以前也就罢了,可以说是与楚母学的,那现在呢?也锻炼的这样娴熟。 只是陆九基本都不下厨房,他宁愿喊外卖,在泡面与火腿肠中度过。 他自己都很吃惊。 有多久不曾在厨房里忙碌过了?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他就搁置下来了,没想到会在今日里捡起。 就当做昨夜里一场陪伴的报酬吧,陆九想。 便在这时候,门被敲响,屋外人声音淡淡,不怒自威。 “都这么久了,你闹够了没有?” 第287章 act6·夜行 楚歌从没有想到, 陆九与陆父的关系会变得这样的紧张。 当陆父从门外跨进来后,屋内原本舒适平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陆父开口便是训斥, 而陆九回应的便是一声冷笑,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 因为陆母的去世, 因为陆父迟迟的不现身, 那成为了两人之间的死结。 陆九冷冷道:“……我闹什么了?你不是不乐意见到我吗, 那好啊, 我就滚得远远的。反正我这么不学无术, 丢人现眼,说出去也丢了你的面子。” 他这一席话把陆父给气的面色铁青,一只手顿时高高扬起。 陆九见状,脖子一梗,根本便不退也不让,反倒是直直迎上去,声音凄厉。 “你打啊,打啊, 打死我最好……正好我下去, 和我妈作伴, 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黄泉路上, 觉得孤单。” 陆父的身体顿时便僵硬了,高高举起的巴掌,对着陆九微红的眼眶, 竟是扇不下去。 他年幼的孩子是那样的思念逝去的母亲,以至于把这笔账,都全部算到了他头上。 纵使先前心里有再大的怒气,可对着陆九倔强的神情,却再也撒不出来。 半晌。 陆父沉声道:“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人不人,鬼不鬼,像个什么样……都这么大了,还让人操心。” 陆九反唇相讥:“……陆总您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分分钟几个亿的生意。您的妻子弥留之际,您都挤不出一点时间去看她最后一眼,我一个没了妈的留守学生,哪里敢耽搁您的时间,让陆总您操心。” 字字句句,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直让楚歌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陆九竟会不顾还有别人在场,当着人的面给抖出来。 这客厅里……还有第三个人呢。 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自己刚才就窜进去了卧室,或者找个地缝衣柜什么的钻进去。 但显然,愤怒之下,陆九已经什么都顾不上,而陆父在外人面前,还要一点面子。 . 陆父道:“……学不会好好说话你就别说话,陆九,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当着你同学的面也不怕被人笑话。“ 陆九冷冷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当他是你的那些利益伙伴狐朋狗友,整天到晚勾心斗角笑里藏刀?我的朋友,只会宽慰我鼓励我,做不出来落井下石的事儿。” 楚歌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错认不了陆父的眼神,那是一位痛心疾首的父亲的眼神,又带着后悔与愧疚,交杂在了一处。 陆父是当着为了陆九而头疼。 陆九这般不管不顾的发泄怒气,陆父责怪不了他,反倒是有可能转移到另一处。 果不其然。 瞬时间,那目光落到了楚歌身上,满含着挑剔与打量。 . 陆九那些个事情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无不是呈到了陆父的办公桌上。 ——最好的朋友? 对此陆父心中便是冷笑。 陆九交的那些朋友,哪个他不知道,十有八九,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样样精通,说出去完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就这种同学,还好朋友? 陆父不辨喜怒:“你同学?” 瞬时,陆九心中微微紧张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当下道:“楚歌,这里不干你事,你先回卧室去吃饭。” 楚歌听到前一句还觉得甚是妙哉,一听到后面一句顿时心中一凉,眼前一黑。 ——都这时候了,陆父明显在气头上,他怎么做到端着盘子回卧室里去吃饭啊? 那心得大的没边儿了吧! . 楚歌立时起来,道:“我想起我还有东西没有收拾,就不打扰你们了。陆叔叔,你和陆九慢慢聊。” 陆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几乎要从人身上剐下来一层皮。 楚歌犹豫了一会儿,勇敢的迎上了陆父的目光,恳切的说:“陆叔叔,昨晚陆九他哭了一个晚上,太伤心了……可能这时候说话有些冲,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介意啊。” 陆父一声冷哼:“我自己的儿子,我跟他介意什么?” 楚歌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快步走回了卧室里,避开那道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也不知道,说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 楚歌回转了身,是以他并不知晓,陆父的面色都缓和了些许。 仍旧看着他,但目光里更多的是若有所思。 ——哭了一晚上? 陆九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事实上令他更加震惊的是,楚歌为什么胆子变得这么大、为什么要这么说。 迎着陆父的目光,他一阵阵不舒服,烦躁的反驳:“……他瞎编的。” 陆父并没有计较他的口气,道:“你同学倒挺关心你。” 陆九抿着唇。 陆父道:“他叫楚歌?” 陆九瞬时精神紧绷,如临大敌:“是,又怎么了?” 陆父淡淡道:“就是被你打成了脑震荡的那个同学?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 卧室内。 楚歌:“………………” ——什么叫做被打成脑震荡啊! 待在卧室里但由于隔音太差的原因,还能听到屋外的交谈。 一听着这一句,楚歌简直一脸懵逼。 ——他不是被陆九一球踢成了脑震荡吗,什么时候变为被打成了脑震荡了! 要命的是,陆九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有否认。 反倒是像个刺猬一般,警醒戒备:“不许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交朋友,还要你允许吗?!” 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出,陆九此刻是怎样一种仇视的表情。 楚歌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哎…… 一句句的,夹枪带棒,好像对面的是仇人一样。 说句老实话,就是欠打,这听得楚歌都想挽起袖子,抄起擀面杖给他当头一顿了。 偏偏陆父的教育经并非如此,偏偏他心里还有愧疚,于是更没有办法下去手。 . 系统踢了他一脚:“喂喂喂,楚三岁,哪儿有像你这么想的。”楚歌也唉声叹气:“唉,我不就是单纯想想吗?” 何至于此呢? 他总觉得,陆父与陆九,两个人之间,说不得有什么误会。 陆九不会说假话,而陆父眼底的愧疚与后悔,还有掩藏的极好的伤痛,也做不了假。 ——那是痛失所爱的神情。 他已经有了堪称成功的社会地位,还有到下辈子都花不清的钱财,楚歌先前没有见着陆父,此刻细细一琢磨,并不太相信,他会为了一场谈判而置弥留之际的陆母与不顾。 倘若当真已经消磨尽所有情意,昨日清明,又何必前去扫墓呢? 或许会有蹊跷。 . 这么一想,便入了神,连屋外两人又说了什么话、陆父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直到门被敲了敲,楚歌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 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陆九声音沉闷:“楚歌,出来吃饭了。” 桌上的早餐,已经是全部都凉透了。 陆九抿着唇,如同闷头葫芦,一声不吭的又送回厨房里去加热。 . 犹豫了再犹豫。 楚歌小心翼翼道:“陆九,你是不是和陆叔叔……有什么误会。” 陆九霍然抬眸,语气骤沉:“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楚歌道:“陆阿姨去世的时候,陆叔叔真的是在外面谈判吗?会不会他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脱不了身,结果……才晚了一步。” 陆九神情讽刺:“除了他天天都放不下的生意,还有什么能缠着他脱不了身?” 楚歌心中微微焦急。 ——当然有啊,你的那对难缠到极点的亲生父母啊! . 楚歌清清楚楚的记得,陆九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正是在陆母去世后的那个清明节。 眼下,陆母离世的时间已经比他记忆中早了许多,那陆九的亲生父母,找过来的时间,会不会也提前呢? 说是他先入为主也罢,说是他胡乱揣测也罢,楚歌实在是不愿意相信,陆父会在陆母弥留之际,都不赶回去。 若果是被缠住了呢? 若果是被人刻意使出的手段,以此来离间陆九与他的关系呢? 那对堪称奇葩的父母,从不曾尽任何一点儿心,却在争夺孩子的一道上,无所不用其极。 楚歌很难不这样想。 然而这番话,他却没有办法解释给陆九听。 毕竟,他并没有一丝半点儿的证据;毕竟,这都是他毫无根据的揣测。 那是源自于上一段经历的记忆,说出来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无比荒谬的。 这个时候,陆九……还根本一切都不知晓呢。 . 楚歌小心翼翼的端起了桌上的相框,那上面,一家三口仍旧幸福的在一起。 他轻轻的抚过了相片:“陆叔叔看你和陆阿姨的眼神,和我爸爸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陆九刹那间,喉咙便似堵住了。 第288章 act6·夜行 陆九是知道楚歌的家庭的, 多多少少,也了解些许。 如他当初母亲病逝,而楚歌的父亲, 也病痛缠身, 撒手人寰。 陆九抿唇道:“你说他有苦衷,那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我问他他也不说?” 楚歌心里叹气, 心想, 倘若当真像他猜想的那般, 陆父又怎么说出来? 那根本便没有办法出口。 总不能妻子刚刚去世, 便连孩子也被人夺去。 这些他却并没有说,只道:“……你刚才的那个样子,深仇大恨一样,就算有,陆叔叔要怎么跟你说?” 陆九显然也是明白的。 . 楚歌不知道陆九听进去没有。 父子之间,又有什么隔夜仇呢? 他更希望陆九能够与陆父好好的交流,不要继续像现在这般,活似个竖起全身盔甲的刺猬, 弄得两人之间, 矛盾误会越来越深。 或许是他现在太多虑了一些。 算一算时间, 眼下, 还没有到陆九亲生父母找上来的时候。 若果他的记忆没有错误,按照道士当年的批语,按照陆家老爷子迷信的性格, 应当是陆九快要成年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 还有两年。 . 清明节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陆九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学校里,连他的影子都捕捉不住,不知道是在忙着些什么。 楚歌拜托乐开颜去问,笑笑同学的人际交往圈子要比他大上许多,而得到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不仅仅是不来学校、也不踢球,甚至连学校外面,那些网吧里,陆九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那让楚歌心底有些微的不安。 难道他猜错了吗? 难道陆九的亲生父母,这个时候已经找上门,把他带回陆家了吗? . 他手心里渗出些汗水,踢了系统一脚。 一直处于当机状态、正在看《人民的足协》的系统回过神来,也踹他一脚:“嘎哈啊楚三岁,我看电视呢。” 楚歌道:“你记不记得陆叔叔的电话号码?” 系统没有吭声。 楚歌心里也是明白的。 进入了这一段记忆里以后,系统几乎没有给予他任何帮助。 若果说以前在很多时候,危机关头,偶尔都会问他要不要搭一把手,那么自从进入了这个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多说一句。 整个已然成了壁上画、吉祥物,只在有些时候,与他插科打诨,排解他心情。 那很容易就让楚歌明白,在这段既定的过往里,系统是受到限制的。 或许他自己可以做出什么改变,然而外力帮助……却并不能来自于系统。 有时候楚歌都会怀疑,他到底是回到了自己过去的记忆里,还是重生在了十五岁的身体里。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还是将这条路……再重新走一遍? 没有结果。 . 系统说:“你一定要吗,楚三岁?” 楚歌道:“给我吧,你就当陆九告诉我了吧……我本来以前就该知道的呀,只是现在忘了。” 他能够记下来的数字就那么寥寥几串,诚然曾经的手机里存了陆父的私人号码,但自己压根就没有放上心。 系统报了一串数字出来,楚歌拿笔,记在了纸上。 他收拾了心情打过去。 显而易见,那边厢,听到了陌生声音后的陆父有些惊疑。 楚歌竭力使自己表现的就像这个年龄的孩子,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恰到好处的问,陆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到学校里来,让同学们都很担心。 那边厢安静了小会儿。 陆父忽然道:“是同学们担心他,派你当代表来问,还是你自己来的?” 楚歌道:“陆九一直没来上学,同学们都很担心他。” 陆父不置可否。 自家事,自家知。他桌上堆满了各种来自于学校的报告,绝大多数都是对于陆九顽劣不堪的倾诉。 陆九的那些个狐朋狗友,陆父可不相信,会在这个时候惦念他。 桌上的报告翻过了一页,落到了另外一份档案上,两寸登记照上的男生,眉目清秀,目光清明。 连带着其下一长串的、累累的成绩单,那排名从未曾变过。 这根本与他的孩子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却因为两场意外,联系到了一起。 那天,清明节之后,在陆九身旁的,也是他。陆父忽而道:“……你叫楚歌?” 楚歌愣了下,道:“是。” 陆父敲了敲手指,道:“他现在在外地,有事情要忙……作为他的父亲,很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记得关心他。” . ——那陆九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陆父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说,快了。 . 那一声“快了”,就不知道快到了哪里去。 楚歌觉得,陆父大概是贝利覆体、逆向章鱼保罗,明明说了是快回来了,可仍旧迟迟见不着人。 倏忽间,时光如水过。 又到了分科的时候,陆九还不见踪影。 这一次,楚歌没有再弄那些幺蛾子,他直接填了理科。 却也不知道,陆九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 六月艳阳天,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这接连好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雨,温度蹭蹭蹭的往上升,地面被火烤的,仿佛掉下去一个鸡蛋都能直接煎熟。 楚歌浑身上下笼在密不透风的棉絮与绒布里,紧紧地贴着肉,只有一双眼睛,能够看见外面。 他已经汗流浃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仿佛在桑拿房里一般,热的都快要窒息。 一点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时有小朋友过来,蹦蹦跳跳的拉着他要拍照。 亦或是童言无忌,眨巴着眼睛,天真烂漫的问出可爱的问题。 楚歌便只得配合他们,摆出各种的姿势。 前些天,学校放了高考假,楚歌接了一个扮演绒布娃娃的工作,顶着大太阳,把自己塞进了密不透风的布偶外套里,又带上了一个重重的头套。 工钱按日结算,老板也不在乎他年纪小,反正能顶用就成。 总归这工作,楚歌就接了下来。 两天结束,他觉得自己都快被热成了二狗子,简直像活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浑身上下,都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 好容易到得傍晚,日头终于渐渐落下去,不复先前那样炎热。 旁边的工作人员招呼他,示意他可以稍稍歇一会儿,现在顾客已经没有那么多。 楚歌把头套拔了下来,攥在手里,他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汗水,顺着脖子滑下去。 唇角舌燥,楚歌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 他伸手扇了扇风,但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头套沉甸甸的,全身上下都被塞进了填满棉絮的布偶中,只差一会儿,说不定就中暑了。 旁边有小姑娘蹦蹦跳跳过来:“妈妈,我想跟小黄人拍照片!” 楚歌捏着头套要戴上。 小姑娘的母亲把她给拉住了:“你看,大哥哥现在已经很热了,我们囡囡最懂事,让大哥哥歇会儿好不好呀?” “……啊?”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他,有点儿不舍,终于还是乖巧的点头:“……那好吧,囡囡下次再来,大哥哥你要记得呀!” 楚歌弯下腰,冲着小姑娘笑起来:“没关系呀,不用下一次,现在就可以呀。” 小姑娘立刻欢呼了一声,站在他旁边。 楚歌把厚重的头套带上了。 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说,想要小黄人给她一个抱抱的拍照片,当下,楚歌就把她抱了起来。 惹得小家伙脆生生的笑,对着镜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活泼的情绪总是容易传染,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天真可爱,惹得楚歌也情不自禁的笑开。 “再见呀,明天我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楚歌朝着她再见:“你也要好好的呀。” . 小姑娘一步一回头,被母亲牵着,恋恋不舍走远了。 系统说:“你俩这对话……你咋又三岁了耶?” 楚歌奇道:“我不是本来就三岁的嘛?” 系统:“………………” . 时间渐晚,楚歌终于能把头套取下来,松一口气。 两旁不是有跟着家长出来散步的小朋友,天真烂漫的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楚歌很是耐心,一一的回答了。 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然沙哑,连嗓子仿佛都在发烧。 背后忽然被碰了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瓶水递到了面前。 楚歌当即就笑起来:“谢谢呀。” 他回头去看是谁,可在见到了来人的刹那,瞬时间,怔住。 仿佛如何言语都忘记了,却又有一股欣喜从心底蔓生出来,让他大大的笑开。 陆九眉头一皱:“怎么啦,几天不见,傻啦!” . ——那哪里是几天呀? ——分明两个月了呢! 这样想着,心里却是久别重逢的惊喜。 楚歌冲着他灿烂的笑,收都收敛不住,连语气都变得无比轻快:“陆九,你瓶盖儿都不给我拧开,我怎么喝呀!” 第289章 act6·夜行 陆九“哼”了一声。 十成十的嫌弃, 可还是把瓶盖儿给楚歌拧开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时候,楚歌全身, 除了脑袋, 全都包裹在布偶棉絮里呢? 除却一些抬手、挥臂之类的大动作,想要拧开瓶盖儿……那简直是为难人! 就连想把矿泉水瓶稳稳的握着都有些艰难, 摇晃了一下, 还撒了一点儿出来。 陆九语气特别嫌弃:“……喝水都不会啦?” 登时间, 在一旁搭着的露天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就怒了:“说什么呢你!” ——会好好说话吗? 陆九没妨着自己习惯性恶声恶气, 结果被旁边人呛了声, 整个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楚歌差点都没有憋住笑,肚子都快给笑破了,连忙道:“……阿姨,没事儿,他是我同学,跟我闹着玩儿的呢!” “是吗?”一旁促销的阿姨将信将疑。 楚歌大力点头:“真的,我同学,好久没见了, 开玩笑呢!” . 好容易把一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阿姨给解释通了, 楚歌侧头斜睨陆九。 就看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 神色颇有些不自在。 楚歌照顾他心情, 竭力忍住笑:“……怎么啦,你那口气,被人听错了不挺正常嘛。” 陆九先时不说话, 好一会儿了,才愤愤道:“她没发现是我给你递的水吗!还是我给你拧的瓶盖儿!” ——都是他一条龙服务的好吧! 楚歌:“………………” 他实在是没有忍得住,迎着陆九略略纠结的眼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字一字咬着拧瓶盖儿的陆九,实在是太有趣了! . 楚歌本来是想说可爱的,可是瞅着陆九已然要成锅底的脸色,体谅了体谅他的心情,没有说出来。 饶是如此,陆九脸也臭着。 ——还是那狗脾气,一点儿也没变。 他不由自主的弯着唇角,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一下一声不吭的冒出来,倒是吓我一跳。” 陆九心想,惊吓没见着,倒全是惊喜。 瞧楚歌刚才那样,一见着他,满眼不敢置信,话还没说呢,眼眸就弯了。 他道:“……出去办了点儿事。” . 那不久前,陆九其实坐在对面的酸奶店里,却并没有把这茬儿给说出来。 事实上,偶然的一瞥,他也没有想到,那个憨态可掬、忙忙碌碌的大型玩偶,其中扮演的人,竟会是楚歌。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又黏了回去。 楚歌忙活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此刻,瞧着楚歌汗流浃背的模样,眉不自觉的微拧:“还要多久,什么时候才放?” 楚歌没瞧着时间,道:“快了,八点半就成。” 的确快了,还有十来分钟。 楚歌瞅了瞅,见陆九挺拔的站在一边儿,大概是要等他的意思,便道:“外面热得很,你要不去对面的酸奶店坐坐?我一会儿结束了把衣服退了就过来。” 陆九:“……我刚从那酸奶店里出来。” 楚歌:“……啊?!” 那酸奶店就在超市大门口的对面,正正对着。 楚歌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也是哦。 不然陆九怎么看见,这边儿扮演小黄人的,刚好是他呢! . 旁边还有顾客从超市里面出来,歇一小会儿没什么问题,但摸鱼太久就不好了。 楚歌顾不上去管陆九,又把小黄人头套给带上了。 陆九站在边上,心里生闷气。 ——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打发啦? 要是楚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准冤枉的不得了。 明明给他说了,现在又要忙起来,可能得要他等会儿啊? 陆九瞅了瞅发现似乎是在推销一种新上市的饮料,于是就拿了一瓶,假装自己是顾客,付了款,小口小口的在楚歌跟前品尝。 楚歌:“………………” ——幼稚鬼! . 好容易终于到了八点半,可以收工了,楚歌摘下头套,匆匆的把衣服退了,就看见陆九站在大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儿,百无聊赖。 听着了脚步声,心有灵犀一样的回过身来:“结束了?” 楚歌跑到他身边:“我好啦!” 他赶着快点儿跑出来,有点儿跟不上,是以不住地喘气。 陆九示意他跟上:“吃饭了没?” 楚歌实话实说:“……没。” 陆九忖度着要开口。 没妨着楚歌眼珠一转,忽然笑起来:“你吃了吗?今天结了工资,一会儿请你吃饭吧!” .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串串店里,两人排排坐,吃果果。 竹签一串串,大眼瞪小眼。 陆九甩过去就是个眼刀:“天天吃这些,难怪你胃病。” 楚歌立刻就反驳:“哪儿天天吃啦,就今天这一次好吧!” 家里的菜清淡的不得了,其实也并不太合他的口味。 好不容易出来吃一次串串,陆九居然还跟服务员说,要微辣? 人干事! . 火锅热气腾腾,凉茶清亮沁人。 这种炎炎的夏夜,最适合凑在一起,一边下锅一边唠嗑。 有些话刚才是在外面,大庭广众,没有办法问,这时候就着蒸腾的热气,却可以问出来。 楚歌琢磨着怎么开口,结果还是被人抢了先。 陆九道:“你怎么找了这么个活儿。” 这语气听上去,很有几分嫌弃。 楚歌贼实诚:“钱多事少离家近,活儿简单,又好做……” 陆九:“???” 是他的理解有错误还是他的眼睛成灯泡? ——今儿个坐在酸奶店里看了那么久,他可没看出来一点点,这活儿有哪里契合“钱多事少”的。 瞧着汗流浃背的那个样,让他心里止不住的怀疑,楚歌会不会受不住热气而晕倒。 他道:“我看上去挺累的。” 楚歌笑了一下:“不累啊,劳动最光荣。” 陆九:“………………” ——敢情吃个串串还要接受思想教育? 楚歌耐心的给他解释:“我没满十六,人家那些小店里都不要。这个扮演人偶又不挑剔什么,而且按日结算工资,也不会拖延,挺好的啊。” . 他是当真觉得这工作,除了热一点、难熬一点,其他都很不错。 陆九本来还要念他,做什么不好去做这种劳力的苦工。 偏生那一刻热气蒸腾过眉眼,楚歌呛着了,短促的咳了一声。 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来常年咳嗽不断的楚母,那话哽在喉咙里,就被他给咽了下去。 “还要干多久?”陆九闷闷道。 “也就明天了。”楚歌说,“……统共也就只有三天假期呀?” 陆九“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 楚歌道:“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还回来上学吗?” 他其实有点儿害怕,在一点儿消息都听不到的日子里,害怕陆九会一声不吭的转学到国外去。 陆父给他的那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意味着,这个时候陆九还没有被他的亲生父母带走,但半点儿都没有说明,他去往了哪里。 他问了这个问题后,陆九便沉默了一会儿。 白雾氤氲里,可以看到,他的神情已不似先前那样轻松,眉心微拧,仿佛思考着什么问题。 或许极难回答的。 陆九终于道:“……我请了人,帮我去查明一些事。” . ——查明了什么事情? 楚歌没有问出口,然而心脏却如同浸了水一般,缓缓地沉下去。 围绕在陆九与陆父身上的,还有什么秘密? ——当然是身世之谜。 楚歌不知道陆九究竟是去查的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查出来了什么。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真相,都一定算不得愉快。 . 少年人俊朗的眉目氤氲在了蒸腾白汽里。 他手上的动作已经放缓了下来,筷子敲着了碗沿,也不自知。 那瞧上去,甚至是有一些怅然的。 还有些微的黯淡与难过。 “你说得对。”陆九道,“……是我想岔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无根无由,楚歌却瞬时间反应了过来。 ——那是指的陆父的事情。 上一次相见时,两人剑拔弩张,陆九开口便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态度之仇恨敌视足以将人给气的七窍生烟。 眼下,这句话却近乎于服软。 . 他查到了什么? ——陆母去世的时候,当真是他的亲生父母,在其中作梗吗? 还是有别的因由? 楚歌心中微紧,连带着手指也用力,捏紧了木筷。 陆九的目光有些涣散,茫然而无焦距,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那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低声道:“……我去了国外,把我妈的遗物取了回来。” 楚歌微微怔愣。 记忆里陆母温柔如水的浅笑仿佛还在眼前,还有那轻声关切,细语叮咛。 一时间,心里竟是漫起了难以言喻的酸楚。陆九回望着他的样子,却慢慢的笑了一下:“很不孝是吧,都过了那么久了,我才想起来这件事。” . 那个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 孤身在外,举目无亲,拼命地拨打父亲的电话,却永远都联系不上,只能够见着病重垂危的母亲,怀着执念与期待,却在长久的等待中,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对于一个尚还未长成的少年来说,仿佛天坼地陷,世界崩塌也不为过。 他无数次的想,这个时候陆父在哪里?为什么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赶不上? 越是想便越是难过,越是想便越是委屈。 到的最后,所有的难过与委屈、失落与不解、恐慌与惊惧,交织在了一处,演变为了深深的愤怒。 他恨着他的父亲,一年到头,天南海北的在外奔波,时常难以见到一面。 他恨着他的父亲,只知事业而不知亲人,幼年时的亲昵与呵护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无论什么时候,陆父都是严肃而淡漠的。 ——甚至连病重濒危的妻子都顾不上。 可若果他所憎恨的那一切,实际上,都并非如此呢? . 连说起来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一些不受控制的轻颤:“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曾顾得上……直到前不久,才想起来,把她留下的东西带回来。” 陆九闭了闭眼睛。 ——真的是带回来吗? 那个四季如春、气候温暖的小镇,那座绿荫环绕、鲜花满园的小屋。 红房砖墙掩映在扶疏的花木里,曾经是他极其喜欢的地方,后来却成了伤心之地。 陆九连多待一秒都没有。 就像是怀着某种逃避与畏惧,在那之后,匆匆离开,甚至不敢再踏进去一步。 . “我妈妈……一直想我去国外读书。她在外边儿养病,我爸不在,我也不在,一个人寂寞的很。” “但是以前,我不想去……我觉得太陌生了,也没必要出去那么早,到大学的时候,再出去读就可以了。” “我这么想,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答应我了……” 有谁知道,那一次离别却是永别? 前脚里才刚刚乘着飞机,回到故乡的土地,后一秒,却得到了病危的消息? 匆匆又赶回,原本状态还算稳定的母亲,却在过去的短短时间里,状态急剧恶化,一度陷入昏迷。 他们家连个亲戚都没有,在异国他乡,见不到熟悉的面孔,举目无亲。 难以形容那时候的害怕与仓皇。 更难形容仿佛世界不再的茫然与恐惧。 . 陆九道:“我回到了我妈妈以前住的地方,找到了很多的东西。” 手握着钥匙打开,女主人已经离开了很久的地方,失去了照拂,四处都蒙着淡淡灰尘。 他的父亲并没有动屋内的陈设,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一切都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 在床头柜里,陆九意外的发现了一本日记。 第290章 act6·夜行 而在那其上, 一笔一笔娟秀清丽的字迹,连缀成篇后,仿佛将他所有认知都悉数打破。 寥寥的文字勾勒出破碎的片段, 破碎的片段连缀成扑朔迷离的画面。 真相若有若先, 隐藏在那些文字之下,当他终于从其中推测出一些信息后, 只有难以形容的惊愕。 其实并不仅仅床头柜里的那本, 后来他回了家中, 在旧居的书房里, 又找到了更多的日记。 保存的完完好好, 封皮洁净如新,从他出生开始就记载。 ——不,应该是从他来到这个家庭的第一天开始。 他是从路边的野草里捡来的孩子,奄奄一息,差一点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全靠着医生护士日夜不休的抢救、照顾,才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过去的十五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中, 他的父亲母亲, 竟然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全心全意, 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呵护。 . 陆九没有想到陆母记载了那么多,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长牙, 第一次说话。 玩具,乳牙,手工…… 那些小小的物件被一并收纳起,不曾遗漏半点,妥善的保管着。 一言一语,记载着平日里有趣的事情,然而到了最近的,却又有说不出的忧虑。 那一次陆父来看她,面色隐隐有异,她追问之下,才知晓,是当初抛弃了陆九的那对夫妻找上了门。她悄悄去查,发现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忧虑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被强行带走。 陆父宽慰她放心,这是他们的孩子,谁也不能够把陆九带走。 捡到他的时候那么小,软软的一团,到如今,成俊朗挺拔的少年。 她发现对方正在不断地给陆父施加压力,以至于陆父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甚至还希望陆父陆母出面给陆九解释,以便陆九日后更好的接受他们。 那自然是被拒绝了的。 ……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不曾尽过一点半点义务,便口口声声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要把他带回去。 在此之前,陆九对此一无所知,若果不是这一次心血来潮,他恐怕便会一直都被陆父给瞒着,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陆父不想要告诉他这些,以免平生波澜。 陆九便当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 那些家私与隐秘并不足为外人道,梗在他的胸口里,想要发泄,却根本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陆九低声道:“我看了我妈妈留下的日记,我父亲……的确是有苦衷的。” 至于那苦衷究竟是什么。 楚歌没有问,陆九也没有说。 . 空调的冷风上下扫了来,吹起了阵阵热气。 楚歌一声不吭,他大抵已经猜出来那苦衷会是什么了,总归就不过是那几样。 何况陆九现在的神情,眉目里,是有微微无措与茫然的。 别的什么都不用说,楚歌只低声安慰他,逝者已逝,还需朝前看。 陆九勉强的笑了一声,应了。 . “他最近……有见过什么陌生人吗?” “应该还没有,你知道,要等到他快成年的时候,亲生父母才会找上来。” 确然是这个样子,不然,陆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古板固执的大家长,恐怕拄着拐杖,都不会同意。 但楚歌心里总有些忐忑,害怕会有什么意外,在这时候出现。 ——假若像从前那般,隐匿身份,不动声色的接近呢? 沙沙的电流音再度响起:“你在害怕些什么呢?他说他心结解开,那就是解开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有的是人比你更急……” 是呀,陆父还在呢。 楚歌叹了一口气。 但愿吧…… . 第二天一大早,楚歌又赶了过去,继续扮演他的小黄人布偶。 做事怎么着也得有始有终,好歹当初他接的就是三天的活儿呢。 这天傍晚,他又遇着了老熟人。 实际上,老早,他就透过明净的玻璃,看到坐在酸奶店里面的人了。 陆九估摸着是点了一杯酸奶,在人家店里坐了一下午,拎着瓶矿泉水就溜达溜达了过来。 他的眉却是拧着的:“你怎么今天还要来啊?” 楚歌无奈:“当初说好的,就是接工三天啊。” 陆九鼻息重重的吐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是太高兴,但还是把手里的矿泉水拧了给他。 楚歌接到手里,道了声谢。 事实上,他还是有一点儿懵。 若果说昨天是偶然遇到也就罢了,那么今天又怎么说? ——什么时候,他和陆九的关系变得这样熟了? 系统说:“那你就把这瓶水还给他啊……” 楚歌踢了它一脚:“看你的电视去吧,您呐!” 结束后时间晚了,他不会去家里吃,因为那样楚母知道了会担心。 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去超市里买点儿菜的,昨天就没有去。但是今天陆九又过来了,也就只能作罢了。楚歌提都没有提,没想到陆九把他面上的神色看在了眼里,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心里犹豫了一小会儿,楚歌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 说完就觉得这理由好像有点儿无厘头,整的像自己不愿意跟陆九一起出去一样。 连忙道:“也没什么啦,明天再买就可以了。” 陆九不置可否,道:“还有多久关门?” 楚歌道:“……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陆九道:“那就走吧。” . 走在超市里,楚歌还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他当时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没想到陆九会跟着他一起到超市里来。 虽然两只手抄着,插在兜里,一看就知道,是并不怎么买菜的。 陆九道:“……为什么一定要晚上买?” 楚歌实话实说:“晚上打折。” 陆九:“………………” 系统幽幽的说:“可以啊,楚三岁,这理由挺接地气儿的。” ——本来就是嘛,他又没说假话,能省一点儿,为什么不省。 陆九嘴唇微微抿着。 楚歌见状,就直接去选菜。 忽然间。 斜刺里冷不丁插来一句:“那你昨晚干嘛请我吃饭?” 视角的余光里瞅着了陆九的神色,目光看着远处,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仿佛很是随意的语气。 但是面颊却有些绷起,昭示了主人的心境。 楚歌一下子就笑起来:“刚发了工资,和你一起分享喜悦呀!” 陆九道:“你也可以回去,和陆阿姨分享的。” 楚歌歪头:“那不一样的啊……” . ——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九嘴唇抿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逐着一旁的身影。 心里仿佛被某种奇特的情绪包裹着,到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 好像匆匆一晃间,高一下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就从掌心里流逝了。 一转眼,又到了期末考试。 那些试卷是楚歌已经做过一次的,不同的是,上次他只认真做的政史地,理化生十分敷衍的过去了。 这一次,他已经直截了当的选择了理科,自然不能够如此。 但是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下笔有神,熟极而流。 考试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就要出成绩,楚歌住的离学校近,加之本来成绩就好,自然而然被召唤到了学校去帮忙。 来的也不止他一个,基本都是班上的尖子生,还有和楚歌关系甚好的乐开颜。 分试卷的分试卷,统计分的统计分,最后成绩一出来…… 乐开颜哀叹道:“回去又要被我妈念了唉,为什么不能下学期再出成绩呀!” 可怜的笑笑同学尽管有楚歌给他的日常补课,但语文一泻千里,十分不幸的退步了十名。 一转眼,瞅着最后打出来的名次单,登时间大呼小叫起来:“又是你,没天理!” 二十四班,无论其他同学的名次怎么变化,总有两个位置,岿然不动。 第一名和最后一名。 永远都在前面的楚歌,还有成绩就那么一丁点儿、完全到了惨不忍睹的陆九。 楚歌瞅了一眼陆九的各科成绩,觉得十分的辣眼睛。 乐开颜已然见怪不怪:“可以了,加起来好歹上了三位数了……” ——是的呢,人家以前都交白卷的呢,现在多多少少都写几个字了。 然而所有成绩加起来,还没有楚歌数学一科分高。 比上一段记忆里还要惨不忍睹。 . 他的整个心思压根就没有放在这上边儿过,纯粹就是打胡乱填一气。 字也是龙飞凤舞,鬼画桃符,看着就让人脑仁儿都疼。 显然,班主任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随意的看了眼,什么都没有说。 ——说了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但总归还是她班上的学生,成绩烂成这个样子说出去都觉得不好意思,还是例行公事一般,通知了陆九的家长。 没想到这一次,对面跟他保证说,陆九已经知道错误了,一定会改正。 班主任将信将疑。 实在是就没有看着改变一点儿啊? . 校门外,老广场。 顶着大太阳,楚歌一目十行的浏览橱窗上张贴的信息,十分欣喜的发现,那家超市又要招工扮演布偶娃娃的了。 这活儿他以前干过,做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而且最棒的是,人家不拘年龄,工钱日结。 其实他是可以在楚母工作的那家花店里帮忙的,问题是老板人虽然和气,但并不会多发一份工资。 所以还是发传单什么的来得快。 楚歌领了装备,当下就去了,把自己笼入了密不透风的棉絮布罩里。 这时节的气温,比六月的那个时候还要狠,刚刚一进去,就觉得热的快要中暑。 才扮了一天,刚刚把头套给摘下来,没想到,老地方,又遇着了熟人。 陆九拧矿泉水瓶的动作都无比自然了,只是眉却皱着:“……你怎么又接这工作了,楚歌。” 依稀记得离上一次还没有多久。 楚歌道:“人家招工了啊……” 橱窗上面张贴了那么多,既然有招工的,他就去了啊。 事实上,楚歌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他瞅了陆九一眼:“我怎么天天在这外面,都能看见你啊。” ——这频率高的都不能够说是偶遇了。 陆九心里一跳,飞快的找了一个理由:“这外面的大超市就这么一个,我买零食不来这里来哪里?” 那听上去仿佛是合理的。 楚歌假装相信了他的说辞,没吭声。 心里却嘀咕着,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呐…… 学校后面那么宽的一排小吃店,地下广场里还有一排美食街,馋嘴了想打牙祭,去哪里不好,要天远地远的跑到这个超市门口来? 要知道,虽然这超市说上去隔得近,但实际上还是要走一段距离的。 . 系统踢了他一脚:“那你要他怎么说,专门过来找你吗?” 楚歌:“………………” 也是哦。 他就当做是陆九口是心非的好了。 . 又有人流涌来,歇息了那么一小会儿,楚歌便要再度戴上头套。 陆九再自然不过的退回到了超市中。 只不过那么短短一段距离,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般。 门外骄阳炙烤,汗流浃背,门内凉风习习,清爽怡人。 里面靠近门处新开了一家小吃店,上个月还在装修,现在主要卖各类奶茶、奶盖与咖啡。 陆九点了一杯冷饮,靠窗随意的坐着。 手里搅动着银色的小匙,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透过绿萝,落到了窗外金属架前的影子上。 楚歌那么单薄瘦弱的一个人,套上了这一身,那体型看上去也十分惊人。 巨大的头套总让人怀疑,会不会把人的脖颈给压断。 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装在密不透风的棉絮罩里,还要不停的配合促销人员。 从头到尾站着,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已经观察了那么久,或许在他没来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单单是看着,也知道有多么的累人。 陆九记得楚歌将头套摘下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满水,几乎在面上泥泞做了深浅沟壑,连头发也全部湿透,蔫蔫的搭在了额头上。那个站在太阳底下的身影与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不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吗? ——他不是学习上无人可及的吗? ——明明在读书一道上有那样光明的前途,为什么还要找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儿呢? . 不自觉的时候,陆九的嘴唇微微抿着。 他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楚歌如此熟稔,甚至有闲暇在一旁无声的凝视着,脑海里冒出这些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想起来那段腐朽的危墙,想起来那间逼仄的旧房,还有多病却温柔可亲的楚母。 连带着一些无意间得到的家庭背景。 分明也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如今做那些从前绝对不会接触的活计,却也坦然自若。 顶着寒风冷雨送花,狂风暴雨里来看他。从不计较平日里的恶劣态度,笑着安慰他。 那是陆九离开了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一个还惦念着他的人。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得知学校里还有人关心着自己,听到那两个字从陆父的口里吐出,心里若有暖流划过的悸动。 . 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思绪。 目光扫过了亮起来的屏幕,看过了名字之后,便忽略了过去,直接一手掐断。 但对面的人似乎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着。 于是小小的奶茶店内,铃声便停了又起。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旁边的人目光就落了上来。 陆九心里烦躁,直接伸手掐断,手一划,拉进了黑名单。 眼不见心不烦,拉黑了最清净。 他以为自己能够安静的坐一会儿了,哪里知道,没过的多久,号码的主人就来到了跟前。 胖子一脸苦相,也不知道是怎么找过来的:“……哎哟喂,小少爷,你可行行好吧,怎么又一声不吭的跑掉了啊。” 陆九漫不经心道:“我早说了要出门的。” 胖子心里有苦难言,心想是啊,小少爷说他去花园里散个步就回来,这一散步就散的人影儿都没了。 他这一走倒是潇洒痛快了,留下一摊子的烂事儿。 好巧不巧还遇到了老板电话查岗,本应该端端正正在家里补习的小少爷尾气都见不着半点。 胖子简直是焦头烂额,差点没有哭出来:“小少爷,你就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吧……您承诺的假期里要好好学的,老板请来的金牌家教还在屋里等着呢!” 他注意到陆九的目光凝聚在一处,便跟着看过去,只见着了玩偶人形。 陆九忽然道:“可以啊,但我要换个人。” 第291章 act6·夜行 楚歌贼他妈莫名其妙。 他本来好好地在超市外面, 扮演着他的布偶小黄人,拿着一天一结算的工资,虽然累但很充实的回家。 结果突然接了个电话, 老师语焉不详的问他吗, 愿不愿意去辅导学生? 他刚开始一听到的时候都有点儿愣,怎么也不觉得, 老师讲的这事儿会跟他自己扯上关系。 提出来去辅导别人的也不是他班主任, 而是科任老师, 介绍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说是有个学生, 今年跟他同一级, 玩心太重了,成绩一直不怎么好,想了很多办法也提不上去。家长为了这事儿简直愁白了头发,奈何完全管不住他们家孩子。这不,这个假期,忽然间那个学生洗心革面表示自己要好好学习了,当时家长就给激动地,打包票应允, 到处去找金牌家教。 打探来, 打探去, 就找到了楚歌头上。 楚歌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要找我呀, 请一对一的金牌辅导不是挺好吗,经验丰富又资格老道。” 老师道:“开始是想请金牌家教啊,奈何学不进去啊……学生家长觉得, 请一位同龄人来辅导好一点,年纪相仿,也有共同语言,主要是帮忙劝一劝,让他收收心。” . 楚歌第一反应,就是这活儿不怎么好干。 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啊,这种家境殷实的家庭,肯定第一选择是请一对一的金牌辅导,虽然老师说的语焉不详,用的“学不进去”来美化,但多半都是学生把辅导老师给气走了。 这种本来自己就不情愿学的,态度上就有些问题的,比其他的普通学生辅导起来,困难的多得多。 指不定就是什么学校里的“霸王”,年级里的“大佬”,被家里惯得个没形状的。 ——想想陆九就知道了。 当初两人不熟的时候,天天都是甩冷脸子,那个鼻孔简直要翘到天上,看人一眼也吝啬。 这种降服刺头的活儿,楚歌可没什么兴趣。 劳心劳力,又累又不讨好。 他当下就拒绝了,搬出来自己暑假要去打工的理由,老师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结果第二天,电话又来了。 说是人家家长一听到他的平时成绩,感到非常、非常之满意,并且压着他们家孩子写了保证书,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天天快乐。 楚歌觉得自己要是去了那就是触霉头的。 ——这不知道是哪家的熊孩子还被要求写了保证书?那等他去了不得眼刀相向,把天都给掀翻了啊?! 但是架不住老师极力劝说。 楚歌学校里的老师对他都挺好的,颇为照拂,现在老师都已经劝说成这样了,他总不好再直接回绝。 要不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如果实在是棘手,到时候撤退应该也还来得及? 他问了问怎么联系,结果老师说,到时候人家直接到学校来接他。 . 第二天联络人就找了过来,楚歌在学校门口上了车。 两旁景物越走越偏僻,道路越走越安静,前面的大概是助理一类的角色,十分诚恳的跟他说,他们家小少爷已经承诺了要好好学习,希望楚歌认真辅导,事后一定会有丰厚的辅导费云云。 楚歌听着这话就觉得头大,还没有见面,先给那位小少爷在心里画了一把巨大的叉。 ——一个个都在给他做反向心理建设,鬼知道是怎样难缠的刺头! 车辆转过一转,在林荫道上,停了下来。 独栋房屋掩映在花木中,楚歌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助理告诉他,目的地到了。 楚歌心想,要是到时候自己跟这家的小少爷起了矛盾,对方脾气大发把他这外来的家教给赶出去,连公交车都没得坐,少说要走半个多小时。 他走进去了,发现客厅里有个人影,大模大样的翘着脚。 听到了门关处动静,把手里东西一扔,啪嗒一下子砸在了地上,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 两人恰好对视。 登时间,那张熟悉万分的面孔上,满不在意全然演化为了震惊:“楚歌?你怎么来了!” 楚歌:“………………” . “……所以,要找家教的人是你?” 偌大的客厅中,再没有别的人,这一方天地里,楚歌试图捋清楚关系。 陆九理所当然:“是啊。” 楚歌道:“……你找的家教怎么回事儿?” ——怎么找到了他的头上!!! 陆九看上去也挺迷惑:“我也不会清楚啊……一开始不知道给我从哪里找的一对一辅导来,天天念经念得我头都疼。后来助理说要不然给我换一个,反正我无所谓的,也就随他去了。” ——神他妈无所谓的、随他去了! 楚歌深吸一口气:“你不知道会找到我?” 陆九一脸无辜:“都是他们下边人办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到底找的谁啊,我还以为会又给我找一堆老头老太太呢!” 楚歌:“………………” ——神他妈一脸无辜! ——陆九小同学你看看你的眼睛,要是你真的不知情就有鬼了! . 要不是楚歌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见着细微变化就猜出来他情绪,差点就当真给相信了。 偏偏陆九还特别兴致勃勃,看上去贼高兴:“我也没想到他们再去请的辅导是你啊……真巧呀,楚歌。” 楚歌:“………………” ——神他妈的巧合! 系统一直看着,没忍得住,笑出了声:“你看他这么用力演的份儿上就假装不知道呗,楚三岁。” 楚歌幽幽的说:“他这夸张拙劣程度,拿出去是要得金扫帚奖的。” 系统道:“心意为重,心意为重……” 楚歌:“……唉。” . 再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一开始预想的难缠的刺头会是陆九。 天知道看到陆九抬头的刹那,心里有多么的震惊。直到这个时候,楚歌才终于从先前的惊讶里回过神来,便再打量四周,忽然间醒悟。 ——这不正是他当初去找陆九时的那个地方吗? 分明就是陆家的老宅。 因为陆九常年住在他的家中,以至于这地方,几乎都没来过几次。 是以他觉得似曾相识,却没有想起。 . 楚歌打断了陆九的勃勃兴致,道:“你真的准备补习了?” 陆九点头:“是啊。” 楚歌道:“好,那你打算补习什么?” ——他是想问,着重补习哪个方面,哪一科。 下学期就是高二,不过想想陆九加起来都不够他一科数学的成绩,十有八九就是全都得补。 堪称女娲补天的大工程。 果不其然。 陆九道:“……随意吧,你觉得补什么就补什么吧,反正就是学校教的那些呗。” 楚歌心里便叹了一口气。 就算他要给人补习,那也得对象配合啊。 像陆九现在的这个无所谓的态度,走到哪儿黑就停在哪儿歇,能有效果才奇了怪了。 但相比以前,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 “成吧。”楚歌道,“……那我给你制定计划?” 陆九依旧点头:“可以啊。” 楚歌道:“那我给你制定了计划如果你完不成怎么办?” 陆九:“……那你就把任务量减少一点儿啊。” 楚歌:“???” 他还等着陆九拍胸脯子保证,上刀山下火海,艰苦奋斗排除万难都要完成呢! 这说的什么?少一点儿任务量? ——敢情还没开始那就讨价还价了啊? 楚歌道:“那我布置少一点儿了你还是完不成怎么办。” 陆九十分坦然的道:“……那就再布置少一点。” 楚歌:“………………” 他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交流了,站起身道:“我出去喝口水。” 后边儿陆九在说应该往哪边走,楚歌听都没有听,他径直走到了门厅那边。 果然先前的助理还没有离开,正仔细倾听客厅里的动静,没防着楚歌走过来,被抓了个现行,立刻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话题转移的飞快。 “你要喝水吗?冷柜里有纯净水还有饮料,我去帮你拿。” 楚歌摇了摇头,他看着自己身前的助理,心平气和道:“……之前也跟您说过的,我的水平其实也不怎么样,只有成绩拿得出手,别的都不能看。我觉得,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助理:“!!!” ——果不其然!这刚刚才请来的学霸,三言两语又要被小少爷气跑了! ——明明这是他自己一口指定下去的人选啊,怎么还这样啊! 他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就听着楚歌道:“能拜托您一会儿送我去公交车站吗?这边儿太远了,我找不着路。” 助理:“!!!”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着陆九走过来,一张脸都可以跟锅底媲美。 “你才刚刚过来,找公交车站做什么?” 楚歌道:“我只请了上午的假,下午还要去打工呢。” 陆九的一张脸彻底变黑了。 第292章 act6·夜行 当此时, 门厅内阴风阵阵,鬼哭声声。 助理瞅着陆九此刻的面色,只在心中不断哀嚎, 为什么偏偏今儿个这么衰, 好巧不巧赶上了这茬儿。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 他之前刚从学校门口接过来的那个学霸,这时候礼貌的对着他请求:“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可以吗?会麻烦到您吗?” 助理:“………………” 麻烦, 倒也是不麻烦, 可问题是, 他家小少爷已经黑到没法子看的脸色啊! 要是他现在答应了学霸的请求, 恐怕下一秒就会被辞退吧…… . 果不其然。 他家小少爷立刻就道:“走什么走, 压根都还没补习呢!” 学霸看上去就要说话。 他家小少爷立刻截断了学霸,并且对着他道:“你先下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助理如逢大赦,顿时脚下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 . 楚歌:“………………” 眼见着这助理跑的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没了影儿,楚歌心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他道:“你做什么啊陆九,我还要回去呢。” 陆九道:“你不是答应了来给我补习吗?这还没开始你就打退堂鼓?” 楚歌摇了摇头。 他看着陆九, 认认真真的纠正:“我没有答应呀, 陆九。我只答应了老师, 先来看看情况, 如果实在是棘手,我可以不接的。” 话音将落。 刹那间陆九神色就变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去。 他只想着如何让下面的人把楚歌给请过来, 如何不透露自己的信息,假装只是一个巧合。他记着楚歌看着他的成绩总是皱眉,心里笃定着楚歌一定会愿意。 可再怎么都想不到,楚歌分明是要答应的,到头来却拒绝了。 . 陆九抿唇:“情况怎么就棘手了?” 楚歌叹气:“但是,你其实并不怎么想学啊,你先别说话,自己想一想,是不是的吧。” 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门厅里都安静了一小会儿。 楚歌看着陆九嘴唇嚅动、却没有说出话来的神情,道:“假如你自己心里都不愿意,那让我来又有什么用呢?” ——根本就是无用功啊。 . 如果说先前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那么看着陆九听到他要去继续打工之后黑了的脸色,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陆九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完全都挂在脸上。 虽然他自己以为掩饰的很好,可看在楚歌眼中,就像是皇帝的新装。 “……你说是不是?” 陆九绞尽脑汁想要反驳,忽然间灵光乍现,他道:“但是,纠正我的态度,也是你需要辅导的一部分啊?” 楚歌一呆。 陆九一下子找到了思路,说话也更加的顺畅:“你去辅导本来就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学生,我这样的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种啊。家长请家教来补课,但是其实心里不想学……你不是应该想办法调动起我的积极性,让我热爱学习的吗?学生变积极了,你的补习也才更好开展啊?” 楚歌:“………………” 他简直是大开眼界。 ——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 楚歌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吧!” 陆九瞬间慌都不慌,气定神闲:“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给人补课难道应付了事嘛?就是要从根本上纠正他的态度,让他变得热爱学习,不要补课一结束就打回原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这是要树人啊!” 楚歌差点没有被他这一套歪理给轰炸的趴下:“做不到做不到,那是圣人!” 陆九勾着他的肩膀,抵着他的脑袋:“那你就当一当圣人嘛。” ——陆九小同学,别以为这样说就可以蒙混过关的喂! . 不想当圣人但是被扣上了一顶高帽子的楚歌被一路生拉硬扯,愣是被陆九拖上了二楼书房。 书桌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本通俗小说。 陆九“咳”了一声,把书包拽出来,撒了一桌子的书:“我觉得我们还是从头开始,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的比较好。” 成绩单飘在最上面。看了看各科七零八碎、加起来都没有一百五十的分数,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楚歌:“……唉。” 系统:“……唉。” ——他是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魔星? 陆九一直瞅着他的脸色,眼见着不是特别的妙,有点儿怕自己强词夺理失败、楚歌直接摞挑子不干了,连忙保证道:“虽然以后不知道,但起码现在,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认真学的。” ——因为生怕直接把人给气跑了? 楚歌心里已经叹了山路十八拐那么多的气:“成吧,我尽力。但是话说在前头,要是我觉得实在是没办法,我要辞职的。” 陆九道:“那你别放弃呀,之前再努力一把啊?” ——到底是谁该努力? 楚歌气的都给笑了:“那你自己先努力免得我干不了好吧!” 陆九不管其他,反正先点头。 别的以后再谈,先确定下来人不会跑再说。 . 楚歌觉得这前途已经是乌云罩顶看不着出路,偏偏他自己还要硬着头皮上。 先瞅了一把陆九的答题卷,所有科目,无一例外,非常之惨不忍睹。 他把所有卷子分开了来,道:“先问个事儿,你下学期打算读文科还是理科?” 高一下学期确定分科意向的时候陆九根本就不在,十有八九完全就略过去了这一茬儿。 眼下若真的要辅导,还是要根据他之后选择的方向针对性的来。 陆九道:“你选的文科还是理科?” 楚歌道:“理科。” “……也对。”陆九点头,理所当然道:“那我也读理科吧。” 楚歌提醒他:“你想清楚,理科比文科难,公式多,定理多,需要记,也需要算,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九理直气壮:“这不是还有你吗!” 楚歌:“………………” . 要是手边有扫帚他就抄起来打人了。 真的。 题卷摊在桌上,楚歌让陆九再做一次。有思路的就再做一次,不会的就直接跳过。 大概是害怕直接把人给气跑了,陆九看上去还做的挺认真。 楚歌看着他的别的答卷,思索着怎么入手,他其实不太相信陆九全部都不会的,想想从前给陆九补习的经历,多半是压根就没上心,稍微补补就能到平均水平了。 系统提醒他:“……你别想的太轻松,以前再差也有两百分呢。” 是哦。 哪里像现在,每科就十来二十分,楚歌简直怀疑,就算机读卡全部涂c,也不至于这样。 陆九好不容易把数学卷子填完了,看了看眼时间,心中顿时大定。 楚歌正改着他的卷子呢,就听着陆九道:“快中午了,回去也来不及了,我让人去给你把下午的假请了呗?” 他头也不抬:“不用。” 陆九心里一塞:“你难道真的准备下午还赶过去啊?那么大的太阳,做的事儿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就算打工也要找个实现自己价值的地方啊。” “比如?” 陆九期期艾艾:“比如给我补课哇……到时候下学期一开学,摸底考试,我士别三日瓜穆相看不好吗!” 楚歌当真是被这个活宝给逗笑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剧天赋这么高。” 陆九:“???” ——等等,这什么意思啊! ——他都认真做卷子了还不相信人的吗? 赶在陆九嚷开之前,楚歌道:“行了行了,我本来就请了一天的假。就算刚才我走了,下午也是不会去超市的。” 陆九闻言,再接再厉:“那以后也不去了呗,那时间来不及的啊!” 楚歌卷起卷子敲他:“那都取决于你了,你先好好学吧!” . 后来楚歌就当真把超市的那份短工给辞了。 本来也就是啊,时间并没有那么多,陆九基础差的地方多得很,得一点一点给他掰开了讲。 白天几乎要把以前的功课给全部都拉一遍,晚上回去了还要琢磨着怎么给他讲起来更容易听懂,一去一回,还要在路上耽搁许久,这样子就更没有办法去打工了。 陆九令人吃惊的耐住了性子,简直让每天接送的助理都觉得,太阳都打西边儿出了来。 助理风里来雨里去,天天准时去学校接送,心里则是啧啧称奇。 他以前从没有见小少爷学这么久,莫非是学霸当真有一套? 只是有的地方,却犯了难。 到最后也没有成功,如实告诉了小少爷,成功的看着他也皱起了眉。 . 翌日。 楚歌早上一去,就被陆九招呼着吃水果。 客厅里铺着一张报纸,上面全是碎屑与果皮,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闲心,大清早的,陆九在客厅里削菠萝蜜,剥了满满的一盘。 楚歌挺喜欢甜食的,坐在一边儿一边拈着,一边看着陆九切。 陆九手里刀子不停,忽然道:“助理说他昨天要把补课费给你,你怎么不要啊。” 楚歌吃着甜丝丝的水果,咕哝道:“干嘛要要啊。” 陆九头也不抬,手里的水果刀却捏紧:“之前说好了的啊。” ——请他去当家教,并且予以一笔丰厚的补课费。 楚歌懒洋洋的说:“……我之前又不知道是你。” 陆九坚持道:“但之前就谈好的。” 楚歌心里“啧”了一声:“你做什么啊,都是同学,相互帮助应该的啊。你这么说,我之前还给开颜补习了的呢!” 陆九不假思索立刻道:“那我让他马上把补课费打给你!” 楚歌:“………………” 他心想这也亏得是自己知道陆九想表达的是什么了,是换个人稍微敏感点儿这不立刻得闹翻天。 . “瞧不起我?” “没有!”立刻否认。 “看不上我?” “怎么会!”害怕被误会,心里一急,极力想解释。 “所以,陆九,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啊?!” 第293章 act6·夜行 那自然……是的。 早就已经是了。 两人嬉嬉笑笑, 打打闹闹,就算过了这茬儿。 陆九有心,还想要提, 可楚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提起。 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问询过助理, 当初天外一脚飞球把楚歌砸成脑震荡之后, 楚歌是并没有怎么犹豫, 就接受了赔偿的。 