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了不起的罗赛琳   作者: 红姜花   文案   十九岁的罗赛琳·波洛自幼沉浸在刑侦氛围中——   她外公是赫赫有名的大侦探波洛,从小在英国跟随马普尔小姐长大,耳濡目染学习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知识,演绎推理手到擒来,甚至她还继承了外公的独门绝活:走到哪里哪里出命案的被动技能。   人人都期待罗赛琳能继承外公衣钵,成为一位名侦探,但罗赛琳却兴趣缺缺。   罗赛琳:当侦探多没意思,我要当百老汇舞台上最明亮的那颗歌唱之星!   于是她登上前往纽约的船只,却没料到同样登船的,还有因为一场大案而决定奔赴美国、已然七十岁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老福尔摩斯先生:我尊敬的朋友,这是何等的浪费才能!   杰伊·盖茨比:亲爱的罗赛琳,鉴于……为百老汇演员职工们的人身安全考虑,我建议你还是改行当侦探为好!   “波洛的外孙女”设定来自于我的一个童年错误印象,小时候把动画《名侦探波洛与马普尔小姐》里的小姑娘记成了波洛的外孙,想了想拿来写篇文会很有趣。   老福尔摩斯先生参考伊恩爷爷版电影《福尔摩斯先生》。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赛琳·波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想当歌手的侦探不是好冒险家。   立意:在追查谜团破解黑暗的过程中与同伴一起追寻人性中的善与美。 第1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1   01   1925年六月,太平洋公海。   隶属于英国白星航运公司的皇家邮轮“奥林匹克号”,从英国南开普顿出发,将在海上度过七天六夜,最终抵达美国的纽约港口。   这艘近二百七十米、能够承载近两千八百人的邮轮,与大名鼎鼎的泰坦尼克号为姐妹舰。两艘邮轮在制式、外表上极其相似。   但奥林匹克号比泰坦尼克号幸运的多。   在泰坦尼克号不幸撞上冰山沉没的十三年 ,奥林匹克号仍然处在运营状态中。她经历了一战,自民用船改为运兵船,战后又重归民用职能。   时至今日,奥林匹克号依旧会时不时与她的姐妹舰相提并论。   但罗赛琳知道,奥林匹克号“长寿”的很,她还有十年的寿命,将会在1935年正式退役。   是的,罗赛琳·波洛是名穿越者。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穿越之前,罗赛琳的身体不好,大半时间都在医院的病床中度过。所以穿越之后,自罗赛琳有记忆起,她就很庆幸于这一回自己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但这并不能阻拦罗赛琳认为二十世纪的生活非常单调无聊。   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距离空调进入寻常百姓家还有五、六年的时间。   平日在外公家,或者与马普尔小姐在一起,还能有案件找上门,为罗赛琳的生活增添几分不一样的气息。罗赛琳对破案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但至少她能在这方面获得长辈的认可。   谁不喜欢收到夸奖?   现在人在旅途,没有谋杀案,没有神秘阴谋,更没有外公和她争吵闲聊——祖孙二人就一根头发的观察分析,都能玩一整天呢。   而且,这回罗赛琳独自一人上路,买的还是三等舱的船票。   所以她能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显得格外有限。   “——别说了,话题这么血腥,万一吓到女士们怎么办?”   罗赛琳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她身处奥林匹克号三等舱的公共区域。和姐妹舰泰坦尼克号一样,奥林匹克号为三等舱的乘客也提供了用以闲聊、聚会的场所。D甲板上偌大的区域摆着数张桌椅沙发,甚至还设置了专门的酒吧。   “你们在说什么?”罗赛琳问。   三等舱的乘客多为移民。只要花费七英镑,就能登上前往纽约的船只。乘客们衣着质朴,操着来自各地的口音,多数是怀揣着希望,想要去美国寻找新机遇和新生活的工人。   和罗赛琳坐在一起的有男有女,均与她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坐在罗赛琳对面的迈克不住卖弄起来:“我们刚刚在说,在美国持有枪支是合法的。”   迈克旁边的安德补充:“我玩过叔叔家的枪,不是我吹啊,我枪法很准,真的打到过猎物呢。”   迈克:“据说美国的黑手党,都是用枪杀人的。”   安德:“啧啧啧,很了不起吗?如果我也能拿到猎()枪,我也可以——塞巴斯,别这么看着我,就算你再怎么讨女士们喜爱,对上我的枪也是一发子弹就玩完!”   罗赛琳闻言转头看向他口中的“塞巴斯”。   要不是实在太无聊,罗赛琳根本不会加入如此没营养的闲聊。   哪怕是吃不上饭的穷人,也需要感情生活。   青年男女凑在一起,不论聊什么,其本意无非是**、求爱,寻觅一段值得记忆的浪漫关系。在这样的前提下,同性之间自然会产生竞争。   这位“塞巴斯”,显然是在场男士们的眼中钉。   他坐在长桌的角落,很少说话,但仅凭一个侧影就能看出青年相当英俊。他身材结实,个子很高,穿着倒是非常普通:灰色平顶帽、同色的亚麻外套,里面搭配白色的衬衣,是再典型不过伦敦街头打扮。   塞巴斯头发剪的很短,只有几绺黑发露在帽子外面。   短短的帽檐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直至罗赛琳看过去,他循着目光转过头,罗赛琳才注意到塞巴斯有一双近乎于黑的深蓝双眼。   罗赛琳迅速打量着他,视线在青年挺拔的脊背和右手掌心里的茧停留片刻。   这份审视让塞巴斯微微蹙眉。   但放在其他青年眼里,就像是美貌的罗赛琳小姐,和其他姑娘一样也叫英俊的塞巴斯吸引了注意力一样。   安德顿时按捺不住。   “嗨,不说了不说了,”他故意大声嚷嚷道,“别再吓到罗赛琳小姐,这种话题太暴力了,你说是吧,小姐?”   罗赛琳收回目光:“他会先杀死你。”   安德怔住:“什么?”   “我说,如果你与塞巴斯持枪相见,”罗赛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会先杀死你。”   “这——”   “坐姿端正、脊背笔直,他是个士兵,”罗赛琳无视了欲图反驳的安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右手的食指夹缝、左右两侧,左手掌心有茧子,是长期且大量握枪后留下的枪茧。塞巴斯应该很擅长用枪,是陆军吧,C’est la Première Guerre Mondiale(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最后一句法语落地,坐在角落的塞巴斯抿了抿嘴角,却没说话。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   “是一战。”   罗赛琳满意地点点头,自打加入聊天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安德:“所以先生,我不认为一名仅仅打过猎的人能在枪法上赢过一战老兵。”   她的阐述结束后,原本热闹喧嚣的长桌陷入一片死寂。   嗯?   罗赛琳眨了眨眼。   是她说错了什么吗?罗赛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的演绎,并没有发现哪里有疏漏。她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可是大家看起来都很震惊……哦!   罗赛琳一拍脑门。   出门之前,马普尔小姐明明叮嘱过她,要顾及寻常人的感受来着。   “抱歉。”   罗赛琳毫无愧疚地向四周的姑娘们表达歉意:“你们好像不太喜欢杀过人的男人——哪怕他是名战争英雄。抱歉抱歉,打扰到了大家兴致。抱歉,塞巴斯,也破坏了你的桃花运。”   “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罗赛琳只得认命起身。   她还不忘记转头补充向安德补充一句:“以及,我不会在邮轮上和陌生人**的,不好意思哦。”   说完罗赛琳迈开长腿,离开了青年男女聚集的长桌。   她直接来到酒吧的吧台前,坐下之后,长舒口气。   太粗心了,罗赛琳在心底埋怨自己,她总是会忘记马普尔小姐的劝告。主要也不是怕破坏气氛,罗赛琳是怕马普尔小姐知道自己又遭人讨厌后担心。   “来杯酒吗,小姐?”   酒保在吧台之后问候道:“到了纽约,可就喝不到正经的酒精饮料啦。”   啊……   罗赛琳立刻摆脱掉了失言的沮丧。   自1920年1月17日起,美国开始实施禁酒令。从此之后,凡是制造、售卖以及运输酒精含量超过百分之零点五以上的饮料皆属违法。   也就是说,等奥林匹克号抵达纽约港口,罗赛琳就要和所有酒精饮料说拜拜。   “那就——”   “两杯啤酒。”   略带三分沙哑的爱尔兰口音于罗赛琳身畔响起,她侧过头,看到刚刚始终沉默的塞巴斯坐到了她的身边。   青年从口袋中掏出几个硬币丢到吧台上:“我请她。”   吧台后的酒保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当然,”他接过硬币,“怎么能让美丽的小姐独饮。”   罗赛琳注意到他挽起了外套与衬衣的袖子,一双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裸()露在外。   不止是个神枪手,还是个打手。   他杀过人——罗赛琳指的可不是在战场上。   她就是能察觉到。跟着外公,跟着马普尔小姐,罗赛琳见过太多凶手和死尸了。   哪怕不用推理演绎,罗赛琳闻都闻的到。   “不应该啊。”罗赛琳说。   “什么?”塞巴斯接过酒保递来的两杯啤酒,将其中一杯推给罗赛琳。   “训练有素的人,不会缺工作,”她说,“伦敦需要能打的人。”   塞巴斯的视线犹如两把刀子扎在罗赛琳的身上。   他沉默片刻,而后轻启过分红润的嘴唇:“我倒是觉得你不应该。”   罗赛琳:“嗯?”   塞巴斯:“不应该出现在三等舱的公共区域里,大小姐。”   罗赛琳挑了挑眉。   “在这艘船上长着一双能看清事物双眼的并不只有你一个。”   塞巴斯双手摊开向上,语气里带着淡淡嘲讽。   “就算你换上了棉麻衣衫,你也没有做过活的样子。你的掌心干干净净,皮肤也从没在日光下暴晒过,”他说,“所以,你来三等舱做什么,小姐?”   罗赛琳举起啤酒杯,送到嘴边:“我来等一桩谋杀案。”   塞巴斯:“谋杀案?”   罗赛琳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喝了一口啤酒。   三等舱的酒吧自然不会售卖多么好的酒,这酒里小麦味很淡,杂味很重,还掺了点水。   但罗赛琳依然心满意足地放下啤酒杯。   “谢谢你的啤酒。”   她朝着身畔的塞巴斯伸出右手:“罗赛琳,罗赛琳·波洛。”   塞巴斯在听到她的姓氏后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他的眼底有些许思绪一闪而过。   “塞巴斯蒂安·莫兰。”   然后塞巴斯同样伸出右手,虚握住罗赛琳的指尖。   “不用客气,叫我塞巴斯就好。” 第2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2   02   杀过人的人是不一样的,罗赛琳总是能分辨出来。   不用看眼神,不用看身形,仅仅是闻她都能闻的出来区别。小时候的罗赛琳不喜欢外婆那些脊背挺拔的军官朋友们靠近,外婆会对那些军官们说是对方英武威严的气势吓到了年幼的外孙,但事实上不是的。   罗赛琳能闻得出他们身上有一股**的味道,像是在堆满臭鸡蛋的厕所中泡入味之后怎么也洗不干净。哪怕有一些衣冠楚楚的男士们会用古龙水精心修饰自己的形象,罗赛琳仍然能从果木、花草以及其他自然精油之下寻觅到这股**的臭气。   直至罗赛琳第一次随外公追查案件,第一次亲眼见到泡在水中的死尸时,她才恍然大悟。   她在凯旋军官身上闻到的,是一股尸臭。   而此时此刻,塞巴斯蒂安·莫兰坐在罗赛琳的身畔,那股尸臭如影随形。   罗赛琳张了张嘴,他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   试问她随机购买一张前往纽约的船票,而刚好碰到终极反派莫里亚蒂教授得力心腹的概率有多少?   塞巴斯蒂安·莫兰,不论姓氏还是名字都非常大众。罗赛琳决定先在心中打个问号。   “你说你在等一桩谋杀案,是什么意思?”塞巴斯问。   罗赛琳的思绪迅速回到三天前,在南开普顿的船厂偶然看到的场面。   “死者是米尔德里德·道格拉斯小姐,”她抿了一口啤酒,若无其事地开口,“晚上两点之后,凶手潜入客房,会用锋利的刀子割开她的喉咙。但是我等了三天两夜,谋杀案还没有发生,不知道凶手是反悔了,还是被什么耽搁。”   “道格拉斯小姐。”   塞巴斯重复了一遍罗赛琳的话语:“纽约道格拉斯轮船公司的董事长千金?”   罗赛琳点头:“恐怕是的。”   塞巴斯:“既然谋杀案还没发生,你从何得知?”   罗赛琳:“我看到了凶手在做筹备。”   三天前,她在船厂外看到一名男性坐在街角,借着船厂的石头正在磨刀。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体强壮、衣着简陋,是码头附近再寻常不过的穷困工人模样。罗赛琳注意到他的衣物上沾着新旧不一的煤灰,双手和指缝里也尽是煤渣,应该是司炉工人。   他一声不吭地磨刀,直至几名同样作司炉工人打扮的男人走过来与他说了什么。   然后罗赛琳就听到他说:“我花钱拿到了消息,那名害死扬克的**买了今天一等舱的票——凭什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单身大小姐命就贵,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再不值钱,人生下来,不也是只有一条命吗?我倒要看看不值钱的命,和值钱的命有什么分别。”   磨刀的男人全程没有说一句为“扬克”复仇的话。   但罗赛琳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觉悟。   奥林匹克号能容纳两千余乘客不假,但“一等舱的单身大小姐”足以罗赛琳大大缩小受害人范围,而且,磨刀人说的是美式英语,通过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圈定他的目标是道格拉斯小姐。   罗赛琳简单地向塞巴斯解释了这些。   “时间和地点是我推测的,”她又作补充, “如果要动手,自然是要等没有目击证人的时候,两点过后,即使是宴会也会散去。待到格拉斯小姐进入自己的房间行凶,成功率最高。我买三等舱的票,是因为这里距离邮轮锅炉最近,而且不显眼。”   凭借罗赛琳的家底,买张一等舱的船票不是问题。   但关键在于一旦进入一等舱,势必会有无数先生女士来套近乎,太不方便行动啦。   谁叫罗赛琳的外公与外婆这么出名呢。   “……我明白了。”   塞巴斯深深地看了罗赛琳一眼:“那么你打算阻止凶手?”   “嗯?”   罗赛琳意外地抬起眼:“为什么?”   她很茫然,塞巴斯更是惊讶,他完全没想到罗赛琳会是这个反应。   “你知道凶手是谁,也猜出了他的目标,却不打算阻止凶杀案的发生。”   “我又不认识道格拉斯小姐,”罗赛琳眨了眨眼,“她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抓得住凶手不就行了吗。”   塞巴斯锐利的视线在罗赛琳的身上扫了好几圈,似乎在确认她并不是开玩笑,或者装出冷漠不在乎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啤酒杯。   罗赛琳能看得出他是以此掩饰试探之心。   “我以为,”塞巴斯喝了一口啤酒,才继续开口,“你的外祖父赫尔克里·波洛以破案出名,你会继承他的精神,波洛小姐。”   他在“波洛小姐”一词上用了重音。   好吧。   看来还是罗赛琳小瞧了外公的名声。   是的,罗赛琳·波洛的波洛,就是赫尔克里·波洛的波洛。她的外公就是阿加莎笔下大名鼎鼎的侦探波洛先生,她的外婆则是原著中波洛先生心仪的薇拉·罗萨科娃伯爵夫人。   罗赛琳也是到了记事之后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随即她明白过来,自己不仅是穿越到了二十世纪初的爵士时代,更是穿越到了由多部作品混合起来的“同人作品”里。并且,创作这位同人的作者太太,还是波洛和薇拉夫人的CP粉。   可惜的是,罗赛琳并不认为这部同人小说的女主角是她。   波洛先生和薇拉夫人并没有结婚,他们露水情缘,而后薇拉夫人为波洛留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伊蒂丝·波洛——也就是罗赛琳的妈妈。   罗赛琳并没有关于妈妈的记忆,据说妈妈的好友,阿加莎笔下的另外一位名侦探马普尔小姐说,妈妈是为上帝偏爱的女孩:她自幼冰雪聪明,又有着出尘的容貌和天使般的歌喉,因此年纪轻轻,就在百老汇出演了数个爆红的舞台剧,成为冉冉升起的歌唱之星。   只是,在二十年前,妈妈突然在百老汇销声匿迹,一年之后,她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回到欧洲。   把罗赛琳交代好后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   伊蒂丝·波洛的陨落让她的亲朋好友,以及整个百老汇都悲痛不已。   ——怎么看,这部同人小说的女主角,也应该是数个光环加身、拥有传奇人生的妈妈,而不是罗赛琳吧!   “可是。”   听出塞巴斯是在质疑她,罗赛琳侧了侧头,努力为自己辩解:“外公是侦探,我并不是啊。”   塞巴斯:“然而你的外祖父,可不是单纯为了抓捕凶手而破案,罗赛琳小姐。”   罗赛琳:“啊……”   她终于明白了塞巴斯的意思。   不论是马普尔小姐,还是外公,为了抓捕凶手而参与案件,都是表象。而促使他们行动的,是要还以受害人公正的正义之心。   再延伸下去,如果是外公在场,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出手阻止谋杀案的发生。   正常人预见到谋杀案,会恐慌、畏惧,以及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罗赛琳根本不在乎道格拉斯小姐会不会死,但是她意识到:如果放任这件事发生而外公知道了,外公肯定会为自己伤心难过的。   她可不想外公难过。   “是哦。”   幸亏塞巴斯提醒了自己!   罗赛琳骤然扬起一个笑容,眉眼弯弯:“你说得对,咱们可以在谋杀案发生之前就阻止凶手!”   塞巴斯敏锐地眯了眯眼:“咱们?”   罗赛琳:“你比我更在乎道格拉斯小姐的安危,不是吗?”她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莫里亚蒂教授的那位塞巴斯蒂安·莫兰。   然后罗赛琳察觉到塞巴斯立刻蜷起了抓着啤酒杯的手指。   “你在这里等我,”罗赛琳瞥了一眼吧台后的挂钟,轻盈起身,“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说完,她转身离开甲板,直奔船舱。   邮轮的化装舞会、豪华赌场,精致丰富的吃食和宽敞优雅的居住环境,那是有钱有权的上流社会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不过,奥林匹克号条件优渥,纵然是购买价值七英镑的三等舱船票,其居住条件也比其他邮轮好上不少。   罗赛琳回到自己的房间,封闭的室内放置着四张上下铺,意味着她有七名同居的“旅伴”。   一进门,淡淡的霉味和空气不流通带来的臭味扑面而来,罗赛琳呼吸一停,还嗅出了淡淡的血迹——估计是哪位女士来了月事,在船上却又不方便清理。   “咳,咳咳,是罗赛琳小姐?”   眼下多数乘客都在甲板上,罗赛琳看向右边,上铺坐起一名面色苍白的女青年,她有着一头厚重的长发。   “是我。”   罗赛琳很是礼貌地问:“能借我一枚你的发夹吗?”   女士点了点头,从长发上取下一枚发夹递过来:“刚才其他女孩儿们回来了,说你和英俊的塞巴斯很是投缘呢。你要和他度过剩下的夜晚?”   也……也算吧。   罗赛琳沉思片刻,而后点头:“是的,不过我们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女士很是茫然:“那是为了什么?”   罗赛琳接过对方递来的发卡,灿然一笑。   “为了伸张正义。”她兴致勃勃地说。 第3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3   03   公海的夜晚星河浩瀚,向上看是密密麻麻的星,向前看则是无边无际的海。   时值夏季,但夜晚的海风仍然席卷着细微冷意拂面而来。塞巴斯蒂安·莫兰拢了拢身上的衬衫,而后转过头。身畔的姑娘却好似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她一袭棉麻质地的衣裙之外连个马甲都没套,年轻姑娘兴致盎然,拎着单薄的裙摆,走到甲板后就扭过头向上看。   就算塞巴斯蒂安·莫兰是个蠢货,也能看出罗赛琳·波洛不应该是三等舱的乘客。   在陆地上,再贫困的乞丐也拥有双脚踩在地面走路的权力;而在海上,邮轮却用明确的价格为每个乘客划分了等级。   罗赛琳·波洛个子很高,几乎与寻常男士一样高。她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深红色的齐耳短发为人仔细修剪过,留着蓬松的刘海,发鬓各有一缕头发微微翘起,发尖堪堪盖住高颧骨。俏皮的发型更凸显出她分明的颧骨和锐利的绿色眼睛。   要塞巴斯说,百老汇海报上那些美丽动人的摩登女郎也不过如此。她登上奥林匹克号就是为了奔赴百老汇寻找成名的机会——至少,罗赛琳在与其他青年男女聚会时是这么说的。   一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只是这位“大小姐”转过头来,那双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塞巴斯,却仿佛毒蛇锁定住了猎物。   半个月前,留在伦敦的塞巴斯蒂安·莫兰终于接到了动身去美国的命令,只是他不明白教授为何让他“顺利”接近罗赛琳·波洛。   直到他触及到她的眼神,以及那句“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塞巴斯才多少理解了教授的动机。   “要去A甲板?”   塞巴斯主动开口。罗赛琳刚刚看向的就是位于D甲板上方的A甲板,那是专供一等舱乘客散步的地方。隔着十余米的距离,还能看到几位衣着精致的女郎靠在围栏上眺望。   罗赛琳从口袋里拿出借来的发卡:“我们可以先行去道格拉斯小姐的卧房看看情况。”   他们二人一身粗布衣服自然与锦衣玉食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一路上,罗赛琳和塞巴斯蒂安尽可能地避开了所有工作人员与乘客,悄无声息地转入B甲板,也就是一等舱套房所在的位置。   质朴的装潢为精美的雕梁画柱所取代,木地板上铺着昂贵地毯,倒是自觉帮他们隐去了脚步声。   在每个走廊的拐角处,各色油画之下还放置着方寸大小的圆桌,上面摆着新鲜的花簇以及提供给乘客紧急取用的香水。   罗赛琳随手拿起一个香水瓶,仿佛终于可以大口呼吸般深深吸了口气。   塞巴斯:“熟悉的气味?”   他的本意是嘲讽罗赛琳不习惯于三等舱弥漫的平民臭气,却没料到罗赛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和皮毛的味道,”罗赛琳认真回答,“是我外婆的味道。”   塞巴斯拧起眉头,他瞥了一眼香水瓶,标签上面写的单词是“玫瑰”。   罗赛琳无意向塞巴斯解释自己的话语,他们还没好到这个地步。站在塞巴斯身畔,他身上的尸臭如影随形,而罗赛琳也明白,事实上,塞巴斯蒂安·莫兰的卫生习惯很好,他的身上很干净,在客观世界内不存在任何异味。   这是罗赛琳·波洛的记忆方式。   就如同传说中的天才会有一栋属于自己的记忆宫殿一样,罗赛琳没有宫殿,她拥有的是一个繁杂且丰富的气味王国。   外公说过,所谓的直觉就是一个人的眼睛、耳朵,或者鼻子,或者其他感官足够敏锐,先于大脑一步察觉到了事物细节特征,而无法将其理性地整合拼凑,并且得出逻辑性的前因后果。这并不是坏事,相反这是无与伦比的天赐,只是大部分人无法合理运用。   在婴幼儿时期,罗赛琳的大脑还没发育完全,她更倾向于依赖气味而不是理性去总结世间的万事万物。之后她逐渐长大,外公认为她完全可以将这份天赐利用起来。   在几位长辈的引导下,罗赛琳用气味记忆与理解世界的习惯得以保留。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在1909年的冬天。   罗赛琳在巴黎度假,一个突如其来的案件绊住了约定好与她一起过圣诞的外公,她只能一个人留在酒店里。不安分的罗赛琳悄悄甩开了负责看护她的保姆与酒店工作人员,胆大包天地冲出了酒店。然而就在她踏入皑皑白雪的第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把她抓了回来。   “三岁的小孩子在街头乱跑,可是会被拍花子拐跑的哦。”   她抬起头,看到一名高大美艳、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的法语中带着浓厚俄罗斯口音,簌簌白雪落在她身上火红的狐狸皮毛上。这位来自雪国的贵夫人说她是罗赛琳的外婆,并且带罗赛琳度过一次难忘的圣诞节。   当时的外婆用的香水带有玫瑰的气息。   从那之后,在罗赛琳的记忆里,玫瑰就与雪和皮草的气味一样,成为了外婆的标志。   外婆教给了罗赛琳许多“上不得台面”却相当有用的小技巧,比如说用一枚发卡就能撬开邮轮套房的门锁。   唔,有点想念外婆了。   她放下手中的香水瓶:“走吧。”   塞巴斯:“你有调查目标没有?”   罗赛琳点头:“嗯。”   她也没指望上来就抓住凶手。罗赛琳的初步打算是,先摸清B甲板的路线,看看一名司炉工会从哪条通道悄声靠近道格拉斯小姐的套间。   “你参加过一战,”罗赛琳开口,“只是士兵吗?”   “与这事有关吗?”塞巴斯不动声色反问。   没有。   只是罗赛琳觉得,塞巴斯蒂安·莫兰看起来不比自己年纪大多少。   无数细节都昭示着他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兵,可他的年纪却让罗赛琳心生困惑:走在自己身畔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左右,如果他真的上过战场,那么那时他可能只有十四岁。   即使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事再过残酷,也万万轮不到十四岁少年奔赴战场。更遑论这个年纪,当年大侦探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教授对峙的时候,恐怕他父亲还是个小孩子呢。   时间对不上。   “好奇而已。”   罗赛琳追问:“突击队?”   塞巴斯:“狙击手。”   众所周知,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心腹莫兰上校就是一位能力可怕的狙击手。   虽说面前的“莫兰”和福尔摩斯原作中的莫兰上校对不上年龄,但是原作中的大侦探波洛也没有和薇拉女爵真正发生过什么,并且还有了外孙女,不是吗?   罗赛琳:“那你——”   她还想再问些问题,好进一步确认这位“莫兰”的身份。但罗赛琳的话语刚刚出口,大半语句还在肚子里呢,前方一阵凄厉地尖叫划破安静的长廊。   罗赛琳和塞巴斯均是一顿,而后塞巴斯侧过头:“东边!”   说完,他直接迈开长腿冲了过去。   就算罗赛琳尽可能挑选了方便活动的衣物,也得是先行拎起裙摆随后跟上。二人拐过弯,一眼就看到本应该紧闭的一等舱套间大门敞开。   套间内的窗户开着,凛冽的海风倒灌进来,甚至吹拂到了长廊上。一等舱豪华且典雅的套间内铺设着隆重的羊毛地毯,而此时此刻,一名身形纤细、衣着精美的年轻姑娘倒在地板上,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脖颈,血液如同开了闸的泉水般喷涌而出。   飞溅的鲜红血液迅速染透了昂贵的地毯。   罗赛琳微微瞪大眼,而后她迅速拉住塞巴斯:“他从窗户外跳出去的,你去追!”   塞巴斯:“追什么?”   罗赛琳:“追凶手。”   塞巴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听她的话。身畔的青年二话不说,直接转身朝着与房门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罗赛琳:“该死!”   情况紧急,她顾不得塞巴斯的行动了。罗赛琳拎起裙摆,直接跨入室内。   一刀割喉,和她想的一样。在看到磨刀人手持的刀时罗赛琳就猜中了他会怎么做:那把刀没有尖端,比起刺杀,更适合割开皮肉。只是凶手并不是职业杀手,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割开受害人的喉咙,让鲜血进入气管,到时候就算是专业医护人员撞见行凶现场都很难救回来。   幸好他不是职业的。   罗赛琳蹲下()身,跪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年轻姑娘的后颈,让她的头部微微抬起,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动脉近心处。这很有效地让如同决堤洪水般的鲜血流量大减,地上的年轻姑娘抬起眼,与罗赛琳的双眼相对。   嗯……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来着?罗赛琳拼命回想着马普尔小姐与受害人,以及受害人家属交谈时的场面。   “没关系,”她说,“放心,等医生来了,他有一定概率把你救回来——也许概率不高,但总比直接死了好,不是吗?”   很快一等舱套间外就传来了紧急的脚步声。   罗赛琳抬头,看到两名工作人员带着船长和医生赶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塞巴斯蒂安·莫兰堪堪停住脚步。   看到室内极其血腥的场面,医生呼吸一停,急忙走进门。   “感谢上帝,”他迫切地打开医药箱,“感谢上帝救了你,道格拉斯小姐!”   “上帝没救她。”   罗赛琳不满地嘀咕道:“是我救了她。”   她看向塞巴斯,更是不满道:“你放走了凶手!”   塞巴斯冷静地开口:“我认为通知船长以及医生,救下道格拉斯小姐的性命更为重要。”   眼下的船长也顾不得追问为何两名平民打扮的男女会在一等舱的套间之内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还在接受紧急处理的道格拉斯小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位先生是对的,”他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向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你快去一趟二等舱,把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请过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   罗赛琳的手一顿,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塞巴斯蒂安·莫兰。   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也在这艘前往纽约的船上? 第4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4   04   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也在这艘前往纽约的船上?   罗赛琳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塞巴斯的表情,船长就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思路:“二位,麻烦你们跟我来一趟船长室。”   “船长室?”   医生与船员接管了照料道格拉斯小姐的职责,于是年轻的姑娘从地面上站起来。她的裙摆和双手沾满了殷红血迹。动脉血飞溅到她的身上,在布料中凝固,逐渐变得发黑发乌。   这样的场面相当骇人,但一身血迹的姑娘却好似对刚刚发生的暴力案件毫不在乎。   “我们应该先检查一下窗子,”罗赛琳对船长说,“袭击者在现场留下了很多痕迹。”   威尔·约翰逊船长今年四十三岁,这是他第二次担任奥林匹克号的船长。原本听说本次航程有道格拉斯公司的董事千金,他还盘算着有机会能巴结一下道格拉斯小姐,结果没想到,航程到了第三天,就出现了这种意外。   他可得罪不起大公司董事的女儿!   约翰逊船长在心中叫苦不迭,看着眼前衣着质朴、明显是三等舱平民的青年男女,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很幸运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在这艘船上,”船长绷着脸说,“调查现场的事情交给他更好。”   罗赛琳不太理解地歪了歪头。   她也很想见见福尔摩斯先生究竟长什么样,但就罗赛琳对《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对侦探的了解,眼前的案子绝对是福尔摩斯先生听闻之后会大呼无聊的程度。   原因无他,太简单了。   “不必麻烦福尔摩斯先生。”   于是罗赛琳诚恳地说:“满地都是线索,我……咳嗯,我们可以独自完成。”   说完,她还有些沾沾自喜。   平时马普尔小姐说她经常忽视普通人的感受,因而总是不讨陌生人喜欢。现在她独自一人出行,都知道用“我们”把普通人也包含在内呢,马普尔小姐会很欣慰的!   然而,和罗赛琳预计的完全不同,约翰逊船长并没有动摇。   他还是板着一张脸:“不如二位与我说明一下,你们为什么会在道格拉斯小姐的房间里?”   罗赛琳:“……”   她迅速打量了一遍约翰逊船长。   四十五岁上下,身姿结实、表情肃穆,他的肩章是海军少校,但罗赛琳并没有在他身上嗅到那股尸臭味。大概是目击命案的缘故,他有些紧张,不得不抽出自己放在上衣胸前口袋的手帕擦了擦汗。在举起帕子时他的手在细微颤抖,是肾上腺素褪去的结果。   没有尸臭味,是因为他没有上过战场,否则不至于如此紧张——直面炮火和军舰的场面可要比割开一名小姐的脖子要刺激的多。   与此同时,罗赛琳还注意到约翰逊船长的右手无名指有一圈戒痕,抽出手帕时,上衣口袋瘪了下去,布料露出戒指的形状。   他结婚了,但把戒指取了下来。罗赛琳还在船长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甜蜜脂粉气味。   还是时下巴黎的年轻姑娘们最爱的品牌。   她想,一位人至中年的船长总不至于大晚上用脂粉。取下婚戒,刚与女性亲密接触过,奥林匹克号离开港口不过三天,船长就已经发展出了一段婚外情,不论是新情人还是旧情人,足以可见是惯犯。   罗赛琳得出结论:威尔·约翰逊船长或许能把邮轮安全开到纽约,但他不是个有见识的聪明人。   马普尔小姐说过,越是不聪明的人,就越会感觉这个世界上处处是威胁。要想和他们相处,就得让他们认定自己没有威胁。   好难哦。   “这件事,在我确定线索之后向你解释更为容易,”罗赛琳尽可能放缓语气,慢慢地解释,“现在,约翰逊船长,我向你保证,窗子那边——”   “——你别再给我说什么窗子、窗子的事情,这事没你说话的份!”   当约翰逊船长咆哮出声时,罗赛琳露出了近乎茫然的神情。   为什么生气了?   她明明有好好说话呀,船长也太不礼貌了!   而此时此刻的约翰逊船长,看向罗赛琳的目光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并非高挑清丽的年轻姑娘。   道格拉斯小姐可是纽约轮船公司的董事千金,如今她险些受人杀害,目前尚未摆脱危险期,一想到得罪大公司的可能,约翰逊船长的冷汗就止不住下落。这么大的压力,他哪儿有心情听一个穿着朴素的三等舱平民唠唠叨叨?   “现场只有你们两个人,”约翰逊船长怒喝道,“我相信你的说辞是真的,而不是凶手的自我狡辩?!”   罗赛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船长怀疑她是凶手?!   尽管罗赛琳做好了和普通人打交道的心理准备,可她仍然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成凶手——哪个凶手会为受害人按住伤口啊,她衣裙上的血迹还没洗去呢。   “我怎么会是!”   她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如果是我欲图谋害道格拉斯小姐,monsieur,你们根本找不到凶手!”   约翰逊船长一愣:“你说什么?”   罗赛琳气鼓鼓开口:“我说啊,凶手做的太粗糙啦。满地狼藉,脏兮兮又全是遗留下来的线索。换做是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船长震惊地看着罗赛琳。   他刚刚懊恼的气势,在罗赛琳这几句话面前一扫而空。   道出这番话的年轻小姐,表情天真、语气烂漫,仅看神态好似在与船长抱怨不公的娇气姑娘,只是说出的话语却令人毛骨悚然。   “满地的线索,你为什么看不到,”罗赛琳越想越气,“这种程度的案子,我在七岁时就能独自破解,你为什么看不到?!”   “罗赛琳!”   到这个地步,一旁冷眼旁观的塞巴斯终于动了起来。   他上前几步,欲图伸手抓住罗赛琳的手臂:“你冷静一点。”   然而就在塞巴斯的指尖触及到罗赛琳的皮肤时,后者手腕翻转,纤细修长的手指犹如舞蹈般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她指节微微蜷起,关节处不轻不重地落在塞巴斯的手掌心,精准地推开了他的动作。   塞巴斯的动作明显停了停。   罗赛琳已经趁着这个功夫,径自走到了敞开的窗边。   “我们一来时,窗子就是敞着的,毫无疑问袭击者是从这儿翻窗而入。”   她直接把塞巴斯和愤怒的约翰逊船长甩在了背后,撑着身体探出窗外:“看吧,外面有沾了煤灰的脚印和指印,袭击者是名司炉工!”   约翰逊船长大喊出声:“你这个粗鲁的野丫头,够了!快把她拉回来!”   后半句话,是对在场的其他船员说的。   距离罗赛琳最近的船员不得不向前,然而就在他走到窗前之时,罗赛琳的手指落在了窗户外侧的边沿:“看这里,袭击者留下了左手的指印,他只有四个手指头,缺了拇指。”   同样发现指印的船员骤然停下。   抓吗?可,可是船员确实看到了指印。不抓?那不是忤逆船长的命令!   船员犹豫之际,罗赛琳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还有,窗沿有血迹。成年男性的身高和我差不高,如果是窗沿的血迹的话……”   罗赛琳灵巧地撑起身体,作势要迈,膝盖刚好与窗沿的金属缝隙相碰。   “血迹是袭击者在翻窗而出时留下的,他磕到了右腿膝盖,会留下一道带状淤青,”说完罗赛琳从窗边跳回室内,“还有,窗外留下的煤灰足迹自然向□□斜,所以他的左眼视力可能有些问题。我看他步频很快,应该是老毛病了。”   室内一片寂静无声。   不仅船员忘记了抓住罗赛琳的命令,连约翰逊船长被轻视而产生怒火都卡在了半截。   “袭击者是一名缺了左手拇指、右腿膝盖处有带状淤青,而且左眼视力常年不好的司炉工,”罗赛琳再次总结道,“还有,他是扬克的朋友。”   提及“扬克”时,约翰逊船长的身影猛然变得僵硬无比。   “关于扬克的线索,是我在南开普顿的码头听到的,”罗赛琳如实相告,“我看到袭击者一边磨刀一边与同伴说什么要为扬克报仇的话。所以我才和我的……”   罗赛琳看了一眼始终保持沉默的塞巴蒂斯安。   “我的朋友,”她继续开口,“想在他动手之前查明情况。没想到我们两个刚过来,就撞上了谋杀未遂现场。”   看,这不就解决了吗!   哪里需要请福尔摩斯先生大动干戈?   别说福尔摩斯先生了,这种人证物证均在,还事先知晓袭击者外貌特征的案子,都不值得警探前来调查,随便派来一个新手警员都能解决案件。   是约翰逊船长大惊小怪,他还怀疑罗赛琳是凶手!   “明明这么简单。”   罗赛琳很是不满:“你怕什么呀,船长?”   约翰逊船长呼吸一滞。   这无礼的野丫头,究竟是哪里来的!   本来听她不过是扫了窗边一眼,就如同倒豆子般倒出了所有线索,约翰逊船长正觉尴尬,不知道如何回应呢,结果她用这么一副“你是胆小鬼”的语气挑衅自己,船长消失的怒火顿时就回来了。   他不要面子的吗!   “你这个——”   “啊。”   然而约翰逊船长的无能狂怒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听窗边的姑娘轻轻“啊”了一声,她进攻性极强的视线越过船长,看向了门边。   刚刚罗赛琳忙着观察线索,全然没发现门边站着一位陌生男士。   不知何时,离去的船员,已经把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请了过来。   举世闻名的大侦探,和原著小说中的描写一样:瘦削清矍、动作利落。他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左手持着手杖。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一等舱的套间后,福尔摩斯先生摘下了自己绅士帽,露出一头白发和生了皱纹的面孔。   “我想。”   福尔摩斯先生冷淡地开口:“有这位小姐,这里并不需要我出手协助。” 第5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5   05   文学形象是不老的,可现实中的人会老。   穿越之前,在罗赛琳的印象里,波洛侦探始终是那个秃顶的小老头,马普尔小姐永远是那名慈祥善良、爱管“闲事”的老小姐。但穿越之后罗赛琳才发觉,小时候外公一头黑发还算牢靠,发际线堪忧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而罗赛琳也见过马普尔小姐优雅闲适,古灵精怪的另外一面。   歇洛克·福尔摩斯也是一样。   同为血肉之躯,人们心中的传奇也会随着时间的前行而走向年迈。   罗赛琳记得她小时候在报刊上阅读到过大侦探退休的新闻。仔细算来,如今的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七十岁了。   只是,岁月能够为他的脸颊增添沟壑,却没有使得那双眼睛蒙尘。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清明锐利的双目环视四周,而后视线锁定住了双手还沾着血迹的罗赛琳·波洛。   罗赛琳立刻闻到了一股茶香皂粉、烟草和蜂蜜的味道。   茶香皂粉的气味是罗赛琳对所有侦探的印象,暂且可以按去不提。至于烟草……   是美花烟草,原产地巴西。这份突如其来的烟草味道自然属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石楠木烟囱式烟斗可是他的标志性道具。只是英国人更爱美洲烟草,罗赛琳倒是没想到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别具一格。   但蜂蜜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这位小姐的推理非常正确。”   在罗赛琳为福尔摩斯先生的气味困惑时,他开口总结:“袭击者是一名缺了左拇指、右膝盖留下淤青,且左眼有顽疾的司炉工。”   罗赛琳立刻瞪向约翰逊船长,就差把“你看吧!”一行大字写在脸上。   约翰逊船长:“……”   没教养的丫头!   他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但堂堂福尔摩斯都认可了她的看法,船长无话可说。他只能忍住懊恼,对着身边的船员横眉立目道:“还不抓紧去找?!”   轮船公司的董事千金险些丧命,导致约翰逊船长的情绪一团糟糕,在这之外还要忍受无礼丫头吵吵闹闹的同事,还丢了脸面。船长越看这两名衣着朴素的青年越不顺眼。   幸好福尔摩斯先生在。   约翰逊船长尽力放缓语气,对福尔摩斯说:“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   未曾料到,侦探却不领情。   神情冷峻的老人只是挑了挑眉梢:“我认为这声道谢不应赠与我,船长。”   约翰逊船长表情凝固,他没料到福尔摩斯会这么不领情,直接替两名险些承蒙冤屈的青年发言。   按理来说道谢是应该的,但……   船长看着那名姑娘直勾勾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诚然这两位年轻人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可是这位高挑、漂亮的姑娘,始终眨着一双毫无遮拦的眼睛,她直面道格拉斯小姐的惨状,目睹所有人的惊慌,却没有展现出任何怜悯同情,以及其他常人应有的情绪。   就好像,好像这一桩杀人案发生与否,她都根本没放在眼里;好像死的是人还是一头猪,于她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好吧,谢谢你,小姐——”   罗赛琳:“罗赛琳,罗赛琳·波洛。”   她的姓氏让约翰逊船长与歇洛克·福尔摩斯都转过头来。   “罗赛琳·波洛,”福尔摩斯再次看向罗赛琳,“你是赫尔克里·波洛的外孙。”   罗赛琳:“嗯。”   约翰逊船长:“你是波洛侦探的外孙……那,那你妈妈是伊蒂丝·波洛?!”   罗赛琳茫然地看向约翰逊船长。   不然呢?我不是我妈妈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啊?   这位船长真的好爱大惊小怪哦。   ——当事人罗赛琳并没有相关意识,而约翰逊船长在听到“波洛”一词时,只觉得心凉了半截。   在寻常人眼里,大侦探波洛的名头固然响亮,但谋杀案、跨国犯罪集团之类的概念,距离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但歌剧与文娱项目可不是!伊蒂丝·波洛可是百老汇的传奇明星,她已经死去十九年了,可多少人家的墙壁上依旧珍藏着她的黑胶唱片。   约翰逊船长本人也是伊蒂丝·波洛的一位拥趸。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眼中招惹麻烦、没有教养的年轻姑娘,竟然是百老汇著名女星的女儿。   一时间,船长只觉得自己的双颊火辣辣的发烫。   而罗赛琳并不关心约翰逊船长怎么想。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塞巴蒂斯安·莫兰。自从福尔摩斯先生出现后,他就一直没再说过话。   但瞧着老福尔摩斯先生的反应,也不像是认识他。这足以证明,至少这位“莫兰”,并非当年空屋一案的莫兰上校。   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   这个世界不存在柯南·道尔爵士,但华生医生刊登在杂志上的传记让“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广为人知,后来传记集结成册,甚至畅销到了美国去。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侦探活跃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可如今已经是1925年了。据说退休之后的福尔摩斯先生,一直呆在乡下研究蜜蜂,甚至还出版过相关研究刊物呢。   是什么让他放下手中研究,登上了前往纽约的船?   罗赛琳看向他,福尔摩斯的目光也落在罗赛琳身上。   纵然步入老年,可歇洛克·福尔摩斯依旧有一双近乎咄咄逼人的眼睛。他能够看清一切的视线总是会让人退却,但罗赛琳不怕。一老一少对视片刻后,是罗赛琳率先发问:“华生医生呢,先生?他没有与你一起登船吗?”   “华生医生早年在阿富汗战争时腿部中过弹。”福尔摩斯回答。   “我知道。”   “那你应该明白,小姐,”侦探平静开口,“即使昔日的旧伤终会愈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将会在你年迈之时卷土重来。”   哦……   外公也经常抱怨,年纪大了之后膝盖总是不舒服。想来华生医生年轻时受过伤的话,难受起来会更厉害吧。   腿伤使得华生医生与福尔摩斯先生结识,而现在却成为了他紧随老友脚步的大问题。有时候命运可真会开玩笑。   “好可惜。”罗赛琳说。   福尔摩斯却深深看了罗赛琳一眼。   年迈的绅士上下打量面前的姑娘一番,用非常郑重的语气开口:“不,波洛小姐,我从来不认为华生医生是一个累赘。”   罗赛琳:“……”   她扬起嘴角,眉眼笑得弯弯,全然没有心思被戳破之后的愧疚。   “我很抱歉,”罗赛琳很礼貌地道歉,“是我失礼了,先生。”   “没有必要为你并不愧疚的事情道歉,波洛小姐。”   好吧。   福尔摩斯先生果真并不虚传,一切心思和掩饰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罗赛琳索性就不装了,直接开口询问:“Pourquoi vous êtes allé()à New York(您为什么要去纽约),有什么大案子必须你出场吗?”   说来也巧,一艘船上既有波洛的外孙,又有疑似莫兰上校的士兵,甚至连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也要奔赴纽约。   要说纽约不出事,罗赛琳的名字倒过来写。   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洁净的黑色绅士帽遮住了他已然全白的头发,延伸出的帽檐也将侦探锐利的双眼藏匿起来。这让歇洛克·福尔摩斯看上去与寻常的英国绅士没什么区别。   罗赛琳暗暗有些惊讶。   在她的记忆里,福尔摩斯便是尖锐、睿智,以及锋芒毕露的代名词。但七十岁的福尔摩斯先生,却和所有的老者一样,懂得了“隐藏”。   “你呢,波洛小姐?”   福尔摩斯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想去纽约?”   罗赛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当一名歌星,打算去百老汇闯一闯。”   自打登船之后,罗赛琳对着无数人重复过这般说辞。   她觉得很合理:哪个小姑娘没做过明星梦?想去百老汇打拼、成名,并且付诸行动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不差她那么一个。而且她还是伊蒂丝·波洛的女儿,追随母亲的脚步不也是理所应当。   “荒谬。”   然而这样的说辞足以敷衍普通人,却不能说服福尔摩斯。   老先生嗤笑出声,不留余地地拆穿了罗赛琳的借口。   “我想你今年已经二十岁左右了,波洛小姐,”福尔摩斯说,“我在报刊上读到过不少你同你的外公、同马普尔小姐破案的事迹。这二十年来,你不曾靠近美国一步,如今又怎么会心血来潮,决定追寻亡母的步伐?”   罗赛琳歪了歪头。   既然是福尔摩斯,那么告诉他也没关系吧?反正侦探先生前往美国,肯定也是为了追查案件,搞不好还能相互帮一下忙。   她打定主意,还没开口,之前被约翰逊船长骂去排查的几名船员回来了。   打头的船员在约翰逊船长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船长沉重地阖了阖眼睛,而后一声叹息。他再次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是冷静了许多。   “已经抓到了符合特征的人,”约翰逊船长说,“确实是一名司炉工,他的身上还带着血迹呢。谢……谢谢你,波洛小姐。”   “不客气。”   罗赛琳认真回应:“反正人已经抓到了。”   约翰逊船长的视线微妙地低了低:“以及,陪同道格拉斯小姐登船的亲属想要见一见你与你的朋友。”   道格拉斯小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有家属陪同非常正常。   不过……   “比起见受害人的家属,”她想了想,“我想先去见见袭击者。”   说完之后,罗赛琳还不忘记按照马普尔小姐的叮嘱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约翰逊船长犹豫片刻。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了福尔摩斯,见侦探先生没有任何发话的迹象,才勉强点头:“当然,你有资格。”   罗赛琳顿时喜笑颜开:“谢谢你,船长!虽然你胆子很小,但人不错。”   约翰逊船长:“……”   “还有。”   她看向已经准备离去的福尔摩斯。   套间的客厅很大,约翰逊船长和塞巴斯都站得很远。罗赛琳与老福尔摩斯先生站在窗边,海风呼啸,掩盖了她压低的声音。   罗赛琳微微收敛了自己的笑容。   “我在两个月之前刚刚得知,先生,”她说,“我妈妈可能没有死。” 第6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6   06   罗赛琳并没有多少关于妈妈的记忆。   她刚出生没多久,伊蒂丝·波洛——她的妈妈就去世了。百老汇巨星的陨落让整个世界为之悲恸,然而二十世纪初还是默片电影的时代,罗赛琳只在黑白无声电影中见到过一抹属于妈妈的模糊倩影,想听妈妈的声音,还得购买黑胶唱片。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一封来自纽约的信件,由马普尔小姐转交给了罗赛琳。   信中名叫做弗兰克·卡奇的私家侦探,用有力简洁的语气阐述了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消息。   他说他年轻时受伊蒂丝·波洛的资助开了侦探社,十几年来,卡奇与波洛侦探社一直运转良好。就在不久之前,弗兰克·卡奇侦探在调查一桩经济案件中,发现了伊蒂丝·波洛的投资痕迹,十年来,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在嫌疑人的账户上。   一名去世十九年的人,怎么会固定每个月转账?   根据卡奇侦探对这家私人银行的了解,若非户主亲自签名,他们不会进行转账。该银行也暂且没有开通户主死后代为转账的业务。   斟酌一番后,卡奇侦探决定先行把这件事写信告知罗赛琳。   “你是她的女儿,你有权知情”——信中的弗兰克·卡奇这么说。   于是两个月后,罗赛琳打点好在英国的一切,并且在得到外公的许可下,从英国登上了前往纽约的邮轮。   她要去找这位卡奇侦探亲自问个究竟。   公海的夜已深,透过窗子吹进来的海风越发冷冽。   奥林匹克号的船长约翰逊船长拗不过罗赛琳的坚持,只得同意带她先去看看袭击道格拉斯小姐的嫌疑人。   只是,他们刚刚走出一等舱的套间,一名衣着华贵的夫人就从走廊的另外一头匆忙拦住了去路。   约翰逊船长顿时双眼一亮。   他停住步伐,转过身看向罗赛琳:“波洛小姐,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米尔德里德·道格拉斯小姐的姑母,巴恩斯夫人。巴恩斯夫人,这位就是第一时间救下道格拉斯小姐的波洛小姐。”   好吧。   罗赛琳对见受害者家属没什么兴趣,但人都找上门来了,直接离开太不礼貌。   巴恩斯夫人年近五旬,头发花白,但保养得当。她泪眼婆娑地走向前,原本捂着胸口激动不已,感谢的话刚刚准备出口之时,巴恩斯夫人看清了罗赛琳的脸,不禁愣了愣。   “你——”   老夫人几乎惊呆了:在纽约,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而且刚刚约翰逊船长喊她什么?巴恩斯夫人扭过头,惊讶无比:“波洛小姐?”   约翰逊船长等的就是老夫人这样的表情,他噙着笑容,一改之前的慌张愤怒,无比自豪地介绍道:“是的,她就是伊蒂丝·波洛的女儿。”   “我的天啊。”   要不是身后女仆扶了一下,巴恩斯夫人看起来恨不得马上就要晕过去。   “是伊蒂丝的女儿救了我的米尔德里德,”她激动不已,“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波,波洛小姐,谢谢你救下米尔德里德,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会很欣慰的!”   罗赛琳认真开口:“先别高兴这么早。她失血太多,船上的医疗条件也不好,她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巴恩斯夫人:“……”   约翰逊船长早就领略过罗赛琳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急忙补充:“她的意思是希望道格拉斯小姐早日脱离危险。”   巴恩斯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她看向罗赛琳:“孩子,你到纽约是去做什么?”   罗赛琳:“我想去百老汇闯一闯。”   只要不是面对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个说辞非常有用。看看巴恩斯夫人感动又复杂的神情就知道了。   “我可怜的米尔德里德,竟然为母亲友人的女儿救下。”   巴恩斯夫人自己嘀嘀咕咕,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孩子,你到了纽约,安顿好后就到名片上的地址来,”她说,“不能让伊蒂丝的女儿在外受苦。”   母亲友人的女儿?   原来道格拉斯小姐的母亲还是妈妈认识的人,那看来救下她是对的。   怪不得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喜欢伸张正义。看到巴恩斯夫人恨不得把她当做神明般的感激与仰慕之色,罗赛琳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被大大的满足了:原来伸张正义的回馈是这样子的,那还不赖嘛。   连和约翰逊船长吵架时的火气都一扫而空。   在她看来,自己帮了忙,别人理应给予回报。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巴恩斯夫人的名片:“谢谢。”   然后罗赛琳转向约翰逊船长:“咱们走吧,船长。”   比起和受害人家属聊天,罗赛琳还是更想见见嫌疑人。   走在前往船长室的路上,一直沉默的塞巴斯蒂安·莫兰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想去见袭击者?”   罗赛琳讶然:“嗯?原来你没有突然变成哑巴。”   塞巴斯:“……”   罗赛琳故作理解:“刚才福尔摩斯先生在,你不敢说话,怕露马脚对吧?我明白。”   塞巴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赛琳也只是抿了抿嘴角。   他绝对不止是个退伍士兵。在道格拉斯小姐的房间,塞巴斯试图抓住她的手臂,用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格斗动作。而罗赛琳知道,在英国的新兵训练营里可没人教导近战格斗。   “我想单独与他谈谈。”   罗赛琳说:“塞巴斯就在外等待吧。”   船员把嫌疑人绑到了船长室,一进门,罗赛琳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重的煤灰气味。   煤灰、血,以及长时间不洗澡,被浸透的汗液酸臭味,三种气息彻底混合,于封闭的空间中织成一张不存在的网。别说罗赛琳闻到了,连跟在身后的约翰逊船长都捂住了鼻子。   罗赛琳没这么做。   她的嗅觉比常人更敏感,普通人闻不到的味道对她来说就已经很是明显。若是无法学会包容接受不同的气味,罗赛琳早就被这世界上的各种气味逼疯了。   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粗壮男人,正用愤恨的眼神看着约翰逊船长与罗赛琳。   不用看他破旧的衣衫,也不用看他身上的血迹和沾着煤灰的双脚,仅仅凭气味,罗赛琳就能更为准确地得出结论:一名再典型不过的,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底层工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叫汉克,”代替袭击者回答的是负责看守的船员,“他是……扬克的同胞兄弟。”   怪不得。   虽然不知道扬克是谁,但既然是为之复仇,肯定是扬克的亲近之人。   罗赛琳坐到了汉克的对面。   “我想问问你,”她又问,“扬克怎么了?”   汉克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与之不屑一顾相对的是船员和约翰逊船长的尴尬表情。司炉工汉克依旧没有回答,约翰逊船长叹息一声:“此事我尽可能作简短说明,波洛小姐。”   半年前,道格拉斯小姐乘坐奥林匹克号前往英国。在一次好奇探索中,无意间闯进了邮轮底部的锅炉间。   司炉工们在高温下作业,自然是打着赤()膊、一身汗臭。娇生惯养的董事千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在她眼中这些肮脏且不好好穿衣服的工人与动物没什么两样,道格拉斯小姐当场吓晕了过去,还是司炉长扬克把千金送了出去。   结果没想到,扬克不仅没受到感谢,还因为“煤灰弄脏了道格拉斯小姐的裙子”而丢失了工作。   每个工人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扬克被赶上岸,没了工作。其他工厂听说他得罪了道格拉斯家的大小姐,更是不敢雇佣。在绝望之际,扬克选择了跳海自杀。   听到这儿罗赛琳不免想到穿越之前读过的剧本《毛猿》。   不过,这故事情节与尤金·奥尼尔的《毛猿》类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罗赛琳没心情纠结扬克与道格拉斯小姐是否为原著中的角色,她有更需要关心的事情。   “你已经抓到我了,小姐。”   约翰逊船长解释完毕后,懒得吭声的汉克第一次打破沉默:“你还来干什么?”   罗赛琳:“我想知道,是谁把道格拉斯小姐的行踪透露给了你?”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一名司炉工不可能知晓邮轮的乘客名单。   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了汉克,想来一出他借刀杀人。   原本罗赛琳只是好奇这之后是否牵扯着更大的案件。而巴恩斯夫人还说道格拉斯小姐的母亲是妈妈的朋友,那就更得好好追究一下了。   汉克:“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罗赛琳:“如果有幕后黑手,那么他就是在利用你。”   汉克嗤笑一声:“那又如何?如果有幕后黑手,他也是道格拉斯家族的敌人,那就是我的朋友,我愿意被利用。”   不听道理啊。   过往的时候,外公或者马普尔小姐也经常会碰到这样的嫌疑犯。   他们是怎么做的?罗赛琳想了想,决定从汉克最为关心的软肋着手。   “你和扬克一样,也有家人的吧。你的兄弟死了,谁来赡养他的妻儿呢?”罗赛琳学着马普尔小姐礼貌的语气开口:“我为道格拉斯家做事,你把线索告诉我,也许我能为你争取减刑——幕后黑手才是最重要的,老板不会在乎一名工人的死活。”   汉克在后半句“老板不会在乎一名工人的死活”时悲凉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小姐。”   他附和道:“老板不会在乎一名工人的死活,他的仁慈和他的冷酷一样都如上帝般绝情。”   罗赛琳:“现在你能说了吗?”   汉克一声叹息:“透露消息的人没自报家门,我只知道他有着爱尔兰口音,看那气势,应该是名士兵。”   士兵?   罗赛琳挑了挑眉梢。   她站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比我高这么多,黑色头发、剪得很短,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戴着一顶灰色平顶帽,是吗?”   汉克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果然,叫她猜中啦。   罗赛琳近乎得意地扬起笑容。   透露消息给汉克的,恐怕就是塞巴斯蒂安·莫兰。 第7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7   07   三天之后,下午。   奥林匹克号邮轮顺利抵达哈德逊河港。   几天前的血案在船上引起一阵轰动,但好在很快抓住了嫌疑人,乘客并未过分惊慌失措。在罗赛琳的坚持下,约翰逊船长答应为汉克写一份求情信,看在他主动提供证据、且为人利用的前提下,请求纽约警局宽大处理。   就在昨天,昏迷了三天的道格拉斯小姐也终于清醒过来。   这可是个好消息。如果道格拉斯小姐没有死,那汉克的罪名就是袭击而非杀人。也许这能进一步减轻他的罪名,从而避免死刑。   纽约港口的天气清朗,阳光和煦且温暖,与阴雨连绵的英国截然不同。日光也照亮了罗赛琳的心情,她早早醒来就收拾好行李,礼貌地同室友告别。   走到栈桥附近,罗赛琳一眼就看到前方一手持着手杖,一手提着行李的熟悉背影。   罗赛琳眼前一亮,她当即扬起声音:“福尔摩斯先生!”   年轻姑娘清亮的嗓音一如海鸟鸣唱,划破了四周回荡的私语与船只机动声,精准无误地指向走在前方的英国绅士。属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背影猛然停了下来,而后他转过身,看向罗赛琳。   喊住他自然是有话要说。   然而就在罗赛琳要迈开步子之前,约翰逊船长匆忙赶到。   “波洛小姐!”   他气喘吁吁地喊住罗赛琳:“麻烦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罗赛琳:“……”   什么嘛!都要下船了,船长还是那么没眼色。   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并不在意,他遥遥对着罗赛琳按了按帽檐,示意自己可以等待。罗赛琳这才安下心来,不情不愿地看向约翰逊船长:“怎么了,船长?”   约翰逊船长欲言又止。   他张了张嘴,但在罗赛琳直勾勾的眼神之下,仍然不得不承认:哪怕这位罗赛琳·波洛小姐是传奇歌星的女儿,约翰逊船长还是不太喜欢她。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让船长觉得他并非受人尊敬的皇家海军,而是砧板上剥了皮等待分割的猪肉。   “我……向你道歉,波洛小姐。”   约翰逊船长犹豫再三,还是把筹备好的话语说了出来:“是我轻视了你,这不应该。”   罗赛琳:“啊!”   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立刻摆出一副大度的表情:“没关系的。”   约翰逊船长摇了摇头:“不不不,很有关系。在慌乱之中我失去了做人的本分,请原谅我几天前实在是……太震惊了,才会这么无礼。”   要知道这几天来,船长那叫一个后悔不迭。   大侦探波洛的外孙、传奇歌星伊蒂丝的女儿,还是道格拉斯小姐的救命恩人!甚至两位小姐的母亲曾经还是朋友,任何一个关系拿出去都够让约翰逊船长从此在上流社会抬不起头。   谁知道一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姐,会换上旧衣服混去三等舱啊,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船长抱怨之余,也不得不主动出面道歉,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至少别让这位年轻的姑娘怀恨在心,之后为自己穿小鞋就是。   罗赛琳那双让船长倍感不舒服的眼睛上上下下转了一圈,而后她眉眼弯弯,送个船长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如此,”罗赛琳兴致勃勃地张开双臂,“那就送我一个拥抱吧,船长。”   “嗯?”   在船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罗赛琳就已经前进一步,用自己的双臂虚环住了约翰逊船长的身躯。   这是个非常礼貌的拥抱,完全是后辈对长辈,像是一位少女在与自己的叔叔告别。   “一个拥抱抿恩仇,如何?”   罗赛琳说着放开了约翰逊船长,抬着笑脸:“也谢谢你为汉克写求情信。”   约翰逊船长这才放下心来。   走上栈桥时,罗赛琳还热情地向约翰逊船长挥了挥手。而后她停在了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前。   老绅士低头看向她的右手,也不打招呼,直接开口:“婚戒?”   罗赛琳:“嘿嘿。”   她像是献宝一样张开右手。   在年轻姑娘白皙的掌心里平躺着一枚简朴且雅致的婚戒。   这自然是从约翰逊船长的口袋里偷的,否则罗赛琳才不会主动和别人拥抱呢。外婆教的小把戏,手快就可以。   “你打算如何处理?”福尔摩斯问。   “他骂我是没教养的野丫头,”罗赛琳笑眯眯地晃了晃婚戒,“那么没礼貌,而我只是把他从船上丢失的婚戒寄还给他的妻子,很善良啦。”   至于为什么约翰逊船长登船后要把婚戒摘下来,婚戒又为何会由一名拥有娟秀字体的年轻姑娘寄还,那就让船长夫人自己去想吧。   这可不是罗赛琳栽赃陷害,约翰逊船长可是实打实的在偷情。刚刚拥抱的时候,她还在船长身上闻到了那股年轻姑娘特有的脂粉味呢。   福尔摩斯飞快地勾起嘴角。   要不是罗赛琳眼睛好使,恐怕就要错过大侦探这一瞬间的笑容了。   “那么,波洛小姐。”   福尔摩斯问道:“你喊住我有什么事?”   罗赛琳:“我想告诉你,怂恿司炉工汉克袭击道格拉斯小姐的人,是塞巴斯蒂安·莫兰。我认为这也许能帮助到你在纽约的行动。”   熟悉的名字落地,福尔摩斯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件事情,你应该告知约翰逊船长,请他通知警察,而非告知于我。”他说。   “但是怂恿者是塞巴斯蒂安·莫兰,”罗赛琳重申道,“而说到底他出言怂恿汉克,也只是卖了一个消息而已,很难因此定罪。倘若就此带他去警局问话无异于打草惊蛇,他与当年空屋一案的莫兰上校同名,你是为了教授而来的吧,福尔摩斯先生?”   正因如此,罗赛琳才选择将这条信息瞒下来,告诉福尔摩斯先生。   伤害道格拉斯小姐的是汉克,他会为此受到惩罚。而背后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也只是个传话的——如果就因他传话而逮捕他,那么则会丢掉更大的线索,岂不是捡芝麻丢西瓜。   老绅士的表情依旧冷冷清清。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伴随着动作,那股美花烟草混杂蜂蜜的味道又出现了。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来到纽约是为了昔日的敌人?”福尔摩斯反问。   真奇特。烟草的气味罗赛琳能理解,那蜂蜜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因为福尔摩斯先生退休后开始养蜂吗。这份几不可闻的清香中和了烟草隐隐的攻击性,一如步入晚年的福尔摩斯先生,看似性情随着年岁沉淀了下来,可他依旧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没退休前的福尔摩斯先生不养蜂,没有蜂蜜的气味,恐怕也会比现在锋芒毕露吧。   “不知道,我猜的。”   罗赛琳如实回答:“毕竟你的名字曾经与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相提并论,先生。我只是与你分享线索,能否用到是你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里,著名的《最后一案》和《空屋》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华生医生的记录中莫里亚蒂教授坠入瀑布不知所踪,之后他不曾再出现过。