可现在…… 大抵是相似的, 他却不愿意了。 如此明显的改变, 昭示着楚歌态度的变化,陆九忍不住去想,去琢磨其中的关窍,甚至想的有些出神。 然后就被狠狠的敲了一遭。 也不痛,就跟挠痒痒一样,轻飘飘的。 陆九立刻抬头来。 ——现在连陆父都不会对他动手,敢冲着他脑袋来一下的,除了楚歌不做他想。 果不其然。 楚歌瞪他:“我嘴皮子都要讲干了, 你到底听没有听呀!” 陆九点头如捣蒜:“在听, 在听!” 楚歌笔一放:“成, 那你来说,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是怎么的。” 陆九:“………………” ——刚才他可是在天外游神呢。 ——为难人! 他脸不红心不跳:“太难了我没听明白,能再讲一下嘛。”楚歌道:“最后一遍,没有下次了!” . 他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从学校出发, 每天下午吃了晚饭再回去。 陆九家住的离学校甚远,偏偏这时间又是早高峰,若是路上稍稍堵一点,大把大把的时间就耽搁掉了。 尤其是现在正值盛夏,不到六点就天亮,防着酷暑车内空调打的十足,冷气嗖嗖,常常楚歌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脸色发白,被吹得跟游魂一样。 就这么着了几次,陆九便发现了。 也说不出是关心、心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混杂在了一起,缓慢发酵。 陆九直接跟楚歌说,要不就直接住在他家,不回去了,免得每天这么来来回回的跑呗。 ——实在是太累人了。 建议一提出,心里边就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期待,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楚歌能够答应。 然而,很不幸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楚歌干干脆脆的拒绝了,直接摇头。 “不行。” 书桌前,陆九做习题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问道:“为什么不行,每天这么跑,你也很累啊。” 楚歌道:“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陆九:“……你都这么大了还恋家?” ——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 不过话也说回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楚歌会拒绝呀。 算起来,自从楚歌踏进了他的家门之后,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 若是以前谁这么做陆九就直接轰人了,有多远滚多远爱咋咋地,谁还要迁就不成了。 可现在他还很诧异的等着回答,心里还怎么琢磨着说服他。 楚歌说:“我妈她身体不太好,你知道的啊。” 于是所有组织的理由都被堵了回去。 陆九想起那位温柔可亲的母亲,并不算多的几次见面里,她时常都满面病容,低低咳嗽。 楚歌不放心他的母亲。 . 他本来是打算趁着暑假去打工的,并且也这么实施的。 陆九都在超市外面遇到他了。 却被陆九他自己,生拉硬拽,愣是拖来了他家。 陆九踌躇了一小会儿,道:“那明天先不过来了吧。” 楚歌:“???” 态度突然一转十八弯? 陆九道:“明天我过来,好久也没见到楚阿姨了呢。” 楚歌“哼”了声:“你想见就见,岂不是显得我妈很没有面子。” 陆九:“………………” ——现在天天呛他,变得这么活泼了啊? 楚歌瞅着他:“我妈要去花店上班呢,又不是天天都待在家里啊!” . 他说的是真的。 楚母之前找了那份花店里的工作,就一直做到了现在。虽然花店里事情不算多,但也得待在那儿。 陆九如果说想上门拜访,那还只能晚上去。 听明白原委,陆九很是无奈,道:“那晚上去总成了吧。” 楚歌托着下巴:“不是,你去嘎哈啊,大晚上的,我家又小又破又窄……” ——若说以前并不太明显,那么与陆九家这独栋前后带花园比起来,那对比感真的太太太强烈了! 陆九笔一拍,砸上书桌,好大的气势! 抬眼就是在瞪人:“瞧不起我?看不上我?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啊?!” 楚歌:“………………” ——这不是他之前呛陆九的话吗! ——原原本本的还给了他! ——这么记仇! 尤其是陆九还不罢休:“还是说我成绩差丢你脸了?学霸不跟我这样的差生为伍?害怕我把你给带坏了?” 楚歌:“………………” ——他除了举手投降还能做什么! “成成成,一定,一定扫洒以待成了吧,静候陆小少爷大驾!” 陆九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你喊我什么!” 楚歌:“陆九,陆九成了吧!” 陆九终于满意的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楚歌:“……怕了你了!” . 楚歌发现陆九耍起浑来比他还要强,简直是个魔星,令人头痛欲裂,无话可说。 就比如现在。 下午三四点,正是大太阳,抬眼处,窗外的墙壁白花花,被晒得几乎在反光,那柏油路面明晃晃,令人直怀疑是不是掉个鸡蛋上去就直接烫熟。 这种天气,陆九兴致勃勃的出门,甚至还急不可耐的催他快点上车。 “哎哟喂,陆小少爷,你说你这么急做什么啊,现在路上正热,时间还早着呢!” 话说是这么说,楚歌还是上他身边坐着。 还没坐稳呢,就挨了一旁两眼刀子。 . 尽管周围很多人都这样喊他,但是陆九并不想要从楚歌口里听到。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太遥远,也太有距离感了。 仿佛就要将人活生生的划在两端。 但楚歌不知道是吃错了哪颗药,闸门一开无可收拾,现在特别喜欢这么喊。 陆九捏拳、威胁、飞眼刀……种种方法,完全都不起作用了。 人家就像是摸清楚了他的脾性,把握住了他的脉门,完全都不怕他了。 只能示弱以图。 陆九抿唇,闷闷不乐:“你换一个呗,我不喜欢这么喊我,太奇怪了。” 楚歌道:“我看其他人这么喊你你也接受的好好的。” 陆九脱口而出:“你又不是其他人。”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紧紧地闭上嘴唇,心中懊恼还没有转过半圈,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完全没有问题,朋友怎么能算其他人? 于是又理直气壮抬头。 楚歌真是怕了他了,一看着那生闷气又偷偷来看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的笑。 “成,那好吧,你想我怎么喊你……说一个呗。” 陆九琢磨了又琢磨,在下边人还有同学里转了一圈,忽然间眼睛一亮。 楚歌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九道:“你就喊陆哥吧……要不这样,你认我当哥呗,学校我罩着你,横着走。” 楚歌:“???” . 语毕,陆九越发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要是楚歌答应了他,那就跟他有完全扯都扯不断的关系了! 到时候他想做别的事儿,比如说照拂……也有了正当的理由,完全顺理成章! 陆九越想越觉得不错,忍不住眼里就带上了点儿期盼与雀跃。 殊不知这时候,楚歌心里都给弄笑了。 气的! ——可去你的吧陆哥! ——陆之南小朋友你一朝改名做了陆九心里就膨胀了啊? ——居然对着他还妄想称‘哥’? . 想一想,记一记,上一次妄图让他喊“哥”的人是谁来着? 灰墙下小巷里,棚户区骷髅头刺青,带着小混混来找茬儿的龙哥被他一钢管子给敲破了脑袋。 再相见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请他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恭恭敬敬的喊他“哥”。“陆哥”当时是别人对楚歌的称谓。 陆之南小朋友也只有软软乎乎撒个娇,眨巴眨巴眼,细细嫩嫩叫他哥的份儿。 ——可以的啊,弟弟。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还想骑到你哥头上来了啊?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令人痛心疾首!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笑的像个三百斤的墩子。 楚歌立刻踹了它一脚。 . 迎着陆九微微发亮的眼神,楚歌蓦地一笑,极其的干脆:“成啊!” 陆九顿时美滋滋的,心里雀跃的就要跳起来,只差长一条尾巴四处摇摆了。 楚歌慢条斯理道:“那也要在你成绩超过我之后。只要你做到,我立马就改口,别说喊哥了,一天让我喊上百八十遍都成。” 陆九一呆:“你这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要求!” 楚歌拍肩,语重心长:“年轻人,人定胜天!” 陆九:“………………” 白高兴了! 第294章 act6·夜行 他不高兴了, 楚歌就高兴了。 瞅着陆九瞬间气起来的脸色,楚歌差点没有笑断气。 . 陆九催着这么早回去,其实打的口号是给陆母一个惊喜:让她回家就吃到来自于三岁小朋友的爱心晚餐。 楚歌跟他说他们家里不来这些虚的花俏的云山雾罩的, 奈何陆九兴致勃勃。 一下车司机就帮忙扛东西, 一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楚歌就惊了。 “喂喂喂, 陆九, 你不是就过来吃个饭吗?你带的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啊!” 龟裂不平的水泥地上, 零零散散的堆了一地, 鸡鸭鱼肉蔬菜杂粮, 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礼盒,活像刚进行了年货大采购一般。 陆九道:“原材料啊。” 楚歌:“………………” ——信他就有鬼了? 那些礼盒怎么回事儿?一个个金光闪闪瞎狗眼的?! 陆九使了个眼色,司机麻溜的不行,立刻搬起口袋箱子就往楼上走,楚歌要去拦,结果被陆九一把给拽住了。 他着急道:“你做什么啊陆九,谁让你带这么多东西了啊,让他停下来。” 楚歌去喊, 完全喊都喊不动, 人家只听他们家小少爷的, 陆九不发话, 脚下跑的飞快,笃笃笃就上了楼。 陆九“哼”了声:“谁给你带的?想多了……又不是带给你的!” 楚歌:“???” 陆九道:“我带给楚阿姨的,你瞎操什么心。过去, 边儿去,赶紧去开门……再不去一会儿楚阿姨回来我跟她告状了啊?” 楚歌匪夷所思:“我妈会听你告我状?” 陆九道:“当然会!我说你在学校欺负我,跟我讲题敷衍了事不尽心!” 楚歌:“………………” ——他每天回家辛辛苦苦梳理知识点是为了谁,谁他妈不尽心了! 楚歌简直是目瞪狗呆,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倒打一耙。 奈何强权即是真理,他这小胳膊小腿儿完全拗不过陆九的大腿,手一勾从他的裤包里摸出了钥匙,抬手一抛,立马就被司机给接到。 楚歌:“!!!” 陆九道:“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看着梁叔叔大包小包的扛东西上三楼这么累,不该帮帮他吗?” 楚歌:“……该。” 陆九提起了一桶油,瞅着他的胳膊腿儿笨拙的去拎火腿的无纺袋,嫌弃的指挥道:“去去去,别动这个,那个轻一点儿。” 见楚歌不信邪还要搬,一手就给抢过来,轻轻松松的掂着。 楚歌:“………………” ——过分了啊! . 冰箱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于有的放不下,还直接就放到了厨房的地上。 楚歌看着骤然逼仄起来的空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哪有这个样子上别人家做客的呢? 这个陆九诶…… 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偏偏,他却是明白陆九的一片心意的。 楚歌微微抬头望去,就看着陆九在水槽前洗手,明明是很快就能够结束的事情,可他却做得磨磨蹭蹭的。 一双手揩了又揩,最后有些不自然的垂在了身侧。 回过身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假装着有兴趣一般,去看桌上的相框。 就像那上面生出了花。 ——他在紧张。 陆九情绪的变化,看在楚歌眼里,当真是再明白不过。 几近于一丝一缕,纤毫毕现。 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个人了,是以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故作掩饰的焦虑与忐忑。 虽然这么先斩后奏的弄了一通,可还是害怕会从楚歌口里吐出拒绝一类的话语吧…… 害怕哪里做的不对,以至于把人给刺激了。 假装着观察相框,其实耳朵竖起,极其紧张的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楚歌叹了一口气:“喂,陆九,不是要做晚餐吗,你这个生力军还准备看相框看到什么时候啊!” 陆九骤然回身。 楚歌敲门板:“别磨蹭了,快去!” . 眼下时钟才走到三点过,麻利点儿还来得及。 陆九研究着今晚的菜单,一边问楚歌,楚母喜欢吃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基本上,就是清淡的。 ——与陆九楚歌两人的口味截然相反。 . 很不幸,楚歌就是个实打实的厨房杀手,一接触到锅碗瓢盆,就悲惨到天怒人怨的那一种。 陆九是早就见识过他那惨无人道的煎蛋技术的,推此即彼,大概猜得出来他的水平。 因此,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楚歌,直接自己挽起袖子,抄刀子上了。 楚歌根本就是个才旁边洗菜择菜打下手的。 陆九本来是想要把他给轰出去的,楚歌扒着门框不放,振振有词的问他,既然是一起做晚餐,那么他在旁边看着算哪门子一起? 没得办法,陆九这才勉为其难的把他给放了进来。 看着楚歌一根一根、慢条斯理的洗空心菜梗子后,陆九绝倒。 他彻底的服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洗,要弄到哪个时候啊?” 楚歌分辩道:“这样才能洗干净啊,万一有农药和虫子呢?” 陆九十分想要吐槽:“要是哪家馆子请了你去做厨子,怕是今天一天都别想吃上饭了!” 楚歌:“你行你上啊!” 陆九三下五除二就把菜给淘干净了,瞅着楚歌巴巴的站在一旁,无奈道:“刮土豆,这个你总会了吧!” 他心想,果然是把所有技能点都点在读书上面了啊! ——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后可得怎么办呢! . 楚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地上刮土豆。 他愤愤的跟系统说:“居然还嫌弃我洗的慢,我卖了那么多年的酸辣粉,还有冷串麻辣烫,什么时候洗菜洗的慢了!” 系统不得不提醒他:“亲,你以前用的异能洗菜好吧!” ——杂质直接被悉数剔除掉了,哪里还会有一点儿不干净的地方啊。 楚歌:“……唉。” 可怀念当初的异能了。. 陆九出锅以后让他先尝尝味儿。 除了那天早上的那顿早餐,楚歌是第一次吃他做的东西。 甫一入口,便愣住了。 咀嚼越来越慢,到最后,十分艰难的咽了下去。 陆九一直观察着他,一下子急了:“……不好吃?” 楚歌摇了摇头:“挺,挺好吃的啊。” 陆九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我呢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再灌毒药。” 楚歌道:“是毒药也很好吃。” 陆九拎着锅铲的手一顿,心里便像是被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 “统子?”小小声的喊,小小声的问。 “嗯?” “他做出来的味道,怎么和之南一模一样啊?” “本来……也就是他啊。” 怀着期待与渴望,使尽浑身的解数,精心烹制出这么一桌菜肴,只为了得到一个点头,一个肯定,便已经心满意足。 许久以前,楚歌曾感叹于陆之南在这一道上的天赋。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他手艺就这么好了呀?” . 楚母回来的时候,差点没吓了一跳。 窗外透出了暖光,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完完全全的惊喜。 陆九大大方方的冲着陆母笑,希望她能够接受他今天的打扰。 直让楚母连道,一点都不打扰。 她是为楚歌交到了好朋友而高兴的。 至于满满当当的冰箱……陆九眼皮子眨也不眨,一点也不慌的编了个奖学金,直接按在了楚歌的脑袋上。 楚歌:“………………” .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皆大欢喜。 陆九妙语连珠,捡起学校的事儿来说的绘声绘色,把楚母逗得合不拢嘴。 楚歌心想,什么时候他有这嘴皮子就好了。 陆九刻意想要讨一个人欢心的时候,实在是令人很难招架。 并且话语里隐隐约约透露自己父亲是个大忙人、没人照顾、成天都孤零零的在家,想找人说话都没人说话、连朋友都没有几个,成功勾起了楚母的爱心。 这不,顺理成章的今晚就赖在楚歌家。 ——可以的啊,陆九小同学? . 夜色渐深。 楚母精神不济,很快就有了倦意,楚歌连忙哄着她快去休息,陆九这边有他陪着不用担心。 衣柜在里间,楚歌从柜子里搬出来了凉席,拖干净了客厅,垫了层棉絮就往着地上铺。 陆九瞅着,小声道:“晚上我们睡这儿啊?” 楚歌白他一眼:“爱睡不睡!不然你自己回家……”现在打电话给司机还来得及。 话语还没说完,正巧被从卧室里出来的楚母给听见了。 她嗔道:“怎么说话的呢小歌!” 楚歌:“……妈,我跟他开玩笑的呢!” ——秒怂! 陆九见着他一秒就怂得不能再怂,乖得不能再乖,浑不见在他跟前呛声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连忙跟楚母解释两人闹着玩,跟过来,和楚歌一起铺凉席。 忍不住就带着笑:“凶我这么厉害,一见楚阿姨就这么乖。” 楚歌瞪他:“我家就只有一个卧房是我妈的,有凉席给你睡不错了啊!不然一会儿让你直接睡地板了!” 平时他一个人,连凉席都懒得搬,嫌麻烦,都是直接睡硬邦邦的木板沙发。 陆九瞅了眼。 木板沙发就在一边,比学校宿舍的床还窄,估计连翻身都困难。 . 客厅本来也不宽,一张凉席下去,抵得满满当当,连供人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尤其是空调坏了,一直没有修。 大夏天的热得发烫。 陆九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心静自然凉然而身边有炙热的体温,滚烫的热源,烧得他心脏都急促的跳。 他悄悄地按起身,迎着月光,凝视着楚歌已然酣甜的睡颜,不知为何所驱使,悄无声息凑近。 鬼使神差间,慢慢的低下了头。 未料想楚歌忽然睁眼。 陆九:“!!!” 救命啊! 第295章 act6·夜行 说时急那时快。 陆九刷的一巴掌糊到了楚歌脸上, 动作果断,声音嘹亮。 但见他脸色不红心不跳,言辞铿锵大义凛然:“……有蚊子!” 楚歌:“………………” ——你那目光就算是个木头都醒了, 有个屁的蚊子! . 可眼下这种时刻, 为了两人不尴尬,还只有顺着陆九的话往下说。 楚歌道:“……有蚊子你不能打的轻点儿吗, 我脸都被扇的没知觉了!” 陆九爬起来把开关打开, 只见得柔和的白光下, 楚歌的小半边脸颊因为他不假思索的动作, 已经有些发红了。 楚歌坐在凉席上, “嘶嘶嘶”的揉着面颊,没好气的看着他。 陆九讪讪。 被瞪了个眼刀子,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去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浸了冷水拧干让楚歌给敷上。 他半跪在楚歌跟前,手指直接贴上去,触碰到了温热的肌肤,忍不住便心中一荡。 还是楚歌低低地“嘶”了一口气。 陆九讷讷道:“……疼吗?” 楚歌白他一眼:“你被糊一下试试?” ——可疼了好吧! 陆九半跪在他身旁, 视线所及落到了那半边被扇红了的面颊上, 又是后悔又是心疼, 那其中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庆幸, 道不出的劫后余生。 应该……没有发现的吧? . 那时候夜色里,月华如水,银辉皎洁。 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住了心窍, 情魂邃动,以至于忘记了该如何控制住自己。 他……是想做什么来着? 亲一口,就小小的亲一口。 没想到楚歌倏地醒来,差点被逮了个正着。 然而更多的困惑与之同时升起。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先前的时候,他知道吗? . 陆九心跳如擂鼓。 这教他忍不住的去想,忍不住的去猜。 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楚歌已经知道了、明白了,却又有更多的想要楚歌什么都不知晓。 ——他不敢面对那之后的反应。 倏忽。 楚歌抬手,将毛巾扔给了他,一头躺下,砸倒在柔软的枕头上。陆九摸摸索索过去,关上了灯。 他胡思乱想着,脑海中万千思绪,竟然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唯恐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便转过身去,紧紧地贴着墙壁。 拼命地在记忆里搜寻着,倏忽间,便想起来一件事情。 那还是好几个月以前了。 那一次楚歌又在学校里遇到王治那群混子,陆九冲上去给他出头。后来在浴室里,那样亲昵而又柔软的喊了他一声。 又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儿一般,仓皇的退却。 ——楚歌,其实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吧? . 试图找到更多的证据说服自己,越是找便发现了越是多的蛛丝马迹。 有很多时候他都隐藏的很好,只是在不经意之间带了出来。 眼睛,总是骗不了人的。 陆九侧过了身去,此刻万籁俱寂,在家家户户都已经沉睡入梦乡的夜色里,他只听到了不远处匀净而又绵长的呼吸。 再等等,不要急。 可不想要刚才的事情再度发生。 那不知道是等了多久,身边的人都再没有了别的动静,呼吸声平缓之极。 于是陆九悄悄的撑起身体,凑过身去,终于做了不久前被打断的事情。 他低下了头,悄悄的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宛如蜻蜓点水。 . 第二天起来,陆九甚是提心吊胆。 没奈何,昨晚做了亏心的事情。 等到见着楚歌态度一切如常,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他的眼神都被人看在眼里。 楚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的印子还没有消?” 陆九道:“……消了啊。” 楚歌奇道:“那你嘎哈一直看我啊。” 那目光虽然很是隐晦,但实际上对于他来说,等同于一点儿掩饰都没有的好吧。 陆九心里一惊,若无其事道:“有吗,你看错了。” 楚歌:“………………” ——敢情他的眼睛成电灯泡了? 成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楚歌耸了耸肩,不甚在意,意思是随他去了。 . 早晨一过,两人又要去补习。 楚歌苦着一张脸:“换个地儿成吗。” 陆九道:“……怎么啦。” 楚歌十分诚实:“不想坐车。” 说实话他现在的这个身体体质真的是差的可以,不出大事儿,但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小毛病。 就比如说坐车,空调打久了,下来以后止不住的难受头晕。 陆九是见过他每次苍白的跟个游魂一样的脸色的,琢磨了一下:“那不然先不走了,就直接在你家补?” 楚歌眼睛一亮。 这主意…… “我看行!” . 很快,就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了。 七月的高温,楚歌家里空调又是坏的,太阳一升起,简直是热到了世界爆炸。 清晨的时候还稍稍好一点,等到中午当空直照,无不是满身大汗,汗水顺着背脊往下面滑。 陆九简直是不知道,楚歌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他思量很久,趁着晚上楚歌不在的时候,和楚母提起他想要邀请楚歌去他们家里玩,隐隐然间提出,就在他那边小住几天。 借口有的是借口,理由有的是理由。 同学,朋友,补习,陪伴,寂寞,孤独……还怕找不出来吗? 于是,等到楚歌洗了澡出来,就见到楚母与陆九相谈甚欢。 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被打包扔到了陆九家里去。 楚歌:“???” 还带这样的啊?! 他拗不过楚母,收拾了小包袱去了陆九家里,说话却是气鼓鼓的:“你跟我妈说的什么啊,搞得她对你言听计从。” 陆九道:“我说我看你每天跑两趟太累了,也太耽搁时间了,还不如就住在我家那边。” . 实际上他数管齐下,着重说的是另外一个理由。 陆九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捡着平日里的事情,着意渲染了几分。 偏偏他说着说着,想起来家中那一堆烂事,忍不住悲从中来。 于是,七分的假戏,变作了十分的真意。 楚母心中怜惜,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爽爽快快答应了,还嘱咐楚歌,去了以后尽力开导疏通一下他的同学。 直把楚歌弄得二脸懵比。 ——嘎哈呢?! 他其实心里并不像陆九以为的抗拒,以前两人一直都住在一起的,去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只是…… 楚歌苦恼道:“我妈身体不好,她前几天还说胸口痛。” 陆九道:“……那我们隔几天就回去呀。” 楚歌白了他一眼。 ——谁又跟陆九“我们”了? . 楚歌就在陆九家住了下来,还是他以前的那个房间。 这多多少少令人有些感慨。 他大概每隔两三天,就回家一次,基本陆九都打着“蹭饭”的名号,和他一块儿去。 楚歌已经懒得戳穿他了,陆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天回去了,楚母略略有些愁容不展,楚歌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花店老板家里出了急事儿,没办法再开下去了,准备把店面门铺给出租或者转让了。 自然,之前雇佣的人也就不再需要了。 楚歌安慰楚母不用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休养休养。 其实楚歌心里还觉得这花店关门了挺好的,那工作虽然老板说了是减半,但楚母又不是看着别人在忙无动于衷的性子,多多少少都要去帮忙。 隔三差五楚歌过去,有时候都觉得够呛。 连累着这段时间楚母偶尔会胸口疼。 . 哪知道事情过去没有两天,忽然间又峰回路转。 出租转让的牛皮广告贴了还没多久,那家门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让了出去。 这天回家,就听到楚母含笑着说,工作已经找到了。 这直弄得楚歌心口一跳,忙不迭的问楚母是什么工作,他担心那些强度高的楚母会受不了。 楚母道与以前一样。 原来盘下店面的新老板准备开个咖啡花艺馆,嫌招人麻烦,因此要了以前店内员工的电话,一番考核之后,把楚母留了下来。 待遇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些天店面里正在大刀阔斧的进行装修改造,是以楚母还能够待在家里,等过段时间,开业之后,就要去工作了。 . 听完以后楚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生怕楚母逞强去找一些强度太高的零工,完全教人不放心,劝又劝不听。 陆九坐在他身边,无声的凝视着他,在见着他绷紧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后,眼眸里不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原来当真不止那一个横冲直撞的办法。 ——这样也很好。. 夜里。 陆九道:“你还在忧愁什么?” 回答他的声音很轻,还有脱不开的迷惘:“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 第296章 act6·夜行 夜风温柔, 夜月动人。 凝望着他微微有些茫然的样子,陆九心中柔软,低声道:“原本就应当如此的。” 只是为何会应当如此, 他却没有说。 . 似乎自从那之后, 生活渐渐又有了新的规律。 咖啡花艺馆慢悠悠的装修,背后的老板一点儿也不着急。非但如此, 甚至还十分慷慨大方的给员工们报了一个插花培训班, 美其名曰进行专业培训, 提高员工们的素质。 只是说要开业, 却迟迟都没有开业, 也不知道在背后捣鼓着什么。 等到终于开张大吉的那一天,暑假,也已然走到了尾巴尖。 楚歌是记得上一次,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的。 果不其然,在开学前几天,因为连续的高温,学校又多放了一个星期的高温假, 延迟开学。 对于学生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好事情, 意味着回到“牢笼”的时候可以更晚一些。 而于陆九来言, 似乎相处的时光……又可以多一些。 . 他“咳”了一声, 状似不经意的道:“开学后你坐我旁边呗。” 楚歌慢吞吞的:“干嘛要和你挨着坐,我觉得挨着开颜挺好的。” 陆九咬牙,可是却不能发作。 他想要离人更近一点, 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学校,自然要占据楚歌身边的宝座。 早七点半,晚九点半,满打满算,除去中午、傍晚,可差不多有十个小时。 ——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想要离得更近,自然有更多的理由。 陆九不慌不忙,搬出来了一早就想好的说头:“方便给我补课啊。” 楚歌斜睨他一眼,嘲笑道:“少来,是不是一个班都不知道呢!” 陆九大怒,扑到他身上去,冲着脖颈、咯吱窝下手,使劲儿挠他痒痒:“……什么叫做是不是一个班都不知道,我会跟你不是一个班吗!” 楚歌一边推他一边忍着笑:“高二要重新分班的啊……” 他说的都是实情,全没法子反驳。 陆九心里早就思忖过了,开学后高二重新分班,楚歌是他们班主任、年级组长的心头肉,决计还是待在二十四班上,哪里都不会去。 可轮到他自己嘛…… 忽然间便有一些泄气,甚至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惴惴不安。 楚歌原本是见着笑着的,却不知怎的,渐渐地,脸上的笑容就消了,转而是轻微拧起了眉。 ——有心事哦。 “怎么了……”误以为陆九是为着他刚才的打趣不开心,楚歌道,“我说着玩儿的呢,你到时候跟开颜说一声就成呗。” “不是。”陆九闷闷不乐。 “那到底怎么了?下去……重死了,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 半大的少年,身体矫健而结实,刚才打闹着还好,此刻沉沉的压在人身上,几乎跟一块参天巨石一样。 偏偏陆九听了他这话,更加不让了,端端正正的趴在他的胸口上。 身负着这沉甸甸的“重担”,楚歌觉得自己快被压死了。 “楚歌……”陆九神色怏怏,仿佛用了莫大的勇气,终于说出来这番话,“我现在的……情况,是肯定进不了二十四班的。到时候我留下来了,肯定是托了家里的门路,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瞧不起我啊。” 从前他一概不放在心上,家里安排他进实验班就进,把老师气的跳脚也就跳脚,总之他浑不在意。 可偏偏到了这时候,却放到了心上来。 琢磨了琢磨,到底是没有直接说出来那几个字,只含糊不清的混过去了,却仍然觉得有一些不好过。 . 门外人倏地停住了脚步。 只不过偶然间过来,却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语。 ——像小九那样偏执激烈的性子,顽固执拗的狗脾气,竟然也会这样不安的说话吗? 并不仅仅是语气,连其中的内容,也教人觉得新奇。 然而忽然间,又想起陆九私底下悄悄去查的那些事情,于是,九分的新奇,就化作了十分的心疼。 . 另一侧。 楚歌“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毫不意外看到了陆九瞬间绷起来的面皮。 要是平时他说不定就去哄了,可这时候只想笑,捧腹大笑,笑破肚皮。 “哎哟喂,陆小少爷,你什么时候怎么多愁善感了啊?” 万万没想到,天天把不好好学习就回去继承家业的陆九竟然会冒出这样正正经经的一番话,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都令人震惊。 从前他明亮开朗,而今他执拗抑郁。 但无论是哪个时候,楚歌都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正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脾性。 虽然一向背靠着家里走的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脸色看的,可如今终于意识到了这当中的问题。 . 一句“陆小少爷”气的陆九面皮都绷不住了,愤怒而挠他:“说了别这样叫我了啊!” “哎哟,成成成,你先下去成吗,我腰都要被你压断了!” 楚歌一边说话一边笑,见他还纠结这称呼,当真是乐不可支,只觉得自己身上压得这块顽石快被腰都给压断。 好不容易把陆九给翻下去了,迎面就是愤愤的眼神:“我看你腰是被笑断的吧!” 楚歌吃吃的笑,老半天了都停不下来,好容易才喘过来气。 迎着陆九那张臭脸,楚歌道:“……那你就争取让他们认识到你的实力啊,不是有摸底考试的吗,嗯?” 陆九脸皮还绷着,怒气未消。 楚歌并不介意,依旧笑意洋洋:“是谁之前跟我说,要‘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呀?一个暑假,阔别了这么多个三日呢,你还没有信心?” 陆九嘴皮子动了动,没吭声。 ——好吧,的确没有什么信心。 楚歌:“………………” 一见陆九这默然不语的样子,楚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一步一步来啊,又不着急呢。” 陆九抿着唇,答非所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楚歌当真是哭笑不得:“你问的什么破问题啊?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啊?” 这个暑假,虽然关系好了很多,但半大的少年,总是有拌嘴的时候。 这个“还当不当是朋友了”,出现的概率,可谓是高的非同寻常。 楚歌不曾直面忽地啊,可话语里的意思已经一览无余。 陆九本来还想指控一两句,不得到个确切的答案不罢休,却又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生者别扭气偃旗息鼓。 楚歌依旧笑着:“怎么进去的是你家里的本事,但以后立不立得住,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啊。” . ——那都是取决于你自己的。 不知道是什么心绪,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九垂着眸,忽然又抬起来,恢复了神采,道:“我什么时候没本事了,你看看你这个白斩鸡的样。” 楚歌:“???” ——嘎哈呢嘎哈呢! ——前一秒还自怨自艾,突然一下子就生龙活虎了呢?! 陆九不由分说来逮他:“天天读书读的苍白的跟个鬼样……走,跟我出去打羽毛球!“ 楚歌:“!!!” 他瞅着拉了窗帘都依旧明晃晃的墙,立刻拒绝:“现在高温假的好吗,一会儿就中暑了!” 陆九拽着他手腕:“那楼下跑步去。” 楼下有个锻炼室,里边儿搁的有跑步机。 . 陆九是铁了心拖着楚歌去锻炼,楚歌是打死了都不愿意去。 虽然跑个步就要气喘吁吁,但是大夏天的出一身热汗简直是要人老命。但是他这胳膊腿压根就拧不过陆九,被陆九拖出去又抱着他的胳膊拉下了二楼,一看着客厅中坐着的人立刻一震。 陆父来了。 陆九一点儿也不慌,惯常的嬉皮笑脸,楚歌连忙问好,悄悄去看陆父神情,却发现虽然看上去很威严,但比着先前,分明柔和了一些。 是心结解开了吧…… 陆九笑嘻嘻的说:“爸,你这么忙,怎么舍得来看我啊?” 还是一样的问句,可措辞变了,语气也变了,却是玩闹打趣一样的。 陆父的眼里亦是漫起了淡淡的笑意,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道:“胡闹,我不回家,还能回哪儿去?” 虽然说着是胡闹,可分明是笑语。 . 两人之间气氛很是融洽,不像上一次相见时那般剑拔弩张,楚歌心里也高兴。 转而又问起了楚歌,神色亦是平和的。 陆父不喜欢从前那些撺掇着陆九的狐朋狗友,瞧不上他们,却很喜欢楚歌这样品学兼优的少年。 这两个月来,虽然他在外面奔波,但是对于家里的事情,也不可谓不上心。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听着助理的汇报,得知陆九居然收了性子、当真发奋向上后,更难言心中的震惊与喜悦。 他的妻子去世以后,陆九心中含着怨气,就没有人能管住他了,陆父心痛,也没有办法。 此时有人能令陆九不再自暴自弃,从往昔的阴影里走出来,陆父心中只有感谢。 . 他大力夸赞了几句,楚歌受宠若惊,一时间,脸色“腾腾腾”的红了起来。 陆九在一旁瞧着,见着楚歌被父亲夸,心里本来就甜丝丝的,再一看这脸色,轰然笑起来:“爸,你别夸他了……楚歌他害羞,被你夸得头上都要冒青烟了!” 楚歌怒目而视。 ——说什么话呢! 陆九挨了他一记眼刀子,心里好笑,面上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不害羞,内敛成了吧!” 转而又对着陆父道:“爸,他一直都这个样子,心里喜欢,但是面上特别不好意思……你别夸他了,再夸真的落荒而逃了。” 楚歌:“!!!” 陆九一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 陆父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却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 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若是这时候,妻子能在身边,瞧着小九快快活活的,那该多好呀! 第297章 act6·夜行 没多久高温假便结束, 开了学。 果不其然,看了看教学楼下张贴的分班花名册,陆九顺顺当当的进入了二十四班。 楚歌想起上一次自己做的事情, 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居然抱着天真的念头,认为自己改了志愿就能斩断陆九的心思, 顺顺畅畅的和他做朋友。 然而如今…… 陆九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 . 这一次, 没有横生波澜, 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 当然, 也还包括了……换同桌。 笑笑同学并没有经历过这个场景, 然而他又一次惊恐的发现,自己用以抱大腿的同桌换了个位置。 一向坐在他旁边给他讲题的楚歌坐到了陆九旁边,理由十分光明正大:补课。 乐开颜一千个一万个不信,他才不觉得陆九会收心好好学习,但听到这个暑假楚歌已经给陆九补了两个月的课之后,惊讶的差点没有把下巴给掉下来。 楚歌忍不住的笑。 这反应与从前……竟是一模一样的。 那也意味着,他已经拥有这个朋友了吧? 楚歌冲着乐开颜晃手:“有问题你过来就可以了啊!” 乐开颜极其悲愤:“那怎么能一样呢!以前想抄就抄,现在隔了一个教室!” 陆九危险的眯眼。 楚歌“哼”了一声:“敢情你要当我同桌就只为了抄作业?” 乐开颜立马认错, 说晚上请他吃夜宵赔罪。 楚歌开开心心的笑。 . 摸底考试又考了第一, 拿了上学期的奖学金。 众人早已经习以为常, 惊讶的是, 陆九的名字居然出现在了光荣榜上,在进步最大的那一栏。 班主任一下子都惊呆了,她本来一直都以为陆九是烂泥扶不上墙, 问起来才知道是楚歌暑假给陆九在补课,连连夸赞,期冀陆九再接再厉,继续奋发图强。 但于别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外面风言风语,渐渐传到了耳朵里。 有人怀疑陆九作弊,抄的楚歌的卷子。 陆九惹不起,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就在私底下传。 渐渐地,编的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的。 有人敢逼着楚歌去重做卷子,却不敢对着陆九也这么做,只能在私底下越传越厉害。 陆九一开始挺高兴自己进步的,听到这些话之后就冷了脸,于是,久未出现的魔星又再现人间,逮着罪魁祸首打了一架。 自然,没有捅出来。 但还是被班主任知道了,简直是头疼。 好不容易看着陆九都要学好了,怎么偏偏有人去激他啊? . 陆九脸硬邦邦的,楚歌可不管,放学后照常问他,今天要不要回家去吃饭。 就算有天大的脾气,陆九也收敛了,缀在楚歌身后,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跟着他回家。 陆父常年天南海北的跑,现在陆九收心回学校了,倒常常往楚歌家里跑。 楚歌与他有那么多相处的记忆在,一点也不觉着奇怪。楚母也喜欢他,常常招呼他上门,一来二去,当真常常登门。 . 楚母好了些日子,又在咳嗽了。一声一声,落在耳中,十分扎心。 楚歌心里想着,不免就出了神,连乐开颜在喊他都没有注意到,还是乐开颜在他跟前晃了晃手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楚歌并不太好回答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 乐开颜半信半疑,本来倒也没有怎么在意,但陆九却不信这理由的。 “刚才想什么?” 对着陆九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楚歌老老实实:“我想我妈呢。” 陆九:“……才这么会儿你就想家了啊?” 楚歌知道他想错了,哭笑不得,然而想起要说的事情,又有一点儿低落:“不是,我妈好像身体又不太舒服了。” 陆九道:“去医院检查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毛病了啊。” 他也是记得,楚母身体不太好的。 楚歌只有苦笑:“我倒是想,但是怎么劝都劝不听啊……我妈她不愿意去。” . 还能够有什么理由呢? 很容易就可以猜出来的,虽然眼下,家里比以前好过了一些,但楚母仍然不愿意去医院检查身体,花费这一笔“冤枉钱”。 楚母从不这么说,可难道楚歌猜不出来? 这么久了,他从没有见到楚母去医院检查过身体,只对着楚歌解释说,是车祸后遗症,不碍事。 可怎么不碍事呢? 楚歌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都劝不动楚母。 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在楚母身上,两条腿也长在楚母身上,她不去,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 她那样一直咳嗽,实在是令人担心的。 陆九琢磨了会儿:“那我帮你劝楚阿姨。” 楚歌恹恹的:“……没用,我妈的性子,谁说都不听。” 或许有一个人能够说得动她,可惜,早已经离世了。 陆九道:“你怎么知道呢?万一我去就成了呢?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吧?” 他见不得楚歌神思不属的样子,想起来也着实担忧楚母的病情,心里暗暗地先忖度了一番,跟楚歌打包票,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楚歌其实不太信陆九能够劝得动,但是心里还是隐隐存了点儿希望,万一劝动了呢?刚好今天就是周五,明后天周末去,正正好。 . 今天放学早的出奇,楚歌看了看时间,尚早。 最后陆九拉着他,先去楚母工作的那家咖啡花艺馆。 陆九心里倒是一点儿都不慌,他已经想好了两个方案,先去劝楚母,要是思想工作做不通,就直接从咖啡花艺馆那边出面,进行员工体检。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他半点儿也没有告诉楚歌,看着楚歌为了能不能劝动楚母忧心忡忡,心里却早有了成竹。 他不喜欢楚歌愁绪满怀的样子,却很稀罕这心忧人的模样,慢慢的回忆着楚歌每次来安慰自己时候的模样,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发自内心的担忧? 越想心里就好像被拨了一下,在如镜的平湖上悠悠的荡着。 只思忖着,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把问题病根全部都查出来,彻彻底底的解决掉。 陆母已然病逝,他也很喜欢温柔可亲的楚母。 . 奈何两人专程去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楚母不在。 楚歌原本以为是今天下班下得早,楚母已经回去了,却没有想到,楚母今天并没有来。 她前些天交换了班,特意把周末给空了出来。 楚歌心想这时候楚母应该在家里,就借陆九的手机,准备问一问,晚上想吃什么菜。 没想到,电话一拨出去,他自己倒是愣了。 陆九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奇道:“怎么了,楚阿姨不在家里吗?” 楚歌小声说:“电话停机了……” 陆九:“………………” 楚歌十分窘迫,完全没想到,这时候家里座机停了机,估摸着是上个月电话费没有缴纳,停机了。 陆九也哭笑不得:“那手机呢?” 楚歌又拨了一通,也十分无奈:“关机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得。 座机手机双双打不通,一个欠费一个估摸停电,就不用想了。 . “先去买菜吧……”陆九道,“反正周末也要吃。” 不知道楚母买没有,但楚歌记得昨天家里差不多已经空了。 他点了点头,右眼皮却不知道为何,剧烈的跳了一下。 楚歌蓦地停住了脚步。 陆九察觉,回过了头:“怎么了?还耽搁什么,早点买早点回去啊!” 楚歌“嗯”了声,压制住了心中的那股不安。 他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跳得慌。 陆九走在前面,欲要折返身来。 楚歌跟上:“来了!” . 大概是里面凉快了,压下去了胸口那股诡异莫名的焦躁。 楚歌渐渐安定下来,觉得大概是心静自然凉。 陆九挑的都是楚歌喜欢吃的,实际上他们两人的口味相差无几,只是楚母,差异稍稍大了些。 买的也不多,两人拎着口袋朝着家里走,又到了那个小巷子口。 还是老模样,里边儿也看不到什么人。 楚歌却不禁回忆起来两人熟悉起来的初始,又想起来当初那个不曾被回答的问题。 他碰了陆九一下:“喂,到底是为什么,网吧不管饭啊?” 陆九:“………………”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想着这个!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天心里烦躁,一时兴起,鬼使神差就出来了。 可这答案,要怎么跟楚歌说? 他不答,楚歌就笑,两人热热闹闹的走到了家门口,楚歌取了钥匙开了门。 灯没有亮,客厅里也没有人,但楚母的鞋子在。 ——那就是在家了。 . 楚歌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的一丝鲜活的气息也没有,连卧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没有开。 还在睡觉吗? 是不是不应该打扰? 楚歌朝着陆九示意,两个人先去厨房里忙活,等到楚母睡醒了再出来。 陆九并没有一点儿反对的意思,挽起袖子做饭,两个人一起,很快就整治了几个小菜出来。 他推了推楚歌,示意自己去端菜,楚歌去喊人。 ——这种事儿,由他来做,并不合适。 楚歌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站在卧室门口,喊了声,又提高了声调,却依旧没有回应。 不知道为何心跳的厉害,一阵阵没来由的心慌,敲了敲门,终于推门走进去。 . 陆九将菜肴端到了桌子上,正去数着碗筷,却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哀嚎,不似人声。 刹那间他脸色剧变,失手打落了碗筷,慌不迭的跑过去,只看到楚歌狼狈不堪的摔在床边,状若疯狂。 鞋垫掉在床边,楚母仍捏着银针,安详的闭着眼。 流年……断了。 第298章 act6·夜行 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胸口又疼了一下, 以为着是老毛病了,楚母并没有在意。 因着提前换了班,是以, 也没有前往咖啡花艺馆。 她比往常的时候起来的迟了, 难得休息,身体困顿, 并不想下床, 便捡起了扎好的底子与配好的彩色丝线, 准备纳一双鞋垫。 早就开始了的工作, 迟迟没有做完。 借着窗外进来的光, 她靠在床头,并没有开灯。 借着偌大的顶针,拈着尖细的银针,吃力的往着底子里扎,迟迟进不去,她不免拿近了手,直起了身。 头晃悠悠的,身体也在晃, 好不容易把那根针从底子里扎出来了, 那口气也蓦地一松。 再也提不起来了。 . 楚母去的匆忙, 悄没声息的, 就闭了眼。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不见什么亮光的房间里,她的面容仍旧是安详的,并没有一点儿痛苦的样子。 好像真的只是闭着眼睛。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一路尖啸。 盖着白布的移动床被匆匆的推进了抢救室。 鲜艳的红灯夺目刺眼, 而楚歌坐在外边儿,形容枯槁,好像魂都没了。 . 陆九陪在一侧,悔恨与痛苦像潮水一般,席卷了他的心脏。 今日里,如果他与楚歌早点儿回来,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场灾祸? 明明那个时候楚歌拨不通电话,明明那个时候楚歌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属。 用什么方法都联系不上楚母,他竟然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他拉着楚歌在外面转,他拉着楚歌即使是回去了,也没有去看楚母。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与机会,被一一的挥霍掉。 ——都因为他。 明知道楚母的身体一向都不好的啊! 刺目的红灯仍旧没灭掉,守在门口的楚歌已经如同行尸走肉。 若果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陆九眼中血丝遍布。他……不敢再往下想。 . 夏日的夜晚是如此漫长。 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招招摇摇,照着晦暗的夜色,如同某种不详的征兆。 灯灭了,走出来的医生面容平静,看着门外明显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节哀。 . 急性心肌梗死。 医院能够治病,却没有法子救命。 更何况,病人送过来的时候,分明已经停止了呼吸。 就算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能够把人救回来的几率,也低到了微乎其微。 若果能抢救回来,已可堪称奇迹。 然而人世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奇迹。 生老病死,离合悲欢。 迎来送往,概不如此。 . “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还有人吗? 知道他是想问什么,手下人低声回答:“以前查过了,他父亲已经病死了,老家有个外婆,前些年也已经去世,只剩下母亲。” 陆九心如刀割。 他想起来曾经悲痛绝伦的自己,母亲离开了,可至少他还有一位爱他的父亲。 而楚歌,还有谁? 顶梁柱早早地就走了,身后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而如今,只剩下……孤儿了。 . 楚歌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夕都崩塌了。 平安的日子好像夜色下的沙堡,美则美矣,却毫无根基,被咆哮汹涌的洪水吞噬殆尽。 他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父亲,他发誓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可母亲……也悄悄地离开了。 ——是下去陪伴父亲了吗? ——是因为他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楚歌几近于崩溃:“……你说过的,只要我好好听话,就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啊?” 明明是亲口从嘴里说出来的。 明明是早就对他许下诺言的。 明明他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怎么舍得这样对他? . 楚歌几近于崩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除了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陆九在他身边,红着眼,陪着他,一起度过了那段时间。 楚歌浑浑噩噩。 老师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连重话都不敢对他说,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 想要给他放假,出去散散心,却根本又不敢放。 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害怕万一出去了,一不小心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就只能把他留在学校里。 不知道是谁透露出来的消息,引起了周围一片同情可怜的目光,更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嘲笑他父亲死了,母亲也去了,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还有许许多多难听的话。 嫉妒与愤恨在这一刻交织,无法从正面上击败,那么就从别的地方打击他。 楚歌木然如行尸走肉。 传进了陆九耳朵里,他大怒,找到了罪魁祸首,把人狠狠地打了一场,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可面上不说,私底下仍有人在传。 随堂检测出来,楚歌成绩一落千丈。 自然有人想去看他的笑话,他除了填上名字,一个字也没有写。 干干净净的交了一张白卷。 科任老师摊着卷子,有心想说他,可见着他惨白憔悴的样子,一个字也劝不出来。 说轻了,根本没有效果,班主任早就劝过了。 可说重了,害怕他一个想不开…… 为什么偏偏就出了这事儿呢? . 陆九被喊过去了,在办公室里,与班主任谈了许久。 担子压在了肩头,可无人知晓他心中的苦涩。 他比所有人,都更加忧虑、更加焦急。 楚歌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开口,无人知晓,那天下午具体发生的事情。 还以为当真是两人回家之后,就遇到楚母出了意外。 班主任安慰他不要多想,把那些责任全都揽在自己头上。 然而陆九心中镜子般明亮轩敞。 越是知道那一切,越是了解真相,他心中就越是痛苦。 后悔与自责充斥了整个胸腔,可已经再也没有了办法。 . 陆九回教室的时候,楚歌正在发呆。 捏着一支笔,不知道想着什么,迟迟没有落下去。另外的半边草稿纸上,全是他的鬼画桃符。 下课了,陆九拉着楚歌,回去吃饭。 他不敢让楚歌留在曾经住的房子里,害怕他一个人出事情,几乎是强硬的把人带到了学校家属楼三层的那套房子。 那时候陆九心里是忐忑而不安的,但又充满了强硬的情绪,害怕楚歌拒绝,但就算是他拒绝,陆九也会让他搬过来。 还好,楚歌没有拒绝。 ——他分明是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所以换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关系。 . 阿姨早就把晚饭做好了,热腾腾的,正摆在桌子上。 她出了门,等他们吃完了,到时候再来收拾。 楚歌拎着筷子,一口一口的扒饭。 好像他眼睛里就只剩下这个瓷碗,其他的全都消失。 陆九看得心里浑不是滋味,给他夹了一筷子喜欢的菜。 “……别只吃饭,多吃点菜。” 楚歌眼睛动了动,轻轻地道了声谢谢,夹起来,缓慢的咀嚼,吞咽下去了。 然后他的筷子又只落在了碗里,只知道扒早已经盛好了的饭。 垂着头,一下一下,机械的进行着动作。 . 陆九心中充满了焦躁的情绪。 好像头顶有沉沉的大山,四面八方潮水毫无间隙的涌来。 无形的压力包裹着他,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会把手上的筷子给摔了,把碗也砸了,把这一桌子的碟子全部都扫到地上。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最后,也不过是夹了一筷子,放在楚歌碗里。 又是一声低低地道谢。 气氛压抑到窒息。 楚歌沉默的吃完了,把碗和筷子都放好,站起来,动了动嘴唇。 陆九听到他小声的跟自己说,已经吃完了,准备去睡觉了,然后就慢慢的迈着步子,朝着卧室里面走。 很近的距离,几步路就能够走完了,他掩上了门。 ——哪有这么早就睡了的? 陆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于是,偌大的一方饭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夕云漫卷,红霞漫天,从高处往下,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校园里响起来的广播声,还有楼下的操场里,学生们的欢笑。 青春洋溢的年纪,难得放松的时候,充满了快乐。 可楼上的这一方天地,跟死寂了一样。 . 陆九烦躁的坐在椅子上。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吃什么,可这个时候,再也吃不下去。 哪里还有胃口。 一桌子菜,还好好地摆在那里,热腾腾的,又变得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 卧房的门仍旧是掩着的。 有那么一小会儿,陆九想走过去,敲一敲门,或者直接把门推开,强硬的把楚歌拉起来,问他现在像什么话。 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没有个人样。 ——至于如此吗? ——至于这样子折腾自己、和身体过不去吗? 可念头才将将在脑海中升起,词语才将将从喉咙里成形,转瞬,又被直接的掐了下去。 像狠狠的掐在了他的心脏上,毫不留情,全是血痕。 不远处的博古架上,还摆着那个相框。 一家三口幸福的望着镜头,其上的陆母,笑意温婉,眉眼温柔。 陆九心口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拳,再也说不出那些激烈的重话。 此情此景,又何其相似。 . 过了许久,陆九也没有去敲开那扇门。 再等等,再等等吧…… 连他自己当初都走不出来,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楚歌。 更何况,他才是罪魁祸首。 根本便没有资格。 . 天色终于暗淡下去了。 陆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无声的坐在饭厅中。 隐约的声音响起,好一会儿,才分辨来,是门之后传来的动静。 ——谁在哭? 第299章 act6·夜行 念头悄然升起的刹那, 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还有谁? 不会有谁了。 . 陆九霍然起身,跨步到了门前。 在楚母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楚歌在哭。 那时候楚歌心神不宁而失魂落魄, 待得医生说出那个沉痛的结果后, 就像是把他的情绪与眼泪都悉数带走了。 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行将就木。 陆九心中酸楚, 劝他想哭就哭出来, 可楚歌大睁着眼。一双眼里血丝遍布, 怔怔的望着他, 却不肯哭。 当时陆九还以为他是足够坚强, 还想着他早点走出这片阴影,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大错特错。 分明是伤心到了极处。 绝望了,麻木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 陆九推开了门。 啜泣声再也没有了遮掩。 黑暗的阴影中,床上的那个阴影正在不断地颤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外界传来的动静。 陆九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 啜泣声就越是清晰, 那其中夹杂着无限的恐惧与痛苦, 教人听着都心中一紧。 他大步上前,轻轻拍着楚歌的面颊,触手满面冰凉。 泪水横泗。 “醒醒, 别哭……” 床头灯下,那双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唇微微嚅动,发出了模糊而破碎的音节。 他的整个人都在痉挛,手脚不自觉的抽搐,就像落入了风暴漩涡中的溺水者,又像被困在梦魇中、无法走出的人。 陆九拍着他的面颊,却没有什么效果,万不得已,终于在虎口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剧痛的刺激,终于教人醒来。 迎来的目光蒙昧,失魂落魄的茫然。 . 楚歌又在做梦了。 他其实很少梦到以前的事情,因为早已经模糊不清。大多数时候,他的梦境都怪诞不羁。 然而偶尔也有并不那么怪诞的时候。 他梦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梦到了一个雷电轰鸣的暴雨夜,梦到了僵硬而冰冷的躯体…… 有数不清的画面,数不清的碎片。 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了少年,但是他的胳膊仍旧细的好像一掐就断。 他从偏远困苦的地方来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就像一只乡下的丑小鸭落入了美丽的天鹅群,从内到外,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沙沙沙的声音响起,是笔尖在纸页上划动,他考了极高的分数,但是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做到。 叫嚷声,喧嚣声,怒喝声…… 似乎有什么人朝着他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梦境断片。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化作了一片虚影,破成无数碎片像白纸一般纷飞入了水里,那上面的彩与墨被水完全打湿,渲染在了一处,再也认不出来。 又化作另外一刻。 . 记忆又定格在那一个场景。 夏日的午后,骄阳灼灼,严肃而不失慈爱的父亲,温柔又美丽宽容的母亲。 夫妻俩都坐在一旁,听着他异想天开的说,再也不想去读书。 莞尔间应了,叹着气摸了摸头,迎着他赌气一样的目光,悠悠地说: “……爸爸妈妈总是会有一天不在的,没法继续陪你走下去,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开始惊惶,他开始害怕,他开始恐惧。 压抑的情绪在心脏中交织,他小声的说:“爸爸妈妈都会长命百岁的。” 有一声低低地叹气。 “好,都会长命百岁的。” 可微笑着答应他的人,一个一个,都已经离开了人世。 . 他停不住哭,从梦境里被唤醒了,仍旧停不住哭。 脸颊被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轻轻地擦拭着泪水,迎来的躯体是那样的温暖,让他把头抵在了陆九的怀中。 陆九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脊,害怕他哭的背过去气。 楚歌哽咽道:“我做噩梦了……” 陆九低声道:“梦到了什么,哭得这样厉害?” 抽噎着几乎要停不下来,画面与碎片交织在一处。 好一会儿,楚歌终于道:“我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很多以前的事情……但是有好多,我都记不起。” “我梦见了爸爸妈妈都在旁边,答应我,会活的好好的。” “他们答应了我要长命百岁……为什么要骗我呢?” . 生老病死,命不可违。迎来送往,又有什么办法。 可为何又要这样残忍呢? 陆九心中像是被划了一刀,被盐水浸了一般,极其艰难的才能够挤出话语:“对不起,是我的错,楚歌……”怀中人抬起了头,仍旧泪眼朦胧,仿佛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九又有什么错呢? 然而楚歌不说,陆九却控制不住的想。 那天发生的事情变得极其清晰,像放电影一般从脑海中流过。 他记得楚歌微微不安的神情,记得楚歌说自己右眼皮在跳,记得楚歌暂且按捺下不安与他打趣,记得楚歌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历历在目。 “我不应该拖着你在外面,应该和你早点回去,如果早一点,说不定楚阿姨就……” 喉头一哽,鼻腔一酸。 却被人打断了。 楚歌的声音很轻:“不是你的错。” 陆九摇头:“是,其实我早就注意到楚阿姨身体不好,只是我……” ——却没有勇气按照心中想的那样去做。 他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个布置已经够了,以为自己已经帮上了忙,被外表所蒙蔽,以为一切都在渐渐好转。 是以楚歌不说,于是他也没有提。 却忘了,人命如纸薄。 只要轻轻一碰,就碎了,彻彻底底,黏不回来了。 . “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问题。楚阿姨已经走了,你以后还要过下去的,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他把所有的错因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内疚而自责。 然而逝者已逝,更教人担心的,是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啜泣声终于止住了,楚歌抬起头,通红的眼眶中,眼睛仍旧是有些茫然的。 ——那哪里是陆九的错呢? 楚歌轻轻地摇头,如同梦呓:“不关你的错,是我没有注意到,她身体就是这样的。” “我想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没有办法,就是这样的……” “能够看到她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 . 