罗赛琳本以为他真的死了,然而在听到塞巴斯的名字时,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毕竟是终极反派,“死而复生”之后来到美国继续施展拳脚也不意外嘛。   换成外公,或者马普尔小姐,也许就能立刻推断出福尔摩斯先生的来意,并且提供更为确切的协助,来一场强强联合吧。   但罗赛琳只是觉得这人叫莫兰,该告知福尔摩斯而已。   所以罗赛琳才对破案的事情没有那么热衷,主要是她又不太聪明。   福尔摩斯闻言又看了罗赛琳一眼,而后颔首:“非常感谢你的线索,波洛小姐。”   罗赛琳精神一震。   果然,福尔摩斯先生来到纽约是为了莫里亚蒂教授!   “祝你顺利,先生,”罗赛琳伸出右手,“能成功解决未来的麻烦。”   福尔摩斯侧了侧头,同样伸出右手。   “你也一样,波洛小姐。”   他很是克制地虚握住罗赛琳的右手:“希望你能早日寻觅到自己的母亲。”   …………   ……   同一时间。   哈德逊港口外围,距离栈桥五百米处的一处小楼。   塞巴斯蒂安·莫兰蹲下()身,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掀开放置着简单衣物和洗漱物品的夹层,在夹层之下,展露出的是一杆一米余长,闪烁着森森寒光的李-恩菲尔德步()枪。   倘若有一战老兵在场,会一眼认出这是英军量产的MK.III型,射程可至一千米。   在塞巴斯面前的是一扇明亮宽阔的窗子。他取出步()枪,熟练地将枪托架在自己右肩上,轻轻用颈窝固定住。他一边调试着步()枪,一边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哼着不成调的爱尔兰民谣。   “*Right proudly high in Dublin town——”   顺着右眼看过去,奥林匹克号邮轮、栈桥,人来人往的乘客车辆一览无遗。   塞巴斯的枪口微微挪动。   “——Hung they out a flag of war——”   五百米的直线距离,而在他眼中,栈桥上一老一少的动作和神态纤毫毕现。   他拉动枪栓,在空荡荡的室内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然后塞巴斯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Twas better to die’h an Irish sky.”   枪口最终停了下来。塞巴斯蒂安·莫兰轻轻勾起嘴角。   然而就在他真正的扣下扳机之前,房门开了。   门页猛然扭动,发出尖锐的机械声响。一双皮鞋踩进了室内的地板上:“别动手。”   塞巴斯的背影一顿,很是不爽地“啧”了一声,而后放下枪。   他扭过头,站在门口的是一名装扮得体,文质彬彬的非裔青年。   南北战争已经结束了六十年,可这不意味着美国的少数族裔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距离种族隔离制度正式废除还有三十余年的时间,像这般西装革履的黑人就如同稀世珍宝般罕见。   “怎么是你,安纳西?”塞巴斯冷冷道。   “是我有什么问题?”   塞巴斯把手中的步()枪重新放回自己的行李箱里。   “没什么,”他出言嘲讽,“我只是不想大好的心情叫一名黑鬼全毁掉。”   名为安纳西的青年不为所动,他甚至勾起一抹笑容:“彼此彼此,套用别人名字的爱尔兰杂种。”   塞巴斯眯了眯眼。   安纳西忽略了他眼中的杀机:“福尔摩斯不足为惧,不要打草惊蛇。教授让你继续盯紧罗赛琳·波洛。” 第8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8   08   罗赛琳来到纽约,是因为一名叫作弗兰克·卡奇的侦探写信给她说,她的母亲可能没有死。   卡奇侦探还在信件中说明,他经营着的卡奇&波洛侦探社是由伊蒂丝·波洛投资,其中有一部分所属权,在伊蒂丝·波洛去世后,理应属于罗赛琳。信中侦探非常友好地邀请她来纽约看看自己的资产。   于是罗赛琳真的来了。   离开哈德逊河港,罗赛琳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卡奇&波洛侦探社。   与伦敦、布鲁塞尔遍布古董建筑的城区不同,1925年的纽约全然是现代都市的风范。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直入云霄,琳琅满目的彩色广告挂满了霓虹,纵然在白日也能瞥见夜幕降临时的绚烂风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街头已然车水马龙,街头飞驰的出租车大部分由著名的通用汽车和福特汽车公司运营。   让罗赛琳最为惊讶的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样貌,居然和她穿越之前在图片上看过的差不多。只是百年前的纽约尚且在发展中,工业化造成的灰色天空与空气污染反倒是成为了爵士时代的特色。   出租车驶入布鲁克林工业区,停在了一个较为干净的商业街前。刚刚下车,罗赛琳就看到一家汽修店的旁边,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招牌,上面写着:卡奇&波洛侦探社,3002。   在按响侦探社的门铃之前,罗赛琳预先在脑海中勾勒出弗兰克·卡奇的形象:就像是美式硬汉派推理中的侦探那样,身材高大、神情冷峻,有着基础的正义感和热心肠。   不知道是怎样的案件,找到了妈妈还活着的线索呢?   罗赛琳按下门铃。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等了一会后,她又两次按响门铃,侦探社的大门却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3002对面的3003室,一家律师咨询所打开了门,一位西装革履的白领探出头来看向罗赛琳:“找蒂亚戈?他不在!”   蒂亚戈?   罗赛琳飞快地看了一眼3002门上挂着的“卡奇&波洛侦探社”招牌。   “他出去做什么了?”罗赛琳问。   白领耸了耸肩:“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寻猫找狗,跟踪偷拍之类的行当。据说有个富商的妻子怀疑自己的丈夫出轨,花了大价钱请他去寻找证据。你来的不巧,小姐,也就半个小时前,蒂亚戈嚷嚷着什么有线索了、没想到这么近之类的话直接冲出侦探社,这小子总是一惊一乍的。”   罗赛琳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再次直面3002的正门。   她轻轻嗅了嗅,办公楼室内的不算流通,走廊中弥漫着木板发霉的气味。在这股淡淡霉味中,罗赛琳还捕捉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调和香水气味。   是女香,而且……罗赛琳伸手摸了一下门把手,食指在把手内侧摩()挲一圈。   她低头闻了闻指腹,勾起嘴角。   哦,经典的香奈儿五号。未来已经成为成熟女性的代表,如今距离它正式推出才不过四年,刚刚掀起狂热的风潮。   留在把手上的香水只剩下了尾调,刚好与白领所说的半个小时前对得上。   罗赛琳想,一名叫作“蒂亚戈”的人总不会是用女士香水的贵夫人。   “先生。”   于是她礼貌地向白领问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奢侈品零售店在哪儿?”   寻找出轨的证据,自然要抓现行。   罗赛琳拖着行李来到侦探社前,又拖着行李离开,再次乘坐出租车,来到距离最近的奢侈品店Henri Bendel前。她环视四周,视线停在街头一辆奔驰汽车前。   奢侈品店前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穿着高贵的有钱人,因而罗赛琳一眼就注意到在那辆奔驰附近徘徊的青年。   他个子不太高,与罗赛琳差不多。生得一副典型的拉丁裔面孔,五官深刻,脸型却很是稚嫩,一张娃娃脸让罗赛琳无法判断他的准确年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外面套了个略显宽大的西装外套,映衬得麦色皮肤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罗赛琳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袖章临时戴上,奔驰车刚刚停下,他就笑着迎上前,为车后座的女郎开门之后,接过了车主的钥匙。   假扮门童倒是进车搜查的好办法,他不会把车开太远的。   除他之外,罗赛琳没在街头看到任何可能会叫“蒂亚戈”的人了。   如罗赛琳所料,青年接过钥匙后,只把奔驰往前开了一截,拐进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巷子,然后就停了下来。她慢悠悠地拖着行李走过马路,来到车前,奔驰车动都没动。   隔着窗子,她清晰看到青年在驾驶座前翻来覆去的寻找线索。   罗赛琳抬手敲了敲车窗。   车子内的娃娃脸脊背一顿,而后抬起头来。   娃娃脸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他看到罗赛琳时怔了怔,而后反应飞快地摇下车窗,把手肘往窗边一搭,露出近乎无邪的热情笑容:“小姐,你是问路么?”   罗赛琳眨了眨眼,立刻闻到了他身上也有一股属于侦探的茶香皂粉的味道。   这份气味来自罗赛琳的气味王国,而属于现实的是青年衬衣上劣质洗衣粉的味道,以及他掌心里传来的香奈儿五号的气味。   娃娃脸:“小姐?”   四目相对,然后罗赛琳缓缓抬起手指,指向车后座:“看看夹缝和座位下面。”   娃娃脸:“啊?”   罗赛琳:“如果车内有偷情的证据,也应该在车后座,说不定会有情妇落下的物品或者体()液。”   娃娃脸:“……”   每个侦探都需要自己的帮手或者朋友,福尔摩斯有华生医生,外公有黑斯廷斯上尉。而对于更为商业化的私人侦探来说,经营侦探社,除却需要一间事务所外,若是有闲钱,还可以雇佣负责跑腿打杂的助手。   很明显,这位有着娃娃脸的拉丁裔青年蒂亚戈,就是弗兰克·卡奇先生雇佣的助手。   找不到侦探本人,找到他的助手也是一样的。   罗赛琳友善地扬起笑容:“你带相机了吗,蒂亚戈?”   1918年,柯达公司推出了口袋式照相机。在黑白底片的年代,一架照相机在5至35美元之间,而在这个时候,一位工人每周的平均不过16美元,可谓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但对于侦探社来说,相机这种东西必不可少。   名叫蒂亚戈的青年一头雾水:面前的姑娘高挑美丽、衣着端正,不像是街头人士。尤其是她还拖着一个行李箱,说出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完全是刚刚来纽约的游客模样。   他不认识她,但她却精准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再不快点,”她说,“一会警察就要过来喊你开走车辆了。”   蒂亚戈立刻回过神。   青年以灵巧的身姿从驾驶座挤到后座,摸了一圈,再起身时,他就从座位下面……摸出来一件女士内衣。   罗赛琳很是得意:“你看!”   蒂亚戈立刻把内衣放回原位置,然后从宽大的西装里面掏出相机,趴到了地面上拍了一张。   “这还不够,”罗赛琳想了想,“你不能证明内衣不是人为放进去的。”   “我得拍到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蒂亚戈说,“一会儿我把车开到停车场,等他们从店内出来就行。”   那得等多久啊!   罗赛琳看了一眼身后的Henri Bendel奢侈品店,这可是个大店面。就她对女士购物时间的了解,岂不是要到了晚上。她可没这么多耐心。   “我有事找你,”于是罗赛琳说,“尽快吧。”   “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有簪子粗细的金属针。   在蒂亚戈茫然的注视下,罗赛琳向左挪了半步,一个用力,直接扎透了车胎。   这也是外婆教给罗赛琳的小把戏,可不容易呢,得找准位置,还得用巧劲。   “你把车开到大道上,把相机给我,”罗赛琳吩咐道,“去店里喊人出来,我帮你拍。”   蒂亚戈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看来,卡奇&波洛侦探社不是那么出名,至少不如罗赛琳想的那般大名鼎鼎。   现实生活里没那么多硬汉派侦探,更多的是这种专门为人抓出轨证据、代为寻找离家出走少年的私家侦探——毕竟,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多谋杀案呢。   罗赛琳有些不明白了:妈妈投资这么一间侦探社做什么?   借着扎坏轮胎的小技巧,罗赛琳顺利拍到了富商与情人亲密搂在一起的照片。等到蒂亚戈处理完轮胎的事情后,她才不急不缓地走到不起眼的位置与之会合。   “还给你,”罗赛琳把相机递给蒂亚戈,“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蒂亚戈抓了抓自己头发。   他困惑地抬起眼,犹豫片刻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娃娃脸青年主动开口:“蒂亚戈,蒂亚戈·马拉,请问你是……?”   罗赛琳从不拒绝别人的礼貌,她握住蒂亚戈的手:“罗赛琳·波洛。”   蒂亚戈瞪大眼:“波洛?”   罗赛琳点头:“我来找弗兰克·卡奇侦探,之前去了侦探社,隔壁的律师告诉我他不在。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要求,可面前的娃娃脸青年却露出了……一种罗赛琳看不太懂的为难神色。   “你来迟一步,波洛小姐。”   蒂亚戈的声线陡然变得非常悲伤:“一个月前,弗兰克去世了。”   罗赛琳不禁瞪大眼睛。 第9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09   09   弗兰克·卡奇死了!   罗赛琳怎么也没想到,她为了一丝渺茫的可能,千里迢迢来到纽约,却是收获了这样的结果。   卡奇&波洛侦探社内,曾经私人侦探的助手蒂亚戈手忙脚乱地为罗赛琳煮好了咖啡,端了上来。   青年脱下了遮掩相机的西装外套,把白衬衣的袖扣挽到手肘,露出麦色皮肤。他的娃娃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你先将就喝,我不太擅长煮这个,但总比只喝水好一点,对吧?”   罗赛琳默默地看向咖啡杯里的液体。   作为一名欧洲人,罗赛琳的脑海中徐徐浮现出一个困惑:美国人平时所谓的喝咖啡,喝的就是这东西吗?   比起咖啡,说是泥浆水还差不多。   出于礼貌,罗赛琳没有指出这点,她对这位拉丁裔青年还挺有好感,不希望相识半天之内就惹对方生厌。   当然了,她也没有尝试这杯泥浆水的想法。   “你说卡奇侦探去世了,”罗赛琳直奔正题,“什么时候?”   蒂亚戈一声叹息。   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黑发,很是无奈:“就在半个月前。我给你拍了一封电报,小姐。”   半个月前的罗赛琳已经动身,从伦敦郊区的圣玛丽米德村赶往南开普顿。估算一下时间,她很可能与电报刚刚擦肩而过。而这个时代的邮轮又没有实时通讯的技术,导致罗赛琳事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出了什么事?”罗赛琳问。   “是谋杀。”   蒂亚戈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   “十五天前的下午,弗兰克突然说了一句自己恐怕已经惊动了对方,”他说,“然后就匆忙带着枪与相机离开了侦探社。之后整个晚上他毫无消息,我等了一天,最终等来的是他在工业区为人枪杀的消息。”   “惊动了对方?”   “他一直在调查一桩经济案件,我想弗兰克在信中与你说明过。”   确实。   尽管蒂亚戈透露的消息有限,可这足以让罗赛琳推断出了大概:一般而言,经济案件牵扯到的势力与麻烦可比单纯的犯罪多得多。如果说谋杀案是在一团乱线中找出线头而后理清线索,那么经济案则是在浑水里摸着石头过河。   幸运的话,你可以走过河流,但免不了要沾湿衣物;不幸的话,卷入河底的暗流,那便难以生还。   谁知道一桩经济案件的背后,会不会牵扯出什么公司、什么资本家呢?弗兰克·卡奇很不幸地成为了后者。   罗赛琳微妙地有些不开心。   她知道寻觅关于妈妈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但罗赛琳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而且是枪杀。   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枪杀是最为直接了当、也是最为嚣张的一种。   这就证明卡奇侦探确实摸到了线索,线索重要到足以让人直接用枪口对准了脑袋。这既是对国家司法明晃晃的蔑视,也是在发出警告:案件背后的主使完全有能力凌驾于美国法律之上。   “相机是你拿着的这个吗?”罗赛琳想了想,问道。   “什么?”   “你说卡奇侦探死前拿着相机出门,”罗赛琳指向桌面的相机,“是不是这台相机?”   “是,但胶卷被人拿走了。”   好吧。   对方直接拿走了胶卷,估计就是这份胶卷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下他们连卡奇侦探为何而死都无从得知。   她斟酌道:“侦探死的不明不白,你也不会甘愿于继续做捉奸的行当吧。”   蒂亚戈双眼一亮:“当然!”   他清澈的眼睛就像是只小鹿般无辜清澈,听到罗赛琳的话,蒂亚戈看起来既气愤又悲伤。   “我很抱歉,波洛小姐,”他说,“没能及时通知到你……弗兰克死后,侦探社有太多事情需要我处理和收尾了——刚刚捉奸的委托就是其中之一。我只能把这些杂事都结束后再考虑经济案的问题。”   罗赛琳点头表示理解。   “卡奇侦探留下了什么卷宗,或者其他写着案件调查进度、综述的东西吗?”她问。   “有。侦探社的每一个委托都有纸质记录,凶手也没有拿走弗兰克的笔记。”   蒂亚戈立刻站了起来:“还有一份需要你过目的法律文件,我一并拿过来。”   那就行。   有记录,她还可以从头开始。   其实罗赛琳不喜欢破案。陪外公奔走,与马普尔小姐一起解谜,是因为罗赛琳喜欢他们。   但现在,长辈们都不在,寻找妈妈的重担就落在了罗赛琳一个人身上。所以哪怕是不喜欢,罗赛琳还是接过了蒂亚戈递来的案件信息——   罗赛琳的手一顿,把最上面的文件拿起来:“这是什么?”   蒂亚戈:“侦探所的经营合同,放心,律师送来了我就没动。卡奇&波洛侦探社属于弗兰克与你的母亲伊蒂丝·波洛女士,你的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由弗兰克全权负责经营。现在弗兰克也……去世了,他的律师说只要你签下名字,卡奇&波洛侦探社的归属人就会发生变化。”   两位投资人相继“去世”,那么侦探社的归属权转给伊蒂丝·波洛的女儿,理所应当。   罗赛琳迅速翻阅了一下合同:“不是卡奇&波洛侦探社。”   蒂亚戈愣了愣:“啊?”   罗赛琳把合同直接拍到蒂亚戈身上:“卡奇侦探把他的股份转给了你,所以从此之后应该叫马拉&波洛侦探社了。”   蒂亚戈:“啊????”   比起侦探社的归属权,罗赛琳更在意案件。   在蒂亚戈震惊之际,她已经开始翻阅案件记录。   卡奇侦探追踪的经济案件,起初的委托仅仅来自一位剧院经理,他希望侦探社调查自己的竞争对手时代剧院。   时代剧院的名字,连远在欧洲的罗赛琳都听说过。   作为老牌剧院,不知道有多少剧目和演员因时代剧院的演出而成名。二十多年前,妈妈正是在时代剧院一举成名,成为百老汇最为炙手可热的歌手之一。   只是近几年来,因为投资不善、经营问题,以及天灾**和风雨欲来的经济大萧条,导致时代剧院的状态一路下滑,进入濒临倒闭的地步。   然而就在时代剧院关门歇业前期,剧院突然获得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投资,并且宣称要在伊蒂丝·波洛离世二十周年时推出她的传记歌舞剧,甚至请来了著名歌舞剧制作人与导演威廉姆斯夫妇。   在百老汇,伊蒂丝·波洛始终是个传奇。歌剧舞的制作消息甫一传出,就引来了不少关注和额外投资,让时代剧院的资金状况大为好转,竟然从濒临倒闭的状态中起死回生了。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自然引来了其他剧院的眼红,有人说时代剧院拿到的这比投资来路不正,于是便有了卡奇侦探接到的委托。   根据卡奇侦探的调查记录来看,他从神秘的投资入手,一路往上追查,先是查到了投资公司有做假账的问题,又查到投资公司上方另有黑幕。卡奇侦探的调查进度卡在这里许久,他不得不转移方向,做了私人侦探时常会引人诟病的事情——他跑去时代剧院偷看账本了。   结果这么一看,卡奇侦探就发现二十年来,时代剧院一直接受着伊蒂丝·波洛本人的固定资助。   蒂亚戈见伊蒂丝翻阅到账本的部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到了波洛女士的名字,弗兰克去银行跑了一趟,”蒂亚戈说,“银行经理告诉他,他们并没有开放户主死后固定汇款的业务,波洛女士的遗嘱中也没有任何向时代剧院打款的内容。”   “确实没有。”   罗赛琳点头:“妈妈的遗嘱在外公那里呢。”   蒂亚戈:“所以弗兰克才觉得——”   既然这家私人银行不服务死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妈妈还活着。   不过,这和卡奇侦探调查的案子没什么关系。   “我想,”罗赛琳阖上侦探的笔记本,“卡奇侦探就是因为查到了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结果丧了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蒂亚戈肃穆地点了点头:“弗兰克是在户外遭遇了枪击,只可能是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罗赛琳:“所以不管他查出来什么,我们都不能从投资公司方面继续调查。”   卡奇侦探已经打草惊蛇,并为此付出了性命,再追踪下去他们也会有危险。   所以只能从剧院本身下手。   这么想着,罗赛琳拿出笔记本下面的文件夹。   卡奇侦探很聪明,偷看剧院账本不说,还拍了照片。罗赛琳从文件夹中拿出照片,其中账目非常清晰,清清楚楚写明了来自伊蒂丝·波洛的账户,每个月会向时代剧院转账2000美金。   在1925年,两千美金足够在美国的中西部城市购买一整栋房子。   “不管这是不是你妈妈,”蒂亚戈评价道,“她都很有钱。”   而罗赛琳的视线却越过了妈妈的名字。   她注意到除却妈妈,还有一个人也在向时代剧院打款。   “这个人是——”   罗赛琳指向照片中的名字。   “啊,杰伊·盖茨比,”蒂亚戈耸了耸肩,“近几年突然出现在纽约的一个大富翁,出手阔绰、为人慷慨,但本人特别神秘。据说他钱款来路不干净,但纽约的暴发户太多了,也不缺这么一位。”   “他住在长岛西卵?”   “你也知道?据说他的豪宅夜夜笙歌,奢侈的很。”   岂止是知道。   试问在美国“黄金时代”,还有几个叫杰伊·盖茨比,在长岛西卵夜夜笙歌的大富翁呢。   原来这个世界存在的不止是推理小说中的角色。这位大富翁盖茨比,恐怕就是菲茨杰拉德笔下《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男主角。   在卡奇侦探拍下的照片上,他的名字就在妈妈的名字下面,上面显示着在时代剧院刚刚出现资金问题的时候,他直接打了两万美金过来。时间不早不晚,就在投资公司拨款支援剧院的第二天。   “进行下一步行动吧。”   罗赛琳果断做出了决定。   蒂亚戈:“怎么做?”   “第一,你先帮我找个住处,”罗赛琳回答,“第二嘛……”   她看向照片中盖茨比的名字,勾起嘴角。   “咱们去探一探盖茨比先生夜夜笙歌的豪宅。” 第10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0   10   混进盖茨比的聚会并不困难。   坐落于长岛西卵的豪宅,每个周末都会举行一次穷极盛大的宴会,届时整个纽约愿意抛头露面的人都会出现在他的宅邸之中。政客、商人、演员,还有各式各样的投机者,有请帖的,没请帖的,统统将盖茨比的宴会视作极乐天堂,会在其中闹到天空半亮。   ——这些是蒂亚戈·玛拉告诉罗赛琳的消息。   “没请帖也没关系,”他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礼服领结,“一会儿就说我们是受过盖茨比先生帮助的人,想来拜访他不巧撞上宴会,会有人放我们进门……该死,我讨厌正装。”   罗赛琳转头看向身畔的“男伴”。   为了混进宴会,二人都换上了像模像样的正装。而穿上西服、打好领带的蒂亚戈,看起来就差把“我不自在”一行大字写在了娃娃脸上。哪怕是站在原地也止不住乱动,好像招了虱子。   “为了卡奇侦探,你忍一忍。”罗赛琳友好地劝诫道。   “我知道。”   蒂亚戈又想抬手抓头发,摸到发胶时不得不停下来,转而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你穿这身……很好看。”   罗赛琳勾起嘴角。   “无所谓,”她说,“我们的目的又不是宴会。”   蒂亚戈立刻收起了窘迫的神情:他们来此追踪线索,漂亮衣衫不过是伪装。   “真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蒂亚戈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他忍不住嘀咕:“纽约的报纸头条全是他,商人们、政客们议论的也都是他,盖茨比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这个城市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大人物,可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   “一般而言,”罗赛琳说,“暴发户都是私酒贩子发家。”   “许多老牌资本家都这么说。”蒂亚戈附和道。   在原著里,盖茨比的“情敌”汤姆·布坎南也是这么评价的。   罗赛琳倒觉得他说的没错。小说里并没有直接说明杰伊·盖茨比靠什么发家,他富可敌国的财富从何而来是个模糊的谜团。但结合现实,罗赛琳认为这很好推断。   美国的禁酒令一直持续到1933年,在这期间,走私酒精是一份违法但是暴利的行当。   “有些人说他的钱来路不干净,”蒂亚戈补充,“说他年轻时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换来了这些。”   蒂亚戈指向面前眼花缭乱的宴会。   这就是纽约啊。   一周前她还在邮轮的三等舱与八位女士同处一个密闭空间,而一周之后她便与电影明星和商业巨鳄们站在同一个舞池里。   “当一件衣裙干净与否能左右两个家庭生死的时候,”罗赛琳说,“在场的宾客没有一位资产来路是干净的。”   “什么?”   “没什么。”   罗赛琳只是想到了奥林匹克号上的血腥味和煤灰味。   “分头行动吧。”她提议道。   “你在宴会上打听,”蒂亚戈说,“漂亮姑娘摆出笑容就能打探出线索,这要方便很多。我去找找他的办公室。”   “好,你小心。”   二人就此分头行动。罗赛琳目送蒂亚戈往室内人少的地方前行,待到他的背影消失,她主动挤进了人群。   来到纽约之前,罗赛琳参加过很多舞会。大部分是跟着外婆一起,她总是会把罗赛琳介绍给各式各样的人,并且亲自教导罗赛琳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并且保持距离方便脱身;少部分是与外公一起,这个时候罗赛琳则要清闲的多,因为没多少人会真正邀请外公步入舞池。   这还是罗赛琳第一次自己参加宴会呢。   不知是纽约的宴会与欧洲的宴会不同,还是唯独盖茨比先生举办的宴会如此夸张。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写的一样,盖茨比的宅邸豪华奢侈,宴会杯觥交错,音乐舞蹈、香槟美人一样不少。室外花园泳池,室内舞池餐厅全都是人,斯科特·菲兹杰拉德笔下爵士时代的灯红酒绿,繁华迷乱仿佛直接从文字变成了画面,一幕一幕在罗赛琳的面前闪过。   如蒂亚戈所言,漂亮姑娘在宴会上打探消息总是容易的多。不论是罗赛琳走到长桌边,还是舞池前,总是会有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向前搭讪。   “她这身衣服真漂亮。”   “头饰上的金纱蒙住面庞,好巧妙的设计,出自谁的手笔?”   “听她的语气,她好像认识盖茨比先生,是贵客吧?”   罗赛琳任由这些窃窃私语簇拥着自己,她一路问过去,可没什么收获。   杰伊·盖茨比的豪宅宴会极尽奢侈浮夸,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轻浮且简陋的快乐。可是罗赛琳问了这么久,这些在豪宅里享用快乐的人们,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认识盖茨比。   最终罗赛琳在二楼的楼梯口站定。   楼下就是喷泉,喷泉前是一个舞池。喷涌而出的水珠将绚烂灯光折射成更为复杂的色彩,迷乱的音乐中数不清的男男女女为之起舞,繁华、喧闹,几乎是把这个时代纽约最为光鲜癫狂的一面凝聚于此。   罗赛琳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各式各样香水的气味,还有饮料、食物,以及花园草地中的花草香。人工香精的味道与自然的味道混乱的掺杂于一处,几乎淹没了罗赛琳的所有感官。而正因这些混乱的气味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才使得完全不同于任何体系的味道从当中凸显出来。   她在这其中寻觅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苹果白兰地的味道。   这份气味并非来自罗赛琳内心的气味王国,而是现实中客观存在的——众所周知,在1925年的美国,禁酒令仍然生效。能沾染上酒味迟迟不散的,必定是常年接触酒精的人。   罗赛琳立刻循着这份气味转过身去。   她在露台的围栏处,在调笑狂欢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孤单的背影。   是个男人,肩膀宽阔、脊背挺拔,一身鸦青西装。他的周围没有任何朋友或者女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舞池。这样的安静让他与周围嘈杂的环境画上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显得略有些格格不入。   “先生。”罗赛琳走到露台围栏前。   男人转过身,浓烈的尸臭味与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者来自罗赛琳的内心,而后者则与白兰地的味道谱写出一曲和谐的沉稳乐章。这曲乐章彰显出男士堪堪步入壮年的成熟魅力:他脸型端正、五官深邃,深金色的短发微卷,经由仔细打理过。饱满的额头之下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   一位富足、体面的英俊绅士。而那股尸臭味,又让他举手投足之间带上了几分经由战场之后的凌厉果决。纵然穿着西装,可他的站姿、他的气势,他刻意隐瞒起来的命令口吻,都让盖茨比先生看起来更像是个士兵,而非贵族。   “有什么事吗,小姐?”他客客气气开口。   罗赛琳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内心不由得感叹一声:原来真正的杰伊·盖茨比,长得不是很像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经历过一战、私酒发家,故意打扮成贵族的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富翁。   罗赛琳想,就算是在纽约这个富商如云的地方,刚好符合这个特征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你看起来很孤单,先生,”罗赛琳说,“不去跳一支舞吗?”   对方笑了笑。   对于一名身份神秘的大富翁来说,盖茨比先生的笑容干净的有些过分他的唇线非常清晰,不仔细看也许还会被当做事先画过。那漂亮的唇峰在最顶端一路向下,抵达唇角的低估时却又微微上翘,当他真切地扬起笑容时,这上翘的弧度更是让他看起来诚挚且热情。   “你觉得这舞会如何,小姐?”他说。   “很好。”   罗赛琳诚实回答:“这是我参加过最繁华、最热闹的舞会,但是——”   “但是?”   “我很怀疑东道主是否乐在其中,”罗赛琳说,“否则,你怎会看起来如此孤单,盖茨比先生?”   爵士时代的女士们出席宴会时,总是会在头饰上大做文章。罗赛琳很喜欢这些繁华且夸张的头饰,今日她为礼服搭配的是一个木制发饰,质朴的发饰悬着长长的金纱,朦胧的纱松松垮垮绕过纤细脖颈,半遮她白皙的面孔。   这也使得她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   她看得清盖茨比流露出的半分惊讶,而盖茨比先生却无法辨认出面前女郎的身份。   那双蓝眼睛里迅速闪过几分足以称得上不礼貌的锐利与审视,但那很快就被隐藏了起来。   “小姐,我们之前是否——”   “——盖茨比先生。”   他询问的话尚未完全落地,一名穿着工作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附到他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盖茨比英俊面孔中的笑意立刻消失殆尽。   “抱歉,小姐,”他对罗赛琳开口,“我得回一趟办公室,不会多久,如果你愿意,是否能在半个小时后来到这里等我?”   回办公室?   蒂亚戈可是摸去了盖茨比的办公室,万一他被撞见了怎么办?   罗赛琳暗道一声不好。此时盖茨比就在她眼前,不论如何她也得想办法阻止他回办公室!   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的绅士准备转身离开,罗赛琳在顷刻之间做出决定。   “等等,先生!”   她直接伸出了双手。   当罗赛琳的手臂环住杰伊·盖茨比的脖颈时,她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肩膀僵硬在原地。最后一份距离消磨殆尽,罗赛琳的感官随即为那股醇厚的苹果白兰地彻底淹没。   罗赛琳直接冲进了盖茨比的怀里。   她微微侧头,凑到了对方的耳畔:“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秘密同你说。” 第11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1   11   罗赛琳的红色短发以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发饰固定造型,发饰后面坠着长长的金纱,这金纱在夜风的吹拂下于从她的脖颈之间解开,在空中飞扬,带起水面一般的粼粼波光。她的衣裙也是一样,裙摆的流苏上点缀细密亮片,伴随着她的动作,斑驳光点在她的小腿周围跳跃闪烁。   她直接冲进盖茨比的怀里,年轻的姑娘仿佛是踩着光芒从天而降。   盖茨比的眼眸中浮现出震惊色彩,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失去重心,不得不退后半步。男人抬起双手,在惯性之下稳稳托住罗赛琳的腰肢。   隔着布料,罗赛琳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因她的接触而变得僵硬无比,紧张和意外带来的肾上腺素尚未褪去,离得那么近,罗赛琳能清晰感受到来自盖茨比胸膛的震颤。   “噗通”、“噗通”,如此明晰。   罗赛琳微微抬眼,视线便撞进了男人那一双深色的汪洋大海之中。   绿眼与蓝眼相对,是盖茨比率先阖了阖眼,避开了她毫不遮拦的视线:“小姐,你先放开我,我有重要的事情——”   说着,他松开手,欲图后退。   但罗赛琳可不能让他走。   她环着男人脖颈的小臂紧了紧,再次与他咬耳朵:“你在时代剧院做的事情,被人盯上了。”   盖茨比抬起的右脚又落了下来。   他侧过头,鼻尖堪堪擦过罗赛琳的额角:“你说什么?”   这果然有用。   一句话不仅使得盖茨比打消了离开的想法,更是让罗赛琳确定,他在时代剧院确实“做了什么”而非投资那么简单。   灯光暧()昧、悠扬的音乐流淌,晦涩不清的氛围之下,靠近的二人看似与周围浮夸的宴会环境融为一体。但盖茨比的僵硬和戒备为他与罗赛琳之间划出一道极其清晰的界限:仅是借此交谈,没有别的。   “你与伊蒂丝·波洛女士是朋友吗,盖茨比先生?”罗赛琳试探道。   “是故人。”盖茨比回答的相当模糊,但足够罗赛琳明白情况了。   是故人,却不是朋友。罗赛琳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面前的杰伊·盖茨比看起来刚刚步入壮年,三十一二岁的模样,二十年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儿。嗯,至少可以排除他是妈妈情人的可能。   不是朋友,不是情人,那就有可能是敌人。   罗赛琳心中大概有了底气。   她稍稍瞥过头,把面容藏在绚烂灯光的阴影处,从而避开了盖茨比审视的目光。相距不远的英俊面容上,那抹让人发自真心感到被重视、被信任的诚挚笑容消失了。   “那就是了,”罗赛琳压低声音,“就我得知的情况,一位波洛女士曾经的朋友在调查你。”   “弗兰克·卡奇侦探。”   “啊,您知道。”   罗赛琳故作惊喜地开口:“接下来的事情解释起来会简单的多,先生。弗兰克·卡奇侦探潜入时代剧院,偷走了剧院的账本。”   “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我可以帮你,先生,”罗赛琳答非所问,“我可以帮你阻止弗兰克·卡奇。他在调查为时代剧院注入大量资金的投资公司,那是朋友还是敌人?”   “比尔兄弟投资公司想要收购时代剧院,我不允许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   盖茨比后面的话为楼下一阵剧烈的欢呼声掩盖。罗赛琳还想开口追问,就在此时,舞池当中亮起一束明亮光芒。   这束光直窜云霄,照亮了舞池,也照亮了楼上的露台。   一时间,罗赛琳刻意隐匿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光芒之下。   她的绿眼睛,她的红头发,她那与伊蒂丝·波洛一模一样的面容,尽数落在盖茨比眼底。罗赛琳清晰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浅蓝眼眸骤然收缩。   “罗赛琳?!”盖茨比震惊出言。   而罗赛琳的反应比他还要震撼。   他认识她?   饶是罗赛琳跟外公学过推理演绎,饶是她拥有敏锐的嗅觉,也万万不可能预料到杰伊·盖茨比能在第一时间喊出自己的名字。她愣在原地,而盖茨比直接伸手,牢牢抓住了罗赛琳的手腕。   “你怎么在这里。”   震惊过后,剩下的是懊恼与紧张。盖茨比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纽约?”   “我不叫罗赛琳,”她张口就来,“盖茨比先生,你认错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罗赛琳几乎以为盖茨比会因此发笑。   盖茨比有一张笑唇,这让他抿紧嘴巴时,总是会有“他在微笑”的错觉。   但他没有,那双浅蓝的眼睛静静看着罗赛琳,不过是微微抿唇,就已然清晰地表达出杰伊·盖茨比完全没把罗赛琳拙劣谎言的放在心上。   “你不该来纽约,”他说,“不该掺和进这件事里。”   音乐、欢呼充斥室内,可热闹又喧嚣的周围似乎与他们毫无关联。   “幸而你来到了我这里,而非时代剧院。也许我没有立场阻止你追回你母亲的遗物,”盖茨比说,“但这太危险了,你是赫尔克里·波洛的外孙,你应该很聪明,懂得孤身犯险不是一个明知的选择。”   他的力气很大,决计不是罗赛琳能够轻易撼动的。随着他继续说话,白兰地的气息在罗赛琳的感官里翻涌升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   盖茨比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热闹的舞池:“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罗赛琳:“……”   一名高大、富有,且年长的男性近距离站在面前,以隐隐威胁的姿态与其开口()交谈,换做其他任何姑娘,大概会因此心生惧怕和退缩。   但罗赛琳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为什么不对我微笑?”她问。   盖茨比露出的错愕让罗赛琳明白自己扳回一城。   “什么?”他没跟上罗赛琳的思路。   罗赛琳的视线落在盖茨比嘴角微微翘起的笑唇上。   刚刚盖茨比先生就是这么对她微笑的。   但那时的罗赛琳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当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一抹笑容却好似永久的消失了。   “不笑就算了。”   罗赛琳好似抱怨般扬起声音。   她抬起自由的那只手。罗赛琳微微蜷起手指,食指与中指的指节以敏捷的速度叩向盖茨比的手肘。   他抓着罗赛琳的手臂只觉得肘部一麻,立刻就被卸了力道。   始料未及之下,盖茨比愕然抬头:“等等。”   “真不礼貌,”她扬声说道,“我决定不帮你了!”   罗赛琳甩开脚下的高跟鞋,直接翻过露台的围栏,一跃而下!   “罗赛琳,小心!!”   身后似乎响起盖茨比的声音,但在音乐之下,根本听不分明。罗赛琳直接从楼上跳到了楼下的喷泉当中,她的行为不仅没换来注视,反而被当成年轻姑娘的狂欢,更是彻底点燃了舞会的热情气焰。   人群疯了一般舞动起来。   罗赛琳从水池中起身,游向池边。她抬起头,在近乎丧失理智的人群狂欢下遥遥看了盖茨比一眼。   她看到他张了张嘴,又喊了什么。   但离得这么远,罗赛琳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连苹果白兰地的气味都消失不见。   得抓紧走。   罗赛琳心想,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   ……   转天清晨,卡奇&波洛侦探社。   蒂亚戈·马拉来到三楼,第一眼就看到侦探社门前挂着的铭牌叫人改动过:卡奇&波洛侦探社中前半部分“卡奇”用白色卡纸贴住,有人用娟秀的字体更改成了“马拉”。   蒂亚戈:“……”   他瞥了一眼房门,门锁是开的。   蒂亚戈并没有因此心生警惕,他推开门,不出意料地看到罗赛琳·波洛坐在曾经弗兰克的办公桌后,举着钢笔,一本正经地研究报纸上的数独。   她还穿着昨夜的银色礼服,一身都湿透了,作为发饰的金纱就大大咧咧丢在桌上。   “你没回旅店?”蒂亚戈错愕问道。   “没有。”   罗赛琳头也不抬,用钢笔指了指还湿透的金纱:“长岛西卵的公共交通可不多,我刚刚从宴会上回来呢。当派对女孩好辛苦,以后没有专门的车子,这样的宴会你自己去。”   蒂亚戈:“…………”   青年顿时感觉自己脑壳疼。   “别这幅表情嘛。”   罗赛琳这才丢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来。   “是我妈妈的遗物。”她说。   “盖茨比认为我来纽约是为了寻找我妈妈的遗物。”罗赛琳连衣服都没换,可见一夜没睡,但蓬松的刘海之下,罗赛琳的一双绿眼睛依旧锐利直白:“恐怕这就是时代剧院会有人投资的真正原因。” 第12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2   12   卡奇侦探在世时没有家人,他常常在侦探社留宿。因此侦探社里配备着齐全的洗浴设备,这让罗赛琳得以梳洗并且换好干净的衣物。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到办公桌后方。   “你从盖茨比的办公室里捞到了什么?”罗赛琳问。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   “不过?”   蒂亚戈从宽大西装里掏出一份折叠后的文件夹,推到了罗赛琳面前。   是一份剪报。第一页的剪报上就挂着硕大的标题:《百老汇“天使”伊蒂丝·波洛去世》   “从盖茨比的文件柜中发现的,”蒂亚戈说,“他在收集波洛女士的消息。”   “不。”   罗赛琳翻了一下剪报内容,表情渐渐复杂:“他在收集我的消息。”   蒂亚戈:“啊?”   剪报内容确实和妈妈相关,但大部分记录下来的新闻,不是妈妈怀孕了,就是关于罗赛琳父亲的身份猜测。除此之外,其他的剪报内容则用法语撰写,都是罗赛琳和外公一起破案时,报纸上偶尔提及到自己名字的部分。   怪不得他知道她叫罗赛琳呢。   不过……杰伊·盖茨比收集她的消息做什么?罗赛琳一时间有些想不通:就算是他认识妈妈,也不代表着一定要关注自己的动向。   好奇怪,罗赛琳在心底打了个问号: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呢,”蒂亚戈问,“你那边如何?”   罗赛琳收回思绪,简单把昨夜的情况与蒂亚戈说了一通,成功换来了青年见鬼般的表情。   “你——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罗赛琳:“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到喷泉里了?!”   罗赛琳闻言微微挑起眉梢。她的绿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不然我就被盖茨比抓走了。”   蒂亚戈的表情一转担忧:“可是……可是你走得了一时,走不了一世啊。万一他找你麻烦怎么办?这可是纽约,他在纽约几乎一手通天。”   罗赛琳非常笃定:“他不会的。”   《了不起的盖茨比》讲述的是一个关乎爱情——准确地来说是痴情人的故事。罗赛琳对原著中盖茨比的了解仅限于他对朋友慷慨仁义、对爱人痴情到底。而除此之外,盖茨比是做什么的,在日常生活中又是怎样的人,她一无所知。   长岛西卵是住户区,罗赛琳口中的“公共交通少”,指的是她从盖茨比的豪宅逃离,在车站前徘徊了好几个小时才等来了第一辆公交车。   在此期间,如果盖茨比完全可以派人来抓住她,可罗赛琳却顺利离开了。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杰伊·盖茨比的立场也许和她不相同,但他没想过伤害她,或者真的束缚她的自由。   杰伊·盖茨比在纽约的地位就像是今日报纸上写的那样,说他能够“买下一个纽约”。不论罗赛琳会多少偷鸡摸狗、飞檐走壁的小把戏,也无法撼动一位手眼通天的大富翁。如果他想为难罗赛琳,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他没有。   有那么一双清澈如海的眼睛,很难相信杰伊·盖茨比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暂且相信他和原著里一样吧,罗赛琳心想。   “不说他了,说说线索吧。”罗赛琳丢开手中的毛巾。   “你刚刚说的遗物是什么意思?”蒂亚戈问。   “我也不清楚,”她说,“盖茨比认出我来,一口咬定我来纽约是为了讨回妈妈的遗物。”   但罗赛琳完全不知道妈妈在纽约还有遗物。伊蒂丝·波洛的遗嘱早就送到了大洋彼岸的布鲁塞尔,十几年来,一直锁在外公的保险柜里。   她可不记得妈妈的遗嘱中有写她在纽约留下了什么重要物品。   不过……   妈妈也没写过,她在纽约还投资了一家侦探社。   “罗赛琳?”   “盖茨比还说,幸而我选择调查他,而非时代剧院,”罗赛琳从思索中回归现实,“遗物是不是就在时代剧院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   蒂亚戈给弗兰克·卡奇侦探当了很多年助手,他立刻就跟上了罗赛琳的思路:“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罗赛琳点头。   假设遗物由时代剧院的人看管,那么想合法得到它,首先得让剧院破产,然后再买下它。那么,时代剧院近几年来突然落魄、又突然获得了大笔投资的遭遇就有了原因。而在这关键时刻,是什么让幕后黑手迟迟没有行动?   “盖茨比在关键时刻,”罗赛琳说,“为剧院转了两万美金,再加上妈妈账户固定转的资金,避免了剧院被人收购。”   所以,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没办法将遗物占为己有。但相应的,身为剧院投资之一的盖茨比也不行。   “关键在于,我不知道妈妈的遗物到底是什么。”罗赛琳小声说。   “也不能直接问,”蒂亚戈补充,“太危险了,哪怕你是伊蒂丝·波洛女士的女儿。”   “嗯。”   既然卡奇侦探因为调查此事而死,那无法保证罗赛琳以伊蒂丝·波洛女士后代的身份出现,不会引来危险。罗赛琳倒是不怕危险,她还生怕危险来得少,整件事情变得枯燥无味呢。她怕的是再次打草惊蛇。   得低调行事,罗赛琳细想。   如果那位幕后黑手知道她的存在,保不齐会就此做什么事情添麻烦。   “得从剧院内部入手调查。”   罗赛琳笃定道:“而且,跟足够深入才行。”   蒂亚戈:“所以假扮场工去试探临时演员肯定办不到。”   罗赛琳倒是明白卡奇侦探为何选择向上调查而非向下深入剧院内部了。   想要足够深入,就得与剧院老板,或者投资人这类的人物有密切接触,甚至成为朋友。一名私人侦探很难做到这点。所以卡奇侦探兜兜转转,虽然没闹明白时代剧院哪里有问题,但直接摸到了幕后黑手的身边。   他也因此丧命。   既然这样……   罗赛琳一拍脑门:“我有办法了!”   蒂亚戈:“说说看?”   “时代剧院正在筹划妈妈的自传歌舞剧吧,”罗赛琳精神满满,“制作人和剧目导演威廉姆斯夫妇说要向大众面试女主演,是吗?”   “啊?”   “我可以去参加面试啊!”   罗赛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刚洗完澡的罗赛琳头发湿漉漉又乱糟糟,但即使如此也不影响她的美貌。年轻姑娘眉眼弯弯,白皙精致的面孔中为纯粹的期待与憧憬填满。罗赛琳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有谁比我更像我妈妈吗?”   蒂亚戈眨巴眨巴眼,然后娃娃脸上的表情徐徐裂开。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也不会想到,罗赛琳·波洛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想去百老汇”,竟然不是她随口的托词,而是她真的这么想过!   “你……那……”   蒂亚戈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那侦探社怎么办?!”   罗赛琳却一拍双手:“不耽误呀,我可以身兼多职。”   “只当侦探多没意思,我要当百老汇舞台上最明亮的那颗歌唱之星!” 她兴致勃勃地宣布。   …………   ……   同一时间,曼哈顿区某个高档餐厅。   杰伊·盖茨比把手中的帽子与手杖交付给毕恭毕敬的服务生,而后绅士踏着器宇轩昂的步伐走入包间。   盖茨比先生今日穿着一身象牙色的西装,富人的衣衫总是特别定制的,仅是材料就能看得出盖茨比的御用裁缝极其优秀:西装选用了略为沉重的布料中和浅色带来的轻浮,微微加厚肩膀,收起腰身,是再典型不过的英式正装的风格。   再搭配上一双赭色雕花牛津鞋,便轻易地与美国风尚区别开来,老牌贵族的形象栩栩如生。   是的,栩栩如“生”。   倘若罗赛琳·波洛在场,会说即使盖茨比先生穿着如花花公子般昂贵且时髦,可他身上最为明确的依旧是英武、果断,带着几分强硬与正直感的军人气概。这份气概使得他在宽敞的包间站定时更像是个发号施令的将军,而非青年贵族。   “你没有告诉我,罗赛琳为此事来到了纽约。”盖茨比开口。   餐厅包间的长桌足够二十人用餐,而此时此刻,却只有一名身着礼服的非裔青年坐在最中央的主位。   他瞥了一眼盖茨比,只是放下手中的刀叉,优雅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安纳西,”盖茨比似为对方的怠慢触怒了,“还记得你的主人让你驻留纽约的原因吗?”   “请容许我提醒你,盖茨比先生。”   名为安纳西的非裔青年慢条斯理地开口:“南北战争已经过去了六十年,纽约也没有蓄奴制度。我是自由人,除却我自己,没人能当我的主人。”   “罗赛琳为什么会在纽约?!”盖茨比怒斥道。   “教授也不希望她到来,”安纳西平静回应,“不过请你放心,先生,我的同事在监视她。如果你觉得她会招惹麻烦,可以随时处理。”   “你敢。”   盖茨比眯了眯眼。   那双在罗赛琳面前清澈见底的蓝眼睛,因安纳西的轻慢话语迸射出近乎锋利的危机。这危机如刀子刺向坐在长桌尽头的青年。   “告诉詹姆斯·莫里亚蒂,”盖茨比说,“我与他的一切合作,都建立在罗赛琳·波洛的安危得到保证的前提下。如果罗赛琳出现什么意外,我绝对饶不过他。”   “收到。”   安纳西扬起礼貌的笑容:“我会把你的观点转述给教授的,盖茨比先生,不过——”   长桌尽头的安纳西站起身来。   “希望你记住一点,”他说,“你口中的莫里亚蒂,最讨厌的就是为人要挟。” 第13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3   13   半个月之后,宽街,时代剧院。   “蒂亚戈?蒂亚戈!”   “在呢在呢!”   秘书几声呼喊过后,拉丁裔青年灵巧地钻进办公室。他一张娃娃脸长得俊俏、反应敏捷,瞧见青年的热情笑容,原本还绷着面孔的秘书小姐也不免微微勾起嘴角。   她把厚厚一沓纸张递给蒂亚戈:“去,把剧本片段发给面试女主角的演员去。”   蒂亚戈接过文件:“没问题!”   秘书又不免提醒道:“这些演员已经通过歌曲和舞蹈初试,剧目女主演很有可能就在其中,你小心对待,别得罪了未来明星还不知道情况。”   蒂亚戈抓了抓头发:“我也不是傻瓜……”   秘书:“我看你就是,快去!”   蒂亚戈抱着剧本片段转身就走。   是的,现在的蒂亚戈·马拉,是剧院里新招来的场工。   时代剧院准备新开剧目,自然需要大量工作人员。蒂亚戈为弗兰克·卡奇当了这么多年侦探助手,办个假身份、混进剧院跑腿,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他抱着剧本片段拐到面试间外,一踏进走廊就吓了一跳。   蒂亚戈做好了直面一大群漂亮姑娘的准备,但他一抬眼,人还是傻了:   走廊上站着的、坐着的,全都是和海报中伊蒂丝·波洛画像如出一辙的姑娘!她们高有矮、衣着不同,可几乎人人都烫着红色长卷发、画着复古妆,换上了十九世纪末期非常流行的衣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走进了什么“伊蒂丝·波洛”模仿秀呢!   不用秘书提点,蒂亚戈也失去了和人搭讪的心情。他低着头,老老实实一张一张发过去。一直发到面试间前的座位。   蒂亚戈不禁眼前一亮。   坐在长椅一角的姑娘,个子很高,身材苗条,她没有故意留起长发,一头纯自然的红发剪的很短,完全是时下最流行的风格。最重要的是,她完全是素颜来的,却有着一张极其精致,近乎与伊蒂丝·波洛如出一辙的面孔。   她都没化妆!   “给你,”蒂亚戈把手中的剧本片段递给对方,“事先做好准备,马上就到你面试了,波洛小姐——”   端坐着的姑娘瞪了他一眼:“是罗赛琳·罗萨科娃。”   蒂亚戈:“咳嗯,罗萨科娃小姐。”   没错,这位就是侦探社的新股东罗赛琳。   和一众蹩脚的波洛女士模仿者相比,罗赛琳的容貌真的是清逸出尘,狠狠地洗干净蒂亚戈的眼睛。   罗赛琳:“谢谢。”   她接过剧本片段,迅速扫了一眼,而后迅速拧起眉头。   “怎么,”蒂亚戈压低声音,“很难吗?”   “不难,但是……”   “但是?”   但是罗赛琳觉得,这剧情不对劲。   准确地形容一下,就是剧本中的伊蒂丝·波洛非常之OOC。   所有来面试女主角的人都领到同样的剧本片段,单薄的一张纸上写着需要演唱的曲谱和表演的内容。剧情大概是年轻的伊蒂丝·波洛刚刚来到纽约打拼,在接到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主角之时,遇到了来自潜规则不成的投资商陷害,卷入命案之中,成为了嫌疑人。   这确实是妈妈经历过的事情。然而剧本里的伊蒂丝·波洛,在碰到命案之后第一时间竟然非常恐慌无措,被人攻击疏远,斥之为“杀人犯”时更是偷偷哭泣。当然了,身为女主角,最终她通过身在欧洲父亲的指导和鼓励,找出了真凶,证明了自己清白。   对此罗赛琳只想说……哪里来的小白花!   先不说外公根本没有参与当年的案子,单单剧本里妈妈这个反应就让罗赛琳感到无语:要知道,妈妈可是外婆养大的。   她的外婆是谁?薇拉·罗萨科娃伯爵夫人,侦探波洛的心上人,与“那个女人”艾琳·艾德勒并驾齐驱,是亦正亦邪、美丽危险女性角色的代名词。如此的伯爵夫人抚养出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惧怕一桩谋杀案。   开什么玩笑!   罗赛琳拿到剧本的瞬间就丧失了对参演剧目的热情。   就在罗赛琳斟酌语句,试图用更为委婉的方式向蒂亚戈表达想法时,她们面前的面试办公室房门开了,一名打扮中性的女士站在门前:“下一位,罗赛琳·罗萨科娃小姐。”   罗赛琳不情不愿起身。   蒂亚戈偷偷握紧拳头:“加油!”   她勾了勾嘴角,拿着剧本走进房间。   穿越之前的罗赛琳基本不能出门,也因为病房的特殊原因接触不到影像作品。她对百老汇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书籍。   不过,百年前的海选方式,倒是和她理解的差不多。   步入办公室后,不过十几平的室内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后方坐着一名穿着很是职业的男士。中性女士关上房门后介绍道:“这位是选角导演兰伯特先生。”   罗赛琳扬起灿烂笑容:“日安,兰伯特先生。”   然而长桌之后的选角导演却连头也不抬,只是粗暴地翻阅罗赛琳的简历,敷衍道:“唱吧。”   罗赛琳漂亮的脸蛋立刻垮了下来。   “唱啊。”选角导演见她不吱声,勉强抬了抬眼皮:“还愣着干什么?”   这也太不礼貌了!   罗赛琳在心中嘀咕,却不得不拿起剧本片段,清了清嗓子。   她的嗓音不太差,虽比不过天赋异禀的妈妈,但母女二人的音乐知识和声音基础都是外婆一人教出来的。所以罗赛琳还是有些底气的,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根据乐谱轻启双唇:“父亲曾经无数次为我陈述案件,我早已熟练于心——”   所选的表演片段本就不长,罗赛琳唱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选角导演突然开口:“——停。”   罗赛琳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选角导演又翻了一页简历:“你是欧洲人?”   罗赛琳:“……是的。”   选角导演:“嗯,跳过回忆这段,直接从陈述杀人过程开始吧。”   罗赛琳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剧本。   片刻的沉默过后,办公桌后的选角导演终于抬起头。自打罗赛琳进门之后,中年男士第一次正视罗赛琳的脸:“怎么?”   “我演不出来。”罗赛琳非常诚实:“剧本设计不对。”   然而她的诚实换来的却是选角导演近乎麻木的表情:“演不出来就出去。”   罗赛琳歪了歪头。   “可这不是我的问题,”她坚持道,“是剧本的问题!”   “又来了又来了。”   当选角导演的脸上浮现出打心底的不屑和敌意时,罗赛琳甚至光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进门之后的表现——她自诩态度认真、礼数周全,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让普通人受到惊吓的举动啊?   选角导演兰伯特先生往椅子上一仰,他那没什么高光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这幅模样,倒是叫罗赛琳想到忙着擦脸的绿头苍蝇。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好好唱歌、不好好表演,成天想这些歪门邪道。”兰伯特先生的语气非常不耐烦:“这位——罗萨科娃小姐,虽然我不知道苏联人怎么选演员,但你这套挑毛病展示角色理解的方式我每天都能碰到。真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能比编剧导演更懂角色了吗?”   “可是——”   “爱唱唱,不唱滚蛋,萨拉,下一个。”   太粗鲁了吧!   罗赛琳小声嘀咕:“你们美国人都这么没有礼貌。”   选角导演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你这野丫头,敢这么和我说话?!”   “明明就是剧本设计不对。”   罗赛琳较真起来可不管现实情况,她扬起手中的纸张:“片段写伊蒂丝·波洛模仿被捅穿肺部的人大喊——被捅穿肺部之后根本不可能大喊大叫,充其量只能是‘赫赫’出气,这你叫我怎么演?”   选角导演:“……”   就算是知道面前的小姑娘会出言反驳,他也没料到对方说的“问题”竟然指的是人死之前的反应。   “还有啊,”罗赛琳飞快地继续说,“不止是案情陈述不对,连推理过程也不对。大侦探们只消一眼就得出结论,那是因为一切的线索摆在面前可以用逻辑串联起来,而片段里伊蒂丝·波洛打了一通电话,远在欧洲的外——我是说,她父亲怎么可能直接推断出前因后果?明明当时就是伊蒂丝自己找到了答案,非得把功劳给她父亲,这段剧情设计的有什么意义?”   “你说的可是赫尔克里·波洛!”选角导演火了。   “是啊是啊,波洛是名侦探,他又不会通灵。”   选角导演猛然锤了一下桌子,当即咆哮出声:“给我滚出去!”   他竟然喊她滚出去?!   罗赛琳有些惊到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和罗赛琳这么说话呢。   长辈们总是宠着她,至于同龄人,他们总是怕她,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暴起伤人,一般都躲着她。约翰逊船长出言不逊,但他最终道歉了。罗赛琳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怕死的!   “如果伊蒂丝·波洛在天有灵,”她一本正经道,“会因为案件不对而找上你们的!”   “你他妈——”   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罗赛琳认定选角导演准备把简历摔在自己身上时,房间的另外一道侧门开了。又是一名中年男人保持着笑容走了进来。   “哎呦哎呦,这我倒是相信。”他一把按住了暴起的选角导演:“要是这位‘专业人士小姐’所言为真,伊蒂丝确实要找我算账。”   “山姆!”   选角导演的眼神浮现出一瞬间的错愕:“你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名为“山姆”的中年男人,学着孩童的姿态眨了眨眼:“我是总导演,我不能来吗?”   选角导演一时尴尬:“呃……”   山姆的笑容不变:“我都在外面听了两个多小时啦,兰伯特,你现在真是越发严格,这两个小时内至少放走了三个可以待选成女主角的潜力股呢。”   总导演……   罗赛琳立刻了然:这个男人是《天使歌喉》的剧目总导演,传说中的“天才”山姆·威廉姆斯。   正是他一手挖掘了伊蒂丝·波洛,捧红了她。并且山姆·威廉姆斯手中出名的剧作可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有人说,要是他改行,那百老汇将会失去半壁江山。   天才导演看起来年近五旬,生得倒是英俊,只是一头黑发仅剩五成,发际线格外堪忧。但这无妨他风流倜傥的气质,放在日常生活中略显轻浮的金色镶边衬衣在身,倒是凸显出了十足的艺术气息,毫无违和感。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烈的纸钞上防伪油墨的气味。   “这位‘专业人士小姐’请问你……”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然而当山姆·威廉姆斯转头正眼看向罗赛琳时,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罗赛琳微微拧起眉头:“你们整个剧组都这么没有礼貌。”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总导演甚至捂住了心口:“我的个基督耶稣啊!”   罗赛琳:“我不是基督也不是耶稣,剧本片段还你,我走了。”   “等等,等等小姐。”   山姆·威廉姆斯急忙扬起声音:“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罗赛琳停下步伐:“什么?”   总导演却久久不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你想问什么?”罗赛琳又问。   “你刚刚……刚刚说的关于肺部受伤的人不会大喊,是真的吗?”山姆·威廉姆斯开口。   “当然。”   罗赛琳已经失去了所有兴趣:“你找个警探问问,他们肯定更懂行。”   山姆:“所以你认为剧本确实有问题。”   罗赛琳:“问题太大了。”   山姆:“你想成为《天使歌喉》的女主演吗?”   罗赛琳:“……当然。”不然她来面试做什么,这人好奇怪啊!   “那好。”   总导演山姆·威廉姆斯登时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他的双眼自从看到罗赛琳后就不曾离开,中年男人慈爱地盯着她,甚至没多给剧目导演第二个眼神:“你滚蛋,这位专业小姐留下。”   剧目导演:“什么?!” 第14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4   14   五分钟后。   山姆一句话开除了选角导演,并宣布找到了心仪的主角,几乎把整个时代剧院都掀翻了天。但不论外面如何兵荒马乱,只剩下罗赛琳与总导演山姆·威廉姆斯的室内气氛分外祥和。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罗赛琳身上不曾离开。但这样的注视并没有让罗赛琳感到不适:他的凝视中没有任何欲()望,穿着浮夸、语调油腻的总导演,看向罗赛琳时眼神却仿佛单纯的孩童。   中年男人最终站定,他怔怔看着罗赛琳,几乎是本能般抬起手:“我的天啊——”   罗赛琳:“请不要用手碰我的脸。”   山姆:“呃,你怎么知道我想……好吧,抱歉。”   他抬到三分之一的手又放了回去。但这份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山姆反而因为罗赛琳干脆利落的拒绝高兴起来:“连这样高傲的姿态都是这么像伊蒂丝!说吧,孩子,你想要怎样的报酬?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就这么成了?   早在决定和选角导演吵架的时候,罗赛琳就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用其他方式进入剧院了。结果没想到,她的话语一点儿也没客气,倒是引来了总导演的青睐。   罗赛琳还没开口,房门终于开了。   一名体态优雅、衣饰却非常简朴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她一开门就瞪向山姆·威廉姆斯:“山姆,你疯了吗?选角导演是资方选的,你就这么喊他滚蛋,让我怎么同资方谈?”   山姆冷哼一声:“不听总导演话的人合该滚蛋,你见过那畜生怎么工作吗?他就是打算否掉所有面试演员,好叫我答应资方请那个该死的米歇尔·德克森来演女主角。”   女士:“米歇尔·德克森可是当□□手!”   山姆:“当然、当然,给银行大亨当情人,几万美金几万美金的往里砸,就算是一只山羊也能捧成‘当□□手’——就她的嗓音,我还不如找只山羊来担任女主演!”   优雅的中年女士长长叹了口气。   她扶住额头,非常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干脆放弃了同山姆·威廉姆斯交谈,转而看向罗赛琳。   “抱歉,孩子,我想我有义务说明……”   女士的话,随着她抬起头戛然而止。话语卡住的同时,她的一双眼也如同涂上胶水般粘在了罗赛琳身上:“我的个基督耶稣啊!”   罗赛琳:“……”   有这个必要吗!   “日安,米兰达·威廉姆斯女士。”罗赛琳礼貌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算了。”优雅的中年女士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能与山姆·威廉姆斯就开除选角导演争论的,除了他的妻子米兰达·威廉姆斯外,罗赛琳也想不出其他人。   每位传奇导演的背后都有个极其优秀的制作人,为山姆·威廉姆斯处理账务、拉拢投资,将一切剧目之外运行事项安排至井井有条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妻子。几十年来,夫妻二人的合作将一个又一个剧目推上顶峰。   与略显浮夸的山姆不同,米兰达的衣着非常低调,她一身都是商场里可以买到的平价品牌,唯独脖子上系的丝巾来自法国高奢。   “罗赛琳·罗萨科娃。”罗赛琳回答。   “让你见笑了,罗萨琳,”米兰达温柔地说,“我带你参观一下剧院,如何?”   罗赛琳心下了然:“好。”   “走这边。”米兰达为罗赛琳指路。   时代剧院一度辉煌过,它的规模可不小。剧院一共有两个大剧场和三个小剧场,除此之外,就是办公室、排练室和其他后勤部门。米兰达尽职尽责地为罗赛琳悉数介绍清楚,最终带她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趁着这个机会,罗赛琳迅速记下了剧院的布局。   米兰达的办公室和她的人一样:简单,质朴,没有任何昂贵古董摆设,唯一的装饰就是办公室上锦簇的鲜花。她关上房门,而后优雅的面孔不免露出几分思索的痕迹。   “我不是一定要演伊蒂丝·波洛不可。”罗赛琳突然开口。   米兰达讶然抬头。   “资方要求米歇尔·德克森担任女主演,”罗赛琳解释,“我可以担任配角,或者其他小角色。”   威廉姆斯夫妇的几句争论足以罗赛琳明白《天使歌喉》的内部情况。   名义上总导演对剧目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可实际上,就像是未来的好莱坞电影工业一样,导演的顶上还有那么一号人物,那就是投资方。选角导演之所以这么为难人,估计是因为总导演山姆希望海选一位合适的新人,而投资方则有意请当红女歌手担任主角。   导演和资方产生分歧,那员工自然听后者的话。所以选角导演的工作就是走个过场,他当然不会尊重面试的姑娘。   然而有些导演会选择让步,天才如山姆·威廉姆斯决计不会放低身段。恐怕他早就想炒了选角导演,今日罗赛琳与对方爆发的争吵只是个导火索。   不过,罗赛琳又不是真的来百老汇追梦的。   她只希望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出入剧院,好调查盖茨比与“幕后黑手”想要拿到的遗物究竟是什么。   罗赛琳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剧本真的有硬伤。”   米兰达的沉默证明了罗赛琳再次说中了剧组的问题。   这样的剧本,当然是改过的剧本!威廉姆斯夫妇是妈妈的老朋友,连对妈妈没什么记忆的罗赛琳都觉得剧本OOC,这夫妻二人怎么能察觉不到?   “罗赛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米兰达一声叹息:“几乎和伊蒂丝一样聪明……老天爷,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我第一眼看到你,甚至以为是伊蒂丝的幽魂从天堂回到了人间。”   “谢谢你。”罗赛琳迅速扬起笑容。