楚歌在做噩梦,无休止的噩梦,整夜整夜,被拖入了梦魇与漩涡里。 他梦到自己幼年时的事情,梦到还是少年的自己,然后记忆断片,再也想不起来。 有一个场景在不停地反复,一帧一帧在光晕中定格,楚父楚母笑着答应他,会长命百岁。 然后化作了逼仄空间,一室幽昧,躯体冰冷。 陆九先前并不知晓他在做噩梦,直到那天晚上听到了啜泣。 楚歌不要他陪,陆九也拗不过,只能延后自己的入睡时间。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样的啜泣声。 他跑过去,拍着楚歌的面颊,擦拭着横泗的泪水,熟练地把他唤醒。 楚歌殊无睡意,靠在他的身旁,他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有趣的事情;楚歌困意渐起,窝在他的怀里,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脊。 靠着他的时候,渐渐地,睡梦就安稳了。 陆九放弃了先前放任楚歌、并不干涉的做法,决意将他从笼罩的那片阴影中拽出来。 如果楚歌不愿意,那他就去挡掉那片阴影。 他不许楚歌像之前样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睡眠上,不许他以悲伤与痛苦为理由,拒绝人的靠近。 陆九揪着他,拽着他,拖着他,按着他,压着他,必须坐在桌前,与自己在一起。 游戏也罢,读书也罢,活动也罢,讲解也罢…… 总而言之,要占据他满满当当的时间。 陆九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感情他再明白不过,人不能闲,闲下来就容易乱想,尤其是楚歌的性子,从前又是那样的孤僻。 . 楚歌曾经答应过给他做辅导、当家教,那就必须再继续当下去。 陆九很是庆幸自己曾找过这样一个理由,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的缠着楚歌,给楚歌找事情做。 他害怕楚歌会触景生情,强行让楚歌搬到了在学校家属楼三层的房子里,因为夜夜噩梦反复,甚至睡在了一个房间里。 唯有靠着他的时候,那些噩梦才会渐渐消下去,楚歌默认了。 两人原本就是同桌,如今更住在一起,活动地点几乎完全重合,形影不离。 楚歌像是好转一些了,然而别人看不出来,陆九却知道,比之从前,他仍旧有些沉默。 陆九见过他展眉的笑容,而如今,那些笑意,都褪去了。 有一天夜晚,陆九平平静静的讲起来自己的经历,异国他乡去世的陆母,他一个人举目无亲。他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他是被扔掉之后捡到的。 “至少叔叔阿姨都很爱你,而不像我,直接就被抛弃。” 第300章 act6·夜行 他就那样子把自己的伤疤揭开了来, 没有一点儿要忌讳的意思。 原本是惊心动魄的秘密,当牢牢藏在心底,被他用这样平平无奇的口气说着, 像是也变得云淡风轻。 可终究不是这般淡然的。 楚歌知道陆九说的是什么事情, 更知道,上一次, 陆九知晓之后, 又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对于深深孺慕着父母的孩子来说, 称是天坼地拆也不为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陆九竟然会自揭短处来安慰他。 . 那时候, 他是怎样一种反应来着? ——他应当是不知道的,应当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秘密的。 于是,原本满是茫然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陆九看着他,平平的笑了一下。 明明唇边勾起了弧度,但是一点儿都没有到达眼底。 他们就那样沉默着,对视着,自始至终, 陆九一片坦然。 就像是要告诉人, 他并不是随意编造的玩笑, 从始至终也不曾说谎。 过了好些时候, 终于回过了神来。 陆九安慰一样的握着他的手。 楚歌轻声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陆九语气淡淡的:“我还能怎么办呢,也就只能……当做不知道了吧。” . 他知道楚歌懂他的意思。 他不想要陆父伤心,不想要为了这件事情, 在两人之间生出间隙。 陆九知道陆父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尽管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以一个慈父的方式。但是都没有关系了,只要陆父想他不知道,那么,他就不知道。 楚歌轻轻的“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陆九道:“你成天这样,浑浑噩噩的样子,要是被楚阿姨知道了,该是有多伤心。” 楚歌轻声说:“……但是她不会知道了。” ——她已经看不到了。 陆九不再说话,只是半垂下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其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像只是自我苦恼起的波澜,又像只是自我的幻觉,从始至终,风平浪静。 “我知道了……”楚歌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想要挤出个笑容,但是最后,放弃了。 “成天都这样神思恍惚的,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你总得向前看啊……” 楚歌听着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反复是昨日再现,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颠倒了过来。 开导的那个人是陆九,被开导的人是他。 楚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 . 生活轨迹仿佛又与曾经的世界重合了。 在学校家属楼三层的那套房子里,他和陆九住在了一起。 曾经的住所被封存了一般,大部分时候,楚歌都待在学校里,像是刻意遗忘一般,他很少回去。 陆九乐见其成,也不想他回去,触景生情。 . 不久之后,咖啡花艺馆的老板联系了他。 楚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那是楚母生前最后工作的地方,按理来说应当去。又闷又热的盆地里,明明已经入了秋,但依旧未曾见得凉爽些许。 楚歌去见了咖啡花艺馆的老板,他心存疑惑,没有想到,对方是要给楚母结剩下的工资以及人道补偿。 他都有一些吃惊。 楚母并不是在咖啡花艺馆里出的事儿,不是吗?她换了班,一个人在家里。 如果不想管,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事实上,楚歌从来都没有想起,他根本就不曾想过,有一天咖啡花艺馆的老板会找过来。 . 一张薄薄的银行卡,采用流行密码,众所周知六个八。 捏在手上,扔到桌上,十分随意,掉下了地。 陆九眼皮跳了跳,伸手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寻常,没有一点儿不对劲。 楚歌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卡里有没有结完的工资还有人道补偿,估摸了下,已经足够支撑到他高中生涯结束。 于是陆九藏在桌下、蜷起的手指终于不自觉的舒展开来,却没有表现给任何人知晓。 他道:“没想到对方人还可以。” 楚歌摇了摇头。 陆九心中不觉一跳:“怎么了,不是吗?” 楚歌有些困惑:“……我只是觉得很不对劲。” 陆九脑中飞快旋转,毫不犹豫,反手就扣了个黑锅上去:“可能是看到出了人命……出了事,害怕被缠上,先主动递出善意吧。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说不定是他害怕你去店里闹,撒泼打诨呢?” 刚才还夸对方人不错,转眼就说成了是害怕闹事主动结清。尤其是话语转换,脸色不红心不跳。 楚歌有些不可思议:“我看上去像是会去别人店里大吵大闹的人吗?” 陆九面色不变:“谁知道他怎么想,这怎么说得准呢。” 楚歌回忆了一下,今天自己所见到的老板的样子,反驳道:“你别乱说人坏话,他人还挺好。” 陆九:“………………” ——敢情刚开始说不对劲的是他自己咯? 下一刻。 楚歌道:“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天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陆九头疼,不知道他怎么又变换了想法:“别想了,本来就是善良的人更多。” . “他在紧张。” “是,的确在紧张。” “这件事情算得上好事儿,为什么他要紧张?” “你问我,我咋知道咧楚三岁。” “因为那家咖啡花艺馆就是他授意人去开的,他害怕被看出来。” 沙沙的电流音瞬间震惊了:“嘎哈变成了他开的?” “不然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前一个鲜花店关门了,立刻就被人接手了过来。” 从前是楚歌没有在意、没有细想,然而当真一想,很容易就能够猜出来,那家咖啡花艺馆必定与陆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你要告诉他,或者去确认一下吗?” 沉默了一小会儿。 楚歌叹了一口气:“还是不了。” 既然陆九希望他并不知晓,那么,他也就糊涂着,当做不知罢…… . 楚歌仍旧与陆九住在一起,他是住惯了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就像两只同样失去了羽翼的小兽,挤在一团,一起取暖。 有一天,晚饭的时候,楚歌开口,平平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迎来一片震惊。 陆九不敢置信:“为什么要卖掉?那是你家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楚歌准备把楚母生前他们居住的那套房子给卖掉。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算有什么难处,也不至于此啊。 楚歌神色怔忪了小会儿,终于道:“自从我妈走了,那里就不是家了。” 陆九心中一堵。 他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因为他曾经也经历过。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不愿意再踏进去一步。 但也不至于如此。 陆九心中微叹:“我知道你不想触景生情,回去了也是伤心……那不回去也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卖了呢?” 楚歌道:“我不想留着,那不是我家。” 陆九不知道他突然从哪里生出来这样的执拗,眉心拧着,只觉得头疼:“好,就说你把那房子给卖了,以后你想回家的时候,你住哪儿?” 楚歌抿唇:“我不会想回家,去宿舍申请一个床位就成。” ——好像自然而然的就排除了另一个可能。 可眼下,他脚下踏着的,还是陆九在学校的那套房子呢! 陆九听他开口,被他气的想笑:“你去宿舍住,那其他所有东西都不要了?那你假期怎么办,又准备住哪儿?” 楚歌不吭声。 陆九只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想起一出是一出。心想着他倒是不介意楚歌继续和他一起住啊,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住到天荒地老、一辈子在一块儿都成。可问题是,楚歌他自己愿意吗? 思绪到了此处,就再也控制不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却听着楚歌道:“搬回乡下去吧。” 满脑子已然发散开去的幻想被打断,又听着这气人的回答,陆九登时脸一黑。 他知道楚歌在乡下还有个老家,只不过从来没见楚歌去过。 但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弥漫。 “……那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房子卖了你住哪儿?弄得自己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的是上了大学以后,乃至于成家、乃至于立业。 更有潜藏在深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意思。 楚歌静静地看着他。 迎着那样的目光,陆九渐渐消了音。 他听到一声平平淡淡的回答,仿佛是深思熟虑过的,只不过教他知晓:“以后就去外地了,也不需要歇脚了。” . 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全部都被卡在了喉咙中。 陆九如遭雷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艰难的道:“你不准备回来了吗?” “大概吧。” 第301章 act6·夜行 ——为什么突然间想卖掉房子? 真的要问理由, 连楚歌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隐隐约约间有一种念头,悄无声息出现,在不为人之处, 缓慢的告诉他, 那不是家。 他只剩下一个人了。 也没有家了。 ——既然如此,留下来, 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陆九不同意, 态度十分坚决, 说什么也要反对他。 苦口婆心, 说干了一张嘴皮子, 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不能够卖掉。 那种模模糊糊的念头与眼前真真切切的陆九比起来,又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下去。 陆九反复跟他强调,现在卖了房子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现在房价不高,那房子地段不好,年头也十分久远了, 根本就卖不起价。 楚歌被他如此强烈的反对着, 那念头就暂时搁置下去。 他其实也说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这么做。 . “……你想离开这座城市?”系统问他。 在楚歌给予陆九的答复中, 无比清晰的透露出了这一点。 就像他以后已经准备不再回到这座城市里,离得远远地,所以决定将唯一还存有牵挂的住所都处理掉。 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 仿佛在思忖着。 楚歌慢慢的开口,却是反问的语气:“……我以后,难道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吗?” 瞬时间,鸦雀无声。 彼此不曾开口,但彼此心知肚明。他离开了,没有再留在这座城市里,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读书、工作。 楚歌工作的纯爱总局,和他现在中学的这座城市,可不在一个地方。 “所以,我是离开了的……” ——甚至在之后读书工作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再回到过那栋破旧的筒子楼中。 . 正常的上课,正常的下学。 十二月底的时候,楚歌大病了一场。 分明是辞旧迎新的年关,可他过的像鬼门关一样。 昏迷不醒,烧的濒死垂危,让人以为下一秒他就要熬不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听到了耳侧撕心裂肺的尖嚎,好像要把飘离到半空中的魂魄拉回。 又梦到了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交织成了隐隐约约的画面,真真假假,教人辨认不清。 当他从混沌中苏醒过来的时候,视线里只有一张憔悴的面庞,眼下一片青黑,眼中血丝遍布。 迷迷糊糊的睡着,却像是察觉什么一般,猝然惊醒。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在发现楚歌当真睁开眼睛、而不是可怜的错觉之后,那张脸庞的主人仿佛从死寂之地回到了阳光之下,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 是那样的惊喜,以至于泪水瞬间便涌出来了。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 阳光撒上了他的身躯,照亮了晶莹的泪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 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场景似的,有那么一小会儿,竟然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楚歌绞尽脑汁,也没有回忆起哪怕是一个相同的场景。 反倒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陆九?”微微疑问的语气,犹自沙哑不清。 陆九这些天被他吓得够呛,声音微微颤着,竭力压抑,却完全压抑不住。 “你知道你有多吓人吗,啊?我还以为你要跟楚阿姨一样,跟她一样……” 喉咙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眼见着楚歌难受的神色,连忙捧起了一旁的水杯,让他润了润喉咙。 “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陆九胡乱点头又胡乱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重的吸了下鼻子。 .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意味着,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慢慢的休养了一些时候,连班上的同学、老师也来探望过,无不是安慰他放宽心,养好病后笔记也罢、小灶也罢,一定不会耽误他学习。 开年没多久高一上学期就要结束,楚歌临时翻了翻课本,坚持回去进行了期末考试。 系统说:“……你真是恶趣味哦楚三岁。” 那卷子是他做过一次的,再写起来完全是轻车熟路。 “他们都来探望你了,你就让他们开心一会儿不好吗?” 楚歌说:“至少到我成绩出来之前,他们都是开心的呀?!” 系统:“……唉。” 默默地为宿主的同学们掬了一把宽面条泪。 眼见着最大的竞争对手自己把自己给放倒了,没想到他挣扎着又回去了。 . 连陆九都觉得,他这样是不是太不顾惜自己了一点:“……就一次考试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考呢?” 楚歌坚持道:“我已经耽误了很久的功课,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陆九眼眸里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最终无可奈何的表示了理解。 ——那正像是楚歌会做的事情。 然而另一头。 系统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连语气都匪夷所思:“你都考过多少次了,还会为了耽误功课感到焦急?” 楚歌“嗯”了一声,在系统不解的语气里,解释道:“……我不会,但十六岁的我会。” 翻了年过不了几天就是他的生日,虽然还没有到,但也可以说,楚歌十六岁了。 这个解释似乎是成立的,但是…… 楚歌小声的说:“奖学金。” 他给出来了最初不曾出口的答案,无懈可击的。 ——学校奖学金,向来都按照期末考试的成绩来发。 系统无可奈何:“去吧去吧,为了你的奖学金,向前冲。” . 有时候,楚歌觉得自己的态度很矛盾。 比如说他已经不用担心高中阶段出现经济上的问题了,但一遇到奖学金,还是下意识的想要争取;又比如说他可能和别的同学算的很清楚,但是在陆九那里,又不再计较了,由着他去。 像是忘了一般。 陆九从来也不提。 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出了什么事情,陆九的眉梢眼角,仿佛都藏着心事,但一被楚歌问起,就顾左右而言他,飞快的搪塞了过去。 楚歌有些失望,但是也不好再问。 医生说楚歌能够出院的时候,陆九紧赶慢赶的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因为楚歌不想去陆九家的大宅,就还是回了学校家属楼。 没人,黑漆漆的,也没有开灯。 楚歌站在门口,听陆九皱着眉说灯坏了,便只得跟着他摸黑往里走。 陆九走在他前面,传来窸窣的动静,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忽然间,桌上迸起一片银白亮橘,绚烂火花。 仿佛有什么机关“刷”的一下子打开,偌大的空间里响起了耳熟能详的旋律。 是优美而动听的,却教楚歌刹那间怔愣。 陆九回过了身,跃动的火花照亮了他含笑的眉眼,他的眼里仿佛落的有盈盈的光。 “生日快乐!” . 楚歌小声说:“……我一般都过的农历的生日。” 陆九含笑的眉眼凝固了那么一下,瞬时间,竟然有几分迷茫与无措。 楚歌吃吃的笑出了声。 陆九回过了神来,登时间,咬咬牙,皱成一团。 就在楚歌以为他会恶狠狠的瞪自己一眼、再嘟囔上几句的时候,他的眉目又自然的舒展开。 “没关系,今天过一次,农历的时候,咱们再过一次。” 楚歌怔住,无声的凝望着他。 却是陆九都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定了定神,掩饰般的道:“看我做什么,许愿呀!” 生日快乐简单而轻缓的旋律依旧响着,缭绕在耳边,无比动听。 楚歌双手合十,闭眼,默默地许下自己的愿望。 陆九眼巴巴的望着他的侧脸,不愿意错过哪怕是一分、一秒。 脑海里胡思乱想。 ——他会许什么愿望呢,希望楚父楚母在地下过得好吗? ——还是着眼于未来,希望一切顺利、出人头地? ——还是别的什么,涉及别的什么人? .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样的遥远,实际上也不过是短短的时间。 若果能够看见,便会发现,陆九上身前倾着,微张的嘴唇几乎要够着了楚歌的面庞。 就在那一刻,楚歌睁开了眼。 陆九倏地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毫秒的瞬间,再睁开时已经一切如常:“哎哎哎,寿星公,今天许的是什么愿望啊?” 楚歌微微侧头,颊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陆九道:“……说嘛,说出来一起开心开心嘛。” 那场景仿佛又重合做了一起,只是身份颠倒了个个儿。 楚歌小抿唇:“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陆九立刻道:“心诚则灵!” . 他原来只不过是起哄,借以掩饰自己险些满溢出来的情绪,用这样玩笑一般的口气,控制住自己。 尽管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却被按捺下去。 却没想到楚歌当真在思索,甚至开口。陆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双摇曳着火光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一字一字,由耳入心。 “我想要从今往后,再无分离。” 第302章 act6·夜行 可他有正当的理由呀? 楚歌弯着眼笑起来, 迎着陆九的追问,打定主意不说。 陆九拿他完全没有办法,一时间竟然怏怏不乐。 楚歌并不管这一茬儿, 俯下身, 迎上来火焰跃动的生日蜡烛。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字一字的念着,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只想要从今往后, 再没有分离。 . 他想要从来没有那些变故, 他想要从来没有那些分离。 因为楚歌分明的记得,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 已经彻底被抹去了名为“陆九”的那一个影子。 他忘了,甚至从来没有想起,若果不是进入了纯爱总局,恐怕将再也不会忆起这个人。 那么,陆九又去哪里了? 是出现了怎样的意外,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上一段美好的记忆,给不了他这个答案。 楚歌想要知道潜藏的真相。 . 蛋糕是嵌满芒果片的蛋糕,这口味, 楚歌无比的熟悉。 陆之南特别喜欢吃。 他侧着头:“你喜欢这个味儿?” 陆九道:“我以为你喜欢。” ——所以才挑的这个。 犹豫了一小会儿, 观察着他的神色, 陆九谨慎的道:“……是不是不太合你的口味?” 楚歌拿起了蛋糕刀, 一人一半:“不呀,挺好吃。” . 那天夜里身边又响起了窸窣的动静,是衣料不断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仿佛有人轻轻地喊了一两声他的名字, 在没有得到回应后,又小心翼翼的凑近。 楚歌原本是半梦半醒的,这时候却从睡梦里醒过来了,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下意识控制住睁眼的冲动,继续闭着眼。 一团热源悄悄的靠近,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暖意融融,绕在身侧。 下一刻,嘴唇仿佛被什么柔软的物事碰了碰,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楚歌闭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又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制造了接触的人俯在他的身旁,不肯离去。 留恋的碾磨着,甚至胆大妄为的探出了舌尖,肆意描摹。 安利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装死的,假装自己是一块木头,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否则就会面对……极其不好处理的场面。 然而楚歌的脑子不知道是抽了哪一根筋。 在陆九沉浸于其中、醉心于亲吻、浑然不知所以的时候,楚歌睁开了眼睛。 夜凉如水。 窗外月色明寐,可足以照进一双漆黑的眼眸,撒下几分光点。 陆九:“………………” 楚歌:“………………” 抬头时视线对做了一处。 ——这就很尴尬了耶。 . 有那么一小会儿陆九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做坏事儿的时候,被直接抓了个正着。 ——不,或许是想到了,却下意识抛到了脑后。 他只是遵循本心,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这时候他还撑手、立在楚歌的上方,明明是居高临下,可心跳如擂鼓,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该怎样搪塞过去?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知道了多少的事情、会责怪、甚至大发雷霆吗? . 难以言说内心中的忐忑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沉默加深,陆九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近乎于凝固的沉默里,楚歌打破了这片僵硬的死寂。 “……这也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台阶忽然给了出来,却不知,走下去,究竟是桃源仙境,还是万丈地狱。 或许可以否认的,或许可以找别的借口,或许…… 陆九低声道:“是,你喜欢吗?” 他凝望着楚歌,正对上月光里漆黑的眼眸。 刹那间,仿佛有无限的情意,盛在了他的眼瞳之中。 在无限的期待、无限的畏惧里,楚歌点了点头:“喜欢呀。” 悬在千丈高崖上的那颗心脏急速坠落,掉入了芳草鲜美的桃源里。 陆九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我也很喜欢。” 尘埃落定。 . 忽然间就说开了来,陆九整个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眉开眼笑。 连去了学校里,都被相熟的同学打趣,是出了什么样的好事情,让他这样神采飞扬。 陆九恨不得与所有人分享,甚至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他的这份儿喜悦,但总算,还没有头晕。 无论是时间,还是身份,还是地点…… 都不适合在这时候说出口的。 . 回校后没过几天,期末考试就到了来。 楚歌做第二次,轻车熟路。他没有参加寒假的补习,但其他同学却参加。 他们很快就从老师那里知道了,光荣榜头名还换不了。老位置,依旧稳居第一。 “……欺负同学哦!”系统说。 楚歌面无表情:“那不然你让老师重新出题呗?” 他还住在学校的家属楼,没有参加统一的补习,而是单独给陆九补课。 总之这个学期,陆九的成绩上升了不少,楚歌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轨迹。 . 弹指一挥间,便到了旧历的最后一天。 陆九要邀请楚歌去他家里过新年,但是被拒绝了。哪里有大年三十,还到别人家上门做客的理儿? 平时楚歌很好说话,说穿了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基本上是陆九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懒得再反对。 但是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 陆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既想要陪他,又想要陪陆父。 年三十,陆父难得的从外地回了家,平常的时候基本见不上几面,难得过年团圆。 而楚歌家里又没有了亲人,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说服楚歌,和他一块儿回去,但陆九完全说不动。 万不得已之下,只能依依不舍的告别,不忘了嘱咐楚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他就回来。 楚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笑着,却只想要叹气。 系统说:“咋不去呢,楚三岁,你真的想一个人过年啊?” 楚歌道:“那不然呢,我能用什么身份去?” ——告诉陆父,这是你家小九的对象? 指不定会被陆父一怒之下给叉出去。 没了陆母殷殷嘱托,也没了别的能拿出手的身份,楚歌归根究底,什么都不是。 .他找出了许久都没有用过的钥匙,捏在了手里。 陆九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之后不久,楚歌也关上门,走下了楼。 走过那条狭长幽暗的小巷,经过那堵垂垂老朽的危墙,他又站到了龟裂不平的土地上。 老旧的筒子楼,坏了的声控灯,楚歌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回来了。 钥匙插入了锁孔,楚歌拧开了大门。还没有走几步,呛了一鼻子的灰。 灯没有灯,一片黑黢黢,伸手都不见五指,打开阳台的小门后,才终于有了一丝光线。 楚歌拧了一把水龙头,没有半点儿响动。 系统幽幽的说:“停电,停气,停水了……” 楚歌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差不多三个月都没有回家了,自然那些费用也没有顾得上去缴。 这不,就干干脆脆的被停掉了。 系统说:“你嘎哈呢楚三岁,这儿水电气都没有,你嘎哈要回来呢,住学校那边儿不是挺好的吗?” 楚歌叹气:“你见过大年三十还在外边儿住的吗?” 系统说:“反正你也觉得这儿不是你家。” 楚歌:“……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啦统子?” 语气十分的不善。 系统瞬间闭嘴,乖乖的不吭声。 . 楚歌有些头疼,他摸起钥匙就回来了,之前完全没有想起这一茬儿。 没奈何,他只得下楼。 系统原本以为楚歌是准备打道回去的,没想到他去找了便民缴费点。这时候人家还没有关门,还赶得上缴一波费。 之后又去了广场那边的超市,速冻水饺、速冻汤圆各拎了一袋。 系统匪夷所思:“大年三十的你就吃这个啊?” 楚歌:“……咋啦,有意见。” 系统不畏强权:“哪儿有你这样过年的。”一口袋速冻食品把自己给打发了。 楚歌道:“这样比较方便。” 反正也只有他一个人。 系统看不下去了:“从哪儿拎来的就从哪儿拎回去,一会儿我帮你做饭成了吧?” 自从进入这一段记忆里以后,系统就是个吉祥物,扮演壁花的那一种,从来不帮忙。 是以乍一听闻,楚歌还有一点儿吃惊。 但吃惊归吃惊,拒绝归拒绝,楚歌充耳不闻,拎着速冻食品回去了。 一按开关,水电气,全部都来了。 楚歌拎了捅水,开始做大扫除,被灰尘呛的直咳嗽。 系统又开始唠叨:“你还预交费嘎哈啊,反正你都不住这儿啊。” 楚歌生气了:“统子,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安静了一会儿,系统扭扭捏捏的,终于小声说:“我陪你过年呀。” 第303章 act6·夜行 害怕你孤单与寂寞。 ——这样就不是一个人。 . 楚歌一时间怔愣。 系统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挤出来这句话, 扭扭捏捏的,有点儿忐忑不安。本来是没有什么情绪的一段数据,这会子仿佛也鲜活了, 体会到什么叫做期待。 一小会儿了。 楚歌道:“那今晚你想吃水饺还是吃汤圆?” 系统:“……啊?” 脑筋没有转过来, 有点呆呆愣愣的。 楚歌随意道:“不是和我一起过年么,那你想吃什么?先说好, 只有这两个选。” 刚才在超市里, 他就只拎了一袋速冻水饺加一袋速冻汤圆。 系统闻言马上去看, 期期艾艾:“可以让我选吗?” 楚歌想伸手摸一摸它的脑袋, 脑海里, 当真就摸了一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机械与冰冷,软软的,绒绒的,就像年岁并不大的小幼崽。 系统高高兴兴:“那我们就吃汤圆吧,团团圆圆诶。”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团圆呢? 不过楚歌并不想拂它的意思:“好。” . 超市送的有一张“福”字,红红火火,楚歌贴在了大门的正中央。 电视机也好久没有开过了,捣鼓了好一会儿, 才调到了中央频道。 晚上八点, 准时开始了联欢晚会。 小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 两个瓷碗里盛好了糯糯的汤圆。 煮了醪糟, 卧了鸡蛋,蒸腾的热气里,漂浮着一股带着酒味的甜意。 他说:“新年快乐哦!” 沙沙的电流音迎过来:“新年快乐!” 两只瓷碗被端起来, 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假装是团圆的碰杯。 楚歌小口小口的,开始吃汤圆。超市里卖的速冻都是那几个基本的口味,他觉得豆沙太甜,选的芝麻花生馅儿。 筷子戳一下,弄破糯糯的皮,麦白色的馅儿与花生粒儿流了整碗。 “甜吗?” 楚歌点点头:“甜的呀!” 交谈完之后一时就安静了,只能够听闻来自于电视里的节目声音,相声演员妙语连珠逗得台下不停发笑,掌声不绝。 吃掉了最后一个卧好的荷包蛋,楚歌放下筷子,去卫生间里认认真真的漱口,直到甜味消散,舌尖上什么别的味道都感觉不出来。 他坐到了小桌子的另一侧,那一碗还没有动的汤圆跟前。 “……吃吧。” . 右手再一次拿起了筷子,但是动作有一些生疏,想要戳起来一个汤圆,都慢慢悠悠的,费了老大的力气,馅儿流了一碗。 好像还有别的工具? 从厨房里取出来了一支瓷勺,瓦起一个汤圆,小口小口的咬进去。 “好吃吗?” “很糯,很甜……”回答的是楚歌的声音,却不是楚歌的语气,说的很慢,很迟缓。 又舀了一勺碗里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有些奇怪:“也很甜,但不是花生芝麻碎的那种甜。” “那就是醪糟,又叫酒酿,甜酒。” 乖乖的应了,捧着碗,小口小口的把汤圆与荷包蛋都吃下去,末了把碗里的醪糟水喝的涓滴不剩。 两大碗汤圆,肚皮撑得圆鼓鼓的。 楚歌哭笑不得:“你吃这么饱,今晚还怎么睡觉啊?” 系统蹭了蹭他:“一起守岁呀。” . 其实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是,系统把控制权交还给了楚歌后,身体里所有的感觉就与之回了来。 这不,眼下,觉得胃里被撑得要爆炸了的,成了他。 靠在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电视里热热闹闹的,身边却是截然相反的冷冷清清,楚歌并不觉得孤独,有一种难得的安宁。 时间渐渐流逝,在喜气洋洋的节目里,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大概要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却在鼎沸的人声里,听闻到了沉闷的杂音。 “咚咚咚!” 一开始还以为着是节目里的音效,直到持续不断的响着,才把楚歌从睡意中惊醒。 大门被人用力的敲打着,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阖家团圆的大年夜里,无比诡异。 楚歌心中“咯噔”一下,只怕是歹人,顺手抄起了贴着厨房墙壁放着的笤帚,走到门口,才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他握紧了笤帚:“……谁?!” 回答短促有力:“是我。” . 那声音熟悉到了极致,日日都在耳边响起,然而在此刻,却教人几疑是错觉。楚歌手指发颤,拧开了门把手,正正对上了站在外侧的人。 陆九目带焦急,满面风雪,却在见得他开门的那刻,犹如云开月来般散开。 那点子担心与忧虑,焦躁与害怕,尽数化作了一片温暖的笑意:“你一个人回家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楚歌喉头微哽。 窗外天寒地冻,他完全没有想到,陆九竟会找到这里来。 “你……你不是回去守岁了吗,怎么过来了?” 他小声说了一句,不经意间碰到了陆九的手指,一片刺骨的寒凉,登时间就吃了一惊,连忙把人给拉了进来。 陆九从始至终都挂着浅浅的笑意,在看到他面上焦急与关心的时候,便深了一分,十分顺从的任由楚歌动作,把他给按到了沙发上,不动声色的凝视着。 “你悄悄地跑出来,怎么和陆叔叔交代啊?” 陆九迎着他有些担忧的眼神,笑吟吟的:“我跟他说了出来看同学啦?” 楚歌见到他惊喜,却觉得不妥,忍不住埋怨的瞪了他一眼。 陆九连忙告饶:“好啦好啦,我家里不讲究这一套……我爸已经睡了,我自己跑出来的。” 楚歌责怪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怕陆叔叔生气了?” 陆九望着他闪着光芒的眼睛,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是口是心非。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嘴巴里还不承认。 可那又怎么了? 这样口是心非的楚歌,他也很喜欢。 . 陆九撞了撞他的额头,含笑道:“赶在他明天起来之前回去就可以了?” 楚歌犹自担心:“真的可以吗?” 陆九板着脸,装作自己生气:“你总不能让我大晚上的,团圆夜,还一个人跑回去吧?” 月黑风高,天寒地冻,一个人孤零零上路,这听上去就很凄凉。 尤其是…… 陆九“哼”了声:“你一声不吭的跑了都不告诉我,我先回的那边,没有人,害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这事儿楚歌理亏,他虽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但是并没有想着告诉陆九。 他有点儿心虚,嗫嚅道:“我……” 一看就是气短了,脑筋转着在找理由的模样。 陆九当时又慌又急,此刻见着他这样子又恨又气,可一点儿不想听僵硬编造的理由,低下头,捕捉到自己肖想已久的嘴唇,侵袭上去。 拥住怀中人的身躯,紧紧地抱住他的背脊,牢牢掌控着,灵巧的勾引逡巡,肆意碾磨辗转。 楚歌被他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乱动,打掉了他的手,愤愤的瞪了一眼。 ——过分哦! . 陆九无奈,只得牵起他的手,朝着门外走。 楚歌脑海里濛濛的一片,好一阵子都不知道今夕何夕,等到游于天外的魂魄终于归来,发现脚下已经踏在了狭窄的楼梯间上。 他小声道:“我们去哪儿?” ——外面这么冷,为什么要出去? 陆九未曾回答,只是牵着他,走下了楼。 夜色幽昧的空地里,难得一见的飘落了零碎的雪,炽白的车灯照亮了一方,映出来隐隐约约的轮廓。 那是爆竹与烟花。 轰隆隆的鞭炮声将夜色惊醒,夹杂着尖利的呼啸。烟花摇曳着长长的尾线,如同波浪般划过,直冲云霄。 下一刻,鸣声大作。 震耳欲聋的尖啸后,烟花在苍穹高处炸开,一簇连着一簇,一朵接着一朵。或粉或橙,姹紫嫣红,金银交错;如金菊绽放,如龙蛇飞舞,如天女散花……联翩如瀑,五色缤纷,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火树银花不夜天。 半边夜色都被照的彻透,烟花如雨,回望处,眼眸如星。 风过眉间,雪亦温柔,不知道落入了谁的眼。 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此后又过去了多少年? 时光飞逝,弹指非昨,眨眼间,又是一年春风起,梨花开,至清明。 小山上,陵园里,前一天得知陆父无法赶回,陆九拉着楚歌一同去祭拜,却没有想到,暗处隐匿着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陆九脸色微变。 他不知道陆父听到了多少,只知道自己心脏缓缓地沉入了水里。 此刻,远远没有到他心目中挑明的那个时候。 太早了。 过早的暴露,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与压力,更容易导致这份感情夭折。 陆九害怕陆父会做那个恶人。 . 陆父站在隐蔽之处,将刚才的话语悉数收入了耳里。他没有想到陆九会带一个外人来祭拜他的妻子,甚至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到了如斯地步。 ——或许在他的孩子眼中,另一旁的少年,算不上是一个外人。 而那个少年,陆父也是熟悉的。 乍然间,他回忆起,去年今日时分,暴雨连夜,后来也是这个少年,与陆九待在一处。 陆父将陆九的变化看在眼里,自从陆母去世后,陆九沉溺于悲恸中不能自拔,用自暴自弃形容也再不为过,后来才渐渐有了精神气。 很容易就猜出来,带来了转变的那个人是谁。 . 楚歌心中栗六。 他了解陆九,却并不了解陆父,何况他的心头,始终坠着一块沉沉的巨石。 后来他与陆九分别了,甚至回忆不起来陆九是谁。 ——是因为陆父的反对吗? 陆九走过去,镇定的交谈了几句。 或许是因为在妻子的墓前,想起来当年的时光,或许是因为其他某种不可知的因素,令他更柔软一些。 陆父同意了。 楚歌错愕,又有淡淡的喜悦升起。 . 又是一年,春至寒销,梨花遍地。 如同历史的轮回,那对夫妻当真找上了门,打着亲生父母的幌子,想要认回去流落在外的孩子。 理由还是那个理由,因为家中长辈算命,于是将他送到了其他的人家养育。 可陆九很早就查到,他是被抛弃的孩子了。 许久以前就知道了真相,也曾想象过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在当真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黯然神伤。 更不要说自以为是的善意,永无休止的打扰,面对那对夫妻堪称疯狂的做法,陆九心生厌恶。 他拒绝了。 十八岁生日宴,成年的第一天。 请来了无数的亲朋与好友,在优美动听的旋律中许下了愿望,睁开眼后,万众瞩目里,他却拉住了楚歌的手。 “我的愿望与你有关。” “你愿意实现它吗?” 第304章 act7·重爱 水晶灯下笑意盈盈, 照亮他温柔如星的眼睛,沙沙的电流音再度响起。 “若果这就是你曾经忘却的记忆。” “你想起来了吗?” . 天地间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那个站在他身前、等待着他答案的人。 他生的很高, 比楚歌高了小半个头;他的眉目很冷, 不笑时看上去带着深深的戾气;他的脾性很烈,认起死理来时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让人头疼到了极致。 可这么一个人, 在亲朋齐至、好友同临的时候, 在万众瞩目之下, 问他愿不愿意。 是要实现那个将将许下的愿望。 还是要接受那段曾经忘却的过往? . “……我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 “我想起来, 初中是一所非常差劲的初中。到底差到了什么程度呢?就是在当地排名第一,但是在全市里,根本挂不上号。百名开外去,根本没有什么人知晓。”系统有一些奇怪:“……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仿佛与现在,完全扯不上什么干系。 可总是有细细如蛛丝一样的牵扯的。 他就是在那样一所烂到无可救药的学校里度过了初中生涯。 那么后来……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到了陆九的呢?” . 他凝视着眼前含笑的少年。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引导他回忆那些早就已经看不清楚的往事。他以为已经被抹灭掉了,却又一点一滴, 从深不可测的海面下, 悠悠浮起。 四周化作了没有色彩的黑与白, 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沉了下来。 紧接着, 有风声起,初时窸窣细微,再往后, 咆哮呼啸如猛兽嘶嚎。 穿越过无数时间的阻隔,将他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 二月街头,冰消雪融,明明是已经立春过的天气,却也没见得暖和几分。 周身都是化不开去的寒意,冷风像开了刃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往着人脸上割。不过一小会儿功夫,暴露在外的面庞就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 可冰寒刺骨的天气,并不是最可怕的。 马路牙子不宽,不过双向车道,在这已经接近于被搬空的老城区,依旧显得逼仄,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或许承担不了往来的车辆,容纳一个人小小的身躯却没有什么问题。 前提是,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 . 楚歌木然的看着身前隔着马路牙子对峙的两伙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像一回过神,就站在了这条马路牙子前。 他要回家,这是必经之路,绕不过去。 天色快要黑了,光线有些黯淡,却也足够他看清那两伙对峙的学生。 是的,学生。 明明一个都不认识,一个名字都喊不出来,可遥遥的望着,竟然觉得其中有一些面孔熟悉,就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并不大的年岁,正是热血上涌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年纪,两边人剑拔弩张,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只差一根导火索。 楚歌捏紧了背包带子,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一步都无法上前。 . 他像个泥雕木塑一般站在不远处,完全不敢上前。殊不知他这一脸惨白的样子,已经完全落入了两伙人的眼底。 其他人见了这阵仗,无不是隔得老远就匆匆的绕道离开了,唯有这个愣头青,刚才闷声埋头走路,明见着前方有火拼也不知道绕路,忽然间抬起头,木愣愣的盯着他他们,脸上煞白,就像是被吓傻了。 楚歌僵硬着脚步,一步都没有办法挪动。 他不害怕的,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大大小小,更惊人的阵仗都经历过,早已经司空见惯。 然而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像是不属于他了一般,明明想着要提起脚步后退、或者前进,却又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呆呆的站在原地。 ——当真像一个被吓呆了的学生。 . 就那小会儿,原本对峙的两伙人已经有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无数目光逡巡着,上下从身上扫过,而那其中不见一丝善意。 反而是,恶念翻腾。 不知道是谁突然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 像是与马路牙子那头的人对峙久了,迟迟没有开始戏肉,所以心生焦躁了一般。也或许是习惯使然,纯粹看那边那个误入的愣头青不顺眼。 “那边的是谁?对,说你呢,站在那里做什么?!” “哪里来的傻子,一动都不动?” …… 似乎有人在问话,大声呵斥着,毫不客气。掂量着手中的木棒,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一棒子砸过来。 或许应该回答的,但是唇齿仿佛都被冻住了一般。 楚歌以为自己已经说话了,结果到头来,也不过是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哪怕是一个含糊的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就像是他手脚僵硬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被这场面给吓傻。 . 他没有说话,却不知道是怎的,激怒了那个刚才开口的人。 其中一伙当中有人又“呸”了一声,越众而出,垂着的手上拎着一根黑漆漆的家伙,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想象打到人身上是怎样一种后果。 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在那个人刚刚越众而出、还没有走上几步之前,马路牙子的另一端,有人更快的走出来,大步流星,一把拽住了楚歌的领子。 他的神情冷漠到了极致,带着一股深深的、化不开的戾气,只教人看一眼便心生忌惮。 连带着先前那个人,明明不是同一伙,也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那个学生似乎是对面那伙人的。 ——一中内部,这时候倒要窝里哄起来了吗? . 楚歌怔怔的抬头,仿佛失去了语言一般,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在清醒时、睡梦里,见到过无数次的样子,是在白日里、黑夜间,相处过无数次的样子;可是却要更年轻,比他见过的所有时候,都还要更年轻。 以至于眉宇之间,都有一丝稚嫩之气。 尽管被冷漠的神情给压下去了。 年轻的陆九皱着眉头,他的神情冷淡,又夹杂着一丝化不开去的戾气,只教人望而却步。 他看上去有一些不耐,就像是遇到了极其无聊、却又不得不处理掉的事情,以至于必须站出来,做出某一种决定。 陆九拽着楚歌的领子,力气之大,甚至把楚歌拉了一个踉跄。但是他就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亦或是察觉了,却根本没有在意,直接拖着他,大步向前。 楚歌双腿灌了铅一般,早就僵硬了,被他骤然一抓,完全无法反抗,不由自主,跌跌撞撞的跟着几步。 抬头时,却发现陆九抓着他,直接朝着马路牙子那一侧走去。 . 很快便有人看了出来,当下就不乐意了,直接嚷嚷出声。 “你小子什么意思,说好的今天划下道在这里解决,直接让这小子走是想做什么?” 陆九充耳不闻,直接将楚歌拽到了马路牙子的另一头,先前问话的人脸上挂不住,拎着家伙就要冲过来,却在这一刻,陆九回过了头。 他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仿佛发生了什么都无动于衷。 淡淡的扫了一眼,冷淡到极点的眼神,却成功的教嚷嚷的人停下脚步。 ——那不仅仅是因为此刻的眼神,还有过去打出来的威名。 陆九道:“和他没有关系,让他走。” 当下有人嗤笑了一声:“……这可不合规矩。” 规矩? 陆九仿佛没听到那声嗤笑一般,他的语气依旧古板无波,平平淡淡:“打架不关好学生的事儿,别整天见着谁都打打杀杀。”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先前嗤笑的人却没有反驳。原本要追过来的步子也停下了,就像是默认了一般。 . 陆九拉着他,直接将他带过了那块对峙的地方,走到了包围圈外的地界。 他一回头,就见到了身后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连嘴唇都有些微微哆嗦着。 陆九皱眉。 被吓坏了? 看到这样的场面,被吓坏了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瞧着,总归有几分不忍。 他知道这个学生是谁的。 陆九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直接绕开,知道吗?” 楚歌愣愣的看着他,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 陆九见他不回答,眉头拧的更紧,他道:“……就算遇见了,你直接走了就是了,这跟你不相干,明白吗?” 楚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害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哽咽出声。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陆九已经回走,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回过了头。 天寒地冻里,他看到那个被他带出来的学生还愣愣的站着,眼眶却已泛红。 陆九挑起了眉头:“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走?” 第305章 act7·重爱被他言语挤兑的那人面色登时变了。 那人被气的嘴皮子直哆嗦, 一张脸皮涨的通红,手指着陆九,一连串精心准备的问候祖宗十八代就要出口。 但陆九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还跟着大批一中的同学。 他话音刚落, 立刻就有人跟上, 连珠炮般顺着往下走:“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要比就过来和我们比谁厉害。” “就是, 我们打我们的, 他们走他们的。” “该打架的用打架的法子解决, 读书人的问题用读书人的方法解决, 人家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你非要逮过来跟他比拳头, 你要不要面子啊!” …… 七嘴八舌一连串,乌压压的轰炸了来。 但绕过来绕过去,总归中心思想就是一个:打架是他们这种人的事情,不关人家好学生的事儿。 对方愤愤看了一半天,一中这边,忽然有人道:“……你们校里的乖乖仔,我们也没去找过茬儿吧?” 那边厢不吭声。 默认了。 本来比拳头就是比拳头,欺负这种一看就弱不禁风的, 说出去都不光彩。 . 陆九把那个误入了这场争端的同学带过了对峙的地界, 走出了包围圈。 他一回头, 映入眼帘的就是身后人殊无血色的面颊, 眼睛因为害怕而发颤,连嘴唇都不住地哆嗦。 陆九拧眉。 ——被吓坏了? 老师面前的乖学生,规矩得迟到都没有一次, 乍然见到这样的场面,被吓坏了也是应当。 不知风吹还是冷浸,嘴唇咬的死紧,如同惨白的纸页,只知道呆愣愣的看人。 瞧着他这惊恐害怕的样子,总归是有几分不忍。 陆九知道这个学生是谁。 他嘱咐道:“下次遇见这种事情,机灵点儿,早点绕开,知道了吗?” . 尽管仍旧是冷漠的神情,可说出的却是叮嘱的话语。 楚歌眼眶发热,怔怔的看着他。 喉咙里仿佛灌进去了隆冬的风雪,浸透了,说不出哪怕是一句话。 陆九见他不答,眉头拧得更紧。有心要扔下不管,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留在了此处。 “……就算遇见了,你直接走就是了,这跟你不相干,明白吗?” 楚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破碎的音节堵在喉咙中,他只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哽咽出声。 陆九走了,把他送到了马路牙子的那一头后,就已经朝着一中那伙子乌压压的人头去。 却鬼使神差间的,回过了头。 天寒地冻里,他看到那个被他送过去的学生还木愣愣的站着,眼眶已微微泛红。 陆九声音一冷:“傻站在哪里做什么,还不知道走?” . 过了马路牙子,穿过狭长的小巷,就可以走到那栋老式筒子楼下了。 ——可是你还在那里,我怎么能先走! 炽热的情愫击打着胸腔,迎着那人冷冷淡淡的神情,热流仿佛要顺着眼眶涌出来。 仓促之间他甚至追上去一步,那句话立刻就要脱口,可是下一刻,世界模糊。 楚歌骤然惊醒,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不掩关切的眼睛。 那人道:“小歌,你没事儿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楚歌定了好一会儿神,终于缓缓地摇头。 “……我没事儿,颜老师。” 年轻的女老师看着他眼下掩不住的青黑,无声的叹气,心想,这可一点儿都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她何尝不知道,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可是,总不能让这孩子就在这小地方,把时间和青春给荒废掉啊…… ——他原本就不该来这里读书的。 . “市一中挺有诚意的,想邀请你过去考试……你记得吗?我听你初中时候的班主任说,当时你们中考之后,他们就想直接录取你。” 原本是已经没有印象的了,可随着女老师温和的话语,一点一点的碎片,就在脑海中浮现起。 楚歌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件事儿,中考后市一中就对他发出了邀请。 只是当时,他拒绝了。 .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年轻的女老师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怜惜,有心要安慰,可又怕把伤心的事情再度勾起。 她只能绕过去这一茬儿:“我有挺多的同学也在市一中。我问过那边的老师,跟他说起过你的情况,他说学校里是非常欢迎像你这样的尖子生的。以前讲课交流的时候,我也去过几次……那里的硬件设施都很好,师资力量也很雄厚。小歌,你放心大胆的去,不要把自己拘泥在这一个地方,好吗?” 那言语不可谓不诚恳,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在考虑。 堪称是苦口婆心。 来自于老师的一片好意,只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明白这片苦心。 可是这片苦心…… 楚歌嘴唇微微抿着:“颜老师,我不想去。” 迎来的是不赞同的眼神:“那你就想在这种学校里过三年吗?现在有了机会,为什么你不去?” 楚歌道:“……您也还在这里交流啊。” 颜老师一时失笑:“我是过来进行交流的,只带两个学期,也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啊。这学期结束了,我就要回本来的学校了。” 楚歌懵懂的“啊”了一声。 颜老师耐心解释道:“如果可以,我其实是想把你带到我们学校去的。我们那儿也有这种名额……可实在是太远了,没有办法去啊,你还得回来高考的。” . 她是临省重点中学的老师,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恐怕八竿子也不会跟这个千里之外的小地方打到一起。 偏偏刚好内部有师资力量交流计划,她报了名,结果来了这个小地方支教。 教什么样的学生都是教,但这里的学生,逃课旷课家常便饭,三天小打五天大打着实令人头疼。 唯有楚歌,是她的意外收获。 见了成绩她就意外,为什么楚歌会来这里读书,随着了解的深入,她才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起来,也只有一声叹息。 没见过倒也罢了,可既然她遇上了,那么不做一点儿什么,就觉得有愧于自己身为老师的良心。 是以才特地去问了,自己在市一中的同学,有没有什么办法。 还好,一拍即合。 . “……你不能一直都待在这里,你迟早要走出去的啊,小歌,难道你以后上大学,还要留在这里吗?” 楚歌摇了摇头。 “是呀,总归要走出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何不早点走出去呢?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从现在做起,不就很好吗……而且也并不是特别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每天都回来呀?” 楚歌完全说不过这位颜老师,面对着一心为他考虑的人,他向来是招架不了的。 他有一个理由,颜老师就有三个理由来说服他,而且是老师出身,最是说的条条俱到。 到后来,他稀里糊涂的就应下了过去考试,被殷殷切切的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他小声说:“……如果我考不上呢?” 颜老师一下子就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的学生,一定是最优秀的……老师还等着你去,给我长脸呢!”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与希望,豪言壮语,那是师长对自己学生最大的肯定。 这样的信任教人无法辜负,楚歌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 “后天要我送你去吗?小歌……”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颜老师。” …… 听了絮絮切切的叮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楚歌整个人都有一些茫然。 手按下去的地方扑簌簌的掉粉,那是年代太久了,墙面已经有一些开裂。 而这样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少,触目所及,整栋教学楼,都是灰扑扑的。 一点儿也不像他记忆里一中的样子。 ——可那毕竟是市一中,而这里,不过是县一中啊! .走过了锈迹斑斑的陈列框,经过了灰尘遍布的玻璃柜,看过了已然有些褪色的宣传栏。 楚歌难掩心中怅然。 连学校的教学楼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那种,朴素至极了的两栋,贴着绿白相间的外砖,绕着操场,一左一右,犹如两尊门神。 花坛难掩破败,瓷砖破碎,里面稀稀疏疏种着些植物,却因为寒冷的天时,枯萎泛黄。 操场只不过是稍微推得平整些许,风一吹,便尘土飞扬。 这所学校的条件的确不太好,处处,都透着陈旧落后的气息,朴素到了寒酸。 但是对于楚歌来说,当真是太熟悉了。 花草树木,砖石建筑,仿佛就还在昨天。 故地重回,旧梦重温。 . 系统有一些好奇:“……这是哪儿?” 手按过了木条发黑的通告栏,楚歌一个一个的看着上面的名字,仔仔细细的找下来,声音如同梦呓。 “这是……老城区里的县一中。” 他曾经待过三年半之久的、以为着自己早已经忘却的地方。 第306章 act7·重爱 这个时候, 刚刚开学。 小地方,老学校,一点儿也不忌讳, 什么学生自尊心、学生隐私权, 完全不存在的。 就这样,大剌剌, 把全校学生上学期的期末成绩贴在通告栏中公示。 明明是阔别许久的, 可楚歌奇迹般的回忆起了这茬儿。 他从上到下, 一行行的看过来, 并没有看到他想要寻找的那个名字。 有些失望, 又在情理之中。 . 系统道:“你在找陆九吗?” 楚歌点了点头,又自嘲的笑了一下:“是我忘了……他根本就不会在这里。” 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校。 楚歌曾经被很多人误会过,是市一中的学生。他只说一中,于是就被人自动补全为市一中。 他一直解释自己是县一中,隐隐约约觉得又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来。 现在,终于知道了。 因为他失去了高中的记忆,连带着前后的日子, 都模糊不清。 . 有谁知道他原本是从区县里考过去的呢? 人们自然善意的, 只听取更光鲜亮丽的经历。 若果他听从老师的, 后日去考试, 想必简历里又可以被包装的漂漂亮亮。 可是…… 他已经不想去了。 事不过三,任谁连续在同一段经历中反复三次,恐怕都会疲惫不堪。 . 这时候原本应该上自习的, 不过颜老师让他回去好好复习,准备考试,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 沿着操场、花坛、树林,楚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 他终于转身,朝着校外走去。 并不宽的道路,地面上遍布污水干涸的痕迹,一眼望去,到处都灰扑扑。 小地方,连稍微高点的建筑都没有,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矮楼,顶天了也不过四层。一楼是店铺,做些小生意,二楼往上,则是供主人家居住,或是把房间租出去,也是可以的。 楚歌自然而然的给系统介绍,仿佛自己也熟门熟路一般。 他顺着大路往前走,不多时就拐到了一条街道上。 脚步停住了。 “……怎么了?” 楚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望过了马路牙子两旁,仿佛要在这条吊儿郎当的路上,寻找什么人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人影寥寥。 那是……他梦里的那个地方。 . 走过了必经的马路牙子,又转到另一处前。 楚歌平望前方景物,甚至笑了一下,调侃一样的说:“……统子,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系统观察着他,连声音都小心翼翼:“有。” 狭长逼仄的小巷,昏暗脏污的城墙,零落四散的塑料与垃圾…… 仿佛又回到了持着钢管与人对峙的地方。 楚歌微笑着说:“一会儿巷子口会不会有人等着我?” 系统犹豫道:“楚三岁,你……” 楚歌弯下腰,当真在地上捡起来一根脏兮兮的钢管:“怎么?” 算了。 系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了。” 楚歌笑了一下,回转过身,看着拐角处的路灯,却“当啷”一声,把手里的钢管扔了。 手里空空荡荡的,想要握什么,都握不住。 他轻声道:“我当然知道……没有人会等我啊。” . 不管是巷子口还是家中,不管在从前还是在未来。 一个人,孤零零。 之南从来都不存在。 楚母……早就去世了。 . 有人曾说过他的那个家,破败筒子楼上的那个家,三个人太逼仄,两个人也勉强,唯有一个人,住着才有富余。 正巧,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可不是住着富余。 富余得空当,空当到令人心慌。 桌上摆的整整齐齐,除了个相框再没有别的东西,干净到近乎于一贫如洗。 楚歌断断续续的想起来,他的成绩其实是可以直接去市一中的,就在出中考成绩的时候,随便想去市里的哪所学校,都绰绰有余。 但当时他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拒绝了好意的邀请,而是选择了距离家最近的一所。 县一中也很有诚意,为了争取他的志愿填报,许诺学杂费全免。 只是…… 世事终难料,人命如纸薄。 上一个学期,有一天他如往常那般放学后匆匆赶回家中,却发现楚母……悄无声息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你看。”他说,“所以第一段记忆是假的,第二段记忆也不是真的。” “都是编的些谎话,做的些把戏,想要拿来糊弄我。” “明明答应了我要长命百岁的,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一个个,都是骗子!” 自言自语的,颠三倒四的,前后不搭的,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渐渐软倒下去,把头埋入了臂弯。 一声声如同梦呓。 “……既然都骗了我,为什么不多骗一会儿呢?” 他决然抛弃的,父母双全的,幸福和乐的第一段记忆。 他没有把握住的,母亲尚在的,本有机会挽回的第二段记忆。 终于回到了他千辛万苦想要找回的从前。 一醒来,便是孤家寡人。 . “我不想继续了可以吗?”楚歌哽咽道,“还有什么意义呢,我都想起来了。” 一次又一次轮回,一次又一次重复。 将生命里的那些光与热,所有美好的存在,都残酷无情的撕裂。 一点一点拾捡出,一点一点拼凑起。尽管有的地方仍旧模糊着,隐隐约约,可终于教他拂去了那层朦胧的面纱。 他终于找回来了,可他宁愿从不曾想起。 “……可是,这是你自己坚持的选择呀?” .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在巍峨山巅处,在旭日初升时,有人怀抱着他,如同抱着一整个世界。 ——这就是你失去的记忆,你要找回来吗? .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水晶灯下流光盈盈,眉眼含笑笑意如星。 喧嚣深处,虔诚的许下心愿,万众瞩目里,请求握住他的手。 ——若果这就是你曾经忘却的记忆,你想起来了吗? . “是啊,我自己的选择。”楚歌喃喃着说,“这不是我想尽办法,坚持找回的吗?” 他曾经对他写虚假的弃若敝屣。 现在才知道,就算是假的,他也很欢喜。 . 颜老师上门拜访了。 也难为她,承担了那么重的教学任务,还要为了楚歌操心。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了楚歌的家庭地址,又怎么在那脏乱差俱全的小巷子里找对了目的地。 神情亲和,言辞真挚,劝的还是同一件事情。 她清清楚楚的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楚歌听。 县一中的校领导是希望把他留在这里的,作为冲击名牌大学的种子选手,只要他当真考上了,下一届招生就会更加有底气呀? 因此根本就不同意,满口保证着,会尽全力对楚歌进行栽培。 “可是啊,小歌,不是我说……就算真的能做到全力栽培,提供的条件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更不要说,做不做得到,都是一个问题。” 在她看来,那些校领导说的话,都是虚的。 就算全力栽培,也不一定能做到市一中的普通水平。 更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样的一所学校里想要走到前列,付出的努力,要更甚于他人百倍、千倍。 太累了,太辛苦了,既然有捷径,为什么要放弃。 她是全然为了楚歌打算的,言语间毫不忌讳。 系统道:“……就算是考虑到你老师的一片心意,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荒废呀。” . 楚歌不想去的,太累了,也太疲惫了。 可是他又承担了来自于老师的殷殷嘱托,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念。 从这个破败的老城区赶去市一中,每十五分钟有一趟公交,顺利一点一个半,如果稍微堵一点,需要走接近两个小时。 这一来一去,仿佛一天就没了。 颜老师本来说要送他过去的,但是楚歌婉拒了,他说自己一个人去也没有问题。 再三强调,才终于让颜老师勉强答应。 大清早的就起来,赶着早上六点钟的第一趟公交,前往市一中。 时间将将到八点,顺利的话还来得及。 从大门外望进去,一眼便见着了成排的黄桷树,料峭春日,寒意依旧凛冽,却也已绽开了鲜嫩的绿芽,明亮纯净,生机勃勃。 楚歌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一些。 他绕过操场,轻车熟路的去了教务处,报上名字,就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见到来人的时候,楚歌呆了一下,一声“班老师”脱口而出。 倒惹得对方吃了一惊,笑起来:“你认识我?” 楚歌讷讷道:“颜老师与我提过您。” 之前他太恍惚了,神游天外,连颜老师叮嘱了什么都没有记着,就这么神思不属的来了。 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颜老师口里的那个同学,正是眼前略带惊诧的人。 ——他曾经的班主任。 第307章 act7·重爱 原来是这个样子。 楚歌恍恍惚惚的想, 紧接着,难免苦笑了起来。 这上门拜访、一心一意为了学生打算的行事作风,当真是一脉相承。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 既然答应了同学, 班老师自然就不会推脱,务必要圆圆满满完成, 做到尽善尽美。 那些手续她都一手处理了, 不教这远来的学生挂心担忧。 楚歌便见着自己曾经的班主任满含鼓励, 细心宽慰着, 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加太多的压力呀, 小歌,正常发挥就好了。老师们都相信你。” . 还是这场摸底考试,但细微之处,与曾经经历过的有一些差别。 这一次,并不是各班随堂考,而是像正式考试那样,划分了考场。 楚歌的考场在最后一个,是班老师领着他去的, 监考老师提前就被打了招呼, 知道今天有外校的学生来, 还多看了他一眼。 那题卷眼熟到了极致: 201x——201x学年第第二学期摸底考试语文试卷。 楚歌在答卷上工工整整的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发了一会儿呆。 他忽然道:“统子,要是我今天交白卷会怎么样?” 系统道:“不怎么样,你的老师可能会失望。” 楚歌道:“失望就失望吧, 我又无所谓。” 系统道:“……是吗?” 楚歌随口就要说“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沉默了一小会儿,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随便写点儿什么,好歹把卷子填满吧。 . 任谁,做一张卷子做了三次,都会产生厌烦感。 更何况,楚歌还不止做,甚至还把这张卷子,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的讲给别人听。 完全都没有停顿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下笔如有神。 最后一笔写完的时候还有一个多钟头。 楚歌放下笔,发了一会儿呆。 他突然发现身后出现了一片阴影,原来是监考老师走到了他身边。 看不到的地方,监考老师见他已经将手揣回了兜里,微微皱着眉头。 楚歌不觉。 不想要在这考场上傻乎乎的坐着、冷飕飕的,他干脆站起来,把自己的题卷交了。 偌大的考场中,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就他一人上前,惊动周围。 监考老师睁大了眼睛,活似见了鬼。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要说作文了,很多学生阅读都没有做完。 楚歌如若未觉。 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与他也没有什么相干,他抄起手,勾着文具袋的络子,直接出考场去了。 . 此时此刻,整栋教学楼都静悄悄,绝大多数学生都在奋笔疾书。 楚歌交卷的太早,大段时间空余了下来,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慢慢的从走廊上走过去了,忽然听到人喝道:“那是哪个班的学生,你不在教室里考试,在外面晃悠什么。” 楚歌回过头,发现是一个自己有些面熟的老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巡视的老师满脸不悦:“你乱走什么呢,赶紧回自己的考场去。” 楚歌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老师,我已经做完了。” 巡视老师摆明了不信。 楚歌心里有点儿烦,他以前可从来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礼貌的说了一下情况,不管巡视老师信不信,楚歌就下楼去了。但当真下了楼,又不知道能去做什么事儿。 考试没有结束,他又不能一走了之,楚歌干脆走到了食堂去坐着。可看着里面的师傅忙开了、被勾起馋虫了,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没有饭卡。 学校的食堂,不对外开放,只能够使用饭卡。 楚歌无可奈何,腹中又当真空空,最后只得往校外走。还好周围他比较熟悉,去一家小面馆里,点了一碗素刀削。 油泼的辣子红艳艳,一看就十分地道。 楚歌大快朵颐完了,没想到却遭了殃,忘了自己的身体,完全吃不消。 胃里面难受的快要炸开了,仿佛在燃烧一般。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学校,却又发现了食堂里人满为患。 这时候,正是饭点,几个年级的学生都下课了,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人头,都没有空地儿。 楚歌想去图书馆或者阅览室对付对付,没有想到两边都没有开。 没奈何,只得在逸夫楼下面的楼梯上坐着。 . 楚歌没有别的地方去,就在那里坐了一中午,偶尔会有学生经过,却无不是抱着课本书籍,行色匆匆。 偶尔有几个打量着他的,却也没有上前询问的。 陌生的环境,原本就是这样,习以为常。 . 考试一共两天,楚歌下午提前交了卷,当天来当天回。 他本来想要去看陆九在哪里,但是考场分布是提前分发到各个班上的,根本就不会公布出来。 就连操场上,也没有人。 一无所获,加之胃里面实在很难受,楚歌没有多耽搁,径直去了车站。 当天去,当天回。 . 他晚上睡得太沉,第二天差一点就没有起得来,还是系统喊破了喉咙,把他叫起。 饶是如此,也已经晚了,等到楚歌赶到考场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 换了新的监考老师,一脸严肃,见着他迟到,目光里满是不悦。 得。 估摸着又是死守教条规范的那种。 楚歌只得认栽,顶着这满怀不喜的眼神,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卷子对于他来说太简单,早早地写完,早早地就交了。 昨天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楚歌本来不想交的那么早的,奈何这个监考老师就站在他身边不走。任谁被这么看着都会不舒服,他干脆就早早地跑脱。 心烦意乱的到了走廊上,却没想到遇到了认识的人。 班老师见他在外面慢吞吞的走,有点儿吃惊:“小歌,你怎么还在外面浪费时间,快进去吧。” 楚歌道:“我做完了,班老师。” “感觉怎么样?” “……还成吧。” 楚歌语气很是随意,听到了人耳里,却着实教人吃惊。 但是与那些老师不同,班老师的反应却是高兴,似乎在她看来,由自己同窗推荐来的学生,就是这样出众的水平。 楚歌心想,任谁做个三遍,又讲解七八九十遍,也会熟极而流。 . 楚歌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家离得太远,教室也没有教室。 班老师拍板,让他去办公室复习。 这事儿以前也有过,楚歌习以为常,倒是并不觉得奇怪,就去了教师办公室,连中午也在那里休息。 下午,最后一科做完了出来,整栋教学楼,依旧静悄悄的。 系统道:“你准备往哪儿去?” 楚歌道:“……不知道。” 活久了,就像是对什么都看得淡了,特别没有追求。 系统“啧”了一声,楚歌并不理会,顺着尽头的楼梯,走下了教学楼。 没多远就是操场。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来自于操场上的碰撞和呼喝。 在自己意识到了之前,脚步就已经迈了过去。 拐过一道立柱,可以正正走到主席台旁,再顺着两侧的梯坎走下去,就到了操场。 楚歌站在主席台上,无意识的朝着下眺望。 操场上,有一群人,正追逐着一颗皮球奔跑。那阵势看上去十分的激烈,护住球的人左右腾挪,教人捏了一把冷汗,在他身后,有一道影子飞快的跑过去。 那个人,那个人…… 楚歌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死死的盯着那个人影,只以为这是错觉。 就在那一刻。 白光闪现,有什么高速飞来,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与刺耳的呼喝。 “砰!!!” . 头部一阵剧痛。 巨大的冲击力完全让人招架不住,楚歌连连后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立柱上。 他头脑发白、眼前发黑,脚步一软,踉踉跄跄,一个稳不住,蓦地就栽倒在了主席台上。 “操操操,你怎么解围的!” “好像踢到人了……” “陆九,你那一脚……他该不会是被踢蒙了吧。” “喂喂喂,你还好吗!” …… 匆匆的脚步声,七嘴八舌,不绝于耳。 楚歌万分艰难的从混沌的大脑里找回来自己,恍恍惚惚的回忆起适才发生了什么后,一时间,只有苦笑。 ——原来他当真被皮球砸过一次么? …… “同学,同学?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被砸懵了吧。” 立刻有人道:“陆九,你过来看一下,好像被砸得挺厉害的。” 但是根本就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 . 挺厉害的? 陆九心中嗤笑,那一脚到底有多大的力度,没人比他更清楚。 . 下一刻。 一个极其冷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个人,把他送校医院去,就算帮我一个忙。” 却是一点儿走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第308章 act7·重爱 字字句句, 清清楚楚,就那样毫无防备的落入了耳中。 还有那漠不关心的态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关系了自己, 也可以就这样漫不经心的大发了。 有那么一会儿, 不知是怎么了,楚歌竟然有一些想笑。 大概唯有疯子, 在这个时候, 才露的出笑容。 后来……是怎么了? . 他抬起了头。 因为遭受重击, 眼前出现了一片重影, 所有挺立的身躯, 都模模糊糊的,分辨不清。 他看向其中声音的源头,在那一片全然陌生的、光怪陆离的脸庞中,仓皇的逡巡,试图寻找到一点儿可靠的影子。 吃力的辨认后,终于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形,不确定的道:“……陆九?” 那边厢,神情冷淡的少年侧头。 原只不过是随意瞟一眼, 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撞到了他的足球上, 又想借着这个机会生些什么事端。却在看到了那人的刹那, 一时怔愣。惊愕袭上心头。 “……楚歌?” 从来没有想到, 竟然会再度相见。 ——那是他曾经的同学。 . 他那一声音量很低,却被身旁的人给听见了。 有人疑惑道:“陆九,你认识他?” 陆九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是走过去,看着那个艰难的抬起头的人。 心里迟疑了一瞬。 在其他所有人眼中,就像是他瞧着这人太可怜,终于改了主意:“我送他去医务室。” . 大操场距离校医务室并不远。 陆九眉头皱着,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远远地瞧着便觉着,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 楚歌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陆九忽的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市一中?” 第一时间,楚歌都没有反应的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九是在和他说话。 他讷讷道:“我班主任……颜老师让我过来考试。” 陆九道:“考什么试?” 楚歌抿唇:“……我也不太清楚。” . 这回答十分不讨喜,甚至可以算得上敷衍,教陆九都有些不悦。 甚至原本便微皱的眉,都加深了几分。 ——都弄不清楚还来考什么试? 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楚歌垂下的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情绪,畏畏葸葸,说不清的恐惧,努力的把自己缩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就像是害怕把他激怒了一般。 . 陆九冷眼瞧着,心脏如同被毒蛇咬了一般,蓦地一声冷笑。 他看上去就是那种无法无天骄横肆意、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殴打的人? 那当初拦在他的身前,鼓起勇气细声细气朝着他说“谢谢”的人又是谁? 他还记得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闪烁如星。 . 适才,大操场前,有人问他,认不认识这个被皮球砸到了的人。 是啊…… 他当然认识。 他孤言寡语、胆怯懦弱、向来都闭着嘴巴,长久沉默着,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的同学。 . 波动的心境只不过一瞬。 很快,那些涟漪仿佛都淡了下去,风平浪静。 陆九道:“你还在县一中读书?” 楚歌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望着前方投来的影子,一步,一步,踏在灰色的轮廓里,小声问道:“你在这里读书吗?” 陆九淡淡的应了一声。 楚歌原本还想要说话的,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就像是见着了陆九冷淡的样子,鼓不起勇气,只得垂下头,越发畏缩。 陆九的神情更冷了。 .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突发奇想要亲自把楚歌送到医务室里来。 明明随便让个人来了就可以的不是吗。 陆九心里有点儿烦躁。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学校医生还有坐在方凳上的楚歌。 楚歌坐的端端正正的,连一双手也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腿上,他的脊背贴着后面的木桌,就像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不安,想要借此获得一点儿勇气一般。 只有挨着了实物才能让他稍稍安定。 陆九心中更加烦躁了。 医生与楚歌,一个问,一个答。一个和蔼可亲,一个心中不安。 当医生不问话的时候,楚歌就垂着脑袋,盯着膝盖头,嘴唇习惯性的抿着,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 . 陆九忽然道:“你怎么不躲?” ——看着球来了,还一动不动的站在主席台上,就好像被吓傻了一般。 楚歌嘴唇微微嚅动着,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陆九一声嗤笑:“……算了。” 他回过了头。 没什么好问的,看着这个又害怕又胆怯的样子,就明白了不是吗。 ——本来也早就知道的。 他不想再刨根问底了,可问题又早已经抛了出去。 答案姗姗来迟。 楚歌低声道:“……我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 . 刚才还百无聊赖盯着的帘子忽然间好像就失去了吸引力。 然而下一秒。 “……陆九,你当初,为什么就不告而别了啊?” 眉峰刹那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霍然回头,目光锋锐如刀。 楚歌心中一颤,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他依稀记得初三时,两人还在一个班上,后来陆九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 那目光毫无遮掩的刺到了人面上,仿佛间含着一丝冰冷的恨意。 楚歌局促不安,又有些微的困惑。 . 陆九的视线里,只见得对侧的人脸色已然煞白。 目光中原本有一些茫然,很快就掠过去。 只见到楚歌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连坐着都不敢了,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谢,谢谢你。” 陆九神情愈发冷凝。 楚歌垂着脑袋,只敢看自己的脚尖:“我没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就好了,谢谢你。” 他脚步一动,就想要从陆九身边过去,仿佛要夺路而逃一般。 却不妨刚好遇见了回来的医生,一把把他给按住:“……哎,同学,你往哪儿跑啊!” . 想要逃脱就逃脱不掉,迎着的,又是陆九冰冷的眼神。 很快又变得平静,就像那些只是他的错觉。 医生给他检查后开了药,没查出来别的什么,倒是查出来十分营养不良。 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毛病,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拒绝医生给他开药。 陆九忽的打断:“给他开。” 他根本就拗不过,医生知道陆九,自然也是顺着他说话的。 很快。 楚歌捏着装了小药片的纸包,蹲在了黄桷树的花坛下。 就像那水泥灰的地面长出了花儿来一般,教他看得都入了神。 系统说:“楚三岁,你怎么了。” 楚歌小声说:“……想吐。” 腹部极其难受,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面绞着般,闷闷的钝痛,想吐又吐不出来。 以前也经历过一次。 系统说:“看东西有重影吗?”楚歌盯着地上落下的枯枝,仔细分辨着,吃力到眼睛酸涩:“……有。” 安静了一小会儿。 系统小声说:“你好像又被砸成脑震荡了。” 似乎是的? 楚歌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捏着校医给他开的小纸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片儿。 不知是怎的,他忽然笑了一下,道:“这一次没有银行卡了呀,统子。” 语气甚至是有一点儿轻快的。 系统却觉得有点儿发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二月的冷风,凛冽如刀,刮过了人的面颊。 楚歌被冻得笔头通红,忽然间,有一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顶着寒风在这里蹲着。 小药片的纸包还被捏在手里,汗湿了,松了一下,忽然掉到了地上。 楚歌跳下去,捡起了纸包。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天黑了。” 他点了点头,将纸包攥入了掌心。 “走吧,回去吧。” . 大概是吹了冷风,两天来回奔波,又着实是太过劳累。 楚歌回去之后,当即病了一场。 第二天大早睡醒,头重脚轻,喉咙哽着疼,像是肿了一般。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找药,翻出来了药箱。还好家里就算是什么都缺,也不会少了药片。 就着冷水咕嘟嘟的吞下,全身都冷透了一般,只能缩在被窝子里,把自己紧紧地裹着。 这一病,就是天昏地暗。 楚歌混混沌沌的睡着,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里,走不出来。 他梦到了七零八落的片段,有很多很多,夹杂在了一起。 一会儿是父母温柔可亲的笑脸,一会儿是母亲已然僵硬的身体,一会儿见着陆九大笑着朝他跑过来,一会儿又见着他冷漠的说:滚。 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了震天动地的声响,终于把他从黑暗中惊醒。 楚歌踉踉跄跄的下床,手脚发软,好不容易开了门,撞见了两个人。 好消息来了。 他可以去市一中上学了。 第309章 act7·重爱 完全始料不及, 班老师和颜老师竟会一块儿来。 原本是得到了消息、准备来报喜讯,顺带见一见阔别已久的老同学的,却没有想到,闯见了这样的光景。 少年人嘴唇干枯, 憔悴不堪,显然正在大病之中。 . 楚歌后来才知道, 他在床上浑浑噩噩着, 已经有了三天之久。 两天的周末过去后,因为周一并没有去学校上学, 颜老师才找了过来。 那天里,就算是见了人,依旧是混混沌沌的。 他看上去糟糕极了, 唬的两位老师不由分说就把他送去了县医院挂水。 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里,折腾了老大一半天, 终于才清醒了一些。 楚歌这才知道,上次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两位老师说起来都带着笑,目光中满含鼓励。 他心中却一点儿惊讶也没有,对于他来说,要是考砸了, 那才是惊讶的。 反倒是让人讶异于他的平淡与镇定。 成绩还是以前的那个成绩, 甚至分数还向上浮动了一分,依旧压过了所有同级的学生。 堪称是傲视群雄, 想要进入市一中,自然绰绰有余。 班老师嘱咐他稍微歇息几天, 待得身体好些了再去学校。 . 楚歌不喜欢医院,无论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无论是周遭木然的神情还是悲痛的哭声。 他知道是自己踏入过这种地方太多次,却仍旧没有学得会对生离死别淡然。 窝在家中的小床上,靠在墙角,又是惆怅又是迷茫。 响起来的声音很低:“……我其实不太想去。” 系统抓住了细微的差别:“是不想去市一中,还是不想读了。” 楚歌垂着头:“……不想读了。” . 这早就不是他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以前就有过好几次。 第一次,最早的时候,在那段父母双全的记忆里。是分科的事情刚刚被提出,楚歌玩笑一般的说自己不想读书,什么也不想做。结果被楚父楚母温言开导,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第二次,却是刚刚回到上一段记忆的时候,雨水连绵,春寒料峭。楚母百病缠身,楚歌说自己不想读了,意思是出去打工。自然,这念头,被楚母狠狠地掐掉了。 第三次…… 便是当下,他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 楚父早死,楚母病逝,形单影只,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楚歌不知道还有什么读下去的必要。 父母双亡,这一次,也再没有人能够劝阻他。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可你已经考过试了呀……” 他垂着头:“那也可以不去的。” “老师再找过来怎么办呢?” “我可以去其他地方。” “那你准备以后做什么呢?” 问及了日后的打算。 楚歌有点儿茫然,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没有什么打算。” 只是觉得没有意义而已,他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 何必浪费这么多的时光。 片刻。 系统斟酌着说:“……可是,恐怕不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 楚歌明白系统的意思。 如今的他自然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许多年以前、刚刚遭逢大变、还未曾经历过日后一切、尚且还稚嫩的他呢? 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完全看不着出路。 他苦笑了一声。 ——读书必然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 毛病只不过是风寒脑热,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 休养了几天,身体终于松缓了一些。 楚歌提前联系了,去了市一中。 他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会去实验班,只是不知道,是二十三、二十四里面的哪一个。班老师当初的到访,无疑给出了某种暗示。 果然,他回到了自己曾经的班级。 ——作为一名转校生。 这经历着实是新奇,以前无论哪次,他都是土生土长的一中人,唯有这一次,顶着众人的目光,被班老师领了进去。 班主任笑容可掬,说今天班级里会来一位新同学。 事实上之前就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了,众人私底下讨论着,无不是好奇。 这个时候,应该先做自我介绍。 楚歌的身体有点儿不受控制的发僵,他不紧张的,但是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紧张。 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哪个学校就闭上了嘴巴,浑然不觉一旁班主任操心的眼神。 大多数的注意力,都落到了摆在后门旁边的两个空位置上。 最后一排,摆了两张空着的桌子。 只是主人,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楚歌走神了那么一小会儿。 幸亏班长鼓掌,带头欢迎新同学,化解了若有若无的尴尬。 新生自我介绍后就应当坐回到位置上,开始上课。事实上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班主任提前把这事儿告诉了班长,让他帮忙,搬了一套空的课桌板凳到教室里。 只是那位置…… 顺着楚歌的目光看过去,班主任眼皮子登时间一跳。 ——谁没有听从他的吩咐,把这套课桌搬到后门边上的?! . 楚歌一无所知。 他走下讲台,就到后门边上空着的位置那里坐着了。 靠着门的那张课桌抽屉里扔了一摞崭新的教材,另外一张桌子空空荡荡。 他坐到了那张空空荡荡的上边儿,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到一旁。 那课桌上的鬼画桃符都是他熟悉的。 楚歌小声说:“统子,原来我跟他一开始就是同桌诶。”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系统:“……嗯嗯嗯,高兴吗?” ——好像有点儿? 他虽然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但依旧有一些是朦朦胧胧的。 就像现在,原来他一入校后,就与陆九坐在一块儿,便是没有回忆起的。 . 新学期刚开始,任务还不是那么重。 楚歌捏着刚刚发下来的卷子与答题卡,却有一点儿神游天外。 他身边还是空空荡荡的,上课铃都打过好久了,陆九也还没回来。 这一开学,就这么嚣张的旷课啦? 系统说:“想想你之前是什么时候被他踢成脑震荡的。” ——摸底考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 当时他提前交的卷,陆九就已经大摇大摆的在操场上踢球了。 楚歌:“………………” 竟然还不怎么意外。 . 没有多久就下了课,坐在他前边儿同学回过头来,眼睛里带着好奇。 楚歌冲着他善意的笑了下。 他知道沉默寡言只会收获更多的轻慢与忽视,孤僻不合群只会收获更多的漠然与冷待,唯有释放出善意,才能够让自己的人缘好起来。 楚歌不求自己能够交到更多的伙伴,但总想要接下来的学习环境好一些。 只是他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不那么受控制,总觉得有一些僵硬。 可善意不是假的。 他收获了同样的笑容,看在他人的眼中,就是这个新来的同学有些文静腼腆。 . 这时候,有人走到了他的身旁,笑容爽朗,大大方方:“同学,你叫楚歌的是吧?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班老师让我带你去领课本。” 楚歌心中一跳,他忙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女生含笑的面庞。 有那么一会儿仿佛洪流入海,浩浩荡荡。 迟秋月。 还不曾遭受过流言蜚语的、还不曾经历过恶意中伤的,青春洋溢,活泼明朗的迟秋月。 迟秋月的目光些微疑惑。 楚歌蓦地醒悟回来,连忙收回自己的眼神,跟着她站起来。 先前人道:“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鼎鼎有名的大才女,迟秋月。” 迟秋月作势要打人,嗔道:“瞎胡说什么呢!” “……诶,秋月,要我们去帮忙吗?” “帮什么忙啊,就一点儿课本而已。”迟秋月看着楚歌,“这不就有劳动力吗?” . 楚歌跟着她走下楼,一时间心中竟有万千的唏嘘,无限的感慨。 情书那一次事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迟秋月,也再也联系不上她。 眼下,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在这个班级里,过得好好的。 不能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想,要把一切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 迟秋月笑吟吟的,带着他到学杂室去点课本,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有一大堆。 她要帮忙抱,楚歌连忙给抢过来,说自己来就好。 迟秋月假装生气:“做什么呀,你刚来我们班上,帮助新同学不都应该的么。” 又把那堆课本抢回去了几本。 楚歌别无他法,没有跟她争,跟在她的后面上楼。 “……她好像又变得活泼一些。” “记忆与现实,总是有一定偏差的呀?” . 两人有说有笑,回了教室,刚刚踏入后门,却一下子怔住。 那里只剩下了一张课桌,楚歌的那张不知道去了那里。 前面有人小声道:“陆九刚才回来,把他的桌子扔了。” 第310章 act7·重爱 脚底板走了两魂, 天灵盖飞了六魄。 四周仿佛都在嗡嗡嗡的响,楚歌如同浸入了冰水里,脸色发白。 迟秋月勃然大怒:“……他就这么欺负新同学的啊?!” 声势之大, 一时间竟然压过了周围聊天的嘈杂。 坐在前面的人一脸无奈, 解释之后,这才知道, 他们俩下楼去领课本没多久, 陆九就回来了。 大概是走的两条不同的通道, 没有碰上, 陆九一见着自己旁边多了张课桌, 就冷着脸,直接给扔出去了。 楚歌抿着唇回头。 走廊过道上,扔着一张课桌,先前没有注意,他竟然不知道,那张桌子是自己的。 迟秋月怒道:“没跟他说今天班上新来了同学吗?” 前面的人苦着脸:“说了啊没有用,他听都不听,直接就扔了。你也知道他那个样子……” ——哪个敢去不开眼的惹他。 . 就刚才陆九一言不发, 脸色冷的可以掉冰碴。 被他脸色所慑, 是以明知道这桌子是新同学的桌子, 也没有一个人敢顶着压力上, 去把他拦下来。 可惜这新来的同学,就这么闯在了枪口上,遭了殃。 楚歌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课本, 对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地方,嘴唇抿的死紧,不曾说话。 迟秋月转身就看着了他发白的脸色,难堪的沉默,登时间更加生气,把书直接往着旁边的人手上一扔。 “……太过分了,平时也就算了,我去找班老师!” 她气急的跺了跺脚,转身就朝着教室外走,怒气冲冲的准备告诉班主任。 ——真的太过分! 却被拦住了。 迟秋月抬头,想也不想的就道:“楚歌,你不要怕,我去告诉班老师……” 楚歌摇了摇头,艰涩的道:“不用了。” 这息事宁人的态度,反而看的迟秋月更是火冒三丈。 哪儿有这样的?! 她是学习委员,被班主任指派了任务来帮助新同学的,眼下面临这情况,就算不在分内,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可楚歌就是不愿意,不让她去。 迟秋月知道楚歌是刚刚来,不了解情况,也不想要引起争端。 可她就是替楚歌咽不下这口气! “……桌子都被扔了,你不告诉老师,那你准备坐哪儿?” 有人站出来打圆场。 是个男生。 “哎,要不这样吧,先让他坐我那儿,一会儿我去把桌子搬回来,我挨着陆九坐。” 迟秋月回头,瞪了他一眼:“笑笑,闭嘴,你这个一丘之貉!”乐开颜:“………………” ——战火怎么烧到他身上了? ——就因为他跟陆九关系比较好吗? 乐开颜心中简直无辜,他刚才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要是早知道一定拦住陆九,说什么也不让他这么做。 但是不消停了不行。 “先这样吧好不好……哎,再耽搁下去,一会儿就上课了啊,都来不及了!” 乐开颜不由分说跑出去,抬着桌子往教室里面搬。 楚歌把怀里的课本放在了地上,在乐开颜准备将桌子放到陆九旁边的时候,拦住了他。 “给我吧。” “别,你就坐那边儿,靠窗过去第六个位置……” “不用了。” 楚歌神色平静,从乐开颜手里不容拒绝的接过了课桌,他走过了并不宽敞的通道,在最偏僻的地方,落定。 整整齐齐的队列后,孤兀兀的冒着。 ——那是教室的另外一个角落,因为放着台式空调,向来都特别吵闹。 预备铃打响了。 学生们开始归位,楚歌走回去,弯下腰去抱地上的课本。 迟秋月帮他把另外一摞抱了过来。 乐开颜捡起了落在外面的试题与答卷。 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谢谢啊……” . “……叮铃铃铃铃铃!” 上课铃声打响,震耳欲聋。 四面八方都是投来的目光,一道道,一束束,或观察,或揣测。 不乏同情与可怜。 楚歌神色平静,把教材一本一本的收检好,放入了抽屉。 落在了地上的卷子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脚印占据了半个版面,脏兮兮的。 他找出来了一块橡皮,认认真真的擦着题卷上的脚印,试图擦干净脏污的印记。 手下越来越用力,直到那一小块儿越来越薄,卷子都被擦得发白。 “……哗啦!” 题卷被擦破了一条口子。 还好正赶上了大家试卷翻面,并不那么的明显。 却被坐在他前方的乐开颜听了个正着。 靠着后门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把楚歌的课桌扔出去之后,陆九就消失了,他还没有来。 楚歌孤零零的坐在了最后一排。 英语老师走到了他身边。 似乎发现了班上新来的学生,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 . 下课了。 英语老师并未拖堂,周围一下放松了一般。 楚歌慢慢的对折着自己的题卷,工工整整的叠得四方。 他前面的人回过了头来:“……你在折卷子吗?做什么呀?” 楚歌道:“方便收捡。” 乐开颜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又道: “楚歌,你看得清楚黑板吗?这里会不会太远了……” “你一个人坐在第七排,会不会听不清楚老师的讲课?” …… 拉拉杂杂,絮絮叨叨。 楚歌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有些困惑的看着他。 乐开颜终于道:“你坐我这儿吧,你这里太靠后了。” ——其实也不过就一个课桌多的距离,根本就没有多少。 “不用了啊,我看得见,也听得清。” 乐开颜欲言又止。 “……怎么了?” “对不起啊,我没有帮得上忙。” . 他看上去有点儿愧疚,尽管楚歌并不知道那点儿愧疚从哪里来。 ——乐开颜是活动委员,和迟秋月一样,都接了带新同学融入班级的任务。 班主任再三交代过,新同学面对陌生的环境,可能会紧张,希望他们尽快带他熟悉环境,融入集体。 哪里知道刚来的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又辜负了老师的信任,又教人……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位新来的同学。 . 若果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就好了。 楚歌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情,否则大概一想起来,他便会觉得心里发闷。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但是不自觉神情出现了变化。 落入了乐开颜的眼里,更加让他后悔,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有注意、没有拦住陆九。 ——明知道陆九从来都不接受同桌的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将桌子搬到了那边。 就算是无意的,也是坑人! . “没关系啊,我没什么,真的。” 然而越是这么说,乐开颜就越是愧疚,努力的找话题,想要活跃两人间的气氛。 他捡起来了学校里的情况,给楚歌介绍,想要让他忘记那一茬儿。 楚歌也不愿意在想,从善而流,跟着他的话走了。 本来也就是“初来乍到”啊? ——尽管已经是第三次了呢! .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因为不熟悉的事物感到紧张,乐开颜如是想。 ——所以,消除的最好方法,就是从食物起。 “走呀,咱们一起去食堂……今天我请客!” 旁边有人听到了,立刻起哄:“哇塞,笑笑今天要请客,一定要去大吃一顿!” 乐开颜哼道:“去去去,边儿去,我只请楚歌,他是新同学!你们谁是新来的吗,啊?” “我新来一个学期了!” 众人哄然大笑。 乐开颜才不理睬,带着楚歌下楼。 小花园那边儿,围了一群人。 楚歌脚步一顿。 透过那些鲜艳刺目的红色,他似乎猜到了为什么。 ——光荣榜又张贴出来了。 . 这玩意儿楚歌前前后后看过了很多次,每一次考试张贴一次。 他所在的位置任凭风吹雨打,自是岿然不动,曾被笑称是“稳如泰山”,自然没有什么兴趣。 看都懒得看。 但是对于别的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乐开颜兴冲冲的跟他介绍:“这是咱们的光荣榜,贴的摸底考试成绩,一般都是咱们班和隔壁占据前十名……哎哎哎,你等等我,我去看一眼,这次隔壁考得怎么样?” ——隔壁是二十三班,实验班,两个班的学生私底下经常较劲儿。 谁都不服气谁。 他身体灵活,一下子就挤进去了,楚歌哭笑不得,站在包围圈外。 笑笑同学似乎很喜欢看光荣榜。周围响起了议论的声音,不乏奇怪与警察。 “第一名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怎么都是一个人啊,有没有搞错啊……” “二十四班的?等等,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 楚歌远远地站着,就看见乐开颜拼命张望,一听见了二十四班,瞬间来劲儿,仰头去望最上面的名字。 然后,瞬间呆滞。 ——操操操,等等,他眼睛没有花吧! 第311章 act7·重爱 他知道楚歌成绩挺好的, 但是没想到能够好成这样! 偌大光荣榜,实际分了左右,一边总分榜, 一边进步榜。 此刻两张榜的最上边儿, 印着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 乐开颜看了又看,差点伸手来揉揉自己的眼睛。 若不是名字后边儿还跟了个班级二十四班, 他差点要以为, 是不是年级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叫做这个名字了。 那嘀咕还没落下来, 有人注意到了他, 立刻道:“你们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叫做楚歌的!” 乐开颜笑着回答道:“是刚来的新同学。” 他人有心想问, 这个新同学在哪里。 乐开颜回头过去,就看到楚歌百无聊赖的站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中,不知道是看着花还是看着草,总之,却是一点儿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般。 乐开颜敷衍了几句,打发了缠着他的人,就跑了过去。 “你思考什么呢,这么认真!” 楚歌笑起来:“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这回答很是接地气, 乐开颜立刻拉着他往前冲:“走走走, 咱们有个窗口卖小炒, 过去点菜吧。” 乐开颜悄悄的打量着楚歌, 心想,好像也看不出来哪里很厉害啊? 但想想楚歌是转学生,就这么直接空降到他们班上, 估摸着还是学校去其他地方挖的尖子生,那必然就很厉害了。 . 晌午。 铃声想过了一旬,代表着午休时间已经到来,学生们无不是回了宿舍,再不济就是回了家中。以至于林荫道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寥寥几只,也不过匆匆而去。 教学楼一片安静,走廊末尾的教室里,空空荡荡,放眼望去,除却角落里的趴着的人,再也见不到别的人影。 和乐开颜一起吃完中午饭后,楚歌就告别他,一个人回到了教室中。 或许是太阳太大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有点儿头晕。 这身体感觉一直都不太好,三天头疼两天脑热,不是这里不对劲就是那里扯拐子,总之就没有个完全对的时候,楚歌却是早已经习惯了的。 他用手臂垫着脑袋,趴在课桌上休息。 但是这样的姿势并不是特别好受,不一会儿,便会觉得腰脊僵硬,脖颈发疼。 头枕了那么一小会儿,没见得好一些,反倒是手臂也发麻,脖子也叫唤,他趴在那里,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楚歌小声道:“想睡觉。” 系统回答他:“……那就睡呀?” 墙上的时钟才刚刚走过一点,他还可以在这里休息足足五十分钟哩! 楚歌道:“桌子太硬了,板凳太冷了,难受。” 系统:“……娇气哦!” 楚歌委屈:“我也没办法呀。” . 市一中不成文的规矩,午休时间是不许学生到处乱走的。 别说阅览室、图书馆,通通都不开了,甚至是教室,也是不希望学生们待着的。 一方面,诚然希望学生们刻苦学习,但另一方面,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须知劳逸结合,一味地苦读也没有什么意思。 午休这种时间,就是留给学生们休息的,一个个好好的回自己的宿舍里,睡个午觉,养足精神,迎接下午的课程就可以了。 但楚歌没有宿舍,回家又着实是太远了,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思来想去,也只能够待在教室里。 之前本来就是在病榻上磋磨了许久的,这样趴着只觉得难受。 楚歌打了个商量:“……统子,我可不可以去宿舍里面住啊。” 系统:“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你的住宿费……” ——这可当真是个大问题。 .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这远远不止一文钱,说不得几十倍、几百倍了呢。 楚歌来市一中这边考试,自然会得到一定的帮助与照顾,就比如说他的学杂费,就是一点儿都没有收的。 学校从小地方掐尖子,肯定也要做出一定的表示,更何况这是一开始他们挖人就说好了的,免除学杂费。 但住宿就压根儿没提及。 如果不错的话,他应该是会读走读,不上晚自习。 否则就赶不上回家去的末班车。 . 系统说:“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楚歌道:“……什么?” 系统说:“现在又不是高一高二高三上学期组新班级的时候,哪里会有空床位?” 楚歌条件反射性道:“有!” 系统欲言又止,没吭声。 教室里原本就很安静,此刻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楚歌反应了过来,抿起了唇。 他是知道一张空床位,如果没有错,那张空床位现在应该也还在。 他甚至还在上边儿睡过。 ——在他曾经的宿舍里。 可不正是陆九、乐开颜、杜鸣铮,缺了一个他么? 然而陆九的态度又是这个样子的。 明知道有个转学生来,却因为碍了他的眼,直接把桌子都给扔了。 ——就好像满怀着不喜与厌恶似的。 这样回忆着,楚歌也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却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把陆九得罪了,还得罪的这么彻底呢? . 他这般苦涩的想着的时候,另一侧,也有人说起了他。 四人间里,其实只住了三个人。虽然一贯强调午休不能说话、得保持安静,但学生们依旧大着胆子开口,压根不顾来回巡逻的宿管老师。 难得,三个人都齐全的回了宿舍。 乐开颜一脸谴责:“陆九你怎么这样啊,直接就把人的课桌给扔了。” 回答的语气冷冷淡淡的:“我一个人坐那儿坐习惯了,谁把课桌加在那里的。” 不仅不回答,倒还反问了一句。 但半点都不是悔过的态度。 乐开颜说:“总归就是咱班的,不是班长就是体育委员了……咱们班就你那儿有块空地,课桌不放你旁边那放哪里啊。” 陆九不甚在意的想,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这教室这么大,只要不是他旁边,随便怎么着折腾。 突然间眼皮子一掀:“好端端的搬课桌做什么。” 乐开颜顿时瞪大了眼:“你不知道,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 转学生! 乐开颜看上去非常的激动,相比之下,不甚在意的陆九就显得格外冷静镇定。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在他心中过一圈。 . 但乐开颜想起楚歌,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老师的吩咐的任务,让他照顾一下新来的同学,那么经过半天的相处,乐开颜已经开始真心真意的为他打算。再不济说起今天张贴出来的光荣榜,也足够令人震惊的了。 乐开颜道:“今天刚来的,你可能没见到,成绩特别好……” 陆九道:“有多好?” 乐开颜就要开口,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去,就直接被打断了。 陆九不知道想着了什么,若有所思。 他的神情先是缓和了一分,下一刻,却又变得冷了:“……我猜也没有什么好的,也不过就如此!” . 对于宿舍楼里出现的整一场争端,楚歌浑然不知。 别无他法,只能够将自己的手臂作为枕头,勉强让人枕着,手臂也难免酸痛难耐。 中午休息的很差,难免会影响到精气神。 更何况老师台前讲的东西他都是听过好几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鲜的。 楚歌病恹恹的走神。 反正他就是个百病缠身的药罐子。 乐开颜一脸关切,最后晚饭都拉着他一起去吃。 盛情难却,楚歌自然答应了,但是这一次要他来请客。 乐开颜也不是跟他争执的性格,楚歌这么说,自然也就同意了。 只是刷了饭卡之后…… 楚歌这饭卡领到手上还没有多久,基本算得上是全新。 结果看着光鲜亮丽,里头……也就只有三十块钱。 ——经常被嘲笑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一个小炒,又一个小炒,就在窗口把卡一刷。 电子屏幕给出结果,就只剩六块钱了耶? 楚歌:“………………” 他觉得非常的忧伤:“咋办啊统子,穷的响叮当。” 系统:“……你错了,你连穷的叮当都没有了!” 楚歌抄起家法就把人打了。 .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比不得中午,要短上很多。 楚歌不上晚自习,事实上晚读都不上的,只不过回去抄一个今日作业。 乐开颜其实有点儿担心这样会影响他的学习,但是楚歌自己并不在意,只准备回去拿书包。 然而走到教室外面的时候,对着另一头迎面来的人,脚步不由自主一顿。 楚歌想要当做没有看到,可那冷淡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他心中叹气,终于不避不让的迎了上去。 陆九满面惊诧:“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歌无声无息的看着他,见着他这浑然天成、不似作伪的惊讶,只觉得滑稽与荒谬,心里却像是被刺了一下。 ——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第312章 act7·重爱 刹那间他竟然想笑。 可嘴皮子最终却没有掀起。 楚歌无声无息的看着他, 看着他这浑然天成、不似作伪的惊讶,眼前却像是浮现起了那张被扔在了走廊上的课桌,还有踩在了脚底下的题卷。 无比的滑稽与荒谬。 迎面着, 那双斜飞的眉微微上挑。 心里却像是被尖锥刺了一下。 ——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 他嘴唇微微嚅动着, 却有一种难言的酸涩占据了整个胸腔,仿佛再一开口, 就会化作模糊的哽咽。 最终楚歌也不曾开口, 仿佛没有听到他问的什么。 久久不得回答的陆九眉头拧作“川”字。 乐开颜意识到两人只见得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更察觉到陆九里话语里的意思。 他连忙打圆场:“哎, 你们俩认识的呀?” 陆九就要开口。 可有一个声音抢在了他前面。 “……没有。” 陆九脸色刹那间便沉了, 目光锋锐如刀,冷冷的看着楚歌阖上的嘴唇。 那气氛压抑到近乎凝滞。 乐开颜虽不解但也有所察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想起来今天上午陆九做的事儿,心中暗叫糟糕。 他忍不住去看身旁,却见被那样冷视的楚歌若无其事,浑似个没事人一般。 少顷。 陆九眸光冷淡:“你当我那么有闲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认识。” . 楚歌心底一阵阵的发冷。 寒气好像从四肢百骸都窜起来一般,最终流入了心脏。 他抿着唇, 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扭头大步从教室后门走入。 乐开颜心里一急:“哎, 楚歌, 你等等啊……” 余光里看到陆九冷淡的面色,显而易见的不悦。 乐开颜简直觉得头疼:“你做什么啊陆九,哪儿有你这样的, 人家第一天来你就……” 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完。 . 陆九越过他,大马金刀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耳旁仿佛还浮荡着那声回答。 ——没有。 乍见时,所有微不可见的喜悦,那一刻都落入悬崖,转为了深深的恨意。 他心里讽刺的笑了一声。 ——人家恨不得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呢! 迫不及待的想要撇清。 然而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只见着楚歌进了他们教室的门,朝着一个角落而去。 ——去那里做什么? 搁着空调的角落,又脏又乱又吵,平日里没见着谁喜欢去。 他冷冷的看着楚歌的背影,想要看他究竟是要弄什么花招,心里浮现了万千的念头,唇边带着讽刺的笑,却在下一刻,彻底的凝固住。 他看到那个影子坐到了空调旁的那个空位置上。 . “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个新同学。” “哎,陆九你怎么这样啊,人家第一天来你就把他的课桌给扔了……这你让他得多难堪啊。” “你不愿意跟他做同桌之后再说嘛,你这么一扔让别人怎么办啊。” 宿舍里有个声音一直都在絮絮叨叨,吵得他心浮气躁。 白日里因为家里的事儿,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他只觉得对方嗡嗡嗡,热心过头,满腔的不耐烦。 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多少。 ——不就新来了个同学而已。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 大操场,林荫道。 仿佛有两个人,并肩而行。 “你怎么忽然来了市一中?” “颜老师……就是班主任,让我来考试。” “考什么试?” “我也不太清楚。” ……那个跟在他身后的,有一点儿沉默又有一点儿胆怯的影子,终于化作了今日里迎面而来的身形。 “哎,你们俩认识的呀?” “没有。” …… 原来那场考试是转学考试。 原来那张课桌是楚歌的课桌。 原来乐开颜口里新来的那个成绩出众的同学,就是楚歌。 他看到楚歌弯下腰收起书包,转过了身来。 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陆九挪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个身影走过他身旁,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 赶在天彻底黑掉之前,楚歌赶到了车站。 他投了硬币,抱着书包,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心情有一点儿糟糕。 所有的好心情都像蜜糖浸入了苦水里,仿佛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就没有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过。 “……不想读。”他小声说。 厌学情绪前所未有的浓。 高峰期遇上了堵车,回家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一路走一路停,下车的时候,整个公交车上除却司机都只有他一个人。 站台上只有一盏黯淡的灯。 黑天瞎火,冷风嗖嗖。 楚歌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原本有些狭窄的大路,这时候,竟然也有一些宽敞。 转过了弯,绕过了建筑,倏忽间,又走到了那条马路牙子上。 回去的必经之路,想要绕开,也绕不过去。 高处路灯破旧而黯淡,照下两旁,如同鬼影。 难堪的寂静里,忽然有一声,恍恍惚惚,幽幽昧昧。 “我本来以为要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以前看到的都这样,只要卷进去就跑不掉。我看到过有人直接被打成重伤送到医院里,家里也不会管……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让我走了,说打架不干好学生的事儿,是他这种人才会干的……他跟别人说以后别找我麻烦,后来真的没有人来找我。” “我想就要谢谢他,无论如何都要谢谢的呀……” “结果他说不用,只是举手之劳,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做……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他来说是小事儿,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感谢他。” “我在想要不要做个礼物送给他,但其实他家里很好,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在学校里一直都是最风光的……我什么都拿不出手,什么也送不出去。” “我想能不能在别的地方帮到他,但我除了死读书……就什么也不会了。” …… 什么也不会了。 后来连道谢也再没办法说了。 当一句话被重复了一千次、一万次以后,便是脾性最好的人,也会感到厌倦。 他小心翼翼的跟陆九说,他觉得陆九是个好人。 迎来了一个惊诧的、如同见了鬼的眼神。 后来,仿佛就越过了陌生,变得熟悉了一些。 但最终也不过是海面上的冰层。 一吹便也碎了。 最初的时候,陆九或许觉得新奇,接受了他的感谢,允许了他的靠近。 但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有如同嚼蜡的一天,更何况,与其他人相比,他又显得如此的粗苯拙劣。 收回好感或许并不需要任何理由,想要冷淡,便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楚歌微笑着说:“我以为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 但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以前,究竟又是什么模样? . 楚歌就在空调边上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名副其实的最后一排。 至此他们班上的座位形成了一个奇景,靠后门处孤兀兀的多出来一个,靠着空调的地方也孤兀兀的多出来一个。 原本两张课桌应该挨在一起的,这样就整整齐齐的六排,可奈何…… 耐不住陆九啊! 当天就全班知晓了,翌日便传遍了所有老师。小道消息向来传的飞快,等到第二天下午,估摸着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陆九看新来的那个转学生不顺眼,直接把他的桌子给扔了。 连带着几日前摸底考试时,他一皮球砸中了楚歌脑袋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仿佛真是有深仇大恨了。 而对于那个新学生来说,无论哪一个,传出去……都只有难堪。 . 第二天楚歌就被喊到了办公室,他不是一个人,陆九也在那里。 这场景让他都有一点儿想笑。 却笑不出声。 班主任严厉批评了陆九,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给楚歌道歉。 陆九那张脸从始至终都是冷着的,转过来时,眸光晦暗,仿佛有什么情绪从中闪过去了,快得教人琢磨不清。 楚歌也不想琢磨了,他是熟知陆九性子的。 ——何必教他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把陆九惹着了,以至于陆九要这么做,直接让他难堪。 可他也不想要听这样的道歉。 抢在陆九之前,楚歌说:“……不用了。” 直接拒绝了。 陆九嘴皮子翕动,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话,就被他给堵了回去。 漆黑的眼眸投了过来,那目光变得更加的寒冷了。 . 大概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本来,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那些感谢,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从办公室里出去,陆九见了他,一个好脸色都没有,到后来,更是直接当做没有了他这个人。 他有这样高高在上的资本。 楚歌很是平静的接受了。 第313章 act7·重爱 连带着, 对周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也一点儿都不在意。 乐开颜似乎是想要劝和,可面对着几近于陌路的两人, 一时间, 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陆九只要一听到提起楚歌,就从来都没有个好脸色。 而至于楚歌…… 他规规矩矩的三点一线, 又和陆九能有什么交集呢? . 但树欲静, 风却总是不停止。 偶尔的议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发酵, 在黑暗的的夜色里, 演变成了另外一种面貌。 隔天。 班主任进来时的神情十分凝重, 扫过了讲台下一片学生,又停在了某一处。 楚歌心里一跳,那目光的落点,正是他所在的地方。 隐隐约约有一些不安,却说不清楚来自于何处。 直到那些流言蜚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被指责摸底考试作弊。 . “本来啊,陆九虽然不太好相处,但以前从来都不做这种事情吧……怎么会他一个新生刚来, 就刻意针对他, 开玩笑呢?” “我猜肯定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或者证据。”“他一个小地方来的, 什么县一中……教学进度跟我们差那么多,高一上的课程都没上完呢,怎么跟得上我们啊?” “凭什么他能考这么好?” “天知道他的成绩, 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 …… 七嘴八舌的议论里,也有人持着不同的态度。 “凭什么他考得好就说他是作弊的啊,其他人考这么高没见得你们这么说。” “他高的又不是几分,加起来十几二十分了!” 迎来的却是一声讽刺的笑。 “别人考这么高当然不怀疑啊,比如说迟秋月……要是秋月考第一我一定无话可说,是吧?” 眉目清丽的女生夹着课本站起来,面对讨好,声音是与平常截然相反的冷漠。 “谁要的你的无话可说,考不过人家别含血喷人!” 并没有想到她持的是迥异的态度,一时间都有些错愕。 ——难道是因为老师要求她帮助这个新生,所以抹不开面子? “秋月!”立刻有人道,“他一个小县城来的,压在你头上你服气啊?” 回答立刻接上,并不迟疑:“我心服口服。” “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唧唧歪歪,讨论这些捕风捉影的,我看还不如去多做几本练习题!” …… 办公室。 楚歌站在办公桌前,脸色隐隐发白。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听见这样的流言,含着恶意的揣测与轻慢的诋毁,恨不得从根子上将他摧毁掉。 学习与品德。 对于一个学生最重要的两个方面,恨不得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污点,把他打到没办法翻身的地方去。 