这世上没几个姑娘在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像妈妈而不会感到高兴。   “我知道山姆任性妄为的名声在外,若非他真的看中了你,决计不会在这节骨眼同投资方安插的人手翻脸,”米兰达又说,“我相信他的选择,山姆认为你能胜任,那么你一定能胜任。”   罗赛琳静静地等着米兰达接下来的转折。   “但是……”   果然后面还有个“但是”。   “山姆在艺术方面的执着经常让他忽略现实情况。我之所以单独与你交谈,是怕他一口应下之后给你过多的希望,”米兰达语气诚恳,“孩子,我会尽自己所能去说服投资方,如果不成,那么《天使歌喉》里第二重要的角色就是你的,你能接受吗?”   作为一名剧目统筹来说,米兰达不论从态度还是处事方式上都做的很好。   她愿意对一名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姑娘说明情况,为其争取角色,足以可见威廉姆斯夫妇的成名不仅是依靠天赋,这份对艺术的尊重同样重要。   然而罗赛琳的思绪最后,也有个“但是”。   米兰达·威廉姆斯气质优雅,容貌秀丽。哪怕年近五旬,她生了皱纹的面容也是那么的高贵,一双长腿仍然同她的脊背一样笔直。她是名舞者,而且仅从这份保持得当的站立姿态,罗赛琳就能判断出,米兰达还是一位优秀的舞者。   “你不会不甘心吗?”罗赛琳问。   “什么?”   “如果你不为山姆做事,”罗赛琳说,“也许你的成就不比他差。”   罗赛琳并不清楚米兰达之前是做什么的,但她知道,嫁给山姆·威廉姆斯后,三十年来,米兰达·威廉姆斯一直是为天才导演提供保驾护航的得力统筹。   马普尔小姐总是让罗赛琳在发问之间将心比心,如果她自己觉得被问这问题不开心,就不要去问。可是这次,罗赛琳实在是没忍住。   一名舞者放弃职业后获得成就,会不甘心吗?   将心比心,罗赛琳绝对不甘心。正因为她觉得不甘心,才要问出口。   问题落地,米兰达愣了愣,而后那双带着尾纹的眼睛里浮现出几分涟涟波光。   “你知道吗,”她笑道,却没直接回答罗赛琳的问题,“当年伊蒂丝第一次见到我,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罗赛琳张了张嘴,然而米兰达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问题:“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吧,罗赛琳。之后有了结果,我会亲自通知你过来。”   …………   ……   隔天下午。   接到电话的罗赛琳再次来到时代剧院。   前天参加面试,她要与无数伊蒂丝·波洛的模仿者挤在密不透风的走廊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而今天罗赛琳一下车,总导演山姆就无比兴奋地冲了出来,亲自为她打开了出租车车门。   这样的阵势,把出租车司机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拉的是哪家富商小姐。   “我亲爱的罗赛琳!!”   山姆一个抬手,他不过刚刚展现出张开双臂的意图,罗赛琳就反应机敏地后跨一步。   导演的拥抱扑了个空,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喜气洋洋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一个上午呢!”   罗赛琳有些惊讶:“投资方让步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只能拿到一个配角呢,但看山姆这不加掩饰的开心,任性的导演应该如愿以偿。   “米兰达,无所不能的米兰达,”山姆捂住心口,“她永远能给我惊喜——说不通投资方,那我们就换投资!”   听说过投资人开除导演的,还没听说过导演开除投资人!   不说别的,这些商业大佬们本身自己就是个联盟。得罪了某个巨头,想封杀一个导演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才不过两天,米兰达就能不顾得罪资方,找到新的投资人?   就算威廉姆斯夫妇不畏“强权”,那新的投资人就不掂量掂量?   罗赛琳有些茫然。   “新的投资人不仅同意你来担任女主角,”山姆完全没发现罗赛琳的异样,“还立刻开除了前资方塞进来的编剧,咱们可以用最初的剧本了!”   说完,他替罗赛琳打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罗赛琳,来见见咱们的新金主!”   站在办公桌前的男人闻声转身。   绅士西装革履、身材高大,他迎上罗赛琳的视线,摘下了自己设计时髦的浅色平顶帽,随意地搁置在桌子上。再抬头时,男人纤长的睫毛好似幕布般揭开,清浅蓝眼看过来时,几分淡淡笑意溢出眼底。   罗赛琳:“……”   她知道自己会很快与杰伊·盖茨比相见,但就算是罗赛琳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天使歌喉》的新投资人盖茨比先生扬起他那总是令人心生好感的完美笑容。而这笑容却不是送给罗赛琳的,他挂着好看的笑容看向导演山姆。   “不为我介绍一下我们的女主演么,old sport?”盖茨比说。 第15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5   15   “不为我介绍一下我们的女主演么,old sport?”盖茨比说。   所以新“金主”就是杰伊·盖茨比先生。   好吧,罗赛琳怎么就一点也不意外呢。   白日里的杰伊·盖茨比脱去了宴会之时格格不入的孤寂感,他一身藏蓝色鱼骨纹西装,英式的浅口袋象征性地插着折叠整齐的手帕,他用左手摘下自己的帽子,右手则持着经典的克莱思科木质手杖。这幅绅士装扮,配上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身材,说是直接从萨维尔街的定制服装店里拉来的模特都不为过。   “盖茨比先生!”   山姆·威廉姆斯完全没察觉气氛微妙的变化,他兴高采烈地站出来充当介绍人。   “这位是我们的女主演,罗赛琳·罗萨科娃小姐。我站在面试间外偷听了整个小时,就数她的音色最好。”说完山姆又看向罗赛琳:“罗赛琳,这位是杰伊·盖茨比,我们的新投资人,快来向他问好。”   “日安。”   罗赛琳礼貌开口:“久仰大名,盖茨比先生。”   她眨巴眨巴眼,站姿乖巧,完全是一副刚入娱乐圈的年轻姑娘模样。连那与投资方初次见面,怯生生又有些懵懂的表情都模仿的入木三分。   然而这只换来了盖茨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罗萨科娃小姐,嗯?”他的浅蓝眼眸扫过来:“听你的口音,是法国人?”   “我是俄罗斯人,但一直生活在巴黎。”罗赛琳张口就来。   “你的乐理知识是跟谁学的?”   “跟我的外婆,她的歌喉在俄罗斯相当著名。”   “那你的母亲呢?”   “妈妈也是跟着外婆学会了唱歌。”   罗赛琳可没说半句谎言:她的乐理知识和歌唱技巧确实是跟外婆学的,妈妈也是一样。   乍一听像是罗赛琳在介绍自己的职业履历,但实际上她的意思很明白:自己的假身份做的很完美,即使是盖茨比也无法挑出毛病来。   盖茨比却没有因此轻易放过她。   男人拎了拎自己右手的手杖,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纽约,罗萨科娃小姐?”   在念出虚假的姓氏时,他的语气还不着痕迹地加重了一些。   “不久之前。”罗赛琳歪了歪头:“这与我们的剧组有关系吗?”   “你现在住在哪里?”   “……”   你在查户口吗!   “先生。”   罗赛琳立刻收起营业式的乖巧,信誓旦旦放言:“我相信山姆和米兰达选择我,是看中了我的才能,我不会像某些歌手一样以色侍人,去讨好投资商的。”   盖茨比:“……”   罗赛琳一本正经地语出惊人,不仅成功堵住盖茨比余下的问题,更是让整个会客室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面前的海蓝眼眸中闪过几分意外,盖茨比拧起眉头,似是尴尬地张了张嘴:“我并非——”   “罗赛琳,你误会了。”   还是米兰达温柔地开口,插嘴话题:“盖茨比先生是时代剧院的老朋友,早在几年前剧院资金困顿的时候,正是他自掏腰包解决了燃眉之急。现在投资《天使歌喉》,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而不是别有用心。”   “对对,对对对!”   山姆生怕罗赛琳和盖茨比有误会,再搅黄了投资。他急忙跟着解释:“盖茨比先生是个坦荡的君子,我向你保证,他连合作人的太太都不会多看一眼!孩子,你就放心把,我和米兰达会保护好你的。”   罗赛琳当然不会担心他会打自己的主意,他可是杰伊·盖茨比。《了不起的盖茨比》讲述的就是面前这位男人对初恋情人黛西一往情深,反而遭到黛西陷害而死的故事。她这么说,只是不想盖茨比继续问下去。   她知道他不过是打着“初见”的借口,想套出自己来到纽约后的动向罢了。   可是他们明明不认识啊?罗赛琳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所有线索主动告知一个陌生人。   就算他是妈妈的故人又怎样,私下打探她的消息,又直接找到剧组里来,以“金主”的身份空降,未免有点不礼貌。   “原来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罗赛琳佯装恍然大悟,迅速送给盖茨比一个笑容。   盖茨比眯了眯眼。   他的窘迫收了起来,但眉心之间仍然深深挤出一道沟壑,好似察觉出罗赛琳是故意的。   “几年前的剧院怎么了?”罗赛琳转头问米兰达。   “五年前,剧院接连两部原创戏剧反响平平,”米兰达耐心为罗赛琳解释,“一时间现金周转不灵。比尔兄弟投资公司看中了这个机会,他们想收购剧院,但剧院并不想完全倚仗大资本、从而失去自主权。就在危难之际,是盖茨比先生主动向剧院提供资金,好维持时代剧院的经营权力掌握再我们手中。”   山姆:“还有这事?!”   米兰达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我也是剧院的经营人之一,所以谁向剧院打钱,我很清楚。”   罗赛琳闻言双眼一亮。   如果米兰达知道盖茨比资助剧院,那么她肯定也知道疑似妈妈的账户同样在资助剧院,她很有可能知晓妈妈还活着!   而且,米兰达知道,却没有对任何人说。   果然混进剧院是正确的选择。罗赛琳在心底小小欢呼一声,她才刚刚迈开步子,就已经找到了前进方向:找个机会多向米兰达打探打探消息,说不定会有进一步收获。   “是我误会了,”罗赛琳努力摆出愧疚的神情,“原来盖茨比先生是一位大善人。都怪我刚来纽约不久,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毋须再三道歉,罗萨科娃小姐。”   盖茨比当然能听得出罗赛琳话里隐隐的揶揄,但男人无动于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罗赛琳的眼睛,神情不卑不亢:“我年轻时欠了伊蒂丝·波洛一个天大的人情。在我尚未有能力偿还时,她就已经去世了,所以现在有了能力,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回来。”   山姆的表情顿时非常难过:“我们可怜的伊蒂丝……”   罗赛琳却没给出任何反应。   她能听得出盖茨比的潜台词:他在表达自己并不是罗赛琳·波洛的敌人。   但原谅罗赛琳不能与盖茨比先生的无奈感同身受——他欠妈妈的人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定会做好所有的工作,确保《天使歌喉》完美演出,”山姆郑重允诺,“否则的话,伊蒂丝会深更半夜入梦杀了我的!”   “我很期待。”   盖茨比送给山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是伊蒂丝·波洛女士的朋友,威廉姆斯先生,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   “不过?”   “我看了威廉姆斯夫人送到我家中的剧本,”盖茨比友善地提醒,“我是个外行人,不甚了解艺术创作,但威廉姆斯先生,你比我更了解伊蒂丝,我认为剧本里的她……与现实出入很大。”   “当然,当然!”   山姆就差为盖茨比鼓掌喝彩了:“那都是上一个投资商要求改动的,他们认为软弱单纯的女性主角能吸引更多的男性观众——我呸!即使你不放话,盖茨比先生,我也不会采取这一版剧本。”   盖茨比颔首:“那我就放心了。”   山姆很是高兴:“早知道,我就求米兰达一开始就找你投资!”   米兰达忍俊不禁:“可不是我找的盖茨比先生,是他主动找上了门。感谢你为剧组保驾护航,先生。”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夫人,”盖茨比看向赛琳,“主要是为了提防有人窃取剧院的宝藏。”   表面说的是剧目《天使歌喉》,实际上则是暗指罗赛琳想要拿回遗物。   好吧,不是敌人,但未免不是竞争对手。杰伊·盖茨比的意思很明确:他不会让罗赛琳拿到遗物。   这人怎么说话说话阴阳怪气的!   罗赛琳在心底嘀咕,说好的慷慨、热忱又一腔热血的完美男主角呢?原著中把盖茨比描绘的如此美好,好到几乎不像个立体的人,结果放在现实里,他却是一副警惕熊孩子捣乱似的警惕自己。   他还欠自己一个微笑呢!   “是呀,”罗赛琳保持笑容,“宝藏还是自己赚进口袋里为好,对吗先生?”   “罗赛琳!不能这样说话。”   米兰达赶忙训斥出声。她惊讶地看了罗赛琳一眼,却没有过多责备。   剧目统筹尽职尽责地转移话题:“盖茨比先生,意见不合的投资方撤资,对剧组来说是件好事,但我也不希望得罪原来的金主。如果可以的话,我准备设宴邀请原投资方和原定女主演,大家一起坐下来谈谈,你觉得如何?”   “这很合理。”   盖茨比欣然应允:“没必要为自己树立敌人,地点就定在我的宅邸吧。”   米兰达长出口气:“那太好了,先生!”   盖茨比转向罗赛琳:“我也会向剧组成员送上邀请函,希望这次的宴会不会再招惹动辄越过楼梯跳上跳下的小贼。”   罗赛琳:“……”小气鬼!   …………   ……   第二天上午,马拉&波洛侦探社。   蒂亚戈进门时,把一个硕大无比的袋子拎了过来。正在做数独的罗赛琳好奇地抬起头:“这是什么?”   “给你的。”蒂亚戈把袋子往她的面前一放。   “我的数独!!!”   罗赛琳不满地喊出声:“这是什么呀?!”   蒂亚戈:“杰伊·盖茨比送来的礼服。他的管家说,希望你能穿这个参加宴会。”   罗赛琳:“……”   她把自己的报纸从衣物袋子下面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抽屉里,接着才不情不愿地拎起袋子,拉下拉链。   呈现在罗赛琳和蒂亚戈面前的,是一套象牙色短袖连衣裙,希腊风格的直缀设计垂直到底,裙摆以珍珠和细纱作为点缀,在抵达脚踝的长度边沿还镶着细致且昂贵的金线。作为装饰,衣袋里还有一副过肘手套和同色系的披肩。   礼服好看是好看,关键在于,二十世纪初爵士时代的女士服装风格本就偏向中性,不讲究突出任何身体曲线。但相应的,作为“大胆、开放”的标志,这个时代的衣裙往往会短至膝盖上下,以示女性们的审美解放。   盖茨比送来的这是什么,长裙外加披肩,她回到十六世纪了吗,这是麻布袋吗?!   蒂亚戈还很善良地为盖茨比开脱:“呃,我想,盖茨比先生是怕你着凉?”   罗赛琳:“…………”   这是什么家长做派,他把自己当她的长辈了吗? 第16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6   16   罗赛琳是不可能把这身镶金边的麻布袋穿去宴会的。   但“金主”赠送的礼裙,罗赛琳又不能不穿,蒂亚戈苦口婆心劝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让罗赛琳放弃直接把礼裙从三楼窗子丢出去的想法。百般无奈之下,她干脆拎着衣袋出门,直奔裁缝店。   盖茨比先生做东,慷慨地邀请了许多与时代剧院关系不错的娱乐记者、剧目评论家、导演编剧,以及对百老汇相当热忱的富商政客参加自己的宴会。一则是为了让宴会看起来更加热闹,二则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公开《天使歌喉》选定的女主演。   昔日山姆·威廉姆斯亲手捧红了伊蒂丝·波洛,今下无数人好奇他又看中了怎样的原石,准备把她打磨成第二个歌唱巨星。只是剧组一直没有公开人选的身份,对方名不见经传,想去调查都难以下手。   今天总算能够一睹未来明星的真面目了。   宴会当天,长岛西卵的豪宅再次布置成奢侈绚烂的场地,只是今夜的聚会注定不会像往日那般疯狂。会客厅内高贵的男男女女们聚集此处,等待晚宴开始。他们或弹琴唱歌、或寒暄闲聊,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的主题,大多也围绕着今夜亮相的女主角。   含蓄的讨论直至管家走进会客厅,在盖茨比先生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而后宴会的主人盖茨比先生,对着一众宾客扬起他那总是令人心生亲切的热情笑容。   “先生们,小姐们,”他一拍手,当场宣布,“由我来为大家介绍罗赛琳·罗萨科娃小姐。”   议论声骤然四起。   在会客厅的正门打开起来,人们预先构想出的,是另外一位伊蒂丝·波洛。   她应该有着古典的长卷发,以及优雅、高贵,仿佛精灵步入尘世一般的气质,和完美无瑕的干净笑容。在所有人的心中,昔日拥有天使般歌喉的巨星就是这幅模样。   然而真正的女主角走进来时,宾客们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走进来的姑娘确实长得很像伊蒂丝·波洛,但也与曾经的巨星完全是两个极端。   罗赛琳·罗萨科娃,跨着男子般的步伐走了进来。她一身象牙色无袖连体长裤,垂直感强烈的布料仅在低腰处随意地系了金属腰带作收腰。年轻姑娘本就高挑窈窕,阔腿的长裤绣着精致金线,视觉上更是拉长了她的腿部线条,一双黑色平跟皮鞋随着她的步伐跨入宾客的视野。   作为配饰,她仅用一副金属发带绑在额头上,折射着光芒的尾端在利落的红色短发中若隐若现。   面对议论的众人,罗赛琳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   ——不能不穿,那就改到能穿,总行了吧!   感谢可可·香奈儿女士,她率先把长裤穿在身,从此之后裤装正式进入女装范畴。在此之前的女性除了繁琐的长裙之外没有其他选择,而今日罗赛琳把那保守的麻布袋改成连体裤装,不仅利落干脆、方便行动,还显得格外时髦。   一身裤装足以让众人把伊蒂丝·波洛与罗赛琳区别开来:这位年轻演员锋利且张扬,决计不是昔日巨星的模仿者那么简单。   “盖茨比先生。”   罗赛琳转向面前的男人:“不为我介绍一下在场的宾客们吗?”   盖茨比:“……”   他那双浅蓝眼眸阖了阖,而后朝着罗赛琳伸出手:“请。”   罗赛琳欣然挽住盖茨比的手臂。   在巴黎的时候,罗赛琳经常为外婆带领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她知道如何保持最合适的笑容,用最得体的方式回应他人的称赞。女主角的亮相对于《天使歌喉》剧组来说无比重要,罗赛琳尽可能地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好看的微笑,好叫明天的照片惊艳所有期待剧目的观众。   几轮问候下来,在空闲的间歇,盖茨比喊住管家,为罗赛琳端来了一杯水。   “保护好你的嗓子,”他说,“这对一名演员来说至关重要。”   “谢谢。”   罗赛琳有些意外。   她接过干净的水杯:“原来你不是那么讨厌我。”   盖茨比闻言转过头,他的浅色眼眸里有惊讶闪过。不过那很快就消失了,男人依旧维持着平静且得体的神情:“我当然不讨厌你,罗赛琳。我不希望你插手,是在保护你。”   “你指的是送我一个麻布袋当礼服?”   “……这样的改动很适合你,”盖茨比犹豫片刻,称赞道,“确实比它原本的模样更为动人。”   罗赛琳脸上的假笑变得真切诚挚。   她捂住胸口,学着导演山姆·威廉姆斯的夸张模样拍了拍:“谢天谢地,先生,原来你不是真的审美跟不上时代发展!”   盖茨比当然能听得出来,罗赛琳是在嘲讽自己。   但他俊朗的面孔没有浮现出任何波澜,连同看过来的眼眸也没有因为罗赛琳的攻击而动摇。海一样的眼睛依旧清澈,仿佛这一汪浅蓝能容纳整片海洋。   “我的话语发自真心,罗赛琳小姐,”他用这双眼睛看向罗赛琳,认真开口,“改动之后的礼服确实把你衬托的更为动人。”   攻击无效,罗赛琳迅速收起笑容。   什么嘛,都不带生气的。罗赛琳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原著,知道她挽着手臂的男人有着世间最为赤诚的灵魂和金子般的心肠。罗赛琳知道盖茨比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对方这么坦荡荡的包容了她的恶劣,反倒是显得她有些幼稚。   罗赛琳顿时失去了所有挑衅的**,不情不愿地嘀咕:“谢谢。”   刚刚还趾高气昂,隐隐得意的姑娘,犹如泄了气的气球般迅速丢掉精神,变脸如此之快,让盖茨比感到好笑。   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多:“我以为——”   “——盖茨比先生!不为我介绍一下未来的歌唱巨星吗?”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盖茨比刚刚有所弧度的嘴角即可消失殆尽。   罗赛琳循声扭头,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带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过来。   “当然,当然。”   盖茨比客气道:“我来为你介绍,罗萨科娃小姐。这位是法雷尔银行的主人约翰·法雷尔先生,这位是他的至交好友米歇尔·德克森小姐。”   哦。   是被山姆嫌弃无比的女主演,和欲图插手制作的投资方。   像这种利用资本干涉创作的外行大佬,在罗赛琳曾经看过的书中可都是反派炮灰的定位。但走到他们面前的约翰·法雷尔先生却称得上一句文质彬彬、器宇轩昂,全然看不出任何反派的意味。   而他身畔的歌手米歇尔·德克森小姐也是一样。   德克森小姐挽着法雷尔先生的手臂,身体相靠至亲昵的地步。她有着一张标准的美国丽人面孔,甜美与性感杂糅至一起,脸上纯真的笑容恰到好处。   能感觉出来,盖茨比先生不太喜欢她,“至交好友”一词用的相当微妙。   “原来这位就是罗萨科娃小姐。”   德克森小姐用着一口加州口音问候道:“刚来美国,会不习惯吗?”   罗赛琳:“还好。”   德克森小姐言笑晏晏:“你孤身一身来到纽约,确实该找个仰仗。盖茨比先生在纽约立足这么久,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任由一位小姐挽着自己。你很幸运呢,罗萨科娃小姐,能成为盖茨比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句话,她又把盖茨比对罗赛琳的隐隐提醒还了回去,全然在暗示罗赛琳不过好运气,傍上了比法雷尔先生更愿意投资碰人的金主。   然而罗赛琳却完全忽略了德克森小姐的唇枪舌剑。   她的视线落在德克森小姐以明黄裙摆遮住的双腿。   “你被打了吗,德克森小姐?”她突兀开口。   德克森小姐瞪大眼:“什么?”   罗赛琳:“我看你走路时会避开双腿接触,是受伤了吧。普通摔伤并不会摔到内侧皮肤,有人对你实行暴力对待吗?我可以帮你报警——”   “罗赛琳!”   盖茨比微微抬起声音,打断了她。   那双海色的眼眸转过来,里面展露出几分警告的色彩:他希望她住嘴。   罗赛琳立刻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盖茨比以眼神警告——罗赛琳还没那么在意这场宴会。是她意识到德克森小姐可能不是受伤了。   当她提及“双腿”时,德克森小姐本能地挪了挪左腿,然后拽紧了裙摆,似乎想遮掩什么。并且罗赛琳还在空气中嗅到了极淡的,细微的苦味和刺激性气味。   罗赛琳侧了侧头。   因为很淡,她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气味。   “对不起,”罗赛琳强行扬起笑容,“我最近在钻研角色,看了不少波洛侦探的案件经过,有些入迷了。”   “那种谋杀案的东西还是少看为妙。”   德克森小姐昂了昂下巴,努力维持住自己漂亮的笑容:“会做噩梦的!”   是吗?怪不得山姆嫌弃你这位原定女主角呢。   罗赛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直勾勾地盯着德克森小姐不放。明亮的绿眼睛一动不动,让德克森小姐感觉自己好像是头被猛兽盯上的鹿。   “我……有些不舒服。”   德克森小姐用手背遮住了自己小半张脸:“想出去透透气。”   盖茨比唤来仆从:“我请人为你带路。”   接着他又与法雷尔先生寒暄了几句,话题转到二人的合作上,把刚刚的插曲一带而过。   罗赛琳耐心地站在盖茨比身畔,等他与法雷尔先生交谈完毕。她收回始终注视着室外方向的目光,原本只是礼节性搭在男人臂弯之间的右手猛然一拽:“你跟我来。”   盖茨比被她拽了一个踉跄:“你想去哪儿?”   罗赛琳一言不发,紧跟着仆从带领德克森小姐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会客厅这个方向离开,直通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罗赛琳推开门,满天星空和浓郁花香瞬间笼罩住二人。她在花园与会客厅相连的廊道边沿站定:“有件事请需要你陪同我确认一下。”   盖茨比:“你说德克森……德克森小姐?”   言语之间,出去“透气”的德克森小姐已经从花园中走了过来。盖茨比瞥见她的身影,压低了声音。   罗赛琳:“嗯。”   盖茨比:“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室外的花园没有亮灯,心事重重的德克森小姐并没有发觉站在外面的男女正是罗赛琳与盖茨比。她微微低着头朝着房门方向走过来,在与背对着她的罗赛琳擦肩而过之时,罗赛琳转了转身。   她直接抽出长腿,横在德克森小姐的面前。   始料未及的德克森小姐当即失去平衡,直接摔在了地上。   罗赛琳直接俯下()身。   她一把将德克森小姐的尖叫捂住,另外一只手直接伸()进对方的裙()摆之间。在德克森小姐挣扎之前,罗赛琳就直接撕下了她贴在皮肤上的物件。   是个玻璃瓶,不过手掌大小,用胶布缠在她的膝盖上方。罗赛琳把玻璃瓶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比之前更为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   “她藏的是什么?”盖茨比上前。   “马()钱()子()碱。”   罗赛琳把玻璃瓶丢给盖茨比:“怪不得她刚刚走路时不敢挪动左腿。米歇尔·德克森小姐,参加宴会你为何要带着毒()药?” 第17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7   17   身为波洛侦探与马普尔小姐的“母亲”,作者阿加莎女士曾经在一战时担任医护志愿者,有着丰富的药理知识。所以在她的笔下,投()毒案件屡见不鲜。   正因如此,罗赛琳早早地就成为了一个小毒()物学家。   “马()钱子碱。”   罗赛琳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太过经典。”   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对药物的管制还不是那么严格,只要有心,即使是处方药也能通过各种途径轻易获得。   被按在地上的德克森小姐挣扎着扒开罗赛琳的手,她越过蹲在自己面前的姑娘看向盖茨比,后者撞见她的视线,只是直接迈开步子,关上了花园通向会客厅的房门。   德克森小姐眼底的最后一份希望也暗淡下去。   “谁给你的这东西?”罗赛琳问。   “是,是我从药店买的,”德克森小姐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怎么,不行吗?我只是随身携带药物而已!”   “是吗?”   罗赛琳歪了歪头:“那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吗?”   德克森小姐的眼神拼命闪动。   罗赛琳松开了按着对方的手。她站了起来,抽出帕子擦了擦左手:“100毫克的马()钱子碱就足以致人死地,一般情况下,一个小时内就会发作。它会破坏人类的中枢神经,中()毒者会像是破伤风发作一样,首先是窒息,然后身躯开始抽搐,直至整个人蜷缩成弓形。啊,你见过解剖的青蛙没有?”   她的话语轻轻松松,好似诉说什么精彩有趣的生活趣事。   “用镊子按动青蛙的神经,即使死去了,它的大腿依然会抽搐,”罗赛琳说,“中()毒者也是一样的,即使死了,尸体也仍然会因为中枢神经受到的伤害而持续抽搐。多数毒()物都会使得中()毒者备受痛苦,但马()钱子碱算是当中佼佼者。”   说完,罗赛琳还有些得意:解剖的青蛙,这个比喻多么生动!   “我一直觉得,要不是恨到了极点,凶手不会选择症状这么痛苦的毒()药,”她望向表情惊恐的德克森小姐,“所以,德克森小姐,你究竟是憎恨在场的哪一位,要用上马()钱子碱?”   德克森小姐:“我,我没有!”   盖茨比绷紧一张脸走了回来。   “是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既然如此,就把这瓶药物交给警察,让专业人员去鉴定它究竟是什么。”   罗赛琳很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如果交给警察,你可就坐实谋杀未遂的罪名了。”   德克森小姐:“我,我没有谋杀,我,我根本不想杀人!”   她当然不想。   当罗赛琳道出马()钱子碱的名称时,盖茨比的表情陡然一变,可德克森小姐却没什么反应。足以证明她根本不知道玻璃瓶中装的是什么,说是在药店买的也完全是谎言。   毒()药只可能是别人交给她的。   “那你就说出是谁给你的毒()药,”罗赛琳说,“好来证明你被利用了。”   “我没——”   “你不说,我就告诉法雷尔先生去。”   “你不要告诉她!”   趴在地上的德克森小姐,一听到法雷尔先生的名字,立刻挣扎起身。   “我哪里知道这是毒()药,我根本没想过杀人,”她说着说着,就止不住哭出声来,余下的话语因为啜泣而断断续续,“只是有人告诉我,告诉我今天的晚,晚宴宴,我的座位离你的很近,所、所以……”   “所以?”罗赛琳追问。   “所以有人给我了这个,说放到你的酒杯里!”   德克森小姐哭喊着,她甜美的脸蛋因恐惧和激动变得扭曲,妆容也花成一团:“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威廉姆斯夫妇的女主演,你之前从未有过任何表演经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换来了这么一个机会吗!”   “睡大通铺、住地下室,和十几个竞争者抢一个只有两句台词的小角色——我在百老汇打拼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往上爬,努力了这么久这么久,”她嘶声裂肺地开口,“我知道我条件不够好,我没有那么好的嗓音,所以我想要人捧我。你们都瞧不上我给法雷尔当情人,可至少,他愿意为我花钱,连我的父母都不愿意为我多花那么一个子儿!”   “我恨死你了!我也讨厌伊蒂丝·波洛!操着法国口音的外国人,一个又一个的天才宠儿,刚到百老汇就备受瞩目,拿到了谁演都会红的主角,凭什么啊!   “是,我是想给你下药,但给我药的人告诉我,这只是泻药而已!我想让你出丑,但我没想过杀了你!”   德克森小姐哭到激动处,便开始控制不住地打嗝,连话都说不清楚。   罗赛琳却只是眨巴眨巴眼。   好激动哦,至于吗?   马普尔小姐说过,罗赛琳不是很擅长感受他人的情绪。这个缺陷在她年幼之时一度产生教育上的困扰,不过随着罗赛琳长大,在几位长辈的努力之下,如今她的逻辑思维的判断足以弥补情感上的缺陷。   但能理解归理解,碰到这样对方情绪过分激烈的场面,罗赛琳就有点……跟不上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对方的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继续追问线索的。罗赛琳疯狂回想着马普尔小姐处理类似案例的方法,发现没有一个可以完全套用在当下的场面。   马普尔小姐还说过,自己办不到的时候,可以向身边的人求助。   于是罗赛琳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盖茨比。   男人手里拿着玻璃瓶,站在走廊与房门的必经之路上。盖茨比身材高大,直接堵住了德克森小姐可能逃离的去路。   宾客在宴会上带进了毒()药,他这个主人的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淡淡的低气压萦绕在盖茨比的四周,让他刻意隐藏起的军人气概更为明显。   四目相对,他压抑的警惕与罗赛琳的茫然形成鲜明对比。   盖茨比挑眉:“怎么?”   罗赛琳指了指痛哭失声的德克森小姐,绿眸子写满了诚恳:“你能让她平静下来吗?不然我不好问。”   盖茨比:“……”   挺拔的男士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   罗赛琳的心提了起来:“这,这么难吗?”   盖茨比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为了德克森小姐而叹息,罗赛琳。”   罗赛琳:?   她还想再问,但盖茨比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帕,蹲下()身去。   他选择与德克森小姐平视,然后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对方,平静开口:“这么哭喊会伤到嗓子。”   罗赛琳预先设想了好几种安抚方式,都没有盖茨比这一句简单的话语有效果。对于一名歌手来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嗓音受到伤害更为可怕。   德克森小姐如被按下静音键般停止哭泣。因为收的太快,她还控制不住地打着哭嗝。   “你只是被人利用了,”他说,“还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没错。”   罗赛琳抓住机会,直接问道:“是谁给了你毒()药?”   德克森小姐从地上勉强坐直。她接过盖茨比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泪水。花掉的妆容因为这般擦拭,直接把甜美的女歌星变成了一只花猫。   “我不知道。”   她啜泣着回答:“是一个经常来看我表演的观众,他总是会买剧院的三号包厢,但从不露脸,也没同我接触过。我好奇与剧院打听,得知对方买票时用的都是假名。就在昨天,我刚结束工作,场务就把一个漂亮的包装盒送到化妆间,里面放着的就是这瓶药与一封信。”   罗赛琳:“我可以看看信件吗?”   德克森小姐:“随,随你,反正我人,人已经丢尽了脸面!”   罗赛琳全然不顾德克森小姐的悲痛,绽开灿烂笑容:“谢谢你!”   围观全程的盖茨比简直要替罗赛琳感到窒息。   见罗赛琳已经问完了,他很是无奈地招呼来了管家,请她带德克森小姐送去客房休息,并且对外宣称她只是在外透气时被花园里的野猫吓个不轻,暂时不方便出席晚宴。   料理好插曲的收尾,盖茨比才重新折返回来。   “我告诉过你,罗赛琳。”   一关上会客厅的房门,盖茨比就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你来拿遗物,一定会招惹危险。弗兰奇·卡奇已经为此而死,你为何还要跳进这个火坑里?”   罗赛琳敏锐地抓住重点:“原来你知道卡奇侦探因此而死,那恐怕你也知道是谁杀了他吧?”   盖茨比:“你——”   他似乎打算斥责出声,但话到嘴边,迎上罗赛琳直白的眼神,男人再次叹了口气。   “我不认识凶手,”他回答,“我只知道弗兰克·卡奇是你母亲的老朋友,他因为时代剧院的事情调查过我,我发现了,警告了他。待我再次了解到他的信息,就是他的讣告刊登在报刊上。”   好吧。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   “罗赛琳,”盖茨比劝诫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三件事。”   “什么?”   她完全没把对方的劝告听进去,罗赛琳举起三根手指。   “第一,你的豪宅该换批工作人员了,盖茨比先生,”她说,“有人泄密。”   连德克森小姐未曾谋面的“粉丝”都知道今日宴会的座位安排,足以可见,也就是这位幕后黑手不想杀盖茨比,否则将他用枕头闷死在床上都是分分钟的事。   “第二,有人在跟踪我,恐怕从我一下船就开始了……不,也许更早。”   她被选中女主角的事情还没公开呢,对方就已经知道了,而且罗赛琳用的还是假身份。   “第三……”   罗赛琳看向刚刚德克森小姐离去的方向,尽自己所能地摆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德克森小姐要死了。” 第18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8   18   德克森小姐要死了。   道理很简单。幕后黑手可以将毒()药当作礼物送给她,便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她。   换做罗赛琳去指使别人投()毒失败,她也会先行杀人灭口,好阻挠警方和对手沿着这套线索追查到自己身上。   两天后。   一天紧锣密鼓的排练结束,罗赛琳没有直接回到侦探社,而是拖着蒂亚戈来到了两公里外的布莱尔剧院。   近日米歇尔·德克森小姐一直在此演出,她也是在这里收到了华美包装的致命礼物。   二人走进剧院时,刚好碰到警探正在调查。   “罗萨科娃小姐!你怎么来了?!”   盖茨比先生的宴会一过,第二天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刊登着罗赛琳近照的报纸头条。大众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果然威廉姆斯名不虚传,钦点的第二位波洛女士,一瞧就是有着明星相的漂亮姑娘!   如今连八岁的报童都知晓这张脸即将成为舞台上的伊蒂丝·波洛,更遑论本就消息灵通的警探们。   负责此案的是曼哈顿警局的哈金斯警探,是位刚刚步入壮年,三十几岁的强壮男士。   “我来看看情况,”罗赛琳问,“德克森小姐在哪里?”   “她在自己的化妆间休息。”   “那你……”   “我来调查送礼的包厢观众。”   哈金斯警探说完,不禁感叹:“现在的人啊,胆子大的很。什么药都敢拿出来送人!幸好你发现的早,罗萨科娃小姐,也不用担心你的朋友,法雷尔先生雇了专人保护她,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保护的是美国总统呢。”   是的,罗赛琳选择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她对外声称德克森小姐收到礼物后觉得不对劲,拿给她看,才发现是毒()药。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是有狂热拥趸想要毒杀德克森小姐,彻底与罗赛琳撇清了关系。   她大可以报警说米歇尔·德克森谋杀未遂,但把她抓紧警局也没有任何意义。   幕后黑手不会放过投()毒失败的德克森小姐,那不如让她发挥点最后的作用,当个诱饵看看能不能钓上来什么线索。   “看你的表情,先生,”罗赛琳小心翼翼试探,“恐怕没什么进展。”   “我不能透露太多,小姐。”   哈金斯警探耸了耸肩:“但对方一直不曾露面,预定包厢用的还是假名,我又能调查到什么呢?”   罗赛琳:“那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哈金斯警探:“倒也不是。再神秘的观众,想要看剧,也得亲自跑来剧院。”   他大抵是觉得手头的信息没什么用,又见罗赛琳对德克森小姐表现出了殷切关心。警探想了想,见左右没外人,压低声音:“目前我就打探出来,预定包厢的人在电话里自称‘安纳西’,服务生见到演出时有位黑人仆从代替主人进出。”   都是明面上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的线索,确实警探告诉罗赛琳也没什么。   不过,预定包厢的人叫安纳西?   绝非英语发音的单词在罗赛琳的舌尖无声地转了一圈,她对着警探扬起笑容。   “谢谢你,先生!”   罗赛琳说:“有你保驾护航,我相信案件很快就有进展的。”   哈金斯警探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尖:“你就别担心啦,罗萨科娃小姐,快去看望你的朋友吧!”   客客气气挥别警探之后,罗赛琳与蒂亚戈走向剧院后台。   “出入包厢可能不是仆从,”罗赛琳说,“很可能就是安纳西本人。”   “什——你怎么知道的?”蒂亚戈赶忙追上。   “安纳西(Anansi)是西非加纳阿善堤人的信仰的蜘蛛神。”罗赛琳解释:“他喜爱恶作剧,善于骗术,却也是当地的智慧之神。相传是他教导西非的人民如何去耕种。我不认为会有白人自称为非裔的部落神明。”   还得感谢三十多年后出生的奇幻作者尼尔·盖曼,要不是他的《美国众神》,罗赛琳也不会对安纳西的故事说如此印象深刻。   放在二十世纪初,更不会有人关注非洲西部的神话传说。   全世界这么多神话传说,光是骗术之神就有好几个。他为什么偏偏自称安纳西?只可能是这位幕后黑手对西非的文化有认同感。   他十有八()九是一名非裔。   而在1925年的纽约,少数族裔仍然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绝大多数生活在社会底层。纵然这位“安纳西”自由出入预定的包厢,人们也会先入为主认定他是仆从而非主人。   这样他明明活动自如,但剧院里的所有人却都没有见过其真面目。   太讽刺了,罗赛琳心想。明明非裔的肤色在当下受人轻视、排斥,可他偏偏扯起这份轻贱充当自己的保护色,大摇大摆地活动于人们的偏见之下,还没人察觉。   “非裔,听上去还挺聪明,应该是善于交谈、浑水摸鱼的人。”   蒂亚戈的水平也不差,他当即从罗赛琳的话语中总结出了关键信息:“我去告诉德克森小姐的保镖。”   罗赛琳:“不用。他们要是提前提防,会让对方警觉的。”   蒂亚戈:“那德克森小姐怎么办?”   娃娃脸青年扭过头。   身畔的罗赛琳化着妆,细微妆容的点缀放大了她的美貌。来自欧洲的姑娘本就好似不食烟火,五官经由描绘过后更是入画般出尘。   “反正她总是要死的。只要不抓住安纳西,躲过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罗赛琳满不在乎地开口,“不如看看蜘蛛神打算如何动手。”   蒂亚戈震惊地看向罗赛琳。   罗赛琳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晶莹且明亮,可也常常显得过分直白,令人惧怕——正因她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说出这番话才更不具有人性。   蒂亚戈:“你认真的?”   罗赛琳:“当然……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全然无觉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直至蒂亚戈震惊的视线恨不得射穿罗赛琳的小身板。   哦,好吧!   肯定又是她说出不在乎人命的话,让蒂亚戈感到意外了。连塞巴斯蒂安·莫兰都会表达出对此的不赞同呢。   “我又没说放任她去死,”罗赛琳嘀咕,“抓住安纳西,她不就安全了?虽然我不喜欢德克森小姐,但既然决定保护她,我不许什么安纳西、田纳西的过来取走她的性命。”   罗赛琳确实不在乎德克森小姐是死是活,但她不想输。   这是对罗赛琳业务能力的挑战!   听到她宣布自己要保护德克森小姐,蒂亚戈才略略放下心来。   言语之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剧院后台的化妆间。   抛开法雷尔先生曾经对剧作指手画脚、差点搞黄《天使歌喉》不提,他对自己的情人倒还算不错。两名身强力壮的保镖站在化妆间门前,光是他们身上生人勿进的气场就足以吓退大半心怀鬼胎之人。   德克森小姐完全没想到罗赛琳会亲自来访。   两天前崩溃一场,她似乎还没恢复过来。刚刚结束演出,罗赛琳能察觉出她的妆容比平时要浓的多。   “那个人没有再联系我,”德克森小姐既警惕又沮丧,“警察拿走了他送来的‘礼物’和信件,我这里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了。”   “倒不一定。”   罗赛琳直接问:“你还记得那天是谁送来的礼物吗?”   德克森小姐一愣:“是那家伙的下人吧?一个黑鬼,看上去年纪不大,穿得倒是挺干净的。”   她的用词让罗赛琳不怎么愉快地抿了抿嘴。   作为一名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人士,罗赛琳对这个年代明晃晃的歧视始终谢敬不敏。但德克森小姐的说法无疑确认了罗赛琳的观点。   她迅速与蒂亚戈交换了一个眼神:来送“礼”的,恐怕就是安纳西本人。   “你们过来,就是追问这个的吗?”   德克森小姐略微不安地问道。   经由上次宴会,她似乎有些畏惧罗赛琳。但出于尊严,德克森小姐竭力维持住自己平静的表象。她若无其事地往化妆台一坐,熟练地摸向镜子前的化妆品,却摸了个空。   罗赛琳的视线敏锐地跟上。   爵士时代的护肤化妆行业刚刚开始全线开花,但这个年代可不像未来有那么多的科技作为支持。当今的化妆品,无非也就是那么标准的几大件,品牌与品牌之间在产品上的竞争差距很小。   所以很多品牌会努力把包装做的格外精致。   放置在德克森小姐化妆台前的,是一整个套装。陶瓷的瓶瓶罐罐上雕刻着华美线条,粉霜、口红、眉笔还有雪花膏逐一排开,放在这里既是用品,也是用于展示身价与底气的艺术品。   化妆品的缝隙之间有些许灰尘,看样子许久不曾挪动过位置。德克森小姐理应非常熟悉各个用品的摆放位置才对,可是她却摸了空。   她想摸什么?   本就画着浓妆,她摸过来是想找卸妆用品,一整套用品里少了一个毛巾盒。   “这几天我一直担惊受怕,连觉都睡不好。”   德克森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化妆间的窗边。   毛巾盒就搁置在窗边。   “究竟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个人?”   她站了起来,纤细的手伸向毛巾盒。   刹那间,一个问题从罗赛琳的心底闪现:为什么毛巾盒会在窗边?   任何一名姑娘化妆时,都不会把常用的用具放在远离自己的位置。除非……   除非有人挪动过她的用具。   “别动!”   罗赛琳猛然大喊出声。   她突然扬起的声音把德克森小姐吓了一个激灵,后者摸到毛巾盒边沿的手立刻停在原地。罗赛琳大步跨向前,俯下()身端详毛巾盒半晌,而后从盒底的下方摸出来一条几不可见的尼龙线。   顺着尼龙线摸过去,罗赛琳打开窗子,在窗子边沿的死角处,卡着一个弹簧装置,当中放着一枚尖锐的铁块。   一旦德克森小姐拿开毛巾盒,弹簧松开,铁块就会砸破窗子,直接击中她的脑门。   ——这简直是《死神来了》级别的陷阱! 第19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9   19   这是挑衅。   当蒂亚戈与保镖联手把悬在窗外的弹簧装置拆下来时,罗赛琳只感觉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尖锐的铁块会随着弹簧砸碎窗子,碎玻璃也许会伤害到米歇尔·德克森小姐的脸,但铁块未必会精准无误地砸中要害处取走她的性命。而对于一名演员来说,毁容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面前的弹簧装置就像是个谋杀预告信,或者神经病开的恶劣玩笑。对方就是在直截了当地宣布自己的存在:看,我会杀了她,但在这之前,我要搞个恶作剧来吓唬吓唬你们,有趣吧?   “我知道了。”罗赛琳低语。   “什么?”蒂亚戈问。   罗赛琳没回答,她直接转向惊恐不已的德克森小姐:“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德克森小姐看上去又要哭了:“我、我本来受邀参加剧院的聚会,就,就在隔壁的酒店!”   罗赛琳:“酒店聚会……”   她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德克森小姐的两位保镖。   “你们去打听一下在德克森小姐回到化妆间之前有没有一位非裔青年来过。他……应该年纪不太大,口音可能会带着贵族腔调,即使不带,说话也一定文绉绉的。”罗赛琳飞快地形容道:“他穿着精致的礼服,最差也是西装三件套,相当时髦昂贵,足以让人一眼留下印象。打听出来后,问问他离开化妆间去哪儿了。”   蒂亚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罗赛琳已经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了一个安纳西的形象。   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冠以□□字啊?安纳西足够自大狂妄,也相当自恋。有上述特征的人往往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貌形象,他决计不容许自己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出现任何不得体的情况。   而且安纳西明明准备杀死德克森小姐,他不仅不怕打草惊蛇,反而还要搞这么一出恶作剧,足以证明他既热爱戏剧化,又根本没把罗赛琳放在眼里。   好一个标准的自恋型精神变态。罗赛琳心想,安纳西做些事的时候会很快乐。   “酒店聚会你能推脱吗?”罗赛琳问德克森小姐。   对方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有几个很重要的资方在,我要是推脱,很可能会丢掉下一份工作。”   罗赛琳浅浅地勾起嘴角。   她就知道是这样。   这份恶作剧不是针对德克森小姐,而是针对罗赛琳。安纳西的人一直盯梢她,他知道罗赛琳会过来。   好,这个挑衅,她接下了。   “我和我的朋友,”罗赛琳指向蒂亚戈,“能一起去参加这个聚会吗?”   “可,可以的!”   德克森小姐像是抓住救星一般抓住了罗赛琳的手腕:“这次的聚会是半公开形式,估计会有很多邀请之外的人参加。只要你们换上正装,很容易就能混进去。”   蒂亚戈:“很多人啊……”   罗赛琳明白他的担忧:人多眼杂,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走吧。”她兴致勃勃地开口:“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个自恋狂。”   在黄金时代,很少会有少数族裔会穿着昂贵正装出没于公共场合。因而保镖没花多少时间就打听出来了安纳西的去向——他在德克森小姐的化妆间逗留片刻后,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拐去了隔壁的酒店后门。   他们立刻直奔酒店安保。   蒂亚戈要来了宴会厅的平面图,而罗赛琳则找来了剧院的聚会安排。这一场聚会类似于庆功宴,是为了庆祝米歇尔·德克森小姐参加的歌舞剧《吉普赛女儿》演出圆满落幕。等罗赛琳他们来到宴会厅的时候,宴会厅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有受邀而来的宾客,有提前到来的剧组成员,还有许多记者、评论家,以及想要在百老汇寻找发展机会的底层演员和推销员,男男女女聚集于一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宴会厅有上下两层,罗赛琳站在上层的扶手前,下层的舞池清晰可见。   俯瞰的视角让他们一览无遗。   “如果是你,”罗赛琳问,“你会怎么动手?”   “这么多人。”   蒂亚戈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担忧:“他完全可以趁乱靠近德克森小姐,直接动手。”   罗赛琳:“嗯……”   蒂亚戈:“怎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动手很方便。但问题在于,安纳西要怎么离开?   罗赛琳吩咐酒店安保守住宴会厅的前后正门。也许他已经在酒店警惕之前混进了室内,但行凶之后想出去却没那么容易。   在这个年代,穿着精致的少数族裔简直是过目不会忘的存在。   除非他真的像西非部落的神明一样,可以化身蜘蛛,悄无声息地顺着窗子逃窜。   窗子——   罗赛琳迅速摸清宴会厅窗子的布置:四个落地窗设置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也不是很好强行突入。室内人这么多,也不好从窗外进行射击。   站在高处,宴会厅的所有细节一览无遗,罗赛琳在自己的脑子里模拟出了好几个杀人方案,但最终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杀死德克森小姐容易,全身而退却不可能。   “总之他一旦出现,咱们都能看得见,”蒂亚戈说,“在他动手之前拦住他就是。”   “我知道,但我就怕——”   罗赛琳后面的话,为响起的音乐掩盖下去。   爵士乐随行而华美的旋律在宴会厅盘旋上升,宴会厅的正门打开,换上精美礼服的米歇尔·德克森小姐挽着某位中年富商的手臂走了进来。   她用浓妆遮住了自己的惊恐和疲惫,金发微微打着卷,笑容扬起时苹果肌圆润且光滑,美国甜心风格的烂漫娇俏引得不少人随着她的笑意而勾起嘴角。   几位商业大佬进入宴会厅,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就在这时,一股刺鼻的气味顺着流动的空气侵入罗赛琳的鼻腔。   甜腻到发苦、到具有刺激性的臭味让罗赛琳瞬间警觉,这股味道就像是尸体泡在高浓度的工业香精中腐烂发胀后的气味与高浓度的香精混合在一起,比单纯的尸臭更具有冲击力。   音乐当中,类似于鸟叫的哨声响起。   “是德克森小姐的保镖!”   蒂亚戈警惕起来:“他吹哨了!”   罗赛琳的视线立刻挪到哨声响起的位置,看到一楼正门附近的保镖抬起手指向楼梯。   在宴会厅一层与二层之间的旋转楼梯上,站着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他一袭长款燕尾服,站姿端正、仪态得体,听到楼下的音乐,青年缓缓将双手抬起搁置在围栏边沿。仅仅这一个动作,也彰显出他犹如古代贵族般的优雅与克制。   “蒂亚戈蒂亚戈蒂亚戈蒂亚戈——”罗赛琳一把抓住身畔的同伴。   蒂亚戈点了点头,然后拔腿就往二楼另外一端的楼梯跑去。   罗赛琳则直奔他所在的旋转楼梯。   人太多了,哪怕是在宴会厅二楼,罗赛琳前进的步伐也举步维艰。她的余光始终盯着旋转楼梯上的非裔男人,随着他转身,罗赛琳甚至注意到他用料不菲的燕尾服后背,还用极其繁复的刺绣方式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   在人群中他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般扎眼,想不注意都难。   当罗赛琳越过人群,来到转角处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麻烦让开一下!”   罗赛琳的心跳猛然加快。   她急着下楼,可更多的人同样急着下楼。多少人都想去亲自祝贺资方和导演剧目大获成功,而从中讨得一个脸熟的机会。罗赛琳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找不到能挤进去的空隙,她花了比预计多了三倍的时间,才终于来到旋转楼梯的入口——   身后不知是谁撞了罗赛琳一下,她轻微向前趔趄半步。   迎面走上来的人及时扶住了她。   罗赛琳稳住身形,抬起头。   动作优雅、仪态端庄的燕尾服男人,松开了轻轻扶住罗赛琳的手掌。非裔青年个子极高,他伸出手臂,从容不迫地为罗赛琳挡开试图拥挤的人群。   “在古代,战士们会在自己的盾牌上绘制显眼的图案或者家纹作为靶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波洛小姐?”   罗赛琳下意识地后退,身体撞在旋转楼梯的扶手上。   明明知道罗赛琳是来拦截他的,可是面前的男人既不惊慌,也不着急。他看也不看楼下与人群隔开一定距离,身处宴会厅关注点中心的德克森小姐。   “因为靶心的出现会吸引绝对的注意力,战场上的士兵会主动瞄准它,而非持盾着的头盔和面部。”   青年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而那股黏腻的,掺杂着工业香精气息的尸臭,如同海啸般淹没了罗赛琳的感官。   “这样,稍稍制造一个噱头,就能够给自己制造生还机会。”   罗赛琳瞳孔骤缩。   伴随着落地窗玻璃破碎的声音,罗赛琳反应过来一切,却也为时已晚。   尖叫、哭喊,以及呼叫保安与医生的声音混杂于一处。罗赛琳转过头,看到德克森小姐倒在血泊里,角落中的落地窗碎了一地,室外的风呼呼倒灌进来。   恶作剧和近乎夸张的正装打扮不过是安纳西的障眼法。   他就是那个涂在装甲上的靶心,吸引了罗赛琳的注意力。   “现在。”   安纳西高举双手,扬起一抹相当温柔的笑容。   “你想逮捕我,”他笑着说,“那就可以逮捕我了。” 第20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0   20   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罗赛琳九岁。   那时的她陪同马普尔小姐在伦敦办事,马普尔小姐把罗赛琳安置在政府办公室靠近街头的窗边。不耐烦地罗赛琳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了高高的窗户,刚刚下过雨之后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微冷的风吹拂到脸上,让罗赛琳打了个寒战。   然后她抬起头,透过窗子,看到一辆运送伤兵的卡车从街头开过。   血的气味,汗臭味,还有那股当时她尚且不明白,却极其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卡车缓缓从罗赛琳的面前驶过,她看向坐在上面的士兵们:肮脏、疲倦,血迹泅透绷带却无人呼喊痛苦,一张又一张年轻的面孔近乎茫然。   他们的眼睛几乎就是两个空洞,将光芒吸了进去,却折射不出任何影像。   从那之后,罗赛琳的心中,所有杀过人的角色都带着这股挥散不去的尸臭。   曼哈顿警局的审讯室封闭且昏暗,罗赛琳进门之后坐在了长桌边沿。   安纳西被铐在她的面前,双手锁在桌面。他被警察打过,眼角、鼻梁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淤青和血迹,连那身骚包到活似花孔雀的燕尾服也被扯的破破烂烂。   1925年的美国司法可没这么多讲究,何况当下的少数族裔并不会被当做平等的人类看待。   但安纳西好似并不在乎。   他只是对着客客气气地发出问候:“日安,波洛小姐。”   安纳西没有当过兵。   罗赛琳从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接受军事训练的痕迹,他的坐姿端正,却不是军姿。仪态大方,更像是受过礼仪教导而非上过战场。安纳西的年龄也对不上:非裔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战时他还是个男孩儿呢。   但安纳西身上散发出的尸臭,却比罗赛琳碰见过的任何士兵更加浓郁强烈。   “我等你了你好久。”安纳西好像很高兴与罗赛琳见面:“幸好我没松口。”   警察逮捕了安纳西,罗赛琳本没资格与他单独交谈的。   但就在刚刚,哈金斯警探找上她,很是为难地解释,安纳西坚持要单独与罗赛琳见面,否则什么都不肯说。   于是罗赛琳就来了——她巴不得和他见见面。   “哦……你看上去不太喜欢我,你坚持的礼貌呢,波洛小姐?”   罗赛琳的视线挪到安纳西的双手上。   他的双手有枪茧,几乎和塞巴斯蒂安·莫兰一样厚重。不,不止是枪茧,掌心与指跟连接处也有茧子,安纳西这样的仪态和穿着不至于去干重活,是体能训练后留下的痕迹。   安纳西蜷了蜷手掌,不自在地动了动下巴。   罗赛琳:“需要手帕吗?”   安纳西:“嗯?”   罗赛琳:“你很想擦去嘴角的血迹。”   说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手帕我没有用过。”   安纳西扬起一抹亲切的笑容。   “谢谢。”   他接过罗赛琳递来的帕子。手铐限制住了安纳西的行动,青年只能慢慢地前倾身体,郑重擦去了脸上残留的血痕。   即使身陷囹圄,安纳西的动作也极尽优雅。他擦去血迹后,还帮罗赛琳把手帕折叠好,将沾着血迹的一面折在里面。青年把帕子推了回去:“常有的事。”   “你是指?”   “我知道你们这些业余爱好是当侦探的人,”安纳西挂着笑容说,“多少都有些救世主情节。但你我都是人类,免不了会出现疏漏。偶尔输一局,常有的事。”   他在嘲讽罗赛琳的失败。   明晃晃的靶子,漂亮的噱头,以极其高调的方式出场吸引走了罗赛琳的注意力。事实上她的推断完全没错:安纳西的形象与罗赛琳的结论不差分毫,她输就输在只盯着盾牌上的靶心不放,却忽略了对方也会有同伴的可能。   是自己失误了,罗赛琳心想。她没想到一个自恋狂会与他人进行合作。   在罗赛琳短暂的“独立”生活里,这样的滋味相当罕见。她竟然输了!比起懊恼,罗赛琳更多的是感到惊讶与好奇。   好奇于败北的滋味,以及面前的人。   “你为什么想杀我?”   罗赛琳问:“我与你之前素不相识,除非你是欲图阻止我。”   安纳西:“你看到德克森小姐倒下的瞬间了吗?”   和这种人说话就是费劲。罗赛琳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要求与她谈谈,完全是准备好了措辞来演讲的,而非见面沟通。   “一枪射穿落地窗,子弹正中她的后脑。”安纳西开口。   “……”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明亮的双眸中写满了期待。封闭的室内尸臭味升腾翻滚,让罗赛琳难以跳过这个话题——安纳西的话中透露了线索,她无法装作听不见。   “这么大的威力。”   可恶!   罗赛琳还是没忍住接茬:“是步()枪。狙击手?”   安纳西:“李-恩菲尔德MK.III型。”   英**方量产的步()枪,狙击手是英国人,参加过一战,战争老手。   “你知道最绝妙的是什么吗,波洛小姐?”   好的,透露线索环节结束,接下来是自恋型精神变态的表演时间。   罗赛琳想,如果给安纳西解开手铐,现在他恐怕已经开心到高举双手,来一场再经典不过的咏叹调。非裔青年把得意洋洋完全写在了脸上:“最绝妙的就是那一瞬间人群惊恐的尖叫,和你面容中展露出的震惊。”   “人类的文明多么伟大,能制造出这样完美的杀人利器!热武器是多么人道啊,子弹从后脑穿进前脑,不过留个小孔而已,全然不如过去枭首那般痛苦难耐。   “你看到德克森小姐倒地时的反应了吗?她看向了你,波洛小姐,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以为你能保护她,你许下了允诺。可是结果呢?救世主没能救她,多么可惜。   “可怜的德克森小姐,生前脑袋空空,好在她的死亡是那么美丽,为她短暂的一生增添了那么几分价值。”   安纳西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   罗赛琳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安纳西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输了不要紧,亲爱的罗赛琳,”言语之间,他的称呼已经从姓氏改成了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当救世主,大家总是会失手的。”   “是放射性创口。”罗赛琳眉头紧蹙。   年轻姑娘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好嗓音,她的声线脆生生,仿佛有魔力的铃铛般涤荡了室内压抑的气氛。   饶是安纳西构想过诸多罗赛琳的反应,也不曾料到这一种。   非裔青年怔住:“你说什么?”   罗赛琳:“步()枪造成的创口不可能只留个小孔,子弹从后脑进入,会在颅骨内爆炸,德克森小姐的面部会向开花一样炸开。”   随即安纳西的表情就如同发现了宝藏。   他的笑容不再是拘于礼节,而是展示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安纳西甚至激动地搓了搓手,换上了更为热切、更为真诚的语气。   “哦,罗赛琳。”   安纳西感叹道:“你果然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罗赛琳歪了歪头。   “你我是一类人,”他满怀欣喜地说,“我能察觉得到。你只是被那位乡村侦探教导的礼节与教养束缚住了。”   她确实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罗赛琳为什么要在乎?   马普尔小姐说过,因为每个人的性命都是同样的重要。   但这并不能说服罗赛琳——有人在乎扬克的死活吗?有人在乎汉克的死活吗?两名兄弟,两个家庭,仅仅因为一件沾了脏污的衣裙就被逼上了绝路。   类似的事情,在随外公、随马普尔小姐探案的路上,罗赛琳见了太多太多。   既然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为何又要求罗赛琳去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德克森小姐还想给她下药呢。   罗赛琳不觉得每个人的性命一样重要。   她觉得这世间的性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一样的无足轻重。中枪会流血,服毒会抽搐,沉进水里,不论出身高低、肤色深浅,都是一样的挣扎。罗赛琳从来不表达,不直说,去遵循马普尔小姐和外公外婆的教导和关怀,是因为她喜欢他们。   上辈子的时候,罗赛琳可没受到过这么多的关怀。   她始终住在冰冷冷的医院里,所有的病床都被包上了软包,加厚的房门紧紧锁死。每天见到的人,就只有送来药片并且盯着她吃下去的护工。   正因如此,罗赛琳才知道这样的关怀非常珍贵。   她很喜欢他们的爱,所以罗赛琳愿意去尊重他们。   “我喜欢马普尔小姐,”于是罗赛琳实话实说,“所以我不觉得她的教导是束缚。”   “那是因为你只接触过马普尔小姐。”   安纳西微微前倾身体。   “你看,罗赛琳,”他说,“你从未和同龄人接触过,对吧?年轻男女都太蠢了,他们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和他们在一起只会让你觉得无聊。”   “但我不一样。”   青年笑容满面。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他晃了晃手上的镣铐:“你想要时代剧院里伊蒂丝·波洛的遗物,我也想要。我们一同分享,如何?我会倾尽全力支援你,而你只要给我一份拷贝的复件即可。”   啊,好吧。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罗赛琳迅速瞥了一眼他的手铐,安纳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在看守所居住的四十八小时,就当给你的考虑时间,如何?”   投()毒未遂,成功杀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竟然是为了拉拢她。   而且,拷贝的复件?   走出审讯室,罗赛琳迎上蒂亚戈紧张的神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遗物是一份文件。”   蒂亚戈:“啊?”   罗赛琳:“或者图纸,或者资料,反正是可以复制的东西。”   蒂亚戈:“你怎么——算了,回去再说。有人来找你了!”   罗赛琳:“嗯?”   蒂亚戈:“刚才隔壁律师事务所的福柯先生派人过来,说有客人到访。”   客人?   罗赛琳在纽约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客人会亲自拜访。   不过在警局该问的已经问了,该配合的工作也已经配合结束。他们在这儿继续逗留也没什么用,罗赛琳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蒂亚戈先会侦探社。   出租车停在办公楼下时,已是深夜。   二人登上三楼,发现那名“客人”仍然在走廊上等待。   听到脚步声,瘦削清矍的绅士摘下了自己的猎鹿帽。   他一身黑色长风衣,左手帽子、右手手杖,花白的头发梳得分外整齐,面似靴皮却眼神清明,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确认:这是位有着不少故事的英伦绅士。   “先生,你怎么来了?!”罗赛琳惊喜地开口。   没想到,她会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侦探社重逢! 第21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1   21   外面下雨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肩头沾着些许水渍,黑风衣的布料在警局的灯光下折射着莹莹水光。淡淡水汽盖过了侦探身上的烟草气息,余下的只有来自罗赛琳印象中的茶香皂粉与蜂蜜的味道。在安纳西身上的尸臭味面前沁润这么久之后,来自气味王国的清爽味道使得罗赛琳精神猛然一震。   “快进来,先生。”   罗赛琳喜气洋洋地推开门:“把大衣挂在门边衣架就好,一会儿我喊人上来拿去熨烫。”   福尔摩斯先生:“谢谢。”   罗赛琳:“Je vous en pris(不客气).咖啡可以吗?”   蒂亚戈:“我来煮咖啡!”   罗赛琳:“……还是我来吧。”   回想起上次蒂亚戈煮出来的泥浆水,罗赛琳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她兴高采烈地帮福尔摩斯先生挂好大衣,吩咐蒂亚戈去喊楼下洗衣店的女工,然后请人落座、煮咖啡一气呵成。其殷切和热情简直要把蒂亚戈看傻了:这还是之前那个在剧院和选角导演直接吵起来的罗赛琳·波洛么?   趁着罗赛琳端咖啡的功夫,蒂亚戈偷偷凑到她耳边:“这位是……?”   罗赛琳:“啊!”   竟然忘记介绍了,好没礼貌!   “这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和他同乘一艘邮轮来到了纽约,”罗赛琳开口,“先生,这位是蒂亚戈·马拉,也就是马拉&波洛侦探社的另外一位主人。”   蒂亚戈恍然大悟:“原来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蒂亚戈:“……”   歇洛克·福尔摩斯!   娃娃脸青年差点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栽倒在咖啡壶里。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罗赛琳,又看向福尔摩斯:“你、你,我——所以先生,你现在在美国?!”   坐在长桌后面的歇洛克·福尔摩斯,闻言挑了挑已经全白的眉毛。   “是的,马拉先生,”他说,“我认为当代科技尚未发展到远程投影的地步。”   “呃。”   这是什么傻问题!人都坐在侦探社的会客厅了,他不在美国还能在哪里。   蒂亚戈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尴尬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激动:福尔摩斯先生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呢。   