他的所有题卷与答题卡都被拿回来了,整整齐齐的搁在办公桌上。 事实上在他来之前,科任老师就已经仔细的检查过几遍。 都知道二十四班来了个新生的,也知道这个新生空降年级第一。 不久前他们还在感慨,小地方教出来的学生竟然也能压着这些重点中学的天之骄子一头,而眼下…… 楚歌的回答很简短:“我没有。” .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面对这样被诬陷的情况了。 在最初的不安与错愕之后,楚歌就已经镇定了下来。 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纵使这套卷子他其实已经做过三次——可曾经的第一次,他不也是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么? 那一次怎么就没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 那一次怎么就没有人又是不忿又是嫉妒。 那一次为什么所有人就心悦诚服,甚至还全班都传抄他的答卷。 只因为曾经他是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而今却是来自于偏僻县城、差劲学校的落魄学生。 穷学生。 仿佛天生就低人一等,自然就有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楚歌心中一片悲凉。 . 原来那不是乐开颜口中轻飘飘的话语。 原来那不是他脑海里模糊到连影子都没有的记忆。 原来他当真经历过。 被质问,被怀疑。 . 楚歌曾经受到这位班主任许多的照顾,然而事到如今,他竟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相信自己。 然而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歌平静的望着她。 他那样平平淡淡,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不为自己辩驳的样子,反倒是教人吃惊。 哀伤与愤怒都远去了,倒像是认命的接受这样的现实。 无论在身上泼了多少的污水,也这样波澜不惊。 仿佛小小年纪,却已经如同一潭死水了。 . 班主任宽慰了他几句,教他不要把这些话都放在心上。 转瞬,回了教室,便严肃的进行了批评,教育学生,不要总是把心思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看着别人厉害了就嫉妒,而是反省反省自己,究竟做不做得到。 最后,她说谣言止于智者,不希望以后再听到这样的话。 老师站在了他的这一边。 但楚歌知道这不会有用的。 曾经也是这个样子的,因为情书泄露而仓皇回家的迟秋月。 班主任也是这个样子说,但根本就平息不了那些私底下的流言。 羡慕演化为嫉妒,嫉妒蔓生出谗言,这些丑陋的果实,负面的情绪,永远传播的比那些正面的快。 . 很快,就有新的谣言出来。 有人说他考试之前看小抄,说的似模似样。 “考试那天他坐在逸夫楼好吗,几个教室都是考场,就他中午坐在逸夫楼的楼梯上,鬼知道他是不是去做了什么事情。” “我们这种时候,哪个不是回去好好复习的呀,就他还形迹可疑的在教学楼里逛……” “说不定是偷偷地拿到了题目,在逸夫楼那里看呢。” …… 楚歌心想这是傻子么,智商都在马里亚纳海沟里,他的考场在教学楼根本就不在逸夫楼,就算往桌子上刻小抄那也是便宜了别的人。 再说了试卷都是在老师们手里的,他难道还能神通广大到从老师手里偷来试卷? ——就算要诋毁他,也不好好编个理由。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 …… “我跟你说,我跟他同一个考场,每一次考试他都会迟到……说不定他就是去看答案了。” “他哪儿来的答案?” “你还不知道?他考试结束了直接去的老师办公室好吗,一个中午都待在那里面!” “班老师不准咱们说这事儿,当谁不知道吗?卷子都在那里面……啧!” “说不定还是偏心与包庇呢!” …… 星星之火,也可燎原。 战火忽然间转移,落到了二十四班班主任身上。 虽然看到的人并不多,但是很快就有很多人都知道,楚歌提前交卷之后、中午休息的时候,都是待在老师办公室里。 那着实有许多操作的空间,只要老师偷偷泄题,自然就可以成就他前所未有的高分。 . 先前被按下去的有多狠,眼下反弹起来就有多惊人。 两个实验班都沸沸扬扬的传开,尤其是二十三班,态度尤其不善。 ——年级第二落到了他们班的学生上,如果没有楚歌,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 何况,眼下看起来,楚歌……压根就名不副实。 . 事情闹大于一封举报信。 有学生情真意切、振振有声,举报楚歌作弊,依靠不正当行为获得成绩。 洋洋洒洒,铺铺陈陈,字里行间,充斥着来自于学生的愤怒,乃至于不屑,表示绝不愿意与这样人品、学习都低劣的人为伍。 此外更加想要质问,学校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录取学生,这样辱没校风。 是的。 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这一次摸底考试对于这样的转校生来说,其实是入学考试。 这样一来,他使用卑劣手段作弊、窃取他配不上的成绩,也就更有了理由。 那个山旮旯里的小县城,条件那么差,学校那么烂,只要有了机会,当然会削尖脑袋往着高处地方爬。 为了获得想要的结果,不惜采取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不,眼下不就是一例么?至于班老师……消息灵通的自然打探出来,这名学生是她推荐的。 说不得就有什么龌龊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 热血上头总是最容易被煽动,何况十几岁的学生,正是敢作敢为的年纪。 举报信一发,全年级皆知。 作弊了还抵死不承认,厚颜无耻的继续读书,当真是令人唾弃不齿! 楚歌觉着自己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有人瞧着他的目光,仿佛都含满了不屑与鄙夷。 一片风雨飘摇。 教人苦中作乐的想:“原来我名儿的‘楚歌’是这个意思。” 穷途末路,四面楚歌。 “你看,统子,我是不是有先见之明。”他说,“……老早就不想来市一中读书了。” 第314章 act7·重爱 他说过的呀, 他早就说过的。 他不想来这里读书,他甚至根本就不想要再读下去了。 就像潜意识里要躲开这一段经历,就像下意识中要避开这一段记忆, 可最终依旧退无可退。 万分狼狈的, 被抓到了残酷嶒崚的真相之前。 仿佛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因为那些满怀恶意的揣测,莫须有的罪名。 “是二十三班的人写的匿名举报信。”他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楚歌回答, 甚至还有一点儿小小的得意, “笑笑以前跟我讲过的, 隔壁班上的人不服气, 看我不顺眼, 羡慕我的成绩……觉得是老师给我开了小灶,私底下先把题目透露给了我。” 二十三班就是对面的班级,隔着一个过道,另外一个实验班。 后来…… 是怎么解决的? . 偌大的教师办公室内,楚歌站在那里。 坐在办公桌前的早换了人,不是他们的班主任,而是年级组长,程垚。 ——也是两个实验班的数学老师。 也对。 出了这样的事情, 年级组长怎么可能不再出面。 只是不知道程垚究竟会抱着怎么样的态度, 又或者说, 预设了什么样的立场。 他会想要怎么样解决呢? 自然会刨根问底, 反复追问,把一个问题拎出来,来来回回问上许多次。 “我不认。”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我也不背这样的黑水……我行的正坐得直,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污蔑。” ——然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倘若假的被说了一万遍,那么假的也会成了真。 他是这样据理力争。 他想,程垚会相信他的。 在过去的时候,这位数学老师一直都对他很不错的不是吗?曾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任性,回去读理科;也常常将他唤到办公室里,私底下对他颇为照顾。 然而…… 年级组长向他投来了目光,那其中……甚至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怀疑。 楚歌心神剧颤。 如遭雷击。 一刹那间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弥漫在胸腔中,酸涩。 那些没什么干系的同学说尽了流言也没有什么所谓,如同云烟过耳而已。 而来自于亲近师长的怀疑……最能够打击人心。 恍惚间,竟然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他错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数学老师的心腹爱将了,他已经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满身脏水、百口莫辩的穷学生了。 所以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 楚歌昂着头。 就像是脖颈里插入了一块看不见的钢板,捶不扁、斫不烂、拗不断。 他平静的望着身前的年级组长,便是有千钧的重压、万担的质问,也绝不肯再低头弯腰。 他不肯退,沸沸扬扬的流言也不肯退。 年级组长有一些为难。 何况这件事儿,还干系着另一个大问题。 “你要知道,这次考试虽然对其他同学是摸底考试,但是对于你,是入学考试,关系着你能不能跨过咱们学校门槛的问题。” 楚歌懂了。 所以,照着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学校会直接把他开除,转回原来的学籍是吧? . 但说到底,问了监考老师,也没有谁抓到了现行。 只是说他每堂考试都会迟到一会儿,每堂考试也会提前交卷。 七拐八绕,倒当真像是提前知道试卷答案的了。 然而这个学生不认,抵死都不承认。 他坚持那是对他的污蔑,想要也还有几分道理。 说穿了直到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全部都是学生们的片面之词。前几届考试时倒也传出过这样的风言风语,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次这么厉害。 . “……现在很多学生心里都抱有怀疑,学校的意思是,让你再重考一次,到时候拿着新出来的成绩证明自己,让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那话语听上去是支持他的,甚至年级组长的语气都是安慰的,相信他的。 但楚歌不会错认怀疑的眼神。 想必这一次重考,如果他的成绩过得去,那么自然皆大欢喜。 而一旦考砸,等着他的,就是背着这满身的脏水,灰溜溜的被市一中驱逐,滚回自己原来的学校去。 ——又何必如此呢? 大约再等两个星期,等到下一次月考的时候,自然就会有分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到时候,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但大概学校也不愿意等的,也不想招收这么一个有巨大风险的学生,说不定现在都已经不愿意了。 已然是:相看两相厌。 心底平静的笑了一声。 楚歌清晰的道:“好。” .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转学生,他要去重新考试了。” “对对对,他不是这次作弊了吗?学校给了他一次机会,重新再考一次。” “要我说……直接把他送回原来的学校去就好了,还费这么大的工夫做什么,折腾呢。” 忽然有人站起来,态度截然相反。 “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笑笑,唉,我们都知道你是被班主任喊过去照顾他的……可这也得看看,他值不值得照顾啊,这种人,你管他做什么呢。” 乐开颜坚持道:“他不是那种会作弊的人。” “你才跟他认识几天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他原来学校那么烂,重本都考不上几个……啧!” 乐开颜说了几句,坚持自己的态度,但根本没什么人理解他。 他失望极了,掉头离开,压根就不想要在这里多呆。 又有人嘀咕:“这个转学生,给笑笑说了什么啊……搞得他现在好像都中了邪了。” “被蒙蔽了嘛,等等吧,这次考试完了,笑笑自然就知道了。” .可以容纳五十个人的教室,此刻却空空荡荡。 其他的桌子都被推到了墙壁旁,只剩下教室中央,孤零零的一张。 两名老师高居在讲台上,将密封的题卷和答题卡拆开,放在他的桌上。 然而这位老师并没有离开,而是朝旁踱步,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后。 楚歌甚至感受到了从高处投下来的目光。 他心里有一点儿无奈,又有一点儿好笑。 “至于么,一前一后两个金刚,把我像犯人一样盯着。” 系统说:“这不正好证明了,非常看重你么。” . 楚歌摊开了答卷,一目十行。 心里大约有了个数,听到系统道:“这题好像还挺难的。” 可不是么。 点了高二的老师或许还有高三的,一起出了这张定制化试卷,题目全部都生僻的不得了,大概是以把他难倒作为目的地。 这还只是第一科的语文,接下来的那几科……基本可以想,卷子会被出成什么样。 楚歌道:“这是铁了心的要让我背着黑锅滚蛋啊。” 学生们可不会管题目究竟难不难,只会看最后的分数,尤其是这卷子,特意选了不会跟他有接触的老师,出出来的一张定制化的卷子,压根就没有人会被拿出来,与他做参照对比。 系统道:“那这黑锅你是背还是不背?” 钢笔在题卷上沙沙的挪动,留下了他的名字,铁画金钩。 楚歌缓缓道:“自然是不背的。” . 外面忽然嘈杂起来了,充斥着奔跑声、说笑声、打闹声。 要是随便换个人,在这样吵吵嚷嚷的环境里,说不定就会心烦气躁。 楚歌道:“什么时候了?” 系统说:“第一节课刚下,现在是课间休息。” 难怪。 他考试的地方正在教学楼的一楼,推开门就是小花园,再穿过去,就到了小卖部与食堂。 这种课间的时候,向来会有许多学生出来透气,在花园里、走廊下活动,尤其是有些起得晚的、没有吃早饭的学生,这时候就直奔小卖部,咔嚓咔嚓咔嚓…… 闹了好久,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才消停。 安静了一些时候,楚歌写到了最后的作文,却又有铃声响起。紧跟着的,还有足以响彻整个校园的音乐声,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第二节课下了,课间操了。” 楚歌叹气,这是没有消停了的时候了是吧。 . 在他身后,将整场答题过程悉数收入眼底的老师,眉也微微皱起。 正常考试是根本不会有这种噪音的,但眼下却是上课期间,外面的吵闹,多多少少会造成影响。 这卷子本来就难,还有外来干扰…… 对于学生,每个老师都会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不听那些风言风语,他自己长得有眼睛,会看。 心里的天平自然而然的偏移。 . 就那时候,伏案的学生落下了最后一笔,竟是不再检查,抬起了头。 那目光清清亮亮。 “老师,下一科呢?”那语气平平静静的,“一起考了吧。” 第315章 act7·重爱 就这时候, 楚歌已经落下了最后一笔,竟是不再检查。 那目光清清亮亮。 “老师,下一科呢?”平静的说, “……一起考了吧。” 对于学生, 每个老师都会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从头监考到现在, 他内心的天平也不为所知的倒向了另一边。 反倒是 在他身后, 完整的看了所有答题的老师, 眉也微微皱起。 正常考试是根本不会有这种噪音的, 但是这个学生却不得不经历, 多多少少会对他的成绩造成影响。 可看着这孩子下笔如有神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被影响到了的。 也是。 这点儿噪音,哪里比得上沸沸扬扬的流言呢? 【314】重考,也没有人道歉。 陆九发现楚歌已经不在教室里了,他的朋友玩笑一样跟他说,这可是帮你出气啊,既然你这么讨厌他,我们就把他弄走。 陆九近乎于晕眩, 他问是谁做的。 1.1楚歌在一楼, 吵到世界爆炸的地方做卷子, 他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张。然后看到陆九走过来, 嘴唇嚅动,对他说,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的。 1.2陆九冲下去, 看到楚歌从教室里出来,他看上去很不好,状态很糟糕。都因为别人想讨好他所以去为难楚歌,他感到极其难受。楚歌看到了他,脚步停住,然后微微垂着头,走过去了。 就像是害怕他,可怎么能不害怕他。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三科满分。语文130,英语135,比他之前的那一次还要考得高。 他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一句话也不想要说。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累了,做不到了。 他不肯退,沸沸扬扬的流言也不肯退。 年级组长心中有一些为难。 “你要知道,你这次摸底考试其实对于你来说是入学考试,关系着你能不能来读的问题。” 所以要是他作弊了,也不能来读。 年级的意思是让他再重考一次,毕竟,也不想招收作弊来的学生。 楚歌小声说,他中考裸分全市前十,原来就是为了过来,受这种闲气的。 314. 他说过的呀,他不想来这里读书,他甚至根本就不想再读下去了。 就像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这一段记忆,最终……却退无可退,被狼狈的抓到了残酷的真相之前。 仿佛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是二十三班的人写的匿名举报信。”他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楚歌说,甚至还有一点儿小小的得意,“开颜以前跟我说过的,二十三班的人看我不顺眼,羡慕我的成绩。他们说我在老师那里开小灶,私底下先把题目透露给了我。”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楚歌看着班主任。 “我不认。” “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背这样的黑水。” “我要重新再考一次。” . 他认为程垚会相信他的,因为在过去,这位数学老师一直都对他很照顾的不是吗。曾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苦口婆心的劝他回去读理科。 然而…… 年级组长向他投来了目光,那其中……甚至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怀疑。 楚歌心神剧颤,如遭雷击。 一刹那间竟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令胸腔里发酸。 那些陌生的同学说尽了流言也没有什么关系,而来自于亲近的师长的怀疑……最能够打击人心。 楚歌心神剧颤,如遭雷击。 他抬着头,平静的望着身前的年级组长,不肯再低头弯腰。即便有千钧重担。 他错了。 他不是那个数学老师心爱的尖子,他已经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满身污水的穷学生了。 . 楚歌听完了只觉得黄秘银,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钥匙被老太太点醒,归还到了他手上,到时候骂他的一串串以后出纳。一堆一堆,以后一定会做到而孙曼让的。 但是他据理力争,却没有什么效果。 只是听着行3的小妹来说,说他在逸夫楼里的时候就是偷偷看题目。 每次他去考场都会迟到,说不定那之前他又搞了什么是恩情。 有数他考试后待在了老师的办公室,说不定,彭老师,也是其中无父子。 那理由很多,楚歌倒是冷笑。 他早就不行带了。结果被人拉住了。 . 事情很尴尬, 没有人帮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对方要求他重新考一次,这荒谬十分无礼。 本来按照管线,他还要低一些,于是神色平缓。 楚歌没有办法,去做另外的一套试卷。这是高二的老师出的卷子,现场做,现场改。 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但是赶在这一点上更加圆融。 他看老师们的神情,便知道,是做什么。 》 没有道歉的。 也不过有道歉的。 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什么就“亲规高划。” 楚歌叹气。 他的处境并不算太好,但是特不是他别糟糕。 什么也不会了。 后来连道谢也再也没法说了。 当一句话被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以后,便是脾性最好的人,也会感到厌倦。 最初的时候,陆九或许觉得新奇,接受了他的感谢。但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有如同嚼蜡的一天,更何况,又是如此的粗苯拙劣。 仿佛是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从陌生变得熟稔的。 “……虽然他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无论如何都帮了我大忙。我当时其实已经做好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准备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我就去谢谢他,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他的啊。” “他说不用,一点儿小事……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他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很重要。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感谢他。” “我想做个礼物送给他,但其实他家里很好,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能够送什么。” “我想做个礼物送给他,但其实。” 【310】楚歌抿唇,有点儿茫然的,不知所措。这种排外的事情,他有点吃惊 迟秋月勃然大怒,就这样欺负新同学的啊? 这才知道,刚才陆九回来,看到自己旁边多了一张课桌,蛮不讲理的就把课桌扔到了外面,就在过道上,刚才没有注意 迟秋月怒道,你们没跟他说来新同学吗,前面人苦着脸,说了啊,他什么都不听直接就扔了,也没有办法(实际上陆九魂游天外根本没听清) 楚歌沉默着,勉强的笑了一下。 迟秋月说要去找老师,楚歌道不用了。 有人出来打圆场,乐开颜说他去挨着陆九坐,让楚歌坐他的位置。(乐开颜和陆九关系好) 楚歌把桌子搬回了另一个角落最后一排,孤零零的坐着。 . 有人去找陆九。 陆九说自己不需要同桌,本来就是一个人坐,反问是谁把课桌搬到他边上的。(陆九根本就不信有人会把课桌搬到他旁边) 打圆场,不了了之。 . 上午出了这么一番变故,很快就被人知道了,楚歌之前被他砸到了头。 有人疏远也有人同情,楚歌沉默不说话。 学校给他免除了学杂费,但是没有奖学金(因为上学期不在这里) 办了饭卡,里面有钱(楚歌惊呆+懵逼,班老师给他冲的) 乐开颜请他去吃饭,下楼光荣榜,看到楚歌高居第一,惊呆,挖槽这么厉害的?难怪要把人挖过来。 楚歌开心,冲着他笑。隔壁二十三班的被他完全碾压了。 . 中午回来,有点儿头晕,难受,趴在课桌上休息。 问系统可不可以住宿舍,他想躺床上,系统说现在不一定有空床位了啊? 楚歌条件反射说有,然后就想起来了空床位,在陆九的宿舍。更加难受 晚餐时乐开颜带他去新食堂,路上遇见了陆九下来,看到楚歌,非常诧异,问你怎么在这儿 乐开颜注意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连忙打圆场,觉得他们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冲突,楚歌说没有 中午回来,有点儿头晕,难受,趴在课桌上休息。 问系统可不可以住宿舍,他想躺床上,系统说现在不一定有空床位了啊? 楚歌条件反射说有,然后就想起来了空床位,在陆九的宿舍。更加难受 晚餐时乐开颜带他去新食堂,路上遇见了陆九下来,看到楚歌,非常诧异,问你怎么在这儿 乐开颜注意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连忙打圆场,觉得他们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冲突,楚歌说没有 中午回来,有点儿头晕,难受,趴在课桌上休息。 问系统可不可以住宿舍,他想躺床上,系统说现在不一定有空床位了啊? 楚歌条件反射说有,然后就想起来了空床位,在陆九的宿舍。更加难受 晚餐时乐开颜带他去新食堂,路上遇见了陆九下来,看到楚歌,非常诧异,问你怎么在这儿 乐开颜注意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连忙打圆场,觉得他们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冲突,楚歌说没有 中午回来,有点儿头晕,难受,趴在课桌上休息。 第316章 act7·重爱 正常的考试情况应该是上午一科、下午一科, 总之就这样慢慢的考下去的。 可眼下的情况……显而易见的,并不是那么的正常。 单独的考场,特殊的考卷, 而这个时候, 距离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结束,都还有快五十分钟。 站在他身后的那名老师下意识的问道:“……就这样交卷吗, 你不再检查一下?” ——学生们都会这样做的。 如果答完了所有题目之后时间还足够, 就可以把前面的题检查一遍, 查漏补缺。 楚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摇了摇头:“不用了。” 老师看上去似乎有些责怪。 楚歌不由得笑了一下:“之前考试里, 我一直都提前交的卷子呀,老师,也没必要再做下去了。” ——指责他作弊的那些论据里,难道不正有一点是,他每一堂考试,都迟到早退吗? 正好趁着现在证明。 . 一位监考老师守着他,另一位则是出教室去打电话。 楚歌已经把笔盖合上了,面色平静的坐在桌前, 等待下一科的考试试卷。 如果他聚精会神, 刻意去听, 是有可能听清外面的老师在说着什么的。 但是, 又有什么必要呢? 片刻后那位老师归来,目光中稍稍有些奇异。 他把楚歌的题卷与答卷一并收走,取了铅笔, 刷刷刷的,在排头上不知道写了什么。 “稍等。” 楚歌便当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前一后来了另外两张陌生的面孔,夹着一个被密封的牛皮袋,替换之前监考的两位老师。 楚歌心里叹气:“……至于么。” 每堂两个监考老师也就罢了,现在来看,竟然还是考一堂就换一次老师的。 系统说:“我猜这是最大限度不给你提供便利。” ——说穿了,根本就是学校使尽手段,不给他任何采取不正当手段的机会而已。 . 新的试卷被发了下来,楚歌来回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可以啊这题目,道道都是大题水准。” 通常来说一张卷子每一种题型的开头几道都会比较简单,最后两道题则是拉出分差,而现在,这张卷子上,所有的送分题都没有了。 ——完全就是送命题。 楚歌心想不知道出卷子的是哪位还真的是看得起他,这换个学生两个小时能做完就奇了怪了。 讲台上的老师不知道在做什么奋笔疾书,楚歌也拔开笔帽奋笔疾书。 约莫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楚歌做完了。 他要求交卷,监考老师诧异的问他为什么不检查,他又把先前的理由搬出来糊弄了一通。 卷子被收走了。“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过来考试,记明白了吗?” 楚歌答应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12:15,绝大多数学生都还没有下课,以至于楚歌一走出考场,发现周围人影竟然寥落。 趁着人少,他赶紧去操场那边的食堂吃饭,清汤寡水素小面,贼难吃。 渐渐地学校里学生多了起来,楚歌发现周围似乎有那么几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等到他转过去寻觅目光的来源,就看到对方光明正大,不退不避。 系统小声说:“二十三班的。” 哦。 坑他去重新考试的那个班级。 他回头,不看了。 中午不知道去哪里待着,楚歌不想回四楼的班级教室,他去拧一楼教室的那个门,感觉到了极大的阻滞力。 果不其然,被锁上了。 害怕他趁着中午的时候悄悄溜进去打小抄? 楚歌叹气。 好像没什么别的地儿可以去了,他转道去了逸夫楼。原本想的活动教室总有几个没有关上,却惊讶的发现,通往天台的楼梯没有被锁。 楚歌绕过门槛,走上去了。 没有日头,自然也就没有阳光,三月初的天气,依旧冷飕飕的。 冷风顺着袖子,拼命地朝着袖管里面倒灌,实打实的想要告诉人,什么叫做料峭春寒。 站在高高的天台上,可以将周围的景物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两栋教学楼间过道上,往来而不绝的学生,或嬉笑或打闹,或背着书包、夹着课本,行色匆匆。或三三两两,一路走,一边讨论题目。 活得正像是这个年纪。 忽然间,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大脑能够反应的过来之前,楚歌按着手下的砖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弯下、前倾,想要看清楚那个人影。 忽然间身后一声暴喝:“你在做什么!” 匆匆有脚步声,一双手大力抓住了他的臂膀,不由分说就把他往着后面拖。 楚歌下意识挣扎,却完全奈何不了对方,他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在了地上。 一直到被拽到了天台中央、远离边缘的位置,那人依旧按着他,不肯松开。 楚歌喘气:“放开我,你做什么!” 那人道:“……同学,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这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楚歌回过头,就见到了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满脸紧张的看着他,如临大敌。 “同学,生命可贵!”这人痛心疾首道,“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楚歌:“………………” “学校里的事情,还能够有什么啊?你现在这样的年纪,能够遇见什么样的难题……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啊。这世上这么多人想要活着还可能活不下去。你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的前途,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得。 敢情把他当做一时不堪要跳楼的学生了。 楚歌有些哭笑不得。 他解释道:“我刚才是看到了同学,所以一时间没有注意。” 但是对方显然不相信,目光中带着怀疑:“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楚歌简直是头疼,敷衍道:“二十四班的,我叫陆九。” 系统:“………………” 他被保安不由分说的从天台上拽下去了,甚至招呼清洁人员,赶紧把通往天台的那个门锁上。 楚歌当真是无可奈何。 . 而此时此刻,被他看到了的那个人影,经过了逸夫楼,正走在花园后的林荫道上。 他前几天家中有事,没有来学校,今天到了班级上,下意识一扫,却发现那边角落里,空调旁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到的太早,人没有来,后来却发现那位置一直都空空荡荡,从始至终也没有人来。 课桌上什么都没有放,连椅子后面也干干净净的。 ——就像那是一张崭新的课桌,没有主人,空空荡荡。 那让他心底浮现出淡淡的不安。 整整一个上午,那位置都没有人。 陆九心底有种莫名的焦躁,想要问,可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容他询问的人。 他下意识的并不想要随便逮着个人询问。 如果没有错,他记得乐开颜和楚歌的关系还成。 空闲的时候,他问道:“你后边儿的人呢?” 乐开颜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奇异,那看得人一阵阵的不舒服。 半晌,才听得回答道:“考试去了,你不知道么?” 考试? 能考什么? 陆九觉得这个答案莫名其妙,所有人都在上课,楚歌一个人去考试做什么。 眼下完全都不是需要考试的时候啊。 他心里存了疑惑,但是很快就知道了。 乐开颜中午没有跟他一路走,陆九闯见了自己在其他班的朋友,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的招呼他过去。 “哎,陆九,你去哪儿啦?这几天一直都不来上课……” “……不用上课,很爽吧。” 陆九道:“家里有点儿事儿。”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他没有说,自然,那些人也没有问。 他听到他们天南海北的闲侃,最后不知道是怎的,话题又落回到了他身上。 “诶诶诶,陆九,你不是看那个小子不顺眼吗,现在就好啦!” “他从哪里来的,就要滚回哪里去,一个山旮旯的,也敢来我们这儿……” 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片刻后理解到其中的意思,一时间,头脑竟然有点儿发晕。 神色仍旧如常,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的艰涩:“……我怎么没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要让谁,滚回哪里去?” 有人笑起来:“哎,就是那个不长眼把你惹到了的小子啊。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们肯定要让他知道啊……” “这可是帮你出气呢,陆九,既然你这么讨厌他,我们就让他在这儿读不下去……快了快了,没会儿他就要滚了。” . 他终于听到了那些流言,极其难听的谣言。 所有的污水,都被泼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所有的恶意,都被毫不顾忌的倾洒而出。 因为他不经意间的一个行为,因为他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弄清时、就不加过脑的动作。 被人抓住了,肆意报复着,只为了讨好他。 对着那个……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的人。 第317章 act7·重爱 而至于当下。 很容易就能够问到楚歌在哪里, 因为已然人尽皆知。一楼那一排空余的教室里,有一间被拨出去给他考试。 陆九从教室里出去了,也没有一个人拦着他。 他站在白墙前, 等了不知道多久, 终于等到那扇门被推开。 想要见到的人从里边儿出来了,状态看上去却很是糟糕。 那张脸依旧是苍白的, 或许是因为连续不断的高强度考试消耗了太多的心力, 透出了一种憔悴的意味。 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镌刻在眉眼间。 . 曾经交了些狐朋狗友, 被陆父嗤之以鼻, 勒令他赶紧断绝与那些人的关系。 陆九也知道,这些人并不值得交往,但或许是出于叛逆、反抗,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他非但没有听从陆父的话,反倒是任由那些人围在他的身边。 是虚荣吗?并没有。 是膨胀吗?也不是。 在身周的恭维与围捧中,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快意,然而也未曾制止。 直到今日。 因为那些所谓的的“朋友”想要在他这里邀功, 所以不择手段。 可这……绝不是他所想要的。 . 陆九心里发堵, 他看到楚歌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看到他上前时楚歌立刻后退了一步, 就像是害怕了一般。让他的双腿都钉在了地上, 再不能上前一步。 并不遥远的记忆被唤起。 曾经的曾经,过往的过往。 夜浓如墨,风声如咽。 当他满怀期待看着楚歌的时候, 当他以为楚歌不会退却、而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楚歌也后退了一步。 甚至大步跑向远方,头也不回的离开,只能教他看着远去的背影。 那时候陆九以为是他害怕了。 若果说先前有多么欣喜,那时候就有多么愤怒,所有跃动的火焰、破土的幼苗被无情掐断,剩下一地灰烬,冰冷死寂。 而此时此刻,看着金属栏杆中,倒映出的那张神情暴戾的面庞。 面对着这样一个狠厉无情的人…… 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 第二天,楚歌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从早到晚都没有在位置上见到人,陆九心里弥漫着莫名的焦躁。 他安慰着自己,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来了,哪知道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这一周已经走到了末尾,然而楚歌依旧没有现身。 直教人生出某种不好的猜想,那一刻,心脏都缓缓沉入了水底。 ——难道是当真考得太差,所以退学了吗? 陆九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谁都有可能栽跟头,但是他从来都不认为楚歌会。 拐弯抹角的打听,终于让他得到了一点点消息。 楚歌生病了。 ——是当真病了,还是不想要来这个闹心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公布了他的成绩,并且张贴了答卷,就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 当那个并没有占据绝对性领先优势、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分数被公布出来后,还有人心里不服气。可当他们看到了卷子之后,终于闭上了嘴巴。 班主任肃穆的表示,谁再传那个谣言,定会严惩不贷。 然而直到这时候,楚歌仍旧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 楚歌又病了。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这身体,当真是糟糕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一年四季手脚冰凉,稍稍没有注意,便会头疼脑热,鼻子发堵,咽喉生疼,酸软疲乏到下不来床。 若当真是十五岁的他,指不定就拖着残腿病躯,混混沌沌的去了,还做个勤恳刻苦的学生。 然而躯体里换了数年后的芯子,疲惫倦怠,一点儿也不想要坚持。 浑浑噩噩中,楚歌大概摸清了这段记忆的规律。 像这种头疼脑热、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世界也不会强制他。 但另外一些有可能会对未来造成极大影响的,却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够按照既定轨道走下去。 ——就像他千方百计想要退、却无论如何都退不了的学。 . 在家里病歪歪了好几天,拖到实在是没有办法、班主任都要上门的时候,楚歌终于返回了学校。 他发现进入教室后,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有说不出的古怪。 乐开颜小声说:“你单独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楚歌恹恹的“哦”了一声。 乐开颜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都有一些吃惊:“你不好奇分数么?” 楚歌道:“没什么好好奇的,再差也不会下七百。” 乐开颜:“………………” 扎进心窝子了,亲! 听到这话,他都有一种恨不得把眼前人暴打一顿的冲动,顾忌到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的脸颊,这才没有付诸行动。 “真的生病了呀?” “嗯。” 这学期开学以来,都是请的第二回病假了。 . 乐开颜不再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 总归楚歌的分数足够高,高到了前几名里所有暗中不服气的都得闭上嘴巴。 但即便是这个样子,也没有人向他道歉,反而是若有似无的排斥着。 无论是当初传播谣言的、还是接受谣言的人,无论是在本班级,还是别的班上。 ——考试前说好,如果证明了他自己,那么污蔑了他的人都必须给他道歉的。 似乎被不约而同的遗忘了一般。 但是楚歌已经不在意,也不想要计较了。 他原本也就没有指望过收回哪怕是一声。 是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怎样才能让自己融入这群学生当中的。 可是他提不起兴致。 累了。 如果曾经是沉默的,那么眼下,就更加沉默。寡言而又少语的,一句话也不想要说。 . 逸夫楼。 上完一周一节的音乐课后,下一节是体育。 楚歌早就跟班主任申请过了不去上,他身体不好,班主任也答应了,是以就慢悠悠的收拾书本。 却没有想到,遇到了个算不上陌生人的人。 “还没有走吗,同学?” 是那天在天台上遇到的那个保安,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估摸着是要锁门。 楚歌把书收起来:“就走。” 他走到门口,发现保安一直在看着他,甚至当他走出多媒体教室后都还把他给望着,心里边就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儿吗?” 保安笑了一下,说:“今天不上天台了啊?” 楚歌十分无奈,道:“天台上风那么大,我一上去就被吹倒了,哪里会去啊。”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保安说:“那成啊,以后总之你别上去了啊。” . 从逸夫楼里出来,楚歌都有一点儿好笑。 他道:“统子,我看上去那么像喜欢跳楼的人吗。” 系统说:“我说你像不像没用,得人家安保人员认为你不会跳才成啊。” 可是在人家的眼里,他分明就成了高危人群了好吧! . 体育课楚歌是不会去上的,连带着周二周四下午的活动课,也是做了广播操就直接闪人。 大多数时候,都是回了教室。 原本他晚读、晚自习也不会上,这样一来,等于说周二周四两天,活动课解散后就没有什么事儿了,可以直接去坐公交、第二天早上再来上课了。 但是回家只有一个人,不好开火,所以通常楚歌会待到食堂开了、吃了晚饭再回去。 系统道:“你不是穷的叮当都不响了要节约钱吗。“ 楚歌生气的说:“我已经很省吃俭用了吧统子!一份饭五毛,一个素菜一块,吃一顿只要一块五好不好!”面食食堂的素小面也是一块五二两! 系统说:“……你回家自己煮不是还能更省省吗。” 楚歌冷冷道:“那你要不要我干脆不吃,绝食饿死。” 系统:“没没没我绝对没这么想!” 只差赌天发誓。 楚歌一脚把它给踢飞了,心想难道自己要每天早上买三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和汤吃一天吗。 以前这样吃过太久了,一时半会儿,不想再这么吃了。 ——虽然一块的素菜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 楚歌回教室看了会儿书的工夫,瞅了瞅时间差不多了,刚想下楼,就被喊住了。 陆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深深的看着他。“跟我过来。”陆九低声说。 “做什么?我还有事。” 陆九微微抿唇,看不到的地方,捏的青筋暴起,声音里是强自压抑的平静:“不会耽搁你太多的时间。” 楚歌并不想去,却被陆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过往的日子里他早就知道了两人体格之间巨大的差距,是以象征性的挣扎之后,就放弃了反抗,任由手被抓的生疼,沉默的跟在陆九身后。 一路被拉下了教学楼,在小花园下面,楚歌见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陆九那时候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走到了那些人跟前。 楚歌不明所以,却听着他沉沉的道:“道歉。” 第318章 act7·重爱 楚歌一怔。 赫然有蓬勃的怒气从心底升起, 转瞬,又化作了深深的悲哀。 他沉默的望着前方站立的背影,即便是话语落地, 也未曾上前一步。恍惚间听着陆九再度重复, 却并不是朝着他。 面对着那些小花园里的人。 楚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把人找过来,也不知道, 是怎么确定的这些人。满眼陌生的面孔, 在消退的记忆里, 怎么都辨认不清。 那一侧的人见了陆九原本兴高采烈, 一下子化作了惊疑。 “你说什么呢陆九!” “你把这小子找过来做什么……” “道什么歉!” 陆九冷冷的打断了:“你知道是什么事情, 谁传的谣言,谁撺掇的去写举报信。” . 气愤仿佛凝滞了。 因着陆九的这番话,那一张张脸神色不同,却总脱不开惊诧、气愤、恼怒,毫无遮掩,直当当的冲着他而来。 甚至还有嘲讽、鄙薄与轻蔑。 仿佛看他一眼都脏了眼睛。 做尽了那些恶毒的事情,如今见着了正主,被戳穿了那些把戏, 这些人心底也没有半分歉意。 他恍恍惚惚的想, 从前又是怎么样的呢? 头痛欲裂。 楚歌转身就要离开。 陆九察觉到动静, 一把握住了他, 不容许他走。 情急之下,手腕生疼。 楚歌默了一瞬,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但是,不用了。” 陆九心头一震,刹那间竟然五味陈杂,却仍旧没有改变念头,把楚歌给拉了回去,强压着那些人低头。 明明是春风和暖的花园里,道过谦后,眼底流露的,却是一抹怨毒。 楚歌打了个寒颤。 . 事情仿佛已经告了一个段落。 但对于楚歌来说,还没有结束。 他不想在市一中继续读下去,想回自己原来的学校,告诉班主任之后,却被拒绝了。 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他,说什么也不允许,糟糕的是楚歌的学籍已经被转到市一中来了,一时半会儿,竟然还转不回去。 楚歌只觉得心烦。 . 他每天中午,吃过午餐后,依旧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这一次,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人。 一见着了就头疼。 是那天的那个保安,天台上误以为他要跳楼的保安。 楚歌:“……难道这哥们儿千里迢迢的追过来,又要劝我不要跳楼了吗?!” 系统说:“你忘了,你们教学楼还有个天台。” 楚歌:“………………” 糟糕了。 保安探头探脑,甚至喊他:“同学,楚歌同学!” 他过去看是什么事情,没想到对方是想要请教题目。 楚歌:“………………” 这哥们儿很不按照套路走耶。 系统说:“所以套路是什么。” 楚歌心想他也不知道。 但是对方问,他也没有什么事情,便去回答那些题目。 一来二往渐渐熟悉了,才知道,对方是想要参加成人高考。但有些地方,学起来,却很是吃力。 趁着中午休息的工夫,楚歌偶尔会给他讲题。他坐的是个单独的位置,只有一个桌子,旁边没有同桌,他坐着讲,保安就站在旁边听。 他说他的名字叫郁文龙,一次开玩笑说,可以喊他龙哥。 楚歌:“………………” 这龙哥怎么这么耳熟。 系统说:“就是被你敲破了脑袋的那个。” 一人一系统脑海里说着,一下子笑起来。 郁文龙道:“……你突然笑什么呀。” 楚歌道:“没事儿,想起来了以前的一件事情。” 郁文龙想要问,但是这个小巷子敲破脑袋的事情要怎么说,楚歌打个岔子就过去了。 他决定转移话题:“还有题目吗?” 郁文龙又翻了一页,露出来叠的四四方方的卷子。 楚歌愣了一下:“这什么?” 郁文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你这次考试的卷子就贴在下面的,我去复印了一张,想要做一做试试……就是觉得做起来,有些难。” 楚歌有些无奈。 “这卷子是特别出的,是有一点难。” 怎么会不难了。、 请了高二或者高三的老师特意出的卷子,恨不得把他为难得滚回家里去的那一种。就是基础一般的学生可能做起来都有很多不会,何况原本就基础很薄弱、全靠自学的郁文龙。 他把卷子拿了过来,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心里约莫估算了一下。 系统说:“怎么样。” 楚歌:“……大概不会及格。” 系统:“不会及格是有多少。” 楚歌说:“……五十九分。” 系统:“………………” ——亲,一百五十满分的卷子,及格线是九十分! . 楚歌以前经常给人补课,早就被磨炼出来了,讲卷子讲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 奈何郁文龙的基础着实是薄弱,一道题翻来覆去都不好讲明白。他又老老实实的在楚歌旁边站着,越是听不懂越是捉急。 楚歌讲的口干舌燥,一回头,就见着郁文龙已经差不多贴到了他身旁,头顶一片阴影。 他突兀之间回头,两人撞在了一处。 楚歌想了想:“不然我把解题过程写给你?” 郁文龙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可以吗,不会太麻烦你吗?” 楚歌笑了一下:“没关系的啊。” . 这些题目他都是做过的,写起来并不难,困扰的是把思路写的简单。 楚歌刷刷刷的动笔。 忽然间耳边有声音响起:“你和他说什么。” 笔尖一颤,楚歌侧头过去。 陆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楚歌道:“没做什么。” 陆九神色发冷,捏着一旁桌角,道:“是吗。” 那些都是别人的隐私,找他补课是信任他,透露自己准备去成人高考也是信任他。这种隐私,又怎么能拿出来告诉别人。,楚歌道:“不是又怎么了?” 他抬头时,眼中有种冷淡的意味。 ——和你又有什么干系呢? 陆九喉头堵了一下。 . 平日里上课,偶尔郁文龙过来时,给他讲一讲题。 那天之后,陆九没有再出现在他跟前。安安静静的,也就过去了。 没有多久,转眼,又到了第二次月考。 楚歌说:“……你猜这题目我认识不认识。” 系统说:“我猜你一张卷子要做上三次了。” 是的,又要月考第三次了。 摸底考试的时候,楚歌是额外塞进来的,所以直接去了最后一个考场,但是现在他算正式的学生了,是以就拉通了排考场。 好巧不巧还是以前的位置。 楚歌提前把卷子交了,第三堂,遇着了年级组长,抽走了他的试卷。 好巧,还是程垚。 当堂就把卷子批改了,似乎这些老师,都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 眨眼间,周五最后一堂也就结束了。 楚歌向来都是提前交卷的,能提前多久就提前多久,他觉得自己要是聚精会神一下的话,大概半个小时不到就可以出考场了。 但这样太打眼了,所以他还是多待了一会儿,才交上卷子。 校园里还静悄悄的。 楚歌出了校门。 系统发现他走的方向好像不太对:“……等等,楚三岁,你朝着哪边儿走啊。” 楚歌说:“我想出去逛逛怎么啦!” 系统说:“你天天都两点一线除了学校家里哪里都不去……还打算去哪儿逛啊。” 黄桷树下有沙沙的影子,。 楚歌站在老广场上,轻轻的说:“就是去我家看看呀。”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渐渐地系统明白了过来。 那个小巷子的后边儿…… 是从前住的地方。 走过那条长长的小巷,还有那一段危墙,七拐八绕过几个地方,终于走到了曾经的水泥地前。 到得那里,楚歌却怔住了。 “……变了。” 从先这里是破旧的筒子楼,虽然一看就知晓,是上个世纪修建的房子,但仍旧在这里屹立着。 然而当下,却化作了一片废墟。 钢筋铁骨,化作了断壁残垣,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上边儿残缺的“拆”字。 原来是被拆迁了。 他踩在水泥地上,朝着那里边走,一路上全部都是灰尘,但实在是太危险了,最终,也没有走进去。 系统说:“你注意点儿,别往着危险的地方钻。” 曾经住过许久的地方,眼下却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心里不是不唏嘘的。 他站在那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要看什么。 忽然间,便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楚歌一惊,警觉的回过头去,却发现来人是并不陌生。 是那个保安? 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随意走走而已。” 郁文龙道:“这里挺偏僻的,来的人少,以前出过好几次事情,最好平日里不要来这儿。” 楚歌点头。 “打架的也不少。走吧,我送你出去。” 第319章 act7·重爱 楚歌坐的是空调旁边那个单独的位置, 只有一张桌子,且旁边没有同桌。 他能坐着讲,保安就在一边儿站着听。 边缘发毛的课本翻到了头, 露出来了写的工工整整的大字, 虽然字写的不是太好,但看得出来, 执笔者死努力想要将字写的方正。 那写着的是一个名字:郁文龙。 不知道名字的时候也就算了, 眼下知道了, 楚歌琢磨着应该怎么叫他。 平日里仿佛都默契的避开了, 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他最初喊楚歌是喊得同学, 后来渐渐演化为了楚歌。 但他比楚歌大了不少,看上去二十三四的年纪,楚歌直呼姓名却不是很合适。 那么,就只有喊…… 郁文龙笑着说:“那你就喊我龙哥吧,平时出去,我罩着你。” 楚歌:“………………” 这龙哥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 系统幽幽的说:“你忘了吗,危墙旁小巷里,被你用钢管敲破了脑袋的那一个。” ——骷髅头刺青。 被楚歌一钢管敲破了胆子, 七尺昂藏大汉, 后来屁滚尿流的喊“陆哥”。 想起来都好笑。 . “你忽然笑什么。”郁文龙问, 忽然间有些黯然, “你不愿意吗,也是,我只是一个保安, 哪里能当你这种天之骄子的哥……” ——别别别! ——打住,打住! 楚歌心里很是明白的,有时候越是站在底层的人,心里就越卑微敏感,说不定别人一个表情、一个词语、一句话,就能够让他琢磨老半天,衍生出万千种意思。 郁文龙虽然平时看上去和和善善、十分好相处,但指不定也是这种别扭的心思呢? 楚歌可还记得,他一开始说自己都不敢找人问问题。 他道:“喊郁哥吧,龙哥感觉……嗯,像电视里边儿才出现的。” 郁文龙被他说的笑起来。 楚歌赶紧岔开话题:“还有什么题目吗?” 郁文龙又翻了一页,露出来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卷子。 楚歌一愣:“这是哪次考试的?” 郁文龙看上去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你这次考试的,我看全部都贴在下面的公告栏,就去复印了一张,想做一做试试……就是觉得做起来,好像有点儿吃力。” 这恐怕不是有点儿吃力而是非常吃力,这卷子做起来可不容易。 请了高二或者高三的老师特地出的卷子,恨不得把他给为难的滚回家去的那一种,就是基础一般的学生做起来都要消耗大量时间,何况是郁文龙。 他基础本来就薄弱,全靠一套教材自学。 楚歌展开了卷子,从头到尾浏览了遍,心底约莫估算了一下。 系统说:“你觉得怎么样。” 楚歌:“……大概会不及格。” 系统说:“不及格会是多少。” 楚歌:“……五十九分。” 系统:“………………” ——亲,一百五十满分的卷子,及格线是九十分的好吗! . 楚歌从前给陆九讲卷子、讲教材、讲笔记,早就被磨炼出来了,讲这么一张卷子,简直是轻车熟路。 奈何郁文龙的基础实在是糟糕,这卷子又难,以至于一道题翻来覆去都把他给讲的似懂非懂。他又没说什么囫囵吞下去慢慢琢磨的,就老老实实的站在楚歌旁边,越是不明白就越是着急。 楚歌讲的口干舌燥,一侧头,却撞到了坚硬的躯体。原来是在刚才郁文龙已经不知不觉间弯下腰,两人贴的极近,并没有太多的余暇空间。 他低头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图,不小心碰着了楚歌的手。 楚歌把手缩了回来,垂下去了,落在身旁,自然而然的说:“快要打铃了,不然我把解题过程写给你,你对照着再参考?”郁文龙有些有些不好意思:“……你方便吗,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楚歌道:“没关系的啊。” . 这些课程于他来说,上不上都没有什么关系。 楚歌干脆就从头到尾,把这张卷子给解析了一遍,他刷刷刷的动笔,终于收尾,只觉得大功告成。 没想到第二天,铃声都打过了,人也没有来。 楚歌有些奇怪。 忽然听得人道:“你朝着门口看,是在等谁?” 笔尖一颤,楚歌侧头。 明明是午休的时候,陆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楚歌道:“没等谁。” . ——撒谎! 明明这些天来,常常都看到他和另外一个人走到一处。 陆九语气冷冰冰的:“你在等那个保安吗,你们每天中午都一块儿做什么。” 楚歌不知为何听出来了质问的意味。 然而,那些都是别人的隐私,并不能随意说道的。 找他补课是信任他,透露自己家庭不好也是信任他,说自己准备去参加成人高考也是信任他。 楚歌不能愧对了。 何况,陆九凭什么又来问了? 他说:“我等谁,我做什么,难道要先给你汇报吗?” ——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眼见着那冷淡的神色,陆九心头堵了一下。 他涩声道:“这个人是从农村出来的,家庭条件很差,以前游手好闲,不爱学习,早早地就出去打工了,后来来学校这边,当了保安。我只是担心他……” 却被打断了。 楚歌神色平静:“你这样随意的说他,和之前那些背地里泼我脏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九一震。 千般后悔、万般愧疚齐齐堵在了心头,教他再也说不下去一句话。 . 陆九说他的,楚歌做自己的。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拐子,以至于陆九极度不喜欢郁文龙,但陆九没理由,也没权力来干涉他。 这天。 楚歌找出来了自己以前的笔记,要给郁文龙,忽然间又想起来早上看到的一幕。 “我看你上午的时候,拦着几个学生是要做什么。” 实际上是那个被陆九强压着给他道歉的学生,楚歌喊不出来那人的名字。 郁文龙没有拿稳,笔记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道:“他从校外边儿夹带了吃的进来,放在书包里,我让他拿出来他不干。” 楚歌“噗嗤”一下笑出来:“你怎么知道夹带的啊。” 郁文龙说:“闻出来的,老大的一股胡椒味儿呢,在外面吃了不好,非要带到校园里面来。” 学校是不准带外面的饭食进入校园的,虽然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 这听上去很像郁文龙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楚歌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郁文龙是天台上,误以为他要跳楼,那个严谨紧张劲儿。 “那下次我夹带的时候,看在补课的份儿上,你可别查我。” 郁文龙本来低着头,这时候缓缓地抬起来,慢慢的道:“好。” . 没多久,转眼,又到了第二次月考。 摸底考试的时候,楚歌是额外塞进去的,所以去了最后一个考场。但现在他学籍已经转过来,是正式的学生了,是以就拉通了名单排考场。 好巧,还是以前的位置。 楚歌坐在位置上转笔:“你猜这题目我认识不认识。” 系统说:“我猜你一张卷子要做上三次。” 一而再,再而三,事不过三,但眼下楚歌又要第三次月考。 果不其然题目还是一样的,数据都不带变一下。 楚歌刷刷刷的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起身交卷。 他向来都是提前交卷的,坐在考场里不能看不能望不能动也是煎熬,要是心狠点儿指不定半个小时就出去了,但那样着实是太打眼。 每堂都提前交卷,一直到了最后一场。 楚歌走出了教学楼,校园里依旧静悄悄。 春风吹过,黄桷树的枝叶婆娑作响,他站在了老广场上。 系统发现他走去的方向好像不太对:“……等等,楚三岁,你往哪儿走啊。” ——车站的路在另一边。 越过了老旧的广场,越过了低矮的建筑,越过了狭窄的小巷。 楚歌收回了目光,轻声道:“回家看一看啊。” 他抬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渐渐地系统明白了过来。 那个小巷子的后边儿…… 是从前住的地方。 . 走过那条长长的小巷,还有长满爬山虎的危墙,七弯八绕过几个拐弯,终于走到了曾经的水泥地前。 物是人非,几度春秋。 “……变了。” 从前这里是破旧的筒子楼,尽管一看就知晓年代久远、房屋陈旧,但仍历经风雨而屹立。 如今,却只见着了一片废墟。 钢筋铁骨,水泥森林,化作了残垣断壁,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其上已然褪色破损的“拆”字。 原来是被拆迁了。 隐隐约约的想起,从前似乎有这样的传闻,自从火车站废弃后,周围都荒了一片。据说政府有意整体打造,但迟迟都没有下来个像样的章程。 于是那废弃的火车站便依旧废弃着,残缺的危墙便依旧残缺着,破旧的筒子楼便依旧破旧着。 第320章 act7·重爱 好歹, 也曾经遮风挡雨。 多少,还算得上是个家。 如今再不复以往。 楚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我家,被拆了啊。” . 脚踏在水泥地上, 绕过破败的花坛, 朝着断壁残垣处走。 一路上都是灰尘,被风吹起, 呛得人直咳嗽。 看着四散的钢筋与水泥, 想起曾经在三楼的那一方小小的一居室, 心中不是不唏嘘的。 冷风拂面而过, 传来远处的动静。 忽然间, 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楚歌一惊,警觉的回过头,看到远方露出来一个身形,心弦绷紧,在终于看清楚面貌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 是郁文龙。 然而紧接着,又有一股疑惑,从脑海间升起。 这里根本就人烟罕至。 ——他来这里做什么? . 郁文龙看着他, 眼神动了一下, 却像是绷紧了神经一般:“这后边儿这么偏僻,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难道要说这是自己从前的居所? 只怕不是被当成疯子, 就是被当成神经病。 这理由并不曾为外人所道,何况,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楚歌说:“今天我交卷交的挺早, 出来随意走走而已。” 郁文龙的眉头仍旧皱着,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楚歌猜测,约莫是自己刚才的说辞并没有被接受。他想了想,问道:“现在考试应该还没结束,你下班了吗,可以在校外走了吗?” 郁文龙眼神动了一下,看着他。 “这里一直都很偏僻,来的人极少。”他道,“平日里都没什么正经人来这边,以前出过好几次事情。有学生在这里斗殴,被打的头破血流,又没人撞见,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楚歌:“………………” 这么恐吓人真的好吗! 他听得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凉飕飕的,情不自禁缩了缩:“这么惨啊。” 郁文龙道:“你以为我骗你呢。” 他看着楚歌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闭了闭眼睛,将另外一个念头深深的压下去,终于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 这小巷子楚歌并不陌生。 曾经有一次,他被王治逮着了,差点暴打一顿的时候,就是在这儿。陆九当时应该刚从网吧里出来,不知道怎么把他给救了。 遥远的事情回忆起来,说不得就有一些恍惚。 这样一走神,脚下踩着了一个坑,险些摔了一跤。 郁文龙连忙把楚歌给扶住了。 刚才他接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电话,眉头深锁着,看上去并不怎么情愿,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楚歌走在前边儿,并不关心他的私事,也没有问。 . 他的脚好像扭着了。 楚歌弯腰捏了捏自己的脚脖子,感觉一阵阵发麻的僵疼,还能走路,但感觉并不是自己的。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脚脖子。 郁文龙道:“要我给你看看吗?” 楚歌连忙摇头:“不用了,没什么大问题。” 脚脖子处被人握着,来自于对方掌心的、炽热的温度简直要把人的皮肤都给烫伤。楚歌是一只脚站着、一只脚抬起的,此刻全部的重量都落到了站着的那只脚上,另一只被握着,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太奇怪,也太尴尬了。 他立刻退后一步想把自己的脚放下来,如果是个稍微有点儿眼力劲的这时候肯定就顺水推舟的放了,可这时候那双手仍旧牢牢地握着,甚至拇指微动,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楚歌心头剧震。 如果刚才可以说是帮忙,那么眼下的这个举动不可谓不直白,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他浑当做自己没有察觉到,匆匆的想要摆脱控制,若无其事的道:“我觉得没什么事儿,还是先走吧。” 可郁文龙就像是没有听见,紧紧地握着他的脚腕。 楚歌心里一急,想要强行挣扎出来,但是他的力气完全敌不过。 体力与体格上的巨大差距在这一刻体现,抓着他的手就如同一双滚烫的铁钳。楚歌拼命的想要抽回脚,却没防着他蓦地用力狠狠一掼。 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控制不住身体,楚歌重重的摔在了身后的墙上。 剧痛从背脊处传来,一瞬间疼的头脑发白。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抵在了墙上。 还是同一个人,那平日里看上去和善的脸庞此刻如同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一样。 楚歌竭力稳定自己,却不受控制的发颤:“郁,郁哥……你这是做什么。” 郁文龙道:“你平时这么聪明,现在还有不明白的吗。”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血丝,那颜色看上去让人心惊胆寒。 . 危墙,小巷,这里人迹罕至,恐怕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 昏暗天光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郁文龙的眼神越来越可怕,那样子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楚歌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你想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郁哥,我喊你一声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现在放开手,咱们出去了,我还把你当哥。” 郁文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动摇。 楚歌心里一喜,连忙道:“郁哥,咱们从这里出去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喊你一声哥,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继续来问我。” 郁文龙忽然暴怒:“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嘴巴里这么说的,实际上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吧!” “那些酸了吧唧的题目,要你给我讲?我问谁不是一样的……啊?你当我想问你!” “我要你喊我哥了吗,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你直接就去找警察了吧!” …… 不知道是刺激到了哪一根神经,郁文龙蓦地激动了起来。 抓着楚歌的手越来越用力,而他“嗬嗬”的喘着粗气,眼睛里血丝遍布,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口里乱七八糟嚷嚷,渐渐变成了污言秽语,只道:“和哥哥一起不好吗,我还没尝过你这样的滋味呢……” 手顺着下颔落下去,在脖颈间流连不去,啧啧道:“长得一副病鬼样儿,这身皮肉倒是生的挺好。” 楚歌目眦欲裂,忽然间腰间蓦地一凉,却是郁文龙撩住了他的衣服下摆朝着上卷,他拼命挣扎着,却听得“嗤拉”一声,布帛不堪重负,撕裂了开来。 布满了茧子的手在他胸口,胡乱的按着摸着,黏腻的令人恶心。 楚歌积蓄起力量,重重的朝郁文龙下颔撞去。那一下非同小觑使人手上一松,楚歌踉跄着就向巷子外跑去,还没有跑几步却被人拖回来,紧接着,一拳重重的捣在了他的腹部。 膝盖受了一脚,站立不稳跌在地上,却听得不绝于耳的衣料撕裂声。 男人喘着粗气,咔哒声响过,飞快的抽下了腰间的皮带。原本是想要捆在他手上,忽然间又改变了念头,狠狠一下抽在了他身上。 楚歌痛的几乎要蜷曲起来,却被人强行掰开,有一双铁钳一样的手握住了他的面庞,强迫着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副黑乎乎丑陋的躯体与狰狞丑陋的东西。 他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调试着什么,男人愈发的暴躁。 视线高处转过了一个玩意儿,反射过一线光芒。 那玩意儿对准了他,正正的朝着他的脸。 那是…… 手机! 在意识到对方想要录下来什么后,楚歌发疯了一样的去抢,却被人狠狠地打在了胸上。令人窒息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腰间,被粗鲁的揉捏着,心底一片绝望的冰凉。 . 那记忆光怪陆离,就像是最可怕的噩梦。 曾经和善的声音眼下如同魔鬼,侮辱欺压着,而他无力反抗。 他咬住了对方的手,被狠狠地打了个耳巴子,巨大的力道使得脑袋都偏过去了,耳朵里隆隆作响,再也听不清…… 模糊的视野里有人影在晃荡。 急促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回响。 是风声?是拳声?是谁的惨叫声? 仿佛血肉与骨骼掼到了坚硬冰冷的钢筋水泥上,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鬼哭狼嚎,渐渐没有了声息。 有液体从头顶淅淅沥沥的滴落。 楚歌哆哆嗦嗦的抬头,入眼一片张牙舞爪的殷红,淋漓刺目。 滴答。 一滴液体落到了他的颊边,他下意识的轻轻舔了一下。 粘稠的,腥甜的,带着铁锈气味,令人恶心至极的…… 血。 . 呕! 他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剧烈的干呕起来,翻江倒海,仿佛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那动静惊动了杀意横泗满心暴戾的人,如梦初醒一般扔下了手中奄奄一息的躯体。 “没事了,你看看我……楚歌,没事了!” 颤抖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后怕,却是许久都没有在耳边响起过了。 . 怎么了? 为什么听上去那样的惶急,又满是惊痛? 忽然有一双手碰到了他的肩膀,如同被烙铁烫了般,楚歌瑟缩了一下。 越是见了他这个样子,就越是教人心痛。 来人闭了闭眼,努力逼回去了目中的酸涩,只放柔了声音,用尽了平生最大力气:“乖,不怕,是我啊。” . 是谁? 楚歌下意识的想要将自己蜷曲起来,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蹲在了他的身前。 一只手颤抖着拂过去了他脸上的灰尘,那只手指腹处也生满了薄薄的茧子,可奇迹般的,并不教人厌恶,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早已僵硬的脖颈不知道是怎么才动起来的,如同生锈的机械一般抬起头,终于见到了那张记忆里的脸。 那个人小心翼翼的将他环入了怀中,手臂不停地发着颤,紧紧地把他抱入了怀中,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没事了,已经安全了,啊……” 盈满的泪水顺着眼眶落下来,烫伤了颊边的胸膛。 楚歌哽咽道:“陆九,你去哪儿了啊。”——我快要找不到你了。 第321章 act7·重爱 陆九喉头微哽。 他小心翼翼的环着怀里人的身躯, 炽热的温度熨满了胸膛,才教他知道,自己总算没有来迟。 呜咽的问句仿佛给他打下了一针强心剂, 教他总是吊在悬崖边缘的心脏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我来了, 是我来迟了……再也不会了。” 他拥着自己险些失去了的珍宝,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声声, 一句句, 轻言细语的宽慰着, 只想要将人从可怕的臆境中唤回, 教他摆脱这段噩梦。 神情是那样的柔和,然而在看不到的地方,目光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寒狠戾。 他死死的看着地上的那摊烂肉。 不远的血泊里躺着一个人形,被他暴怒之下抓着脑袋掼在了墙上,头破血流,生死不知。 想到楚歌待人有多好,这人又是怎么做的,便有一股怒意填满了胸腔。 脑海中各种念头翻滚咆哮, 只教他想要把眼前人碎尸万段。 . 那样的温言细语, 连他都已经阔别许久了。这个畜生不但享受了, 反而还恩将仇报。 又有一股后悔升起, 铺天盖地席卷了心脏。 陆九无比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闹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没有在查清楚这人底细的时候, 就勒令楚歌,不许与他来往。 ——哪怕是遭了怨恨也没有关系。 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险些被…… 陆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胸腔中汹涌激荡的杀意。 心里蛰伏的那头凶兽狰狞的咆哮着,害怕吓着了怀里的人,被他狠狠地按了下去,关在了深处。 他不愿意楚歌见到他的这个样子。 . “陆九……” 耳边响起了哽咽的嗓音,凌乱的喊着,含含糊糊,沙哑而又破碎不清。 极难辨认,可他就是知道,那喊的是他的名字。 是这样的害怕。 险些被人施以暴行。 “……没事了。”陆九哑声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一切都过去了,你会好好的,不要再想了,啊。” . 水声哗啦啦的响。 磨砂玻璃门上满是雾气,而陆九站在门外,看不清楚门内的情况。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这时候距离楚歌进去已经有了一个小时之久,就刚才的工夫,他已经把事情全部处理了,也仍旧没有出来。 让人止不住的生出担忧。 陆九敲了敲门。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在他都已经决定要取钥匙把门强行打开的时候,浴室门终于被推开。 楚歌穿着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攀住了门檐。脸颊原本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此刻被热腾腾的水汽蒸腾,竟然也有一些红晕。 那目光初时有些涣散,没有焦距,落到了人身上,才渐渐凝聚起来。 他走了一步,撞到了伤处,脸上不由得带出了痕迹。 陆九从橱柜里取出了浅棕色药瓶,要给他擦药,却在触及了楚歌目光的时候止住。 “……谢谢,我自己来。” . 药酒揉散在了掌心,那感觉有一些陌生。 楚歌很少自己动手,大多数的时候,都有另外一个人代劳。 他知道那个人眼下一定是愿意的,可是却并不想要劳烦,尽管他知道,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那个人就站在门外。 却不知道……究竟是在逃避什么。 . 手上 、腿上、身上,处处都是伤。 药酒被揉开了,直直的贴在了伤处,刺激得人生疼,但他像是没感觉一般。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楚三岁,嘎哈要这么自虐啊。” 楚歌却答非所问:“统子,你为什么不给我找一根钢管呢。” 系统:“???!!!” 它不得不道:“……嘎哈啊你想,你这胳膊腿儿,就算是有钢管也拧不过他啊。” 楚歌平静的说:“没关系啊,随便捅死谁,都可以的啊。” 小巷子里,施暴者与受虐者,死掉了谁……都无所谓。 系统被他平静的样子给吓到了:“你冷静一点儿啊楚三岁。” 楚歌道:“我只是随口说一说的呢。” 然而口气听上去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 楚歌垂下头去,看着自己沾满了药酒的双手。 指节分明,皮肤苍白,仿佛其上淡蓝色的血管,都要透过皮肤迸裂出来。 十五岁的时候,属于少年的,一双荏弱不堪的手。 手指无力的蜷曲着,想要做什么都做不了,想要办什么都办不到,如此的丑陋。 他低声道:“我回不去曾经的学校,我离不了这个不该来的地方……只是为了经受这一遭吗?” 当年初来乍到,满心惶惶,一身流言,孤立无助。 难得的善意,伸出援手,却没想着对方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被堵在那个小巷子里的时候,心里又是有多么的悲凉与绝望? . “要不要吃点东西,填一填肚子,这里有粥……” 门被敲响了。 楚歌拧开了把手,正对上了担忧不掩的目光。 他有一些迷惑,又有一些不解,终不过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陆九眉头微皱:“已经都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不不如今天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 纵使楚歌现在看上去再正常,他也无法忘记那个狼狈不堪的模样,情绪激动的时候,抱着他哭得快要崩溃掉。 出了这么一遭事情,陆九打心眼儿里的担忧,只想要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以免再出了意外。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这个时候,大概连末班车都要赶不上了吧。 楚歌知道这是满怀的好意,悉数都是为了他着想,可是…… “我……想回家。” . 陆九心头一震。 他害怕激起了逆反的情绪,知道自己没有法子再劝下去。 这里对于楚歌来说,终归是太过于陌生,想要回到能够给他安全感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 陆九还没有忘,楚歌害怕他。 可是从前的那一次,分明不是这样的,楚歌小心翼翼,却是想要接近他的呀? 是他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那先吃点儿东西再走吧。”陆九后退了一步,满心的涩意,“……吃完了,一会儿我叫人送你。” . 他已经让司机在停车场等好,然而楚歌执意要坐公交车。 陆九劝也劝不动,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当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他陪着楚歌走到了公交车站,瞅了一眼站牌,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时间。 ——半个小时以前,末班车就已经走了。 陆九心里冒出来一点儿喜意,但是面上却不显,只假装平静的陈述这个事实:“末班车已经没有了。” 所以就赶紧听取他的建议,司机都已经准备好了呢。 楚歌仰头看着站牌:“还有夜班车。” 登时间,陆九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楚歌侧头,看着他一副被气堵着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想笑。 就是这个气鼓鼓的样子,自己埋在心里边生闷气,口是心非的不得了。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啊,一会儿我自己上车就行了,你快回去吧。”陆九只是摇头。 大晚上的,孤身在外,他不放心。 楚歌本来想说,自己一个男的,还能被咋的。还没来得及出口,眼前就掠过了那张青筋暴起、陌生可怖的面庞,还有那双令人恶心的手,所有的话都卡住。 陆九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陆九。 他们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 远方有一点黑影靠近,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 沉沉的天幕下,夜班车终于来了。 陆九摸出来两枚硬币,哐当哐当的扔进了投币箱里,态度坚决的跟在楚歌身后,一并上了公交车。 车上人很少,看不见几个人影。 楚歌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陆九随即坐在他的身旁。 车身摇晃了摇晃,隆隆的发动机作响,终于缓缓行驶了。 窗外掠过了熟悉的风景,隐没在了晦暗的夜色里。 一开始的时候倒还好,越往后,身体就有一些难受。最后一排的空间比较狭小,对于陆九来说,不得不缩手缩脚的坐着,着实不太舒服。 就那么会儿,陆九忽的肩上一沉。 楚歌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想要人睡得更舒服一点。楚歌眉心拧了拧,轻轻地呓语了一声,却并没有醒过来。 耳侧听闻的是平缓悠长的呼吸声,来回往复,像落在了他的心头。 有那么一会儿,陆九只情愿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 但终归是要醒的。 遥遥的一路颠簸,越是走便越是偏僻荒凉。 陆九已经有些困意,但仍然要打起精神,车上的人来了又去,越来越少,等到达终点站的时候,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司机开始赶人了。 陆九拍了拍他的手臂,楚歌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到了,该下车了。” 第322章 act7·重爱 夜深人静时分, 站台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说不出的荒凉。 陆九先前在车上见着了两侧的景物, 便微微皱了眉, 此刻下了车,脸色便不太好, 他只是想到, 要是今天自己没有坚持、单单只送了楚歌上车便回去了, 到时候就任由他一个人, 走这一条荒无人烟的路吗。 冷风嗖嗖, 鬼影萧萧。 任谁一个人走在这样空空荡荡的大街上,都难免害怕与心慌。 陆九缓缓道:“我若是没有来,你便准备一个人走回去么。” 楚歌隐隐觉得,陆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然而并没有等楚歌再说一句,陆九便沉声开口:“走吧。” . 这个时间点,路上不仅没有人,连平日里满大街跑着接客的三轮车都看不到,只能够靠两条腿走着回去。 刚刚那趟夜班车与平时的末班车不一样, 站台少了一个, 终点站距离楚歌住的地方尤其之远, 要走上好些时候。 楚歌其实与陆九说了并不用送他的, 然而陆九再三坚持,加之……他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害怕。 现在的这具身体如此荏弱,若果是以前他自然是不怕的, 但紧接着,楚歌就苦笑了起来。 ——这可不就是他的以前么? . 大路也就只有那么一条,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往上走,一路无话。 比之先前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此刻说不出的沉默与压抑,陆九倒宁愿楚歌还困在他的肩膀上、不曾醒来了。他瞧着楚歌的侧颜,见他沉默的样子,有心想要说话,活跃一下气氛,令楚歌开心一些,不要胡思乱想,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渐渐地,两旁的景物就熟悉了起来。 夜幕下建筑的轮廓隐隐约约,拐过弯角的时候,楚歌的目光落在了其中某一处。 陆九时刻注意着他,见状,随着他看过去。 那是县一中。 他们曾经做过许久同学的地方,尽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见面不相闻。 夜深人静时分,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从大门外朝内望去,说不出的清冷寂寥。 楚歌却住了脚步,目光落到大门后,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神情怔怔。 陆九心头一痛。 旧地重游,故梦重回。 此时此刻,脑海心间,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一个念头,为何自己当初一怒之下要不告而别,为何自己要不声不响的便转学,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分明就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了理智,想必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很亲近了吧? . 同一时刻。 楚歌生出来了困惑。 陆九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翻脸就翻脸的是他,一走了之不告而别的是他,再相见时态度冷淡神情冷漠的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教人不敢靠近的也是他。 然而从小巷子里把他救下来、免受凌虐的,仍然是他。 仿佛往事重演,旧日重回。 又走到了那条马路牙子上。 在两方对峙人马中将他护送走的人仿佛就在眼前,自恍惚里回过了神来,却见那人正在自己身边。 当年的交集源于那一次学生群架,陆九伸出了援手。 恍惚之间,楚歌不自觉问出了声:“……为什么要救我呢,因为我是你班上的同学吗?” ——那是陆九曾经用过的理由,此时被他抛了出来。 陆九嘴唇微微的抿着,心里有无数的念头,奔腾着,呼啸着,张牙舞爪着,想要窜出海面,得见天日。 说不出来那些念头究竟是什么,一下一下,如虫足如猫尾如细羽戳着他的心脏,仿佛春笋一般要破土而出。 凝望着那张苍白的面颊,有那么一瞬他险些要脱口而出,却连自己都不知晓,翻滚的是什么心念。 冷风吹拂过了面颊,教他猝然间惊醒。 理智终于回了笼,然而仍旧有一团火焰,在心上灼烧。 怎么能说,又要怎么说。 不久前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险些遭人侮辱。楚歌看上去是那样的害怕,吓得几近于崩溃。若果这时候他不加掩饰的说出来,又会教人怎么想。 ——他想说的是什么? 仿佛有一道电光划过了脑海,霍然间,陆九心头邃亮。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想要诉诸于口的究竟是什么,微微的喜悦将将从心中升起,下一刻,又化作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若当真说了出来,只怕会把人吓得连连后退。 连现在这一刻压抑的平和也没有了。 那样惊恐与害怕的眼神,陆九不想在对着他的时候看到。 他竭力思索着,勉强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这种事情,随便换了谁,都不能当做没看见的。” . 楚歌知道陆九是误会了,他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然而终归这两次他都是被陆九给救了,说到底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陆九却以为着他是在害怕,只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教任何人知道,你尽管安心去上学……” 至于那个恩将仇报的保安…… 楚歌心中一跳,侧过头去,却见着陆九面上柔和,眼神里却狠戾未消。 他那个样子,只让人深深的打了个寒颤。 似是若有所觉,陆九忽的朝他看来,刹那间眼底冰消雪散,就如同那一刻的阴狠戾杀只是错觉。 见着他目光怔怔,陆九放柔了声音:“交给我就好,你安安心心的休养,你只管忘了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 楚歌蓦地回头,胡乱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他现在倒是这般温言细语了,当初为何又那般戾气欺人呢? . 陆九送他一路送到了楼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楚歌住在哪里,走过了昏暗的小巷,来到了破败的地方,看到了联排的老式筒子楼。 楚歌只要上楼就好了,然而陆九……他抿了抿唇,道:“你怎么回去呢?” 陆九轻松的说:“我通知过家里的司机了,就在这边,一会儿就来接我。” 但现在真的很晚了,距离主城区又那么的远。 楚歌道:“你要回……学校吗?” 他本来想问陆九是不是要回他家的大宅子,但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应该并不知道,便匆匆的换了口。 . ——这是在关心他? 陆九笑了笑,道:“我回外婆家,她也住在这一块儿,叫司机过来也只是送钥匙而已,几分钟就走到了。” 这话让楚歌都愣了一下。 “这么近吗?” 追问着,稍微有一点不放心。 陆九点头:“是啊。” 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快上去吧,好好的歇一会儿。” 陆九心里蠢蠢欲动,本来想问,能不能让自己跟上去坐一会儿,好歹还有一点理智,没把这么丢脸的话说出来。 他看着楚歌有点儿犹豫,又温声劝了几句,总算劝的人上楼。 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了楼道深处,直到三楼的窗口,原本黑漆漆的地方,亮起了灯光。 有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垂着头。 陆九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 司机等在巷子口,浑不知道,今天晚上,小少爷又是闹的什么个名堂经。 匆匆的把他喊到学校等着,又让他立刻开车去主城周边的老城新车站,好不容易看着小少爷下车了,又只能跟做贼一样,远远地缀在那两个人后边儿。 这小巷子明明是可以开进去的,也要他就在外面等着。 唉。 到底是做什么呢? 不过他却是知道小少爷性格的,十分明智的,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钥匙。” 司机取了出来,犹豫了一下道:“小少爷,这边儿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要不还是送您回去?” 陆九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也去休息吧。” 他扣着钥匙,慢慢的朝着曾经度过许久时光的旧房子走,心里却不由自主,飘到了楚歌的那边。 难怪楚歌从来都不上晚读晚自习,来回要这么长的时间,每天都这样跑着,着实只遭罪。 他心里忖度着,有心要问一下,楚歌去不去学校的宿舍去住。 . 老房子空置了许久,自从陆九离开这边、去市一中读书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住。 当他进门以后,四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陆九进了自己从前的房间,一切都如同离开时,还是旧日里的样子。 他勉强的打扫了一下,就囫囵睡了,一夜无梦,倒是一觉到天明。 但心里存了些事情,第二天醒来就很早,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老人慈善的微笑,不禁就有些伤感。 这是他外婆的房子,也因为外婆的关系,他才在这里读了几年中学。 母亲早就走了,后来外婆也去世了,他父亲天天忙着生意,再也没有人顾念他了。 第323章 act7·重爱 浑身上下一会儿冷, 一会儿热,背脊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蜷缩在薄薄的被絮中, 混混沌沌, 浑浑噩噩。 有无数杂乱的碎片从他的眼前闪烁而过,有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场景、无数的声音, 还有无数的人。然而交织在了一处, 混杂做了一团, 教他根本分辨不出, 那些究竟是什么。 嘴唇动了动, 口里说不出的干涩,喉咙也火烧火燎的,暗暗作疼。 楚歌挣扎许久,断断续续,终于挤出声音:“……我是病了第几次了,统子。”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天天都在病,你让我怎么数清。” 恍惚间有激烈的咳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 好些时候了, 楚歌从嗓眼儿里抿出了丝丝腥甜的味道。 或许破了, 或许流血了。 这身体虚弱到了极致, 或许已经可以说是衰败了。 一日病愈,翌日病起,来来往往, 反反复复,竟完全没有个康复的时候。 他想要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身周总是有数不清的意外与变故。 . 那么,这件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若果当真有人把他救下,若果那个人当真是陆九,那么陆九,又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呢? 皮肉与骨骼撞击,沉闷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 有人提着头颅,狠狠地朝着墙上掼。 血顺着额头流下,一滴一滴,殷红的血液仿佛正在眼前。 坠落到了面上,滑过了下颔,黏腻的令人恶心。 泼天盖地的鲜血。 只要一回想起来,便会觉得头痛欲裂。 系统道:“你这么晕血,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楚歌努力的回想,却痛苦的发现,什么都无法回忆起。 是吗? 原来这件事是缘由吗? 他晕血的源头,其实是在这里吗? . “……笃笃笃!” 隐隐约约间听到了朦胧的声响,仿佛正是敲门声,越是不理,就敲得越是着急。 那被敲响的正是他的门扉。 这一次,又是谁? 楚歌不想要理,他困在墙角边,缩在被子里,想要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然而那人并不放弃,敲门声愈发响了。 楚歌拖着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苦中作乐的问:“……统子,你猜,这次来的是谁?” 是颜老师,班老师,还是其他什么人? “谁。” “是我。” . 回答总是简短的。 若果并不认识,怎么能从这么短短的几个字里听出来呢? 但这声音却是熟悉的。 楚歌没想到门外来的人是陆九。 昨夜里赶回去了,今日里再度上门。 在乍见了他的脸色后,陆九登时间吓了一跳,万般庆幸,自己这时候找了来。 楚歌响起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陆九简短的笑了一下,解释道:“你住在三楼,能从广场上看到窗灯的,也就只有这一户了。” 说完他的手背贴住了楚歌,立时便被触手的温度给吓着了。 “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楚歌只是摇头,软绵绵,却十分分明的表现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想去。 . 陆九心忧如焚,顾不得其他,一心只想着把楚歌送到医院里去。 他试了试,恐怕这时候已经开始高烧。 然而病人半点也不配合,说干了嘴皮子,劝也劝不动。 楚歌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讨厌医院,讨厌里面那股子刺激的消毒水味道,讨厌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光。 陆九着实是无可奈何,只能把他按回了床上。 楚歌晕晕乎乎的,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统子,他嘎哈去了。” 系统说:“在厨房里,找了个锅子,正在淘米……估计是准备烧粥。”隔着一道墙,隐约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响。 心里不觉间有些高兴,然而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个锅,又忧愁起来。 楚歌恹恹的说:“等到烧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 楚歌躺了一个周末,依旧晕晕沉沉的。 陆九心里挂念着,星期一一大早上,就带着司机去楼下接人。 然而门怎么扣也扣不开,大喊了几句,也没有回应,这才知道,楚歌已经坐着公交车走了。 . 那个保安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陆九去找了他,楚歌这才知道,那个保安是被人收买了,而到底是谁这么指使的,不做他想。 正是那些个怀恨在心的学生。 楚歌有些惆怅,心里想到,陆九是不是见到了他所有狼狈时候的模样。 系统说:“那不然呢?” 楚歌苦笑起来。 他没有想到,那么快,就瞧见了陆九狼狈的样子。 . 旧城区。 陆九在旧城区又打架,被捅了刀子,还是之前找楚歌茬儿的人。他看到楚歌,以为楚歌要跑,结果楚歌把他送到了医院。 醒过来后发现楚歌守在他身边,眼睛泛红。 陆九冷笑,问楚歌管他做什么,不如放他就在那里死,反正楚歌也看不上他这样的人。 争吵间提起了初三下的有一次,楚歌明明看到了他,却跑了。 楚歌终于想起来,眼眶中却蓄满了泪水,陆九让他滚,出去哭,别脏了他的病床。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么难以想起,却不得不想起。 楚歌闭了闭眼睛,颤声道:“……那天,老师把我叫过去,说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全身一片冰凉。 他急匆匆的从学校里跑出来,什么都顾不上,拼命地往县城医院那边跑。 路上仿佛见到了熟悉的影子,可外婆病重的消息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他见到了陆九,又怎么顾得上? . 陆九的神情刹那间凝固住了。 这样残酷而又绝望的事情,让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提起来这件事。 陆九低声道:“……外婆,你看到了吗?”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楚歌死死地的咬住了嘴唇,惶然的摇头。 没有,没有! 他去晚了,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 母亲伤心过度,哀毁欲绝。 楚歌为了照顾楚母,拒绝了名校的邀请,留在了老家的小县城。 可是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母亲也离开了。 . 陆九说不清自己的心绪,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割。 想要给为了这件事情愤愤不平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更想要回到那个时候,和楚歌一起回去。 楚歌眼前模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绝的从脸颊上落下。 连声音都已经哽咽:“外婆走了,后来我妈妈也走了……你不要吓我,陆九,你不要吓我。” 陆九心痛欲绝,只道:“不会的,你信我,我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 他跟小混混打架,就算自己再神勇,也被捅了那么多刀。 鲜血染湿了地面,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流干净了。 楚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的勇气,找了回去。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那么晕血的毛病,源头……在这里吗。” 楚歌近乎于崩溃:“我不知道,别问我了……我不知道。” . 陆父来了。 他常年天南海北的到处走,根本看不到人影在哪里,这一次,得知自己的孩子受了重伤,终于赶了回来。 陆父面容沉毅,神情冷肃。 他把楚歌喊过去,要单独说话。 楚歌是早就见过他的这个样子的,也不止一次,是以心里半点儿也不害怕。 只做着一个学生的样子,文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陆父问:“是你发现他出了事儿的?” 楚歌道:“是。” 陆父眉头皱着:“怎么发现的。” 楚歌想了想,正要说自己是在旧城区找到的,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打断了。 陆九睡醒了,听说父亲来了,在找父亲。 陆父来不及问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进去了。 . 楚歌心里有一点儿迷惑。 醒的这么恰巧,这么及时? 楚歌踢了脑袋里的某位数据一脚。 系统吃痛,“哼”了一声:“嘎哈啊嘎哈啊楚三岁,别欺负我这祖国的花朵呀。” 楚歌:“………………” 呕! 系统说:“你到底嘎哈啊嘎哈的楚三岁。” 楚歌说:“陆叔叔为什么要把我找去问话啊。” 系统说:“这不是因为你是目击证人吗,也是第一个打电话、把他送医院的啊。” 楚歌小声说:“可是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就是有点儿奇怪。” 他说不出来到底奇怪在哪里,只是就觉得不对劲。 系统说:“因为在你的记忆里,他是永远都很厉害的吗。” 楚歌一呆。 是的。 在他的印象里,陆九是从来都不会受伤的。 系统说:“……可是,他这一次就受了很重的伤啊。” 差一点儿命都没有了。 他打架的经验那么丰富,为什么这一次会出事? 第324章 act7·重爱 陆九打定了主意, 要是楚歌的情况再不好一些, 不管他说什么, 也要把人送到医院里去。 但或许是按时吃下的退烧药,或许是那一碗热乎乎的青菜粥, 夜色西沉时分,再去测时,温度已经降得差不离了。 等到完全稳定, 这一次发热就算是过去了。 楚歌依旧昏昏沉沉的,打不起什么精神, 陆九心里挂念, 想着他还要去上学,星期一一大早,就带着司机去楼下接人。 然而门怎么扣都扣不开,喊破了嗓子也没响动,还是隔壁的邻居出来, 这才知道, 楚歌已经走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七点。 他过来的太晚了。 楚歌每天早上,都是坐着六点二十, 第一班公交离开。 回到学校了以后,果然在空调边上的那个座位,看到了头枕在手臂上的那个人。 . 楚歌神色恹恹:“困, 想回家睡觉。” 系统道:“有你这样三天两头请假的吗?” 楚歌反驳道:“我又不是乱七八糟的请假,我有正当的理由啊。”系统吐槽道:“说什么正当理由,你就是不想读书了好吧。” 楚歌理直气壮:“是啊, 就是不想读了,你现在才知道啊?” 系统:“………………” 当然不是,过去的时候,宿主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 这是他接下来要度过整整两年的校园,然而楚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他走在曾经走过的那条路上,把所有遍体鳞伤的经历都全部翻出来,再经历一遍。他想要直接跳到结局、看到末尾的时光,却跳不出这段他已经忘却的记忆。 遗忘了很多,也想起来了很多,一段记忆,被灰暗的颜色,一点一点涂满。 也不知道,何时能见阳光。 . 乐开颜以为着他是又生病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迟秋月与乐开颜同样被老师叮嘱过照顾新同学,可眼见着新同学成绩极好,人却是个病秧秧。 绞尽脑汁的,想要新同学融入集体里面去。 但或许是一开始的事情把人心给伤了,以至于费了许多力气,新同学成天也没什么言语。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楚歌依旧高居榜首。 这一次,私底下仍旧有牢骚,但是再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迟秋月拿着卷子问楚歌题目,或许是她念着班主任的嘱托,又或许是的确能够解答,常常一有问题了,她就会找楚歌。 楚歌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态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更冷淡一些,但想来他这个冷漠寡言的样子,并不会吸引人的吧? . 郁文龙消失了,就像学校的保安队伍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陆九轻描淡写的说,以后不用再担心这个保安,他没有机会来祸害人了。 被直接扭去了号子,吃了牢饭。 楚歌不知道陆九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知道他抓住了什么把柄、调查到了什么信物。但是他也不想要知道,甚至再不想回忆起郁文龙那个人了。 只要一想起来,就像一个巴掌活生生的掼在了脸上,赤裸裸的告诉他,他是有多么的天真愚蠢。 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 郁文龙不过是一把刀,拿起这把刀为非作歹的,实际上另有其人。 他想起来自己撞见郁文龙和那几个学生见面。 可笑他什么都没有看穿,被那样破洞百出的理由,给直接糊弄了过去。 人心何其歹毒。 半大的少年,家境优渥,脾气骄纵,行事随心所欲,天塌下来有家里摆平。 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天真。 系统说:“那陆九不也这样么。” 楚歌呆了会儿,慢慢道:“他还是有一点底线的吧。” . 放学的时候,楚歌走出校门,肩膀却忽的被人拍了拍。 他神经紧张的回过头,发现却是陆九。 陆九语气随意,聊天一般:“你回家了吗?” 楚歌“嗯”了声。 他不上晚读和晚自习,刚好可以赶上白天公交的最后几班车。 陆九道:“刚好我回家也是走那一边,不然你就跟我一块儿走吧。” 楚歌:“???” ——都走那一边? 开玩笑呢! 他回的是那个破破烂烂的老县城,如果没记错的话,陆九家是在城市北边儿的别墅区。完全就是南辕北辙,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吧! 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你跟我不是一个方向的吧。” 陆九道:“是一个方向啊。” 楚歌:“………………” 他眼里的那点儿诧异就这么透了出来,陆九半点紧张都没有,神色如常:“我跟你以前都在县一中,怎么会不一个方向呢。” 连校友牌都打出来了。 楚歌道:“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不上晚自习吗。” 陆九道:“你什么时候看我上过了。” 也是。 从以前到现在,十有八九,晚上是不会在教室里看到人的。 这么说起来,这时候回家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 楚歌匪夷所思道:“你不是在学校里租的有房子吗!” 陆九脸不红心不跳:“……房子主人回去了,我回那儿不方便。” 楚歌对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是叹为观止,他心想可别瞎扯了吧,那房子你家早就给买下了,也就糊弄糊弄不知情的人。 正想槽两句,这时候,公交车来了,他干脆就挥一挥手,示意再见,直接朝着车门挤去。 走到最后一排刚刚坐下,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楚歌:“………………” ——嘎哈呢嘎哈呢,陆九同学,闲的没事儿干,跑来一起坐公交车体验人间生活了啊? . 摇摇晃晃了个多小时,骨头都快被颠的散架了,终于摇到了目的地。 楚歌走,陆九就跟着他,从车站走上去的有一段路程,他俩是相同的。 陆九不吭声,楚歌也沉得下来气,总归他没有什么去问的兴趣,陆九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不好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还是陆九憋不住,随口道:“我俩住的这么近,每天都上学放学,要不这样,你跟我一块儿走吧,反正司机送一个也是送,送两个也是送,还方便一些。” 楚歌脚步迈得轻快:“不用了啊,我自己坐公交就很好。” 陆九眉头微皱着:“你这来回一趟,少则三个小时,多则四个小时,每天都这么跑,吃不吃得消啊你……星期一早上我七点钟准备来喊你,结果你人影都不在了,邻居说你为了赶公交早走了。” 楚歌觉得自己有点儿受宠若惊,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听陆九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但惊讶归惊讶,拒绝也总是要拒绝的。 楚歌道:“是啊,我六点钟起来,刚好可以赶上第一趟。” 陆九心情不太好:“你不累?” 楚歌笑了一下:“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呀。” . 陆九十分想要劝说楚歌接受他的建议,但是说什么他都说不通。 那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又产生了。 上一次,还是劝楚歌去医院的时候,也是不久之前。 他隐隐然间有种错觉,仿佛两个人之间,被楚歌划下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分界线,南北相隔,东西相望。 有种近乎于刻意的泾渭分明。 但是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也有亲近的时候。 ——却是在惶然无依、惊慌失措之时。 仿佛清醒了,那道朦朦胧胧的隔膜,就又竖起来了。 陆九遥望着楚歌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拐入了那条深深的巷道,心中弥漫着失望。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那堵人造的隐形壁垒消弭。 . 楚歌脑海里被踢了一脚。 他瞬间就生气了:“统子,三天不打,我看你又要上房揭瓦了啊……” 系统说:“嘎哈呢,楚三岁,有正事儿要问你,提醒你集中注意力呢。” 楚歌:“说!” 系统道:“人家都千方百计的给你找台阶下了,你嘎哈不肯下啊。你俩关系迟早要破冰,这不是挺好的一个破冰点吗?” 事实上,眼下的关系,已经比最初的时候,要和缓许多了。 楚歌脸都板着:“用不来俗语就别用,什么叫找台阶下!” 系统说:“成成成,那给你递出了橄榄枝总可以吧……喂喂喂,楚三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 这当真是极好的一个契机。 系统还留的有记录,在上一次里,就是楚歌被堵在小巷子口、被陆九救了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渐渐好转了起来。 虽然之后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件推动,但那一次无疑是转折点。 楚歌愣了一小会儿。小巷幽长,夜风寒凉。 熄灭的路灯照不出人的影,唯有巷口处,有淡淡的月光。 破旧的花台,仿佛在学校后的破旧筒子楼下也见过。 但终究不是一个地方。 那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不是那段记忆啊……” 第325章 act7·重爱 从前种种, 终不过是痴心妄想。 这才是被抹去了的现实。 学校后的筒子楼早就被拆掉了, 他已经不住在那个地方了。 . 系统没有听明白。 楚歌有些无奈:“你说的转折点, 我已经遇到过一次了啊。” 马路牙子上,遇到了两方学生火拼对峙, 他被陆九护送走,不就是的么? 后来又发展成了什么样? 以为是转折点,雀跃不住的靠近, 两人之间渐渐熟悉。 没想到陆九却不告而别,一夜之间, 杳无踪迹。再相逢时, 又是那样施以冷眼。 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 足以将任何梦境打碎,教人知晓,这是那段曾经的现实,而不是那场虚构的梦境。 楚歌的语速很慢:“我不想……再试一次这样的事。” 倦了。 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而已。 系统无话可说, 看着宿主那个沉默的样子, 它找不出来任何劝说的理由。 . 楚歌拒绝之后,陆九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些失落。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 那天晚上公交车半途抛了锚, 十分不巧的刚好还是末班车,这地方本来就偏僻,上不沾天, 下不挨地。车上的乘客自然不下车要求司机解决问题,没办法,司机只能通知公司,临时紧急再发一班。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到了终点站,已经比平时晚了不少。 天都黑透了。 平日里楚歌都是走的大路,慢要慢一些,但安全系数却要高上许多。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的心神不宁,他选择了另外一条,抄了小道。 世事总是这样难以预料,在迈出那一步之前,楚歌从没有想到,他说了想要避开,却会再一次撞见。 ——狼狈不堪的陆九。 . 拐角处,又斗殴。 隔得老远就听见了拳脚相加声,污言秽语、侮辱谩骂不绝于耳。 楚歌脚步一顿停住,断没有想到,那诅咒里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几疑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他听到了“咚”的沉闷声响,在不远处回荡,那是钢管敲上了人脑袋的声音。 昏黄路灯下鬼影幢幢,四五个人围住了当中的一个,一拥而上,以多敌少。 其中一人动作稍慢,被当中那人抓住破绽,一拳狠狠地打在脸上,踉跄数步撞上了身后生锈的篮球架。 当中被围困那人转身时露出了凌厉的眉眼,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陆九…… . 他怎么会在这儿? 楚歌浑身发凉,脚步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不能挪动一步。 陆九的身手极好,面对多人的围攻也没有落入下风,他是被陆父请了专人来调教过的,应付这样的悍勇有余、机敏不足的街头混混,尚还不在话下。 五个人虽然有些吃力,但费一番工夫还是能解决掉。 但他没想到会撞见认识的人。 惊鸿一瞥间,见到了光影交界处僵立的那个人影,脸色惨白的楚歌。 这情形仿佛与许久前的一幕重合了。 陆九愣神了一瞬,动作不免慢了一丝,然而就是那一下的分心,已经足以带来致命的麻烦! 身后有锐物破空声响起,他立刻扭身转离,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要害,却没有完全躲掉。 腰间一痛,身后那人持刀扎在了他的身上。 血流如注! . 雪亮的光芒破空而来的刹那,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楚歌死死地盯着跟前的那一幕,眼睁睁的看着尖刀插入了陆九腰间,头脑仿佛空白了一般。 他想要示警的,想要提醒陆九,身后有人持锐物偷袭。 但嘴唇哆哆嗦嗦,仿佛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报警…… 必须要尽快通知警察赶过来,那几个混混已经打红了眼,陆九又受了伤,没有办法再撑下去。 他颤抖的摸进了自己的口袋,无比绝望的发现竟然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家里只有一只特别老旧的手机,破破烂烂,被他直接扔进了抽屉里,根本就没有带出来。 就那么一会子功夫,陆九身上又被扎了一刀。 . 楚歌手脚发抖,蓦地后退,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小巷。 陆九亲眼看着他离开,一瞬间,愤怒与绝望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他恨不得冲上去质问,楚歌怎么敢这么做,又有人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问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身体上再痛也比不上心上的痛。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陆九眼中血丝遍布,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再下手时,狠厉至极,没有收敛哪怕是一丝一毫力气。 他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杀戮欲望里,戾气与怒意充斥了全身,机械的把一个一个都打倒。 忽然有急促脚步声,还有鸣笛声穿破夜色,远远传来惊呼,冲天而起: “……大哥,快跑,条子过来了!” . 瞬时间各人如鸟兽散。 陆九眸光狠戾,一个人站在篮球架前。 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抓着生锈的金属架,强撑着不肯露出丝毫弱势。 眼见着来人现身,仓皇的出现在了视线里,陆九心上如同被插了刀,厉喝道:“滚!” 他满脸是血,双目通红,那样子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憎恨恶鬼。 楚歌脚步一顿,被那殷红的鲜血刺的险些要站立不稳。他就跟没听到那个字一般,踉踉跄跄的冲过去,想要扶住陆九的手,却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撞到了冰冷的篮球架上。 “滚!”陆九又一次吼道,“你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要你来假惺惺!” 楚歌眼前殷红的一片,视网膜里,铺天盖地的都是鲜血。 陆九的样子是那么的吓人,他哆嗦着想要后退,胸中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支持着他站起来,不顾险阻的上前。 “……我们快点走,陆九,要是他们回来就糟糕了。” “谁要你来关心!” 陆九目光凌厉到了极致,他的眼刀几乎把人戳的要千疮万孔。他看着眼前的人,刚才就直直从他眼皮子底下头也不回离开的人,有无数的恨意,却又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还为了这句话而动摇。 “我就等条子过来……”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着眼前人的泪水刷的一下子就滚落了出来。 刹那间,所有的言语都哽住了,迎着眼泪,陆九没有办法再吼出哪怕是一句狠话。 “没有,我吓唬他们的,哪里来的警察啊……我们快走吧,要是他们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算我求求你了,陆九!” . 楚歌抓住了陆九的手,强行拖着他,要他跟着自己走。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费老大一番力气,没有想到轻而易举的就拖动了,入手处一片温热黏腻。 那全是涌出来的鲜血。 陆九满眼都是复杂,被他强行拖着,大半个身体都靠了上去,跌跌撞撞的朝着另一侧的出口移动。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楚歌却发现身后一沉。 陆九失去了意识。 . 他会死吗,他会永远都无法醒过来吗?!楚歌惊骇欲绝。 刹那间,过去曾经历过的所有任务,连带着所有的场景,都浮现在了眼前。 一个传一个的闭上了眼睛,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了呼吸,一个比一个死得更加的惨烈。 化作了无法摆脱的梦魇,仿佛要把他拉到地狱深渊里去。 . 眼前满身是血的人影与过去的记忆重合了。 楚歌大脑浑噩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对了旁人的惊呼,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付了行人惊恐的眼神。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敲开了旁边的小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借到的电话,怎么拨出了号码,怎么轻手轻脚的给陆九处理包扎。 仿佛那是一个长长的噩梦,遍布着鲜血与腥甜气,他被困在了一片血色里惶急无措,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坐在一片冰冷的医院里了。 . 顶处的天花板一片惨白,小县城处理不了这样的情况,病人被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拉到了百里之外。 重症监护室外红灯刺目,穿透过了重重黑暗。 明明来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然而楚歌盯着那盏红灯,却如同见着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血! 满身都是血,处处都是血! 楚歌来不及回家换一身衣衫,仓皇的就跟着来了医院,惧怕着高处刺目的红灯,想要避开。 低下头,又看到了自己的手掌。 遍布着干涸的血迹。 他背着陆九走了一路,后来又给陆九包扎,此刻,全身上下,都是沾染的鲜血。 渗过了轻薄的衣物,印上了他的身体。 噩梦狞笑着,又回来了。 . 楚歌头痛欲裂,仿佛有万千根银光簇簇的尖针,狠狠刺入了他的脑海深处。 名为恐惧的梦魇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会醒过来吗?”楚歌哽咽道,“……他会不会出事,求求你,告诉我啊!” 第326章 act7·重爱 楚歌知道自己是和陆九分开了的。 他甚至丢失掉了这段记忆, 完全忘了有陆九这么一个人。 “源头就在这里吗?”他颤声说, “……后来我就把他给忘了吗?” 浑浑噩噩里,近乎于疯疯癫癫。 系统不得不让他冷静一点:“你又没有出事情, 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呢?” ——可是他忘了。 所以后来, 他自己……就出了事情吗? . 那话语会让人生出来这样的猜测, 尽管听上去荒谬又滑稽。 但那个结果是注定的, 他忘记了。 于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楚歌止不住的想, 然而越是想,他的头就越是痛, 仿佛被劈开了一般, 又仿佛浑身都被洞穿。 系统并没有注意, 楚歌也未曾提醒。 却听得沙沙的电流音道:“你想想,不会有事儿的……他后来,不还是在局里工作么?” ——陆九还好端端的待在局里,和平维护中心。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这个理由更加可信。 楚歌总算从那种浑噩里解脱出来, 稍稍安定。 然而纵使是知道了既定的结果,心里仍旧止不住的恐慌与害怕。 那完全不受控制。 . 这样的等待最过于难熬。 楚歌坐在重症监护室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听到了响动。 门被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 他连忙就要迎上去,没想到直直的就是一句话入耳:“病人的家属呢?” 于是脚步就僵了一瞬。 他根本算不上病人的家属。 他算是什么呢? 恐怕再他人的眼里,只能算一个在同一个班上读书的同学,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毕竟, 之前陆九扔了他的课桌。 ——连朋友都算不上。 . 医生扫向了一边,但是陆九根本就没有家人到场。 他的母亲也早就去世了,剩下一个父亲,陆父却还没有赶过来。 医生的眉一下子皱起,看得出来,进行了那么久的抢救,他的心情或许有一些糟糕。 助理立刻迎了上去,询问他们家小少爷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还要观察一些时候。 . 陆九醒过来了。 终于从混混沌沌的黑暗里恢复了意识,浑身上下仿佛都叫嚣着疼痛。 他尝试着挪动自己,立刻惊动了在一旁的人,他抬头看过去,没有想到正看到了楚歌。 从浅浅的睡意里惊醒了,眼睛泛红,说不出的憔悴。 陆九怔忪了一瞬。 ——那一幕不是错觉吗? 昏迷之前他似乎看到了楚歌折回,似乎感觉自己靠上了一双瘦弱却温暖的肩膀,有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替他包扎。 他完全没想到楚歌在这里。 楚歌怎么会、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醒了,好些了吗?” “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医生说你还得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你别动。” …… 一声声听上去像是十分关心的,连眉目间的神情都十分关切。 询问的声音极缓:“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楚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陆九定定的看着他,蓦地却冷笑起来:“……是么,既然这样,干嘛不让我就在那里死了,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跃动的喜悦刹那间凝固,楚歌僵硬的看着眼前的人。 陆九顿了顿,依旧冷笑:“像我这样的人,你一直都避之不及,从来都看不上!” 话一出口,他就见得楚歌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哆嗦,像是被人在心口上扎了一刀。 于是顿时间竟生出来了一点儿悔意。 然而思及从前,又被狠狠地按下去了。 楚歌看着他,嘴唇哆哆嗦嗦:“我,我什么时候避之不及了……” 这辩驳的话语却让原本熄灭下去的心火又烧起来,连带着那点儿悔意,被按消散的个干干净净。 陆九冷冷道:“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还忘了,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怎么,这次你转性子了,想起送我来医院,不跑了?” . 楚歌不知道陆九在发什么脾气。 就好像他做了一件特别、特别对不起陆九的事情,陆九一直耿耿于怀,铭刻至今,突然间全面爆发出来。 投过来的眼神含有无限的怒意,却在那之下隐藏了丝丝缕缕的痛苦。 ——陆九在说什么? 楚歌颤声道:“你刚刚醒过来,你先歇歇气,有什么事情,等你好些了再说。” 陆九愤怒的看着他,嘴皮子动了一下。 楚歌以为一个“滚”字下一刻就要冲出来,他看着那样陆九含着怨怼的神情,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得到的又是什么?陆九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是嘲讽,就好像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只剩下了这样的表情,也只留给他这样的语句。 楚歌蓦地站起来,动作之大险些带倒了椅子。 他垂着头,只觉得心里头像烧过了、又被暴雨浇透了的火堆一样,再也燃不起半点火星。 好像就那样全部都熄灭了。 . “医院不是我送你来的。”楚歌道,“我只是把你拉到了旁边的一户人家里藏着而已,至于救护车、医院,都是你家里给你安排的。” “我没忘掉事情,我也没转性子。既然我看到你被人用刀扎了,肯定是会想办法,不能让你在那里出事的。” “你之前帮了我一次,可能很多次了……”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吃力的说,“那我总算救你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谁也不亏欠谁了。 . 他踉跄着起来,蓦地转身,匆匆朝着病房外走去,那样子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落荒而逃。 陆九登时间一口气哽在了胸口,手死死地抓住了指下的床单,青筋突突直跳。 他狠狠地盯着楚歌,看着离开的背影,心中怒火烧到无以复加,开口就要厉喝,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楚歌脚步停了一下。 他像是想要转身,最后仍旧没有转的过来。 陆九只听得他低低地道:“医生让你不要乱动,你家里的人就在外面,我帮你喊进来。” 竟是要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陆九一时间险些气结,胸中那股气堵塞的越来越厉害,他蓦地一下子喊了出来:“站住,我知道你想走,但是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楚歌道:“……什么?” 陆九死死地看着他的背影,压下去了胸中的血气,艰涩道:“……那一次,你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楚歌怔了怔:“哪一次?” ——还装楞充傻?! 陆九顿时勃然大怒:“你还装不知道?我亲眼看着你跑了!” 他报了个时间,又报了个地点。 . 脑海里四处飘散着的雾气被吹拂开了一个角落。 陆九说曾经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晚上,相似的场景,他也是和人打架,一个人遭了四五个人围攻,楚歌明明看到他了,却绕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难么难以想起,却被人逼得,不得不想起。 楚歌闭了闭眼睛。:“对不起,我可能真的没有注意到你……如果是这样让你不高兴,那么错误都在我,我给你道歉。” 陆九冷笑道:“这个时候还满嘴谎话,承认你见死不救就这么难?” ——他其实那时候远远跟死扯不上关系,但他就是想要这样刺上楚歌一句。 好像这样看到人为此难过,自己就会开心。 . 然而看到楚歌微微痉挛的身体,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的喜悦。 ——当真会开心吗? . 有那么一瞬,楚歌仿佛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心脏仿佛被揪住了一般,眼前近乎于天昏地暗。 又是这样的…… 满怀不善的揣测、直接扣上的罪名,就连道了歉……也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曾经的陆九是这个样子的吗? 楚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承受这么多的恶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 明明在重症监护室外等候的是牵肠挂肚的,明明在病房内看到陆九醒过来时是惊喜不胜的。 就算是再一开始的时候遭受了恶言恶语,他还想要辩解几句,然而到了眼下…… 却像是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 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高度紧绷的精神,那么久没有合眼,又要承受这样近乎于诛心的诘问。 楚歌忽然间就觉得很累很累,只不过那么几句话而已,却比这一夜的不眠不休更伤害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风声凄惨的夜晚。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全身一片冰凉。 “那天我外婆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老师通知我的,让我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对不起,可能我当时没有看见你,真的对不起。” 第327章 act7·重爱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风声凄惨, 夜色荒凉。 消息乍然入耳的时候,心中浑浑胸中噩噩, 满脑都是即将失去世间至亲的恐慌, 惧怕得什么都要忘了。 陆九断没有想到, 一再追问竟然会得到这样一番答复, 那接连两声的“对不起”当真是狠狠地扇了他两记耳光, 一时间,悔意大起, 心如刀割。 他方才知道这么久来乃是自己误会, 只恨自己为何要这般穷追不舍, 便是当初好言好语问一句也可消解了,怎会走到如今的局面。又想楚歌这次第受了他无数冷眼恶语仍旧执拗上前、艰难将他救走,又怎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不顾同伴之人。 “我……” 他情急之下想要道歉,然而张口结舌,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万般悔恨, 只恼自己为什么顾着一时快意口不择言,如今覆水难收。 又想着这般伤心言语, 哽咽之声仿佛仍缭绕在耳边, 那一次他上楚歌家中的时候, 再没有见得旁人…… 顿时心上如被压了万钧重担一般。 ——后来外婆怎么样了? 只见得楚歌说完那句话,步履蹒跚,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勉强的嘱咐了助理,教人喊来了一声。 他怔怔的站在不远处, 眼见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看着头顶惨白的灯光,闻着四侧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一时间,仿佛时光都倒流了。 . 他家住的离学校并不远,左右这个小县城,就只有这么大。 那天晚上他的眼皮子一直都在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只希望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实际上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却在班主任一脸凝重的把他喊走之后,知道坏事成真了。 外婆被下了病危通知书,骇得他头脑都空白了。 他急匆匆的从学校里跑出来,什么都顾不上,抄着小路朝着县城医院跑。 路上仿佛听见了呼喝,似乎有熟悉的影子闪过,可是脑海里急哄哄乱糟糟,翻来覆去都是外婆的病情,又哪里顾得上注意,有没有碰见熟悉的人? 母亲原本身体就不大好,外婆走后,当即病倒。 再往后…… 天地之间,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他茫然的站在过道上,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一回头的时候,只见着了一身白大褂。 医生见他神情凄苦,惶然不胜,心里有些疑惑。 ——病人都已经脱离危险状态了,怎么他看上去,变得更加的难过了呢? “病人醒了,你不进去探望吗?” 楚歌苦笑了一声,情知对方是好意,只得胡乱的点头。 他乱七八糟的答应了,眼前却浮现起陆九怒意冲天的神情,心里知道,恐怕这时候陆九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看着了他,指不定都要被气的伤口裂开呢。 “可是他指不定都后悔了……”沙沙的电流音响起来,“你没有瞧见,我看他像是十分震惊,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楚歌惘然的摇了摇头:“便是后悔,我也不想再去啦。” ——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 听了这般缘委,于是态度大变,倒像是他故意讲出来,以此博得同情的了。 . 一时间,只觉得倦意深深,心灰意冷。 他是很喜欢陆九,愿意做很多事情,可总有一些……是不愿意去做的。就算是心里再喜欢,被冷言恶语扎了万千个窟窿,也会碎成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不如离开了罢…… 当初就不该来的,在知道助理办理转院手续的时候,就该放手的了。 这地方,本来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的。 楚歌转身便要离开,然而他想要走,有人却不愿意他走。 只听得身后有人连连喊着他的名字,高声道:“……请留步!” 楚歌脚步一转,刚好见到电梯停在了这一楼,立刻闪身进去,只把那人留在电梯外。 . 医院之外,阳光明媚,与内冷气嗖嗖的样子完全不同,仿佛要驱散身上的寒意。 四周传来了不少讶异的目光,楚歌低头,便见到了自己衣衫上沾着的血迹。 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要去哪儿?” 楚歌道:“……回家啊。” 系统小声说:“你不怕那群混混守株待兔么。” 楚歌愣了一小会儿。 他的确报了警,但把那些混混是故作声势给吓走的,他背着陆九离开的时候,警察根本就没有来。 等到那些小混混跑远了,没有见到警察,折回去看到空空荡荡的地方,仔细联想,说不定就会反应过来。 系统担心他被人报复。 楚歌笑了一下,说:“你多虑了,他们没办法报复的。” 系统不解。 楚歌道:“指不定这个时候,全部都被抓进号子里了。” 他明明并未曾问过助理,这件事情的几个凶手会怎么处理,但是心里奇妙的就有一种笃定。 想必这边医院抢救的时候,那边厢,也紧锣密鼓的,早就把人给抓起来了。 是以大可以放心。 . 楚歌未曾料到,自己没有见着陆九,却见着了另外的人。 周一返校后被班主任喊了出去,指明有人想要见他,楚歌自忖已经没有亲朋好友还在人间,没想到来人竟也是曾经熟悉的。 ——陆父。 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连在医院里都没有见得着,居然会出现在校园里? 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十成十的稀奇事儿。 . 陆父常年天南海北的到处走,根本见不到人影在哪里。这一次,得知自己的孩子被人砍成重伤,终于舍得赶回来了。 他面容沉毅,神情冷肃,常年谈判出来的气势,只教人望而却步。 楚歌是早就见过他这副神情的,也不止一次,是以心里半点儿也不害怕,只做了个勤奋学习的乖学生样子,文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因为早已经被告知了是他救的陆九,陆父的神情柔缓了几分。 老师先做了介绍,楚歌礼貌的答应了,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听得陆父沉声道:“楚歌同学,当时是你发现他出事儿的吗?” 楚歌点了点头:“是的。” 如果可以,他其实倒想说,不是自己的功劳,都是别人救的,可做都做了,如今也只得承认了。 陆父道:“可以告诉我,那天事情的经过吗?”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一开始就想到过可能会被问到了,于是楚歌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自己为什么抄小道、又怎么撞见了陆九、如何吓走了那几个人。 中间却有一处迟疑的地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陆九那时候本来虽不占优势,但是也没有落得个下风,全因为见着了他,一时间分心,这才被人扎了第一刀。 陆父何其敏锐的一个人,立刻就察觉了他神情里不对的地方,不动声色道:“我以前听他说过一些约定俗成,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之间,凭的都是拳脚本事,谁打赢了便算谁厉害……都不凭借外物,怎么一下子会用刀?” 楚歌并不知他这话里是何用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陆父道:“如果不是用了锐器,就算这几个人,想来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的……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楚歌一时间竟理解不过来,这到底是骂还是夸。 他怔忪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是我的过错吧,陆叔叔……我当时走到那边,一时间被吓住了,陆九见到我,分了心,这才受伤的。” 陆父没料到他居然这么说,一时间沉吟不语。 . 片刻。 陆父沉声道:“你这么说,不怕我怪你?” 楚歌平视着他,神情坦然:“本来也就是事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您问一问陆九,也就知道了。” ——责怪就责怪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来如果那天我没有闯到,陆九不分心,说不定还什么事情都没有。” 陆父被他说得一下子给笑了起来,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就是这个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干的暴脾气,总算吃大亏了。” 楚歌也跟着笑了一下。 来龙去脉已经道清,事情也算说明白了,他想说自己应该回去上课了。 却听陆父微微笑道:“小楚同学,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楚歌耐心道:“您请说。” 陆父道:“……你不顾自身安慰救了他,陆九心里很是感激。但是那天你不等他道谢就离开了,他跟我说,他想要当面谢你。” . ——不,不用了! 想要出口就根本没有办法出口,陆父神情里是一片不容拒绝。 楚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被人给带到这不久前刚离开的地方了。 他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陆叔叔啊,难得的表现温和一下,内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 实在是退无可退了,只得一振精神走进去。 屋内,陆九目光灼灼。 第328章 act7·重爱 一见得是他走进来了, 登时间, 眼眸里爆发出了一股惊喜的意味。 就好像那一刹那被点亮了。 楚歌脚步就此顿住。 如果说他不知晓陆九这欣喜的情绪为何而来,那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自欺欺人。而若果说他知道……他却并不那么的想要知道。 心里头的那股气还没有消。 . 他脚步这么一顿, 陆九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一时间, 心里一急。 想到那天他张着嘴怎么喊也把楚歌喊不回来, 后来派人去寻,也是一个人影儿都寻不到, 刹那间, 竟是多出了几分恐惧。 亦有苦涩的滋味袭上了胸腔。 那时候他那样追问不休, 一定让人心中恼怒了吧? 陆九勉强的笑了一下,收拾了心中心情,只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一些,不那么吓人,笑起来说:“站着不累么, 这边有椅子,怎么不过来坐下?” 他心里是极怕楚歌一言不发就离开的了, 是以眼睛一瞬不瞬, 紧紧地盯着他。 心里则是想着, 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什么也要把人给留下来。 果不其然。 他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可能起到了那么一点点效果,楚歌的脚步动了动,旋即又停了下来。 却是走到了不远处的椅子旁, 但是并没有坐下。 陆九说:“喝水么,这里还有水果。” 他实在是很少做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连掌心里都在微微的冒汗。 楚歌抬头看着他,瞧见了他眼睛里挥之不去的紧张,忽然间,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陆九心中一跳。 只听得楚歌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陆九连连点头,道:“多亏你送我来医院,真的好多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来,其实自己大可以假装还伤的很厉害。楚歌分明是很关心他的,说不定看在伤口的情况上,都会对他和颜悦色一些。 只是都已经这么说了,却不好更改。 . 陆九说了这句话,自然是去观察楚歌的神色。 却见得他笑了一下,眼里却冒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气。 陆九心中有一些不妙,就见的他神色平静,低声道:“我说过的,医院不是我送你过来的,你大可不必谢我。” 那声音听上去很轻,却像是泰山一般的重量,泼洒洒的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胸口上。想到那天自己醒来后的所作所为,一时间,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陆九凝望着他,道:“我今天请你过来,其实是有一句话想要说。” 楚歌淡淡道:“你帮过我,我也救过你,就算扯平了……如果说要道谢,其实并不用的。” 他仍旧没有坐下来,只站在病床前,从高处看着陆九。 楚歌知道陆九的身体一向很好,现在的气色已经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了许多,想要再住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样也挺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安心了。 . 一听着这话,陆九的嘴唇刹那间抿了起来。 他都有些痛恨自己那时候口不择言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难道他还不知道么? 分明是故意想要教楚歌难堪,才故意挑着那些子话说。 如今终于把人的肺管子给戳着了,他却终于醒悟过来,晓得惶恐了。 “不是这个。” 陆九费劲的解释,看着楚歌仍旧站在椅子边,不曾坐下,竟是随时都准备走的样子,一下子便慌乱了。 应该怎么说…… 忽然间灵光上心头,陆九动了动身体,一下子把眉拧起来,脸皱在了一块,面上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果然。 他听得楚歌道:“你怎么了?” 陆九龇牙咧嘴,全没有了形象:“……好像把伤口碰着了。” 他身上不止手臂上被划的口子,连腹部都被捅了两刀,还好避得快没有伤到要害,但也注定了在愈合之前必须静养。 刚才那么一个起身,想必就是把腹部的口子给碰着了。 楚歌心底是明白的,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九小声说:“想喝水。” 楚歌便走过去,从热水壶里给他倒,又稳稳当当的送到了他手边。 “似乎是开裂了。” 陆九耍赖不接,总归他手上也有口子,多得是理由与借口,就仍旧把脸皱做了一团。 隐隐约约里又听见了叹气声,握着水杯的那只手小心的让他喝下去了。 陆九展眉一笑:“谢谢。” 楚歌把茶杯朝着桌上一放,淡声道:“我让护士进来给你看看。” 陆九急道:“……不用了。” 楚歌道:“你不是伤口开裂了么?” 那分明就是陆九瞎胡诌的,痛归痛,开裂却不至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再去喊护士进来。 抬望眼看着楚歌一双眼睛漆黑明澈,透透亮亮,却像是把所有心思都给看穿。 . 刹那间陆九心头狂跳。 那些小把戏……其实很容易就看出来的吧? 他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演戏自然是要演到底的,嘴唇微微抿着,道:“不碍事。” 楚歌似乎是笑了一声,看样子又要转回。 陆九急道:“我真的有话要说,楚歌!” 他甚少这样喊人,这时候急的连名字都喊出来了。 楚歌语气依旧轻轻地:“你说把。” 陆九竟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转了千回八绕,终于是艰难的道:“对不起。” 楚歌却笑起来:“陆叔叔说你要跟我道谢,你又跟我道歉做什么?” 那分明,那分明是心中还生着气。 是啊,千辛万苦把人给救了回来,结果好意并不被领情。 遭了那么一顿冷嘲热讽,又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责难诘问,泥人尚还有三分土性,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 陆九瞧着他平静的笑容,有些冷淡而疏远的神情,那点子笑意,分明就没有到达眼底。 于是,手上的刀伤仿佛就转移到了心口一般,被划了千万道,钝钝的疼。 他是见过楚歌曾经样子的。 如果是并不被放在眼底的人,便是这样一个态度,看上去也是温温和和的,实际上根本没有入到心底。 倘若当真是入到了心里面,那双眼睛里也会带上笑意,就像缀满了漫天繁星。 或者说小心翼翼的,以为着谁都没有看见,一被人抓了个正着,便慌乱的抬起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而若果朝着他笑一下,楚歌便也会惊喜的绽开笑容来。 他竟然把那样的楚歌给弄丢了。 . 陆九涩然道:“你不是一直都奇怪我为什么不告而别么?” 楚歌只笑了一下,没有说自己奇怪,也没有说不奇怪。 陆九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等不来什么问话了,苦笑了一下,说:“我之前有次跟人起了冲突,闹得挺厉害的……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我爸给知道了,气的大发雷霆,直接把我送到家里关着,后来又按着我的脑袋上市一中,哪儿都不许我去。” 他顿了一下:“是以才没有办法告诉你,整的我跟不告而别了一样。” 楚歌只静静地看着他。 陆九被他看得一阵阵心虚。 当然不仅仅如此,如果想要告知行踪,总会有无数种办法,便是托那时候的班主任说一声也不是不行的。 说过来说过去,其实就是那时候他心中别扭,怒气冲冲,根本就不愿意这一茬儿。 好在楚歌没有追究。 他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陆九嘴唇抿的死紧:“那天在操场上,我踢球撞着了你,心里也不是故意的。” 楚歌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还有…… 陆九艰难的道:“那张课桌,我扔之前,并不知道是你的……” ——他根本不知道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更不知道那是楚歌。 楚歌亦是笑了一下,神情平和:“那也没什么。” . 没关系,明白的,没什么。 一连串的三个回答,如果说听到第一个的时候,陆九还有那么一点点高兴,那么这三个连串的听下来,陆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他看着楚歌波澜不兴、平静到了极点的神情,一时间,只觉得胸中堵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得他气都要喘不过来。 他错了,他当真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这个时候说,还有用么? 望着楚歌那个平平淡淡的样子,陆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胸中仿佛有什么在激涌着,逼得他眼睛发热,刹那间,仿佛什么都忘记了。 陆九脱口而出道:“……外婆,她还好么?” . 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瞬时间楚歌脸色变得煞白。 陆九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他去过楚歌家里,是知道楚歌家中情况的! 情急之间只想要补救,慌不择路之下道:“……你见着她了吗?” 就见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涌了下来,楚歌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 第329章 act7·重爱 陆九的神情刹那间就凝固住了。 就算是再不晓事, 他也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错的离谱。 他这都是问的什么话啊! 硬生生把人的伤疤给揭起来,揭得个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满腔不平愤愤演化作怨怼的时候, 却不知道, 楚歌星夜急奔、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明明那时候他只要问一句, 只要稍稍关心一下, 就会知道的。 那个时候, 楚歌又该是有多么绝望呢? . 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楚歌竭力想要压制住, 可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想要忘记的、明明已经淡化下去的事情, 却被人一遍一遍的提起, 一遍一遍的教他回忆。生生弄得疲惫不堪,遍体鳞伤。 ——他究竟想问什么呢? 楚歌模模糊糊的想,陆九究竟想问什么,又想要说什么呢? 从前,从前他也不是这样, 只拿着一把刀,恶狠狠地捅人心窝子的人啊! 可他铭刻在记忆里的那些从前, 又当真是从前么? 楚歌仓皇的退却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很失态, 满脸是泪的从病房里跑出来, 甚至没有来得及与人告别。 可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 陆九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的,那天晚上却不知道怎的,梦到了自己刚刚从医院里醒过来的那一天。 浑身上下都在痛,守在他床边的人乍然醒来, 满眼都是惊喜。 他认出来了,守在床边的,是双目泛红、满面憔悴的楚歌,想来是劳累了很久,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不健康的虚弱模样。 陆九心中生出了几分欢喜。 他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楚歌是如何艰难的扛着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逃离现场的。 能够一醒来就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更妙的是对方还牵挂着自己,两心相悦,这本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欢喜的事情。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自己却并不领情。 嘴巴一张,就是个凌厉至极的“滚”。 陆九呆住了。 ——他怎么可以对着楚歌说这个字眼?! 守在他身边的楚歌也呆住了,整个人木木愣愣,仿佛并没有反应的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嗫嚅着想要说话,但是躺在床上的那个自己却并不领情,冷嘲热讽说自己并不想要看见他。 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当初不告而别那件事。 床上的那个自己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那原本就是梗在心中、为之淤塞的心结。 他说自己为什么不可以不告而别,当初楚歌难道不就是不告而别? 他说自己好心好意施加了援手,没有想到救来的却是一条白眼狼,明明瞧着了他,却当做没看见,视若无睹的,躲得要多远就有多远。 他说自己不后悔当初救了人,又厉声质问楚歌到底有没有良心,贪生怕死也就罢了,竟然见死不救,难道平日里口口声声的道谢、言言语语的说将当日援手铭记在心……却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铭记法! 楚歌被他说得脸色惨白。 真奇怪呀。 明明一连串的质问里他占了上风,可是瞧着人煞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报复的快乐。 他就看着楚歌那样的颤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两行泪水刷的一下子落了下来。 就像落到了他心口子上。 到这时候,他心里竟然反而还痛恨起自己来。 ——没事情要做什么玩笑,假装自己力不能敌。当真试出来了人的真心,却恨不得从来没有试出来过。 就像先前那样,保持着面子上的相亲相近就好了。 就算只是纸糊的,难道他尽一点儿心,还不能把这纸糊的面子,给落实到底子里么! 却听人哽咽着说,那天晚自习里被老师紧急告知了外婆病危,失魂落魄的想要去见最后一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路上的人。 原来都是他错了。 陆九早知道是自己错了。 临时起意想要试探人,却没有考虑的详尽。一怒之下愤而离开,却根本没有去探究内里的隐情。 他自顾自的导演了好戏,自顾自的安上了罪名,沉浸在自己勃然的怒气里走不出去,却从没有想过……从头到尾,都是他误会了。 陆九后来去打听过,楚歌是为了照顾母亲才留在的县城。 外婆猝然离世以后,楚歌更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楚母身边了,他拒绝了名校的邀请,倔强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但楚母到底还是去了,只留下他形影单只的一个人。 瞧,他实际上打听过楚歌消息的。 但凡多问一句也就知晓了,可他根本就没有放上心。 . 梦境里的那个自己看上去难过极了。 梦境里站在病床边的楚歌也憔悴极了,就像他曾经见过的那样,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置身在了肃杀的深秋。他的手只能紧紧地抓住椅子的靠手,摇摇晃晃,背过身去,竟是一秒也没有办法多待。 陆九心中一痛。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无力挽回,楚歌仓皇离去,再不回头。 下一刻,他的眼睛睁大。 梦境里的那个自己做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抬手,刷刷的就是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响亮的令人不可置信。 他用的是自己被划了一刀的那只手。 这样大的动作,这样铆足的力气,鲜血顿时就顺着迸裂的伤口渗了出来。 已然要里去的楚歌回过了身,看见了那两个鲜红的五指印。 怔了一怔,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陆九,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 他回头了! 然而他没有决然离开,他竟然当真回头了! 一见着病床上那个自己手臂上渗出来的血,就跟吓住了一般,惊惧与愤怒压过了先前的绝望与仓皇。 病床上的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把人给留下来了,一听出来口气的变化,立刻打蛇随棍上。根本就不管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死死地抓住了楚歌,就跟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拼命地说对不起。 楚歌开始挣扎,听到他一声痛呼。顾忌到他手上的伤,一时间都没有再动作,只是抿着唇,叫他放开。 ——但怎么可能放开?! 这么好的机会,不瞅着对方心软…… 心软! 陆九整个人都震惊了。 病床上的那个自己简直是脸都不要了,竟然一言不合就开始哭了。 他抓着楚歌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眼泪顺着要留下来,却低头,埋入了楚歌的掌心。 那些温热的泪水就一滴一滴的落到了楚歌的手心里,烫的人手都是一缩。 陆九听到病床上的那个自己哽咽着,无比痛苦的陈述,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他说自己那天被人围攻了,险些没有逃出去…… ——骗人! 可是楚歌不知道,听到他被人围殴,眼睛里便现出来那么一点点担心。 他说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被人寻仇给堵住了,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却见到楚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甚至没有说哪怕是一句话。他说自己当时浑身仿佛都凉透了,没有想到最好的“朋友”竟会这样对待自己,遭逢来自于最亲近人的背叛,受了致命一击…… 楚歌双手不住的颤抖,他信了,想要安慰床上的那个自己。 “……那你当时,有没有事情?” 他说还好自己足够悍勇,最后还是逃脱了出来,只是一瘸一拐的回家,身上又是痛,又是伤心。刚好撞到了父亲的手里,震怒之下,把他拘着,哪里都不许他去。 他说自己那时候特别想要跑来对质,可被父亲关着,哪里都不许去。他说自己当初误会了,想起来,就说不出的难过。以至于连想都不愿意想,把那些全部都牢牢地压在了心底,决意再也不要想起来这件事情。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初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没有想到竟会与楚歌再次相遇,更没有想到,当初那伙人怀恨在心,竟然会把他再次堵在了偏僻的地方,甚至带了锐物与刀具。 ——教他险些丧命。 若果不是再次遇到了楚歌,恐怕那天,他当真就连命都没有了! . 陆九看着病床上的那个自己不住哽咽,嘶声着,把来龙去脉,一切一切都和盘托了出来,乃至于最后泣不成声,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全无形象…… 教他实在是目瞪口呆。 这示弱的手段如此拙劣,怎么能做出这么愚笨的事情? . 可是病床上的那个自己成功了。 原要离开的人依旧泪眼模糊,却弯下了腰,抱住了那个自己的肩膀。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觉得从脸颊上落下,连开口的声音,也是压不住的哽咽: “外婆走了,后来我妈妈也走了……你不要吓我,陆九,你不要吓我……” . 陆九沉默的飘在半空中,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他怎么就没做到这么的不要脸皮? 第330章 act7·重爱 奈何当初他的脑子就没有这么的灵光, 以至于到现在误会都没有解得开。 人伤心欲绝的跑了, 那个受了极大打击的样子,哄都哄不回来。. 楚歌看上去是相当的在意他被捅了几刀的这件事情。 陆九轻轻地飘下去, 凑到他颊边看着, 只看到他哭的快泣不成声。 就像这件事情当真把他给吓着了。 然而再一想回来。 外婆没了, 母亲没了, 陆九那时候也是个奄奄一息,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断气的模样,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么。 床上的那个自己看上去也极其伤心, 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抱着人小心的劝慰着:“不会的, 你信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倒是说的相当的笃定。 大概是他的那个语气给了人一点儿底气,楚歌看上去不像先前的那般糟糕了。 这轻声细语未尝没有把人哄劝下来的意思。 也当真叫床上的那个自己做成功了。 . 陆九瞧着这一幕,禁不住地,一点点零散的片段掠过了脑海。 他忽然间想起来小巷子那一次出事后, 他也是这么把人抱着,轻声细语的哄劝着。 但是吧, 这事儿, 就是不能想, 越想,心里边儿就越怄气。 当时他都把人给劝慰住了,眼见着就可以借此为由亲近了,大好的机会, 他自己又是做的什么事儿呢? 唉! 头疼啊! . 这头就是不能疼,一疼就疼醒了。 这一醒眼前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片被刷的雪白的天花板。 偌大的病房里就他一个,看护的人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只教人觉得冷清。 也越发怀念两人相拥的画面来。 陆九抽了抽胳膊,伤口压根还没有好,一丝一丝抽着的疼。 一疼起来,又叫他想,梦里的那个自己,怎么能这么豁得下去,这么的……不要脸呢? 虽然心里十分嘲笑,可导出翻滚的……是羡慕啊。 他不会平白无故的做这个梦。 陆九若有所思。 既然这样的梦做了,是不是暗示他,可以参考里面的做法? 只是当下就是第一个大难题:他见不到人! . 楚歌回学校去上课了。 她原本是半点都不想要上课的,依照他的性子,让她说来,还不如请个十天八天的假,直接呆在家里。 可问题是,他这请假实在是请的太频繁了,总是隔三差五的请病假,一请就是小半个星期,每次都是苍白的没人气儿的样子回去,只教人猜测,他是不是不服这一方的水土。 再说了,这伤,也不是伤到了他的身上嘛。 奈何他好好的上着课,有些事情却要莫名七八的找上门来。 陆九斗殴,伤的都进了医院的这回事儿,是没有怎么阻拦的,他平时要好的朋友自然之道了。 可问题是,他有的那些都是狐朋狗友啊? 此处暂且不论,乐开颜找上来们来,直截了当的邀请他和医院去探望病人。 楚歌糊了一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奈何他拒绝了,邀请的人心中十分坚定啊。 楚歌摇着脑袋,干干脆脆的说:“……笑笑,我不想去。” 他心里在闹着什么别扭,乐开颜并不知道,乐开颜就道:“但你不是救了陆九么,他说当时他的情况非常危急,所以你这个救了他的人呢,就十分的重要了啊……” 楚歌头疼。 他可以乱七八糟的把别人打发了,可是乐开颜,这位笑笑同学,跟他的关系还当真不错啊,受了老师的嘱托,就尽心尽力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 他这么一想,神色间就有略略的动摇。 他这个一动摇起来呢…… 乐开颜瞬间就发现了,既然发现岂有不利用的道理,立刻就把楚歌人给拖走了。 楚歌:“………………” 看着眼前刷的冷白的墙壁,再想想病床上的那个有多么难缠…… 简直是说不出的糟心。 . 可糟心归糟心,这??? ——搞什么名堂啊! 楚歌是不想要见陆九的,从他进了远门后不久就像逃离就能够很容易看出来。 可是他来都来了,他总不能继续躲开, 结果,就看到了这……堪称惊悚的一幕。 陆九看着他,抬手就给自己刷刷的摔了两耳光。 楚歌:“???” ——亲,嘎哈呢! 陆九说:“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许多,我们两人之间的误会……归根究底都是我的过错。现在我知错了,扇自己两下给你作为回礼,你可以原谅吗?” 楚歌:“???” 他满头雾水,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这唱的是那一出。 陆九一看急了,连忙道:“你要是觉得不够,再打两下,就是亲自动手,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楚歌:“………………” . 楚歌不行了。。 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陆九这么一搞闹得是哪一出? 之前吼他吼得中气十足,现在怎么柔弱的…… 柔弱。 似乎是哦。 陆九手上的绷带都裂开了,渗出来了血痕来,可以想象其下伤痕是什么样个形状。 楚歌抿了一下唇。 要他跟陆九说话理事情,楚歌心里并不是那么的愿意,他心里烦着呢,不想理人。 可若说完全视而不见吧,他自己又做不到。 系统说:“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呢,人家都来道歉了。” 楚歌一下子就怒了:“他道歉我就要接受啊?你说接受我就要接受,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系统:“………………” . 他这番对话不传六耳。 可偏偏他的神情把他给卖了啊,话语也差不多。 陆九登时间眼睛一亮,觉得这示弱的法子果然十分有效果,那不如就按照这个路子,一而再、再而三…… 楚歌:“………………” 停停停! 搞什么鬼啊! . 楚歌最没有想到的是,一去了学校就迎来了其他同学怪怪的目光。 他经常莫名其妙的当焦点,卷进去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习惯是习惯了,可是这一次…… 迟秋月惊叹道:“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好哦,是我见到陆九,早跑了,管都不管他。” 楚歌:“……你开玩笑的吧。” 迟秋月认真道:“我说真的,我要是遇见前面有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脚底抹油溜的飞快了,哪里会想起来,再去看上一眼哦!” 乐开颜跟着点头,想想不对,又摇头。 迟秋月感叹道:“他砸了你的桌子,你倒是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我听上去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楚歌哭笑不得:“什么救命恩人不恩人的啊,同班同学,我既然闯着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终究还是些本性善良的少年人,感叹归感叹,惊讶归惊讶,但谁也没有想过去作恶。. . 但再意想不到,也比不上这件事。 陆九还应该在床上休养呢,结果他跑回来上课了。 直直惊掉了所有老师的眼珠子。——他平常没出事儿的时候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怎么来上课的,老师们看在他不曾搅乱课堂秩序的份儿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现在是搞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不好好的在家里休养,挺着一身的伤势回来上课了? 据说潜心好学,不愿意耽搁了课程…… ——见鬼去吧! 这好学生人设跟陆九……实在是天差地远了! . 楚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弄什么幺蛾子。 但是他还有别的选择,他坐的地方距离陆九足够远,远到他可以当做自己没看到。 简而言之,视若不见,听若未闻。 要是铁了心不跟一个人打交道,那自然是千万种的法子。 可问题是…… 楚歌这节课下了要从后门那边出去,结果走到门边就被人拽住了。 拽他衣服下摆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勤恳好学”的陆九,他拽着楚歌的衣服死死不放,楚歌顾忌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肚子上被划得那两刀,又不敢挣扎的,只能瞪他。 “放开!” 陆九不放。 楚歌头疼:“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陆九就道:“那你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 楚歌:“???” 陆九接着续道:“要温一点的,不要太烫了,就是稍微冷一点也没有关系,谢谢。” 这末两个字当真是又轻又飘。 楚歌冷冰冰的看着他。 陆九根本就不惧的,他只是为了说上一句话而已,至于楚歌愿意,还是不愿意,那都无所谓。 而且依照他对于楚歌的了解,他现在是个重伤未愈的病号…… 果然。 楚歌脸还板着,手却伸了出来:“水杯呢?” 陆九忙不迭的从课桌下抽出来,因为动作比较大十分不小心的带动了手上的伤口。 楚歌:“………………” 唉。 这有病的吧。 在脑子上,恐怕病的还不轻。 他凉凉的道:“不想要你这条胳膊你就自己作吧。” 第331章 act7·重爱 时光如水, 眨眼间,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 就那样慢慢的过去,仿佛只不过一瞬的功夫, 就又要到陆九十八岁的生日了。 . 楚歌趴在柜台前, 眼巴巴的望着, 不肯走。 系统有些看不下去了:“楚三岁你能有点儿志气吗, 不就一支破钢笔, 值得你看这么久。” 楚歌哼哼了一声:“我就看咋滴啦。” 系统说:“不咋地,不咋地。” 楚歌望着铭刻着白色五角星的笔帽头子, 心中泪流满面。 这支钢笔的确是好看的。 但毫无疑问, 价格也是十分美丽的。 也亏得店员素质极好, 楚歌在柜台前站了这么久,甚至请求她将钢笔拿出来细看,也都一一答应了。 没有露出一点儿瞧不起穷学生的样子。 系统说:“……你以为谁都doge眼看人低。” 楚歌说:“你不就天天都生着两对doge眼吗?” 系统:“………………” 过分了喂! . 其实也并不是站了太久,毕竟,下午和晚上都还有事儿。 要说是犹豫, 也没有怎么犹豫的。 楚歌对柜员说:“就这支吧。” 柜员&系统:“???” 柜员简直是吃惊的,她以为眼前的这个学生只是来专柜感受一下钢笔, 根本没做任何他可能购买的准备, 完全是靠着良好的职业素养来服务的。 系统就完全懵逼了:“等等, 楚三岁……你吃不饱穿不暖,买一根不能吃不能喝只能看的钢笔做什么啊?!” 楚歌不满道:“谁吃不饱穿不暖啦,统子你注意你的说辞。” 系统心想,这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么…… 刚来的时候那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 离辍学也就只差一步了。 系统道:“……那你买回去嘎哈啊。” 楚歌理所当然:“买回去用啊。” 系统:“………………” 辣鸡宿主会用这么贵的钢笔? 楚歌说:“……又不是给我自己用。” 不用说给谁他都知道了。 系统说:“你往左边转,有派克的专柜,往右边走有英雄,旁边还有拉米、白金、百利金、威迪文……不一定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啊。” 楚歌小声说:“我就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系统:“………………” 唉。 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认定了的主意,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系统说:“……好好好,买买买,但是你哪儿来的钱?” 楚歌小声说:“学校会发奖金。” 系统:“!!!” 高考完下成绩前就许诺过了。 他忘了! . 一笔奖金十之八九都拿来买一支钢笔? 系统觉得说出去大概都会被觉得是失心疯。 系统说:“你冷静点儿啊三岁,你买了这支笔你学费咋整咧,九月你还要去上学呢。” 楚歌道:“我不买这支笔,学费也不够的啊?” 系统:“???” 楚歌善意提醒它:“还有住宿费呢。” 系统:“………………” 是哦。 差点忘了。 第一学期去的时候,除却学费以外,住宿费也是要一起交的。 但问题是现在花了这么大一笔,缺口就变得更大,压根就堵不住了啊?! 系统简直是操碎了心:“那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楚歌道:“我哪里破罐子破摔了,还有两个月呢,时间足够了。” 系统:“???” 它问道:“你准备去嘎哈,金拱门开封菜洗盘子吗。” 就算去洗两个月的盘子,也攒不够一学期的费用啊,更不要说还这么固执的要买这支钢笔。 楚歌:“……统子你傻的吗,当然是去给人补课啊。” 系统:“!!!” 他差点忘了! 按照辣鸡宿主现在的人设,大概有很多补习机构都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兴趣。 ——或许是很多。楚歌说:“再不济,我也可以上街卖酸辣粉啊,不是你拦着我,我第一天就去街上了。” 遥远的记忆又被勾了起来。 系统:“……你可得了吧,状元上街卖酸辣粉,我看你是要搞个大新闻。” 楚歌笑嘻嘻:“可以啊,说不定还有一波社会捐款,美滋滋。” 系统:“………………” 怎么办? 这宿主好像都有点儿不正常了耶?! . 好像自从今天早上接了电话开始,楚歌就特别的开心。 柜员给他包装钢笔去了,楚歌每隔一小会儿,就会朝着自己的手机瞥一眼。 系统忍不住了:“……个老旧手机,有什么好看的。你有功夫买钢笔,不如去换个手机。” 楚歌现在的这个手机还是好几年前的,二手市场两百块钱都要不了的那一种,上网是绝对上不了网的,除了发短信,就只能打电话。 ——还经常信号不好打不出去,整个跟个废旧品一样。 陆九说了好多次,楚歌也还没有换,依旧拿着这支破手机给用着,大有用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 果不其然。 楚歌道:“不换,能打电话发短信就行了,嘎哈要换。” 系统简直想要飞起一脚把这个破烂机给踢走了,个早就该被淘汰的二手产品。 “……更新换代那么快,嘎哈要换,还不如买钢笔。” 系统简直无奈了:“是是是,买买买,行了吧,你有奖金你大爷。” 楚歌笑嘻嘻。 他付了款,把包装的礼盒给拎上了,无比的轻快,甚至哼起了小调。 系统半点都不想再看这傻不拉几的宿主一眼。 . 楚歌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回家一趟。 隔得稍微有一点儿远,但也不是特别的远,只是来回折返,要花上不少的时间。 系统说:“你回去嘎哈啊!” 楚歌说:“买蛋糕。” 系统恨铁不成钢:“这里没有蛋糕店吗?要你折回去买?!” 楚歌小声说:“他喜欢吃楼下那家的啊。” 系统觉得简直是要被气炸了:“他喜欢吃你就去买啊?买了钢笔不够还要买蛋糕啊?他不会自己准备蛋糕啊?” 这炸锅子简直是炸的莫名其妙。 楚歌匪夷所思:“人家一年就过一次生日,我嘎哈不去买啊。” 系统冷冷道:“那他每年都有这么一个生日呢,你每年都去给他买?” 楚歌思考了那么一小会儿。 就在系统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楚歌点头。 “……是呀。” 系统:“………………” 气死了! . 楚歌觉得很奇怪。 他家向来善解人衣的统子,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像吃了炸药包一样。 从早上起就喊他不要一个人出门,要不然就说,让陆九过来接他。 可他是给陆九挑选礼物,怎么能让陆九来接的呀? 一大早,陆九就问他什么时候才过去,催人催的简直心慌。 像是知道楚歌要去做什么一样,直说什么都不要他带,只要他能够去就好了。 可是,怎么能够呢? 楚歌说自己还有点儿事情要做,要下午的时候才能过去。 这时候,陆九又打了电话来。 楚歌支吾着自己事情还没办完。 那头的陆九简直是无奈了:“……祖宗,我的小祖宗,是有什么大事儿,你一定要在今天去办啊?!” 他正坐在蛋糕店的橱窗边上,看着师父做蛋糕,旁边偶尔响起了人的闲聊。 楚歌一向不太会撒谎,也不会找什么借口。 那边厢陆九的耳朵尖动了动,忽然道:“你去哪儿了?说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人能过来就好了。” 楚歌说:“那怎么行。” 陆九哼了一声:“怎么不行,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楚歌“咳”了一声,做贼心虚的望了两边一眼,直到确认没有什么人在看他才终于安心。 他的脸上有点儿发热,乱沁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也不能打空手。” 陆九简直叹气了:“哎哟喂,我求求你了好吗,我等你一上午一中午了,祖宗……你就不能直接过来吗。” ——重要的是礼物吗? ——根本就不是的好吧! . 楚歌不知道怎地不高兴了:“谁让你等一上午一中午了?又不是我。” 陆九:“……好好好,不是不是,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等的好吧?” 楚歌哼了一声。 陆九道:“你现在在哪儿?” 楚歌答道:“……我在买蛋糕,还要等一下,还没有做好。” 陆九说:“你家下边儿那个吗?那好,我过来接你。” 楚歌连忙道:“别!” 不等的陆九答话,他就道:“你那边那么多人,你陪他们就好了,我自己一会儿过来,要不了多久。” . 他忽的被踢了一脚。 系统说:“别拒绝他,让他来。” 楚歌心想,这统子怎么了,还傲娇上了? 那边厢。 陆九说:“那我让司机来接你。” 楚歌瞅着眼前的橱窗:“……不用了,蛋糕都做好了,他过来还要好久呢。” 第332章 act7·重爱 好像稀里糊涂的, 两人关系就解冻了。 楚歌想板着脸不理人但他本来又不是这么个性子, 伤心难过自怨自艾了一些时候,结果又遇上了陆九软磨硬泡, 要自扇嘴巴就自扇嘴巴, 说他往东就绝不敢往西。 结果把他自己都给弄得糊涂了。 楚歌都有些纳闷儿:“这是我记忆吗统子, 你别乱七八糟的给我弄些破烂来瞎胡诌我啊。” 眼下的这个陆九, 简直教人大跌眼镜, 跟他第一次在操场上遇见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就像中了邪, 要不就是被什么东西给上了身。 系统幽幽的说:“被更从前的陆九上了身么?” 它指的是这段时光前两次经历里, 陆九已经跟他告白之后。 楚歌愣了一下。 陆九眼下的这个样子, 倒当真是像了他所经历过的从前。 曾经……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只是后来他不敢相信,没想到如今,又相似了曾经。 . 楚歌比划着自己的习题册,老半天了,也没有看到他写下来一个字。 陆九看见了, 知道他心不在焉,碰了碰他的手臂:“跟我讲一讲这道题好不好。” 本来只想着把人的注意力拉过来一点点, 没想到耳边突兀的响起了一句:“……你有想过十八岁生日怎么过吗?” 好似平地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陆九被炸得晕晕乎乎, 心里又是惊又是喜情绪交杂说也说不清, 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一个念头: ——当然是和你一起过。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还记得那次在小巷子里楚歌遭逢意外时有多么的恐惧,他还没有自大自恋到以为楚歌也喜欢他的地步。 但这么问,这么问…… 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还是说楚歌心里又有什么想法啊?! . 陆九心里简直跟猫抓虫爬一样, 有一万根羽毛在细细的挠。 他一会儿想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一会儿又想要找个委婉的方式挑明,一会儿又想要请个人来试探,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不妥,只想要扳住楚歌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正过来,让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有自己,逼着他,回答自己,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万一其实是有意呢? 万一并不是他单相思呢? 他现在十六岁生日都还没有过呢,楚歌怎么想起来问十八岁了? 对了,十八岁,少年与成年的分界线,这个日子,意味着他已经成年,那是不是…… 而且,以前他们还都在县一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楚歌就与他十分亲近啊?他多少也算帮上了几次忙的吧,要是有好感、产生那么一点点兴趣,其实也,也不稀奇的吧…… …… 陆九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一个一个,翻滚着,汹涌着,前仆后继,给他积攒着勇气,大声鼓励,怂恿着他把所想所思全部都说出来。 他差点就说了,努力的组织自己的措辞,只想要让从自己口里吐出来的话好听一点,务必要让楚歌听了就同意…… 就听得楚歌道:“我随口说一句呢……你刚才问什么来着,要我给你讲哪道题?” . 这话简直像一大桶冰水当头浇下。 从天灵盖到脚底,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有放过,陆九浑身上下,拨凉拨凉。 他觉得自己心子把把都凉透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陆九心里一横,就要不管不顾的问出来。 楚歌用笔敲了敲桌子,一看心思就转到了别的地方去:“题呢,哪道!” 陆九:“………………” 楚歌看了眼他的神情,冷冷道:“既然不需要我给你讲,那以后就不要讲了。” 陆九瞬间慌神,连忙正心,指着习题册上的一道数学大题:“就这一道。” 他当时说服班主任同意将楚歌的课桌搬回来,其中有一个理由,就是想要请楚歌给他补习,总之里外里,是营造了一个痛改前非、知错善改、积极向上的好模样。 班主任倒是信了,但楚歌根本就不吃那一套,直接跟陆九说,要是不想学他直接就把课桌搬回去,反正在空调边上的那位置都坐习惯了。 陆九幌子扯到了自己身上,石头搬起来砸到了自己的脚上,总归只有认命学的。 楚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又开始了给他的辅导之旅。 算下来都第三次了。 . 这大题说难并不难,随便扯个思路就讲解完了,让陆九自己去琢磨。 沙沙的电流音忽然响起:“楚三岁,你问刚才那问题嘎哈呢。” 楚歌有点儿出神,好半天了,才回答道:“我都记得前两段经历,那他呢?” 第一个十八岁,夜爬华山后,他们在群山之巅迎来日出。 第二个十八岁,请来亲朋好友,生日宴会吹灭蜡烛后,许下虔诚的心愿。 而如今…… 将会要经历第三个。 不管那两段记忆是真是假,楚歌清楚的记得所经历过的所有。 那么陆九呢? 他会不会记得,知道自己曾经说过、做过些什么? . 或许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因为四周忽然沉默了下来,没有一点儿声音。 楚歌理不出来个头绪,他猜得出来,前两段假的记忆应当是以如今的这一段作为蓝本,但是他不知道,是何人编造出来的。 他踢了系统一脚。 系统吃痛:“嘎哈啊嘎哈啊楚三岁,文明社会了好不好。” 楚歌问它:“……这段时间陆九嘎哈去了。” 系统说:“我天天都陪着你我咋知道。” 楚歌压根就不信:“你瞎胡扯吧你会不知道?不知道就给我赶紧滚回局里去问。” 系统:“………………” ——这么冷酷无情的吗? 过了那么一小会儿。 楚歌忽然道:“你上次不是说,他精神域被治好了,又去出任务了。” 系统:“……啊哈?” 楚歌狐疑的盯着它的呆滞脸。 系统连忙道:“对,对……好像是,又去出任务了。” . 楚歌想过前两段假的记忆是陆九编造的,因为他在遇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陆九在这一道上的技巧最为高超。 可陆九出任务去了,这样一来,这个人就不可能是他。 国家纯爱总局只是单位的总称呼,下面还有好些个业务中心,陆九隶属的那个是和平维护,向来都是出最艰难的任务,无不是九死一生。 楚歌出神了一会儿。 他忽然道:“你们这么残忍的哦,他刚刚病愈,就被指派出去工作。” 系统苦哈哈的道:“这不是没办法么,任务来了,只要还有口气儿也得顶上啊……人民群众大于天呢。” 楚歌:“……你口号倒是喊得挺响亮。” 系统辩解道:“你出任务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我给你打了条子都休不了假。” 楚歌沉默了。 他就是随波逐流的考进了纯爱总局,又莫名其妙的被分进了人渣改造中心,然后稀里糊涂的接了这么个系列任务。后来休假都休不了,休到一半就被火烧火燎的召了回去。 一开始如同小白鼠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终于晓得了自己其实是清理的一个人的精神域,就像一个垃圾袋一样迎接了对方所有负面的情绪,又猜到那个人是陆九。 楚歌道:“他的任务结束了吗?” 系统瞅着他:“……还没。” 楚歌又问道:“那我回去时,能见到他吗?” 系统说:“那全都取决于你,不取决于其他人。” 楚歌愣住,他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时间过得越久,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就越迟钝,就像是重复经历了太多次,脑子里已经按照惯性来解决,已经疲累得不想要重新思考了。 忽然间,回忆起来了一件事儿。 楚歌说:“我算是进入和平维护中心了吗?”当时说好的,只有进入了和平维护中心,才能见到陆九。 系统翻了眼资料:“……算。” 楚歌又愣了会儿。 系统说:“憎恶之王死了,一切灾难都结束了,意味着你的考核任务也通过了。” 楚歌道:“什么评级?” 系统说:“完美。” 那两个字落下,楚歌脑海里仿佛划过了什么一般,但那道灵光逝去得如此之快,教他一时间都没有把握的住。 . 快了,楚歌默默地想。 每一次记忆都是定格在了陆九满十八岁的那一天。 只要等到那一天,他就可以出去了。 . 楚歌后来问起过一次,陆九轻描淡写的说,那几个小混混全都被送到了号子里,有的是人教他们什么叫做人生。 说完之后他的神情里有些紧张,仿佛是害怕楚歌觉得他这么做太心狠手辣,欲言又止的想要解释。 楚歌心想,他怎么会这么觉得呢,那全都是罪有应得。 这念头刚刚出现,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无来由的怒意。 就好像恨不得那几个混混被关在牢里,永远也出不来。 第333章 act7·重爱 这想法实在是太过于古怪, 想要追究根由, 他又找不出来。 陆九见得他神色,以为是自己这个做法把他给吓着了, 解释道:“你觉得我下手太狠了么, 其实是罪有应得的……你不知道, 我已经是被堵得第二次了。他们以前前科累累, 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放出来都是做的祸事儿,还不如关在号子里, 好好学习。”楚歌:“………………” 陆九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楚歌纳闷儿道:“倒不是不对, 就是‘好好学习’几个字从你口里说出来, 总觉得怪怪的。” 陆九:“!!!” ——喂喂喂,什么叫“好好学习”几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就怪怪的啊! 陆九一下子就生气了:“难道我没有好好学习吗!” 自打他受伤以来、楚歌坐到他身边之后,他简直是用功得把自己都给吓着了吧! 换做以前,陆九是没法子想,自己竟然还有坐在椅子上, 平心静气,老老实实写习题的一天。 楚歌道:“……好好好, 有有有。” ——这语气! 陆九瞬时就悲愤了:“你敷衍我!” 要是陆九甩冷脸子扔冰刀子楚歌还可以从容应对, 反正都习惯了不是么。可他现在定定的看着人, 眼睛里又是悲愤又是委屈,这教人说不得就有些束手无措。 楚歌很是无奈道:“我怎么又敷衍你啦。” 陆九“哼”了一声:“就是敷衍,总归在你心里,觉得我是坚持不长久的。” 楚歌眨眼:“我心里怎么想的又影响不了你。” 陆九摇了摇头, 很是认真的道:“人都是会受身边环境影响的好么,你怎么想就会感染到别人。要鼓励教育,不能批评教育……这样才能够激发兴趣和信心。” 楚歌:“……你哪儿来这么多歪理,有空跟我掰扯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陆九道:“题都是做不完的,但是态度一定要端正……比如你觉得我迟早坚持不下去。” 得。 这说过来,说过去,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 看来在陆九的心里,是相当的在意。 楚歌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我怎么想的又不算数,你做了才算,那你坚持给我看啊。” 陆九也跟着他弯起了唇:“好啊,要是我没半途而废,又怎么说?” 楚歌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清清明明的看着他,怀疑的态度,一览无余。 陆九立刻道:“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好吧。” 楚歌道:“答应什么?” 陆九弯唇:“到时候再说!” . 他当然不会半途而废的。 他还想要在以后的以后,继续生活在同一座校园内呢。 . 高一下学期又要填分科志愿,楚歌已经是填第三次了,简直是熟极而流。 陆九照抄的他的,等到新学期一来,两人还是原来的班级,连位置都没有变。 这情形,其他同学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歌以永远都不改变的名次称霸于全年级,而至于陆九,则是老师们口中的,年纪增长了成长了,懂事情的那一类,标准的迷途知返,由一个日常旷课逃学的不良少年变为了勤恳学习、发奋向上的好学生。 归其根由,都是从陆九那一次受伤开始。 二十四班的老师们说起来都在感叹,没一个人想到,他们之间居然会变成这样。 世事就是这么的的奇妙,一场意外让他们俩彻底熟悉,两个人当初完全是相见不相识老死不往来,谁都能看出来关系要多差有多差,居然还能成现在这样,形影不相离。 谁教楚歌救了陆九一命呢? .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挺多人都知道,连带着楚歌,头上给扣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救命恩人”的帽子。 他心里其实半点儿都不想要宣扬,可是他奈何不住陆九呀,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总不能捂着不让陆九说话。 这简直是成了一个绝佳的理由,陆九恨不得宣扬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为什么他态度大变呢? ——为什么他突然和楚歌这么亲近呢? ——为什么他突然就发愤图强告别过去乖乖上课呢? 人家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了好吧! 非常万金油的理由,并且相当的好用,在绝大多数场合之下,都能够名正言顺的拉出来。 譬如他疏远了曾经的狐朋狗友、譬如他与当初陷害楚歌的人反目成仇、譬如楚歌和他住在了学校内的家属楼…… 楚歌说了他无数次,压根一点儿用都没有的。 他心里边儿无可奈何,简直是哭笑不得。 . 时光如水,眨眼间,两年时光匆匆而过。 仿佛只不过一瞬时的功夫,就又要迎来高考了。 楚歌这场考试都已经是第三次,卷子写起来简直是熟极而流,下笔如有神,刷刷刷的就填完了。 他做起卷子来神清气爽,如果说要有什么让他发愁的,倒是陆九。 陆九的亲生父母又像前两次一样找上门来,各种五花八门的骚扰手段,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掉。 不过也不是特别的担心,在楚歌的印象里,这对夫妻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很快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学生们开始尽情的撕书狂欢。 当天晚上班级狂欢,吃完了火锅,包厢里又见鬼哭狼嚎。 楚歌看着端着果汁走到自己身前的迟秋月,一阵一阵的发愣。 他有些不可思议:“……统子,这件事情怎么又发生了啊?” 楚歌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没有让数学卷子里情书的那件事情发生,迟秋月平日里也表现得并没有什么异常。他都渐渐把这件事情给抛在脑后了,没想到,今日里却突然出现了这一茬儿。 系统说:“第一次向你表白的时候,就是散伙宴的时候啊,你忘了么……” 楚歌当然是没有忘的。 他还记得,自己边上坐着的那个人,到底是有多么的……醋缸。 果不其然。 陆九的醋坛子打翻了,酸味冲天,没等的楚歌回答,就已经抢先一步用话把迟秋月给堵了回去。 迟秋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九,神情里有一些欲言又止。 楚歌连忙把这醋坛子翻了一地的人给塞到身后,真诚的对迟秋月表达了自己美好的祝愿。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小姑娘以后能过得很好,再不要出现那种流言蜚语缠身的事情。 迟秋月听出来了他的婉拒,并没有强求,落落大方的和他碰了碰杯。 仿佛只是说明自己的心意,便已经欣然无憾了。 . 楚歌瞧着她走远的背影,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从他心脏上给挪开了。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便在这时候,察觉到了暗处隐晦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了他的身上。 教他眉刹那间皱起,回过头去,逡巡四方,却只对上了陆九愀然不乐、牙齿咬紧的面庞。 某人醋坛子翻了一地。 可问题是,这个“某人”,两年来都规规矩矩,有表示过,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么? 楚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去寻找那道隐晦的目光。 刚才那一瞬,教他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但是他并没有找见那道目光的来源,反倒是在给老师敬酒的那一边,瞧见了另外的面孔。 楚歌有些奇怪:“……王治怎么在这儿啊,今天不是我们班联欢么?” 陆九瞥了眼:“他们班在隔壁吧。” 他们班主任承担了两个班级的教学任务,王治刚好在另外一个班上,当然,不是靠成绩进去的。 今晚这种时候,知道班主任在他们这边,过来敬酒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过楚歌不大喜欢他,王治当初就是鼓动隔壁班污蔑他作弊的罪魁祸首之一。后来被陆九强压着道歉,也并不怎么服气;再往后,楚歌和陆九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陆九和从前那群狐朋狗友渐渐没了来往,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忽然听见有人传八卦消息,总之把今晚各种事情都扒拉了一通。 不知道是谁挤眉弄眼,嘲笑道:“王治刚才给迟秋月表白被拒绝啦!” 又转过头来道:“迟秋月刚才来找你做什么啊?说说呀,楚歌!” 楚歌睁眼说瞎话:“她找陆九呢,我又不是正主,我怎么知道了啦?!” 陆九:“………………” 来人怀疑道:“真的?” 楚歌信誓旦旦:“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呢!” 