试问哪个英语国家的年轻人没读过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事迹?华生医生写的传记几十年前就卖到美国来了!而福尔摩斯对于一名私家侦探的助手来说,自然是偶像中的偶像,男神中的男神。   现在,男神就在眼前,而且天啊,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开玩笑。   蒂亚戈甚至捏了捏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罗赛琳非常不客气地一声叹息:没出息。   她把煮好的咖啡端到福尔摩斯面前:“没想到你会找到侦探社来,先生。”   福尔摩斯:“我听闻有一名自称‘安纳西’的非裔青年,被卷入了百老汇街区的枪杀案中。”   罗赛琳顿时了然。   “是莫兰。”   她不假思索地开口:“狙杀米歇尔·德克森小姐的凶手是塞巴斯蒂安·莫兰。”   很简单的道理!   歇洛克·福尔摩斯为了追查莫里亚蒂教授的活动线索而来到纽约,他找上她,只能是为了进一步调查。如果安纳西与莫里亚蒂教授有关的话,他的同伙势必也是教授的人。   而安纳西说过,凶手用的步()枪来自英国,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狙击手。   那么跟踪罗赛琳,并且杀死德克森小姐的,只可能是塞巴斯蒂安·莫兰——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也有这个能力在人群中精准无误地爆头。   一老一少不过是对了几句话,便摸清了彼此的调查方向。   “早知道就不同你道别了,先生。”   罗赛琳也坐了下来,不怎么高兴道:“没想到查来查去,我们追查的竟然是一件事。那我还费什么劲呀。”   蒂亚戈惊悚地看向罗赛琳。   来自欧洲的姑娘,说英语时本就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缱绻的发音和脆生生的声线交融,她语气一个拖长,撒娇意味尽显。   好似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堂堂福尔摩斯,而是一位对孙辈多有纵容的寻常老先生。   “毋须妄自菲薄,小姐,”福尔摩斯平淡地开口,“你直面安纳西,拿到的线索也许更有价值。”   “他演这么一出是为了拉拢我。”   罗赛琳直奔重点:“我在追查我妈妈遗物的线索,安纳西说我可以同他合作,他只要一份遗物的副本。所以我猜测,遗物应该是能够复制也不影响使用的文件或者图纸。”   福尔摩斯:“你在寻找母亲的遗物。”   罗赛琳:“是的,怎么了?”   福尔摩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老绅士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份折叠好的剪报,递到罗赛琳的面前。纸页保管得当,但已然发黄、变脆,足以可见其时间久远。   罗赛琳瞥了一眼蒂亚戈,后者立刻起身,拿来了手套。   戴上手套后,罗赛琳才小心翼翼地展开剪报。   蒂亚戈立刻挠了挠头。   这是一份意大利的报纸。罗赛琳并不会意大利语,她迅速浏览了一下版面,发现报纸发行于二十五年前。看向头条新闻的标题,罗赛琳大致得出了“达·芬奇手稿被盗”这样的信息。   “达·芬奇的手稿?”罗赛琳问。   “一年前,意大利的政府官员亲自上门,”福尔摩斯说,“告诉我二十五年前,一份放置在米兰博物馆的达·芬奇手稿被盗。他们希望我接下委托,去寻找手稿的下落。”   “可是你……不是已经退休了吗,”蒂亚戈谨慎问道,“不再接受案件委托了。”   “没错。”   坐在对面的福尔摩斯表情淡淡,但他的眼神依然清明锐利。   “但意大利政府认为,当年盗走手稿的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时隔二十五年,这份手稿流传到了美国,有风声说其中一部分落入著名制作人米兰达·威廉姆斯手中,”老先生利落地为两位年轻人解释,“意大利一方有人试图通过收购时代剧院取回这份手稿,但就在同时,莫里亚蒂的手下突然介入。”   “等一下。”   蒂亚戈有些不懂了:“莫里亚蒂的手下介入,手稿不是被他偷走的吗?”   罗赛琳:“手稿就是妈妈的遗物。”   蒂亚戈怔了怔,而后明白过来:“莫里亚蒂也弄丢了手稿。”   那教授还活着吗?   罗赛琳本来想问,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所以你接下了委托,”罗赛琳说,“为意大利政府追查线索。”   “不。”   福尔摩斯否定了罗赛琳的回答:“我来此仅仅是为了调查莫里亚蒂教授的线索。”   罗赛琳:“那意大利——”   蒂亚戈压低声音小声提醒:“现在的意大利当权者是墨索里尼。”   罗赛琳:“……哦。”   原谅她对政治不敏感,罗赛琳很少关注自己之外的事情。   但再怎么不敏感,罗赛琳还是读过书和报纸的。别说是诸如福尔摩斯这类敏锐的天才,活在1925年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知道现任意大利总理贝尼托·墨索里尼是个随时酝酿发动战争的疯子。   距离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14年,但全球政局风雨飘摇,战争的乌云始终笼罩在人们头顶。   歇洛克·福尔摩斯当然不会放任莫里亚蒂教授在外逍遥,但他也不会接受法西斯政府的雇佣。   这么一想,罗赛琳就不禁好奇起来。   妈妈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把莫里亚蒂教授和法西斯□□者都想要的东西纳为己有?   怪不得安纳西很热情地邀请罗赛琳入伙,手稿这东西确实可以复制共享。   怪不得弗兰克·卡奇会死,私人侦探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追查到的幕后黑手,竟然会是法西斯。   只是……   如果是法西斯政府想要拿到的东西,就更不能落在莫里亚蒂教授手上。很难说在一本同人小说的世界里,独()裁者和教授哪个对世界的危害性很大。   “那现在,我们目的一致了,先生。”罗赛琳雀跃道。   年迈的绅士坐在年轻人的对面,岁月为他的面孔增添了诸多沟壑,侦探的脸上甚至生了老年人特有的暗沉斑驳。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清明锐利的双眼,歇洛克·福尔摩斯听出罗赛琳语气中的快乐,却直截了当地泼了冷水:“事实上,小姐,现在是你的进展更为迅速。”   罗赛琳能读懂福尔摩斯的潜台词。   他太出名了。出名到一提他的名号,势必会让所有涉及到案件的人都紧张起来。福尔摩斯先生不能以真实身份深入剧院,而他又不像是年轻时那般——四十岁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尚且可以和蒂亚戈一样以场务身份混进现场,可当下,谁会雇佣一名七十岁的老者呢?   罗赛琳倒是很乐观:“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福尔摩斯:“你想对付安纳西。”   罗赛琳侧了侧头,看向侦探社的窗外。   输给安纳西,罗赛琳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的。她的判断没有任何失误,仅仅是没料到安纳西会是莫里亚蒂的人。   但现在她知道了。   他有同伴,难道罗赛琳没有吗?   首先,她要把一直跟踪自己,还找她麻烦的塞巴蒂斯安·莫兰揪出来。 第22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2   22   德克森小姐的葬礼就在两天之后。   她父母双亡、穷苦出身,意外身亡之后竟然连个为其收尸的也没有。葬礼当天下着雨,墓园冷冷清清,只来了一些出于面子而推脱不开的旧友与同事。   嘲讽的是她的情人法雷尔先生并没有到场。   罗赛琳站在葬礼人群的最后面,她没打伞,任由淅淅沥沥的细密雨珠落在黑色衣裙的肩头。棺椁落入墓坑,牧师的悼词在雨中飘摇,罗赛琳轻轻吸了口气,却觉得心情不错。   她一直很喜欢墓地的味道,潮湿的泥土、绿荫的草地以及人们献上的鲜花,三种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是实打实自然的味道。自然界不为人类的文化影响,于土地上茁壮成长的鲜花与青草来说,死亡不过是对生命的另外一种滋养。   这么好闻的气味,怎么会招人畏惧与生厌呢。   只是,自然的气味很美妙,但传进罗赛琳耳朵里的声音却不那么好。   人群压低了讨论,可罗赛琳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她做梦都想出名,这也是出名了不是吗?”   “活着的时候没上头条,死后大名写在了《纽约时报》的头版,不亏。”   “不知道法雷尔先生还需不需要其他情人?我看他身畔需要有人填补位子。”   “哎呦,你又开始做梦啦。”   罗赛琳不禁挑了挑眉梢。   所以说,她一直觉得,马普尔小姐的担心有点大惊小怪。不能感受旁人的情绪又有什么问题   !普通人能与人共情,但如此编排死者,她刚刚入土就肖想迅速取代位置,难道就有良心了吗?   她轻轻甩了甩头发。   湿透的水珠随着罗赛琳的动作飞溅,下一刻,一把黑伞就笼罩住了她的头顶。   前方的低声议论骤停。   嗯?   罗赛琳顺着悬停在身畔的伞把转过头。   竟然是盖茨比。   为了参加葬礼,今日的杰伊·盖茨比一身黑色正装,打眼一瞧就是英式的。罗赛琳还注意到他的左胸口口袋里折着干净的白帕子,一手举着伞,另外一只手持着木质手杖。这幅装扮和气概,说他是从萨维尔街橱窗里活过来的木制模特也不为过。   “你怎么来了,先生。”   罗赛琳微微有些惊讶:“我听说你这两天在忙于证券交易。”   盖茨比自然而然地站在罗赛琳身畔,为她撑起了雨伞。   在一众人明里暗里探究的目光中,男人依旧面色如常。盖茨比坦言:“我为你而来。”   罗赛琳:“我又没死,你说话好晦气啊。”   盖茨比:“……”   迎上对方无言以对的表情,罗赛琳仔细想了想,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好吧。   好歹是德克森小姐死在了自己面前,她还进了局子呢。对于一名普通人来说,这样的经历可以算是终生难忘。只是罗赛琳从小就没少目睹命案、和警探们打交道,她早就习以为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的。”罗赛琳落落大方地回答:“我很好啊,他还在警局里说要和我做朋友呢。”   盖茨比握着伞柄的手蓦然一紧。   与海同色的眼睛转了过来,那之中暗藏审视:“你见到了安纳西?”   罗赛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可没说他叫安纳西,先生。”   盖茨比:“…………”   看,叫她抓到了吧。   罗赛琳近乎得意地侧了侧头,她继续开口:“你明明认识安纳西,可他教唆旁人杀我,你却没阻拦。”   盖茨比狠狠地拧起眉头。   他可以辩解的。   其实罗赛琳并不打算指责盖茨比:他明显不知情。否则盖茨比早就在第一时间赶到侦探社问个究竟,又怎么会等到两天之后。   “安纳西与你,”盖茨比问,“与你说了什么?”   罗赛琳的视线挪到盖茨比的手杖上。那是一根标准的克莱斯科手杖,经典的品牌,经典的造型,没有采用任何金属或者雕刻作为装饰。   “你的手杖款式有些老旧。”她说。   “安纳西很危险,罗赛琳。”盖茨比坚持道。   “换个镀银手柄的如何?”   “他的一切言辞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能相信他。”   “这样才符合你牛津毕业的假象。”   “罗赛琳!”   盖茨比微微扬高的声音让牧师的念词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扭过头,暗地里的视线变成明晃晃的注视。哪怕是见惯了他人议论与评判的盖茨比先生,也不得不收回视线和警告的姿态,男人低了低头:“抱歉。”   待到牧师继续,他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你喜爱收集手杖,”盖茨比说,“我可以送你一根崭新的。”   “不喜欢。”   罗赛琳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盖茨比。她精致的面孔中没什么表情:“但不谈手杖,还能谈什么呢,先生?我与你并不熟悉,仅仅见过几面、共同出席过一次晚宴而已,决计不到谈论我私下生活的地步吧。”   在她看来,盖茨比就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一眼认出了她,之后就好似自诩罗赛琳的兄长,既说她不该来纽约,又花钱保住她女主角的地位。诚然他说过是为了还妈妈的人情,但这也未免太过自来熟。   罗赛琳这话毫不客气。   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面露尴尬,或者干脆恼羞成怒,怒斥罗赛琳不识好歹了。   但盖茨比闻言愣了愣,而后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   “……确实是我强求了,罗赛琳。”   他的语气不无诚恳,几乎包含了整片海洋的眼眸也流露出缓和神色:“我向你道歉。站在你的角度上,我几乎就是个陌生人。”   这——倒是让罗赛琳有些意外。   除却外公,从来没有异性向罗赛琳真诚地表达过歉意。伴随着罗赛琳进入青春期,有不少同龄人向她示好,可但凡罗赛琳表现出半分强硬,看起来比他们聪明、更有能力,对方要么会夹着尾巴逃窜,要么就是板起脸来指责她“不正常”。   可是盖茨比却接受了她的说辞。   “但既然安纳西可以做你的朋友,”盖茨比说,“那么我也可以。”   可以是可以,可罗赛琳觉得,那还是安纳西比较有趣。   盖茨比似乎是察觉出了罗赛琳沉默的含义,他接着说道:“也许我没有他聪明,但我认为,我也有我自己的优势。”   “那你说说看。”   “我会比他尊重你。”盖茨比认真解释:“难道这不重要吗?”   罗赛琳再次勾起嘴角。   “既然我无法阻拦你牵扯其中,那还不如与你说明一切,”盖茨比说,“从我与波洛女士相识开始,到时代剧院和遗物的所有情况。你想知道而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安纳西怂恿旁人下()毒,一则为了接触你,二则……我和他之前有些龃龉,他也是在通过陷害你而警告我。”盖茨比的语气略显有些沉重:“罗赛琳,你住在侦探社里并不安全,我希望在遗物去向落实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能住在我的宅邸。”   他说的是遗物的去向落实。   尽管盖茨比并不准备阻止罗赛琳调查遗物,可他也没打算把遗物拱手让给她。   有意思。   罗赛琳就怕整件事变得毫无竞争力呢,那多无聊。   “嗯……”罗赛琳撇了撇嘴,没说话。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在长岛住距离市区太远了,交通不便。”罗赛琳说。   “我可以为你雇一位专职司机。”盖茨比不假思索地回应。   “我还得去侦探社呢。”   “蒂亚戈·马拉先生可以自由出入,我也会为你办一个电话专线。”   1925年的话费极其昂贵。虽说侦探社也有电话,但就现在岌岌可危的财政状况,罗赛琳可用不起。盖茨比先生倒是大方,一句话就解决了罗赛琳的沟通成本问题。   “那——”   说到这个地步,罗赛琳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人多热闹,”她小声嘀咕,“太吵的环境会影响到我思考。”   可杰伊·盖茨比先生不可能为了她就从此停办宴会。他的豪宅每个周末灯火通明是有目的的。   “我会吩咐管家,”盖茨比一声叹息,“把你安排在最敞亮、最僻静的客房里。平日就算是我,也不会随意去打扰,这样如何?”   这已经是盖茨比最大的让步了。   罗赛琳见好就收:“好啊。”   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肯定换来了男人明显的放心。他微微紧绷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松弛,那双海蓝眼眸里闪过几分温暖,盖茨比朝着她摊开掌心:“一言为定?”   罗赛琳盯着男人宽大的手掌看了半晌。   “一言为定。”   她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指尖堪堪与其发生接触。   很好,第一步走的很顺利。   ——罗赛琳早就猜到,在碰见安纳西后,盖茨比会为了保护她而邀请她搬家。   她确实在考虑搬家。   布鲁克林工业区鱼龙混杂,塞巴斯蒂安·莫兰想混入其中太过简单,即使罗赛琳拥有一定的反侦察技巧也难以抓住他的马脚。   但在长岛西卵不一样。   在豪宅林立的富人区,罗赛琳倒要看看,他能藏到哪里去。 第23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3   23   杰伊·盖茨比言出必行。   几天之后,罗赛琳在一众姑娘们羡慕的视线中登上专门为她雇佣的福特汽车,直奔长岛西卵。   如果说纽约市内的布鲁克林是工业区的代表,那里烟雾缭绕、街头昏黄,那么进入富人区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之前到来是夜晚,没有机会好好欣赏,而今天天还亮着呢,车辆在一栋又一栋豪宅之间前行,绿荫茂盛、花园精致,多少富翁把自己的家园布置的如梦似幻,好似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城堡一般。   而盖茨比的豪宅则是其中之最,他的房子坐落于西卵的岸边,包括一片相当漂亮的沙滩。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宅邸也算得上奢华高贵。   罗赛琳到的时候盖茨比先生还没回来。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僻静的客房、专车司机,以及拉到罗赛琳房间里的电话专线。   主人不在家,偌大的豪宅空空荡荡。   长长的走廊上挂满了古画,多少古董陈列期间。罗赛琳穿越其中,一个个空房间整理的干净却完全没有人入住的迹象。罗赛琳在豪宅当中逛了一圈,很多地方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得出:这里的主人盖茨比先生,自己从没有来过。   最终罗赛琳停在盖茨比巨大无比的书房里。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个小型图书馆。高至屋顶的书架琳琅满目,罗赛琳甚至看到了许多拿出去足以让学究们为之惊叹的古董藏书。   她决定在这里消磨时间。   于是盖茨比先生回到家中时,是在书房里找到了罗赛琳。   他一推开沉重的房门,如诗的画面映入眼帘。纤细、高挑的年轻姑娘,坐在书房高高的窗边,一双长腿蜷缩着,及膝的衣裙遮住她优雅的小腿曲线。在她的腿上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书籍,开门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阖上了书本。   书脊上写的是法语。   “Bonsoir,monsieur(夜安,先生),”罗赛琳剔透的绿眼睛看了过来,“你每天都回来的这么晚吗?”   “偶尔。”   盖茨比说:“很高兴我的书房能取悦到你,罗赛琳。”   罗赛琳抬头看向四周丰富的藏书:“我很想知道,你是否看过这些书籍?”   盖茨比的海蓝眼眸里写满了坦荡:“没有。”   罗赛琳:“……”   他倒是诚实。   想来也是,盖茨比亲口说过他认识去世前的妈妈,那至少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的杰伊·盖茨比,理应还是个农民家的穷小子。他完全没必要在罗赛琳面前摆出那副家族遗产、牛津毕业的说辞。   “希望我花大价钱购置的藏书不会露怯。”盖茨比说。   “你是指一百年前的《牲畜配种纪要》这类书?”罗赛琳举起手中的法语书籍:“倒也未必。说不定会有人因此觉得你的‘家族’涉猎广泛呢。”   尽管罗赛琳是发自真心想要安慰对方,可多少听来有些嘲讽的意思。她的话让盖茨比一怔,而后朗笑出声。   “那我该庆幸,来到宴会的多为投机者和文盲。”盖茨比的笑声在书房内回荡:“除了你之外,竟然没有人发现这本‘宝藏’。谢谢你的意外发现,罗赛琳。”   “不客气。”   罗赛琳也迅速勾起嘴角。   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无关乎感情,仅仅是盖茨比本就生着一张笑唇,他笑起来格外好看。   当礼貌的微笑变成真切的笑容,就好似那天上的太阳不是落入地平线,而是被他偷到了自己的豪宅里,使得书房的环境都变得温暖起来。   怪不得原著里说他的笑容会让人心生信赖,好似将你视作最为重要呢。   “见你适应良好,我就放心了。”   盖茨比笑起来后,书房的氛围为之一变。随着他的心情变化,罗赛琳敏锐地察觉到在书页与油墨的香味之间,男人身上的尸臭味渐渐淡去。他好似随时准备打仗的士兵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的姿态,这让醇厚的苹果白兰地酒香越发浓重。   男人开口:“很抱歉要求你在这里委屈几天。我已经向威廉姆斯夫妇申明,禁止剧组成员外传此事,免得损害你的名声。”   罗赛琳倒是无所谓。   禁止外传,还能禁止得了别人私下讨论么。   “倒是你。”罗赛琳直言不讳:“不怕心上人误会吗?”   盖茨比的反应就像是罗赛琳当场给了他一巴掌。   男人僵硬在原地,俊朗的面孔中浮现出仓皇之色。他的蓝眼睛闪烁不停,连同刚刚浮现的笑容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盖茨比的表情几乎能称得上狼狈与抵触:“我……并没有什么心上人。”   不至于吧。   他这幅样子,不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倒像是被说中了刑事犯罪。   不过,罗赛琳也不在乎。   “哦。”   她放下手中的书本:“我现在已经住进你家,可以向我坦白了吗?”   盖茨比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与罗赛琳就自己的过往深入交谈。他欣然颔首,让开了书房的房门:“不如我们边用餐边交谈?”   身为主人,盖茨比先生从不亏待自己的宾客。   空空荡荡的豪宅只有二人入住,因而他没有选择在餐厅长长的餐桌宴请罗赛琳,那太空旷。仆人把方寸大小的桌子搬到露天花园,映着月色、点着烛火,扭头就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长岛东卵的景色依稀可见。   安静的氛围,加上美食,倒是让一直为案件奔波的罗赛琳心情变得很好。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请厨房做了标准的法餐。”   盖茨比亲自为罗赛琳拉开椅子:“希望你不要嫌弃。”   罗赛琳大大方方落座:“不应该呀,你明明调查了我这么多。”   盖茨比:“……”   男人顿时了然。他解开西装的纽扣,坐在对面:“怪不得。那日参加宴会的不止是你。”   蒂亚戈直接把他收集的剪报整份偷走,盖茨比当然有所发觉。   “那太危险了,罗赛琳。”回想起宴会时她突然“投怀送抱”,又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场面,盖茨比不赞同道:“万一受伤怎么办?”   又来了。   他是真的把自己视作长辈了吧!管得好宽。   罗赛琳在心中嘀咕,嘴上也不退让:“你私自调查我,我偷走你调查的文件,扯平了。”   盖茨比:“万一我心怀恶意,因此对付你怎么办?”   罗赛琳:“我已经险些死在你的宴会上了,先生。”   盖茨比:“……”   罗赛琳提及的是德克森小姐投()毒未遂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这么一说,盖茨比的蓝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但当事人却是莞尔一笑。   “不该给我个说法吗?”罗赛琳笑着问。   “我与安纳西并不是朋友,我们只是相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罗赛琳抽出折叠好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在荧荧火光之下,她的绿眼睛更显锐利。   “我想问的是,”她说,“盖茨比先生,你为何在帮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做事?”   福尔摩斯先生说莫里亚蒂教授介入剧院,与法西斯政府争夺那份达·芬奇的手稿。而就罗赛琳所知,除却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外,便只有杰伊·盖茨比向时代剧院投了两万美金,好让剧院避免了为人收购的下场。   那么从此得出盖茨比在为莫里亚蒂教授做事的结论,顺理成章。   餐桌之上一片死寂。   直至仆人将前菜端上来,盖茨比才打破了沉默。   “你已经调查到了这里。”他说:“那罗赛琳,你知道达·芬奇手稿的价值吗?”   “价值高到足够让犯罪界的拿破仑和法西斯政府出手争夺。”罗赛琳说。   “手稿里记录的是一种武器。”   盖茨比凝重地开口:“据说威力巨大无比,甚至能改变全世界战争的格局。哪个国家要是拥有这份手稿,哪个国家就能在风云变幻的国际局势中称霸。”   罗赛琳:“……”   太扯了吧!   原谅罗赛琳无法严肃起来,盖茨比说的话,在她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二十世纪初的全球科学技术进步飞速,有什么武器威力大到能让一个政府称王称霸?罗赛琳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核技术。然而这还用抢什么手稿吗,再等上十几年,原子弹都用到实战方面了!   “我与波洛女士的恩怨很简单,罗赛琳。幼时她曾经帮过我,那时我不过十余岁,没有她的帮助就不会有现在的我。而波洛女士索求的回报便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子来到纽约,要我以亲生兄长相待。”   “她的孩子?”   罗赛琳愣住了:“妈妈那时……”   盖茨比:“是的,我认识波洛女士时,她就已经怀孕了。”   罗赛琳一时无言。   “所以请原谅我私自调查你,罗赛琳。但我答应了你的母亲,我至少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你长什么样、在哪里生活。”盖茨比带着几分歉意解释。   “那这与你参与进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莫里亚蒂教授。他知晓我曾经受过波洛女士的恩惠,便委托我介入时代剧院的危机之中,代他拿到这份手稿。”盖茨比选择与罗赛琳直言:“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罗赛琳。当今墨索里尼政府酝酿战争的**昭然若揭,与其让手稿落入法西斯政府手中,那还不如交给莫里亚蒂教授。”   “你就不怕他用来做更危险的事情吗?”   “已知的危险和未知的危险,你选择哪个呢?”盖茨比问。   这倒是。   这份手稿本就属于莫里亚蒂,虽说不知道他想用手稿做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法西斯是要发动战争的。   所以杰伊·盖茨比坦坦荡荡,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我没有资格阻拦你拿回生母的遗物。”   盖茨比的语气缓和下来:“但如我所言,罗赛琳。既然安纳西能和你做朋友,那么我也能。比起他,我至少会与你坦白。”   这倒是。   “与我合作,如何?”盖茨比提议:“手稿可以复制,我只需要一份副本。”   这倒是与安纳西的提议不谋而合。   不过……   罗赛琳歪了歪头:“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份手稿会落在威廉姆斯夫妇手上?”   准确地来说,是米兰达·威廉姆斯手上,她甚至还知道妈妈的账户在定期打款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死后没有随着遗产送到赫尔克里·波洛那边,而是为一名剧目制作人保管。   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罗赛琳。”   盖茨比语重心长:“只有你能够自由出入剧院。”   这就是寄希望于她的意思了。   罗赛琳仔细思忖:“之前米兰达说有个在夜总会的聚会希望我参加,但她不强求,有很多大亨与业界名流都在……”   盖茨比:“夜总会?”   罗赛琳:“大时代夜总会。”   盖茨比的表情陡然一变:“不行!那是意大利黑帮的地盘。”   罗赛琳:“否则我怎么调查?”   坐在对面的盖茨比再次拧起了眉头。   昏黄的烛光之下,他的浅蓝色眼眸近乎幽深。男人用这双眼睛仔细端详罗赛琳许久,而后下定决心:“我是投资人,可以作为男伴陪你出席。”   罗赛琳:“……”   盖茨比:“像上次……咳,想上次晚宴那样,你穿裤装。”   罗赛琳:“…………”   他好烦啊! 第24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4   24   转天晚上,大时代夜总会。   结束了一天的排练,剧组内的不少成员都选择来夜总会放松。如罗赛琳所说,到场的还有不少剧评人、导演演员,以及报刊记者。   “罗赛琳,在这边。”   米兰达亲切地招呼罗赛琳。   她的丈夫山姆·威廉姆斯就坐在不远处,正在与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男人交谈。米兰达带着她来到二人面前:“多尔先生,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我们《天使歌喉》的女主演罗赛琳小姐,罗赛琳,这位是迈克·多尔先生,纽约有名的剧评人。”   啊……   罗赛琳记得这个名字。   远在欧洲时她就读过多尔先生的剧作评论。这位剧评人在百老汇的地位举足轻重,相传多尔先生的一句好话能让空荡荡的剧院场场爆满,同样的,他的一句恶评也能搞垮最受欢迎的剧目。   重量级剧评人听到米兰达的介绍,转过头来。   他上下打量罗赛琳一眼,莞尔道:“山姆,你这是从哪儿淘来的宝藏,竟然与伊蒂丝长得一模一样!”   山姆很是得意:“这可不是我淘来的宝藏,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多尔先生:“坐吧,小姐。”   罗赛琳了然,这是要她加入谈话的意思。   围绕在导演山姆四周的,不是剧评人,就是圈内的创作者。像罗赛琳这样目前还一部作品也没有的演员能够坐在其中,完全是米兰达一心为罗赛琳提供机会。   “《天使歌喉》从选角就出风波,又是改剧本、又是换投资。”多尔先生点燃一只香烟:“山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别在这里和我阴阳怪气,”山姆说,“你还不信米兰达的本事么?”   “这倒是。”   多尔先生笑了起来:“你们夫妻二人倒是珠联璧合的黄金搭档。我在这圈里这么久,看惯了分分合合、利益纠纷的夫妻和情侣,只有威廉姆斯夫妇一如既往,在感情和工作上从不出岔子,也不会留下遗憾。”   是吗?   罗赛琳不禁想到了米兰达标准的舞者站姿。   如果不退居幕后,她的成就应该不会比山姆更低吧。   “听说现在《天使歌喉》的剧本换回了最初版本。”多尔先生的视线转向罗赛琳:“罗萨科娃小姐,你可以同我讲讲,自己最喜欢这故事的哪个部分么?”   按照多尔先生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不用搭理罗赛琳。   让一名初出矛头的年轻姑娘坐在一众大佬身边旁听,就算是给她面子了。多尔先生如此摆出长辈的姿态“考校”罗赛琳,完全是给米兰达面子。   罗赛琳倒是不紧张。   她想了想:“我喜欢伊蒂丝·波洛成名后与母亲争论的那部分。”   多尔先生很是意外:“哦?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罗赛琳从没想到,妈妈和外婆还吵过架呢。   罗赛琳的外婆可是《波洛探案集》中神秘、优雅,又亦正亦邪的罗萨科娃伯爵夫人!在她的心中,不论外婆碰见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长得还特别好看,比外公还要万能。   但在《天使歌喉》的剧本中,伊蒂丝·波洛的第一出剧目成名后,母女二人因为伊蒂丝想要在百老汇发展而产生分歧。在故事里妈妈与外婆辩论争吵的歌曲旋律相当抓耳,而歌词则是根据山姆的记忆亲自创作。   是的,当时妈妈和外婆吵架时,威廉姆斯夫妇也在场。所以这段剧情百分百还原了现实情况。   无所不能的外婆,和高贵优雅的妈妈像普通人那样争吵,让罗赛琳倍感新鲜,又觉得有趣。   但她总不能对多尔先生直言,说因为自己发现了长辈们的另外一面。   “《天使歌喉》的故事着重在伊蒂丝·波洛女士在舞台上的经历,”罗赛琳努力斟酌语言,“大概分为三个部分:初到美国、崭露头角,以及名利双收。故事集中在她身处百老汇的日子里,这段争论是展现她为数不多生活中一面的地方。”   说着罗赛琳故意摆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对我来说,伊蒂丝·波洛一直是墙壁上美丽动人的海报,是唱片机里悠扬的声音,是电影中黑白的影子,她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但知道她也会与母亲吵架,会与家人闹小性子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她是真实存在过的,是活生生的。”   罗赛琳说的可是实话。   尽管外公外婆、马普尔小姐都为她讲述过许多妈妈的故事,可盛名盖过了伊蒂丝·波洛本来的面目,让罗赛琳眼中她从未谋面的母亲更多的像是一个符号。   而站在昔日妈妈所在的舞台上,罗赛琳觉得自己……多少触及到了真实的母亲。   她现在觉得拿到女主角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不过,罗赛琳这番话发自真心,但在旁人听来,无非是年轻演员对角色的一种解读方式,至多算是用心研读,却不能说特别新颖。多尔先生只是点了点头:“伊蒂丝·波洛生活中的一面啊——”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看向山姆:“我觉得罗萨科娃小姐说的很对!剧本可是你亲自写的,山姆,却没写到关键地方。”   山姆:“关键地方?”   多尔先生:“她女儿的出生!”   罗赛琳:“……”   “伊蒂丝·波洛私生女的生父身份,几乎能称得上世界之谜了,”多尔先生笑着说,“你们夫妻是她最好的朋友,理应知道点线索才是!这要是公开,那足以震撼整个百老汇!”   连罗赛琳都听出来多尔先生是在开玩笑。   但她侧头看向山姆,发现导演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平日里山姆的性格很好,他虽然有着天才的怪癖,但并不孤僻。相反,和他共事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即使有演员状态不佳、排练出现巨大疏漏,山姆也很少生气。   对待喜欢的人,他总是面露笑容。   除却初见时直面选角导演,这还是罗赛琳第一次看到山姆的表情严肃起来呢。   “尊重一点伊蒂丝,我对她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   山姆很是直白地警告道:“迈克,界时你要是写剧评,不许提及伊蒂丝的私生活。”   米兰达趁机开口:“也烦请大家,今天与罗赛琳小姐相识后,暂时不要声张。”   嗯?   这就出乎罗赛琳意料了。   让她与业界大佬们见面,总归是有宣传因素在内吧。在场还有好几位记者,正式报刊、八卦报纸的都有,提前拍几张模糊的照片,和自己的名字一起放出去,也算是为万众瞩目的《天使歌喉》打响知名度。   但米兰达却不让记者事先声张……   让罗赛琳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之后的话题转到了其他剧院和剧目中,罗赛琳听了一会,又为剧组的其他年轻姑娘叫走。   说好要来的投资“金主”杰伊·盖茨比确实始终没到。   聚会至中途,罗赛琳一人到卫生间补了补妆,她归来的时候经过夜总会的大堂。   夜晚的舞厅人头攒动,爵士音乐和漂亮男女共同组成了黄金时代纵情声乐的迷幻光景。罗赛琳对这样的场景并不感兴趣,然而在她穿过舞池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酒味。   是苏格兰威士忌,单一麦芽,泥煤味让罗赛琳立刻确认这样的酒香来自于艾雷岛。   然而在禁酒令当行的纽约,什么样的人会在公共场合直接拿出威士忌?罗赛琳控制不住地循着气味转过头去——   隔着半个舞池,她的视线与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相对。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一身黑色西装。舞池的光芒影影绰绰,时不时会照亮他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庞。男人有着一张非常典型的地中海人特征的面孔:高眉骨、深眼窝,以及极其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面庞。   罗赛琳没想到对方也在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刚想离开,一转身迎面两位身材魁梧、穿着西装的男人堵在了罗赛琳的面前。   “ent allez vous(你们好)?”罗赛琳问。   “罗萨科娃小姐。”   其中一名男人操着意大利口音开口:“罗马诺先生想与你谈谈。”   罗赛琳:“抱歉,我不认识什么罗马诺先生。”   男人抬起手向舞池另外一端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示意:“谈谈就认识了。”   罗赛琳:“……好的。”   她立刻明白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有黑帮背景的夜总会,明目张胆违背禁酒令的威士忌,以及意大利口音。坐在角落里的这位“罗马诺先生”估计就是夜总会的经营者或者拥有者。   可是黑帮找她做什么呢?罗赛琳好像没有招惹他们。   面对两名大汉的拦截,罗赛琳并没有抗拒或者拒绝,她顺从地跟随二人的指引来到了舞池角落里的卡座。   那名男人始终坐在阴影里。   “夜安,先生。”   罗赛琳款款落座:“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罗马诺先生侧了侧头。   他转过脸来,罗赛琳注意到男人的左侧脸颊从额角至鼻梁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幅模样,说他不是黑手党估计都没人相信。   “想请你喝杯酒罢了。”   桌面上还有半瓶威士忌,罗马诺先生亲自为罗赛琳倒了小半杯、加入冰块,而后将威士忌酒杯递到罗赛琳面前:“一名单身男士想要认识一名美丽的女士,我想并不是什么违规逾矩的事情,对吧?”   但喝酒可是违背法律了。   罗赛琳盯着面前的威士忌半晌。   在对面男人灼灼的目光之下,她决定接下这杯酒。   就在罗赛琳的指尖要触及杯壁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高大男人,直接坐在了罗赛琳身畔,替她拿起了那杯酒,举到半空中。   罗赛琳愕然扭过头。   是杰伊·盖茨比。   姗姗来迟的盖茨比先生,并没有直奔预定的包房,而是出现在了舞池边沿的卡座上。绚烂舞池照亮了他俊朗的面孔,那双如海般清澈透亮的眼眸,因为变换的灯光而闪烁着危险光芒。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好似将全身心就托付给你、与你坦诚相待的信赖笑容。   “我们亲爱的罗赛琳不懂事,先生。”   盖茨比热情地说:“就别让她来叨扰你的好心情了。这杯酒我替她喝,如何?” 第25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5-27   25   冰块在威士忌酒杯中叮当作响, 盖茨比的英俊面孔中挂着热切的笑容。他举起酒杯,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承蒙你关照,罗马诺先生。”   威士忌酒杯落在桌面, 发出碰撞声响。   绚烂灯光之下, 盖茨比的笑容多少显得不那么真切。他亲切亦礼貌地拍了拍罗赛琳的手臂:“威廉姆斯夫人还在等着咱们, 走吧。”   坐在对面的罗马诺先生却没有半点放他们走的意思。   意大利人侧了侧头:“原来是堂堂盖茨比先生,刚刚那杯请罗萨科娃小姐,你我初次见面, 我得再请你一杯才是。”   盖茨比:“……”   罗马诺先生挥了挥手,站在桌外的手下立刻拿来了新的酒杯。   醇厚的液体随着瓶口倾斜而出,罗赛琳眼睁睁地看着罗马诺先生为盖茨比倒了满满一杯的威士忌,还没有加任何冰块或者饮料。意大利人深刻的五官中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没有虚伪刻薄, 没有热情好客, 看不出敌意或者善意。   他只是保持着平静的面孔, 把威士忌推到盖茨比的面前。   “久仰大名, 盖茨比先生, ”罗马说开口, “我请你的。”   罗赛琳好奇地端详着意大利人的面孔。   没人会这么喝烈酒, 他就是在为难盖茨比。   放在意大利人中, 他不能说英俊, 但绝对有气势。罗马诺先生带的人不多,态度称得上客气, 但他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危险因子,则清清楚楚地昭示着其人不简单, 让他们不得不提起精神对待。   他的身上有火药与血的味道,还有淡淡雪茄的气息时隐时现。   罗赛琳困惑地歪了歪头:“你不是黑帮吗,先生?”   罗马诺的转了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小姐?”   罗赛琳:“你没有杀过人。”   他身上没有那股尸臭味。   光线太暗了,罗赛琳不能很好的调动感官进行观察。具体意识为何会先于理智得到这个结论,还得之后再看。   罗马诺闻言失笑出声:“我不需要亲自动手。”   也是。   看他这幅身价气场,估计地位不低。   “所以你确实是黑帮的人。”罗赛琳恍然大悟。   “那又如何?”罗马诺先生问。   不仅地位不低,而且没亲自杀过人的话……他可能是生来就地位不低。黑二代吧?   罗赛琳心底有了个大概。   “你还没自我介绍呢。”罗赛琳大大方方地回应:“我不是很了解纽约当地的黑帮,你直接拦住我请我喝酒,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呀。”   面对罗赛琳近乎放肆的态度,罗马诺先生也不生气。   他反而认同地点头:“是我轻慢了,女士。”   说着,意大利人站了起来。   男人瘦削高挑,一袭黑色大衣如同影子般裹住了他的躯体。罗马诺先生前倾身体,越过桌面,彬彬有礼地牵起罗赛琳的右手,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吻手礼。   他甚至没有真正亲吻她的手,虚握着她的指尖,嘴唇碰触的却是男人自己的拇指。   “小法比奥·罗马诺。”罗马诺先生慢吞吞介绍道:“我的名字。”   果然是黑二代。   罗赛琳:“我假设法比奥·罗马诺是你的父亲。”   小法比奥第一次露出笑容:“是的,罗萨科娃小姐。”   一旁的盖茨比全然没有因为小法比奥满满一杯威士忌而遭到震慑。他坐在一边,笑容不变:“我以为小法比奥先生正在为了继承家业的事情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还有功夫与年轻姑娘搭讪,看来坊间传闻并非真实。”   小法比奥眯了眯眼。   罗赛琳:“你是来找我的,所以究竟有什么事?请不要为难盖茨比先生。”   小法比奥:“你是在保护你的心上人吗,罗萨科娃小姐?”   盖茨比:“我对罗赛琳而言有如兄长。”   罗赛琳:?   她讶然扭头,绿眼瞪得溜圆:“才不是呢,我妈妈又没认你当干儿子。”   盖茨比:“…………”   小法比奥似乎很是欣赏罗赛琳这对危机全然无觉的态度。他看向罗赛琳时眼眸里浮现出几分赞许的意味:“我不过是伊蒂丝·波洛女士的拥趸之一,想要见见即将饰演她的未来明星罢了。没想到你给我一个彻头彻尾的惊喜,罗萨科娃小姐,我几乎以为是海报上的人走到了现实。”   “谢谢。”   罗赛琳礼貌道:“可惜我真的有约,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给我一张名片,我们下次再约如何?”   全纽约恐怕也没几个人敢用这中语气和罗马诺家族的公子哥儿说话。   但罗赛琳从刚刚盖茨比的嘲讽中迅速抓住几个信息:他说小法比奥在忙于继承家业的事情。罗赛琳想,如果是像她这样家世简单的情况,肯定不需要忙到“焦头烂额”。黑帮家族一向有内部问题,她大胆猜测:罗马诺家族就谁当下一任教父出现了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小法比奥为何而来,都不会轻易为难罗赛琳与盖茨比。   结果还真叫罗赛琳猜对了。   小法比奥先生并没有感到冒犯。   他只是挥了挥手,穿着黑西装的手下就把名片递了过来。意大利人男人亲自把名片送到罗赛琳面前:“如果今后碰到什么麻烦,尽管来联系我,罗萨科娃小姐,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然后男人看向盖茨比:“你我今后再找机会谈谈,如何?”   盖茨比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保持笑容:“当然,我很期待能与罗马诺家族做笔大生意。”   说完,他径直起身,带着罗赛琳离开。   二人直至走出小法比奥·罗马诺的视线,盖茨比才停下步伐,上上下下打量罗赛琳好几遍。   “他没为难你吧?”盖茨比紧张地问。   “没有。”   罗赛琳眨巴眨巴眼:“你来的很及时。”   盖茨比长舒口气:“那就好。”   罗赛琳:“虽然没什么用。”   盖茨比:“……”   她过分直白的话语让面前的男人沉默片刻,而后盖茨比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这个笑与刚刚虚与委蛇的笑容截然不同,此时此刻出现在他脸上的更多的是无奈和亲切。盖茨比摇了摇头:“很高兴你能独自处理麻烦危机,罗赛琳,但我也是发自真心地担心你。”   根本没必要嘛。   还说他是她的兄长,罗赛琳怎么不知道这事?!   罗赛琳真的不是很能理解盖茨比的态度。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因为一个对亡者的允诺就做到这个地步,这样“高尚”的人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吗?   “那可是黑帮。”盖茨比微微收敛笑容:“我当然会紧张。”   “他们走私私酒,”罗赛琳嘀咕,“你也走私,有区别吗?”   “……小法比奥的目的肯定不在于对《天使歌喉》感兴趣。”   盖茨比没有直接回答罗赛琳的问题,而是向她介绍:“罗马诺家族的地盘涉及大半个布鲁克林工业区,工厂、码头,包括许多商业街和居民区。家族如日中天的时候,老法比奥出面,连高官贵族们都得给不少面子。”   “他们的地盘包括侦探社吗?”   “暂时不包括。”   那就行。   这证明小法比奥可能还不知道她出入马拉&波洛侦探社的事情。   罗赛琳想了想:“他找上我,会不会与比尔兄弟投资公司有关?”   正是投资公司害死了弗兰克·卡奇侦探。福尔摩斯先生说,这家公司的背后很可能就是法西斯政府。   很难说美国黑帮会不会和法西斯扯上关系,但对方是意大利人,又好巧不巧地在罗赛琳调查手稿去向的时候突然横插一脚,她怀疑之间有所关联,合情合理。   盖茨比也认同罗赛琳的猜测:“很有可能,但是——”   罗赛琳:“但是我应该着重时代剧院的调查,对吧?”   盖茨比:“至少你拿到手稿,不管他有什么盘算都会落空。”   哼,其实就是不想她跑去调查黑帮吧,罗赛琳都从他紧蹙的眉心中读出来啦。   不过盖茨比说得对,罗赛琳就不打算在他的目的上多费口舌。   “好吧。”她点头:“你说的有理。”   这反而让盖茨比吃了一惊:“你就这么答应了?”   罗赛琳:“……那你想看我什么反应?”   盖茨比怔了怔,而后拧起的眉心骤然散开。他浅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几分暖意。   “我以为你会不在乎我的建议。”盖茨比坦诚地说:“谢谢你接受我的建议。”   “那是因为我有其他的路子。”罗赛琳骄傲地回应。   …………   ……   转天上午,时代剧院。   “新报纸,罗萨科娃小姐。”   “麻烦你啦,蒂亚戈。”   休息室内,娃娃脸青年把当天的时报送到罗赛琳面前。借着送报纸的功夫,蒂亚戈得以在人来人往的剧院获得与罗赛琳单独对话的机会。   明面上他们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场务,在剧院内保持“工作友谊”就很好。   “抓住了。”   蒂亚戈压低声音:“昨天你们回去的很晚,他一个人在长岛,行迹格外显眼。”   罗赛琳勾起嘴角。   “他”指的自然是塞巴斯蒂安·莫兰。   除了莫兰,偌大的纽约也不会找出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还拥有如此高超枪法的人。   在布鲁克林,那边人多眼杂,莫兰得以隐匿在人群之中,不露马脚。但在长岛可就不一样了。   昨天几位投资人与导演制作,在夜总会交谈至凌晨才离开。那时长岛富人区的街头空空荡荡,想要抓住一个跟踪者的痕迹,轻而易举。   罗赛琳:“具体情况晚上打电话说,还有——”   蒂亚戈:“还有?”   罗赛琳抬起眼:“转告福尔摩斯先生,昨天罗马诺家族的公子哥找上了我,我怀疑他们是否与法西斯政府有关。”   其他路子,说的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没什么比线索交给他更有效率了,不是吗?   26   蒂亚戈拿到消息,把手中的报纸递给罗赛琳后离开。   这份时报不单单是障眼法,罗赛琳接过报纸,迅速浏览一遍,然后把娱乐版面画着数独的那一版抽出来认认真真地叠好——这是罗赛琳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小爱好,拿来消磨时间刚好。   她起身,刚走出休息室,就听到走廊尽头两名舞者在窃窃私语。   “他亲了我,你说有没有可能……”   “你说山姆?!”   “是啊,我都没想到。”   “他刚刚看你的眼神确实不一样,天啊你好幸运……”   “米兰达都五十多岁了,白头发都有了,说不定我能……”   罗赛琳故意重重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走廊尽头的两名伴舞吓了一跳,转头迎上罗赛琳直勾勾的目光,慌忙挤出一个笑容。   “日安,女士们。”   罗赛琳也摆出一个礼貌的笑脸,走向前:“怎么不去休息室休息?”   “我们……我们不想打扰你!”   “那我现在休息好了。”罗赛琳侧过身:“请吧。”   在那名宣称山姆亲吻过她的伴舞与罗赛琳擦肩,她清晰地闻到薄荷和桉树的须后水味道,山姆用的的确是这个品牌的须后水。   罗赛琳微微侧了侧头,目送两名舞者离开。   之后整个上午她都在排练中度过。   今天山姆的心情格外好,脸上的微笑比往日更为灿烂。也许是受到他的好心情影响,大家纷纷为之感染,一上午的排练效率奇高,几个近几日状态不佳的演员也终于找到了感觉。   直至临近午餐,米兰达才来到排练室。   “先休息吧。”   她笑着对众人说:“已经订好了午餐。罗赛琳,你来一下,盖茨比先生为你送来了保护嗓子的药草茶。”   罗赛琳:“谢谢你。”   米兰达:“去谢盖茨比先生吧。”   她早就说过——就盖茨比这幅做派,怎么能挡得住别人的流言?他自诩罗赛琳的兄长,但旁人可不这么看。不过罗赛琳不在乎,反正她和时代剧院的合作仅限于一场剧目,之后与杰伊·盖茨比分道扬镳,再多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药草茶由专人拎着保温壶送到米兰达的办公室,沉甸甸、热腾腾的茶杯握在手中,罗赛琳想了想,看向米兰达:“你现在不忙吧,要一起吗?”   米兰达露出笑容:“那我就小小地占你个便宜。”   说着,她坐到了罗赛琳的对面。   当她端起热茶时,罗赛琳忍不住看了米兰达一眼。   她的两鬓确实生出了白头发,但不是很多。更重要的是,米兰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五十岁的人。诚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因为忙碌时常看着神色匆匆又略显疲惫。然而时间沉淀下来的阅历和气质,却是任何青春与美貌都无法取而代之的。   米兰达没有刻意保养,这个年代也不存在着什么拉皮手术,在罗赛琳看来她很美,连岁月带来的衰老都不再是缺憾,而是一中点缀。   什么嘛。   罗赛琳在心中嘀咕:米兰达可比那名舞蹈演员好看多了。   面前的女士缓缓尝了尝热茶,而后长舒口气。   “盖茨比先生真是费心。”米兰达说:“虽然知道他对你没意思,但我依旧觉得……要是谁能虏获他的芳心,一定会过的很幸福。”   可惜的是虏获他芳心的那位并不稀罕,罗赛琳想。   米兰达放下茶杯:“说吧,你想对我说什么?”   罗赛琳:“……”   她眨了眨眼,而后就看到米兰达扬起“我心知肚明”的笑容:“你呀,要不是有事,怎么会想到同我分享热茶?”   罗赛琳:“我不是——”   米兰达:“我知道,你不是没有分享精神。恐怕你在欧洲长大的时候,身边没什么同龄朋友吧,罗赛琳。”   这倒是。   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和外公外婆同龄的马普尔小姐。长辈们自然会替她想好一切,并且让着她。罗赛琳不是不懂礼貌,她只是从小没经历过与人分享这中行为。   米兰达直接点出来,不仅没让罗赛琳尴尬,反而让她感受到一中包容。   事实上,她对罗赛琳一直很好,好到不像个老板,倒像是一位姑姑或者小姨。   “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今天在休息室外听见有舞蹈演员说……”   话说一半,罗赛琳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该告诉米兰达吗?   马普尔小姐说过,有时候人们并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罗赛琳常常拿捏不住这个“想知道”和“不想知道”之间的区别。   然而她犹疑之际,米兰达却再次端起茶杯:“说山姆亲了她,对她有意思?”   罗赛琳一怔。   米兰达:“今天早上我也在场。山姆去排练室之前刚和我在内间说话呢,她们几个姑娘并不知道我就在。”   啊……   罗赛琳这就放心了。   她好奇地端详着米兰达的面孔,意识到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对于百老汇籍籍无名的姑娘们来说,搭上一名天才导演,意味着距离走红仅仅一步之遥。   “你不嫉妒吗。”罗赛琳问:“如果当年你没有选择幕后,米兰达,你也会有这么多的追求者。”   “我当然嫉妒过。”   米兰达忍俊不禁,她的眼神开始闪烁,人们陷入回忆时就会这样。   中年女士的声线格外温柔:“你知道我第一次嫉妒是嫉妒谁吗?”   罗赛琳:“嗯?”   米兰达:“是伊蒂丝·波洛。”   啊。   她倒是没想到。   “天才导演与天才演员一拍即合,听起来多么美丽的故事啊。”米兰达举着茶杯,她的面孔逐渐为袅袅热气掩盖,显得似真似幻:“那时我刚刚与山姆结婚不过两年,他与伊蒂丝一见如故,兴奋到回家之后忘记如何与我交谈。而当转天报纸写二人产生火花的时候,我嫉妒的都要发狂了。”   “可是你与……波洛女士成为了朋友。”罗赛琳不太理解,一般而言,很少有人能与嫉妒的对象成为好友。   “我亲眼见到了她,罗赛琳。”   米兰达说着,表情越发温柔:“当我见到伊蒂丝的时候,就明白她和山姆根本不可能产生感情。诚然山姆是个天才,他很有魅力,但他的特长仅仅局限在这舞台上,也许他会在艺术上有所成就,但伊蒂丝·波洛不一样。我只消一眼就知道,她不属于百老汇。”   罗赛琳很是茫然:“我不明白。”   “普通人认为大明星的一生就足以绚烂多彩,但对于伊蒂丝那样的人来说,这段生活不过是她复杂人性中的一个点缀罢了。   “我见到她,就明白伊蒂丝不会看上山姆。假设她拥有爱情,那即便是天才导演也配不上她。能赢得她青睐的男士理应更杰出、更聪慧,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而像我,像山姆这样的人,远远还不够格。”   米兰达一声感慨:“就和你一样,罗赛琳。”   “……”   和她一样?   米兰达似是而非的话让罗赛琳微微瞪大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特地点出自己,难道米兰达意识到了什么吗?   就在罗赛琳斟酌是否要因此继续出言试探时,米兰达眨了眨眼。   中年女士向来端庄礼貌的面容,此时此刻几乎能称得上一声活泼灵动。   “而且事后我冷静下来,意识到山姆确实没对伊蒂丝动心。”米兰达说:“他面对伊蒂丝都无动于衷,你认为他会对一名普通的舞蹈演员产生感情吗?只是山姆平时行事没什么分寸,不开窍的演员终于摸到了感觉,他兴奋的不知如何示好,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这倒是山姆会干的事情。   罗赛琳初见时就意识到这位天才导演没什么分寸感,她不会误会,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误会。   而放下心的同时,罗赛琳更在意的是……米兰达眼中的妈妈。   小时候,外公外婆给罗赛琳讲过很多妈妈的故事。但直至踏入纽约,她才真切意识到,曾经的母亲也是位鲜活的人,她在父母面前,在同事面前,在朋友面前都有着不同的一面。   米兰达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在你心中,”罗赛琳说,“波洛女士好像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不是好像,孩子,她就是。”   “但是她也会和自己的母亲吵架呀。”罗赛琳说:“山姆亲自写的剧本,你亲眼见过。”   “争吵归争吵,然而内容却不一定是真的。”   “哎?”   “山姆撰写剧本自然根据他的理解而来。”   罗赛琳懂了。   《天使歌喉》里写伊蒂丝·波洛与她千里迢迢来到纽约的母亲发生争执,具体内容总结下来就是:外婆好像不太支持妈妈成为百老汇歌星。剧目的剧本由山姆所写,争吵的内容自然也是山姆认定是什么,而下笔写成什么。   “所以……你不认为当年是波洛女士就职业规划与母亲产生争执。”   “噢,罗赛琳。”   米兰达含笑摇头:“我虽然不如伊蒂丝聪明,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一个女孩想当明星而妈妈不同意时是什么场景——那绝对不是伊蒂丝和她母亲争吵时的样子。”   那么妈妈会因为什么与外婆争执呢?   还是在剧院里,还当着威廉姆斯夫妇的面。   罗赛琳莫名觉得,说不定……这会和遗物有关系。   去问问山姆更好。罗赛琳心想,问米兰达说不定会露出马脚——说不定罗赛琳现在已经露出了马脚。   但山姆一样,就剧本发问,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导演不会察觉。   应该能打听出什么。   27   下午,休息室。   导演山姆先是敲了敲门,进入休息室,就看到罗赛琳正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举着剧本沉思。   年轻的姑娘无疑灵动且美。她端坐在椅子边沿,视线落在剧本上,纤长的睫毛遮住微微下垂的眼眸,日光照射进来,为罗赛琳白皙的肤色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这样的场面,几乎让山姆·威廉姆斯以为过去的伊蒂丝·波洛活了过来。   在这样的场景下,他连脚步都跟着放轻了。   但长椅上的罗赛琳依旧听到了动静。她敏锐的抬起头,当那双不加掩饰的绿色眼眸如刀剑般刺过来时,一切幻影应声而碎。   仅仅是这双眼睛,都足以把她与过去的友人区别开来。   “听说你对剧本有点问题。”山姆开口:“哪里有问题。”   “波洛女士与母亲争吵的部分。”   罗赛琳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剧本回答:“我有些不是很理解。”   山姆闻言笑出声,他坐到罗赛琳的旁边:“你明明很喜欢这段。”   罗赛琳:“我觉得有趣,但我想象不出波洛女士和母亲吵架时的模样。”   她是真的想不到。罗赛琳对妈妈的印象一直是海报和黑白电影里优雅、肆意的美丽女郎,而外婆则永远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样的两位女士,竟然会为一件事而产生激烈争吵、相互指责?   原谅罗赛琳想象力不太丰富,她实在是无法从脑子中还原出山姆描绘的场景。   “哈!”   而山姆听到她这么说一点也不生气。   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士,却像是个孩子般扬起笑容,手舞足蹈地说:“别说是你,要不是我亲眼见过,我也想不到!”   罗赛琳转过头:“当时是怎样的场景?”   “当时啊……”   山姆的笑容渐渐由兴奋转向回忆。   “一名高大且美丽的贵夫人找上门,伊蒂丝见了她之后脸色就发生了变化。她对待我们都是笑容满面,礼数也很周全。我还从未见过伊蒂丝那样愤怒的样子呢!她很是懊恼,对那位夫人说她不该来。没想到那位贵夫人比伊蒂丝还生气,说她是伊蒂丝的母亲!这把我和米兰达吓了一跳。”   说到这儿,山姆后怕般拍了拍胸口:“她母亲气场超强大的!”   罗赛琳认同地点点头:“嗯嗯嗯!”   山姆:“你能想象得到,对吧?”   岂止是能想象得到,罗赛琳还亲自领会过呢。   “但伊蒂丝见到母亲后一点也不高兴,母女二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山姆继续说:“事到如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我记得伊蒂丝指责她的母亲说,现在关心她的安危是不是晚了一点,说她早年拜师学艺的时候,母亲根本不在身边。”   “拜师学艺?”   “我猜是说她学习唱歌与舞蹈吧。”   “那……那位贵夫人什么反应?”罗赛琳小声问。   “她看起来很悲伤,但好像被伊蒂丝说中了。”   山姆耸了耸肩:“倒也能理解,我看那位贵夫人是名贵族,据说欧洲的老牌贵族从来不自己带孩子,他们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演员,那有损门面。”   果然问山姆是对的。   交谈到此处,罗赛琳已经掌握了三点有效内容。   第一,妈妈与外婆争吵的内容肯定与是否成为演员无关——根据山姆的说法,妈妈指责外婆在她拜师学艺的时候不在。可是罗赛琳知道,她和妈妈一样,歌唱与舞蹈都是外婆亲自教导。   第二,妈妈有很长时间没在外婆身边。   既然能因此产生争吵,恐怕也没有在外公身边。   第三,不论争吵内容是什么,恐怕外婆是想阻止妈妈做危险的事情。   但她们究竟是为何争吵呢?而且自始至终,外婆都知情。   罗赛琳可以一通越洋电话打给外婆直接询问,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她的脑海中转了一圈就消失殆尽。   是妈妈的朋友写信让她来纽约,这件事只与罗赛琳和妈妈有关。   在这方面,罗赛琳格外执着。   伊蒂丝·波洛终其一生都没有给她的女儿留下任何专属的物品或者记忆,直至弗兰克·卡奇侦探一封长信写了过来,才让罗赛琳拥有了与母亲私密的联结。   罗赛琳就是觉得,这件事得由她自己完成。   而且外婆愿意说的话早就说了,还需要罗赛琳浪费口舌去问么?   “争吵之后呢?”   罗赛琳继续问:“剧本上一转波洛女士因音乐而重新振奋起来,可私下里是什么情况?”   山姆扬起温和的笑容。   “伊蒂丝当时很失落,是米兰达站了出来。”他解释道:“米兰达总是很细心,她似乎察觉出来了什么,与伊蒂丝交谈许久。她们两个就是因此才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至交好友。”   米兰达确实察觉出了什么,甚至是她亲自透露给罗赛琳,当时的情况不如剧本所写呢。   而且……   罗赛琳放下剧本,忍不住感叹一句:“好羡慕啊。”   她也想要这样子的朋友。   同龄人,都是女生,能够手拉着手、肩并肩说着悄悄话。这样的友谊罗赛琳只在书里读到过,即便是在妇女解放运动日益高涨的1925年,随着长辈到处破案、来回奔波的生活也让罗赛琳与同龄人,特别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彻底拉开了距离。   山姆很是骄傲地点头:“她们二人的友谊好到我都羡慕呢!”   仿佛是为了映证自己的观点,山姆又补充道:“当时她们的关系好到,即使……即使伊蒂丝去世了,写明所有的遗物都送到远在欧洲的父亲身边,也依然有一份作为赠礼送给了米兰达。”   “遗物?”   罗赛琳猛然来了精神。   “是啊。”山姆好像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米兰达说那很珍贵,是一份文件。但上面写的内容,我们都看不懂。”   罗赛琳:“那这份文件……你们交给政府了吗?”   山姆莞尔:“这可是伊蒂丝送给米兰达的东西!好好在我家放着呢。”   罗赛琳:“……”   饶是她做好了能够顺利套话的准备,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所以达·芬奇的文稿很可能是用密码写成,并且,现在就在威廉姆斯夫妇的家中放着呢!   也许是因为从未有人问过这份文稿的事情,所以山姆完全没有设防——觊觎手稿的不是莫里亚蒂就是法西斯政府,这样的角色,谁会想到直接问出口?   连罗赛琳都有些始料未及。   只能说,米兰达真的把她家这位天才保护的很好。   也许正是因为山姆始终活在艺术世界中,他才能二十多年来灵感不断,为百老汇提供一出又一出的经典戏剧吧。   而且,她得尽快了。   罗赛琳意识到,如今教授与法西斯步步逼近,她能问得出来,他们也能问得出来。   得在两拨人察觉出情况之前占得先机。   …………   ……   当天晚上,长岛西卵。   盖茨比许诺罗赛琳可以自由拨打电话,他兑现了。属于罗赛琳的专线就拉在客房的床边,她一回到盖茨比的豪宅就直接扑倒在柔软的羽绒被上,拿起了电话。   这个时代的电话线路还不是点对点,罗赛琳得先接通电话公司的线路,然后由接线员把线路转至侦探所。电话响了几声后,对面传来了蒂亚戈略显失真的声音:“罗赛琳?”   罗赛琳直接开口:“福尔摩斯先生在吗?”   蒂亚戈:“呃,他出去啦。怎、怎么,有情况?!”   罗赛琳一走,福尔摩斯先生就暂且入住了侦探社的单间。对此她和蒂亚戈都没什么意见:堂堂福尔摩斯住在他们的侦探所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马拉&波洛侦探社入驻了一位明晃晃的大腿!   “等他回来你负责转达吧。”罗赛琳等不及了:“我知道达·芬奇的手稿放在哪里了。”   “啊?”   “就在威廉姆斯夫妇的家里!”   “啊???”   对面的蒂亚戈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们前期摸排调查做了这么久,结果就这么简单?   那,那可是莫里亚蒂教授和法西斯政府都在追查的东西啊!据说还是秘密武器,能引发世界战争的那中!怎么也得放在什么私人银行的保险箱中,放在什么秘密据点的地下室里吧。   罗赛琳迅速把白日的情况转述给蒂亚戈。   好在当了这么多年助理,蒂亚戈的反应非常快:“那我们……这就动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罗赛琳:“咱们得分头行事,莫兰还在跟踪我。”   那家伙还在跟踪她,有他在,他们有任何动向都会为教授盯上。   “我引开他,我摸去威廉姆斯夫妇家?”蒂亚戈问。   “你说你摸清他在长岛的活动范围了。”   “但是具体轨迹还不清楚。”   “没关系,我有办法。”   说着罗赛琳抬起头。   客房的大床紧挨着落地窗,她不过是一转视线,透过窗子,便看到楼下杰伊·盖茨比的车缓缓驶入豪宅。   “我去拜访威廉姆斯夫妇。”罗赛琳说:“就是得麻烦你与盖茨比先生配合一下。”   “我与盖茨比?”   那头的蒂亚戈很是茫然。 第26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8   28   短短两天之内, 流言传开了。   有人说,杰伊·盖茨比之所以突然发家,是因为他在欧洲得到了某位古老贵族的资助。这位贵族的后代想要来百老汇当明星, 因而盖茨比将自己的“恩人”的女儿视作自己的亲生妹妹, 要把她代入纽约的社交圈。   而这位“古老贵族的后代”,就是《天使歌喉》的女主演罗赛琳·罗萨科娃小姐。   这几日罗萨科娃小姐格外高调,她总是于夜晚在长岛西卵进进出出,好似要所有人都记住那一抹窈窕的背影和艳丽红发属于未来的百老汇歌星。   这可把一些姑娘羡慕坏了:怪不得罗萨科娃小姐能直接成为女主角, 原来人家是贵族的后代!   而事实上——   “别乱动!”   罗赛琳一把拍开蒂亚戈试图挠头的手, 举起红色的假发:“戴上假发就可以啦。”   蒂亚戈:“还要让我假扮成你到什么时候啊……”   没错, 这两天晚上在纽约市区与郊区进出的不是罗赛琳, 而是假扮成她的蒂亚戈。   谁叫蒂亚戈跟踪这么久,也只是划出了塞巴斯蒂安·莫兰大概的活动范围来着!罗赛琳只能亲自上,看看他到底是在哪里蹲点、又从哪里开始跟踪的。   反正蒂亚戈和罗赛琳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很是相近, 完全能穿得下她那些亮闪闪的美丽连衣裙。拉丁裔青年还长着一张娃娃脸,戴上假发和当下流行的夸张头饰, 再化好妆, 夜晚开慢车出门,哪怕莫兰是千里眼也很难分清到底是不是罗赛琳本人。   两天下来, 效果惊人。   毕竟莫兰认识蒂亚戈的脸,对他有所提防。但罗赛琳乔装打扮之后, 在他的认知里可就完全是陌生人了。   “好了好了。”   罗赛琳安慰道:“盖茨比都没说什么呢!”   蒂亚戈:“那你让他穿女装试试!”   罗赛琳认真回绝:“我怕他撑坏我的衣服,你以为我想把裙子借给你吗。”   蒂亚戈:“那你倒是把脸上开心的表情收起来啊!”   罗赛琳:“……”   有这么明显?   她没几个同龄朋友嘛。   罗赛琳一直想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好闺蜜, 和书上写的一样,两个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相互交换漂亮衣服。现在闺蜜没找着,蒂亚戈将就用一下, 很好的满足了罗赛琳的洋娃娃情结。   “最后一次。”   罗赛琳出言允诺:“我已经找到他蹲守的点位了,比你的效率高出很多呢!最后一次,咱们只要搞明白他的行动轨迹,就能想办法甩开他,然后去威廉姆斯夫妇的家里寻找手稿啦!”   愤愤不平的蒂亚戈立刻失去斗志:“好,好吧。”   罗赛琳一把拉起蒂亚戈,笑容满面:“而且你真的很适合,来来来,看一下嘛!”   她把蒂亚戈拽到镜子面前。   不得不说,蒂亚戈确实挺适合女装。他个子不是特别高,身形纤细,穿上裙子再加上妆容还真是像模像样。唯独就是青年肤色偏深,这点与罗赛琳迥然不同。   不过晚上出门,也看不太出来。   “今天的打扮如何?”罗赛琳兴致勃勃问。   “……”   蒂亚戈:别问我,我的心已经死了。   替蒂亚戈整理好装扮,罗赛琳就开始准备自己的行当。   她把自己标志性的红发拢起来,戴好棕色假发,把黑白方格的贝雷帽扣在头顶,换上吊带裤和长袖衬衫,把相机挂在了胸前。   今日盖茨比先生和“罗萨科娃小姐”一同出门,待到蒂亚戈不情不愿地坐上盖茨比的豪华跑车后,罗赛琳才偷偷从后门绕了出去。   有蒂亚戈假扮自己吸引注意力,罗赛琳的收获颇丰。   短短两天时间内,她就已经摸清了莫兰潜伏在长岛西卵的行动规律。   富人区安保严格,各个豪宅都有自己的仆人保镖,因而莫兰根本没机会接近盖茨比的豪宅。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徘徊在豪宅的夹缝之间,于几幢年久失修的老宅子附近蹲守。   莫兰有几个经常停留的蹲守点位,罗赛琳出门之后直奔距离豪宅最近的那个位置。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直接翻过了邻居的围墙,从花园后方绕路前行。   两天的时间足以罗赛琳摸清周围的情况:从邻居花园出去,就是一个破旧的别墅,这栋别墅夹在两栋豪宅中间,显得寒碜却滑稽。不过破旧的别墅有着一个年久失修的后花园,那里面杂草无章,刚好适合穿行。   罗赛琳直接绕到破旧别墅的后院。   她轻盈地翻身上墙,然后轻盈地落地,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窸窣声响。   然后罗赛琳转身——   夜色之下,一把手电直接照了过来。   罗赛琳:“……”   对面的人:“…………”   强光之下,罗赛琳一时间看不清打手电之人的面孔。她没出声,对方好似愣住了,诡异的沉默在杂草丛生的后院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对方先行放下手电。   “呃。”   青年困惑地开口:“你是记者?”   罗赛琳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挂着的相机。   她现在方便行动、又带着相机,会这么认为理所应当。罗赛琳立刻点头:“没错,我是记者。”   没想到她一开口,青年好似吓了一跳:“你是个女孩子?!”   罗赛琳:“……怎么,不可以吗?”   青年:“不不不,我就是有些惊讶。”   尽管在1925年的美国,女性已经获得了选举权,可这不意味着她们从业不会受到歧视。在这个年代,女性记者可能比沙滩上的珍珠还要罕见。   “怪不得……”   青年了然:“我说这两天后院怎么一直有动静,还以为是浣熊呢。你蹲了好几天吧?”   没想到,这间破败的别墅竟然住了人!   而且应该就这几天的样子,前天盖茨比的管家还说,这里并没有住人呢。   罗赛琳迅速整理好情绪和思路,她顺着青年的话接了下去:“我是一名记者,叫我南希就行。”   她大大方方,青年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他愣了愣,而后伸出右手:“尼克·卡拉韦。”   啊!   尼克·卡拉韦。   这不就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叙述者吗!   菲茨杰拉德的原作正是以尼克·卡拉韦的视角展开,来讲述他与盖茨比相识、并且作为旁观者见证他的爱情幻灭、走向死亡全程的故事。   罗赛琳没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尼克已经搬了过来,这意味着原著的剧情已经开始了。   她不禁趁着夜色,打量了面前的青年一番。   尼克长得很面善,一看就是那种心地善良的老好人。即使认定罗赛琳是小报记者,还翻到了自家后院,他也没有表现出敌意和戒备,反而很是好奇:“你是在蹲盖茨比先生吗?”   而罗赛琳的第一个反应是——   盖茨比不能死。   他身为莫里亚蒂教授的“代表”,在他们与教授之间起到了很好的一个缓冲作用。杰伊·盖茨比是妈妈的朋友,他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算计他们。最重要的是罗赛琳知道盖茨比虽然发家手段不太光彩,但他是个连对方死后二十年依旧在恪守诺言的人。   如果他死了,罗赛琳也可以和安纳西合作,但之后会怎么样呢?   一名一言九鼎的君子,和一个自恋的精神变态,谁更适合合作,不用多说。   得想个法子。   “没错。”   罗赛琳狠狠点头:“我就是在调查盖茨比,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尼克:“我想的那种?”   罗赛琳故意压低声音:“我是在保护他!”   “什么?”   “你跟我来!”   罗赛琳不等尼克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她不顾尼克阻拦,直接推开别墅后门,走进尼克家中。二人“蹬蹬蹬”跑到楼顶,透过走廊的窗子,罗赛琳指向远处:“看见了吗,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尼克:“啊……看到了。”   他还想探出头看个仔细,被罗赛琳一把按了回来。   “小心点。”她小声说:“我就是在跟踪他,是他在跟踪盖茨比先生!”   “他在跟踪盖茨比先生?”   “我听说盖茨比先生在工作上招惹了意大利黑手党,”罗赛琳张口就来,“对方本就忙着家族继承的事情,这下更看盖茨比先生不顺眼啦。”   “你是说罗马诺家族?!”尼克很是震惊。   “嗯嗯,没错!”   罗赛琳一脸严肃——反正她也没说谎。   “那我们应该通知盖茨比先生,”尼克说,“有人□□!”   “你有证据吗?”罗赛琳反问。   “呃……”   “所以我才一直没出手呢。”   说着,罗赛琳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得抓到关键性的证据。”   尼克:“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罗赛琳今日的目的在于摸清莫兰的行动的规律,从而找到合适的机会避开他与安纳西的注意,先行一步拿到手稿。   或者——   她顿时有了更方便快捷的注意。   “你想帮忙吗?”罗赛琳突然问。   “什、什么?”   别墅走廊仅亮着一盏灯,在这盏灯下,记者“南希”的绿眼闪过狡黠的色彩。她扬起神秘的笑容:“尼克,盖茨比先生是你的邻居,你想帮他一把,阻拦坏人的阴谋吗?”   尼克在她的注视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第27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29   29   藏匿在角落里的塞巴斯蒂安·莫兰, 悄无声息地跟上远去的车辆。   长岛周围的环境他聊熟于心,罗赛琳·波洛的日常动向他也非常了解。   只要确认盖茨比与罗赛琳离开的方向,他就能大致圈定二人的目的地范围。到时候只要乘坐车辆离开, 到目的地周围等候即可。   这么想着的莫兰从树木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位先生!”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莫兰的背影猛然一僵。   他并没有听到有人靠近,莫兰回头, 昏暗的小巷空空荡荡, 而声音是……   “在上面!”   怪不得没有听到脚步声。   莫兰抬头,看到一名青年正透过二楼的窗子对着自己挥手。   他戒备地眯了眯眼:这栋破旧的别墅什么时候住进了人家?   “稍等,先生。”   窗子关上了, 片刻之后,一名青年拎着水杯和热毛巾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挂着好脾气的笑容:“我看你在角落里蹲了许久, 想必是不舒服吧, 喝杯热水缓一缓如何?”   莫兰:“……”   他迅速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豪华跑车。莫兰摇了摇头:“不用了。”   结果青年伸手豪气十足地拍了拍莫兰的肩膀:“别和我客气!看你身体强壮,人生还来得及翻盘。进屋坐一坐, 喝杯热水, 有什么事情男子汉不能从头再来呢!”   莫兰:“…………”   在青年格外热情的邀请下, 莫兰推脱不能。他扭头再看街道, 跑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真正的罗赛琳, 就趁着尼克拉住莫兰的机会悄悄溜走,一通电话打去了侦探社。   四十分钟后,她匆忙跳下出租车, 一抬头,就在威廉姆斯夫妇的公寓前看到了那抹瘦削清隽的身影。   “福尔摩斯先生!”   罗赛琳高调地挥了挥手。   路灯之下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摘下帽子,他银白的头发折射着淡淡光芒。侦探对着罗赛琳轻轻颔首:“盯梢侦探社的人比我先行离开。”   罗赛琳骤然绽开笑容。   果然如她所料, 即使莫兰在长岛附近徘徊,侦探社周围也一定会有眼线——她就不信,堂堂福尔摩斯来到纽约, 莫里亚蒂教授的人不会提前警醒。   尼克帮忙拉住莫兰,莫兰跟丢了盖茨比,脱身之后肯定要通知其他人。眼下是罗赛琳掌握的线索更多,所以比起福尔摩斯先生,还是跟踪罗赛琳更为要紧。情急之下,在侦探社附近盯梢福尔摩斯的人自然会选择离开,去寻找罗赛琳的动向。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坐在盖茨比豪车上的红发“姑娘”可不是罗赛琳!   真正的罗赛琳一通电话确认侦探社周围的眼线离开后,就请福尔摩斯先生在目的地的周围见面。   “手稿就在威廉姆斯夫妇的公寓里。”   罗赛琳说:“这是山姆亲自告诉我的。”   福尔摩斯:“想来你直奔公寓楼下,是有自己的计划。”   罗赛琳摘下别在发间的小发卡晃了晃:“你对撬锁技术有什么心得吗,先生?”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走。”   嘿嘿!   就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不会介意,要论私闯民宅、盗取证物,他可是老手。   一老一少很轻易地混进公寓。   威廉姆斯夫妇的家宅坐落在市中心的某个高档公寓内,是顶楼的房间。不得不说米兰达的品味确实不错,美式风格的装潢中点缀着不少古董古画,看起来与整个环境温馨的布置相得益彰。罗赛琳与福尔摩斯先生迅速转了一圈,并没有在家中发现保险箱。   二人对视一眼。   罗赛琳:“暗格。”   福尔摩斯:“床头的画框。”   罗赛琳:“哎?”   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是床头的画框呢!   罗赛琳一时间没跟上,只能尾随福尔摩斯来到主卧。老绅士直奔窗边,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在画框边缘一摸,就听到“咔嚓”一声,景物画的画框弹开,露出一个镶嵌在墙壁内的保险箱。   福尔摩斯开口:“你假设你对打开保险箱也颇有心得,波洛小姐?”   罗赛琳眨了眨眼。   她刚刚怎么就没发现呢!   “画框下方边沿没有任何灰尘,且墙壁上有些许汗渍,”罗赛琳飞速回想刚才的画面,“并且墙壁中空传来了细微风声。是这些细节让你推理演绎出暗格就在床头吗,先生?”   “是的。”   福尔摩斯点头:“以及,如果你今年也有七十岁,并且接收的大半案件都与财产、密室和寻找证物有关,你也会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会把暗格设置在自己的床头。”   罗赛琳:“……”   福尔摩斯:“他们觉得这最为保险。”   罗赛琳忍了忍,还是没绷住脸上的笑容。   她的笑脸让福尔摩斯迅速勾了勾嘴角。   打开1925年制造的标准保险箱并不困难,罗赛琳还真会——她也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连这个都教,反正足够好玩。   当罗赛琳把密码锁转到合适的位置,轻微的声响使得福尔摩斯率先打破沉默:“成了!”   就这么简单?   罗赛琳拉开保险箱的门。   一卷羊皮纸就放在保险箱的中央。   那个害死弗兰克·卡奇侦探、令她远赴纽约,甚至是莫里亚蒂教授和法西斯政府都在争相抢夺的物品,达·芬奇的神秘手稿,她拿到手,竟然就这么简单。   罗赛琳从口袋中抽出白手套,戴好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取出来。   羊皮纸很破旧,甚至有些发脆,但系在上面的丝带却是新的。罗赛琳仔细端详了一下丝带:末端被烧毁过,应该是很长的一根带子被临时烧断作为系住羊皮纸的工具。   她拆开丝带,谨慎拉开羊皮纸——   是拉丁文。   但罗赛琳却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像是字谜,也像是诗歌,更多的句子甚至不通顺。   而羊皮纸拉到最后时,罗赛琳眼尖地看到了边沿破损的痕迹。   “手稿并不完整。”   罗赛琳立刻把羊皮纸展示给福尔摩斯先生:“而且我看不懂。”   福尔摩斯端详片刻后,肯定了罗赛琳的说法:“这应该只是一部分,而上面的内容由密码写成。”   啊这。   那就麻烦了。   既不完整,还有密码。   这就意味着据说记载着达·芬奇研发出的惊世武器,这份手稿摆在眼前,罗赛琳也看不懂内容到底是什么。   她想了想,举起了相机,对着手稿拍了好几张细节清楚的照片,然后把手稿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保险箱里。   上锁、关暗格,摆正画框,一切都做出没来过的样子。   福尔摩斯:“好机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特别是像福尔摩斯先生这般几乎能称得上会“读心”的聪明人。罗赛琳笑容满面:“我等着莫兰上门。”   福尔摩斯赞许地笑了起来。   这次老绅士的笑容停留的很久。   一老一少怎么空手进的门,又怎么空手离开。站在街头,福尔摩斯先生重新戴上自己的帽子。   “关于之前罗马诺家族。”他说:“确实如你所想,他们也曾经接到过意大利政府的邀请,来调查手稿的事情。”   罗赛琳:“与比尔兄弟投资公司有关么?”   福尔摩斯:“有坊间传闻,但没有切实证据。”   那就大差不离了。   罗赛琳心底了然,而后福尔摩斯补充:“小法比奥·罗马诺最近碰到了些许麻烦,他希望借意大利政府的力量上位家主,但他的竞争对手并不同意。”   “竞争对手?”   “小法比奥曾经有一位兄长,死后其遗孀在家族内仍有说话的分量。”   福尔摩斯的话音落地,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   ……   回去之后,罗赛琳以一副随意的口气向盖茨比透漏手稿的位置,但很“遗憾”地表示自己并有拿到。   转天晚上。   威廉姆斯夫妇今夜有个聚会参加,而罗赛琳借口推脱了。   前脚离开剧院的美丽姑娘,后脚换上了朴素的衣衫,和蒂亚戈一起藏在高档公寓门外一角的公用电话亭内。   蒂亚戈:“来了来了!”   罗赛琳从数独中抬头,一眼就看到压低帽檐、趁着夜色进入高档公寓的莫兰。   她不着急地把没做完的数独折叠好,然后拿起了电话。   “告诉哈金斯警探。”   电话转到警局之后,罗赛琳直接开口:“杀死德克森小姐的凶手正在撬开威廉姆斯夫妇的家门。”   语毕,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有什么用处吗。”蒂亚戈有些困惑:“你答应了盖茨比,要与……那位教授合作。把教授的手下坑进局子又不会改变结果,他随时可以把莫兰捞回来。”   蒂亚戈还又小声补充一句:“你甚至没告诉福尔摩斯先生。”   但罗赛琳觉得福尔摩斯先生迟早会知道的。她不担心。   “是安纳西坑了莫兰,可不是我。”罗赛琳纠正道:“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了盖茨比。”   那么谁告诉了莫兰?自然只可能是认识盖茨比的安纳西。   蒂亚戈恍然大悟:“离间计。”   没错,罗赛琳就是这么小心眼——谁叫安纳西赢了她一局来着!   接下来……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顶楼的公寓亮起灯。   “咱们去会一会罗马诺家族的那位寡妇。”罗赛琳说。 第28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30   30   转天中午, 布鲁克林某处的餐馆。   奥罗拉·罗马诺刚刚打发走自己的手下,她心烦意乱地端起咖啡杯。   咖啡的醇香浸透鼻腔,奥罗拉却迟迟没有下口,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手下告诉自己,关于小法比奥·罗马诺与意大利政府有私下联系的事情。   如果是真的……   奥罗拉一时间心烦意乱。   她尚未理清思绪,突然一道有如银铃的声线突兀响起:“这里没人吗?”   不等奥罗拉回应, 一个陌生人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是个姑娘, 年虽不大, 容貌精致。她一头红发, 衣着时髦, 摘下了头顶的贝雷帽后, 把自己的挎包放在了桌子上。迎上奥罗拉的目光,陌生姑娘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可以坐在这里吧, 女士?”   奥罗拉瞥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桌子。   “抱歉, 小姐。”   她冷声道:“我不接受记者暗访。”   陌生姑娘置若未闻:“时代广场的那份手稿, 已经有人盯上, 并且打草惊蛇。”   奥罗拉一凛。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陌生姑娘扬起礼貌的笑容。   她从挎包中拿出一份报纸, 娱乐版面的头条就是关于威廉姆斯夫妇遭遇入室偷盗,所幸警察赶来及时, 没有财产损失的新闻报道。   “罗赛琳·罗萨科娃。”对面的姑娘自报家门:“也许你听说过我,罗马诺女士。”   罗萨科娃……   奥罗拉眯了眯眼, 而后终于回想起来这位面熟的姑娘,她从报纸上见过。   下周威廉姆斯夫妇的新舞台剧《天使歌喉》即将初演, 而这位罗赛琳·罗萨科娃,正是大家纷纷讨论,却因没有任何详细报道流出而格外神秘的女主角。   奥罗拉·罗马诺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这就是有谈判余地的意思。   在来之前,蒂亚戈对她唠叨了很多关于罗马诺家族的事情。比如说这统治着大半布鲁克林街区的罗马诺家族, 最近内部矛盾不断。教父老法比奥·罗马诺病危,却迟迟没有定下继承人,这让他的孩子与手下们各个心怀鬼胎,蠢蠢欲动。   其中有两个人竞争最为激烈。   一个是之前在夜总会见过的小法比奥·罗马诺,另外一个,则是面前的奥罗拉·罗马诺。   奥罗拉与老教父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是老法比奥的大儿媳。只是罗马诺家族的长子英年早逝,奥罗拉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寡妇。   但她头脑清醒、手段凌厉,其能耐不比男儿逊色半分。如今奥罗拉不过三十五岁,却也在家族内颇具影响力。   蒂亚戈警告罗赛琳,要对这位夫人礼貌一些、小心一些。   这些不用蒂亚戈吩咐,罗赛琳也懂。   能以女性身份在帮派中站稳脚跟,还获得老教父喜爱,奥罗拉势必要做的比男人更好,比男人更狠,也要比他们更为危险。   但同样的,她也要比男人们更聪明。   罗赛琳觉得,和聪明人打交道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奥罗拉本人和罗赛琳事先构想出的形象不太一样:一听到帮派女大佬,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危险、性感却美丽的美人身影。但实际上,奥罗拉长得并不美,她的五官轮廓有点硬派,深棕色的头发剪的很短。   甚至奥罗拉一身如男子般的西装,她不说话,几乎就像是个男人。   和小法比奥不一样,罗赛琳几乎是一进门就嗅到了她身上的尸臭味。   好讽刺啊。   身为老教父亲生儿子的小法比奥双手干净,而他的儿媳却血债累累。尸臭味酝酿升腾的同时,罗赛琳还在奥罗拉身上闻到了牙买加高山咖啡豆的醇香味道。   抛开避不开的尸臭味,罗赛琳倒是很喜欢这股咖啡豆的气息。   “合作。”   罗赛琳诚实回答。   “小法比奥是否在考虑与比尔兄弟投资公司联手打压你?”她问。   “一个投资公司而已,对我不构成什么威胁。”   “那投资公司背后的法西斯政府也不足以让你忌惮吗,Madame(女士)?”   奥罗拉的右手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她盯着罗赛琳的目光几乎能称得上咄咄逼人。   不过,罗赛琳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审视。   “你打算怎么合作,小姐?”奥罗拉问。   “我就直说了,罗马诺女士。”罗赛琳开口:“威廉姆斯夫妇的那份手稿只有一部分,我需要找到另外一部分才能凑齐全部的内容。身为个人去大海捞针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作为回报,我可以阻止小法比奥拿到威廉姆斯夫妇手中的收稿。”   “你?”   奥罗拉失笑。   她歪了歪头,仅一个动作就表现出了不信任。   “如果这就是你的筹码,那么小姐,你未免有点太天真了。”   罗马诺家的寡妇再次端起咖啡杯:“与其让你去做,为何我不亲自派人把手稿抢过来?既然你说手稿只是其中一部分,那我销毁这部分,不论是小法比奥还是法西斯,都不可能拼凑出完整的内容,一劳永逸。”   “可以是可以。”   罗赛琳并不在意奥罗拉的轻蔑:“但因此得罪莫里亚蒂教授,届时里外树敌,你就不怕麻烦吗?”   “莫里亚蒂教授。”   奥罗拉微微蹙眉:“詹姆斯·莫里亚蒂?”   感谢华生医生,当年他的《最后一案》印刷出版,造成的影响决计不限于英国国内。如今但凡是有人说英语的地方,无人不晓福尔摩斯的大名,他与莫里亚蒂教授的对决亦是大众津津乐道。   罗赛琳颔首:“他也在找这份手稿。”   奥罗拉:“你替他做事。”   罗赛琳:“是,也不是。比起法西斯和小法比奥,莫里亚蒂教授至少不会损害你的利益。”   道理很简单。只要小法比奥拿不到手稿,他就无法获得法西斯政府的支持,这样对于奥罗拉·罗马诺来说,她与对方的竞争便仅限于家族内部。   至于手稿本身去哪里,奥罗拉并不在乎。   “我如何相信你?”奥罗拉问。   罗赛琳再次打开自己的挎包。   这次,她把几张照片递给奥罗拉。对方接过来迅速看了一眼,上面拍摄的是一份古旧羊皮纸的各个细节。   奥罗拉读不懂羊皮纸上的文字。   “这就是藏在威廉姆斯夫妇保险箱中的手稿。”   罗赛琳说:“我能在别人入室盗窃前拿到细节照片,就能把它拿到手。”   奥罗拉:“那不如你先拿到手再同我谈合作的事情。”   罗赛琳:“我又如何得知,我拿到手后,你会协助我调查后半部分手稿的线索呢?”   奥罗拉失笑出声。   她一打响指,两名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走了过来。其中一名从怀里拿出了名片递给罗赛琳。与此同时,奥罗拉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咖啡,在罗赛琳接过名片之后,把自己左手大拇指的戒指摘了下来。   “这是我与迈克的订婚戒指。”奥罗拉说:“就当做是你我的信物。”   罗赛琳微微瞪大眼。   订婚戒指当作信物,可以说奥罗拉相当有诚意了。   既然如此……   罗赛琳鞠在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变得灿烂无比。   “谢谢你,女士。”她笑着说:“那么作为小小的回报,请收下我的见面礼。”   奥罗拉:“哦?你还带了见面礼。”   罗赛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的礼物是两张剧票。   “下周《天使歌喉》就要开演,”罗赛琳说,“两张剧票,若是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奥罗拉欣然接受:“山姆·威廉姆斯的戏剧,怎么会不值钱?”   说完她伸出右手。   “祝福你演出成功,罗萨科娃小姐。”   罗赛琳盯着奥罗拉·罗马诺伸过来的手,同时也伸出了右手。   有意思。   这个年代的女性,在表达善意的时候很少会选择与同性行握手礼呢。   “谢谢你。”罗赛琳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掌:“希望我的表现能不辜负你的期待,女士。”   …………   ……   回去的路上,罗赛琳一直在摆弄着奥罗拉作为信物的订婚戒指。   她的戒指很质朴,简单的一个银圈,内侧刻着迈克&奥罗拉一行字。订婚戒指由男方送给女方,而这一反常态,是佩戴于拇指上的扳指。再回想起奥罗拉那不拘一格的外貌打扮,罗赛琳不禁想,也许当年她与她的丈夫也非常恩爱。   罗赛琳从挎包中拿出一条细细丝带。   她把扳指串在丝带上,而后将丝带轻轻系在脖颈之间。   车辆很快就停在了盖茨比的豪宅前。   已经入夜了,罗赛琳下车。她穿过空空荡荡的前院,推门而入,杰伊·盖茨比罕见地比她归家更早。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深金色头发之下眉头紧皱。   “你报警抓了安纳西的同伴。”盖茨比开口:“罗赛琳,你误导了我!”   “安纳西还谋杀未遂呢。”罗赛琳嘀咕。   盖茨比:“这与你寻找手稿有什么干系?”   她干脆没有回答,罗赛琳拎着挎包直奔楼梯。   “罗赛琳!”   盖茨比前行一步,抓住了罗赛琳的小臂。   已然踏上楼梯的罗赛琳猛然回头,对上盖茨比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啊,他脸上的微笑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深深的不苟同。罗赛琳勾起嘴角,她碧绿色的眼眸在背光处犹如狼般锐利。   这幅近乎丢失人性的笑容,让盖茨比松开了紧握住罗赛琳的小臂。   他似乎意识到,罗赛琳误会了自己反应强烈的理由。   盖茨比深吸口气,平复下来心情,尽力冷静地解释:“我并非指责你,罗赛琳。我是担心你与安纳西交恶后——”   “嘘。”   柔软且温暖的指尖轻盈抬起,盖在男人的唇瓣,将余下所有的话都封闭了起来。   罗赛琳打断了盖茨比的话,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男人顿时僵硬无比。   红发姑娘浅笑吟吟,她的笑脸精美灿烂,却闪烁着淡淡危机与冰冷。   “先祝我下周的处女秀表演顺利吧,盖茨比先生。”罗赛琳低语:“我只是不希望安纳西和莫兰这种人出来扫兴而已。” 第29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31   31   七天之后, 周末晚上。   《天使歌喉》的初演现场爆满。   不论是天才导演山姆·威廉姆斯的名头,还是传奇歌星伊蒂丝·波洛的传记剧,都是只要挂出来就能引起整个百老汇震动的宣传。多少人为了抢到首场的剧票恨不得要争破头, 既是为了山姆·威廉姆斯,也是为了伊蒂丝·波洛。   更是因为,威廉姆斯夫妇藏着掖着不让报道的女主角,今日总算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七点一到, 全场灯灭, 熙熙攘攘的剧院顷刻安静下来。   舞台上的幕布无声拉开,在纯黑的环境下却看不到任何布景与画面, 死寂持续近一分多钟。   观众席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   “别是舞台故障吧,灯光和音响坏了?”   “那山姆岂不是得疯了, 他对这部戏剧这么用心。”   “这……来了来了!”   黑暗之中, 一道幽影从舞台深处走了出来。   身影每跨一步, 脚边的灯光就随之亮起。一步接着一步,直至剧院重归安宁。   聚光灯豁然转向舞台上的身影。   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宣传海报上的伊蒂丝·波洛活了过来。   站在舞台中央的女性, 红色短发烫成复古式样, 她一袭白纱,双手捧着一条红丝带,长长的红丝带顺着她的手腕一直拖到地面后方。   鼓声响起。   演员抬头,聚光灯下, 她绿色的眼眸迸射出璀璨情感。   她把手中丝带一抖,细细的丝带如同魔术般变成一块红色幕布,在舞台上,这块红色幕布如同鲜血般刺目。   “1899年3月4日。”   演员开口,声线如银铃般清脆, 也如金属般清冷。   “我被指控谋杀罪。”   而后伊蒂丝·波洛的一生,在响起的音乐之下徐徐展开。   音乐剧的情节分为三个部分:初到纽约、一作成名,而后是急流勇退。   当年的伊蒂丝·波洛,来到纽约时也不过二十余岁。明明父亲是欧洲有名的侦探,母亲则是俄国的贵族,可她却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与所有逐梦的女孩一起住在了拥挤的合租房里。   试镜、落选,再试镜,再落选,刚起步的伊蒂丝在百老汇也是处处碰壁。   她拒绝资方与导演的潜规则,不喜欢和轻佻的同行打情骂俏,她甚至有些不谙世故,常常语出惊人,不是揭穿旁人掩饰真实的谎言,就是看穿对方真正的内心想法。   久而久之,伊蒂丝看上去有些孤独。   直至她在一次沙龙中结识了山姆·威廉姆斯。   舞台角落的灯光打亮,簇拥在人群中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起身引来全场欢呼——   山姆·威廉姆斯竟然自己扮演自己!   二人一见如故,坐在一张桌子上,没有烟酒、没有食物,就这么各自捧着一杯水聊到了天亮,无数艺术家、文学家的名字随着音乐歌唱出来,山姆的灵感也随之爆发。   几乎是第二天,在百老汇小有名气的他便拍板新戏剧的女主角由伊蒂丝来演。   谁能想象男女之间会有真正的友谊呢?可山姆和伊蒂丝向大家证明了这点。   不止如此,伊蒂丝在一次与母亲的争吵中,与米兰达也成为了好友。   山姆的新剧进展并不顺利,剧本出问题、投资出问题,甚至是伊蒂丝被陷害卷入谋杀案里——也就是剧目开头时插曲的片段。   但当他创作并导演的《欧洲女儿》推出时,几乎全世界都记住了伊蒂丝·波洛的名字。   之后一场又一场的火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伊蒂丝·波洛的歌喉和表演震撼人心,有评论家说她的嗓音是为天使亲吻过。   就在大家以为伊蒂丝会凭借天赋红一辈子时,在她进入百老汇的第四年,伊蒂丝·波洛突然消失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连山姆和米兰达都对伊蒂丝的行踪一无所知,整整三个月,各个报纸和杂志上都在讨论伊蒂丝·波洛的神秘去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伊蒂丝·波洛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了。   并且,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舞台上的演员,抱着道具婴儿,站在观众面前。   回到纽约的伊蒂丝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她消失一年的去向,而是紧锣密鼓地接受了一份主演邀约。是一位新人导演的悬疑主题舞台剧,名叫《最后的谋杀》。   毫无疑问,《最后的谋杀》也大获成功。伊蒂丝在剧中饰演一名冰冷、恶毒却美丽的女杀手,不同于往日甜美形象的突破令人震撼,也深入人心。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伊蒂丝·波洛最后的剧目。   在《最后的谋杀》终场演出开始前,伊蒂丝当众宣布,她要卸去演员的身份,离开百老汇。   与伊蒂丝容貌如此相似的女演员,在《天使歌喉》的结尾,完美复刻了《最后的谋杀》中的表演。时隔二十年,两出题材不同、风格不同,甚至导演也不同的剧目,却用了同一首歌、同样的表演落幕。   音乐的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全场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为剧目深深地震撼了。   山姆·威廉姆斯依旧没出任何差错。音乐无可挑剔、表演打动人心,布景道具更是精妙绝伦。最重要的是那位女主演,饰演伊蒂丝·波洛的新人,她长得与过去的传奇歌星是如此相似,可又在表演中展现出了微妙的区别。   不是不像,而是比起笑容甜美、善解人意,总是能与所有人都做朋友的伊蒂丝·波洛,她的表演更……   更接近于伊蒂丝当年在《最后的谋杀》中饰演的凶手。   美丽、灿烂,却也好似充满危险。   这样的气质,倒是让她在完美饰演伊蒂丝的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风格。   谢幕之后,群情激昂,在观众们的呼声中,山姆·威廉姆斯牵着新人演员的手出场。   剧院的灯彻底亮了起来。   山姆静等掌声安静下去,他高举女主演的手,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们,女士们。”导演扬声道:“隆重向大家介绍剧院从大海中打捞出的珍宝,罗赛琳小姐!”   “——罗赛琳?”   在观众席上,巴恩斯夫人终于得以看清女主演的样貌。   她眼睛不太好,表演时灯光又暗,巴恩斯夫人只能仔细聆听演员美丽的歌喉,捕捉模糊的倩影。直至剧院灯光全部亮起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这,这是罗赛琳·波洛。”   巴恩斯夫人激动地对一同前来的朋友大声开口:“是伊蒂丝·波洛的亲生女儿啊!就是她在邮轮救了我的侄女!”   “什么?”   “是伊蒂丝·波洛的女儿?!”   “竟然是亲生女儿来饰演母亲,怪不得这么想象!”   巴恩斯夫人的一句话,迅速在剧院中传开来。   …………   ……   同一时间,贵宾包厢。   安纳西谨慎地推开门,步入包厢。   包厢内唯一的观众站了起来,静静注视着远处舞台的演员。安纳西摘下帽子,刚想张口,那名观众却轻轻动了动手指。   这让安纳西立刻住嘴。   在警局里自信、嚣张,公然向法律发出挑战的青年,此时此刻却有如军校中的学生般小心。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楼下的掌声消失,人群逐渐散去。   那名观众才转过身。   是位年迈的老先生,头发雪白,一身正装。他的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配上洁净整齐的棕色三件套,俨然是一位知识分子的模样。老先生迎上安纳西的目光,却是颇为讶异地开口:“你的脸怎么了?”   安纳西摸了摸自己眼角的伤痕:“和莫兰起了些小矛盾。”   老先生扶了扶镜框:“我听说你的错误线索害他进了监狱。”   安纳西的脸上闪过几分狼狈之色:“是我……低估了对手。”   老先生:“低估了波洛小姐的智商?”   安纳西:“低估了她的恶劣。”   老先生失笑出声。   “下次别犯这种错误了,安纳西。”老绅士用一种近乎师长的语气劝诫道:“你总是会得意忘形。”   他的声音略显温吞,说话时的语速很是缓慢,有些单词之间带着不正常的细微间隔。若是有心人会立刻听出来,年迈的绅士早年应该有结巴的毛病,只是通过专业的训练为人纠正了过来。   “我很抱歉。”安纳西道出这番话时,语气近乎恐惧:“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到纽约,我真的很抱歉。只是一份手稿,我发誓,我一定会拿到手的。”   “无妨。”   老先生摆了摆手:“我不会因此而惩罚你。”   安纳西呼吸一滞,而后露出惊喜的笑容:“谢谢你,教授!”   詹姆斯·莫里亚蒂却没有立刻回应安纳西的感激。   他扭过头,再次看向空空荡荡的舞台。   “反正我早晚是要过来的。”他慢吞吞地说。   安纳西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教授的背影,他寻思许久,非常机灵地发问:“是否需要我安排罗赛琳·波洛来见你,教授?”   莫里亚蒂却摇了摇头。   “不用。”他拒绝了安纳西的奉承:“我亲自去见她。” 第30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32   32   罗赛琳摘掉假发, 换下戏服,卸去夸张的舞台妆。她从化妆间走出来后,走廊两边站满了演员、场务和剧院工作人员, 甚至连蒂亚戈这个混进来的都在。   大家一瞧见罗赛琳, 不约而同地热烈鼓掌。   “演出成功, 太好啦!”   “你的表演比排练时还要震撼。”   “我们剧院终于又出了一个明星!”   “我亲爱的罗赛琳!”   山姆的声音贯彻整个走廊。   他就仿佛那分海的摩西, 人人为他的前行让开道路, 剧目导演走到罗赛琳面前。他那双清澈如孩童般的眼睛看向面前的姑娘, 其中晶莹泪水闪烁着:“我多么、多么希望你是我和米兰达的孩子。”   情绪激动之下, 山姆张开双手。   罗赛琳知道山姆高兴起来喜欢与人接触, 拍拍肩膀、握住手掌, 甚至兴奋到极点捧起对方的脸颊来个亲吻也是常有的事——他的行为可不分男女,幸亏山姆是个直男。   就这还闹出过误会呢。   同样的, 山姆也知道罗赛琳不喜欢随意的身体接触。   所以导演抬起手,又颇为尴尬地愣了愣,是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直至罗赛琳抿了抿嘴角,主动迈开步子。   她轻轻地给了山姆一个拥抱。   不是为了偷东西, 也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而是单纯的、礼貌地履行了拥抱这个礼节应有的功能:以亲朋好友的方式表达感谢。   “谢谢你, 山姆。”罗赛琳开口。   谢谢你, 能带领我几个月来了解我的妈妈。   山姆:“哦……”   导演看上去都快哭了。   “你是不是很勉强?”山姆感动地问:“为了你我的感情,都能克制厌恶感是么?”   罗赛琳非常诚实:“没关系, 我可以忍耐。”   只是马普尔小姐说过, 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稍微忍耐、顺从普通人的感情为好。   她的让步让山姆啼笑皆非。   简单的拥抱过后,山姆转身看向众人, 极其潇洒地一抬手:“去大时代夜总会,我请客!”   剧院走廊一阵欢呼。   由几个年轻开朗的青年抢先,大家把山姆像英雄一般举了起来。一时间,剧院后台简直要比演出还要热闹。   在喧嚣之中,一只手突然温柔地拍了拍罗赛琳的肩膀。   她猛然回过头。   “米兰达?”罗赛琳讶然。   “跟我来。”   丈夫在前方闹成一团,米兰达·威廉姆斯却只是挂着开心的笑容对着罗赛琳摆了摆手。   罗赛琳:“不去夜总会么?”   米兰达:“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罗赛琳:??   她困惑地跟了上去。   她们并没有加入奔赴大时代夜总会的大部队。   米兰达带着罗赛琳绕到剧院后方出口,年近五旬的中年女士,依旧踏着窈窕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车前:“请吧,罗赛琳。”   罗赛琳的视线在米兰达与车辆之间转了一圈。   “我们去哪里?”   “你觉得呢?”米兰达笑着说:“上车你就知道了。”   她带着罗赛琳来到了威廉姆斯夫妇的公寓。   罗赛琳全程保持着一贯平静的表情,眼眸肆无忌惮地乱转,尽力展现出自己是第一次到来的假象。   但米兰达根本不在意。   “你知道吗。”   开门之时,米兰达好似随意地闲聊道:“虽说所有人都觉得你长得很像伊蒂丝,但他们绝对想不出你是哪个地方最像。”   “哪里?”   “当你收起表演给别人看的所有表情时。”   “……”   罗赛琳立刻收起了故意流露出的好奇神情。   她的表情一收,精致的脸蛋如清空桌面般变得空白。   在罗赛琳小时候,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同龄人不喜欢接近她、甚至惧怕她,罗赛琳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原因在乎她大部分情况下都没有表情。   对事物与话题不会产生反应,会让普通人感到畏惧。   这是罗赛琳接触人群后学到的第一件事。   直至她长大后,偶尔也会因为收起表情而吓别人一跳。   但米兰达却失笑出声:“对,就像是这样。”   她打开门锁,率先一步进门。米兰达用怀念的语气开口:“只是伊蒂丝比你做的更好,亲爱的。她比你更擅长伪装,更让自己站在碌碌众生当中不那么像是一个异类,也许是因为她有个好导师吧。”   “好导师?”   米兰达带着罗赛琳进入卧室。   当着罗赛琳的面,她走到床头,按下了墙壁上的画框。“咔嚓”一声响,之前罗赛琳亲自打开又亲自锁上的保险箱露了出来。   罗赛琳微微瞪大眼。   她亲眼看着米兰达戴上手套,转动密码锁,而后取出放置其中的手稿。   “二十年前,伊蒂丝亲自把这份达·芬奇的手稿交给我。”   米兰达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拿到手稿,送到罗赛琳面前。   “她对我说,这份手稿是有人用背叛挚亲为代价而盗取出来,为得只是避免世界因此步入灾祸。”米兰达缓缓开口:“伊蒂丝希望我与山姆能保管这份手稿,直至她的女儿到来。”   在罗赛琳绿眸震惊的注视下,她勾起嘴角。   “之前有人闯入我家,为得就是这份手稿。”   米兰达把手稿放到罗赛琳的手上。   “现在,我想也是应该转交给你了。”米兰达狡猾地眨了眨眼:“罗赛琳·波洛小姐。”   “我——”   罗赛琳回过神来,握住手稿。   她很是困惑地出言:“我哪里露馅了吗?”   米兰达:“除了你的容貌外,你装傻起来真是天衣无缝。”   罗赛琳:“那你……”   米兰达:“我怎么知道你是伊蒂丝的女儿?”   罗赛琳歪了歪头。   米兰达却只是乐不可支。   “傻丫头。”   她的笑容让罗赛琳想到那些普通人都会有姑姑或者阿姨——总是会出现在“妈妈”身边的闺蜜们,陪伴、照料,充当着年轻姑娘们的导师和朋友。   一句傻丫头,让米兰达好似从未缺席过罗赛琳的成长。   “也就只有男人才会如此迟钝,山姆也是一样。”   米兰达亲昵地碰了碰罗赛琳的脸,那让她惊讶地发现并不讨厌。米兰达笑着说:“你的聪明,你的习惯,你的口音,还有你的格格不入……罗赛琳,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像伊蒂丝,特别是这双眼睛。”   “很像吗?”   “很像。”   米兰达一声感叹:“只是伊蒂丝过的不开心,也许伪装成个普通人,对于天才来说是个分外痛苦的事情。”   罗赛琳低下头,看向手中的手稿。   她曾经偷出来又放回去的遗物放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姓波洛吗?”罗赛琳问。   “也不是一开始。”米兰达回答:“不过也没过多久。”   罗赛琳陷入沉思。   直至此时,她才意识到一点。   这份手稿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不止是据说解码之后能改变世界的达·芬奇手稿。还有山姆与米兰达,甚至是杰伊·盖茨比——他们都在妈妈那里许下允诺,或要保存赠礼,或要出手照顾。   早在罗赛琳出手之前,伊蒂丝·波洛就已经在纽约计划好了一切。   可是妈妈计划这些做什么呢?   罗赛琳有些不懂了。   随着她来到纽约,越是深入调查,罗赛琳就觉得妈妈越是陌生。   是谁偷到了手稿,交给了妈妈?   妈妈希望她拿到手稿,又是为了什么?   这两个问号,持续到罗赛琳下车,停在盖茨比的豪宅前。   她本希望与米兰达好好谈谈,再问一些关于母亲的问题,但天色已晚,米兰达还要赶去夜总会赴约,罗赛琳只能按下心中的所有困惑。   豪宅大门打开,出门迎接的是盖茨比的管家。   “罗赛琳小姐。”   管家很高兴的开口:“祝贺你演出大获成功。”   罗赛琳:“你怎么知道大获成功?你都不在现场。”   管家:“但盖茨比老爷回来时却是喜气洋洋。”   盖茨比去了?   也是,身为《天使歌喉》的最大投资人,他肯定在场。   只是盖茨比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脸。事实上,自从上次他拦住自己想要就陷害莫兰问个究竟之后,二人就没再见过面。   明明身处同一屋檐下,但盖茨比恪守了自己的诺言:若是罗赛琳不想,他决计不来打扰。   “他在哪?”罗赛琳问。   “老爷在河边散步呢。”管家善意提醒:“需要我带你过去吗,小姐?”   “我自己去就好。”   手稿已经到手了。   作为“合作伙伴”,罗赛琳也应该将副本分享于他。   盖茨比的豪宅穷尽奢华,住宅面积大,圈进去的私人领地也很大。大到罗赛琳绕着河岸转了一圈,终于在直面东卵的方向找到了他。   远离住宅的岸边并没有光芒,月色明亮,倾洒在黑色的水面上,光芒破碎成无数粼粼碎片。在河岸对面,不知是谁家码头一直闪烁着绿色的灯光,这抹灯光规律的闪现、熄灭、再次闪现。   盖茨比高大挺拔的背影,也随着绿光出现、消失,再次出现。一动不动,好似那不过是罗赛琳偶然间捕捉到的河边幽灵。   绿光就像是孤独化作实质,将盖茨比牢牢地包裹了进去。   他背对着罗赛琳,直视着那抹光。   罗赛琳站定,她看了盖茨比一会儿,恍然回神:盖茨比直视的,应该就是他的心上人黛西所在的地方。 第31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33   33   罗赛琳在岸边站定。   她思忖片刻, 不确定直接开口,或者径直上前打扰对方是否礼貌。马普尔小姐说过,不确定礼貌的事情, 最好就别对普通人做。   于是罗赛琳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   她的声音让绿光之下高大背影微妙地一僵, 而后盖茨比转过头来。   背光处他浅金色的头发近乎于黑。   罗赛琳看不清他的面孔, 却能察觉到对方在看清自己时,戒备的姿态顷刻之间消失殆尽。见到罗赛琳后,他周身包裹着的孤独好似一层清脆的外壳,由她一声轻咳, 便应声而碎。   盖茨比将这孤独悉数抖在地上。   “恭喜你的演出大获成功。”他由衷开口。   “你明明在场。”罗赛琳指出:“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不想打扰你。”   “米兰达给了我手稿原件,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姓波洛。”   “……”   罗赛琳跳跃的思维让盖茨比微怔,但他回过神来后, 却是苦笑出声:“这也恭喜你。”   “明明应该恭喜你我。”罗赛琳纠正道:“你不是在帮莫里亚蒂教授做事吗?现在你可以把手稿的复制件交给他了。”   “我并不为他做事, 我是与他合作。”   “是吗?他许你什么好处。”   “你以为我的私酒渠道哪里来的,罗赛琳?”   这方面,他倒是坦诚。   但罗赛琳也从盖茨比的语气中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她飞快扬起笑容,终于确认接近盖茨比不会因破坏氛围而显得失礼后, 罗赛琳迅速迈开步子, 走到他的面前。   “你不生气啦。”她说。   “生气?”   “为了我利用你挑衅安纳西的事情。”   拉近距离后, 她在盖茨比的视线中看到几分无奈。   男人确实不生气了。看向罗赛琳时, 他俊朗英挺的五官意外的缓和。即使盖茨比并没有笑,可他的神情放松下来, 嘴角微微上翘的笑唇也让他仿佛是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罗赛琳喜欢他这幅神情。   “你利用我, 出于感情,我无法接受这点。”   盖茨比诚实地说:“并且为此懊恼。”   罗赛琳:“懊恼什么?”   盖茨比:“我没有获得你的信任。”   信任啊……   确实,说好了合作的。   罗赛琳迅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又好奇道:“可是你依旧原谅了我。”   换做罗赛琳,她才不会原谅戏耍欺骗过自己的人。   这次, 盖茨比笑了起来。   哪怕是在月光之下,哪怕夜幕黑的犹如纯粹的墨泼向天空,他舒展面部肌肉、扬起嘴角时,罗赛琳仍然感觉像是和煦的太阳照到了她的心坎里。   怪不得原著里要着重笔墨写他的笑容呢。   甚至当盖茨比笑起来时,来自罗赛琳主观上的尸臭味都会淡去很多。   明知道那气味并不存在,但这也是让罗赛琳稍稍惊讶了一下。   “我知道,罗赛琳,你在很努力地尝试着去理解常人应有的感情。”盖茨比说:“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如果我愤怒、苛责于你有效果,那么我会去做。但事实上,如果我这么做,你并不会感同身受,或者有所愧疚。”   说完盖茨比微妙地顿了顿。   他微微收起笑意,但神情依然温和:“既然如此,我想我必要白费力气。”   罗赛琳:“你就这么原谅了我?”   盖茨比:“我为什么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也可以——”   “把你赶出去,拒绝合作,利用自己的人脉阻挠你的调查,甚至毁掉你的工作和名声?”盖茨比不假思索地接下了罗赛琳的话语。   罗赛琳立刻闭上嘴。   她确实这么想。   而过往时期,罗赛琳碰到所有为她惹怒的人,也都是这么做想的。   只是她有外公和外婆,有马普尔小姐做为靠山,大部分的普通人不敢真正的拿罗赛琳怎么样。   这是第一次,罗赛琳以为自己会遭遇他人厌恶、拒绝与诋毁时,对方却无所作为,甚至主动原谅了她。   “我不明白。”罗赛琳微微蹙眉:“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盖茨比回答:“我答应了你母亲,要把你视为同胞姐妹。”   “仅仅是因为对死人的一个承诺?”   罗赛琳全然不理解盖茨比究竟在坚持什么:“你就算不这么做,我妈妈也不会真的从天堂——也许都不是天堂,跑下来找你算账的。”   盖茨比忍俊不禁。   他只是注视着罗赛琳,蔚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深邃且广博。   “有朝一日,罗赛琳。”盖茨比说:“我希望你我的感情也能抵达这一步:仅是一个诺言也要恪守到底。”   这根本不是回答。   她还是不理解嘛。罗赛琳不满意地撇了撇嘴:“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这回男人失笑出声。   他清朗的笑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远处的绿光依然忽明忽暗,但这笑声好似为盖茨比穿上一层铠甲,那黏糊糊的孤寂感无法再随着绿光包裹住他。   罗赛琳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河对岸的绿光。   “你骗了我。”她突然说。   “什么?”   “隔壁的破别墅里住了人。”罗赛琳的思维再次跳跃:“尼克·卡拉韦,一名很善良的人。我之前乔装打扮、跟踪你与蒂亚戈,险些被抓了个正着。”   盖茨比顿时了然:“我也是这几天刚知道。”   罗赛琳:“不送他一封邀请函吗?”   盖茨比:“什么邀请函?”   当然是你豪宅宴会的邀请函,好和他成为朋友,继而由尼克介绍住在东卵的黛西给你。   这些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原著中的内容。不过罗赛琳再这么不与他人共情,也明白这些话不能说出口——马普尔小姐说过,揭对方老底是件非常粗鲁的事情。   只是……   罗赛琳再次看向那抹忽明忽暗的绿光。   原著里的盖茨比,仅仅是为了昔日留下美好印象的黛西,就奋斗到这样的位置。他期盼爱情,期盼的却是相隔十几年后,黛西与过往丝毫未变。   但这可能吗?   杰伊·盖茨比,究竟是追逐心爱的人,还是他心中那抹美好的幻影——一如这代表东卵一切的绿光呢。   “没什么。”   最终罗赛琳也没有道出自己真实的问题:“你可以转告莫里亚蒂教授,手稿到手,他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   ……   首演成功之后,罗赛琳·波洛的名字赫然刊登在了各大报纸头条。   《昔日巨星之女惊艳亮相——第二个波洛即将横扫百老汇》   《是伊蒂丝·波洛的幽灵回来了?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 第32章 罗马诺家族01   01   “詹姆斯, 詹姆斯·莫里亚蒂。”   老绅士的话语落地,走廊内一片寂静。   罗赛琳眨了眨眼,而后回神。她同样伸出右手, 与莫里亚蒂教授轻轻握了握。   “Bonjour, professeur(日安,教授)。”罗赛琳说:“没想到会在剧院见到你。”   “我收到了手稿的复制品。”   好吧,那就一切顺理成章了。   只是罗赛琳也没想到, 她会这么轻易又……随便的,与传说中的詹姆斯·莫里亚蒂相见。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教授, 不是到了最后才于福尔摩斯先生口中出场的吗?可他就这么出现在了罗赛琳的面前,坐在她身畔, 还饶有趣味地做着报纸上的数独呢。   这点小爱好, 倒是和罗赛琳不谋而合。   “我以为你死了。”   罗赛琳分外诚实:“死在莱辛巴赫瀑布,三十几年前。”   莫里亚蒂教授却只是侧了侧头。   他的眼镜度数很高,罗赛琳甚至能看到镜片上一层一层的反光。这样厚重的镜片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让莫里亚蒂教授看起来纵然老派、稳重, 说话也是缓慢且温柔,可仍然透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气势。   “既然歇洛克·福尔摩斯可以从中生还。”他平静地反问:“我亦生还,有何不可?”   倒是也没什么。   就是觉得那二位先生岂不是决斗了个寂寞。   他的身上有一种来自书页的油墨味道, 也有钢笔墨水的气息。这样浓重的书卷气来自于莫里亚蒂教授身上直观的学究气质。在内心中的感受化作嗅觉传递过来时, 罗赛琳的视线也飞速瞟到教授的双手:他的手上有粉笔的灰尘, 右手中指左侧的位置起着厚厚的老茧。   常年用笔,且依旧使用粉笔。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不仅生还, 并且他很可能一把年纪了, 仍然在大学中教书。   “既然你已经收到了手稿复印件,为何还要与我见面?”罗赛琳问。   “感谢你的慷慨分享,罗赛琳小姐。”教授慢吞吞地回应:“但手稿的复制品是残缺的。”   “我拿到手时它就是残缺的,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原件展示给你。”   “它确实是残缺的。”   莫里亚蒂教授扶了扶镜框:“当年你的母亲与同伴从我这里偷走达·芬奇的手稿后,将它分成了三份,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罗赛琳:“……”   莫里亚蒂教授:“时代剧院里的只不过是其中一份。”   尽管莫里亚蒂教授本意不在于此,可罗赛琳好似明白了什么。   在米兰达与她相认的当晚,罗赛琳就冥冥之中有所感觉,她来到纽约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妈妈事先设计好的。   如今莫里亚蒂教授的话语更是映证了罗赛琳的想法。   妈妈就是想要她来寻找这分开的手稿。   “妈妈从你这里偷走手稿,是为了什么?”罗赛琳好奇道。   教授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再次扭过头,用近乎温柔的声线问道:“不论她有什么目的,偷走手稿后,我便无法再利用手稿。罗赛琳小姐,如今你选择与我合作,就不怕当年你母亲阻止的事情再次发生吗?”   罗赛琳歪了歪头:“你想用手稿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回应让教授笑出声音。   即使是笑起来,他也没有展露出过分夸张的感情。   这位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就好似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老学究,与什么“犯罪界的拿破仑”距离非常遥远。他生性温和、态度耐心,轻笑出声的时候就仿佛罗赛琳是他的学生,给了他一个非常满意的答案。   怎么说呢,教授的形象让罗赛琳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而且,罗赛琳是真觉得没关系。   妈妈的目的在于让罗赛琳拼回手稿,她也只想拿回手稿,因为那是妈妈的遗物。   至于教授想做什么,只要他不拿来伤害罗赛琳喜欢的人,那么罗赛琳就不在乎。   “剩下两份手稿……的碎片。”罗赛琳问:“你还有其他线索吗,教授?”   “有。”   “那么我想我们还需要继续合作。”   “有一份手稿的线索,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知情。”   老法比奥·罗马诺?那不就是奥罗拉·罗马诺夫人的老丈人吗。一度掌握大半个布鲁克林街区的帮派教父,如今却因病危,自己的家族陷入内乱的危机当中。   而好巧不巧的是,法西斯政府在美国支持的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刚好就找到奥罗拉夫人的竞争对手,小法比奥·罗马诺。   罗赛琳思及此处,教授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一样说:“比尔兄弟投资公司找上小法比奥并非巧合。”   好吧,她懂了。   搞不好小法比奥就是用父亲知晓线索而套到了法西斯的支持呢。   不过……   “那得快点了。”罗赛琳寻思了一下当时奥罗拉夫人的表情:“谁知道老法比奥什么时候死。”   教授又是笑了几声。   罗赛琳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显然,莫里亚蒂教授觉得她的思维方式非常有趣。   而她刚刚把困惑摆在脸上,教授就理解了罗赛琳还没出口的话。   “既然你的法定监护人是赫尔克里·波洛,罗赛琳小姐。”他解释道:“我当然会预先构思一个略有怪癖、但心底善良且正直的孩子。只是没想到,上帝会在这样的环节赠与我这般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怎么又和上帝扯上关系了,又不是上帝生了她。   罗赛琳在心中嘀咕了一下,没说出口。   “也许我应该早些见你。”   莫里亚蒂说:“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罗赛琳:“至少你和我都喜欢数独,教授。”   教授送了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而共同爱好是一段友谊的开端。”说着他站起身,拎起搁置在腿边的手杖:“手稿原件在你手中,比尔兄弟一定会不计代价地争夺过来。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小姐,我会安排信任的心腹在你身边。”   这就是要送她个打手的意思。   罗赛琳自然不介意:“谢谢你,教授,不过……”   “不过?”   “安纳西是你的手下。”   她用的陈述句。   一句话足以莫里亚蒂教授理解罗赛琳的意图。   他郑重颔首:“我向你保证,罗赛琳小姐,安纳西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倘若他再出现,一定会是朋友。”   “我讨厌他。”   罗赛琳皱了皱鼻子:“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教授:“也许你可以亲自表达对他的厌恶。”   说着教授转身。   罗赛琳询问:“你不见见米兰达吗?”   教授把绅士帽端正戴好:“不,孩子,我是来见你的。”   罗赛琳一顿,而詹姆斯·莫里亚蒂迈开步子,不再回头。   他踏着稳健且有力的步伐离开了罗赛琳的视线。   教授刚走,米兰达的办公室门开了,秘书送出客人,还不忘记亲切地同罗赛琳打招呼。   “你可以进来啦。”秘书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走廊:“你和詹姆斯老先生聊的怎么样?”   “你认识他?”罗赛琳更是惊讶。   “对呀。”   秘书理所当然地点头:“《天使歌喉》演了五场,詹姆斯先生场场不曾落下。他就是来等你的,你来之前我们两个还聊过天,真是一位有品位又好脾气的老先生。”   场场不落?!   罗赛琳侧了侧头,扬起嘴角。   有意思。   …………   ……   既然教授都说了安纳西不会成为威胁,那么罗赛琳也没有继续住在盖茨比豪宅当中的理由。   今日的《天使歌喉》,依旧在坐满观众、无比热烈的剧院中落下圆满帷幕。   而结束之后,罗赛琳并没有进入等待自己的专车,而是直接从后门拦下出租。   “马拉&波洛侦探社,谢谢。”   衣物和行李可以请盖茨比先生派人送过来,比起收拾自己的东西,罗赛琳更在意教授透露的线索。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挂在脖颈之间的扳指。   这是奥罗拉夫人送给她的信物。   小法比奥也许把线索卖给了法西斯,那么罗赛琳也可以通过奥罗拉夫人拿到同样的线索。   她们之间的约定是罗赛琳拿到手稿证明自己。   不管怎么样,手稿她拿到了。   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   至于其他的……   待到罗赛琳下车,她还在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   首先还是得好好完成表演,罗赛琳讨厌虎头蛇尾,然后就——   她推开侦探社的门。   “蒂亚戈,我觉得——”   “罗赛琳?别过来!”   青年一声大喝让罗赛琳猛然停住步伐。   她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蒂亚戈手中上了膛的枪。娃娃脸的拉丁裔青年,正满脸戒备地用枪口对准罗赛琳前方的男人。   听到动静,站在她面前三步开外的男人回过头。   脊背挺拔、肌肉结实,剃得很短的头发之下,一双蓝眼在触及到她时微微眯了眯。   “莫兰。”   罗赛琳平静地吐出他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塞巴斯蒂安·莫兰漠然地转过身。   “告诉你的朋友。”他对罗赛琳说:“我不是来找茬的,教授派我来保护你。” 第33章 罗马诺家族02   02   奥罗拉·罗马诺夫人的咖啡馆就开在距离侦探社三个街道开外的位置。   上次罗赛琳前去, 顶着好几名打手的警惕注视;而这次到访,她还没进门,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就恭敬地为她打门, 并且客气地开口:“罗赛琳小姐,你的保镖不能带枪进店。”   她身后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不禁咋舌。   冷锐的男人把手伸到后腰, 仅仅一个动作, 罗赛琳就察觉到罗马诺家族的打手紧张起来。但最终莫兰只是掏出自己的配枪,放到了打手面前:“替我保管好了。”   “谢谢你的配合, 先生。”   “我可不是她的保镖。”莫兰颇为不爽道。   拦路的打手耸了耸肩, 不置可否。   他才不管来的是谁。   进店之后, 还有人专门为其带路, 往咖啡店的后面走。   蒂亚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的莫兰, 他压低声音:“带着这么号人物, 他不会惹麻烦吗?”   罗赛琳歪了歪头。   说实话, 她觉得这是蒂亚戈的成见。   别说是惹麻烦, 塞巴斯蒂安·莫兰走在他们身边, 安静的就仿佛不存在般。他不会主动说话,不会阻碍行动,连吃住都不需要罗赛琳和蒂亚戈解决。她告诉莫兰今天上午要来奥罗拉夫人的咖啡馆, 到了时间, 他准时出现在侦探所门口, 一句话也不多说。   就好像莫里亚蒂教授派来保护她的不是名老兵,而是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   “福尔摩斯先生去哪里了。”罗赛琳开口:“他搬出了侦探所。”   “他在追查比尔兄弟投资公司的线索。”   蒂亚戈小声回答:“福尔摩斯先生认为进一步调查法西斯政府很危险, 他并不想连累你我。”   他们负责从罗马诺家族入手,而侦探先生负责从投资公司入手,两头调查下去,总会有交汇的时候。   因此罗赛琳只是点了点头。   罗马诺家族的打手带领他们来到咖啡馆的内间,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奥罗拉·罗马诺夫人的办公室。   男装丽人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   事实上奥罗拉夫人并不算高挑,起码没有罗赛琳高。但她微微仰起头,仅是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就展现出一中超乎常人的气概。   “希望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罗赛琳小姐。”   奥罗拉夫人开门见山,直接省去了寒暄环节:“最近我可听够了噩耗。”   罗赛琳:“我拿到了手稿。”   奥罗拉夫人瞥了一眼罗赛琳空空的双手:“看来你是不打算用实物证明自己。”   罗赛琳:“米兰达·威廉姆斯女士认出了我的身份,她直接将手稿交给了我,因为那是我妈妈的遗物。”   奥罗拉夫人挑了挑眉梢。   “我倒是险些忘了。”   她说:“你的真实身份挂在报纸头条足足七天,波洛小姐。找回手稿,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就是承认罗赛琳的意思了。   也不奇怪,意大利人最看重的就是家族传承。小法比奥·罗马诺与法西斯政府有所牵连,奥罗拉夫人稍一调查,自然也大概得知达·芬奇的手稿本应属于伊蒂丝·波洛。   这让罗赛琳微微一笑:“但愿你不要认为我在作弊,夫人。”   “当然不。”   奥罗拉踱了几步,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她倒是完全不在乎罗赛琳运用什么手段拿到的手稿:“只要手稿不落入小法比奥手中,怎样都行。”   “那么……”   罗赛琳抬起双手,绕到颈后,解下丝带。   她把系着扳指的丝带放到办公桌上:“现在,我们可以合作了吧?”   “当然。”   奥罗拉夫人勾起嘴角:“需要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罗赛琳摇了摇头:“应该是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夫人。”   拿到手稿、交出信物,这只是合作的第一步。   虽然莫里亚蒂教授告知罗赛琳,其中一部分手稿的线索在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手中。但现在罗马诺家族的教父病重,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与真正的大佬见面。   还是先得到奥罗拉夫人的信任更切合实际。   “我听说你最近麻烦不少。”她说。   不用仔细调查,罗赛琳在布鲁克林工业区的街头转上一圈,就已捕捉到不少风言风语。   大抵是因为莫里亚蒂教授的活动让法西斯政府有所警觉,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好似意识到了手稿已落入教授“手中”——小法比奥·罗马诺接连惹了好多麻烦,投资生意、走私轮船该砸的砸,该查的查,亏损许多。   他损失了,便开始找奥罗拉夫人的麻烦。   罗马诺家族庇佑的地区甚至比帮派火并时还要混乱,不少按时缴纳保护费的商户已经开始抱怨了。   罗赛琳主动提及此事,奥罗拉夫人一声叹息。   “确实不少,不过最麻烦的——”   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中翻出几张照片。   奥罗拉夫人把照片递给罗赛琳:“安德烈·瓦尔道,新上任的纽约市议员。他上任之前,就布鲁克林工业区的新规划与我有过小摩擦。”   罗赛琳拿起照片,看到的却是一场命案的现场情况。   黑白照片掩盖住了血迹和伤口的惨状,但照片画面还算清晰。   放射形创口,是枪伤,很可能是近距离射杀。他躺在白色的粉刷痕迹上,是马路边沿,竟然是当街射杀。   而创口……   罗赛琳把照片转交给身后的莫兰。   一直充当机器人的塞巴斯蒂安·莫兰微微一怔,他看向罗赛琳。   在罗赛琳坦然的注视下,莫兰接过照片。   “是什么枪?”她问。   “……M1917左()轮手()枪。”莫兰观察照片:“从创口来看,凶手距离瓦尔道议员不足五米。”   蒂亚戈立刻跟上了罗赛琳的思路。   娃娃脸青年很是震惊:“这与弗兰克的死亡现场几乎一样!”   是的。   当街近距离射杀,并且罗赛琳觉得创口也很像。   “你们找到子弹了吗,夫人?”罗赛琳问。   “尸体就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如果你们需要,随时可以去调查。”奥罗拉夫人说。   莫兰无声地把照片还给罗赛琳。   她又拿起照片看了一遍,得出了新结论:“瓦尔道议员死在了你的咖啡馆门前,所以警方怀疑与你有关。”   奥罗拉夫人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知道的?”   罗赛琳指了指尸体一侧的井盖:“下水道井盖上画着的白线与马路上的白线对不上。”   她第一次来时就发现了这点,白线对不齐还让罗赛琳好生难受了一会。   “没有目击证人吗?”罗赛琳又问。   “有。当时是上午,对面的杂货店已经开张。老板说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走上前直接开枪,然后大步离去。等我的人追上去时他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奥罗拉夫人回答。   是个职业杀手。   罗赛琳想了想:“我想先去调查尸体。”   离开咖啡馆时,蒂亚戈咬紧牙关。   他一出正门,就停住了步伐。罗赛琳回过头:“你怎么了?”   蒂亚戈:“我在警局看到过从弗兰克身上取出的弹片,就是M1917的子弹。”   罗赛琳:“嗯?”   莫兰嗤笑一声:“用1917的枪手太多了,在美国到处都是。”   蒂亚戈:“但在街头当众开枪的枪手却没几个。”   罗赛琳:“啊……”   她这才明白过来。   弗兰克·卡奇的死一直让蒂亚戈耿耿于怀。若非为了替卡奇侦探报仇,蒂亚戈也不会毫无条件地就接受了罗赛琳,并跑前跑后为其帮忙。   如今另外一桩命案摆在他们面前,凶手的行动方式如此贴近,蒂亚戈便认为杀死瓦尔道议员的凶手和杀死弗兰克·卡奇的是一人。   然而……   罗赛琳很想说,仅凭这些就断定情况太早了,他不应该这么激动。   但话到了嘴边她及时咽了下去。   马普尔小姐说过,重要之人离去是件很令人心痛的事情。当年妈妈离开,就让她非常伤心。哪怕是这么多年之后,回想起痛失友人的情景,她仍然会失去一定的判断。   想必蒂亚戈也是一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冷冰冰地反驳会让蒂亚戈的情绪更加激动。   罗赛琳很喜欢蒂亚戈,她认为他们一起冒险这么久,能称得上朋友。   “所以我们才要去调查死者啊。”罗赛琳想了想,改口说道:“你得冷静下来,蒂亚戈。距离抓住真凶只有一步之遥,而——”   她顿了顿,回想着平日马普尔小姐教给过自己的社交辞令。   “而我……需要你帮忙。”   罗赛琳努力开口:“难道你不想亲自抓住杀害卡奇侦探的凶手吗?”   蒂亚戈猛然抬头:“我当然想!”   他清澈如小鹿的眼里迸射出夹杂着愤怒的希望。   蒂亚戈狠狠攥紧拳头。在罗赛琳的注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明白,罗赛琳。”他说:“谢谢你,我会尽力平复下来心情,哪怕是为了弗兰克,也是为了你。”   