等到人一走,陆九立马拉着他的胳膊,把他给拽下来,按到自己身边。 温热的呼吸就那样不受控制的喷洒到了人的面上。 陆九咬牙切齿道:“小骗子。” 楚歌吃吃的笑起来:“我就骗人怎么啦,你真要我一五一十的回答呀,给我当个挡箭牌又怎么了。” .陆九心中一跳。 他凝望着楚歌笑意流转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埋下自己的脸庞。 却是不远处有玻璃杯掉落在地,清脆的声响,拉回了他的理智。 陆九努力的平缓自己的呼吸:“你叫我给你当挡箭牌,我要的报酬可不会少。” 楚歌斜睨他:“说呀。” 陆九微微抿唇,仿佛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境地,犹豫不决而无法抉择。 楚歌笑吟吟的等着,他其实已经做出了暗示,只想看陆九会怎么回答。 却见着他憋了半天,终于道:“等我生日那天,我告诉你。” 楚歌:“………………” ——破坏气氛哦你! 提到了生日,陆九却明显的兴致勃勃起来,眼眸都在发亮:“再过几天我就成年了,你会来的吧!” 楚歌凝望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当然会呀。” 十八岁,成人礼。 他也想要知道,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 十几天以后,高考成绩下来了。 楚歌半点都不担心他自己,十二点一到,就准时的拨通了电话。 铃声才响过一下,就被急促的接了起来,可见对方是时时刻刻都守在旁边的。 楚歌笑意盈盈,飞快地道:“陆九小同学,十八岁生日快乐呀!” ——陆九的生日刚好和成绩下来是同一天。 陆九一呆:“我怎么成小同学了!” 楚歌笑吟吟:“抓重点好么,你干嘛要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但他觉得的细枝末节,在陆九眼里可一点儿都不是,恰恰截然相反。 陆九严肃的纠正道:“你是一月生日,我是六月,早一年,我比你大了整整半岁呢!” 楚歌:“……再纠结这个问题我生气啦,挂电话啦!” 陆九唉声叹气:“我今天寿星公呢,眼巴巴的守着电话等你打过来,你居然态度这么凶,也不哄哄我。” 这简直就是撒娇了。 楚歌可没办法把这词儿和陆九联系到一起,他差不多是目瞪口呆:“……你到底是满三岁还是满十八岁啊!” 陆九“哼”了声:“你才三岁呢!” 末了,停顿了片刻。 “今天你来吗?” 楚歌笑起来:“当然要来呀,我不来,寿星公生气了可怎么办呀!” . 原本是要第一个祝生日快乐的,结果说着说着,两个人就拌嘴起来。 等到楚歌把电话一挂,神清气爽的准备睡觉。 立时间,手机上无数个来电,差点没有被打爆。 一接起来就听到班主任的声音,兴高采烈的报了他的分数,简直是喜气洋洋。 楚歌自己倒不是怎么意外,好歹都考了三次了嘛! . 睡醒起来一大早,楚歌就去了百货商店。 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临时抱佛脚,真的。前几天跟陆九在一块儿,完全没有时间,直到今天,才终于空闲下来。 其实要挑选生日礼物,最好还是去市区里面的百货商店的,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推动,教楚歌踏进了这一家。 楚歌说不清楚来由,直到他看见了中央的那个柜台,立时间,便像是被定住脚步了。 系统有些看不下去了:“楚三岁你能有点儿志气吗,不就是一支破钢笔,值得你看这么久。” ——什么叫做破钢笔啦! 楚歌“哼”了一声:“我就看看咋滴啦。” 系统见风使舵,立刻认怂:“不咋滴,不咋滴,您老慢慢看,啊!” . 楚歌望着镶嵌着白色六芒星的白色笔帽头子,心中泪流满面。 这支钢笔的确很是好看。 但毫无疑问,价格也是相当的美丽。 也亏得店员素质极好,楚歌在柜台前站了许久,甚至请求她将钢笔取出来要细看,也十分好脾气的答应了。 又温和又耐心,没有一点儿瞧不起穷学生的样子。 系统吐槽道:“……你以为谁都doge眼看人低哦!” 楚歌奇道:“统子,你不就天天都挂着两只doge眼么?” 系统:“………………” ——辣鸡宿主,“统”身攻击,过分了喂! . 其实楚歌并没有站的太久,他甚至都没有一点儿挑选的念头,目光就直直的落到了这一支上。 精美绝伦的钢笔,配合同样美丽的价格。 他并没有怎么犹豫。 楚歌朝着店员笑了笑:“就这支吧。” . 店员:“???” 系统:“!!!” 店员心里十分吃惊,她本来以为眼前的这个学生只是来专柜感受一下她们这个牌子的,心里边儿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学生有可能要购买,完全是靠着良好的职业素养来进行服务。 系统也同样的懵逼:“等等,楚三岁……你吃不饱穿不暖,买一支不能吃不能喝只能看的钢笔做什么呀?!” 楚歌这就不满了:“谁吃不饱穿不暖啦,统子请注意你的说辞。” 系统心想,就算自己稍稍夸大了一下下,也没有脱离事实啊…… 刚刚来的时候那个小白菜样,身体瘦弱,营养不良,只差一阵风就可以刮倒了。 . 系统道:“……那你买回去嘎哈啊。” 楚歌理所当然道:“买回去用啊。” 系统:“………………” ——辣鸡宿主会用这么昂贵的钢笔? 笔筒里插着的都是一块钱一支的地摊货好吧! 楚歌说:“又不是给我自己用。” 他并没有点明白人,但到底是给谁…… 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猜到了。 系统道:“你往左边转,那里有个派克的专柜。往右边走,有一个英雄,旁边还有拉米、白金、写乐、百利金、威迪文……不一定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啊。” 楚歌小声说:“我就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系统:“………………” 唉。 这个傻不愣登的宿主,怎么就这么倔呢。 认准了的主意,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系统决定换个方向:“好好好,买买买,但是你哪儿来的钱?” 楚歌一个墩儿都不打的:“学校会发奖学金。” 系统:“!!!” 高考下成绩之前学校就许诺过了,依照楚歌的分数,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它忘了! . 但即便如此,仍旧非常不可思议。 一笔奖学金十之八九都花在一根钢笔上边儿? 那大概说出去都会被当做是失心疯。 系统说:“你冷静点儿啊,楚三岁,你买了这支钢笔你学费咋整咧,九月份你还要去大学的呢。” 楚歌道:“我不买这支钢笔,费用也不够的啊。” 系统:“???” 楚歌善意的提醒它:“还有住宿费的呢。” 系统:“………………”是哦。 气糊涂了,都忘记了。 第一个学期报道的时候,除却学费以外,住宿费也是要一块儿交了的。 问题是现在花了这么大的一笔,缺口就变得更大,完全就堵不住了啊?! 系统简直是操碎了心:“那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楚歌道:“我哪里破罐子破摔了,还有整整两个月呢,时间完全够了。” 系统一脸懵逼:“你准备去嘎哈,金拱门开封菜洗盘子吗?” 就算是去洗两个月的盘子,也攒不够一学期的费用啊。 而且还铁了心的要买这支价格美丽的钢笔。 楚歌无语:“……统子你傻了吗,当然是去给人补课啊,老本行呢!” 系统:“!!!” 他差点忘记了! 从前是楚歌的年纪不够,但现在高中都毕业了,而且还有个高考成绩打底,说不得就有些补习机构会对他感兴趣。 ——或许是很多。 楚歌倒是一点儿都不愁:“再不济,我也可以上街去卖酸辣粉啊,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去街上摆摊了。” 遥远的记忆又被勾了起来。 系统:“……你可得了吧,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一阵风就吹倒。状元上街卖酸辣粉,我看你是要搞个大新闻。” 楚歌笑嘻嘻:“可以啊,说不定还能博得uc震惊部头条,来一波社会捐款,还不是美滋滋。” 系统:“………………” ——喂喂喂,辣鸡宿主脑壳子好像有点儿不正常了啊?! . 好像自从今天早上接了早安电话开始,楚歌就特别的开心。 因为即将要回到真正的现实了。 就算前方蒙着淡淡的阴翳,都一点儿冲不散他的快乐,等到他见着了这支钢笔,就更加的高兴了。 分明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一支。 他曾经送给陆之南的,后来又回到了他自己手上的。 . 店员去给他包装钢笔了,楚歌每隔一小会儿,就会朝着自己的手机瞥一眼。 他本来是一点儿也没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但是上一次陆九受伤却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后来楚歌就把手机带在身上。 ——结果啥事儿都没有。 系统忍不住了:“……个老旧手机,有什么好看的。你有功夫买钢笔,不如去换个手机。” 楚歌听得直笑。 这统子,还怨念呢? 他的这个手机还是好几年前的款,二手市场上三百块钱都嫌多的那一种。上网绝对上不了网,彩信绝对发不了彩信,除了文字编辑发送,就只能打打电话。 ——还经常信号不好打不出去,整个跟个废旧品一样。 陆九念念叨叨了好几次,最狠的一次把新手机都直接塞他手里了,楚歌也没有换。他依旧拿着这支破手机,大有凑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陆九又怕把他给惹着了,简直是无可奈何。 . 系统无比了解这辣鸡宿主的态度。 果不其然,还是老调重弹。 楚歌道:“不换,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就可以了,嘎哈要换啊。” 系统差点没有飞起一脚,直接把这个破烂老旧货给踢飞掉,个早就该被淘汰的古董品。 楚歌歪理一大堆:“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那么快,嘎哈要换啊,还不如买钢笔呢。” 系统无可奈何:“……是是是,买买买,行了吧,你有奖金你大爷。” 楚歌笑嘻嘻。 款已经付过了,刷卡刷的系统心痛,这辣鸡宿主眼睛都不眨一下。 眼见着楚歌把包装的礼盒给拎上了,步伐轻快,甚至哼起了欢快的小调。 系统半点都不想再看这傻不拉几的宿主一眼。 . 楚歌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回家一趟。 他还要去陆九家呢,得掐着时间。这个百货商场离家里稍微有点儿远,但也不是特别的远,只是走回去要花上不少的时间。 系统服都服了:“你直接坐车出发了啊,还想回去嘎哈呢。” 楚歌道:“买蛋糕。” 系统恨铁不成钢:“陆九他自己不会准备生日蛋糕?退一万步一楼没有蛋糕店?要你还折回去买?!” 楚歌小声说:“但是他喜欢吃楼下的那一家呀。” 陆九有一段时间补课就住在他的家里,经常去光顾巷子口不远处那家蛋糕店,尤其钟爱芒果口味。 系统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他喜欢吃你就去买呀?买了钢笔不够你还要买蛋糕啊?” 楚歌懵逼脸。 这统子炸锅简直是炸得莫名其妙。 “人家一辈子就过一次十八岁生日啊,我嘎哈不去买。” 系统冷冷道:“那他每年都要过一次生日呢,你每年都去给他买?” 楚歌思考了那么一小会儿。 就在系统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以为已经扭转过来宿主思维的时候,楚歌点头。 “是呀。” 系统:“………………” 气死了! . 楚歌觉得很奇怪。 他家向来都善解人意的统子,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了,像吃了一吨炸药包。 从早上开始态度就怪怪的,八竿子打不出来一句话,问它是怎么了,又扭扭捏捏的不肯说。老半天了,才憋出来一句,让他不要一个人出门,要不然就让陆九过来接他。 可楚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儿单独时间呢。 特意给陆九挑选礼物,又怎么能让陆九在边上呀? ——当然是想要给一个惊喜的。 楚歌想了想,软声哄道:“你想吃了吗,下次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准备一个呀,统子。” 系统呆愣了一小会儿。 谁,谁稀罕那个蛋糕了呀! .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系统被打了个岔。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铃声响起,陆九的电话打来了。 今天一大早,陆九就开始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过去,都催了个十百千遍了。 像猜出来楚歌要去做什么一样,直接说什么都不用带了,只要人能够过去就好了。 可楚歌并不想要打空手过去呀,他也想挑选一份礼物的呢! 楚歌说自己还有一点儿事情没办完,可能要下午才到。 陆九非常委屈的说,午餐赶不上了。 这时候,电话又打了来。 楚歌支吾着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搞定。 那边厢,陆九简直是无奈了:“……祖宗,我的小祖宗,到底有什么事儿,你一定要今天去办啊?!” 楚歌已经走到了那家蛋糕店里,正坐在橱窗边上的高脚凳中,看着蛋糕师傅灵巧的双手。 他本来有个正当的理由,这时候又不能拿出来用。 一时间,就不知道怎么解释,找不出来借口。 陆九的耳朵尖动了动,忽然道:“你去哪儿了?什么丹麦披萨德式热狗……说了什么都不用了,只要你人能过来就好。” ——他什么都不想要,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人呀。 . 楚歌是个固执己见的:“那怎么行。” 陆九“哼”了声:“怎么不行,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咳咳咳……” 楚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做贼心虚的望了望两边,直到确认没有什么人在看他才终于安心。 陆九还在说:“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我事儿的呢,我还等着你过来,好告诉你。” 楚歌眨眼:“那你就说呀。” 陆九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当面说。”楚歌脸上简直是有点儿发热了,乱沁着,也不知道自己口里冒出来的都是什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来了!” 师傅突然问了一句,问他蛋糕里边儿是埋水果还是埋其他什么的。 陆九耳朵尖尖的,一下子都听到了。 他简直是唉声叹气了:“哎哟喂,我求求你了好吗,我都等了你一上午一中午了,楚歌……你就不能直接过来吗。” 楚歌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秃噜道:“那你等成‘望夫石’了吗?” 陆九:“………………” 话一出口,楚歌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停停停,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陆九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好,我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什么都听到了。 嘿! . 楚歌简直是脸上都在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说出来这句话的,随便给师傅指了指水果罐头,听着陆九停不下来的笑声,一时间,又羞又窘。 再往后,顿时恶向胆边生。 “谁叫你等我一上午一中午啦?又不是我!” ——咦,还害羞了啊?! 陆九止不住的笑:“……好好好,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等的好吧?” 楚歌“哼”了声。 听得陆九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的跟前,瞧一瞧他这个口是心非的模样。 心里边仿佛被蜜糖泡过了,一丝一丝,都是甜沁沁的。 陆九含笑道:“你在哪儿?” 楚歌答道:“我在楼下买蛋糕,还要等一下,还没有做好。” 稍一思索,就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陆九道:“是巷子边上我经常去的那个吗?那好,我过来接你。” 楚歌连忙道:“别!” 不等的陆九答话,楚歌就道:“你那边这么多人,你陪他们就好了呀,我自己一会儿过来,要不了多久。” 陆九心里很是无奈,想着,哪里有那么多人呀? . 楚歌忽的被踢了一脚,吃痛的瞪了系统一眼。 但系统压根不理他的眼刀子:“别拒绝他,让他来。” 楚歌有点儿纳闷,怎么今天一天,系统都稀奇古怪的。 那边厢。 陆九取了个折中的方案:“那我让司机来接你。” 楚歌瞅着眼前的橱窗,渐渐成型的蛋糕,唇边挑着笑:“真的不用了啊,蛋糕都快要做好了,你让人过来开车还要走好久呢!” . 忽然间脑海里又被踢了一脚。 系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他来接你,听话!” 楚歌充耳不闻,就当自己没有听到。 他接过了刚刚扎好的礼盒,拎上了新鲜出炉的蛋糕,抄着小路,抄着车站那边跑:“我要到车站了,先挂了啊,一会儿见!” “嘟嘟嘟”的响了三声,大概是信号不太通畅,电话断掉了。 楚歌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将近一个小时,都有点儿没法子相信。 ——他觉得不过才过去了几分钟呢! . 拐过这个弯角,就可以到车站。 楚歌上学放学,常常都坐的这一班车,天长日久,有些司机都快要认识了。 他雀跃着跑过去,又慢下步子,小心着手里的蛋糕。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的一跳。 第334章 act8·终焉 “等等……” 陆九还想要叮嘱几句。 “嘟嘟嘟”的三声响起, 电话被断掉了, 再也听不到那边传来的声音,陆九当真是无可奈何。 他目光扫过了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一时间都愣了一下, 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将近一个小时? ——他觉得才说了几分钟的话呢! . 那是一张雪白的硬质贺卡, 最普通不过的那一种, 边缘印上了颜色缤纷的小彩旗。最中央的地方, 被烫上了“happy birthday”几个银字。 下边儿还有一块空当,各色的彩色铅笔就在一旁。 楚歌目光扫过了, 一时间, 童心大起, 取来了铅笔,观察着橱窗上刚刚出炉的蛋糕。 先小心翼翼的勾勒了轮廓,后面又一笔一笔的描绘上去,从浅到深,十分耐心的上色。 不多时, 飘飞的彩带与可口的蛋糕,就跃然纸上。 他用了明净鲜艳的色彩, 满满都是欢快的气息。 应该写字了。 楚歌将贺卡翻开来, 现在一旁的草稿上试写了几个字, 等到觉得顺手以后,终于下笔。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落款,他的名字。 ——楚歌。 . 贺卡被他珍而重之的绑在了彩带中。 礼盒被妥帖的扎好, 楚歌接过了精心包装的蛋糕盒,拎着两根带子,抄着小路,要往车站那边跑。 就这时候他铃声又响起来了,陆九关心的问道:“上车了吗?” 楚歌飞快的答道:“上了,等等就到!” 陆九道:“……我知道了,我在车站等你!” 楚歌还想说话,但大概是信号不太通畅,或者不小心按到了什么地方,被挂掉了。 右上角的电池只剩下了两格,他想着节约点用,马上就要到车站了,也没有回拨过去。 . 拐过这个弯角,就可以到车站了。 楚歌来往于学校和家中,基本都坐的是这一班车,天长地久,有些班次的司机都快要认识了。 他雀跃着跑过去,想到手里的易碎品蛋糕,又慢下来步子。 十分钟一班,还不用太着急。 楚歌缓了一口气,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忽的一跳。 斜刺里,忽的走出了三个面色不善的小混混来。 . 那是…… 楚歌心中剧震。 他分明应该不认识这几个人的,然而刹那间却又有一幕幕画面跳入了他的脑海:那是当初拿刀子捅了陆九的人!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还在号子里蹲着吗? 居然被放了出来! . 楚歌心脏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不安刹那间席卷了全身。 他脚步一转,想要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走向车站,然而快步走了几下,就走入了一片阴影里。 那三个小混混围住了他。 为首人满目戾气,阴阳怪气道:“楚歌?” 果然是来找他的。 事到如今,楚歌反而是镇定了下来,他被拦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想个办法脱身就好。 可说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又何其之难! 或许可以暗示他们自己并非一人。 楚歌冷静道:“几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我朋友一会儿过来,不如问他?” . 然而这句话反倒是激起了对方的凶性。为首人当即冷笑:“朋友,谁,陆九吗?” 楚歌心中一跳,意识到了策略的错误:不应该暗示陆九的! “……当然有事情,全拜你所赐,哥们儿几个在号子里待了这么久,到现在才被放出来。” “天天吃的是冷饭,挨的是打骂,活的比狗还不如……你说,楚歌,楚同学,我们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怎么,忘了?当初是你有种去报的警,现在就不敢承认了?” . 楚歌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这三人的来意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寻仇的! 当初一切后事都是由陆九处理,楚歌没有沾染过半分,这两年来过得顺心顺意,他断没有想到,那本应该还在牢狱里的几个人,居然在这时候被放了出来! 还刚好找到了他! “救命恩人?”其中一人重复道,满眼阴郁,“这名头听上去倒是挺不错……怎么,小子,打着这个名头,你过得很不错吧?!” . 当初陆九大张旗鼓四处宣扬,从来都没有想过藏着掖着,甚至添油加醋,层层渲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学校里,太半都知道了当初那件事儿。 楚歌知道,陆九只是想要找个借口,好让他光明正大的接近。 又怎么会料到,竟惹出来如今的祸事来! 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 楚歌不可能打得过的。 就算这两年来,他的身体比当初好上了不少,但面对这样的肆意滋事,也只有抱头挨打的命。 他抿了抿唇,装作了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摸到了手机。 只要让他把电话拨出去…… 楚歌心中划过了一丝绝望。 可是他的那个老式破旧手机,是翻盖的款式,根本没有办法悄悄地拨出。 他想要虚与委蛇,想要再周旋一阵子,想要寻找到一个机会,或者向经过的人求救。 然而偶尔有经过的行人,被三个小混混厉声呵斥了几句,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匆匆的离开了,生怕麻烦找上了自己。 蛋糕落地上了,钢笔盒子也落了,手机被人摸出来,“砰”的一下,摔成了几块。 他被推推搡搡,直接按入了一旁的巷子里。 狰狞的笑容,侮辱的谩骂,还有加诸于身的,如雨点落下的拳脚。 仿佛是要把这些年来受到的遭遇全部都发泄出来,施暴的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眼睛都已经打红了。 “你说我们为什么被放出来?呸,所长是老子亲叔叔呢,要不是陆九那个小杂种,当初老子就不会进去!” “哟,优等生嘛,成绩好嘛,都可以跳到其他地方去读书了……打的就是你这种傻逼优等生!” “还敢不敢了,老子在里面,天天都想着,出来了怎么对付你。” …… 谩骂与毒打,反抗被镇压,迎来了更加猛烈的拳脚。 浑身上下都在痛,口腔里冒出了血腥气,“咔嚓”一声后,连手臂都被折断了。 或许手指被踩断了,或许腿骨被打折了,或许肋骨都陷入了内脏中…… 恍惚间似乎被人强行拽着,进入了一片黑暗而狭窄的空间,沉闷而不透风,连呼吸都困难。 鲜血大股大股的涌出来了。 . 灵魂仿佛都漂移,万般无奈的离开了身体。 他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被装入了一个蛇皮口袋,一动不动,连抽搐都快没有了。 那几个小混混并没有停留在这里,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后,就上了一辆面包车。 车上那个司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咋了咋舌:“老大,你们别把他给打死了吧,王哥那边还等着要人呢!” 为首那人笑了一声,扬眉吐气:“放心,我有分寸,死不了的。” 王哥…… 哪个王哥? . “轰!” 车门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景物。 楚歌怔怔的看着窗外,被站台挡住了的、只露出了一角的包装袋,上面画着精美的花纹。 落下的钢笔,跌落的蛋糕。 他在橱窗前守了那么久,才终于做出来的。 被人当做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想来奶油散了、水果坏了,再也不能吃了吧。 时光仿佛重合在了一处。 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生日蛋糕,他千挑万选才终于敲定的生日礼物,终究是送不到那个人的手里。 . 面包车在道路上疾驰,楚歌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他茫然的飘进了蛇皮口袋里,贴面看着昏迷不醒的那个自己。 狼狈而落魄的,满身是血,累累伤痕,如此的可怖。 鲜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染透了轻薄的衣衫,蛇皮口袋里,布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视线所及处,一片狰狞噬人的红。 铺天盖地,都是鲜血。 . 后备箱前坐着的人在意气风发的交谈,说起了这个被逮住了的倒霉鬼,满满都是得意。 楚歌蜷缩在狭窄而黑暗的空间里,怔怔的听着,无数线索繁杂做了一处,他勉强的想要理出来,却怎么理都理不清。 被他报警给关到了号子里的四个混混,其中为首的那个,与王治是远房表兄弟。 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八竿子没有个往来,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上。 ——恩怨又从何而起?! 楚歌恍惚间想起,当初王治被陆九强按着道歉。 后来两人疏远。 自从翻脸以后,王治就看不惯陆九,连带着记恨上楚歌,前些日子,又遭逢了告白迟秋月失败那件事情。 新仇旧恨,交加在了一处,嫉妒成狂,实在是自然不过。 一个小县城来的穷学生而已,以为救了陆九就攀上了高枝? 呸! 不狠狠报复,怎么出得了心头的那股恶气! 第335章 act8·终焉 楚歌竟然想要笑。 原来他有这么大的面子, 可以劳动这么多的人。 发动机轰轰作响, 震耳欲聋,他蜷缩在后方, 吃力的撑起头, 朝着外界看去。 后窗的玻璃上满是灰尘, 黯淡且不清, 他看了好一会儿, 才发现,入目的竟然是熟悉的景物。 楚歌有点儿迟疑。 ——这是他上学的那条路么? 从家到学校的公交车, 正常时间里只有一路。后来楚歌和陆九住在一起, 住在学校家属楼三层的那套小房子中。那之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但他依稀还记得这条路上的风景。 收费站总是不会错认的。 他看见了驶入主城区以后的站台,看着面包车驶过一处又一处熟悉的景物。 渐渐进入了学校所在的那个区,前方车流拥堵,面包车行驶的速度放缓下来。 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从这条道路驶过去,靠边的地方将会有一个公交车的站台。每一次楚歌从学校大门里出来后, 坐车的都是那里。 此刻即将进入高峰期,车流拥堵了起来。 . 面包车内出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因为被堵在路上, 为首的小混混看上去非常暴躁。 也不知暴躁的究竟是堵车这一件事情, 还是因为看见了警服的心虚。 前面的车辆一动也不动,只看得见冰冷的铁屁股。 似乎是前方的路口出现了一起轻微的车祸,两辆车擦挂了,交警进行调解, 但其中的一个车主不肯私了。 “操!”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炸开在面包车内,原本精神就有些紧绷的小混混怒骂了一声,他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的车流说不出的烦躁。但接起电话后又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只差点头哈腰,匍匐在地。 “……快了,王哥,我们已经走到路口了,就是前面出了车祸,交警正在疏通。”那边的人似乎问了一句。 小混混拍胸脯打包票:“那哪儿能啊,怎么会被交警查到,您放心,一定妥妥当当的把这小子给你带过来。” 又说了那么几句,小混混开始混不吝的笑起来,嘴巴里秃噜着各种讨好的词语,卑躬屈膝。 然而电话挂断后,他的样子刹那间又是一变。 方才的讨好的笑容消失的彻彻底底,脸色阴沉了下来,直直把手机摔在了车上。 “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做什么都不会,还敢这样对我吆五喝六。” 小混混一脸暴躁,看上去非常的不满。 坐在他边上的人连忙捧他的臭脚,开始恭维老大的本事,一定比王家那个小子厉害多了云云。 . 这马屁拍的是完全不通,只是刚刚拍到了小混混的心坎上,是以他听得十分舒服,不时点点头。 楚歌混混沌沌的听着,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他其实应该担忧自己处境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闲心,听着这几个小混混满嘴火车的乱跑。 忽然其中有一人道:“……老大,怎么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了,那小子该不会没气了吧。” 小混混听了心里一跳,想也不想就道:“怎么可能。” 但嘴巴里这么说着,他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点儿不安。 之前他下手的时候满含怨愤,完全没想过收着力道,那个小子一看就弱不禁风,被打伤打残,就算是一口气没续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这不是已经听不着响动了吗…… 小混混打了个寒颤,随意从车里捞了个矿泉水瓶。 他转身就捏着瓶子去捅后备箱中的蛇皮口袋,一水瓶下去十分柔软,贴住了人的躯体,但当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操。 不会这么晦气吧?! 他旁边人看着,小声道:“老大,这小子该不会真,真的被……” “胡说什么呢!” 小混混立刻截断了他的话,伸手直接把袋子口提起来,解开了对上一张满脸是血的面容,地狱恶鬼一般,登时唬了一跳。 “……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旁边的人颤巍巍伸手过去,凑到了那小子口鼻前,探了探,神色大定,舒了一口气。 “有。” 小混混心中一定,想也不想,立即拧开了矿泉水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着人头上浇下。 沙哑的咳嗽声响起,那张满是血迹的脸睁开了眼。 ——这不是还有气的吗? . 灵魂分明已经漂移了出去,可依旧能够感受到槌心刺骨的痛楚。 手臂被折断,肺腑被刺穿,腿骨被打折…… “他”醒过来了,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混混“呸”了一声,满是嫌恶的朝着他面上吐了口唾沫:“还活着呢,你装什么死啊小子!” 提着“他”领子的那只手蓦地一松,身体没有了支撑,“砰”的一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车厢上。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肋骨不知道刺到了哪里。 疼。 好疼啊…… . 自从被人捧在手掌心里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了。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疼的眼泪都沁了出来。 楚歌吃力的撑起了身体,扒住了凹凸的车壁,他把自己的脸都贴到了车窗上。张开口大喊,想要弄出一点点动静,让警察注意到这里。 却没有任何用效。 完完全全都是徒劳。 交警从后方不远处走来,走过了楚歌贴着的那扇车窗,目不斜视。这辆面包车是如此的不起眼,根本吸引不到半点儿的注意力。 . 前方的两位车主终于同意和解,这条路可以疏通了。 楚歌死死地贴着车窗,想要跳下去,却完全脱离不了这一方空间。 他看着交警越走越远,渐渐化为了一个黑点,终于死心。 “他”还在车厢里躺着,大半个身体都被笼在蛇皮口袋里,半死不活。 楚歌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又粘稠又脏污,看见自己的手上,刮起了凝结的血块。 连胸膛的起伏都渐渐微弱下去,“他”真的快要没气了。 楚歌侧过了头,低落的靠在车窗上,他被困在了这里,看着奄奄一息的自己,无能为力。 他茫然的张望着,忽然间,睁大了眼睛。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嘈嘈杂杂的闹声中,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陆九! . 楚歌几疑自己看错了,可那个影子,他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认错。 视线尽头是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眉梢眼角透出的都是欢悦与期待。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陆九端着两杯奶茶站在站台上,就像等待着世界上最幸福事情。 第336章 act8·终焉 ——我知道, 我在家里等你。 从老款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如是说, 混杂在摩擦的电流音里,沙哑而温柔。 那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 楚歌说过不要陆九去车站接他的,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陆九已经顶着炽烈的骄阳, 离开了家中, 走到了站台上。 抬望眼, 车水马龙。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楚歌依旧见着了他含笑的眉眼。 奶茶里加了冰, 他甚至捕捉到了杯身上挂着的水珠, 顺着手指, 一点一滴的落下去了。 . 作为目的地的站台。 ——陆九在等着谁? ——又想要给谁一个惊喜? 泪水滑落了脸庞,楚歌嘶声大喊,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竭力唤着陆九的名字,可是却发不出哪怕是一点点声音。 如有所觉一般, 陆九侧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楚歌难以自抑的战栗, 他怀着微弱的渴望与欣喜, 期冀着陆九可以发现他这个人。 下一刻。 相接的目光错开了, 陆九什么都没有察觉,转过去了。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蓦地跨前一步,微微昂起了脖颈, 那是一个翘首以盼的姿势,就像是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轰!” 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淹没了四周的嘈杂,公交车驶入了站台,隔绝了楚歌的视线。 他就那样看着陆九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最后的一幕,定格在了那个含着微微期冀的眼神。 两旁的景物不断地向后退去,渐渐化作了一片模糊的虚影。 “陆九……” 泪水晕染了视线,楚歌哽咽的不能言语。 一股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在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演变做了绝望。 . 面包车急速向前行驶而去,在已经疏通的道路上,如同离弦的箭枝。 没有谁注意到这辆面包车的离去,无论是维持秩序的交警,还是耐心等待的陆九。 那个期冀着与心上人共度十八岁生日的少年依旧守在站台上,端着两杯冰已然要化掉的奶茶。他眉梢眼角里蕴着笑,等过了一班又一班到站的公交车,望眼欲穿。 他怀着无数的渴盼与期望,想象着相逢时候的场景。 他事前并没有提前告知,提前来到了站台,只为给人一个惊喜。 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自己要做怎样假装不在意的神情,想好了自己要说怎样偶然遇见的话,想好了今晚吹蜡烛时,应该许什么样的愿望。 ——浑不知,他所等待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绝望而去。 . 凄厉的冷风尖啸着穿楼而过,呜呜咽咽,犹如鬼哭魂鸣。 窄巷,危墙,破楼。被人粗鲁的拽了下来,像个垃圾一样扔在了地面,楚歌从没有想到,入目的景物居然是熟悉的。 那几个小混混把他带到了学校后的那块空地上。 遍地水泥枯枝,一片断壁残垣。 摇摇欲坠的危楼还是两年前见过的那个样子,墙壁上画着血红色的“拆”字,刺目淋漓。 ——这是楚歌曾经以为自己住过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一栋被拆迁了大半的烂尾楼房。 这块荒地人迹罕至,斑驳的危墙下面,是一座早已被废弃的火车站。 . 蛇皮口袋被解开了,楚歌被人拎了出来。 领子被人毫不留情的提着,勒住了脖颈,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楚歌想要挣扎,然而绵软的四肢积攒不起半点儿力气,反而是激怒了拎着他领子的人。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甩在了他的面上。 王治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看着他的目光如同看着蝼蚁。 他像垃圾一样被人掼下去,匍匐在地上,有人踩上了他的手,恶意碾磨着。手掌摩擦着粗粝的石子,只听着“喀啦喀啦”的响声,手指被一根根踩断。 疼。 “我就这么做了又怎么样,啊?有本事,你让我给你道歉啊?!” “哟,陆九当然可以捧着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狗仗人势的小人。” “……想要赔礼?当然啊,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这条小命,能不能担待得起。” “迟秋月是什么人,她不过是可怜你罢了……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还敢肖想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的傻逼。” …… 起风了。 枯枝败叶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冷风穿过了烂尾的危楼,席卷过了散落的砖石,呜呜咽咽,惨惨戚戚。 脖颈被人扼住了,拎着领子,将他拖到了高处。 那里,危墙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风雨所侵蚀,豁出了一个缝隙。 从这里往下看去,足以令每一个恐高的人心生出恐惧。 “求我啊,小子……求我我说不定心情一好,今儿个就放过你。” 王治捏着他的领子强迫他朝下看,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得到四散的铁轨与钢筋。 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人的身体。 “求我我就放过你。” . 头发被揪住,被迫抬头。 楚歌竟然笑了起来,一笑就剧烈咳嗽,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腥气。 他看着那个满面狰狞的人,嘴唇一张。 “做梦!” 王治的脸色刹那间就阴沉下来了。 他身后的小混混们似乎在鼓噪,大声嚷嚷着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眼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丛生的心魔压倒了理智,王治狞笑着把楚歌架出了墙缝,恶狠狠地朝前推去。 . 脚下刹那间一空。 狭窄的世界霍然开朗,掠过了斑驳破旧的砖墙,迎来了广袤苍茫的大地。 灵魂飘飘荡荡,身体空空茫茫。 再也无法着力,急速朝着地面坠去。 冷风凄厉嘶鸣,呼啸着,像尖刀一样穿过了身体。 他张开手掌,想要握住那一缕风,却撞上了崎岖的山壁。树枝擦刮出无数的伤痕,像鞭子一样,打在了身上。 撞入实地的刹那,整个人仿佛都摔碎了。 他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最后一个念头:晚霞可真绚烂呀。 . 天边霞光明媚,绚烂如绮,那样美丽的云霞,却偏偏有人来大煞风景。 楚歌的身体卡在了一根突兀出来的树干中,他没有落入钢筋遍布的废弃火车站,而是被卡在了树枝与山壁间。 霞光渐渐暗淡了,夜幕即将降临。 灵魂飘荡在半空里,坐在树枝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那张脸。 被人恶狠狠地掼在墙上,又被无数树枝擦刮,鲜血淋漓,伤痕遍布。 那样的脏污与落魄,恐怕第一眼都没法认出来究竟是谁。 夜风席卷过了火车站,吹得钢筋铁轨哐啷作响,吹得树枝枯叶萧萧肃肃。 冷。 浑身的血液都要流干净了,身体渐渐冰凉了下去。 “他”就要死了。 . 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所牵引,楚歌攀着山壁,飘了上去。 水泥地上已经没有了人,王治与那几个小混混已经不见了踪影。 危墙还是那堵危墙,破楼还是那栋破楼,小巷还是那条小巷,安静的生长在城市的暗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楚歌沿着那条小巷走出去,步入了校园。他走过了林荫小道,经过了空旷的教学楼,绕过了那棵参天的黄桷树,终于走到了车站前。 夜色中的站台上,人影寥寥无几。 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 . 他已经打不进去电话,他还怀抱着一点点期冀。在无数次翘首以盼、又无数次希望落空以后,他依旧坚持的站在原处。 等着那一班永远也不能如愿的末班车。 第337章 act8·终焉 陆九清清楚楚的记得, 最后一通电话被挂断的时候, 楚歌说他已经上车了。 他没有告诉楚歌,自己已经掐着时间点来到了车站, 然而等过了一班又一班, 从晚霞绚烂到暮色四合, 依旧没有等来他想要见到的人。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之后, 心脏已经被紧张与焦虑攫住。 陆九打不通电话, 手机已经关机。 这时候,他简直是无奈于楚歌的固执, 都什么年代了, 为什么还要用那款古早得早应该被淘汰的破手机。 . 时间渐渐流逝, 暮色笼盖四野。 最后一班公交车来了,司机不断地示意收班了,陆九冲到了后门前。 楚歌已经不敢再看下去。 车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乘客,一个一个的从后门下车,直到最后一个人跨出了车厢, 陆九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见到的人。 他冲上了车厢。 司机给唬了一跳,连忙道:“小伙子, 已经收班啦, 不走了!” 陆九比划着, 着急的问司机,有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人。学生,十六七岁的样子,不高, 长的很瘦,经常坐这班公交车。 来来往往的乘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么多的人,司机哪里想的起来呢? “没有哦,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啦……要不打电话,问问你同学?” . 陆九一声苦笑。 他倒是想要打电话问啊,他也已经打了许多个电话问了,可没有一个能打得通。 自从楚歌上车以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下车,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父的助理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一张脸如同苦瓜开了花:“……小少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呢,您怎么还到处乱跑啊,家里的人都在等您呢!” 陆九嘴唇微微抿着,有些不耐,忽然间想起,连忙问道:“楚歌到了么?” “您同学?”助理愣了一下,道,“……还没呢。” 他看着陆九这样一副写满了抗拒与不配合的样子,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苦口婆心的道:“唉,就算您不想见……陆旸先生和颜莲女士,可他们都已经来了,您总不能拿自己的好日子来开玩笑吧?” 陆九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事实上他出门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会来到现场,此时他关心的全是另外一件事。 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特定的铃音立刻唤回了陆九的神智,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手机给摸了出来,在见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一刻,欣喜若狂。 悬在空中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地,他接通,劈头盖脸就道:“楚歌你人呢,跑哪儿去了?!” 然而回应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好,你……是他同学陆九吗?” 陆九闻声剧震,心中有淡淡的不安,拼命地镇定下来:“我是,不知道您是……?” “那就好。”那个人好像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促声道,“……他好像出事儿了。” . 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天际。 陆九脸色沉沉,几乎可以滴得出水来。 他只要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心脏一阵阵绞痛着,无法呼吸。 那家蛋糕店的老板报了警。 小县城里治安并不好,他当初就是用的这个理由让楚歌搬去和他住到了一起。 就间隔了这么短短一天的工夫,离了他的眼皮子,就这样出了事情。 . 摔在了站台后方的蛋糕与钢笔终于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有人循着包装上的电话打过去,这才教老板知晓。 他听见了行人的描述,回忆起是店里不久前售出去的那一个,当时那个孩子还高高兴兴的说今天要去给同学过生日,特意来做的蛋糕。 被摔得稀烂的蛋糕还有裂成几块的手机,一地狼藉,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明显不过。 . 陆九跟着警察上下奔波。 陆父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要为了他的任性而呵斥,可听到他几乎要哽咽的声音,终于把那一肚子严厉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那两个不速之客还在这里,颜莲和陆旸似乎十分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很快就知道了来龙去脉,颜莲满怀担忧,而陆旸,神情略有微妙。 不肯跟着他们回去也就罢了,眼下。 ——为了一个同学而撂下这么一大屋子客人? 在外面养了十八年,养成了这样的心性,如此的不知轻重…… . 陆九根本就不在乎。 循着蛛丝马迹,调出录像,终于找到了面包车停下来的地方。 小混混办事并不仔细,到处都是破绽。 警犬沿着血迹搜寻,穿梭过小巷与危墙,终于来到了废弃的水泥地。 砖块与钢筋四处散落,陆九眼尖,捕捉到了地面上干涸的鲜血,刹那间,一阵阵的晕眩。 这个地方…… 在这里不远处,那条小巷子,楚歌曾经就出了一次事情。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又到了今天,他没有及时赶到…… . 灵魂飘在了半空中,楚歌怔怔的看着陆九强作镇定的眼睛。 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却要不停的安慰自己,自我麻痹着,或许没有出事情。 有警察从下面的废弃火车站包抄过去了,发现了一点儿线索。 对讲机里传来“嗡嗡嗡”的声音,电流紊乱,嘈杂不清。 警察转过了头,看着陆九,目光凝重。 那目光带着一点点儿叹息的,说不出的沉痛,叫陆九的喜悦被泼了冷水,一片冰凉。 陆九颤声道:“发现他了吗?” “……找到了。” . 手电筒开到最大,炽目的白光眩得人发晕。 陆九跳到了废弃的火车站台上,见到一行人匆匆而来,带着从山壁上解救下来的身体。 楚歌低声道:“转过去呀,不要看。”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会有多么吓人的,只要看一眼,恐怕就会噩梦缠身,夜夜翻覆。 “真的,我求求你了……太丑了,我不想要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然而陆九已经冲了过去。 他的眼中血丝遍布,刹那间腿脚一软,竟然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被抬来的人满脸是血,他颤着手试了试鼻息,“噌”的一声,脑海里那根弦,彻底的断掉了。 . 救护车鸣笛凄厉,如箭一般在道路上疾驰。 楚歌被送去了抢救,“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几乎没有个完好的地方。 然而最令人崩溃的是,连呼吸都已经失去了。 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看不见起伏的折线,唯有大脑,还没有死亡。 第338章 act8·终焉 一刻不停的抢救, 没有变化的结果。 医生走出来, 寻找病人家属。 没有家属,他的亲人全都去世了, 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在世上, 是被同学送过来的。 陆九霍然迎上, 嘴唇颤抖, 艰难的想要挤出话来。 医生冲着他摇了摇头。 . 脑海里“轰”的一下子炸开, 陆九踉跄数步,撞上了一边的白墙。 耀眼刺目的红光照映过他的面庞, 神情茫然的, 如同被抽离了灵魂, 彻底变作了行尸走肉。 “小九……” 似乎有人在殷殷切切的喊他,隐隐约约仿佛从天外传来。 陆九僵硬的回转身来,木然的看着那个满面担忧的女人,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 说不出的渗人。 颜莲心中怜惜,柔声道:“如果想哭, 你就哭吧, 妈妈在呢。” 她伸出了手, 似乎想要碰一碰陆九的脑袋。 陆九蓦地侧身,她的手就落了一个空,只能失落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 ——他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向着这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哭? 他的父亲不是父亲,他的母亲不是母亲, 他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残忍抛弃了的孩子,以为自己拥有的爱,实际上只不过是窃取的。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一个纯粹在意着他的人,他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迎来这样的噩耗。 楚歌很可能醒不过来了。 . “他”就要死了吗? 无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没命了。 可楚歌分明活下来了,尽管在医院中躺了两年,可他的确是活着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是陆九的亲生父亲,陆旸。 他看着陆九形同腐木的样子,又迎上了妻子满含祈求的眼神,眉心皱了一瞬,忽的开口:“你跟我们回去。” 陆九目光转的清明,却是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看着陌生人。 颜莲心中大恸。 陆旸手指敲了敲墙壁:“你不想要他的命了吗?” 一时听闻,陆九神色剧震。 陆旸重复着,意有所指:“……你和我们回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 曾经,陆九每一次都是拒绝了他。 被抛弃一度成为了心结,后来又被置之脑后。 在楚歌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哪一次,在他的亲生父母出现之后,他选择了接受。 兜兜转转,到了当下。 这一次,病急乱投医,陆九仓皇之间恨不得抓住所有伸来的稻草,只为了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他当真听从了他的亲生父母,同意跟着他们返回陆家。 陆父看上去并不怎么意外他的这个决定,迎着养父看似平静的眼神,陆九心乱如麻。 十八年养育之恩,愧疚占据了全身,从口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的煎熬。如果可以,他还想要坚持当初的选择,可楚歌还躺在病床上,濒死垂危。 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父温和的安慰他,没有关系,返回陆家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放开心,以后常常回来就好。 . 他的身体被送入了半封闭的舱体,全身贴满了金属片,浸泡在特殊的溶液中。 这是在从前的经历中从没有见到过的手段,想来只是存在于一些秘密的地方。 那些特殊的溶液对他的全身进行修复,但是大脑陷入了沉睡,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陆九一天天的等下去,从绝望到获得希望,又从希望坠入了绝望。 报复的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毁灭掉,若果楚歌可以醒来,他自然是可以将那一些抛之脑后,满怀感激的守在楚歌身边。 可是他醒不过来! 或许大脑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闭着眼睛,无法醒来! . 楚歌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陆九四处的飘。 他看见陆九指使了人在牢狱里给那群小混混颜色看,一个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 他看见陆九强行揪住了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王家私底下使了些手段让那群小混混给王治顶罪,总之王治清清白白,半点罪名没有沾身。 陆旸不愿意管,他管。 陆九逮住了王治,以牙还牙,把他打成重伤,推下了山坡去。 滔天大祸闯下,却没有一点儿悔改的意思。 面对问询,陆九供认不讳。 陆旸震怒。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孩子,流落在外十八载,竟然被养成了这般横肆暴戾的性子。 不知轻重,不知缓急,全凭着喜好憎恶行事,如此的心胸狭窄,不堪大事。 . 陆九梗着脖子死不悔改,听闻王治有惊无险、活下来一条小命,只道自己下手不够狠。 陆旸被他气了个七窍生烟。 大手一挥就让人把陆九押去反省,狠话刚刚撂下,又迎上了铺天抢地的妻子。 颜莲心急如焚,瞧着陆九一脸漠然的模样,满心的怨气,都发泄到了陆旸身上。 ——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啊! 她的心肝肉,好不容易才睁眼看到了这个世界,她恨不得给他最好的呵护与疼爱,却又要遭逢孩子失踪的打击。 若果不是老爷子固执迷信,若果不是陆父派人背着她把孩子送走,好好的在身边养大,又怎么会惹出来今天这连串的祸事! 陆旸面对着妻子的指责与泪水,哑口无言。 当年出了那么多的意外,甚至将孩子送走的人也被家族里其他人收买。他都已经不再抱希望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 慈母多败儿。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十八年来的相隔与分离,颜莲铁了心,要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了。 . 陆九一度被扔到了号子里,后来他得知了有可能让楚歌醒来的方法,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他进入了维和中心,为了积攒能量,开始执行任务。 他走过黄沙漫天的荒星废土,他越过杀戮横行的黑暗世界,他碾过异兽横行的原始社会,他穿过丧尸遍地的末日硝烟…… 在深渊中搏斗,在地狱里挣扎。 他怀抱着要把人救醒的信念,一刻也不曾停歇。连恢复期都放弃了,只稍稍做休息,就径直投身入下一个世界。 维和中心的任务极其艰难,而执行者又极其稀缺。 陆九马不停蹄的接受任务,他看上去一切如常,以至于负面的情绪积攒越来越多,都没有人发现。 穿梭在人性的恶当中,时时刻刻殚精竭虑,以至于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最初的时候陆九还可以很好地掩饰,他甚至在任务结束后,还记得去医院看望沉睡中的楚歌。 可渐渐地,记忆在十数次的任务里模糊,名字在数不清的穿越中远去,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可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了。 机械的载入登出,麻木的完成任务,心脏深处埋着一个信念,却拨不开笼上的殷红的薄纱。 终于有一天,陆九撑不住了。 在无尽的死亡与杀戮中,他甚至连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跨出这一步都忘记了。 精神域被污染,他失去了理智,若果不加以施救,他就会彻彻底底的沉溺于杀戮的欲望之中。 . 等待一个人将他从混沌的风暴中唤醒。 却从没有人能做到让他醒来。 陆九成为了维和中心里最为顶尖的执行者,也即将变作……所有人都无法靠近的杀戮者。 如果让他继续沦陷下去,他会被毁掉的! . “你还记得刚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时是什么模样吗?” ——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助的小花瓶,实则内里,则是基因改造后的杀戮机器。 一旦受到了刺激,便会从人畜无害的模样中觉醒。 . 那正是在陆九的潜意识里,他即将会变成的样子。如果没有人能将他唤醒,如果没有人能够把他拉出混沌的精神域,他会自己把自己活活毁掉。 可局里面怎么会愿意,可他的父母怎么会舍得!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执行者精神域被污染的情况,他们很多都在精神冲击之后选择了自我毁灭。 陆九当初已经被告知了走上这条路可能的结果,但他仍旧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去。颜莲原本是为了让他开心一些,只想着赶在出问题之前就让陆九退出维和中心,哪里想得到他爆发得如此突然? 局里用尽了手段,费尽力气,终于将他混沌的意识引导做了一个模拟世界。 一个由陆九精神域构成的任务,悄悄的放入了任务库中,只希望有哪一个执行者,能够让他从迷失中走出来。 可是没有人能够完成。 一个纵横于黑暗世界的精神域该有多么的可怕,那么久了,都没有人能够做到。 大部分的执行者在进入精神域后不久就被直接驱逐了,换尽了各种身份,也没有人能够继续待下去。 . “直到他等来了你!” 陆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自我毁灭。 有一天他的那个精神域任务被再度接下,他的舅舅、也正是负责人已经不怎么抱有希望了,却没有想到,那个新来的执行者竟然坚持到了最后。 报告被打上来,没留下一个活口的他,这一次竟然选择了献祭掉自己! 他醒过来了。 无数片段掠过了脑海,定格在了那一天,楚歌蓦地回忆了起来。 他颤声道:“那天我去查询第一个任务的结果,后来在走廊上晕倒了,我撞上了一个人……” “是他。” 短暂的跑出了维和中心,悄悄的把那张生日贺卡塞到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楚歌不小心给蹬到了床底下,后来就忘了这件事情,许久以后,无意中才再次找到。 . 从漫天黄沙的废星,到细雨鲜甜的寒江,从薄雾冥冥的海上,到勾心斗角的法庭,从阴阳两隔的人间,到荆棘玫瑰的秘境…… 陆九迷失在精神域中,寻找不到出路。可埋藏在心中的执念渐渐苏醒过来,潜意识里想要以身代之,每一次在绝境里,他都选择了代替楚歌死去。 他一遍又一遍模拟那样的场景,纵使千山万水沧海桑田翻覆改变。 他换了身份,换了地位,换了情形,但不换的是一腔执念。 一个又一个绝境,一次又一次死亡。 执念已成疯魔。 想要回到噩梦来临的那一天。 让自己站在命运的厄难之前,来得及把楚歌护在身后,让他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 “可是我忘了……” 楚歌哽咽,难以自抑。 后来他终于摆脱了昏迷的状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忆因为混沌而错乱,因为大脑不可逆转的损伤,而有了缺失。两年之后,楚歌苏醒,却目光懵懂忘记了当初在学校的情形。 他不能够想,只要一想头脑变会炸开,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下意识的就掠过了那一段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遗忘掉了有关陆九的一切。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陆家人,好像再自然不过的,就去大学报道了。 没有人在他的眼前提起陆九,陆九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跟前。 好像就那样,成为两条偶然相交的射线。 从此一刀两断,彻底没有干系了。. 无数的画面如洪流般涌入了脑海,那所有他曾经经历、却被遗忘的一切。 头脑痛的几乎要炸开,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安定。 “你想起来了吗?” 支离破碎的片段,光怪陆离的画卷,终于从浑噩的混沌中苏醒,楚歌靠住舱壁,泪流满面。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从监控里得知他的状态,眼见着他当真醒来,神情里满是惊醒。 “呀,睡了这么久,你终于醒啦?” 楚歌被人扶着,从营养舱中爬起,太久没有活动身体,他有些踉跄,险些栽倒。 “唉?!”工作人员忽然惊呼,“你怎么哭了呀!” . “没。”楚歌胡乱的摇头,几乎是有些急切的抓住对方的衣袖,“……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工作人员报出了一个日期,楚歌霍然惊醒。 六月二十六,七年前的那一天…… 楚歌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发抖,他甚至连告别都顾不上,飞奔着下了楼。 窗外,六月艳阳天。 改造中心的大楼距离宿舍并不远,楚歌步履如飞的冲了回去。 拧开门后宿舍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桌上薄薄的灰尘里,搁着陈旧的贺卡与钢笔。 烫银已经有些褪色了,彩铅画也有些模糊,可其中端整的寄语,还挺拔依旧: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楚歌。 . 他捡起了钢笔与贺卡,匆匆的下了楼,等候在糕点房的橱窗前,连比带划,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担心时间不够,说自己特别着急。 店主听得有些吃惊,却爽朗的笑起来,问他是不是这一个。 芒果口味的冰淇淋蛋糕,分明就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时隔多年,遥离千里,竟然会在他乡的小店中看到。 “你可能不知道,这款蛋糕我们已经做了七年了呢……包管好吃!” 七年分别,恍然如一梦。 楚歌小心翼翼的把那张贺卡夹进了漂亮的绳带里,拎着他的蛋糕与钢笔,心忧如箭。 走过了灌木与林荫,穿梭过了喷泉与花园。 维和中心的大楼依旧有门禁,这一次,毫无阻碍的进去了。 四周寥寥。 有一个背影安静的站立着,似乎捕捉到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 海阔山遥,能与你再度相见—— “我来晚了,你还在等我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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