罗赛琳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   看!   他说为了她,所以蒂亚戈也觉得他们是朋友。   罗赛琳的心情顿时彻底放晴,她兴致勃勃地说:“那还等什么?走吧!”   说完罗赛琳转过身,险些撞到她身后的莫兰。   冷漠旁观的塞巴斯蒂安·莫兰对上罗赛琳兴高采烈的表情,只是抛出一句话:“有进步。”   罗赛琳:? 第34章 罗马诺家族03   03   瓦尔道议员明日即将下葬。   罗赛琳抢在议员下葬之前, 经由奥罗拉夫人的安排,去检查了一下尸体。   光明正大发生在街上的案件往往没有太多的谜团:现场必须及时清理,目击者又多。罗赛琳能做的, 也不过是与当代刑侦警察一样枯燥的调查摸排。   奥罗拉夫人的手下向罗赛琳展示了现场捡到的弹壳,与射杀弗兰克的子弹为同一批次。   原本“可能为同一名杀手”的猜测几乎变为确认。   之后罗赛琳又拿到了目击证人的描述, 大概画出了画像:一名开车福特A型车,四十岁左右的男性,黑发, 白人,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一身黑风衣。   ——总结下来就是,纽约满大街不知道有多少符合特征的人。   走在布鲁克林工业区的街道上,蒂亚戈显得格外颓丧。   “就没办法了吗?”   他嘀咕道:“罗赛琳, 你就不能用什么基本演绎法找出下一步线索?”   罗赛琳很是直接:“我会推理,但我不会超能力。”   没有线索就是没有线索, 就算是外公或者马普尔小姐在场, 他们也没法在凶手逃逸的情况下精准无误地说出他的家庭住址。   娃娃脸青年急躁地叹了口气。   但蒂亚戈在努力控制情绪了。他放缓脚步,低沉的话语几乎要融入嘈杂喧闹的街头:“对不起, 罗赛琳,我只是太想为弗兰克报仇了。如果不是他收留了我,也许我还在寄养家庭里备受虐待。”   罗赛琳停下步伐。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蒂亚戈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呢。   “你是孤儿?”   “不。”   蒂亚戈扯了扯嘴角:“我的父母是偷渡客, 他们把我卖给了一家富人当仆从,主人苛责对待,我就跑了出来。之后我在许多教会之家辗转, 一旦受不了,我就跑。”   这样的生活,对于罗赛琳来说闻所未闻。   “我的出身注定了我的经历。”蒂亚戈不卑不亢:“像我这样的孩子太多了, 每一个教会之家都有相似的面孔,和我同住过一个房间的朋友,基本不是成了流浪汉,就是在出狱、入狱中循环。运气好的,也许能成为帮派的打手,爬到顶天也不过如此。”   “但是……弗兰克收留了你?”   “是的。”   蒂亚戈与罗赛琳停在了侦探社前。   也就是莫兰又不知道去了哪儿,蒂亚戈才会展露出难得的情感。   “要不是弗兰克,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条街头。”蒂亚戈一双清亮的眼睛暗淡下去:“我只想……给他一个公道。”   别这样呀,罗赛琳喜欢他明亮如小鹿般的眼睛。   这样暗淡下去就不好看了。   罗赛琳思忖片刻:“那弗兰克的故事呢?”   蒂亚戈猛然回神,略有些茫然问:“什么?”   “你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罗赛琳说:“米兰达和山姆有,你有,也许莫兰也有。”   只有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但现在重点不是罗赛琳,而是弗兰克·卡奇。罗赛琳出言:“卡奇侦探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是怎么认识我妈妈的?”   “说的不多。”   蒂亚戈一时间没跟上罗赛琳的思维速度,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弗兰克提及过侦探所是如何成立的。大概二十年前左右,他本来是另外一家大侦探所的跑腿,因为一场案子,私家侦探故意忽略了他寻觅到的线索而错过了案情,让弗兰克一怒之下准备单干。这个时候波洛女士找上了他,选择与他合伙。”   “二十年前?”   “弗兰克说,波洛女士就带了他三个月,然后就有事情离开了侦探所。他在这三个月学到的东西比过往许多年都多。”   二十年前,那不正是妈妈怀孕的时候吗。   在大众眼中,伊蒂丝·波洛消失了一整年,归来后她的身边多了一名刚出生的孩子。而在罗赛琳的了解里,妈妈在这一年里认识了盖茨比,组建了侦探所,做好一切后她便带着年幼的自己远赴欧洲,把罗赛琳·波洛交给了父亲。   “这与弗兰克的死有关吗?”   “我不知道。”   罗赛琳说出这话时近乎困惑:“我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妈妈安排好的。”   妈妈把手稿藏了起来,然后安排好线索,找到能照顾她的人,甚至是为她留下一家侦探所作为藏身之处,一切的痕迹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可是为什么?   这就像是母女之间的游戏,只是妈妈的游戏牵连到了如此之多的势力,连莫里亚蒂教授与法西斯政府都在这伊蒂丝·波洛为女儿布置的游戏中耍的团团转。   罗赛琳还在想:那妈妈料想过弗兰克·卡奇之死吗?   当然,她没有把这个问号道出口。   蒂亚戈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已经沉浸至自己的世界当中了,这个时候再纠结于他的情绪毫无意义:罗赛琳无法感知到蒂亚戈的难过与悲伤。   这甚至让蒂亚戈感到好受了一些。   他很少与人说出自己的过去,是因为大部分人会给予他虚伪的同情和怜悯。但罗赛琳不会,她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而做出主观判断。这中带着几分冷酷的态度反而让蒂亚戈觉得公平。   “罗赛琳。”   他轻声开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寻找手稿?”   罗赛琳眨了眨绿色的眼眸:“我……还是不知道。”   一开始罗赛琳只是好奇。   她想知道妈妈在纽约做什么,卡奇侦探的一封信让罗赛琳与几乎是个陌生人的母亲产生了难得的联结。之后便是探索时的好奇和有趣,而等到罗赛琳把达·芬奇的手稿拿到手上时,她又开始茫然了。   手稿对她有用吗?   因为是妈妈的东西,所以就要拿到,可拿到之后呢?   罗赛琳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了。   她更搞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拿这么一份连法西斯政府都觊觎争夺的东西,为女儿布置这样的游戏。   “也许……我找全手稿后会明白的。”   罗赛琳笃定道:“我来帮你报仇,并且找到答案。”   蒂亚戈:“那线索——”   罗赛琳:“可以先缩小范围,凶手为什么要杀瓦尔道议员?”   “为了陷害奥罗拉夫人吧。”   “那他肯定是竞争对手的人,不是小法比奥,就是比尔兄弟公司。”   “弗兰克就是查到兄弟公司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奥罗拉夫人则是动了法西斯政府的蛋糕。如此说来,但凡是触动他们的人都会……”   “罗赛琳?”   一刹那间,浓郁的尸臭味铺面而来。明明是来自主观臆想中的气味,却呛的罗赛琳几乎睁不开眼。   她的思路戛然而止。   但凡触动法西斯政府利益的人,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莫里亚蒂教授才会派莫兰来到她的身边。   街头人来人往,这股尸臭味是从何而来?是要来——   “小心!”   当罗赛琳的视线锁定住大步朝她走来的男人时,不知道何时离去的塞巴斯蒂安·莫兰,突然冲了出来。   老兵一把抓住罗赛琳的手腕,强硬的力道让罗赛琳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已经分不清这股浓烈的尸臭味是来自莫兰,还是来自面前的男人。   穿着黑风衣的陌生中年人,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配枪。M1917左()轮手()枪的枪()管在夕阳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莫兰扶着罗赛琳,几乎是把她直接抱了起来,拖到了一边。   “嘭!!”   枪响,尖叫,街头于顷刻之间陷入混乱。   罗赛琳一个踉跄,瘦削的姑娘并不重,但狠狠撞上莫兰的胸膛,也是让男人退后半步,跌坐在地上。   塞巴斯蒂安·莫兰不得不扶住罗赛琳的后背,好稳住对方的平衡。   “你还好吗,罗赛琳?”他问。   罗赛琳挣扎起身。   那名“黑风衣”的动作行云流水,他就好像仅是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前行、举枪,扣下扳机一气呵成。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等到莫兰和罗赛琳七手八脚摔倒在马路边,蒂亚戈才反应过来。   “太好了,他自己上门啦!”   罗赛琳全然没有自己险些丧命的认知,她指着挤进人群的黑风衣:“就是他!”   说完她疯狂拍打莫兰的肩膀:“放开我,快去追,他要上车了!”   “你——”   莫兰冷漠拒绝:“教授让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我不可能放任你去追踪一名职业杀手。”   罗赛琳:“放开我!”   蒂亚戈深吸了口气。   他狂奔回侦探所,罗赛琳眼睁睁地看着黑风衣走到街边,打开了一辆福特汽车的车门。她迅速记住了汽车的车牌号,然后——   “罗赛琳!”   蒂亚戈清朗的声线穿过人群。   罗赛琳扭头,只见娃娃脸青年从公寓楼里推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上来!”蒂亚戈遥遥喊道。   莫兰:“……”   罗赛琳一巴掌拍开莫兰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她甩开脚下的高跟鞋,赤着双脚坐到蒂亚戈的自行车后座上:“你不是要为弗兰克报仇吗?仇人近在眼前了!” 第35章 罗马诺家族04   04   时下临近夜晚, 正值工人们下工回家的高峰,街上人群涌动。   罗赛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光脚跳上了蒂亚戈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飞一般冲了出去。   被丢在身后的莫兰:“……”   妈的!   他不禁骂了一句脏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了辆出租车。   而坐在蒂亚戈的后座上,罗赛琳只有一个感想——   感谢妇女运动,感谢香奈儿女士, 她今天穿的是裤装。否则的话,光是及膝短裙的走光可能, 就足以把罗赛琳排除在追车的行列之外了。   “抄近道!”   罗赛琳提醒道:“你肯定知道近路的!”   蒂亚戈:“抓稳了!”   他的车把一个急转,要不是罗赛琳事先抓住了蒂亚戈的衬衣, 非得叫他甩出去不可。   “往西走, 他肯定想过桥到曼哈顿区。”   蒂亚戈自幼就在纽约街头奔走, 他就是一张活地图。青年的自行车飞速略过小巷:“你放心, 他跑不掉的,这个时间桥头肯定非常拥堵。”   做出判断后, 蒂亚戈甚至都不着急了。   自行车在纽约的各个小巷子里穿来穿去,穿到最后,二人与一辆垃圾车在狭窄的道路擦肩而过, 骑出小巷后,罗赛琳眼前豁然开朗。   通往曼哈顿的桥头前,大约有一百余米的车辆拥堵。罗赛琳一眼就看到了被夹在其中的福特轿车。   她顿时有些失望:“就这?”   期待的惊险追车呢?惊心动魄的大片镜头呢?   蒂亚戈无语地看了看前面的拥堵路段,又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车。   还真想倚靠两个轮追上四个轮不成!   “我从侧面包抄, ”罗赛琳跳下车后座,“你走直线!”   “罗赛琳?!你小心!”   不用他说, 罗赛琳也会的。   她光着脚直接踩到地面,罗赛琳一面向前狂奔,一面把鬓角的发夹摘了下来。红色短发随即倾斜而下, 看看盖住耳畔,艳丽的发色在昏黄日光下熠熠生辉。   罗赛琳捋直发夹,钻在手中。   穿过一辆又一辆的汽车,狂奔的年轻姑娘不出意外引起了注意。   而且,她可是刚刚从各大报刊的头条露过脸。   “那……那个不是罗赛琳·波洛吗?!”   “啊?《天使歌喉》的女主演?”   “她这是干什么呢?”   路边的行人,车上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摇下车窗,看向飞速掠过眼前的罗赛琳。   路人注意到了,凶手自然也注意到了。   前后车辆拥堵无比,他干脆打开了车门。   “蒂亚戈!”   罗赛琳反应迅速:“他要弃车了!”   说完她一个借力,直接翻身跳到了身边的车顶之上。   骑车前行的蒂亚戈心中咯噔一声:完了,这赔不起啊!   罗赛琳终于实现了心中的动作电影再现的梦想。   她的身形极其灵巧,踩在车顶上不过是足尖堪堪落地就迅速腾空,这大大拉近了她与凶手的距离。   踩在车顶的罗赛琳高高跳起,直接落在了凶手面前!   “罗赛琳,小心!”蒂亚戈在后方喊道。   罗赛琳也无异于同凶手纠缠。   她敏锐地伸出手,纤细手腕直接探进男人的怀里,拔()出他的配枪。   但凶手也不是吃素的。   男人一巴掌拍开罗赛琳手中的枪,转身就要跑。罗赛琳反应很快,他一把抓住凶手的衣角,转头便向众人大喊:“抓小偷!他偷了伊蒂丝·波洛的遗物!”   听到这话,众人哗然。   偷了伊蒂丝·波洛的遗物?   那岂不是偷了罗赛琳小姐妈妈的遗物,怪不得她如此紧张呢!   一下子,群情愤慨。   本身伊蒂丝·波洛就是百老汇的传奇歌星,在纽约几乎没人不喜欢她。而现在罗赛琳也刚刚一炮而红,成为大家眼中热议的明星。   漂亮、精致且颇有实力的女演员,为了追回母亲的遗物连形象都不要了,可见小偷偷的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场面于顷刻之间变得非常混乱。   有撸起袖子就开始骂人的,有负责堵住出入口的,还有掉头直奔公共电话准备报警的,更有胆子大些、年轻力壮的男士直接围了上来。   混乱之中,罗赛琳一脚精准无误地踢中了凶手的膝窝。   对方左腿一软,跪在地上。紧接着一名工人打扮的青年眼明手快地按住了他。   “偷了东西还想跑?”   “太可恶了,连遗物都偷,有没有良心啊?”   “抓紧带去警局!”   乱哄哄的斥责之声接连不断响起。   众人堵住车辆四周,连晚到一步的蒂亚戈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挤进人群。   他刚刚站定,就看到被按在地上的凶手艰难地从腰间掏出第二把枪。   人群混乱,根本没人发现他已经悄悄扣下扳机,枪口直接对准了面前的罗赛琳——   “小心!”   蒂亚戈几乎想也不想,纵身向前。   他直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罗赛琳,震惊之下,呼与吸都随之拉长变慢。青年扭过头,看到枪口已然举起。   蒂亚戈闭上了眼。   “嘭!!!”   一声枪响划破天空。   尖叫、呼喊此起彼伏,可蒂亚戈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痛楚。   他睁开眼,只见凶手面前不足三寸的车辆轮胎嗤嗤漏气,看轮胎创口口径根本不是手()枪子弹,而是……   罗赛琳和蒂亚戈同时抬起头。   在二十米外的位置,塞巴斯蒂安·莫兰收起了狙()击步()枪。   挎着步()枪走来的莫兰阴沉着脸,而狙()击枪不仅是吓到了路人,更是震慑住了凶手。蒂亚戈趁机夺走他的第二把配枪,与好心的路人一同将凶手彻底缴械。   “太好了!”   罗赛琳顿时喜笑颜开。   红发姑娘完全没有自己和蒂亚戈险些丧命的认知,她扬起灿烂的笑容,待到莫兰走到前方,无比热情地送了他一个拥抱。   要知道罗赛琳是很讨厌与人毫无目的身体接触的!   这一拥抱,足以表达她对莫兰救命之恩的感谢。   “咱们三个合作,这不是很好吗!”   罗赛琳甚至有些感谢莫里亚蒂教授。   要不是他把莫兰派过来,这一场惊险刺激的追逐比赛就要变成她的凶杀现场啦。   有趣,好玩。   罗赛琳非常开心地宣布:“虽然你总是耷拉着脸,还算计过我,但是莫兰,我现在开始喜欢你啦!”   莫兰僵硬在原地:“……”   蒂亚戈:“啥?!”   这可是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尽管认识罗赛琳的人都知道她的“喜欢”本意很简单,可那些通过《天使歌喉》与报刊杂志认识她的路人并不这么想的!   罗赛琳·波洛的大胆发言,简直比刚结束的枪战更为震撼。   原本会成为社会新闻的世间,在围观群众的心中为一个更为八卦、更为新鲜的事实所取代。   ——当红女星罗赛琳·波洛有喜欢的人啦!   当然了,别人怎么想,罗赛琳根本不在乎。   她迅速联系了奥罗拉夫人。   等把人押到咖啡馆时,这次是奥罗拉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男装丽人大步出门,迎上赤着双脚、头发跑乱的罗赛琳,向来气势惊人的夫人竟然是大笑出声。   “罗赛琳小姐!”   奥罗拉夫人笑道:“你真是善于给人惊喜。让我手下头疼数天、毫无线索的凶杀案,交给你不过一天,你就抓到凶手本人了!”   “是他跑来袭击我。”   罗赛琳飞快地说:“根据手法,他也可能是谋杀弗兰克·卡奇侦探的罪魁祸首。我认为——”   “好了。”   奥罗拉夫人亲切地拍了拍罗赛琳的肩膀。   她瞥了一眼罗赛琳近乎夸张的造型,又是忍俊不禁:“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想想怎么应付明日的新闻头条吧。”   “新闻头条?”   “当红新星街头狂奔,并且与……”   奥罗拉夫人看向莫兰,上下端详老兵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与英俊青年当众拥抱、热情告白的新闻头条。”   罗赛琳:“……”   她猛然从亲手抓住罪犯的兴奋之中回过神来:“啊!”   蒂亚戈不忍直视地扶住额头。   莫兰扯了扯嘴角:“终于明白过来了,大明星?”   这……好吧,是她太狂热了。   不过也无所谓,罗赛琳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呢。她去参加《天使歌喉》的试镜本就是为了进入时代剧院调查,如今手稿都已经拿到手了,之后“星途”如何,罗赛琳并不是怎么在乎。   “还是追问凶手重要。”   罗赛琳说:“我得给卡奇侦探还个公道。”   他是妈妈的朋友,也是蒂亚戈的朋友。   虽然罗赛琳并不觉得弗兰克·卡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相处这么久……她大概能猜出,如果妈妈知道卡奇侦探身亡的消息,也许会和蒂亚戈一样难过。   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难过。   奥罗拉夫人满意地点头。   “你放心,罗赛琳小姐。”奥罗拉夫人开口时,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但眼底却有一丝冷酷闪过:“我会好好‘问问’凶手本人。”   …………   ……   回到侦探所下,莫兰照例没有进门。   蒂亚戈跟在罗赛琳身后,一脸纠结:“罗赛琳,你不该当众和莫兰拥抱的!”   罗赛琳:“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蒂亚戈:“你的名声——”   罗赛琳:“嗨呀,抱都抱了,那又怎样?”   说完她直接登上二楼的楼梯。   罗赛琳站定,抬起眼,才发现侦探所的门前站着一个人。   是盖茨比。   杰伊·盖茨比闻言扭过头来,依旧是那身白色的西装,依旧是高大且挺拔的军人站姿,他摘下帽子,俊朗的面孔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不如同我说说看。”   盖茨比黑着脸开口:“罗赛琳小姐与哪位先生当众拥抱了?” 第36章 罗马诺家族05   05   “不如同我说说看。”盖茨比黑着脸开口:“罗赛琳小姐与哪位先生当众拥抱了?”   他的话音落地, 之前暂时离去的塞巴斯蒂安·莫兰后一步登上二楼。   莫兰经常来去不定,有时候跟在后面,走着走着都能突然消失然后突然出现, 蒂亚戈和罗赛琳早就习惯了他的习惯。但这次,莫兰在楼梯口站定,却换来了盖茨比陡然微妙起来的神情。   蒂亚戈立刻拍了拍莫兰的肩膀:“跟我走。”   莫兰挑眉:“为什么?”   蒂亚戈:“……你没看到盖茨比先生要和罗赛琳说话吗?”   莫兰嗤笑出声。   他可不管盖茨比任何作想,老兵干脆在楼梯扶手上一靠:“我只负责保护波洛的安危,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盖茨比的脸色比刚刚更为难看。   蒂亚戈:救命啊。   感觉就像是全世界会读空气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一样!   而罗赛琳, 她生来就缺这根弦。   尽管她察觉出了盖茨比好像不太高兴,可在抓住凶手的欣喜下,罗赛琳完全把对方的情绪忽略的一干二净。   “我们抓住凶手了!”她兴致勃勃地对盖茨比炫耀。   “凶手?”盖茨比一愣。   “很可能就是杀死卡奇侦探的凶手, 没想到是他自己送上了门。”罗赛琳飞快地解释。   盖茨比立刻拧起了眉头。   他浅蓝色眼底的警惕和不满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男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罗赛琳一番, 见她除了头发乱了之外, 好似没有其他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你没事吧?”出于保险, 盖茨比又问了一句。   “没事。”   罗赛琳很直接地回答:“是路人帮忙抓住了凶手!”   盖茨比:“路人?”   罗赛琳:“我说他偷走了妈妈的遗物。”   盖茨比:“……”   一句话足以他明白大致的追逐情况了。   男人没来由地头疼:恐怕明日要在新闻头条再次见到罗赛琳·波洛的身影。   罗赛琳倒是不在乎。   “你来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不辞而别。”盖茨比无奈道:“我总要来看看情况, 罗赛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就交到了新朋友。”   说到后半句话,盖茨比的视线意味深长地转到莫兰身上。   罗赛琳:“他是教授派来保护我的, 你应该认识才对。”   盖茨比颇为不悦地抿了抿嘴角。   罗赛琳掏出侦探所的钥匙, 骤然绽开笑颜:“不过,我确实交到了新朋友。”   进门之后,罗赛琳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简洁地转达给盖茨比。   从与教授见面, 到协助奥罗拉夫人, 再到抓住杀手,寥寥数语,却足以盖茨比拼凑出一个惊心动魄的追查过程。   西装革履的男人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站在侦探所的办公桌前, 就像是棵挺拔的树。只是这棵树眼下的表情过分严厉了一些:“罗赛琳,我明白你没有任何义务将行动告知于我,但这也太危险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吗?”   罗赛琳指了指莫兰:“所以教授才委派了莫兰保护我。”   盖茨比:“他把另外一名杀手安排在你身边。”   罗赛琳歪了歪头:“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盖茨比先生?”   盖茨比用那双浅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罗赛琳。   “谁能帮助到你,谁能保护你的安全,我就站在哪一边。”他坦荡开口:“罗赛琳,你的母亲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你已经说过许多遍了。罗赛琳在心中嘀咕,好像这么说她就得听他的一样。   好在,盖茨比也没有强求罗赛琳恪守安全守则。   他知道像罗赛琳这样的姑娘,是无法将其圈在一个安全的范畴内的。即使是把她关起来,锁起门,罗赛琳·波洛也能想办法砸破窗子,用床单和窗帘系成绳子顺着高墙爬下去。与其阻拦,不如参与进来,她还会多少分享自己的线索。   幸而盖茨比今日有备而来。   “你在调查小法比奥·罗马诺。”盖茨比说:“刚好,我和他在生意上略有龃龉。”   “之前你们还不搭边呢。”罗赛琳点破。   “自从在他的夜总会见过面后,就有了联系。”   好吧。   听起来好像是因为罗赛琳,小法比奥与盖茨比之间到底是记下了仇恨。   “我的人一直在抓他的把柄。但在走私与进货渠道方面,小法比奥用的是罗马诺家族的线路,我无法过于深入。”   盖茨比低了低头:“但追查下去,小法比奥定期会与比尔兄弟投资公司的人在大时代夜总会见面。”   蒂亚戈和罗赛琳迅速对视一眼。   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小法比奥·罗马诺与法西斯政府有所串通了。   盖茨比:“他似乎在帮比尔兄弟公司找人。”   找人?   第一份手稿已经在罗赛琳手中了,法西斯政府不找下一份手稿,去找人?这个人会与达·芬奇的秘密有关吗。   罗赛琳:“小法比奥下次与法西斯政府的人什么时候见面?”   盖茨比:“三天后。”   “我可以混进去偷听。”罗赛琳不假思索:“盖茨比先生,你能帮助我吗?”   “我派我的人帮你从后门混进夜总会。”盖茨比提议:“但你得乔装打扮,罗赛琳,小法比奥认识你。”   不用他说,罗赛琳也会的。   “那蒂亚戈陪我一起。”她说。   “不行。”   一旁沉默的莫兰突然插嘴:“我负责保护你。”   蒂亚戈摊开手:“他比较能打,他说了算,我负责望风接应。”   几句话的功夫,就决定好了分工。   不过……   罗赛琳转头看向塞巴斯蒂安·莫兰。   后者坐在椅子上:“怎么?”   没怎么,就是结实且冷峻的杀手实在是格外显眼。若是他怎么走进罗马诺家族的地盘,不出三分钟,绝对会因为满身杀气而连累罗赛琳也暴露的。   她思忖片刻,兴致盎然地开口:“明天你跟我去一趟男装店,你也得打扮一番。”   莫兰:“……”   …………   ……   转天上午,纽约某处的商业街。   罗赛琳一大早就把莫兰拖到了男装店,这还是罗赛琳第一次为男士购买衣物呢。   只是去夜总会,不需要太昂贵的服饰,但像莫兰这样直接短袖长裤也是不行。罗赛琳把莫兰推进试衣间,然后搜罗男装店一圈,拎出一整套衬衣西装,然后又找到一件合适的长风衣和绅士帽。   “罗赛琳小姐!”   不出意外地,罗赛琳又被店员认了出来。   激动不已的年轻姑娘向罗赛琳推荐:“为心上人购买衣物的话,左边有巴黎来的新款!”   ——她看了报纸,这名高大的青年不就是头条上与罗赛琳小姐相拥的男人吗!   二人一进门,店员姑娘还被男士这冷漠又危险的气质吓了一跳。果然漂亮的姑娘就是喜欢这样英俊且神秘的坏男孩呀。   罗赛琳也懒得出言解释,她扭头看向所谓的“巴黎新款”……   “不用了,谢谢。”   她努力扬起一个客气的笑容:“经典款就很好。”   店员姑娘认同道:“也是,毕竟你的心上人身材好,穿什么都可以。”   主要是你们的“新款”太丑了!罗赛琳在心中腹诽,美国人怎么穿什么都俗里俗气的,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不过店员有一句话说对了。   塞巴斯蒂安·莫兰换好衣服走出来后,罗赛琳满意地扬起笑容。   他身材很好,气质冷锐,再配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换上正装之后,俨然是动作片里那种不苟言笑用拳头装逼的男主角。   再戴上帽子,穿上大衣,既方便他携带武器,也能遮住五官特征。   这样走进夜总会,也不会因为其杀机腾腾而引人注目。   罗赛琳沉思片刻,又从柜台上抽下一根孔雀蓝的领带。   她稍稍踮起脚尖,亲自为莫兰系上领带。   老派的三件套加黑风衣,完全是英国绅士的装扮,看上去甚至有些过时。但搭配一条闪亮的领带就不一样了,一下子让沉默的男人从视觉上活泼了不少,带上了一点小“闷骚”,变得潮流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   罗赛琳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莫兰的肩:“笑一笑嘛,莫兰,不然我会以为你讨厌我的。”   莫兰确实勾起了嘴角,但这个笑容中却不包含多少善意。   “教授派我来保护你的安危。”他冷淡地说:“可没让我来讨你欢心。”   小气。   罗赛琳撇了撇嘴,还是盖茨比好,至少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好看。   “我倒是更想知道。”她说:“你又有怎样的故事?”   “什么?”   “蒂亚戈、卡奇侦探,还有盖茨比先生,甚至是米兰达和山姆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罗赛琳认真地开口:“那你呢?你有什么故事,能取代詹姆斯·莫里亚蒂身畔左膀右臂的位置,能当上‘塞巴斯蒂安·莫兰’?”   莫兰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盯着罗赛琳半晌,而后开口:“你打算如何乔装打扮?”   罗赛琳绽开灿烂笑颜。   “你会看到的。”她开心地说:“这可是我最期待的部分。” 第37章 罗马诺家族06   06   夜晚, 宽街的夜总会前。   “到时间了。”   莫兰抬起手腕看向手表,而后敲了敲车窗:“盖茨比的联络人在哪?”   车内响起清脆的声音:“让我瞧瞧。”   话音落地,罗赛琳打开车门。   她红色的短发用发卡拘束起来, 佩戴上金色长发, 罗赛琳还仔细地把金发编织成了鱼骨辫的造型呢。浅金色长发搭配着水蓝色及膝连衣裙,爵士时代的服装并不显示曲线, 但直缀的布料仍然勾勒出年轻姑娘纤细的身形。   这个年代的头饰和妆容总是很夸张,因而罗赛琳还买了一件玻璃与假水钻打造而成的发网——在灯光下, 折射着光芒的水钻几乎要闪瞎旁人的眼睛。   “是不是太高调了。”担任司机的蒂亚戈担忧发问:“他们会第一眼注意到你的。”   “他们会第一眼注意到我的发网。”   罗赛琳很认真的纠正道:“而不会去看我的脸。”   再说看脸也不怕,罗赛琳画了很浓的妆, 她现在几乎就是《冰雪奇缘》里的艾尔莎……当然了,是爵士时代版本。   连小法比奥本人都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晚上。这样的变装,那些大老粗男人们不可能认出来。   “走吧。”   罗赛琳朝着莫兰伸出手:“我已经看到联络人了。”   莫兰侧了侧头, 把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   二人在联络人的引导下,从后门进入了大时代夜总会。   时值休息日的晚上,夜总会里人山人海。突然出现的罗赛琳与莫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昏暗绚烂的灯光下, 无非是一名英伦绅士带着他美丽的舞伴来到这里共度良宵罢了, 在夜总会里,这样的男男女女数都数不清。   罗赛琳一进门, 就直接迈开长腿往包厢的位置走。   “你去哪儿?”莫兰一把拉住了她。   “那边是包厢。”   “直接过去太显眼了。”莫兰开口:“要等等。”   如果是她一个人混进来的话, 一点都不显眼好吗。罗赛琳在心底反驳,没有人会质问一名前来寻欢的年轻姑娘在包厢里约了什么人。   但莫兰身形结实、气质悍然。为了把他杀手和老兵的外貌特征掩盖下去,又不得不包的严严实实,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找个机会吧。”   罗赛琳让步:“你会跳舞吗,先生?”   莫兰微哂,指向包厢边的坐位:“去那边坐坐。”   真没情趣。   罗赛琳暗自撇了撇嘴, 换做蒂亚戈,或者盖茨比先生,一定会陪她跳一支舞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约莫十分钟后,一波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簇拥着进门,而后直奔包厢而来。这应该是附近剧院预定好座位的演员们,罗赛琳立刻扯着莫兰站起来,紧随在这些演员们身后,混过了守在走廊前的打手们。   一列列包厢在走廊两侧排开,不用观察,罗赛琳一眼就看到了有人把守的那个房间。   她脚步微停,莫兰立刻会意:“我去引开他们。”   说着,来自爱尔兰的杀手大步向前。   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走到了包厢前的回廊。   莫兰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将心比心,如果是罗赛琳负责看门放哨,而此时一名凶悍、冷锐,正眼一瞧就知道对方杀过人的黑风衣男性停在面前,她也会紧张的。   所以莫兰不过是在U型走廊的拐弯处略一停留,而后两名打手就面面相觑,警惕开口:“你干什么?”   莫兰立刻扣上帽子,掉头就跑。   看门的打手犹如点燃的爆竹般追了上去。   趁着这个功夫,罗赛琳摸到了包厢前。   她小心的推开房门,隔着缝隙,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火药,血,还有雪茄的气味。哪怕包厢内灯光昏暗,看不清其中人脸,罗赛琳仍然通过味道确认了小法比奥·罗马诺就在里面。   “我们的杀手被抓了。”   罗赛琳听到一个有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男人开口说话,听起来上了些年纪。   而后小法比奥的回应传来:“是奥罗拉,我的嫂子。”   陌生男人:“你该对此负责。”   小法比奥不屑一顾:“是你该对此负责。动手之前,你把你手下的杀手吹到神乎其神,结果当天就被几名三流小角色俘获。”   三流小角色?   罗赛琳挑了挑眉梢。   “算了。”   那名男人又开口:“我的主人答应帮助你,是有代价的。”   小法比奥:“我正在找。”   男人:“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小法比奥:“容我提醒,比尔。我的父亲把俄狄浦斯藏了几十年,连詹姆斯·莫里亚蒂都寻觅不到他的踪影。如果这么容易,他又怎会苟活至今。”   俄狄浦斯?   罗赛琳侧了侧头。   毫无疑问,正在同小法比奥交流的,应该就是比尔兄弟投资公司的人,也许就是公司老板本人。正是他与小法比奥搭上线,准备帮助他击败以奥罗拉夫人为首的其他家族竞争者,坐上罗马诺家族下一任教父的宝座。   但代价就是寻找这个叫“俄狄浦斯”的人么?   为什么找他,他是不是下一份手稿的线索?   而且……   莫里亚蒂教授在找他?   一连串的问号浮现,罗赛琳还想再仔细听听,然而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好吧。   罗赛琳干脆没有回头,她若无其事地离开包厢门口,听着身后归来的打手越来越近,便踏着理直气壮的步子走到下一个包厢,直接推开门。   “抱歉。”她大声道:“来迟一步,我刚才走错包厢啦。介意我加入吗?”   ——如果莫里亚蒂教授也在找这名叫做“俄狄浦斯”的人……   半个小时候,罗赛琳从夜总会中脱身。   她回到车边,莫兰早就与蒂亚戈会合,等待多时了。   “怎么?”莫兰警惕发问。   罗赛琳歪头想了想。   她思忖片刻,选择直接问:“教授是否在寻找一名叫作‘俄狄浦斯’的人?”   莫兰拧起眉头。   “我不知道。”他说:“之前我一直在伦敦。”   “但总有人帮他。”   “如果教授是在美国寻找某个人,他未必会告知于我。”   那他会告知于谁?   罗赛琳恍然大悟。   …………   ……   转天晚上,某个曼哈顿街区的高级酒店。   罗赛琳与蒂亚戈步入昂贵的包间,后者极其焦虑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带——蒂亚戈始终很讨厌身着正装。   而罗赛琳则是直勾勾地看向坐在长桌尽头的男人。   “坐,我亲爱的罗赛琳。”   穿着夸张燕尾服的安纳西,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拉开椅子,缓缓落座。非裔青年依旧操着上次见面时使用的贵族口吻:“我还以为你本事大到足以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呢。”   罗赛琳并没坐下。   隔着这么远,安纳西身上的尸臭味淡了很多,主观印象的减淡让他身上甜腻的香水味更为清晰。   他并不好过。   只消一眼,罗赛琳就明白了安纳西的状况。   诚然安纳西赢了自己一把,但事后罗赛琳又以近乎恶作剧的方式不轻不重地坑了回来。莫里亚蒂教授应该很不满意他的失误,纵然安纳西仍是衣冠楚楚的公孔雀,但他摘手套时不自然的动作和憔悴的面孔都告诉罗赛琳他不止是挨了打,还接受了长时间的精神折磨。   “你说过要和我做朋友。”   罗赛琳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当时的提议,现在还算数么?”   安纳西迅速扬起一个惊喜的笑容:“那么,你需要你的朋友提供什么线索?”   “俄狄浦斯是谁?”罗赛琳迅速问。   她的问题落地,安纳西脸上完美的笑脸如同幻觉般消失殆尽。   安纳西仔细端详着罗赛琳的面庞,连上次在审讯室见面时他都不曾这么做过。   “你不想说。”罗赛琳侧了侧头。   “我——”   安纳西拉长语调,而后用一种相当微妙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教授如此青眼相加?”   罗赛琳:??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蒂亚戈,绿眼睛里的困惑尽显:罗赛琳·波洛不是很理解安纳西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   蒂亚戈很是无语地摊开了手。   “安纳西。”他代替罗赛琳开口:“不是每个人都乐于参加你们的争宠游戏。莫里亚蒂怎么看待我们,我们根本不在乎。”   “是怎么看待她——教授可没有把你算在内。”   安纳西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口吻。   “就是这样。”他颇为厌恶地嘀咕道:“摆出一副我不在乎的样子,偏偏把事情都做了,偏偏什么事都要压我一头、抢先我一步。今日的手稿如此,当年更是一样。若是不在乎,你们干嘛出现在教授面前?”   罗赛琳顿时了然:“你认识俄狄浦斯,他曾经在教授的手下工作过。”   安纳西:“我讨厌他。”   说着,非裔青年往椅子上优雅的一靠。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安纳西阴恻恻道:“明明他都跑了,走远了,消失在了我们面前。可这么多年了,教授依旧把他挂在心上,凭什么他就能获得如此多的重视与青睐?” 第38章 罗马诺家族07   07   “俄狄浦斯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俄里翁。在他逃走之后,为教授做事的人戏称他为俄狄浦斯。   “我并不认识他,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呢, 一直在为教授处理欧洲的具体事务。他逃回美国的时候我才八岁, 刚刚开始识字。   “这些年来教授一直在找他,我听说他没有死, 只是藏了起来。这人……确实有点本事。”   说道最后时,安纳西不情不愿地对这位陌生的男人表示出了肯定。   他双手交握, 总是完美无瑕的面孔中浮现出浅浅裂痕,其中妒忌、愤怒和懊恼全部暴露出来。   “俄狄浦斯背叛了教授, 我想找到他,问他究竟为什么。可是他明明人在美国,我搜寻了二十几年,仍然没有结果。每次提及他, 教授都是一脸惋惜,却并不憎恨于他的背叛。”   安纳西近乎咬牙切齿。   “凭什么啊?”   他的质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成为教授的左膀右臂。而教授却始终怀念一个背叛了二十余年的人, 凭什么啊?更让我生气的是, 我就是找不到他。”   说到这儿,衣冠楚楚的安纳西微微前倾身体。   “我亲爱的罗赛琳, 你可是找到了他的线索?作为朋友, 我提供给你情报,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要回报我一些东西呢。”   他扬起一抹克制且礼貌的笑容, 用期待的表情看向罗赛琳。   “把俄狄浦斯的线索告诉我,我帮你找到他,如何?”   才不要呢。   走出酒店之后, 罗赛琳坐到车子里,不免在心中嘀咕:安纳西只是嫉妒于俄狄浦斯能获得教授的额外关注罢了。   就像是蒂亚戈说的那样,她对他们的争宠游戏不感兴趣。   她更不相信安纳西会“帮忙”找到俄狄浦斯,更可能的是一见到对方,安纳西就会痛下杀手。   “接下来怎么办。”蒂亚戈问:“你有什么思路吗?”   接下来……   罗赛琳歪头想了想:“去见奥罗拉夫人。”   …………   ……   “俄狄浦斯?”   没想到的是,奥罗拉夫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陡变。   向来沉着、自信,胸有成竹的男装丽人,端着咖啡杯,坚毅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意外之色。她把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你说法西斯的人在找俄狄浦斯?”   罗赛琳敏锐地抓住重点:“你认识他。”   奥罗拉夫人难得沉默了片刻。   她的眼神一转,而后以一种若无其事地语气出言:“我知道的也不多,罗赛琳,你又知道多少?”   知道他曾经是莫里亚蒂的心腹,后面背叛了他。   而且安纳西说,在二十几年前的时候,“俄狄浦斯”就已经背叛,并且好似为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保护了起来。   现在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在找他。   时间和是件一对,不难得出结论:米兰达口中“背叛挚亲之人”偷出手稿的,正是这位俄狄浦斯。   但是罗赛琳没有把这些都说出来,奥罗拉夫人在试探自己呢。她想知道罗赛琳究竟获得了多少消息。   “莫里亚蒂教授已经知道了。”   于是罗赛琳选择直言。   奥罗拉夫人表情微变。   其实罗赛琳也不清楚,但既然教授对她直言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手中有下一步的线索,这么说好似也没什么问题。   “俄狄浦斯……”   话到嘴边,罗赛琳换了个一个问法:“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教授如此青睐他,他又为什么会受到罗马诺先生的保护?二十多年来,为什么连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人寻觅不到他的任何线索?”   一连串的“为什么”落地,奥罗拉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她阖了阖眼,而后重新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奥罗拉夫人的神情闪烁,俨然是一副进入回忆后感慨万分的态度。   “我知道的也许还不比你多,罗赛琳。”   奥罗拉夫人平静地说:“我上次见到俄狄浦斯,还是在二十年前。”   罗赛琳:“二十年前?”   奥罗拉夫人抿了一口咖啡后娓娓道来。   “你问他是什么人?二十年前,俄狄浦斯才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比我大不了几岁。他倒是生的一表人才,话不太多,满身书卷气。这么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来到我家拜访,说是我丈夫的朋友,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俄狄浦斯是你丈夫的朋友?”   “他们是大学同学。”奥罗拉夫人解释:“据说俄狄浦斯大学期间成绩非常优秀,他明明可以跳级的,但坚持按照正常人的步调接受完教育。”   “那他……”   罗赛琳有些不理解了。   安纳西读过大学吗?他出身非裔,估计很难能拥有正常的本科学历。莫兰就不用提了,一名老兵自然也没有参加高等教育的机会。罗赛琳对教授手下这些人的印象就是三教九流各显神通,一个两个的,都不是正常人。   奥罗拉夫人这么一说,她好像也理解俄狄浦斯为什么会背叛教授了。   “最后一次见面,俄狄浦斯半夜敲响了我的家门。我的丈夫与他匆匆离开,之后——”   “之后罗马诺先生把他藏了起来?”   “之后我收到了我丈夫的死讯。”   道出这话的奥罗拉夫人近乎平静。   罗赛琳眨了眨眼,又歪了歪头,直至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马普尔小姐说过,当对方提及逝者时,她应该表达遗憾,这是礼貌。   “我很抱歉。”于是罗赛琳开口。   只是这声道歉来的晚了点,反倒是让奥罗拉夫人笑出了声音。   “换做其他人,罗赛琳,你这样的表现已经得罪了我。”奥罗拉夫人心情似乎很好:“但是你这么失礼,我却觉得理所当然。看来容貌精致的年轻姑娘,连冒失起来也会讨人喜欢。”   罗赛琳:“谢谢。”   奥罗拉夫人:“你为什么要找俄狄浦斯?”   罗赛琳:“他可能与手稿有关。既然是罗马诺先生保护了他,我能见见他吗?如果他真的掌握着达·芬奇手稿的线索,那么我可以代替他拿回手稿。这样,莫里亚蒂教授没有理由继续追杀他,比尔兄弟公司的阴谋也会失败。你可以稳稳当当的击败失去法西斯助力的小法比奥。”   奥罗拉夫人犹豫片刻。   她最终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这我得去问问罗马诺先生本人。”她说:“你稍等,罗赛琳。”   “好。”   奥罗拉夫人大步跨出自己的办公室。   她离开后,罗赛琳才放心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刚才她没在夸你。”   “嗯?”   突如其来的声线让罗赛琳扭过头,不知道何时,塞巴斯蒂安·莫兰也赶到了咖啡馆。   估计是知道他负责保护罗赛琳,奥罗拉夫人的手下并没有阻拦他。青年风尘仆仆的摘下自己的帽子,显然刚刚抵达:“刚刚她说你容貌精致,并不是在夸你,重点在于你冒失失礼。”   罗赛琳:“……哦。”   原来是这样!   回想一下,拖了这么久才敷衍地说一句抱歉,确实很失礼。   对于一名掌握着大半布鲁克林街区的帮派夫人来说,这都足以她沉河了。   但罗赛琳倒是不后怕。   归根到底,奥罗拉夫人也是在表达她没生气嘛。罗赛琳并不觉得这份偏爱有什么问题。   蒂亚戈:“你来干什么?”   莫兰嗤笑:“你以为你们避开我,我就不会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罗赛琳倒是没有特地避开莫兰。   他是教授的人,这么在她身边神出鬼没,早晚会知道的。   “放心。”   莫兰说:“教授的命令是要我保护你,以及无条件地支援你调查。我不会坏你的事。”   罗赛琳坦坦荡荡地问:“你认识俄狄浦斯吗?”   莫兰:“不认识。”   青年杀手干脆的很。   他拉开椅子,坐在奥罗拉夫人的办公室边沿,懒洋洋地开口:“我才在教授手下干了五年,我哪儿会见到二十年前的人?”   五年?   今年是1925年,也就是说,塞巴斯蒂安·莫兰是在1920年成为教授手下的。   短短五年时间,他就能成为新的“莫兰”,成为教授的左右手?   听安纳西之前酸了吧唧的语气,他可是从小就跟着教授混呢。   “你又为什么选择帮助教授?”罗赛琳问。   “和盖茨比一样。”莫兰回答。   “和盖茨比一样?”   罗赛琳有些惊讶。   莫兰:“也和你一样。教授给了我无法拒绝的好处,作为交易,我为他工作。”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罗赛琳一眼。   “事实上,”他又说道,“教授身边的人,除了安纳西之外多数是如此。我不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走狗,教授对待我们非常公平,他需要我们的能力,并且提供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区别在于你和教授的交易是一次性的,而他提供给我的东西无比重要,所以我只能报以忠诚。”   “那还不是走狗?”蒂亚戈反驳。   “这么说来,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莫兰毫不客气:“不也一样是弗兰克·卡奇的走狗?”   “你——”   蒂亚戈还没来得及还击,奥罗拉夫人又回来了。   她步入办公室,刚刚眉眼之间的阴霾与感慨一扫而空。夫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勾着嘴角看向罗赛琳。   “跟我来吧。”奥罗拉夫人说:“罗马诺先生要亲眼见见你。”   “见我?”   罗赛琳精神一振:“是因为俄狄浦斯吗?”   奥罗拉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姓波洛。” 第39章 罗马诺家族08   08   两个小时候, 纽约州某个小镇。   “哇。”蒂亚戈瞪大双眼。   “哇!”罗赛琳满脸惊叹。   “……”   莫兰在一旁扶住了额头。   奥罗拉夫人后一步下车,看着两名仿佛前来观光游览的年轻人,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们身为侦探, 理应见多识广呢。”   那确实。   在欧洲,罗赛琳也不是没见过古堡、皇宫, 以及发生在其中的杀人案和惊天阴谋。但这不意味着她来到罗马诺家族的庄园时会毫无波澜。   坐落在宁静小镇郊区的庄园祥和且生机盎然, 奥罗拉夫人的车辆缓缓停在庄园建筑的楼梯前,一名穿着整洁的中年男人走下来:“奥罗拉夫人, 罗马诺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奥罗拉夫人善意地介绍道:“这位是马罗尼,罗马诺先生的得力助手。马罗尼, 这位是罗赛琳·波洛小姐和她的朋友。”   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用浓重的意大利式英语发出问候:“早有耳闻,波洛小姐。”   罗赛琳眨了眨眼。   再也没有比这还更像是《教父》现场的形象和场景了!   “来吧, 孩子们。”   奥罗拉夫人迈开长腿:“别让罗马诺先生久等。”   她把三人带到了会客室。   这一切都对罗赛琳新鲜的很:她还从来没与罗马诺家族这般正统帮派接触过呢。   在会客室里,罗赛琳好奇地观察着一切。   美式装潢风格浓重的会客室宽敞且明亮,尽管窗子都开着, 可红绿搭配的主色调却让室内气氛变得极其深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和陈旧的雪茄味道,以及……   唔, 熟悉的气味。   罗赛琳轻轻嗅了嗅, 而后朝着这股莫名的气味迈开步子。   她走到了会客室厚重的古董红木柜子前,伸出手就想打开柜门,这可把蒂亚戈与莫兰都吓了一跳。两位青年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别乱动!”   “——没关系。”   反倒是一道苍老的声音让罗赛琳大胆伸出的手瑟缩回来。   罗赛琳扭头, 看到奥罗拉夫人推着轮椅缓缓步入会客厅。   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位苍老、病态,却依旧有着清澈双眼的老先生。   他靠在轮椅上,纵然双腿盖着毛毯,罗赛琳也能分辨出他的双腿因常年瘫痪而肌肉萎缩。老先生身上有一股褥疮的霉味, 但与此同时,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并且是价格低廉的金酒。   在欧洲,只有年轻的码头工人才会喝这种价格低廉的金酒。他们往往身强力壮、生机勃勃。   有意思。   罗赛琳侧了侧头:象征着苍老与象征着活力的两股气味,竟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日安。”罗赛琳用她清脆的声线开口:“罗马诺先生。”   轮椅上的老人笑了起来。   他慢慢地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奥罗拉夫人不用在协助自己。   罗马诺先生自行操纵轮椅,来到距离罗赛琳不过三步远的位置。   “你觉得这柜子里面有什么?”他问。   “嗯……”   罗赛琳再次闻了闻柜子边沿淡淡的气味:“是香精。”   罗马诺先生:“哦?”   罗赛琳:“没有酒精和油脂,纯自然的香精。让我想想从哪里闻到……是埃及出产的么?”   罗马诺先生:“你可以打开柜子自行验证。”   罗赛琳立刻扭头,仿佛炫耀般看向蒂亚戈和莫兰。   看吧!这可不是她随便乱动的。   年轻姑娘仿佛打了胜仗般拉开柜子,她的眼神一顿,立刻从中寻觅到了埃及香精的影子。   “果然出产自埃及!”她说。   “这是你的家人送我的。”   “我妈妈送给你的?”   “不。”   罗马诺先生笑着说:“是你的外公。当年他在尼罗河上度假,下船之时买了些纪念品。来纽约拜访我时,他就顺路拿了过来,当做礼物。”   罗赛琳:“啊……”   是她走入了思维误区。   之前奥罗拉夫人说罗马诺先生愿意与她见面,因为她姓波洛。在纽约,罗赛琳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罗马诺先生是妈妈的旧识。   没想到的是,罗马诺先生的朋友竟然是外公!   倒也不意外,看年龄罗马诺先生比外公大不了多少,二人应该是同龄人。   “那外公送礼送的有些敷衍。”罗赛琳诚实开口:“这些香精在埃及街头到处都是。”   “……”   罗马诺先生闻言大笑出声。   老人一笑起来,肺部如同拉风向般呼呼作响,可见他年轻时也是位老烟枪。罗马诺先生笑着笑着便止不住咳嗽,吓的奥罗拉夫人赶忙端来了水杯。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罗赛琳:“当年我也是这么对波洛说的!”   是嘛?   然而嫌弃归嫌弃,罗马诺先生却依然把外公送的便宜纪念品好生珍藏起来。   足以可见,二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没想到波洛的外孙都这么大了。”   罗马诺先生上上下下打量罗赛琳一番,很是感慨道:“我听奥罗拉说,你在纽约也是小有名气的歌唱新星。”   “谢谢。”   罗赛琳从来不懂谦虚一词怎么写:“我想奥罗拉夫人告诉了你我的来意,先生。”   轮椅上的老人笑着说:“和你的外公一样,一碰到案件相关,就是急脾气。”   罗赛琳:“可是真的——”   罗马诺先生:“这么大事情,波洛为什么不来?”   罗赛琳一顿。   看来奥罗拉夫人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罗马诺先生。   按道理来讲,外公应该来的。   尽管妈妈依旧活着的可能性渺茫,可她的重要遗物遗落在纽约,若是外公知道了,他肯定会来。如今外公没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罗赛琳没有给外公说明白。   她也没有告诉外婆,罗赛琳只是告诉他们,是“妈妈的故人有个案件想找她”。   老先生问起来,罗赛琳没来由地觉得心虚。   为什么不告诉外公外婆?   罗赛琳自己也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她只是觉得,从小到大,一切关于妈妈的事情都来自长辈。她与妈妈的所有联系都隔着旁人。   唯独来自弗兰克·卡奇的那封信,让自己与母亲产生了直接的联结。   所以她想自己处理。   “俄狄浦斯。”   于是,罗赛琳没有接下罗马诺先生的话:“你把他藏了起来,先生。而他理应有关于我妈妈的线索,既然你是外公的朋友,应该明白我对此的急迫性。”   罗马诺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直接拒绝。   “当然。”   罗马诺先生缓缓开口:“只是我不明白,孩子,为何你的身边会有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人?”   说完老法比奥·罗马诺看向门边的塞巴斯蒂安·莫兰。   他看向对方时,全然不是慈祥老人的态度。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年迈且苍老,但那目光仍然属于一名杀伐果断的帮派教父。   可莫兰不过是轻哼一声。   “教授派我过来,是为了保护罗赛琳·波洛的安全,以及协助她找回手稿。”   莫兰冷淡地说:“我不是安纳西,对那幼稚的争宠游戏也没兴趣。”   罗马诺先生:“正是你们把他逼成了俄狄浦斯。”   莫兰:“什么?”   老人的语气极其沉重:“你是莫里亚蒂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莫兰拧起眉头。   一番谜语打出来,罗马诺先生不再同莫兰交谈。   他只是看向罗赛琳。   “如果是你一个人来的,孩子,我会把俄狄浦斯的线索告诉你。”罗马诺先生说:“但你带了莫里亚蒂的人,我得考虑一下。也请你考虑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说,现在把莫兰踢出队伍,罗马诺先生依然愿意帮助她。   但是嘛——   把他踢出去,莫兰就不会跟踪吗?   光明正大地走在她身边,至少罗赛琳能保证他不会在某个角落放冷枪。   所以罗赛琳只是摇了摇头。   轮椅上的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就请你去找一名叫作‘骡子’的人,他手头同样有俄狄浦斯的线索。如果你能说动他,也算是另外一条出路。”罗马诺先生说。   “谢谢。”   “不客气,孩子。”   话音落地,严肃深沉的教父又变回了那名慈爱的老人。   “我听说你住在侦探所里?”他问。   “嗯。”   “那怎么能行!我知道你那侦探所是什么条件。”   罗马诺先生朝着奥罗拉夫人吩咐道:“送张床过去,女孩子家家,漂亮衣服与香水也一起送上,她那边有暖气吗?没暖气的话送个暖炉,还有衣柜、台灯和沙发,我看还得——”   蒂亚戈颤颤巍巍插嘴:“先生,我们侦探所可能放不下。”   奥罗拉夫人笑道:“我会看着打点的,罗马诺先生。”   老人只好点头:“照顾好罗赛琳。”   他又看向蒂亚戈:“你比那个杀手好一点,别让她受委屈。”   蒂亚戈疯狂点头。   他还能说什么?蒂亚戈早就发现了,罗赛琳特别有长辈缘——米兰达与山姆,莫里亚蒂教授,甚至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下好了,还得加个罗马诺家族的教父。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老人家都喜爱的小孩吧,蒂亚戈忍不住腹诽。   一番交谈之后,罗马诺先生还盛情邀请罗赛琳留下来用餐。   只是走出会客室,趁着奥罗拉夫人走在前头,沉默不语的莫兰突然加快速度,走到罗赛琳的身边。   “他在给你增设难题。”莫兰说:“你知道他口中的‘骡子’是谁吗?”   罗赛琳莫名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也是因为你。”   莫兰:“走私、谋杀,以及抢劫,等等数十项罪名在身,在西部城市赏金高达十万美金的重级通缉犯。” 第40章 罗马诺家族09   09   皇后区, 某个地下赌场。   封闭昏暗的环境中弥漫着烟酒、汗水,以及说不清来源的酸涩臭气。地下室的灯拉的很低,略高一点的人起身坐下总是会撞到灯光, 让整个室内的光源摇摇晃晃。   但这不影响地下室内赌徒们的热情。   酒瓶碰撞、人群呼喊,筹码下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样的情况下,赌徒们聚精会神, 刻意作低调打扮的罗赛琳融入其中, 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停在一张牌桌前。   只消一眼,她就掌握了牌桌的情况:再经典不过的21点牌局, 谁先凑够接近且不超过21点的牌面, 谁就得胜。   罗赛琳面前的赌徒手中拿着的牌加起来已经有12点了,而庄家的明牌是起点。   坐在牌桌前的男人显然陷入了犹豫:是继续叫牌, 还是结束叫牌?   此时任何一张大于10的牌面都会让他输掉牌局。   “Hit还是Stand?”发牌员问道。   “Hit.”   罗赛琳突然开口。   她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猛然警惕起来。   他的脊背在布料之下微微挪动, 完全是戒备的姿态。男人缓缓回过头, 看向罗赛琳。   当他注意到罗赛琳帽檐之下俊秀的面孔时, 咧开一个笑容:“日安, 美人。就听你的。”   说完他看向发牌员:“Hit。”   发给他的新牌是一张红桃八。   男人吹起口哨,把手中的纸牌直接摊开放在桌面, 而后他起立转身, 其高大结实的身躯完全把罗赛琳笼罩在内。但他却学着翩翩君子的模样, 煞有介事地牵起罗赛琳的手, 于她手背落下绅士一吻:“前几天有个吉普赛女人对我说, 我会在美人面前交到好运, 看来是真的。”   “这不是好运。”   罗赛琳却非常认真地纠正了他:“你手中的点数为12, 庄家为7。此时如果你选择Stand,庄家爆牌的几率——也就是你得胜的概率不过26.3%,但如果你选择Hit, 情况要复杂的多,但总的计算下来,得胜的概率大概为43%。相较之下,当然选择Hit继续拿牌的胜率更高一些。”   男人:“……”   不论如何对方也不会想到,面前精致、纤细的美人,竟然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数学讲解。   罗赛琳最终总结道:“概率学,很简单。”   男人:“…………”   他眯了眯眼,刚刚的笑容陡然消失不见。   “我想,美人。”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警惕的色彩:“你应该不是赌场的常客。”   罗赛琳歪了歪头。   塞巴斯蒂安·莫兰说的没错,“骡子”确实是名杀人犯。   即使她的嗅觉立刻失灵,不再能闻到男人身上不亚于安纳西的尸臭味道,罗赛琳也能从他夹克之下配枪的形状、手中的粗茧以及衬衣上洗不干净的淡淡血痕确认这点。   一个恨不得把“危险”二字写在脸上的亡命徒。   “骡子”操着一口典型的南方口音,他的打扮也像是个刚从乡下来到大城市的牛仔。   他的模样与通缉令上大差不离,主要是横亘大半张脸的刀疤和打歪的鼻子过分显眼。   罗赛琳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有意无意地放在夹克边沿,随时准备掏枪了。   “收收你的架势。”她平静开口:“这里是纽约,你在中西部的作风不适合大都市。”   “那也不意味着我得坐以待毙,不是吗,美人?”他笑道。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   罗赛琳直接进入正题:“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让我来找你,说你有俄狄浦斯的线索。”   “俄狄浦斯?”   骡子一愣,而后随即反应过来:“老法比奥让你来的,说的是那个英国人对吧。”   英国人?   好吧,现在俄狄浦斯的线索半点没捞着,但罗赛琳依然大概拼凑出了这位传说中角色的大概形象。   他是男人,英国人,詹姆斯·莫里亚蒂曾经的心腹,眼下至少四十多岁了,与妈妈、米兰达他们是同龄人。俄狄浦斯背叛了教授,估计就是他偷走了教授手中的达·芬奇手稿,并把它托付给了妈妈,之后自己投靠罗马诺家族被保护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线索相互串联,罗赛琳竟然大抵了解了当年的前因后果。   如今差的就只剩下俄狄浦斯背叛教授的动机,以及他如何认识了妈妈两块拼图。   “我想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美人。”   骡子离开牌桌,还不忘记捞起自己刚刚赢来的筹码:“我请你喝一杯?”   罗赛琳:“谢谢,但算了,我更需要清醒的思考。”   骡子撇了撇嘴:“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何苦掺和进这种事情来呢。”   “你说的这种事情,是指哪种事情?”   “我充其量就是杀过人,但我可没想过撬动一个国家乃至世界的运转规律。”   骡子朝着地下赌场的吧台迈开步子,他把其中几个筹码丢给破旧吧台后方的酒保,而后接过他递来的啤酒。   在禁酒令的影响下,连这样的低度数啤酒都价格不菲。   “你认识俄狄浦斯吗?”罗赛琳问。   “算不得认识。”   骡子倚靠在吧台边沿微哂:“只是他委托我做了一件事。”   罗赛琳:“我需要得知他的线索。”   骡子:“嗯嗯,你需要找到他藏起来的东西,对吧?”   罗赛琳心中一动:“没错。”   他知道俄狄浦斯藏起来了某样东西,看来骡子确实知情。   然而罗赛琳做出肯定回答后,对方却只是扬起一个近乎于灿烂的笑容。   只是对于一名亡命徒来讲,这样的笑容也不见得和蔼到哪里去。倚靠在吧台边沿的骡子危险且尖锐,他浅色的瞳仁和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隐匿在黑暗之中,比在赌桌边看起来更具有威胁性。   骡子侧过头,端详着罗赛琳,好似她就是自己餐桌上的一盘菜。   “可是,美人。”男人把酒瓶送到嘴边:“我为什么要帮你?”   换做蒂亚戈,也许现在会说,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报警。   如果是莫兰,可能会更为干脆,上了膛的配枪已经顶在了骡子的脑门上。   但罗赛琳更希望能和平的解决这件事。   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名片。   名片还是刚刚印出炉的呢,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马拉&波洛侦探社的地址。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罗赛琳说:“说不定能为你请到合适的律师。”   “律师。”   骡子重复了一遍罗赛琳的话语,很是不屑。   “若是我欲图为自己开罪,美人。”他用南方口音混不吝地回应:“我压根就不会去犯法。”   “你想要什么?”   骡子的视线再次于罗赛琳身上扫了一遍。   而后他脸上的笑容更是明显:“你陪我约会,美人,我就告诉你。”   罗赛琳陷入沉默。   并非厌恶、并非抗拒,而是……   她绿色的眼眸微微瞪大,而后回过神来,看向骡子的脸。   有生以来第一次,罗赛琳·波洛接收到了来自异性直截了当的**!   在这之前,罗赛琳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不论是在比利时、巴黎,还是在英国,她的身边始终有监护人,就算是对其表达善意,当着马普尔小姐的面,青年们也会非常委婉。   而来到纽约后也没差多少。   米兰达和山姆不用提,盖茨比更是一副“我是你兄长”的姿态,甚至是连蒂亚戈和莫兰都差不多。   骡子直截了当的话语让罗赛琳一愣,而后倍感新奇。   平心而论,骡子长得并不英俊,但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和浓重的男子气概弥补了这点。稍微大胆一点的姑娘,在不知道他是个通缉犯的情况下,肯定会为他的气质所吸引。   但是——   罗赛琳无动于衷地侧了侧头。   “可以是可以。”   她诚实地回答:“但我不会动心的。”   罗赛琳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杀人犯,她觉得骡子还不错。   可她说的也是实话。   “我不喜欢你的笑容。”她说:“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男人。”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骡子倒是并不气馁,他胸有成竹道:“相信我,美人,你现在不会动心,和我接触接触一定会的。”   罗赛琳:“哇。”   骡子:“嗯?”   罗赛琳:“这就是传说中的……”   普通却自信吗!   罗赛琳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人呢。   她突然有些来了兴趣:“好呀,你订地点。不过说好了,我同你约会,你要把俄狄浦斯的线索交给我。”   …………   ……   “你——什么?!”   当天晚上,侦探社内。   蒂亚戈听到罗赛琳的话语,一个激灵,直接站了起来。   娃娃脸青年满脸震惊:“你答应和骡子约会……罗赛琳,他是个杀人犯,他身上有五条人命!”   罗赛琳看起来比蒂亚戈还惊讶。   “要说杀人犯。”罗赛琳的视线瞟向莫兰:“你我正在同一名更专业的杀人犯同处一室。”   “……”   蒂亚戈被噎了一下。   诚然骡子命债累累,然而和塞巴斯蒂安·莫兰比……可能还真算不了什么。   蒂亚戈抓了抓头发,为难道:“可是我觉得这并不妥当。”   罗赛琳:“为什么?”   她有些不高兴了:“我只是去约会,没别的!”   蒂亚戈:“就是因为这个!”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被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音打断。   莫兰绷着一张冷峻的面孔,将手中的配枪子弹上膛。   “让她去。”他说:“不会有问题。” 第41章 罗马诺家族10   10   然而骡子在第一步选定约会地点方面, 就让罗赛琳失望了。   想想看,重金通缉的凶恶罪犯,浑身上下写满了危险与神秘的西部牛仔,和这样的人约会, 听起来就应该会收获一个惊险刺激值得终生回忆的夜晚。   然而骡子把罗赛琳约在了布鲁克林街区的一个地下酒吧。   地下酒吧,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   哪怕骡子特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拾掇整齐的男人竟然还长得有模有样。他甚至为罗赛琳带了一束雏菊,罗赛琳一坐下, 骡子就把雏菊送了上去, 并且潇洒地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   “感谢你能过来, 美人。”   他咧开嘴:“不会让你失望的。”   罗赛琳的视线瞥向四周。   酒吧内部光线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重的香烟与雪茄的气息。   这是因为室内封闭,地下酒吧只有一个出入口。昏暗的灯光让大部分卡座都藏进了阴影中,看不分明其中客人的身影。   “要喝什么?”骡子问。   “我去吧台拿。”   罗赛琳说着直接起身。   站起来后,视线比刚才好了一点。罗赛琳不等骡子回应,直奔吧台。一路上,若隐若现的视线让她几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   好吧……   罗赛琳端着两杯啤酒回到了卡座。   “只是啤酒?”   骡子嫌弃似地开口:“未免太小瞧我了, 美人。”   罗赛琳:“我有俄罗斯血统, 你确定要和我比试酒量?”   骡子:“……”   罗赛琳落座之后,视线越过骡子, 看向他身后。   背对着骡子坐着的男人, 右手撩开了衣襟, 伸进了自己的衣物里。   “有人在追杀你。”罗赛琳冷不丁地做出结论:“不止是一拨人。”   “当然。”   可出乎意料的是,骡子根本不在乎。   他扯了扯嘴角,然后优哉游哉地举起了自己的啤酒杯:“十万美金。即使是在纽约,这也是一笔大钱,亲爱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能做到全然不动心。”   罗赛琳:“背后的人准备掏枪, 是独行侠;右边座位有三个人,应该是一伙的,但不知道有没有热武器。吧台边还有一个带着大()马()士()革刀的男人,应该也是冲着你来的。这家酒吧只有一个出入口,三批人马,你一个人躲不过的。”   然而骡子却只是痛痛快快地喝了半杯啤酒。   他豪气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杯中液体随着他的力气摇曳。骡子满不在乎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谁说我要躲了?”   罗赛琳:“你想单枪匹马击败所有人?”   骡子:“不是还有你的人在吗。”   罗赛琳:“……”   骡子的话音落地,他身后的男人已然抽出了手()枪!   千钧一发之际,骡子毫无征兆地举起手中的啤酒杯,头也不回地向后泼去!   “我他**——”   身后的袭击者痛骂出声,骡子趁着这个机会,另外一只手举起配枪,枪口直接对准了敌人的脑门。   “嘭!”   一声巨响在封闭的室内回荡。   与此同时,坐在角落里的莫兰和蒂亚戈站了起来。   莫兰早已上膛的配枪瞄向坐在罗赛琳旁边桌子的袭击者。   “别杀人!”罗赛琳猛然开口。   莫兰:“啧。”   他不爽地伸手压向扳机。   压枪使得原本命中要害的枪口发生细微偏转,“嘭!嘭嘭!”三声,在惨叫声中,莫兰精准无误地打掉了三名袭击者的武器以及膝盖。   蒂亚戈则一个闪身跑到吧台边,在那名藏刀之人动手之前,一手肘撞在他的后脑勺上。   纷争突然开始,又在顷刻之间结束。当其他袭击者倒下的时候,骡子的枪口仍然在隐隐发烫。   他收回配枪时还煞有介事地吹了吹。   然而下一刻,莫兰就已经迈开步子,直接把枪口顶在了骡子的太阳穴上。   “你什么毛病?”莫兰冷着一张脸问。   骡子无比“配合”地高举双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满不在乎的笑容。   “罗赛琳!”   迪亚哥赶忙来到罗赛琳面前:“你没事吧?”   骡子举着双手作投降状扭头。   罗赛琳:“我没事。”   说着她看向骡子:“你利用我脱身。”   骡子耸了耸肩:“这几个人,跟了我足足有三天。解决了他们我才好离开纽约,美人,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莫兰冰冷冷的枪口又往前顶了顶。   “别这样。”   骡子笑着说:“美人不是想知道,我手中有什么关于俄狄浦斯的线索吗?就在我兜里呢,自己拿出来看看。”   莫兰警惕地扫了骡子一眼。   他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谨慎地探进骡子的口袋中,从中拿出一本又薄又小的书籍。   “就是这个。”   莫兰把书籍递给了罗赛琳。   在地下酒吧昏暗的光线之下,罗赛琳一眼认出了其中内容。   不是书,而是剧本,而且……   剧本封面上赫然写着《最后的谋杀》一行大字。   这是妈妈在百老汇一炮而红的处女作!   “你们拿到的手稿,根本看不懂吧。”骡子说:“密码母本就是这个,据说是什么演出的初版剧本。”   这……   罗赛琳既惊讶,又茫然。   “为什么会是妈妈的剧本。”她追问:“俄狄浦斯和伊蒂丝·波洛有什么关系?”   骡子:“我哪儿知道?俄狄浦斯只是告诉我,什么时候把这剧本交出去,我就可以离开纽约。我等了二十年了,美人,终于叫我等到了这一天。”   可是罗赛琳还是不明白。   她知道达·芬奇的手稿由密码写成,上面的拉丁文根本读不通,但这么说来,手稿的内容理应是二十年前经过翻译的,根本不是原本的稿件!   看起来古旧、破损的羊皮纸,竟然是仿制的“假货”。   但为什么?   这件事莫里亚蒂教授知道吗?   俄狄浦斯和妈妈究竟认不认识?   一连串的问题让罗赛琳更为摸不到头脑。   三份稿件只收集到了一份,就先拿到密码母本了,进度未免太过跳跃了些。   “与其问这个,美人。”   骡子用随便的语气开口:“你不如想想他和那个教授有什么关系,他们可都是英国人。”   都是英国人……   “莫兰。”   罗赛琳看向举枪的杀手:“密码的母本,你应该要交一份副本给教授。”   莫兰挑眉:“你想让我干什么?”   罗赛琳:“我希望知道教授对此有什么反应。”   …………   ……   第二天晚上,某个毗邻学校的公寓。   詹姆斯·莫里亚蒂接过密码母本的复制品,随意翻阅了几页,已然明白了大概。   “原来我们都被耍了。”他一声感叹:“分裂的手稿是俄狄浦斯的作品。”   “是假的?”   莫兰拧起眉头:“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手稿是假的,其中内容却未必为假。”   教授耐心纠正道。   他常年握笔的手指缓缓摩挲过粗糙的纸张:“否则他何必大动干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藏起来?”   莫兰:“波洛等着你的回应。”   教授这才抬头。   即使是厚重的眼镜,也无法遮挡住莫里亚蒂脸上的欣赏之色:“转告罗赛琳小姐,我很感谢她的慷慨作为。你做的也很好,塞巴斯蒂安,无愧于我将这个重要的名字赋予给你。”   莫兰嗤笑出声:“随便吧,别忘了你的承诺。”   教授缓缓颔首:“你战友的遗孀、后代,每年都会得到一笔固定的资助。我不会给你一个准确的数字,因为随着时代和时局变化,通货膨胀会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快,但我向你保证,塞巴斯蒂安,他们都会衣食无忧地活下去。”   莫兰表情未变,但眼底的紧张与戒备散去半分。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仅凭借外表,完全无法将其与所谓的“犯罪界拿破仑”联系起来,事实上自从莫兰认识他起,也从未见过教授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   当然了,教授是不是坏人,莫兰也不在乎。   只有安纳西才乐得沉溺于幼稚的争宠游戏,莫兰没有忠诚,也不关心什么手稿不手稿的。   “波洛迟早会与俄狄浦斯相见。”莫兰说:“你找了他二十多年,要是我见到他该怎么办?”   教授:“你自己决定。”   莫兰:“我自己决定?”   教授莞尔:“是的,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孩子。”   他手拿密码母本,轻轻倚靠在椅子上。教授的大半面孔隐匿在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分明。但这样的姿态并没有让他显得阴沉,反而更像是一名老者进入回忆之后,不愿意在面对现实。   “也许当年我就是逼的太紧、抓的太透。”他说:“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眼下我只希望拿回属于我的手稿,其他的人、事怎样发展,就让你们自行抉择吧。”   但——   罗赛琳·波洛站在局中,也许有其他考虑,但就莫兰冷眼旁观来看……   安纳西始终想不明白教授为何如此在意,又舍不得杀死俄狄浦斯。   但莫兰心中却徐徐萌生一个猜测。   “教授。”   他冷声开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42章 罗马诺家族11   11   “教授说了什么?”   “他要求我转达对你的谢意。”莫兰冷淡回应:“感谢你把密码母本的副本赠送于他。”   “那……关于俄狄浦斯的事情, 他没什么反应吗?”   “没有。”   说谎。   不用推理演绎,不用观察表情,仅凭逻辑关系罗赛琳就能笃定塞巴斯蒂安·莫兰在说谎——詹姆斯·莫里亚蒂追踪俄狄浦斯二十余年, 如今线索摆在眼前, 教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不说就算了, 罗赛琳本也没指望莫兰能彻底坦诚相见。   话题粗暴地结束, 一旁的蒂亚戈暂时放下了电话:“罗赛琳, 奥罗拉夫人有事找你。”   “哦,好。”   拿到密码母本之后, 肯定要同奥罗拉夫人说一声的。   然而她接过电话,奥罗拉夫人开口却是其他话题:“你们最近在调查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吗?”   罗赛琳眨了眨眼:“并没有, 夫人。”   电话那头的奥罗拉夫人语气困惑:“那就奇怪了……”   罗赛琳:“怎么?”   奥罗拉夫人:“比尔兄弟公司昨夜失窃,闹得很大。据说是自家的账本直接给人偷走了。”   偷账本?   这当然不可能是罗赛琳干的,昨晚上他们还在和骡子在地下酒吧血战敌人呢。   比尔兄弟公司失窃……   罗赛琳陡然回过神来。   “我可能知道是谁干的。”罗赛琳诚实回应:“请你放心,是自己人。”   还能是谁?   他们负责调查手稿, 而失去消息很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可是一直在寻找法西斯的马脚呢。   只是眼下莫兰在侦探所,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不会直接上门。   “如果我确认了情况, 再通知您, 夫人。”   也许他会另派他人上门,罗赛琳心想。   …………   ……   不过, 罗赛琳怎么也不会预料到,福尔摩斯先生另派的他人,竟然是杰伊·盖茨比。   下午的时候,衣冠楚楚的盖茨比先生,依旧是踏着与布鲁克林工业区格格不入的气概步伐,走进了侦探所, 直截了当地将厚厚的账本放到罗赛琳的办公桌上:“比尔兄弟公司的账本。”   罗赛琳看向他。   盖茨比:“有什么问题?”   罗赛琳:“我还不知道……”   你竟然和福尔摩斯先生取得了联系。   但这话罗赛琳总不能当着莫兰的面说,她神情闪动,脑子疯狂的转动起来,想要找个委婉的方式一问究竟。   可实际上,不用她问,仅是看罗赛琳纠结的表情,盖茨比就懂了。   他不禁暗自好笑:过往罗赛琳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和观感。如今倒是有了一些进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但即使知道不该说,她也是想说,还不知道该怎么通过其他方式表达。   见她精致面孔中写满了纠结,盖茨比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我只是受人之托。”他主动解答:“顺路来看看你。”   罗赛琳长舒口气。   原来是福尔摩斯先生找到了盖茨比。   “谢谢你!”她扬起灿烂笑脸。   问题得到解答,罗赛琳心满意足地拿起账本。   福尔摩斯先生效率极其高超,昔日弗兰克·卡奇至死也没有得到的东西,他一番冒险,竟然直接拿了出来。   罗赛琳不是很担心侦探先生的安危。拜托,他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十足把握,怎会轻易出手?   账本确实是个关键。   她翻开账本,和时代剧院一样,比尔兄弟公司的账目出入非常明确,每一笔资金的流动都写明了账户归属。罗赛琳一目十行看下去,然后——   罗赛琳的视线猛然一顿。   而后她迅速阖上账本。   “有关键信息?”盖茨比问。   “许多纽约煊赫的人物都在上面。”罗赛琳说:“一些数字不太正常。”   向官员的固定的巨额打款,八成是贿赂;还有不少来路不清楚去向也不靠谱的记录,追查下去或许会调查出不法勾当;有些明确款项清清楚楚却莫名其妙不符合常理,大概是洗钱。   罗赛琳迅速在脑海中整理出几个大致的调查方向。   每一个拿出来都够让比尔兄弟公司彻底垮台,并且连根拔起背后势力。   “这账本很有用。”罗赛琳总结道:“而且最好直接交给奥罗拉夫人。”   报警?谁知道警局里有没有受贿的人。   交给莫里亚蒂教授也可以,但一旦比尔兄弟公司倒台,他们失去了共同敌人,教授未必不会将矛头转向自己。   所以这件事还真得交给帮派处理。   毕竟比尔兄弟公司背后的法西斯政府选择协助奥罗拉夫人的竞争对手,她和罗赛琳才是真正意义上同一阵线的人。   但盖茨比没有放过这个话题。   “你还发现了什么?”他拧起眉头。   罗赛琳罕见地犹豫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杰伊·盖茨比说明。   比尔兄弟公司的账本上,写明了与之来往的是许多纽约著名的高官和老牌贵族。罗赛琳刚刚随手一翻,就看到了一个叫汤姆·布坎南的人。   这不是一个很偏门的姓名。   但好巧不巧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原著中,盖茨比的心上人黛西嫁的男人,就叫汤姆·布坎南。   如果这位布坎南先生正是黛西的丈夫,那么意味着他也牵连进了法西斯政府的幕后活动中。   一旦掀翻比尔兄弟公司,他的家庭势必会受到影响。   也许这对盖茨比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不是就想娶黛西吗?若是丈夫失势,也许黛西就可以直接离婚,顺理成章地嫁给盖茨比了。   ——以上是罗赛琳的逻辑推断出的结果。   但理性逻辑之外,还有一个莫名的意识在告诉罗赛琳,结果也许不会这么圆满。   因为黛西不是她,未必会选择最合适的结果。   甚至是盖茨比也可能做出不符合理性的判断。   所以罗赛琳不免纠结一番。   也不知道自从尼克搬到长岛之后,事情进展的如何了?罗赛琳难得对原著的情节产生几分好奇:“你最近……过的好不好?”   盖茨比:“……”   罗赛琳:“工作还忙吗?每周末的宴会是否还如约进行?”   盖茨比:“…………”   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挑了挑眉梢,蔚蓝的双眸浮现出了淡淡的无奈。   “罗赛琳。”盖茨比由衷说道:“很感谢你能关心我的感受,但我宁可你选择直言。现在的你远不到能委婉问候的等级。”   什么等级嘛,她又不是机器人。   罗赛琳在心中嘀咕。   “我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干脆就不说了。罗赛琳直接把账本递给盖茨比:“第二十二页第三行,自己看。”   盖茨比略有疑虑地接过账本,翻开页面。   紧接着,他的脸色陡变。   罗赛琳:“你阻止不了的。”   盖茨比:“我——”   他抬起头,浅色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机敏:“你知道些什么?”   理论上来讲,罗赛琳不认识汤姆·布坎南,也不可能知道他与黛西的过往。   但罗赛琳不准备装傻。   “我姓波洛。”她平静开口:“你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过去。你以为我什么都查不到吗?”   “……”   盖茨比的神色中浮现出几分意外。   罗赛琳本以为他会生气的,但他没有。男人只是抬眼好似不认识她般打量一番,而后颇为惊讶地开口:“你调查过我?”   罗赛琳:“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我说是妈妈的故人,要保护我,你认为我会什么都不做吗?”   盖茨比接受了这个说法:“我以为你不会为感兴趣之外的人和事分神。”   这倒是。   但罗赛琳觉得,杰伊·盖茨比怎么也不能列在这个“之外”的行列里。至少她喜欢他的笑容呢。   他倒是对自己的评价不太高。   “不问问我都调查到了什么吗?”罗赛琳说。   盖茨比没说话。   今日的盖茨比穿着赭色西装,搭配着蓝色领带。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姿让这暗沉的颜色也变得器宇轩昂。只是本应着复古沉淀的剪裁风格,在他身上,仍然彰显出了一种近乎咄咄逼人的军人气概,全然不像是他想表现出的“老牌贵族”风格。   起初罗赛琳还觉得盖茨比这般打扮格格不入,到现在,反而觉得这成为了他本人的一个独特勋章。   盖茨比蔚蓝色的眼睛瞥向侦探所内的其他人。   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只是含混道:“也许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汤姆·布坎南和他的家庭。”   啊,这就是已经与黛西见过面的意思了。   罗赛琳侧了侧头:“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   盖茨比:“请说。”   罗赛琳:“你究竟是追逐爱情,还是河岸对面那一抹遥不可及的梦幻绿光?”   盖茨比一愣:“什么?”   没什么。   只是罗赛琳觉得,原著的爱情真挚却虚幻,时隔这么多年,为什么就笃定过去的人不会改变呢。   除非她死了,和妈妈一样。   “那就见见汤姆·布坎南先生吧。”罗赛琳说:“说不定能打听出什么线索来。”   更重要的是,罗赛琳想见见小说里盖章的美人究竟什么模样。 第43章 罗马诺家族12   12   罗赛琳本以为盖茨比会邀请她去参加宴会, 从宴会中顺路与汤姆·布坎南一家见面。然而转天上午,递到侦探社的邀请函却是干净的手写信件,落款是尼克·卡拉韦。   “记住, 你是去打探消息的。”   蒂亚戈亲自开车把罗赛琳送到了坐落于一栋栋豪宅之间的破旧别墅, 不住出言叮嘱:“千万别得罪了对方, 罗赛琳,布坎南算是美国的老牌家族了,他们的行事风格和你在纽约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罗赛琳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是从欧洲来的。”   言下之意即是:美国的贵族还算是贵族?   蒂亚戈一顿,而后无奈道:“总之你要谨言慎行……我和莫兰会在外边盯梢的。”   罗赛琳:“我知道了。”   而且她这次来也不是完全为了打探消息。   今日的罗赛琳, 本着友人间聚会的原则,特地换上了较为随意的服装。一袭象牙色的直缀长裙, 红色短发只用白色发箍作点缀。罗赛琳本就个子高, 又不是正式场合,干脆就穿着一双平底鞋。   饶是如此, 当她按响门铃时,仍然从出门迎接的尼克眼中看到了几分惊艳。   “波洛小姐!”   昔日好心帮过忙的尼克·卡拉韦, 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连忙请罗赛琳进门:“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罗赛琳也送还给青年一个笑脸:“原谅我上次见面的唐突, 先生。当时特殊情况, 我只能选择隐瞒身份。”   尼克赶忙摆手。   他神采奕奕地领罗赛琳进门:“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我没想到,原来那天跑进我院子里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罗赛琳·波洛。”   “——大名鼎鼎的谁?”   尼克的话音落地, 装饰如童话般梦幻绚烂的客厅传来一阵柔软的女声嬉笑。   罗赛琳抬起眼, 看到客厅里还坐着两位客人。   男士健壮且威严, 他的体格好似职业运动员,结实的身形包裹在昂贵的西装之内;女士则娇小动人,浅金色短发之下的面孔秀丽温柔,一双含情的双眼朝着罗赛琳看过来。   尼克兴致勃勃:“黛西, 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盖茨比先生的客人,近日在百老汇大红的罗赛琳·波洛小姐。波洛小姐,这两位是汤姆·布坎南先生和他的妻子黛西,是我的朋友和表亲。”   “波洛,罗赛琳·波洛?”   当“盖茨比的客人”一词落地时,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黛西,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她下意识地坐直身体,重新打量了罗赛琳一番:“我没想到波洛小姐会……这么年轻。”   汤姆·布坎南侧过头:“怎么?”   黛西:“没什么,她长得可真漂亮呀。比照片上可漂亮的多。”   “谢谢。”罗赛琳客气道:“你也很好看,黛西。”   只是……   老实说,罗赛琳有些失望。   不管是哪一版电影,黛西的演员选的都很不错。让罗赛琳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她们美丽的容貌,而是或空灵,或动人的眼神。   电影里的黛西给罗赛琳的印象就像是精灵般不食烟火,也正因如此,后来将误杀了丈夫情妇的罪责推脱给盖茨比时,其容貌才显得更为丑恶。   而现实里的黛西——   美则美矣,可罗赛琳在百老汇工作,她见到的美人还少吗?   她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化学制品的味道,爵士时代的女郎还没有未来那般懂得如何科学护肤,罗赛琳几乎是立刻就嗅出这股化学制品的气味属于许多号称有抗皱、防衰老的护肤用品。   罗赛琳还嗅到了香水、昂贵丝织品,以脂粉和头发香波的气味。   黛西的身上,从上到下没有任何气味不是金钱赋予她的。   除了容貌,她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人,在罗赛琳面前,就像是用漂亮宝石点缀出的纸人,看着精美且华贵,可实际上脆弱且内在空空。   怎么会这样。   罗赛琳歪了歪头,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在外。   “罗赛琳·波洛?”汤姆·布坎南又问。   “汤姆总是这样,他从不关心娱乐新闻。”黛西抿着笑容解释:“这位是《天使歌喉》的女主演,最近在百老汇大红大紫。我之前想与朋友买票,未来几场的好票求都求不到呢。”   “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们两张。”罗赛琳提议道。   “让黛西和朋友去就行。”   布坎南并不感兴趣:“听你的口音,是法国人?”   罗赛琳:“比利时人。”   布坎南:“确实年轻了点,如果有其他选择……”   后面的话布坎南没说下去。   罗赛琳挑了挑眉。   看来蒂亚戈叮嘱错人了,还以为自己会是房间内最不会说话的那个呢。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罗赛琳不是当女演员,而是去下海当妓()女了。   “我之前听盖茨比先生说,布坎南家族历史悠久。”罗赛琳善意道:“应该有很长、很长的年份了吧?”   “对于暴发户来说如此。”   提及自己的家族,布坎南的脸色好看了点:“但实际上不是很久,不过百年而已。”   罗赛琳重重点头:“确实很短。”   布坎南:“……”   罗赛琳保持着笑容:“不过对于美国的建国历史来说,已经很长了,比不上欧洲贵族也是正常的。”   布坎南:“…………”   室内一度非常尴尬。   最终是黛西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娇小的姑娘站起来,喜气洋洋地把罗赛琳拉到一边,好似她们已经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了一样:“汤姆真是的!他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你也别放到心里去。可别得罪了波洛小姐,我还想去看看《天使歌喉》呢。”   黛西牵着罗赛琳的手,二人来到远离沙发的窗户边沿,俨然是一副“女性要说闺蜜话了你们别插嘴”的架势。   “我听说啊。”   她说话甜蜜蜜地:“《天使歌喉》最初是盖茨比先生大手投资的,是吗?”   罗赛琳:“嗯。”   黛西:“他眼光真不错!旁人都说他是个暴发户,但一般的暴发户,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投资歌剧呢。”   罗赛琳:“是舞台剧,不是歌剧。”   黛西:“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罗赛琳奇怪地看了黛西一眼。   而且《天使歌喉》也并不缺投资,威廉姆斯夫妇的剧本,多少人等着投资呢!只是山姆不喜欢投资方随意插手罢了。   “你真好。”   黛西亲切地说:“年轻,貌美。青春就是女人的饭碗,这个时候最适合做点夸张逾距的事情了。等二十岁进入了尾巴,再考虑找个好人家出嫁,这样的人生才不会有遗憾,不是吗?”   罗赛琳:“……”   她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别说是电影和小说中空灵如托尔金笔下精灵的形象了,这样的黛西,连米兰达或者奥罗拉夫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一个标准的富人妻子,漂亮的挂件,脑袋空空、生活空虚,怎么能与拥有自己事业的女士们相比?   此时的罗赛琳甚至有些幻灭:难道小说和电影里的黛西,完全是尼克的滤镜过厚不成?   罗赛琳拼命回想原著的内容。   一定要说的话,好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确实没说过黛西拥有怎样的才能。她就是好看且动人的,一出场便懒洋洋的躺在家中,仿佛是来凡间度假的仙女。   从头到尾,她也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每日逗逗由保姆精心照料的女儿,与女伴闲逛社交,以及等待宁可与粗俗且平庸的店面老板娘出轨厮混也不多看她一眼的丈夫回心转意。   抛去菲茨杰拉德的梦幻描写,揭开金钱与黄金梦的虚假面纱,这样的生活,还剩下什么?   好像也确实如代表它的黛西这般空洞了。   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罗赛琳对面前的美人失去了所有兴趣。   “听说你与盖茨比先生认识?”罗赛琳敷衍地问。   没想到这句话落地后,换来了黛西惊喜的表情:“你也知道,我——”   客厅里传来一阵骚动,而后是尼克朝着阳台喊道:“盖茨比先生来了!”   两位女士不约而同扭过头。   杰伊·盖茨比姗姗来迟。   他依旧是那副器宇轩昂的模样,依旧是时髦、浮夸,却遮掩不住的军人做派。过去的罗赛琳觉得盖茨比这样反而掩盖了他本应有的气势和魅力,而在今日的室内,罗赛琳却觉得,连他身上那挥散不去的尸臭味都显得无比清新。   至少,这股气味关联着罗赛琳更容易理解的那个世界。   黛西见罗赛琳的视线胶着在盖茨比身上,脸上漂亮的笑容微微收敛。   “你可别生我的气呀,波洛小姐。”   她压低声音说:“最近盖茨比先生确实和我经常见面,但我们只是朋友!我的表兄尼克可以作证,我们见面时都有他在旁陪同呢。”   罗赛琳:“……”   黛西:“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你搬出了盖茨比先生的豪宅,是吗?”   罗赛琳:“…………”   她恍然大悟。   之前因为莫兰的跟踪,盖茨比和她假扮过一段时间的“情侣”。   原来黛西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 第44章 罗马诺家族13   13   连罗赛琳都能察觉出来, 汤姆·布坎南不喜欢盖茨比。   他也不喜欢罗赛琳,也许觉得不过是一名暴发户和暴发户曾经的情妇,所以今日的小型聚会, 布坎南先生的兴致并不高。   但盖茨比却不一样。   他似乎很期待这次会面, 连与情敌共处一室都不显得不自在。脱下帽子与外套后,他随意地坐在尼克的旁边,二人谈论起尼克在纽约的金融行业工作。   聊着聊着, 就聊到了投资上。   “你呢, 汤姆。”尼克善意地引导话题:“你也应该有不少闲钱, 没做些投资什么的吗?”   “这些我不在行。”   布坎南勉强回应道:“所以就交给了专门的投资公司搭理。”   听到这话, 罗赛琳转过头去。   她本就被黛西的美容护肤派对社交话题搞得烦不胜烦, “投资公司”一词顺利地以前她的注意力:“比尔兄弟投资公司?”   话音一落, 布坎南颇为意外地看向罗赛琳:“你知道?”   罗赛琳点头。   一旁的盖茨比, 眉头依然深深拧起,显然生怕罗赛琳一个不注意说漏嘴。   什么嘛。   这让罗赛琳不禁在心底嘀咕:她虽然不太擅长理解旁人的情绪,但她可是一名侦探, 侦探是不会在案件方面说漏嘴的!   “时代的剧院投资方之一。”罗赛琳回答:“我当然知道。”   “怪不得。”   布坎南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我和比尔是老朋友了。股市与投资上的事情, 一直是他们帮我操办。”   罗赛琳:“关系不错?”   布坎南:“前几日刚刚一起打了马球呢。”   那就是好朋友了。所以汤姆·布坎南也许不是完全不知情。   她想了想:“我听说……比尔兄弟的背景很深。”   “这确实。”   布坎南大抵是找到了吹嘘的点, 他往沙发后面一靠, 略有些得意:“据说比尔的祖上还是德国贵族,纯种的日耳曼人。”   罗赛琳:“……”   好的,一句话就足以确定汤姆·布坎南肯定知情。   纯种日耳曼人, 罗赛琳在心底嘀咕一句,希特勒自己都不是好吗。   “不过,最近几年股票投资,还是慢慢收回,转为实际的黄金、地产为好。”为了不让自己的问题变得那么明显, 罗赛琳又装作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马上会出事的。”   “怎么会?”   尼克惊讶地开口:“最近几年的股市一直很赚。”   罗赛琳:“就是因为很赚。”   到1929年左右,经济大萧条彻底暴露了问题,股市在一日之内暴跌至谷底。这次动荡不仅影响了美国,更是影响了全世界,从而间接促进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然而没想到她轻飘飘一句话落地,却换来了布坎南的认同。   “就是这样!股市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布坎南说:“哪里有庄园和房产来的实在?太多穷人因为股市而成了暴发户,对美国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就是因为穷人富的太容易,才会出乱子的!”   罗赛琳的视线立刻转向盖茨比。   布坎南明晃晃的把他也骂了进去,但后者只是用浅蓝色的眼睛看过来,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情绪。   罗赛琳一勾嘴角:“股市会动荡,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穷人根本没有富有起来的合法途径。   要是富的容易,那扬克还会被逼上绝路吗?汉克又怎会在邮轮上挥起割喉刀?   也许是因为这是罗赛琳第一个独自解决的案件,司炉工汉克身上的酸臭、煤灰气味,以及他绝望的神情,她始终没有忘记。   只是在场没有人打算倾听罗赛琳的解释。   “波洛小姐知道的真多呀。”   黛西轻柔温顺的话语打断了罗赛琳的解释。她的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容,似乎是因为自己被冷落了许久而显得尴尬:“这些都是演员社交必须知道的事情吗?”   罗赛琳:“不,我很忙的。”   言下之意即是她没空进行无意义的社交工作。   然而黛西却没有领教到罗赛琳的意思,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都是波洛小姐招待剧院宾客时得知的事情呢。”   罗赛琳茫然地转过头。   她眨了眨绿眼睛,精致的面孔中浮现出发自真心的困惑:“我为什么要招待剧院宾客?我又不是妓()女。”   黛西:“……”   她的话语落地,室内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尼克险些被罗赛琳的话语吓到站起来,他赶忙把话题扯回工作上。   一场理应友善的聚会,最终变得不欢而散。   但罗赛琳可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黛西与汤姆·布坎南一样,话里话外认定百老汇演员是相当下()贱的存在,不仅会使家族蒙羞,而且还需要陪()客——在他们眼中,这与那些高等交际花有什么区别?   她连歌剧演员和音乐剧演员都分不清楚呢。   原本尼克想留罗赛琳吃晚饭的,但她觉得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就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罗赛琳!”   罗赛琳刚刚踏出古旧的别墅,盖茨比追了上来。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拿下自己的帽子和外套。盖茨比就这么穿着水色衬衣大步走了出来,没系领带的上衣纽扣松开,略显得有些仓皇。   “我很抱歉,让你承蒙这样的轻蔑。”盖茨比无比愧疚道:“黛西她插不上嘴,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才口不择言。她是个很善良的人,事后一定会后悔,并且向你道歉的。”   罗赛琳侧了侧头。   “你不该追出来的。”她说。   “什么?”   “她不是觉得被忽略了,而是在嫉妒。”罗赛琳直截了当地指出这点:“你现在是在追求她吧?她以为你爱她,但我之前是你的‘绯闻女友’。”   当罗赛琳满不在乎地说出“追求”和“爱”两个词汇时,盖茨比的身形僵硬了片刻。   真有意思。   从小到大,罗赛琳时常会被不友善地指责为冷酷无情、不懂感情,可偏偏是追逐爱情的人抵触这般直言呢。   所幸的是,盖茨比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恼羞成怒,斥责她根本不懂这些。   “我只是……”   他一声叹息,而后随着开口,紧绷的身躯也放松下来:“我只是希望你能喜欢她。”   罗赛琳失笑出声。   她好似看到有趣的数学题般勾起笑容,绿眼睛闪了闪,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这样的罗赛琳让盖茨比微微怔了怔。   “我说错了什么话了吗?”盖茨比问。   “你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很奇怪?”罗赛琳反问:“你喜欢她,就要求我也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视你为家人。”盖茨比不假思索道。   又来了。   罗赛琳一直觉得,这样的回答特别假。   怎么就家人了?   他在履行与妈妈的诺言不假,但履行诺言,有必要付诸真正的感情吗?   杰伊·盖茨比就像是个假人——这不是诋毁,不会嘲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太好了。   好到无可挑剔,人品、性格,乃至情感方面,他都比任何人活的要真诚。哪怕是发家并不光彩,哪怕是镀上一层虚假的铜臭味,盖茨比的浅蓝色眼睛依旧清澈见底,不见遮掩与阴霾。   坐在他这样的位置,拥有他这样的财产,罗赛琳从未想过,能有人像他一样,依旧坦然地展示自己的慷慨与忠诚。   为这双蓝眼盯着,恍然间罗赛琳甚至觉得,妈妈当年找上盖茨比,不是因为他能够保护他,而是因为他足以成为一杆标尺。   告诉罗赛琳,这就是“好人”的那种标尺。   也许照着杰伊·盖茨比做参照,妈妈就不用担心罗赛琳在我行我素的道路上走偏了呢。   只是……   这依然不能让罗赛琳明白盖茨比为何会如此赤忱。   “你视我为家人。”她重复了一遍盖茨比的用词,不甚理解地说:“那你知道我从哪里出生、从哪里长大,又经历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我在哪里读过书,去过哪些城市,又见识过什么人吗?”   盖茨比:“我认为这并不是——”   罗赛琳:“先生,你与我才认识不过半年。我不明白,你为何把我看得如此重要。”   盖茨比:“我……”   他没说下去。   那双总是清明的蓝眼睛里,有淡淡的困惑浮现出来。   好像罗赛琳一句话把他问住了,连盖茨比自己也不知道、从未想过这个答案。   罗赛琳也没在等他回答。   她奇怪地看了盖茨比一眼,最终依旧是转身离开,迈开长腿走向在外等待自己的车子。   甫一落座,驾驶座上的蒂亚戈就悻悻道:“吵架了?”   罗赛琳:“不算,回去吧。”   想不明白就暂时放一边,罗赛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   ……   回到布鲁克林的侦探社时,天色已晚。   罗赛琳刚刚进门,就接道了奥罗拉夫人的电话。   “你送来的账本很有用,罗赛琳!”   电话那头的奥罗拉夫人,声线里藏着按捺不住的开心。她兴致勃勃道:“过几日我会派人亲自接你。”   “去哪儿?”   “观战。”奥罗拉夫人说:“你应该很想亲眼看到小法比奥垮台时的样子。” 第45章 罗马诺家族14   14   罗赛琳第二次来到了罗马诺家族的庄园。   上次她见识到了《教父》般气派的室内装潢, 这次,奥罗拉夫人甚至将她请到了家族会议的现场。   坐在奥罗拉夫人的身旁,罗赛琳你只消一眼就辨别出不少人的大概身份。   有负责烟草的, 有负责私酒的,还有一些应该是打手上位, 紧闭的窗子内, 来自罗赛琳主观世界中的尸臭味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   不少人为了给奥罗拉夫人脸面, 都彬彬有礼地向罗赛琳问好,并且亲吻她的右手。   小法比奥·罗马诺是最后一个到来的。   他踏着近乎傲慢的步伐走进会议室, 然而罗赛琳却立刻察觉出他最近不好过:脸色蜡黄、眼袋浓重, 呼吸有些鼻塞,应该是长时间疲惫和压力之下感染了不严重的风寒。   她在看着小法比奥, 小法比奥也在看着她。   只是视线相对, 小法比奥就什么都懂了。   “原来如此。”   罗马诺先生的小儿子, 用一口浓重的意式英语开口。   他冷笑着坐到了奥罗拉夫人对面的位置上:“你终于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 是吗?”   奥罗拉夫人却无动于衷地回敬:“是你送了把柄给我, 法比奥。和法西斯政府合作,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与莫里亚蒂的人同个战线,你又是否想到了后果?”   我才不是莫里亚蒂的人呢, 罗赛琳在心底腹诽。   当然了,在这样的场合,连罗赛琳都不会胡乱说话。   奥罗拉夫人绷着一张脸:“至少, 我没有出卖父亲的朋友。”   说着,她把账本丢到会议室的长桌上。   “与法西斯政府勾结,出卖国家信息、走私军()火,还协助他们做了不少贿赂官员、左右股市的勾当,小法比奥, 你为家族蒙羞了。”   奥罗拉夫人做出宣判:“账本我会交给可靠的政府官员彻底处理,至于你,在你年幼时,俄狄浦斯如此喜爱你,你却以这样的方式回敬他的高看一等?”   奥罗拉夫人的斥责落地,小法比奥却只是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发冰冷,直至最后,甚至有些尖锐。   “你还敢和我提这个人的名字?”   小法比奥咬牙切齿:“奥罗拉·罗马诺,我的好嫂子,如果不是俄狄浦斯,我哥哥也不会死!”   奥罗拉夫人立刻蹙眉。   “你少在这里拿马里奥挡箭牌。”奥罗拉夫人微微懊恼:“你的兄长死于兑现朋友的诺言,贯彻了他视作生命的忠诚和热忱。即使你因此憎恨俄狄浦斯,难道就没想到,俄狄浦斯要是死了,马里奥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我当然憎恨他!”   小法比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本能称得上一句端正的面孔无比扭曲,青年的咆哮在会议室内回荡。   “一个外人,为什么就要整个家族的人为之奔波?死了一个马里奥难道还不够吗,他可是老法比奥·罗马诺的长子!”小法比奥指着奥罗拉夫人开炮:“这家伙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你们一个个赴汤蹈火?!”   “马里奥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就到处都是他的影子。马里奥为他而死,老法比奥甚至不憎恨他,反而要收留他,保护他?到了现在,好啊,为了他,还要再牺牲我是吗?”   小法比奥愤怒的话语句句盖在奥罗拉夫人的脸上。   她并不为之生气,反而表情看上去近乎悲哀。   最终打破沉默,给出回应的,并不是她,而是一声来自老者的叹息。   “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父亲。”   老法比奥在心腹的帮助下,坐着轮椅走了进来。   父子相见,一个狰狞,一个悲伤,全然没有来自亲情的温暖与情谊。   “不要为自己找借口,我的孩子。”   老法比奥的表情近乎哀痛,他清明的眼睛看向小法比奥时,却仿佛在看一名陌生人。   “你做错了事,违背了家族规则,这点你要辩解吗?”   “我不会辩解。”   “不论你有什么出发点,但做出的事情,确实是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置而出卖家族,你要辩解吗?”   “我不会辩解。”   “那人证、物证都在。”   老法比奥沉重地说:“没有必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理应接受惩罚。”   小法比奥冷笑出声。   “接受惩罚。”   他眯了眯眼,重复了一遍父亲的措辞。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接受惩罚!”   话音落地,小法比奥从自己的腰间拔()出□□,对准了父亲!   奥罗拉夫人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子弹上膛,扣下扳机,一切发生的都如此之快,别说是震到了他人,连罗赛琳都没反应过来。   “嘭!”   一声枪响。   罗赛琳转过头,她惊讶无比地看向门前的老法比奥——   罗马诺家族的教父被奥罗拉夫人拉到了地上,二人毫发未损。   下一刻,会议室内的打手已经把小法比奥按在地上。   “法比奥·罗马诺!”   奥罗拉夫人狼狈地站起来,她始终胸有成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片刻的怒火。   夫人愤怒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小法比奥:“原本我还为你求情,希望家族不要处死你,既然如此,你还是为你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吧,用你的生命来挽回造成的损失!”   “挽回?”   回应奥罗拉夫人的是小法比奥凄厉的笑声。   “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吗?”   他大笑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拿俄狄浦斯陪葬!”   奥罗拉夫人表情一变:“你说什么?”   “比尔兄弟已经知道了俄狄浦斯的下落。”他大喊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他陪葬!”   罗马诺家族的打手已经把小法比奥拖了起来,准备带走。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大喊,尖锐的声线不住传来。   “我要你们回头看看,为了保护一个弱者二十余年,究竟都换来了什么!”   “你们会后悔的!”   “等到这个家族破灭的时候,会明白我做出的是正确的抉择!”   喊到最后,他的声线近乎破碎。   罗赛琳走到了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的面前。   她俯下()身,协助奥罗拉夫人将老先生扶回轮椅上。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老法比奥先生却像是老了二十余岁。   他被摔了个不轻,在轮椅上坐了好久才喘匀了气息。   而后老先生一把抓住了罗赛琳的手,磕磕绊绊报了一个位于纽约州某个镇子的地址。   “快,快去。”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俄狄浦斯就在镇警局左侧第一间民居,你会在地下室找到他。” 第46章 罗马诺家族15   15   奥罗拉夫人大手一挥, 十几名罗马诺家族的人纷纷上车。   等他们到了地点,迎接众人的则是比尔兄弟已经抽出武器的打手。一场帮派斗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打响。   罗赛琳可等不及。   她直接推门下车,闪进了小巷里。   这样的小镇建筑大抵相差无几, 罗赛琳略一思索,就很快在镇子中央的位置找到了警局和对面的市政办公楼。   正值夜晚, 所有的人家都亮了灯,只有警局旁的那栋房子依旧黑漆漆一片。   罗赛琳想也不想, 直接砸破了窗子, 拉开插销跳了进去。   眼下所有的警察都直奔帮派交火的地点,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警局旁的宅邸被砸了窗子。   室内一片漆黑,罗赛琳待了好久才适应了光线环境。   根据经验, 罗赛琳直奔车库的位置, 掀开地毯, 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一打开地下室的门, 有空气流动,但下面更黑。   罗赛琳停顿片刻:“俄狄浦斯先生?”   她银铃般的声线传入地下室, 除却空荡荡的回音, 没有任何回应。   “我不是敌人,我是来接你的。”罗赛琳事先预警道:“只有我一个人,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就算我出手袭击也不可能打得过你。”   无人应答。   “若是你不介意, 我就直接下来啦。”   只有呜呜风声给罗赛琳捧场。她想了想,不再纠结,直接顺着梯子爬入地下室。   她刚一落地, 转过身,刺眼的光芒骤然出现。   罗赛琳立刻闭眼,在视线消失的同时, 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感受到风声后,罗赛琳一个本能地闪身,她退后半步,同时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腕。   年轻姑娘不假思索,她另外一只手也抬起来,顺着对方的手腕就向上——   在她标准的擒拿技巧用到一半时,对方的手掌一个翻转,握住罗赛琳的手。   罗赛琳:“……”   然后她就被对方直接拽着右手干脆利落地撂倒在地。   重重的力量压下来,别住罗赛琳右手的同时,还用膝盖压住了她的腰。   “先生!”   她刚出言,明亮的手电筒就直接照到了罗赛琳脸上。   紧接着——   一切压制动作戛然而止。   强光骤然消失。   罗赛琳缓缓睁开眼睛,绿色的眼眸在黑暗的室内眨了眨,她转过头时,连压制住她的重量也离开了。   “罗赛琳?”   一道属于中年男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男人有着英式口音,声线出奇的温柔,他的语气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好似来的并不是罗赛琳·波洛,而是英国女王亲自莅临来接他回国一样。   “罗赛琳·波洛。”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怎么是你?”   “……”   这个声音,她不认识。   不过自从来了纽约后,罗赛琳已经习惯于自己的名字为各个不认识的长辈直接叫出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从地面上爬起来。   “你认识我?”罗赛琳问:“你是俄狄浦斯吗?”   “我……”   黑暗中的男人犹疑片刻:“我是,不过这些可以等到之后再说。我听到了枪声,外面是什么人?”   “是罗马诺先生的儿子小法比奥引来的意大利政府势力。”   罗赛琳飞快地解释:“他们是为了达·芬奇的手稿而来,据说那份秘密手稿里记载的是一件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大型武器。”   俄狄浦斯恍然“嗯”了一声。   “你也在寻找这份手稿。”   “是的。”   “我明白了。”   语毕,强光再次亮起。   但这次光芒打向了天花板,短暂的刺眼过后,罗赛琳适应了突如其来的灯光。   俄狄浦斯用的是直流手电。   光芒照亮了罗赛琳的视野,同样也照亮了俄狄浦斯的面孔。   而后罗赛琳猛然一顿。   面前的男性,四十五岁左右,身材瘦削、个头不矮。也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面孔看上去无比苍白,可正是这张苍白的脸,与詹姆斯·莫里亚蒂是如此相像。   罗赛琳觉得,若是莫里亚蒂教授年轻三十岁,绝对是这幅模样。   “你。”罗赛琳顿了顿,而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叫俄狄浦斯。   希腊神话里的俄狄浦斯弑父娶母,而面前的俄狄浦斯有没有这么做不知道,但他当年实打实的背叛了莫里亚蒂教授。   “你是教授的儿子。”罗赛琳惊讶道:“他的儿子偷走了手稿。”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昏暗光线下,“俄狄浦斯”温和地笑了起来。   连这书卷气十足的笑意都与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一模一样。   “威廉·莫里亚蒂。”   他向罗赛琳自我介绍:“这是我的真实名字。”   罗赛琳:“是你编译了手稿的密码,你认识我妈妈?怪不得。那达·芬奇手稿中绘制的秘密武器究竟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的,那就是——”   “好了,罗赛琳。”   俄狄浦斯——也就是威廉·莫里亚蒂,用和蔼的语气打断了罗赛琳的滔滔不绝。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近乎慈爱地看着面前朝气蓬勃的姑娘:“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想要我手中的手稿,是吗?”   罗赛琳点头:“先跟我来,我带你转移。”   “不。”   威廉摇了摇头,依旧笑着说:“我带你转移。”   说完,他拎着手电筒,直接走向地下室的出口。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幽深的宅邸,几乎是在他们从车库出口离开的一刹那,身后就响起了粗暴的破门声。   “这边。”   威廉充耳不闻。他温柔地招呼着罗赛琳走入小巷,二人沉默地绕过住宅区和警局,在社区公园的后方停下来。威廉熟练地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打开停在路边的福特汽车。   “上车。”   他言简意赅地开口:“有什么话我们路上说。”   罗赛琳:“去哪?”   “纽约。”   “纽约?”罗赛琳侧了侧头:“你会暴露的,这二十年来,你的父亲,还有你父亲的手下,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   “我知道。”   威廉·莫里亚蒂微微颔首,却依然打开了车门:“但我没有随身携带手稿。否则父亲一旦抓住我就拿到了手稿,那样风险太大了,我与手稿分开才是最好的方案。”   “我们回纽约,我带你去拿第二份手稿,我亲爱的罗赛琳。 第47章 罗马诺家族16   16   从小镇回纽约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很长一段时间内, 二人坐在车辆里出奇的沉默。直至驾驶座上的威廉率先开口:“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罗赛琳:“我想问的很多,所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威廉:“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来。”   罗赛琳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   “你为什么要背叛莫里亚蒂?”她问。   威廉失笑出声。   他盯着前方,语气依旧温柔:“你不该问我怎么认识你妈妈的吗?”   罗赛琳:“……究竟是你问还是我问?”   “抱歉。”   威廉察觉到了罗赛琳的微妙情绪,赶忙道歉:“我回答你, 其实很简单, 坏人的孩子不一定是坏人,反派的后代也未必一定是反派, 不是吗?”   这倒是。   多么经典的文学模式, 《星球大战》就是这么讲的呢。   罗赛琳转头看向威廉。   她又问:“既然你偷走了手稿,为什么不毁掉它?直接销毁,不是更方便。”   威廉:“你知道是我撰写了手稿的密码,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手稿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我只要拿到手稿,就会知道, 你不要提前剧透我谜底。”   说着,罗赛琳非常不高兴地拧起眉头:“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威廉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谁叫我是莫里亚蒂的儿子呢。”   看出来了。   罗赛琳在心里嘀咕。几句话就足以她断定面前的威廉·莫里亚蒂, 虽然看起来温柔、说话也温柔, 态度也是和蔼可亲,但他几次反问,足以证明他其实有着相当强烈的控制欲。   这倒是与莫里亚蒂教授如出一辙。   “因为我的父亲想要发动一场世界级别的战争。”威廉如实回答:“没有达·芬奇的秘密武器, 他也会寻找其他的东西。我亲爱的罗赛琳,你应该明白, 人类对希望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如果我直接销毁掉手稿, 父亲一定会干脆利落地转头去寻找其他方案。但现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为了那渺茫的一线希望,父亲寻找手稿寻找了二十余年。”   “仅仅是因为希望?”   “也因为自负。”   威廉坦诚地承认道:“他不想承认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罗赛琳迅速勾了勾嘴角。   “你和……教授。”她不禁好奇:“关系不好吗?”   其实这件事与案子毫无关系。   但坐在自己面前的, 可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儿子!   想想看,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单身汉,可他的宿敌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而且罗赛琳莫名觉得她和威廉很投缘。   “我确实让他失望了。”   威廉一声叹息:“父亲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但我并不想看到这个世界在地狱烈火中燃烧。”   罗赛琳不是很明白。   在她看来,其实威廉完全可以继承衣钵之后再考虑这些。   谁说继承了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资源和权力,就一定要干坏事?换做罗赛琳,她肯定会把一切都拿过来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沉默让威廉侧目,而后中年男人仿佛读懂了罗赛琳的含义。   “不,罗赛琳。”   他放缓声线:“我也不想继承父亲的一切。”   罗赛琳:“……”   “我对于詹姆斯·莫里亚蒂来说,仅仅是个意外。”   诉说起过去的事情,威廉非常平静:“他并没有计划拥有一个亲生儿子,直至我年幼时展现出与他类似的智力水平。莱辛巴赫瀑布之后,莫里亚蒂需要一个继承人,他认为他的事业必须传承下去,于是我变得非常重要。”   “可是对我来说,他的‘大业’,远没有报纸上的数独来的有趣。”   罗赛琳微微惊讶地插嘴:“我也喜欢数独。”   威廉再次笑了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经验。”他说:“但不是现在,到了。”   福特轿车停在了皇后区的某个居民街道边。   罗赛琳下车,看到威廉直接走向了一处公寓,显然过去的时候经常到访。   一进公寓,罗赛琳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脂粉气息。她回想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当即明白:这是一栋女士公寓。   但公寓管理人并没有阻拦威廉,应该是认识他。   威廉带着罗赛琳直奔三楼,打开了走廊身处的那个房间。   “手稿就放在这样的公寓里吗?”   罗赛琳不禁有些惊讶:若是如此,那安纳西口中所言的苦苦搜寻,也不过如此。   “手稿就在这里。”威廉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只是我父亲的人不屑于去了解我们的故事罢了。”   他用的是“我们”。   踏入三楼尽头的房间,环视四周,罗赛琳随即就明白了一切。   扑面而来的是雪与玫瑰的气息——这当然来自于罗赛琳的气味王国。恍然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巴黎,回到了外婆的家中。   红砖,白墙,淡色的软装,以及颇具情调的风景画,每一处的布置都如此精细,彰显着公寓主人的细心与对生活的热爱。从衣架与摆设的选择来看,布置一切的人,在二十年前很年轻。   因为这样的装潢风格,放在1925年已经过时了。   “这是我妈妈过去的公寓。”   罗赛琳轻声开口:“她住在这里。”   二十年了,这里的家具虽显陈旧,但很干净,可见有人时常过来打扫清理。   “去卧室看看。”威廉转身:“床头壁画后面——”   “有个保险箱?”   “米兰达·威廉姆斯女士与你的母亲一同设计了这间公寓的装潢。”威廉微微一笑:“所以你应该明白怎么打开它。密码是你的生日。”   罗赛琳抿了抿嘴角。   她狐疑地盯着威廉,似想开口,又做不出声响。几番犹豫纠结后,她最终放弃了沟通,直接迈开步子。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机关,同样弹开的壁画,以及同样的保险箱。   罗赛琳按住按钮,旋转出自己的生日:050613。   同样清脆的“咔嚓”一声,保险箱打开,里面躺着同样的手稿。   拿出手稿,罗赛琳转身。   随着她之后步入房间的威廉·莫里亚蒂打开灯,她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看清面前的男人。   不止是与詹姆斯·莫里亚蒂相像。   威廉苍白的肤色,和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在罗赛琳看来是那么的熟悉。   只是罗赛琳从不会用这样温柔与悲伤的表情去看待他人。   “二十年前。”   罗赛琳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所有人都在猜测伊蒂丝·波洛的秘密情人是谁。”她说:“就是你,是吗?”   威廉·莫里亚蒂的喉咙动了动。   他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   同色的眼眸相对,威廉开口:“罗赛琳,我是你——”   后面的话语,为划破黑夜的巨响所掩盖。   那一刻,时间为之拉长。   她听到玻璃因撞击而碎裂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房间的窗子在顷刻之间裂成一道道碎片。威廉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血的气味与她感官内玫瑰香水的气味交融。   罗赛琳蓦然瞪大眼,看着威廉瘦削苍白的身躯岿然倒下。   …………   ……   百米开外的建筑里,塞巴斯蒂安·莫兰侧了侧头,从狙()击()步()枪前起身,神情如爬虫般冰冷。   他回想起几天前与教授见面时的交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莫兰冷冰冰地开口:“俄狄浦斯是你的儿子,是吗?我再大胆一点猜测,罗赛琳·波洛是他的女儿。”   回应他的是莫里亚蒂教授赞许的笑容。   坐在沙发上的教授,仿佛听到了满意的课堂回答般点了点头。   “你向来是个聪明人,莫兰。”教授评价:“有时候甚至比安纳西还要聪明。”   莫兰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做无用功。如果波洛不是身份特殊,犯不着让我从英国跟踪她来纽约,而且——”   “而且?”   “她和你很像,教授。”   塞巴斯蒂安不含什么感情的总结道:“我不知道俄狄浦斯是什么样,但波洛与你很像。”   “俄狄浦斯啊……”   教授抬了抬手,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凝望着虚空许久,最终感慨地一声叹息。   “是个好苗子,却太过感性。可惜了,他明明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但最终是软弱与感情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教授缓缓说:“时至今日,我仍然会怀念我们一起玩数独游戏的日子。”   教授的语气就像是一位单纯为后代惋惜的老人。   然而这却分毫没有打动莫兰。   他不在乎。   除却与教授的交易之外,莫兰根本不在乎面前的老者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但直到最后,”教授笑着说,“他给了我一个惊喜。”   “惊喜就是罗赛琳·波洛。”   “你说得对,莫兰。”   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也许罗赛琳确实与我很像,而我垂垂老矣,需要一个人接手我的遗产。”   那么,若是如此,有了罗赛琳·波洛,俄狄浦斯就没有了存在价值。   塞巴斯蒂安·莫兰最后望了一眼亮着灯的那扇窗子,而后收起步()枪,转身离开。 第48章 罗马诺家族17   17   事发十分钟前。   杰伊·盖茨比的管家匆忙忙把电话扯了过来。   “盖茨比先生!”   电话那头响起蒂亚戈·马拉的声音:“罗赛琳可能出事了, 我联系不上他,只能偷偷跟着莫兰出门,他在皇后区的一栋公寓里架起了步()枪, 也许是接道了教授的命令!”   放下电话时,盖茨比抬头。   他用心布置的室内遍布鲜花,精致的花房如童话般梦幻。坐在其中的尼克与黛西,更是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纯真、茫然,他们的眼睛里写着最为简单、最为干净的快乐。   可电话里的内容却如一把尖刀戳穿了盖茨比的幻境。   …………   ……   十分钟后,皇后区的公寓里, 罗赛琳眼睁睁地看着威廉·莫里亚蒂到底。   她呼吸一顿,立刻上前。   是莫兰。   除了塞巴斯蒂安·莫兰, 罗赛琳不认识其他神枪手。重要的是眼下想要杀死威廉的,也只有莫里亚蒂教授的人。   一枪射中威廉的腹部,殷红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罗赛琳试图用手按住伤口止血,但无济于事。   威廉却笑了起来。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呈现出与死人无异的灰败,威廉一把抓住了罗赛琳的手。   “你想说什么?”她问。   “终于……”   威廉一开口, 血迹从他的唇瓣中吐了出来。   “终于。”   男人指了指虚空,又指向了自己的伤口。   “记住。”他说:“记、记住, 我的孩子。”   罗赛琳知道, 狙()击()步()枪造成的创口是无法救治的。   哪怕是莫兰没有命中要害, 她也很快放弃了紧急抢救。很短的时间内,威廉·莫里亚蒂紧握住罗赛琳的手就松弛了下去,落在地上。   血液泅透了卧房浅色的地毯。   她盯着威廉光芒消失的绿眼, 一时间有些茫然。   直至公寓的房门被踢开, 蒂亚戈紧张无比地冲了进来:“罗赛琳?!”   罗赛琳抬头:“我在卧室。”   蒂亚戈转向卧室,刚刚进门,就被室内的惨状吓了一大跳。   年轻的姑娘跪坐在地毯上, 她的长裤、她的双手上尽是迅速发污凝固的血迹。蒂亚戈上下打量罗赛琳许久,见她并没有受伤,才长舒口气。   “快走。”   蒂亚戈警惕道:“不要管死者了,既然出手的是莫兰,很有可能教授的其他手下就在附近。”   罗赛琳却摇了摇头。   “报警吧。”她平静地开口:“我不能走,威廉·莫里亚蒂是我的父亲。”   蒂亚戈:“……”   娃娃脸青年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愣,而后随即意识到,罗赛琳口中的威廉·莫里亚蒂,就是面前的死者。   “你——”   蒂亚戈蓦然瞪大眼睛:“那你……你……”   “去报警。”   罗赛琳再次重复道:“让哈金斯警探来处理这一切。”   这是罗赛琳能想到的,最为妥帖的方式了。   她不知道威廉·莫里亚蒂在这二十多年中过的怎样的生活,可罗赛琳大概能猜到,躲藏逃命的日子肯定不会多么好过。在阴暗的角落里度过这么久的日子,能为他恢复身份的,也就只有警察。   警探很快就到了,处理尸体,维护现场,然后哈金斯警探请罗赛琳和蒂亚戈到警局录口供。   杰伊·盖茨比到的时候,罗赛琳正在警察大厅等待蒂亚戈。   外面很应景的下了雨,盖茨比风尘仆仆的赶来,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雨伞,大抵是走得太快,他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仍然为雨水打湿。   这倒是多少像个他想成为的英国人了,罗赛琳不合时宜地想到。   高大的男人眉头紧锁:“罗赛琳,你没事吧?”   罗赛琳:“我没受伤。”   盖茨比:“莫里亚蒂教授怎么会——”   “死的是威廉·莫里亚蒂。”罗赛琳言简意赅地解释:“莫里亚蒂教授的儿子,也是我的父亲。”   轻轻的话语落地,盖茨比却仿佛石化般僵硬。   很震惊吗?当然了,任何人在意识到伊蒂丝·波洛秘密情人的身份确认后,都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二十年来,多少人都在猜测罗赛琳·波洛的生父是谁,今日有了答案,可答案却伴随着死亡。   “我很……”   盖茨比艰难地开口:“我很抱歉,罗赛琳。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任何安慰放在当下的场景都是徒劳。   然而罗赛琳却冷静地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   对于一名刚刚找回生父却又立刻失去父亲的姑娘来讲,罗赛琳镇定的有些可怕。   可是她真的感觉不到伤心。   一定要说的话,罗赛琳的感受就是……   好像是有人告诉自己,她从未谋面的一个亲戚死了。   事实也不比这个好多少。在罗赛琳有限的人生里,“父亲”这个身份就从未存在过。即使妈妈早就死了,她的名字,她的作品,她的影像也留了下来,伊蒂丝·波洛的故事仍然为那么多人津津乐道。   而“爸爸”对于罗赛琳来说,就是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联的名词。   盖茨比看到她平静的神情,蔚蓝色的眼眸里闪过诸多复杂情绪。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的雨伞搁置在一旁,然后缓缓坐在罗赛琳的身侧。   “也许死亡对他不是坏事。”   打破沉默的是罗赛琳,她清脆的声线放轻后,多少显得有些空灵。   红发姑娘学着威廉·莫里亚蒂临死前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虚空。   “他是故意的。”罗赛琳说。   “什么?”   “故意寻死。”她想了想,继续说:“如果他真的很聪明,就应该明白自己一旦现身必死无疑。即使没有莫兰跟踪我、在远处放冷枪,莫里亚蒂教授也不会放过他。”   “教授已经调查俄狄浦斯二十多年了。”盖茨比沉重地补充。   “嗯。”   这就是罗赛琳的意思。   难道威廉不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自己敌不过父亲和父亲的手下,所以才选择隐藏。   所以罗赛琳觉得,威廉是故意的。   “为什么?”盖茨比不解:“为何主动寻死?”   “为了提醒我。”   威廉临死前指着自己的伤口,对她说“记住”。   记住什么?他没说全,但罗赛琳懂了。   记住是詹姆斯·莫里亚蒂在她面前杀死了她的父亲。威廉用自己的死来让罗赛琳·波洛彻底与莫里亚蒂划清界限。   即使罗赛琳对威廉没有什么感情,可她也不会同杀死自己父亲的人站在一条战线上。   他一辈子都在逃脱父亲的掌控,如今他选择死亡,来换取女儿的自由。   “威廉把第二份手稿给了我。”   罗赛琳说:“密码母本也在我这里,如今就只差一份手稿了。”   盖茨比拧起眉头:“那不论如何也不能与莫里亚蒂教授继续合作。”   罗赛琳:“嗯。”   盖茨比:“我担心你的安全,罗赛琳,可以请你暂时回我的宅邸居住吗?”   不用他提,罗赛琳也会如此考虑的。   侦探社不太安全,罗赛琳也不想牵扯米兰达和山姆。能确保她安全的只有盖茨比和奥罗拉夫人。   至于后者,罗赛琳认为夫人最近有的忙碌。   老人最怕摔跤了,而罗马诺先生摔了那一下,恐怕要遭很多罪,她就不去额外添麻烦了。   不过……   “黛西一家,你打算怎么办?”罗赛琳问。   而盖茨比的反应看上去就像是她对着自己开了一枪。   上次见面的不愉快,盖茨比当然看在眼里。就算是他心中的黛西是那么美好,也不能否认黛西对罗赛琳确实带着几分敌意。   这让盖茨比很是尴尬。   “我……”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我会同黛西说明你搬过来的情况,不用担心。”   罗赛琳:“……”   她没忍住,失笑出声。   “怎么?”   “都这关头了,你以为我会关心黛西吃不吃醋吗?”   罗赛琳倍感好笑:“盖茨比先生,你别是忘了,汤姆·布坎南的名字还在比尔兄弟公司的账目上。”   盖茨比没说话。   好吧。   向来被担心不会读气氛的罗赛琳,难得察觉到盖茨比的情绪——这也太明显了。   不是忘记,而是不愿去想。   真是有趣。   他白手起家,自然不会多么清白。干走私的生意,难道不应该什么都见过了吗?   饶是如此,盖茨比依旧天真的可怕。他仍然觉得,若是汤姆·布坎南破产之后,自己就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夺走黛西。   “有时候我真以为你活在中世纪。”罗赛琳说。   盖茨比海蓝色的眼眸转过来。   罗赛琳解释:“在中世纪,许多骑士的脑袋里被灌满了英雄诗歌和抒情爱情诗,他们会为自己遥不可及的心上人奉献出忠诚,堂吉诃德先生。”   明晃晃的揶揄丢过来,盖茨比却不生气。   他反而笑了笑:“我就把这当做夸奖了。”   “那就打个赌吧。”   罗赛琳看着他依旧温和的笑容,很是恶劣地提议道:“我和你打赌,即使汤姆·布坎南破产失势,黛西也不会做出你希望的选择。” 第49章 罗马诺家族18   18   因为摔了一跤, 罗马诺先生重病在床,如今家族上下大小事都交付给了奥罗拉夫人代为处理。   这也是隐隐钦定了家族继承人的意思。   而奥罗拉夫人也没有让罗马诺先生失望。   她对比尔兄弟公司下手又快又狠,不仅是走了帮派的路子, 更是联合了纽约各大尚且未被渗透过的政要机关,朝着法西斯政府来了当头一棒。其中诸多案件, 涉及金融、政治等等多个方面, 无数高官贵族牵连其中。   布坎南一家也在里面, 几乎是一夜之间, 汤姆·布坎南就损失了自己的大半资产。   罗赛琳还惦记着她与盖茨比之间的那个“赌约”呢。   搬进盖茨比的豪宅后,罗赛琳就时不时会碰到尼克,于是在某天下午,她颇为坏心眼地透漏给尼克, 调查比尔兄弟的案件她有参与其中。   果然, 转天之后,黛西上门了。   当她说希望与罗赛琳见面时,盖茨比既惊讶,又高兴。   罗赛琳同样高兴。   “你们两个。”   她就仿佛恶作剧已然得逞般, 连推带搡把盖茨比和尼克推进了偏厅的暗门里。不顾两位男士的抗议, 直接请管家把黛西请进门来。   黛西一来, 藏在暗门之后不住嚷嚷的二人立刻住嘴。   罗赛琳转过身, 扬起一个灿烂笑容:“日安,黛西夫人。”   她的语气轻快又亲切, 好似之前的不欢而散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空气中再次升腾起那一股完全粉饰的气味, 脂粉、香波以及护肤品, 足够甜美,却没有一种来自于黛西本身。   而黛西同样回了罗赛琳浅浅的笑意,只是她的笑容未及眼底。   近日黛西估计也不好过, 她的眼周微微肿胀,似是哭过,粉底也比过去稍厚一些,是为了掩饰休息不好的脸色。   “罗赛琳!”   她亲昵地开口:“看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   罗赛琳侧了侧头:“嗯?”   黛西立刻走向前,挽起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拉着罗赛琳坐在了沙发上。   美丽的布坎南夫人,直接拿出一个精致无比的首饰盒,塞到了罗赛琳手中。   “我听说啊。”   她的语气无邪且快乐:“《天使歌喉》的演出马上要收官,你要随导演与制作人参加非常重要的晚宴?试试看这串项链,它会很配你当晚的裙子。”   罗赛琳挑了挑眉。   在黛西殷切的目光下,她打开了首饰盒。   放在其中的是一串极其奢华的项链。   项链用又大又圆的自然珍珠串成,每颗珍珠之间间或以细碎的蓝宝石点缀,在项链中央,一颗被雕刻成椭圆形、又指甲这么大的完整蓝宝石镶嵌其中。   随着罗赛琳的手指挪动,蓝宝石折射着窗子射进来的光芒,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而最让罗赛琳意外的是,这项链确实很配她准备好的裙子。   米兰达拿给她的礼服出自纽约本土设计师之手,蓝白主色调作为点缀的及膝长裙让米兰达很是满意,她苦恼的也是罗赛琳没有一件能压得住风格华丽长裙的珠宝。   看来,黛西是有备而来。   “谢谢。”   罗赛琳阖上首饰盒,却是把礼物还给了她:“这很贵重。”   黛西:“没关系的!”   罗赛琳:“是你的嫁妆吧?款式很老了,至少是百年前的作品。这样的传家宝理应好好保管,而不是随便送人。”   这年头,谁会用珍珠串起蓝宝石?爵士时代的珠宝师们已经开始讲究现代感的造型了。   “你有求于我吗。”罗赛琳歪了歪头:“还是最近不宽裕,要拿出自己的嫁妆?”   黛西的笑容微妙僵硬半分。   但她没有接下罗赛琳的问题。黛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继续说道:“我听闻盖茨比先生会同你一起参加晚宴,是吗?”   “他是《天使歌喉》的投资人,当然会去。”   “太好啦。”   黛西喜气洋洋地说:“你们两个会很相配的,罗赛琳。我已经想到届时大家纷纷赞叹你们的场景了,一定是唯美又吸睛的一对璧人。”   罗赛琳:“……”   她的视线不免往暗门之后瞥过去。   盖茨比的豪宅是他买下来的,坐落在长岛许久,历经翻新,但早些年的建筑框架却留了下来。   比如说这二楼东边的偏厅,应该是当年男主人的私人会客处,而盖茨比与尼克藏着的暗门之后则是直通楼下的侧梯,应该是用来私会情人用的。   侧梯与偏厅之间的暗门,不过一层薄薄的板材,门后的二人会把室内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罗赛琳直言:“你今日为何而来?”   “我只是觉得这串项链会适合你罢了。”   黛西还是保持笑意:“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与汤姆能做你的朋友,罗赛琳……我没什么事业心,不像你一样,我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好好过日子。每日与朋友坐坐喜欢的事情,也能让汤姆开心,再看着我的女儿顺利长大,如此而已。”   罗赛琳很是困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黛西深吸一口气。   她好似找到了突破口,无比认真道:“我和盖茨比确实是旧识,但那都过去了,罗赛琳。如今的我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重逢也不过是朋友之间叙叙旧,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这撇清关系的也太快了点。   罗赛琳明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却偏偏要装作不懂。   她压低声音:“可是盖茨比先生喜欢你。”   黛西咬了咬嘴唇。   她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首饰盒:“一定是……我没有直接拒绝,让他误会了。我会同盖茨比说明的,罗赛琳,他只是见到旧人过于激动而已,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你才是他的真爱。”   罗赛琳勾起嘴角。   平心而论,罗赛琳是真的觉得好笑。   也许她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观点,但当别人的一腔真情,对当事人来说不过是一句“误会”,其中滑稽和荒谬,让罗赛琳没绷住笑意。   然而黛西却误会了罗赛琳的笑容。   “请你放心。”   黛西说:“我不会涉足你与盖茨比的感情,我不会背叛我的丈夫。”   罗赛琳:“即使他牵连到经济案件里?”   黛西浑身一凛。   她再看向罗赛琳时,神情近乎哀求。   “我没想到……”   黛西确实很美,美的精致且端庄。能想象的到,在十几年前的时候,青春还未从她的身畔溜走,那时她与杰伊·盖茨比相遇时应该比现在更为动人。   这样的美人垂眸哀恸,很能打动人心。   只是罗赛琳一想到,汤姆·布坎南宁可找个举止粗鲁的穷人老婆出轨,也不肯看黛西一眼;而黛西为了回避这个事实,沉溺在盖茨比的示好之中——都到这个地步了,出现危机,夫妻二人却又瞬间凝成了一股绳。   滑稽到虚无荒诞的地步。   “我没想到负责调查案件的是你,罗赛琳。”   黛西恳求道:“求你放过我们,好吗?”   罗赛琳却只是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她诚实开口:“即使你和汤姆·布坎南同床异梦,也不想离开他?”   “哦,罗赛琳。”   黛西的笑容中写满了悲伤。   这一刻,她总算不像是个点缀着华美珠宝的空心纸人了。至少她此刻的笑容是真的。   “汤姆是我女儿的父亲。”黛西说:“没有了他,我能怎么办呢?”   你可以选择盖茨比啊。   但这句话,罗赛琳没有说出口。   黛西的回答已经否了这个可能——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离开汤姆,选择盖茨比的任何可能性。   罗赛琳不明白。   她当然不会明白。   从小到达的冒险更是罗赛琳认定汤姆·布坎南不是一个好丈夫,没有必要与之强行绑定在一起。   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认知更是不认同黛西只靠男人才能活得下去的生存方式。   只是……   这是别人的生活,罗赛琳也管不着。   “求你了,罗赛琳,求求你高抬贵手。”   “你求错人了。”   罗赛琳坦率地回应:“我只是负责调查,我不负责审判,你该找法官的妻子,而不是我。”   黛西一愣。   罗赛琳:“这件事,布坎南先生没有牵连太深,只是他把欠款交给了比尔兄弟公司,这笔钱是要不回来了而已。他既没有犯法,也没有违规,除却财产损失,不会有任何后果。”   黛西:“这——”   显然,她不曾认识到这点。   罗赛琳想,也许是因为汤姆·布坎南损失大半后,在家发了脾气吧。   对于一名丈夫就是天的女人来说,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事态非常严重。   “再说了。”罗赛琳又道:“如果布坎南先生犯法,那就是做错了事,那你与我这些有什么用?”   “可是我们损失了很多、很多钱!今后不可能在纽约继续立足了!”   “那就回老家去啊。”   罗赛琳莫名其妙:“长岛的房价很贵,把庄园卖掉就能抵债了吧。回到中西部,布坎南家又不是没有资产,既然布坎南先生既没有投资赚钱的眼光,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本事,那在老家安心养家不是也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会出轨不要你了。”   她自诩说的句句实话。   然而罗赛琳飞快的语速落地,黛西却猛然变了脸色。 第50章 罗马诺家族19   19   黛西猛然变了脸色。   她攥紧首饰盒, 直接站了起来。   “你,你说,”她磕磕绊绊道, “你说什么?”   “我说搬回老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罗赛琳茫然道。   “你说最后那句……”   “布坎南先生出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罗赛琳回答:“理论上来讲你不是——”   “够了!”   黛西抬高声线,打断了罗赛琳的话语。   她的声音近乎凄厉,微微震了罗赛琳一下。后者抬眼, 看到黛西的面容中已然饱含愤怒与懊恼。   啊, 好吧。   直到此时罗赛琳才反应过来, 对方并不是真正来请教自己办法的。   她想要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是一个能保持现状的方案。   “我明白了。”   愤怒过后,便是仇恨。黛西冷笑道:“你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故意为难我。”   罗赛琳很是莫名。   但她知道,现在的黛西是听不进去任何话语的。   “你就是想看我一塌糊涂, 看我丢盔弃甲,看我失去掉一切!”黛西劈头盖脸的指责:“我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凭什么——凭什么经受你的侮辱?”   “侮辱你的不是我。”   罗赛琳忍不住反驳:“布坎南夫人, 不是我逼迫你的丈夫错误投资,不是我勾()引你的丈夫上床睡觉, 也不是我非得要你当年甩开那名对你满怀热忱的青年出嫁。难道把一切责任推脱给我,你就能好受些吗?”   “你少拿当年的事来训斥我。”   黛西说着说着, 浅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泪花:“至少,至少我没有自甘下()贱,去出卖姿色与容貌, 去和工人区和两个不三不四的流氓同行同住!”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想家庭和睦,生活平静而已。”   她啜泣道:“为什么老天爷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冲过来调查什么案件,汤姆怎么会亏损这么多?!”   “还有盖茨比!他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吗?当年是他非得去参加什么战争,是他抛弃了我却又一封信不回, 我以为他死了,我不愿意等待一个死人,难道还是错了不成?   “如今他回来,好啊,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却要和你这么一个歌女纠缠不清?哈哈,说你们仅仅是朋友,你都住在这宅子里,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他还有脸说你们是朋友?   “幸好我根本不爱他!我只是希望他肆无忌惮的靠近,能让汤姆重新嫉妒,能让他回到我身边!一个暴发户,他真以为只要有钱就能买走我的心吗?盖茨比根本不配!   “还有你,你自诩伸张正义,破了案件抓住了坏人,那就没有想过我的家庭吗?我的未来怎么办,我的人生怎么办?”   虚伪。   听着黛西竭嘶底里的指责,罗赛琳的心底没有任何波动。   她凝望着黛西昂贵奢华的衣裙,白色丝绸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精细花纹,颇具东方古韵,又衬得黛西的肤色分外明亮。   美丽的画面塞满视野,可罗赛琳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汗水、煤炭的臭气夹在于一起,酸臭与尘土闷在一起近乎难捱。这是汉克身上的气息。   黛西指责罗赛琳毁掉了她的人生。   可她还有后路,她不是一穷二白了,即使是汤姆·布坎南损失了大半资产,他余下的款项也足以养活一整个邮轮的工人。   她还能活。   可汉克的家庭呢?   又有谁会倾听一个穷人遭遇不公时的职责?   没有人听,所以汉克选择举起屠刀。   以命抵命,米尔德里德小姐间接害死了他的兄弟,那用命偿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汉克杀人,他在做出决定的一刻,就没有准备活下来。   恍然间罗赛琳甚至有些困惑:她出手阻止汉克,是否做对了?   “说话啊!”   黛西仍然在指责她:“你的嘴巴不是很厉害吗!你倒是说些什么啊!”   “——五百四十九万零七千六百人。”   罗赛琳突然开口。   一整串数字落地,显得有些没头没尾,让黛西蓦然楞了一下。   趁着这个间歇,罗赛琳飞速地解释:“这是四年战争期间协约国在欧洲阵亡的人数。”   黛西:“……”   罗赛琳回过神来,看向黛西美丽的面庞。   “比尔兄弟投资公司的背后是墨索里尼政府,如今法西斯主义在德、意二国甚嚣尘上,他们的目的在于为法西斯拿到传闻中记载着大规模杀伤力武器的神秘手稿。”罗赛琳一口气说下来,几乎不带停顿:“如果没人阻拦法西斯,他们势必会借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开启第二次战争。”   而二战的话,其伤亡人数远不止是五百万这么简单。   “你觉得。”   罗赛琳讶然地歪了歪头:“我是该为你一人的家庭负责,还是该为五百万人的家庭负责?”   黛西哑口无言。   “以及,你口中不三不四的‘流氓’。”   罗赛琳的脸色罕见地阴沉下来:“救过我的命,也救过其他人的性命。蒂亚戈是个合格的侦探,若不是他,连你视作上帝的丈夫也远不止是亏钱那么简单。你该感谢他才对。”   斥责罗赛琳,她无所谓,但罗赛琳不能接受别人瞧不起她的朋友。   蒂亚戈有着金子般的心肠,连莫兰都救过自己。   而且……   明明是自己赢了,但罗赛琳却开心不起来。   罗赛琳承认她是故意的。   因为与杰伊·盖茨比的一个赌,她才答应与黛西见面,为的就是让盖茨比亲耳听到黛西的真心话。   想要罗赛琳讨一个喜欢很难,她总是摸不清该什么时候说什么,无法顺利地理解他人的情绪。但想要罗赛琳激怒一个人,那可太容易了,她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话语随心所欲的说出来。   然后罗赛琳果然成功了。   她激怒了黛西,让她说出了所有想说的难听话,把漂亮的面皮揭开,空心的纸人展露出其虚伪的那一面。   可是罗赛琳一点也不高兴。   她既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大获全胜。   甚至罗赛琳有点不开心。   没带来任何快乐的游戏一文不值,罗赛琳在心中嘀咕。她不玩了。   于是她站了起来:“而你瞧不起的盖茨比,不仅是协助我阻止法西斯的好帮手,他还有一个更伟大的身份,那就是击败敌人的一战老兵。”   说着,罗赛琳直接拉开了薄薄的一层暗门。   当盖茨比与尼克始料未及地出现,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暗门之后的二人神情极其复杂尴尬,而黛西的脸上迅速丢失所有血色。   “在你与布坎南度蜜月的时候,他在前线奋战。”   罗赛琳冷淡地说。   “在你美滋滋过着富足生活的时候,他为了你而从底层奋斗。”   说到这里,罗赛琳有点生气了。   “你践踏他的真心,瞧不起穷困人民。”罗赛琳直接反驳:“夜晚躺在软床上美美睡觉的时候,出入高档场合喝着昂贵美酒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良心有半分愧疚吗?”   罗赛琳还没说出口的是,在《了不起的盖茨比》原著最后,黛西与汤姆·布坎南直接把杀人的罪责推脱给了盖茨比,导致了他的死亡。   马普尔小姐说过,普通人接触了死亡后,是会畏惧的。   那之后黛西每天晚上,躺在自己的丈夫身边,闭上双眼时,会因背负了人命畏惧,会夜夜做噩梦吗?   “现在。”她出言发问:“你还要把刚刚斥责盖茨比的话,当着他的面重新说一遍么?”   黛西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退后几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这让黛西猛然回过神,她像是看到鬼一般接连后退,退到门边,转身离开。   盖茨比深吸一口气,追了出去。   罗赛琳瞪大眼睛:“这都不能让你死心?”   盖茨比转头看向她,声线近乎嘶哑:“没有我的允许,管家不会开门让她离开的。”   哼。   罗赛琳一张小脸垮了下来。   待到盖茨比离去,她转头看向尼克。   后者看上去比压抑情绪的盖茨比还要沮丧。   “怎么会这样。”   俊秀青年垂头丧气:“我还以为……我也是许久没见黛西,我还以为她真的不是发自内心嫁给汤姆的。前几天我还在暗自高兴,能撮合一对真正的爱人。”   罗赛琳:“我很抱歉。”   尼克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   “你确实不擅长安慰人,罗赛琳小姐。”尼克悲伤地说:“不过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是我该向盖茨比先生道歉。”   好吧。   尼克真诚地回答让罗赛琳多少好受了一些。   至少盖茨比身边,还有一名发自内心对他好的朋友。   这么一想,罗赛琳看尼克也自然而然地亲切了起来。   “别想这么多。”   罗赛琳信心十足:“我觉得盖茨比一定能振作起来的,就是你——”   “我怎么了?”尼克很是茫然。   经济大危机马上就要开始了,尼克在金融行业继续工作的话,迟早会丢了饭碗的! 第51章 罗马诺家族20   20   罗赛琳有个很神奇的本领:只要是不讨厌她的人, 总是会心甘情愿地为她指使行动。   尼克也不例外。   直到随罗赛琳来到时代剧院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必要为罗赛琳免费帮忙。   但尼克一想到是来协助查案,又不免兴致勃□□来。   “原来你们的据点在时代剧院。”尼克好奇地感叹:“这倒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   “不是的。”   没料到罗赛琳一本正经地纠正:“马拉&波洛侦探所有自己的办公地点, 在布鲁克林。但是我们被莫里亚蒂教授盯上了, 所以不得不借用剧院的房间。”   好在米兰达很好说话, 听到罗赛琳的提议, 大手一挥,挪出一整间办公室给他们充当临时据点。   罗赛琳走在前面,直接推开办公室的门, 发现福尔摩斯先生和蒂亚戈早就在内等待了。   “福尔摩斯先生!”罗赛琳双眼一亮。   看样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也只是先一步抵达。罗赛琳跨进房间时,老绅士刚刚摘下帽子呢。   许久不见,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过账本的样子。他依旧是那不怎么变化的长风衣三件套, 手中拿着不太起眼的手杖。迎上罗赛琳的目光,福尔摩斯先生也不过是微微点头。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罗赛琳身后的尼克上。   至于尼克——   “你,罗赛琳小姐, 你说他是谁?”   尼克磕磕巴巴地开口:“不,不是我以为的那个福尔摩斯吧?”   罗赛琳:“……”   她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一个两个的,见到福尔摩斯先生都是这幅模样?男孩子真没见识!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福尔摩斯。”她介绍道:“先生, 这位是尼克·卡拉韦,来帮忙的新朋友。”   “尼克?”   蒂亚戈有些茫然:“你怎么把他拉了过来, 盖茨比先生呢?”   尼克:“盖茨比先生他, 呃……”   罗赛琳:“还是我来解释吧。”   她言简意赅地把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坐在椅子上的蒂亚戈, 当即站了起来:“你——什么?!”   “我没什么。”   罗赛琳理直气壮:“这次可不是我口无遮拦、出言骂人。”   蒂亚戈:“但是……”   但是你竟然直接让杰伊·盖茨比旁听他的心上人辱骂自己!   天大地大,也就只有罗赛琳·波洛做出这中事后,还不会为当事人迁怒的了。   “但是什么?”罗赛琳问。   “但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不是是非曲直、对错黑白那么简单。”蒂亚戈颇为无奈道:“希望盖茨比先生不会为此一蹶不振吧。”   “他不会的。”   一旁沉默旁听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突然插嘴。   罗赛琳:“嗯?”   在场的三位年轻人,纷纷投以讶然目光。   天底下谁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对感性一词毫无兴趣又谢敬不敏?他们都没有期待福尔摩斯先生就此发表言论,而且,他也不认识盖茨比先生。   可正因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对杰伊·盖茨比没什么了解,所以在仅听几名青年的交谈的情况下,反而做出了最没有偏见的判断。   “不必要担心盖茨比先生的精神状态。”福尔摩斯出言评价:“会将一切希望构想至完美无瑕地步的人,眼中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子。他会很快走出来的。”   这句话说的相当有道理。   罗赛琳原本还有些微妙的不高兴呢,听到福尔摩斯这么说,顿时开心起来。   这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当然他说的没错。   “那我们还是开始正经事吧!”她高高兴兴地提议。   而罗赛琳口中的正经事,自然是破译到手的手稿。   如今已经有了两份手稿文件,也拿到了密码母本,在找到最后一份文稿的线索之前,他们也不能干等。   不如先破译头两份手稿试试看。   “尼克来的正及时。”罗赛琳说:“如果只靠我们,肯定忙不过来。”   尼克:“……”   感觉自己被当苦力了怎么回事!   罗赛琳迅速给尼克讲解了一下摩斯码的原理。   这方面,歇洛克·福尔摩斯照例拥有比他们更丰富的经验。   七旬的侦探先生,到底是视力不如以往,他拿着放大镜,对着手稿与母本研究大半天,给出了大致的破译方向。   “有母本会简单很多。”   福尔摩斯说:“只是需要浪费一些时间。手稿原文里的拉丁文,是人为打乱后毫无秩序的内容,首先得根据母本,找到相对应的字母,就可以得到正确的字母顺序。”   “有首先,就有其次?”蒂亚戈问。   “如果我没猜错,正确的顺序依然是拉丁文。”侦探解释:“你们还得将拉丁文翻译成英文。”   在场的人……   也就只有歇洛克·福尔摩斯懂得拉丁文!   不过找到顺序完全是功夫活,不需要老绅士动手。三位年轻人分好工,立刻着手开始工作。   这一干,就是整整一天。   三人忙里忙外许久,越是往后,进展速度越快。   当他们找出所有字母顺序后,前两份手稿长长的内容,时隔二十年后,终于以它本应有的样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为了方便福尔摩斯先生阅读,蒂亚戈甚至专门用打字机打了出来。   “我不明白。”   罗赛琳眼见着冗长的内容送到福尔摩斯先生手上,提出自己的疑问:“如果这是什么秘密武器的设计原理,难道不应该有设计图纸吗?”   尼克:“也许在还没找到的第三份手稿中?”   福尔摩斯接过纸张,他迅速看了一眼,而后视线闪电般转向罗赛琳。   “有问题吗,先生?”罗赛琳敏锐地发问。   “你的疑惑很正确。”   福尔摩斯放下了纸张:“这并不是达·芬奇的武器手稿。”   蒂亚戈:“什么?!”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纸张推到了罗赛琳的面前。   “或者说,不完全是。破译过来的内容,在一开头就写明了,威廉·莫里亚蒂会把藏匿手稿的地点写在最后。”他说。   罗赛琳:“我不明白,那这么长的文字都是什么?”   福尔摩斯平静地看着她:“这是你父亲写给你的信件,罗赛琳。” 第52章 罗马诺家族21   21   我亲爱的罗赛琳:   让你失望了, 这长长的羊皮纸中绝大多数内容与你追寻的超级武器并无关联,只不过是我,威廉·莫里亚蒂的一些唠叨罢了。你若是想听, 请继续往下读;若是不想, 请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拆分开的第三份手稿, 达·芬奇设计图纸的藏匿地点就在那里。   我想同你说说过去的事情, 希望我能以朋友的身份与你——缺席你的人生,不论如何我也无法觍颜自称为你的父亲——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千万不要悲伤,我的罗赛琳。这是全部计划中设计好的一环, 至于是什么计划, 请允许我从头说起。   也许你在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口中,或者他的形象里,能够大致拼凑出一个失败父亲的形象。没错, 莫里亚蒂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他的学生遍布全世界,各个都是栋梁之材,可他是个失败的父亲,而我,是名失败的儿子。   十岁之前, 我都在伦敦随母亲生活, 十岁之后, 一场大火夺走了你祖母的性命,而后莫里亚蒂教授从天而降,坦白他是我未曾谋面的父亲,愿意抚养我、配于我, 让我继承他的衣钵。   我满心期待着父爱,随他来到美国。但等待我的,却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无私对待。   他没有属于人类的心。   莫里亚蒂教授如何对待他的心腹,他就如何对待我。   我为他做事,做得好,会有嘉奖,做的不好,亦有惩罚。但我明白,教授对我并不满意,他总是委婉地说,我的心灵欲()壑()难填,他不知道要赐予我怎样的奖励,才能让那双绿眼睛中的失望平息。   可是我知道,我需要的是爱。   我的罗赛琳,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小气”,竟然宁愿放弃莫里亚蒂教授对于整个世界的宏图,而去追求小格局的情情爱爱。   可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忽视我自己的需求,我不想操纵整个世界,我也不愿去发动战争,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家庭。   于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我从纽约逃离,登上了去往伦敦的邮轮。   在那里,我遇到了你的母亲。   我从南开普顿去往伦敦时,路过了圣玛丽米德村。那时你的母亲就坐在马普尔小姐的房子前,穿着对于十九世纪末的英国姑娘过分惊世骇俗的纱裙和红鞋子,手臂与脚踝裸露在外。   你可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如画般美丽的光景。   而真正震撼到我的,不是伊蒂丝·波洛的容貌,而是当她撩开红色长发之后,露出的那双浅色眼睛,却如爬虫般冰冷无情。   遗传学就是这么嘲讽。   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儿子有着诗人般多愁善感的性格,而赫尔克里·波洛一生为真相发声,却有一个生来不懂得如何去理解感情的女儿。   我成为了伊蒂丝的“导师”——至少她是这么称呼我的。我教她如何去处理人际关系,如何用言语和行为轻易地讨陌生人喜爱,如何正确地察言观色以方便自己日常生活。   她学的很好,进步远比我想象的快,没过多久,伊蒂丝就在伦敦拥有了一大票新朋友与追求者。   但我知道,她只是在模仿而已。   伊蒂丝很难与旁人感同身受,她不是做不到,而是很困难。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根据过往经验和我告诉她的秘诀去装作能理解。   而就在这时,莫里亚蒂教授的人找到了我。   我不得不离开伦敦,在临别之际,我向伊蒂丝坦白了一切。   詹姆斯·莫里亚蒂后代的身份,我来伦敦的理由,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伊蒂丝,而后带着歉意离开。我本以为这会是个永别,可没想到的是,伊蒂丝竟然追了过来。   托罗马诺先生的福,我在纽约有了藏身之地,伊蒂丝找不到我,于是她选了一个剑走偏锋的方式。   在伦敦时她就说,她希望更多的人喜欢她、注视她,去仰慕她憧憬她。   曾经的伊蒂丝·波洛为此烦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走上了歪路,为父亲蒙羞。当时的我开玩笑地说,你不必当全世界的敌人,你也可以当全世界的爱人,成为明星咋么样?   没想到的是,她真的选择进入百老汇。   一炮而红,之后伊蒂丝·波洛的名字进入每个纽约的人家。她用这种方式告知我:她来了,不会征求我的意见,不会聆听我的想法,明晃晃的摆出自己的身份,任由莫里亚蒂教授的人去调查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因为她知道,我不会放任她一人迎接危险。   我们就这么相爱了,罗赛琳。说来很俗套,可确实如此。   一个渴求爱的男人获得了爱,一个不懂什么是感情的女人拥有了感情。   伊蒂丝不是个会与我躲避隐藏的人,她鼓励我去站出来反对莫里亚蒂,去与之抗争。   然而连歇洛克·福尔摩斯都没有杀死他,我怎么能?   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最终莫里亚蒂教授找到了我,他以伊蒂丝的安危威胁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继承人,我佯装答应了。   然后我偷走了达·芬奇的手稿,与伊蒂丝携手离开纽约。   全世界的人都在困惑,当年的伊蒂丝·波洛去了哪儿?   我们哪里都去了。   去了美国中西部,去了墨西哥,以及南美更南的地方。就在这旅途中,伊蒂丝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也就是你。   可与此同时,伊蒂丝的医生告诉我们,她的腹腔内除了你,还有一颗不容忽视的肿瘤。   再经典不过的二选一。   你,还是她的命?   伊蒂丝选择了你。   老实说,我的罗赛琳,请原谅我的自私,当时的我并不同意。   可伊蒂丝却无比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你的存在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另外一个生命,无比紧密的联结。   她说她一生活的无比痛苦,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与自身的恐惧中挣扎。   可笑的是,我生性软弱且多愁善感,却被父亲逼得去做一个野心家。而伊蒂丝,则有着无比决绝与残酷的心,她却始终努力去做一个好人。   伊蒂丝还对我说,与我在一起旅行的时光是她最为无忧无虑的日子,而她孕育着的你,既是我对她最好的馈赠,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她是名鲜活的人类。   她不想破坏这份珍贵的联结。   没人能改变伊蒂丝做出的决定,我也不行。   再无比的痛苦过后,我仍然决定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我们两个人把达·芬奇的手稿藏了起来,造了一份假的,分成三份,分别给了不同的人。   我们把手稿交给了彼此最为信任的至亲好友,伊蒂丝亲自为你安排了穿针引线的引导人。   她挖到了弗兰克·卡奇,一位足够聪明却又不是那么聪明的侦探,资助他成立了卡奇&波洛侦探社,这也是伊蒂丝为你留下的另外一份礼物。   她放走了一名穷困的中部农民小子,他叫詹姆斯·盖兹。只消一眼,我们就发现这个一穷二白的男孩拥有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他的清澈并非仅仅来自与海同色的瞳仁,更是来自于真诚的灵魂。   而我,我则在与伊蒂丝的路上意外救下了一名颇有牛仔气概的杀人犯。   “骡子”的罪孽罄竹难书,但他有两个优点,一是危险,二是恪守诺言。我让他保存密码母本,远赴纽约躲藏起来,直至你找上他,索要任何关于手稿的线索。   如果计划顺利,在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有一名剧院经历找上弗兰克·卡奇,让他去调查时代剧院的账目,他会在其中发现门道,而后理所当然地通知远在伦敦或者布鲁塞尔的你。   之后穿针引线,你一定会通过调查认识威廉姆斯夫妇,得知詹姆斯·盖兹的存在,找到骡子,与罗马诺先生相识,从而拿到需要的所有线索,将这份手稿,我的信件拼凑起来。   是的,我的罗赛琳。   你来到纽约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为你精心设计的,一场寻宝游戏。   这是伊蒂丝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注定了要与你无缘。在你的记忆里,恐怕都不会留下关于她的任何身影,她不想这样。伊蒂丝是个很自私的姑娘,她希望自己的奉献能由你所知,希望她在死后,依旧能与你存在那一份联结。   于是她选择让你一点一点,去发现她在纽约,她与我的所有故事。   读到这里的你,应该已经做到了吧?   布置好这一切,伊蒂丝就会带你离开纽约,到欧洲去。只有在波洛侦探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而我,我必须承担着对她的思念,对她的哀悼,继续活下去。   因为只有我活着,詹姆斯·莫里亚蒂才不会放弃追查手稿的线索。   当然这样的生活也不是全无盼头。   至少,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一面,见到长大成人的你。   但愿未来的我做到了。   ——威廉·莫里亚蒂。 第53章 罗马诺家族22   22   当天晚上, 蒂亚戈亲自开车送罗赛琳回长岛。   青年一边开车,一边抬眼看向后视镜。   镜中的罗赛琳面无表情,还是那副好似神游, 摸不透想法的模样。回想起信中内容, 连蒂亚戈都有些心情沉重。   “罗赛琳。”   他打破沉默:“你还好吧?”   罗赛琳猛然回神:“什么?”   蒂亚戈:“你……节哀。”   她恍然大悟,这是在担心自己的心情呢。   “没关系的。”罗赛琳实话实说:“如果我会难过,早在威廉死时我就会难过了。他与妈妈求仁得仁, 这明明是个好结局,不是吗?我该开心才是。”   只是到最后,罗赛琳也喊不出爸爸来。   她挺喜欢威廉的, 但自己的人生中没有“父亲”的存在也是既成事实。倘若非得要这份喜爱强行与亲情联系起来, 罗赛琳反而觉得有些狭隘了。   有时候血亲就是明明性格不同、理念相反,却偏偏要强行扭在一起的存在。   就像是威廉和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父子关系,除却带来灾难和痛苦外还能有什么?   所以罗赛琳觉得,假设她与威廉, 与伊蒂丝·波洛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也应该能成为非常合得来的朋友,这可比“父亲”、“母亲”的身份更为可贵。   “我确实很开心。”   她对蒂亚戈说:“妈妈送我的这份大礼,我很喜欢。”   原来自己来到纽约, 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虽然在纽约碰到的事情,与原本妈妈的计划有所出入。   比如说弗兰克·卡奇遭遇刺杀死亡,再比如说詹姆斯·盖兹改名成为了杰伊·盖茨比。   但总的来说, 这一场横跨二十年的谋划还是成功了。   罗赛琳来到纽约, 本就是为了寻找这么一份与妈妈的“联结”, 而她没想到,随着深入调查,她不仅找到了这份联结, 找到了妈妈隐藏的秘密——她与威廉的爱情,也有了自己的收获。   “妈妈还送了我许多朋友。”罗赛琳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终其一生也只有华生医生一名好友;外公忙碌多年,人缘不错,但能称得上挚友的也仅是黑斯廷斯上尉一人。   但罗赛琳不一样,罗赛琳身边有好多朋友、长辈,都无条件地支持她。   这甚至比寻宝游戏本身更为重要。   “比如说?”蒂亚戈开口问。   “比如说你。”   罗赛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还有米兰达和山姆,还有盖茨比,其实莫兰本来也算的,我很喜欢他。”   蒂亚戈很是感动:“天啊,罗赛琳,你真是进步明显!”   罗赛琳:“……你再用这种老父亲的语气说话,我就把你从好朋友名单上删掉。”   蒂亚戈忍不住大笑出声。   车辆继续前行,逐渐地离开纽约市区。   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月亮高高升起。罗赛琳抬眼望向了天空的月亮,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亮到纽约的绚烂霓虹都无法遮挡其耀眼光辉。   “说到莫兰,可惜了。”蒂亚戈说:“他做事情很利落,如果不是立场相悖,也许还真的能成为朋友。”   莫兰啊……   罗赛琳望着明亮的月亮,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但仔细想来,她又说不透。   “接下来该怎么办?”蒂亚戈问。   “是莫里亚蒂教授的人杀了威廉。”   罗赛琳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帮他和妈妈完成遗愿。”   如果说没有那封信,也许罗赛琳拿到手稿后,未必不会交给莫里亚蒂教授。   毕竟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她与教授又没有利益冲突。充其量是罗赛琳不会选择与教授成为朋友。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份手稿,来到纽约的所有案件,她认识的所有人,碰到的所有事。   都是妈妈与威廉赠送于她的礼物。赠送给她的,那就是她的。罗赛琳不会拱手让给莫里亚蒂教授。   “现在教授手中有第一份手稿和密码母本。”   罗赛琳想了想:“他应该也知道了,唯一有用的手稿就是第三份。我们手中的第二份手稿,他不会在乎的。”   蒂亚戈:“可是咱们没有第三份手稿的线索。”   罗赛琳:“教授也没有。”   说着,她回想了一下信中的内容。   幸运也是不幸的是,威廉并没有在信中透露第三份手稿的任何线索。这样罗赛琳和教授一样毫无头绪,他们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可是,该去哪儿找呢?   如果硬要说线索……   威廉在信中说,所有的手稿都交给了他与妈妈的“至亲好友”。   可是要从当年二人的社交圈开始排查,那就太难了。   “先回去再说吧。”   蒂亚戈提议道:“你先休息,明日我们再谈。”   罗赛琳拧起眉头。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她突然问。   “什么?”   罗赛琳的眼睛从明亮月色挪至前方。从纽约到长岛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大桥,眼下正是纽约市内下工的时间,桥上格外拥堵。   他们的车辆距离上桥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随着拥堵而停下来。   类似的场景,她刚刚经历过。   那次的时候,罗赛琳和蒂亚戈是负责追车的那个,然后——   高楼大厦、入桥口。   罗赛琳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那抹并不存在的尸臭味。   “蒂亚戈。”   她立刻起身,抓住驾驶座的椅子:“绕路走!”   蒂亚戈:“什么?”   在同伴尚且没理解罗赛琳的意图之前,一声枪响于远处炸开。   平稳前行的汽车猛然一歪。   即使蒂亚戈和罗赛琳都系了安全带,突然失控的车辆也把二人甩到一边。在繁华的街道上,福特汽车爆胎之后直接偏离前行轨道,狠狠撞到了旁边的汽车,而后连带着车辆直接扎进路边的人行道上。   毫无征兆地意外,让二人始料未及。   罗赛琳的脑袋狠狠撞到了车窗上,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大约过了十几秒,罗赛琳眼前的黑暗逐渐驱散开来。她捂住火辣辣疼痛的额头,再抬手一看,掌心里尽是血迹。   “蒂亚戈?蒂亚戈!”   没有人回答。   罗赛琳的手摸向安全带纽扣。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卡扣,另一端变形的车门被直接拉开。   安纳西极其昂贵且华丽的衣衫一角,在罗赛琳因疼痛而模糊的视线中显现。   “哎呦,让我看看。”   非裔青年用他那刻意的话剧口音出言:“究竟是怎么会弄的如此狼狈,我亲爱的罗赛琳?” 第54章 罗马诺家族23   23   是莫兰干的。   这是罗赛琳意识回归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同样的情况发生第二次, 很难让罗赛琳去怀疑其他可能性。   她额头疼的要命,痛楚将罗赛琳拉回现实,她徐徐睁开眼, 落入视线的是风格相当古朴的墙纸和天花板。   一间卧室。   罗赛琳立刻起身,冲到卧室的镜子前。透过镜子, 厚厚的纱布绑住了她发际线的位置, 撩开刘海一看,头发完好无损。   那就好那就好。   见脸还是好好的,罗赛琳暗自长舒口气。   她不在乎自己破不破相,但投资人和导演们在乎。罗赛琳发现自己还挺喜欢上台表演的,不希望因为一场意外就是去了这份工作。   否则的话, 她真的会把这件事责怪到莫兰身上。   汽车撞到路边后发生了什么?   罗赛琳努力回想了一下:是安纳西开了门, 但开枪的绝对是莫兰。   所以, 她是被莫里亚蒂教授的心腹袭击了。   不知道蒂亚戈有没有事。   罗赛琳想到这儿,抬头环视四周:没有任何方式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卧室也没有反锁。   所以罗赛琳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她身处一栋装潢风格颇有十九世纪末风格的别墅内。罗赛琳走下楼梯,就是拉着厚重窗帘的客厅。   室内光线明亮, 却无法确认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客厅壁炉的边沿, 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老人。   哪怕是罗赛琳只是先瞥到了他的鞋子,也是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听到脚步声,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转过头来。   “啊,罗赛琳。”   他依旧用他不急不缓的声线开口:“你醒了。”   说着, 教授把手中的报纸仔细地折叠好,放置在手边的茶桌上。   又是一个新的数独题目。   “来坐吧。”   教授语气随意, 姿态也很放松,好似他不过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长辈,正耐心等待着自己睡懒觉的孙女苏醒。   罗赛琳也不客气, 直接坐到了教授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我昏迷了多久?”她问。   “一天。”   莫里亚蒂教授回答:“你伤的不是很重。”   罗赛琳很是不满意地指向自己的额头,出口告状:“我差一点就毁容了!”   “我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点头:“塞巴斯蒂安会为他的失手受到惩罚。”   这还差不多。罗赛琳满意了,她就是小心眼。   “那蒂亚戈呢?”她又问。   教授回了罗赛琳一个兴致盎然的神情。   他端详着她的表情:“如果我说,他死了呢?”   罗赛琳瞳孔微震。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铺直叙道:“那我要为我的朋友报仇。”   莫里亚蒂教授失笑出声。   “请放心,罗赛琳。”   他的语速总不是很快,放缓语气后,声线温柔的近乎与威廉如出一辙。   “尽管我很期待你会为你的朋友付出什么。”教授说:“但如果我这么做,无异于为自己树立敌人,这有悖于我的初衷。”   “也是。”   罗赛琳认同地点头:“蒂亚戈只是在帮我。”   莫里亚蒂教授赞同道:“忠诚的人理应得到嘉奖而不是惩罚,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他只是受了些轻伤,”   这还差不多。罗赛琳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蒂亚戈安全就好。   几个问题,也让罗赛琳明白自己的现状和教授的目的。   “你是冲着我来的,教授。”她问:“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手稿?”   詹姆斯·莫里亚蒂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看上去就像是自己的学生给出了完美的回答。教授侧了侧头,反问道:“为什么不能都有呢?”   罗赛琳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人:端庄、睿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姓名和所作所为,莫里亚蒂完全就是一副合格教授的模样。   在见过莫里亚蒂之后,罗赛琳还查过教授本身的信息,他确实是在某个大学任教,职位就是数学系的教授。而且莫里亚蒂教授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很多都是栋梁之材。   他有多么会教书,当父亲时,就有多么失败。   也许他擅长教书育人,与教授本人有着极高的掌控欲有关吧。   罗赛琳胡思乱想道。   “你只是关住我,没有任何意义。”   她实话实说:“我可以站在你这边,但你活不过我,教授。我未必会按照你的期望去做事。”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教授的反应甚至能称得上和颜悦色:“只是一位老人,希望他的孙女能陪伴他几日,我想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哪怕这位老人杀了他的儿子?”   “我还以为你并不在乎旁人的死活呢,罗赛琳。”   她确实不怎么在乎。   至少威廉的死亡只让罗赛琳感到唏嘘,而非悲痛。   可罗赛琳也不喜欢亏欠别人。   哪怕威廉和妈妈都死了,可他们送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仅凭他们曾经对她拥有的爱,罗赛琳就注定了不能继承来自莫里亚蒂的任何事物,哪怕是一根头发。   “正因如此。”   罗赛琳认真开口:“把我留在你身边,你不怕蒙生意外吗,教授?”   话音落地,教授并没有回应。   别墅的正门开了,“吱呀”一声,两名男士走了进来。   是莫兰和安纳西。   二人似乎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们进入客厅之后,看到罗赛琳的身影纷纷一顿。   莫兰冷淡地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反而是安纳西扬起灿烂的笑容。   非裔青年摆出一副大受欢迎的模样:“我亲爱的罗赛琳!原来你已经醒了过来。”   罗赛琳迅速打量安纳西一眼。   上次见面时,安纳西仍然满脸厌弃与嫉妒,而现在,他却热情的好像是招待自己最心爱的朋友。罗赛琳当然明白安纳西态度变化的理由:这家伙仅仅是不想给教授留下坏印象罢了。   讨厌的家伙,罗赛琳在心中嘀咕。   总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还神神经经的自恋狂。   她的绿眼一转,而后罗赛琳扯了扯嘴角:“让我安心留在这里也可以,我有个条件。”   教授:“请讲,罗赛琳。”   罗赛琳:“你杀了安纳西,我就留在你身边。”   非裔青年的笑容蓦然僵硬在脸上。 第55章 罗马诺家族24   24   “你杀了安纳西, 我就留在你身边。”   罗赛琳轻描淡写的话语出口,安纳西的笑容蓦然僵硬在脸上。   更让他脸色难看的是,莫里亚蒂教授竟然什么也没说。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莫兰, 却是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   安纳西狠狠瞪了莫兰一眼。   没反应吗?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非常微妙,罗赛琳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三人的反应。   见教授并没有接茬的意思,罗赛琳才一收笑容:“我开玩笑的。要他的命有什么用?”   说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既然你希望我站在你这一边, 总得向我展示一下‘你这边’有什么能吸引我的地方吧?”   “这很容易。”   莫里亚蒂教授认可了罗赛琳的要求:“这几天, 就让安纳西陪同你。”   罗赛琳点头:“好啊。”   有意思。   瞥见安纳西阴晴不定的神情,罗赛琳暗自心满意足。   教授并没有回应她的“要求”——没答应,也没否决。   这意味着, 如果罗赛琳是认真的, 莫里亚蒂教授也许真的会牺牲安纳西。   而安纳西也很明白这点。   所以他的脸色看上去就像是罗赛琳亲自捅了他一刀, 他跟着她走出客厅的时候,甚至都没力气摆出浮夸的笑容。   “你要去哪儿?”安纳西问。   “我想透透气。”   罗赛琳如实回答:“所有的窗子都紧闭着,大门也是一样, 你们不觉得空气不流通吗?”   安纳西却兴致缺缺:“去花园转转吧。”   外面确实是晚上。   原来她身处一处庄园里。花园芳草簇簇,宽敞且修剪得当。这繁星点点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完全不属于霓虹绚烂的纽约市区。   一天的时间,肯定不会离纽约太远,她大概还在纽约州。   最终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非裔青年抽出自己的手帕, 以极其文雅的姿态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垂着眸子, 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手中的白帕子:“你想知道什么?教授让我对你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 你有什么故事?”罗赛琳问。   “哦, 亲爱的罗赛琳。”   安纳西用着他夸张的语气, 嘲讽地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会对我感到好奇呢,这可真荣幸。”   罗赛琳对安纳西可不好奇。   自恋型的精神变态, 人设听起来时髦,可故事说来说去却都大差不离。罗赛琳对此兴致缺缺。   她从不觉得“犯罪”是一件个人的事情。   比起安纳西没事给自己找乐子,仍然是走投无路的司炉工给她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   “我只是想知道,教授为什么收留你。”   罗赛琳说:“他与莫兰达成了某样交易。”   至少,莫兰自己是这么说的。   安纳西:“那么我的故事确实和莫兰不一样,但我不想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哼。   罗赛琳知道他是在闹脾气呢。   她也不纠缠,环绕四周的视线落在安纳西身上,不过一转:“那么,教授拿到达·芬奇的手稿,是想做什么呢?”   “超级武器的到手,还能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发动战争,那不如直接给墨索里尼政府。”罗赛琳说:“谁发动战争不一样?”   “可是超级武器的作用不止是发动战争。”   说到此处,安纳西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明明是参与教授的计划,他却一脸自豪,仿佛自己即将披上荣光。安纳西噙着笑容,无比骄傲道:“我亲爱的罗赛琳,武器能够伤人,也能够自保。当他的杀伤力达到一定程度时,甚至能捍卫和平。”   啊……   罗赛琳恍然大悟。   莫里亚蒂教授的想法很简单:用一个超级武器,去威胁所有政府按兵不动。   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在未来,核武器威慑了全世界,换来了长达七十年的和平。能想到这一点,教授确实算是立足未来。   不过最让罗赛琳敬佩的是——   “你们确定会有战争发生。”她低声开口。   她知道,是因为罗赛琳本就来自未来,但教授不是。   “第二次世界级别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不是吗?你那么聪明,一定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安纳西脸上挂着笑容,完全是一副在讲故事的期待姿态,好似比起和平,他更希望世界混乱。   “而这次,战火恐怕不只是停留在欧洲那么简单。科技发展太快了,亲爱的,可这个世界的其他方面却远远没有跟上。我听说你在劝说你的朋友从金融行业脱身?这是个好忠告,因为马上就会有麻烦产生。”   “你怎么知道?”   “我最敬爱的人,可是个数学教授呢。”   安纳西温和地回应:“莫兰这种泥腿子,连教授的半分真实能力都感受不到。只要你对数字略有了解,亲爱的,就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说的倒是实话。   可正因如此,教授才更愿意去用莫兰,而不是你。罗赛琳在心底吐槽。   一个聪明伶俐却疯狂的人,和一杆干脆利落的枪,那个更容易控制,这不是摆在眼前的事情么。   罗赛琳心思一转。   从这件事上,其实她甚至赞同教授的想法——假设他的计划可行。   但罗赛琳不觉得詹姆斯·莫里亚蒂拥有与世界趋势抗衡的能力。准确地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人类可以。   而且,罗赛琳对莫里亚蒂教授的“大业”也没什么兴趣。   从某种程度上,她和威廉一样,没那么大野心。   所以……   “你太聪明了,安纳西。”罗赛琳仿佛事不关己般评价道:“聪明的人不可控,你又与教授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不会被得以百分百的重用。”   安纳西的视线飘忽到一旁。   他用拿着白帕子的手捂住嘴,大半张脸遮挡在帕子后,表情晦涩不清。   “我还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呢。”安纳西的语气中略上了几分委屈:“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罗赛琳。”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班上最听话的那个学生。”   “什么?”   “别装糊涂。”   罗赛琳非笑似笑:“你明白我的意思。”   安纳西摆在脸上的最后一份人性也因为罗赛琳的嘲讽消失殆尽。   他当然明白罗赛琳的意思——班上最听话的那个学生,从不惹是生非,从不偷懒摸鱼,勤勤恳恳、成绩优异,却远不及那些所谓的“问题学生”更让教授放在心上。   如果罗赛琳说,她要拿莫兰的命,拿过去威廉的命做交换,教授会沉默吗?   罗赛琳觉得教授不会的。   安纳西是他手下最忠诚的走狗,也正因如此,他在教授眼里,是“可以牺牲”的那个。   “你果然和俄狄浦斯是一类人。”安纳西冷着一张脸说:“仗着教授重视,就胡作非为。”   “那你得掂量掂量了,安纳西。”   罗赛琳满不在乎地侧了侧头:“如果我真的成为教授的继承人,你会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安纳西:“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罗赛琳理所当然地开口:“那我就直说了。只要我在教授身边一天,我不会让你消停一刻。”   安纳西:“……你威胁我?”   罗赛琳扬起笑容:“看来我是威胁到了你。想想看吧,安纳西,究竟哪个方案更好?”   教授不会怀疑安纳西的忠诚。   但有时候,“忠诚”也会造成背叛。   早在安纳西对着罗赛琳絮絮叨叨表达对威廉的嫉妒时,她就明白了这点。   有的人忠诚,会支持对方的一切行为,理解他的任何抉择。   而有的人忠诚,则完全是为了自己。   安纳西就是后者。   他其实不在乎教授的雄心、计划,和任何大业。   他只在乎教授重不重视他。   那么……   “与其让我与你站在同一边碍眼,我们不如做个敌人。”   罗赛琳兴致勃勃地提及道:“你不会无聊,我也不会无聊,我更不会与你争夺教授的关注和宠爱。你的觉得如何,安纳西?”   “你休想用这种方式挑拨我辜负教授!”   “这么说你就是动心啦。”   她认真说:“想想看吧,你的一时失误,不过是换来一时惩罚,教授不会拿你怎么样。但如果我在的话——”   罗赛琳抛出杀手锏。   “你自己想想。”   她收敛所有表情,绿色的眼眸冷冰冰地看向安纳西:“倘若我真的向教授索要你的性命,教授会拒绝吗?”   安纳西深深吸了口气。   他自己知道答案。   这不是计谋,只不过是罗赛琳抓住了安纳西的软肋。   “罗赛琳在教授眼里更重要”是个既定事实,也是安纳西决计不可能忍受的认知。   “如果你做的好。”   罗赛琳趁热打铁:“教授甚至都不会知道是你做的。”   安纳西的大半张脸始终隐藏在白帕子后方。   他没说话,持久的沉默蔓延开来。   然而对方越是安静,罗赛琳就越有把握。   最终安纳西还是放下了他的手帕。   非裔青年一步一步将手中的白帕子折叠好,重新放回自己昂贵的西装口袋之内。他没看罗赛琳:“过几日,歇洛克·福尔摩斯会找到你的线索。”   罗赛琳迅速扬起灿烂笑容。 第56章 罗马诺家族25   26   十二天后。   安纳西许下诺言后, 整整十二天没有了下文。   不过,罗赛琳也不着急——在莫里亚蒂教授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确实得小心行事。   而且罗赛琳虽然人不能走出这个庄园, 但内在的人与事完全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十二天以来,她把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生活与行为习惯从头了解到尾。   在二十世纪初能活到七十五岁仍然坚持不退休,足以证明莫里亚蒂教授有着极其严苛且规律的生活习惯。教授每日五点起床,先是要围着庄园活动一小时, 然后回来吃少油烟的早餐。   等做完每日的数独后,他就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和教材,去学校授课。   至于“拯救世界”或者“指点犯罪”这档子事, 更像是他的业余活动和兴趣爱好。   但就是这份“兴趣爱好”,教授也已经将其发展至了全世界。   他人在美国,可各地都有他行动的痕迹。   第三世界国家的工厂庄园里有他的投资,欧洲诸多大企业的背后有他的指点和建议。教授在进行工作时从不避讳罗赛琳, 时不时打来的电话, 来自各国的政客、高官,说是他的几个单词就能左右未来的走向,丝毫不为过。   可惜的是, 即是这样的人物, 也是需要一份找不到的线索的“超级武器”来威慑全球, 达到维持和平的目的。   这期间,莫兰和安纳西也一直在外奔走,寻找第三份手稿的线索, 但收获并不多。   安纳西对待罗赛琳,还是那副看似亲切地态度,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那段对话。   但自第十天起,教授就没回过庄园。   莫兰和安纳西每日归来, 表情却都不太好看。   “发生了什么?”   罗赛琳抓住了莫兰询问:“能绊住教授的,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塞巴斯蒂安·莫兰却只是深深地看了罗赛琳一眼。   在第十二天,也就是今夜,罗赛琳嗅到了树木灼烧的气味,猛然从睡梦中醒来。   嗅觉过于灵敏既帮助了罗赛琳,也让罗赛琳在这股气味的笼罩下分外不好受。她连睡裙都没换,直接赤着脚踩到地面上,飞奔出房间。   这气味……   是庄园前方着火了!   罗赛琳立刻反应过来:估计是蒂亚戈的手笔。   她二话不说,直接下楼,朝着后院的方向迈开步子。   然而就在罗赛琳经过一楼客厅,步入走廊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手猛然朝她伸了过来。   罗赛琳立刻刹车。   她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在对方触及到她的衣襟之间,罗赛琳已然开始后退。   但仍然没有快过对方。   是莫兰。   当尸臭味浮上心头的时候,罗赛琳就于黑暗中辨认了男人的身份。   凶手结实的身躯闪到她的面前,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就拦住了去路。罗赛琳当即抬手,她的右手微微蜷缩起来,指节朝前,对准了莫兰的喉咙,毫不留情,直直袭击了过去!   莫兰立刻抬手,一把抓住罗赛琳的手腕。   ……可恶!   罗赛琳只恨自己没有穿鞋。当她赤脚踹到男人的膝盖上时,柔软的脚趾与坚硬的牛仔裤布料相碰,着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反倒是莫兰,他猛一发力,就把罗赛琳反手按在了墙壁上。   “不会放你走的。”   莫兰平静道:“老实待着。”   罗赛琳:“待着,待在哪儿?你想与我在庄园里同归于尽吗?”   莫兰:“火烧不过来。”   他们言谈的功夫,烧焦的气味越来越明显。   “你确定?”   罗赛琳反问:“你相信你的眼睛,还是相信我的嗅觉?”   莫兰:“……”   塞巴斯蒂安·莫兰可是亲眼见识过罗赛琳的鼻子有多灵敏。   他沉默的功夫,安纳西“蹬蹬蹬”下楼。   不知道是演戏,还是他确实毫无防备。总是穿得有如花孔雀般骚包的非裔青年,此时却只是一身简单的衬衣休闲裤,连头发都没有像往日一样仔仔细细拢好,看上去神色仓皇。   “你在这儿干什么,莫兰?!”   安纳西指责道:“快去追人!”   莫兰:“我的任务不是抓住她的同伴,而是看好她。”   安纳西:“那你把她锁在房间里不就得了?”   莫兰:“……你想烧死她吗?!”   锁在房间里?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在火情发生的时候,不能逗留在封闭的房间里。安纳西可不会想要罗赛琳死——她要是死了,教授会追责的。   这么说只能是……   罗赛琳迅速瞥了安纳西声音的方向一眼。   而后她第二次出脚。   这一次,罗赛琳瞄准的是男人的要()害。   大抵是没料到罗赛琳的灵活度如此之高,即使她面朝墙壁,这一脚也是又准又狠。   莫兰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不得不退后半步,做出规避。   在对方松开自己的一瞬间,罗赛琳猛然转身。   她一拳直击对方喉咙。   哪怕是莫兰做出了规避动作、拉开了距离,这一拳仍然是将其打懵了瞬间。趁这个机会,罗赛琳马上转身,朝着楼上狂奔而去!   安纳西提及楼上,是故意的。   他在暗示她往房间里跑!   罗赛琳赤着脚三步并做两步,飞奔上楼,在黑暗中与安纳西擦肩而过时,还不忘记猛然推了他一把。   这让本意是帮忙的安纳西完全始料未及。   瘦高的非裔青年一个踉跄,就与迎面追上来的莫兰撞在一起。   “罗赛琳·波洛!!!”   他愤慨地怒斥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庄园里。   罗赛琳轻笑几声,轻盈地转身,来到二楼,推开房间的门。   她透过窗子,一眼就看到月色之下,外面的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罗赛琳想也不想,冲到窗边。   在罗赛琳的房间下方,有个巨大的平台。   拉开窗子,夹杂着烧焦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拂起罗赛琳单薄的裙摆,她半个身体都越过了窗子,在明亮的月色中,迅速分辨出来人的身份。   是盖茨比。   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富翁,神秘且豪迈的暴发户,此时此刻站在平台上,依旧端正挺拔。   他没穿昂贵的西装,也没有那刻意的英式手杖。男人只是简单的衬衣和方便活动的海军裤,总是拢得格外整齐的金发散落着,细碎的发丝遮住他的额头,让盖茨比看着比白日更为年轻。   开窗的声音让他猛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那一刻,他浅蓝色的双眼骤然亮起。   “罗赛琳!”   盖茨比立刻开口:“我把绳子丢上去,你系好了,爬下来!”   罗赛琳绽开笑颜。   “来不及了。”   她的双手一发力,越过窗子。在盖茨比震惊的注视下,罗赛琳白色的睡裙在空中飞扬。   “你接住我!” 第57章 罗马诺家族26   27   “你接住我!”   当罗赛琳的最后一只脚也踏至半空时, 盖茨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哪怕平台距离她不过一层楼的高度,但这一个不甚也足以摔伤。盖茨比想也不想,急忙上前,伸出了双手。   他接住了她。   凛冽寒风中, 罗赛琳单薄的睡裙随着惯性扬至半空, 而后又随着重力飞速落下。   她就像是从天而降般, 直接栽进了盖茨比的怀里。   盖茨比稳稳托住罗赛琳的重量, 四目相对,清朗月光为她的绿眼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亮,男人的手牢牢环着她的腰肢, 隔着薄薄布料, 他甚至能感受到罗赛琳的脊背随着呼吸而起伏运动。   人与人的皮肤接触,对方的温度毫无阻碍的传达过来——   “好冷啊!”   而后罗赛琳一声抱怨把盖茨比拉回现实。   他眨了眨蓝眼, 像是触电似的松开罗赛琳:“快走,我的外套在车上。”   罗赛琳:“那还等什么?”   二人七手八脚跳下平台,飞奔出庄园。   盖茨比确实是开车来的, 而且他很聪明,开的不是自己豪华奢侈的敞篷轿车,而是侦探社那辆不知道几手的破旧福特。   罗赛琳爬进后车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盖茨比的西装外套。   她把自己直接裹了起来。   “快, 快开车。”罗赛琳拍打着驾驶座:“莫兰在追我!”   “我知道。”   盖茨比二话不说就发动引擎。   福特轿车一溜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罗赛琳这才敢放松一半心神, 仰躺在车后座上。   周围都是盖茨比的气味:苹果白兰地,和他的古龙水味,没有与之接触,他衣物上的尸臭味倒是不怎么明显。   “蒂亚戈呢?!”罗赛琳问。   “你怎么——算了。”   盖茨比本想问,她怎么知道蒂亚戈参与其中。转念一想,这样的问题实属多余——他们是搭档,罗赛琳被抓了, 蒂亚戈当然着急上火,这不难猜。   “你放心。”   盖茨比说:“他放了火就跑了,我们分工非常明确。”   这还差不多。   罗赛琳可不想看到自己跑路,而蒂亚戈被抓了画面。   虽然教授并不在乎蒂亚戈·马拉的生死,但难保不会用他来威胁罗赛琳就范。   “那吸引教授注意力的,是福尔摩斯先生吧?”罗赛琳又问。   “也只有他能让莫里亚蒂教授以劲敌姿态严肃对待。”盖茨比肯定了她的猜测:“不过——”   “——哐当!!!”   盖茨比的“不过”还未落地,车辆随着一声巨响而失去平衡。   这一次罗赛琳立刻反应及时地抓住了车顶把手。   还好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系上了安全带!   福特轿车有如脱轨的列车般失控,但盖茨比的车技比蒂亚戈要好得多。在狭窄的镇子道路上,他硬生生把持住了车辆方向,在车头即将撞进别人家的花园之前,精准无误地踩下刹车。   “是莫兰。”   罗赛琳提醒道:“他追上来了!”   盖茨比:“该死!”   他紧跟着又骂了一句什么,但罗赛琳没听清。盖茨比近乎粗暴地打开车门:“下车!”   罗赛琳:“整个侦探所就这一辆车,我们可没——”   盖茨比:“我给你换辆新的。”   罗赛琳二话不说直接解开安全带。   她踩到地上的瞬间,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子弹几乎是掠着盖茨比的头顶而过,要不是他反应迅速,恐怕现在已经倒在小镇大街上了。   离开庄园之后,他们的车停在了小镇上。   晚上人少,街道空空旷旷,两声枪响和车胎爆裂的声音让周围的民居亮起了灯,但没有人敢出来。   罗赛琳和盖茨比躲在民居之后,发觉他们被困住了。   “后方有栋钟楼。”罗赛琳飞速瞥了一眼:“他肯定占据了钟楼的制高点。”   对于一名狙击手来说,这近乎掌握了整个战局。   也可以说盖茨比和罗赛琳束手无措。   一旦冒头,就有失去脑袋的风险,别说是离开,他们甚至做不到悄无声息地靠近莫兰。   不行,这样拖下去,万一教授的其他手下赶来,那就麻烦了。   “不然你还是走吧。”   罗赛琳在短暂地时间内做出决定:“反正莫兰的目的只是不想让我走,我在教授身边没有危险。”   盖茨比扭过头:“什么?”   他好似完全没料到罗赛琳的发言,在夜色下,男人的蓝眼近乎黝黑,其中有几分困惑闪过。   “我说,我不想拖累你。”   罗赛琳如实相告:“你去帮福尔摩斯先生和蒂亚戈,抢先一步拿到第三份手稿就好!我不会有事的。”   盖茨比:“第三份手稿在来到的路上。”   罗赛琳:“……”   她眨了眨眼。   片刻的静默之后,罗赛琳微微睁大眼,绿眸中浮现出震惊。   “你们找到了?!”   连教授都没头绪,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回去再说。”盖茨比开口:“罗赛琳,你不会拖累我。我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我向你母亲发誓过,我会亲自保护你。”   又来了。   这话他总是挂在嘴边,罗赛琳听得恨不得要生出茧子。要放在之前,她肯定要生厌了,但是现在……   罗赛琳点了点头。   “嗯。”她认真地评价道:“福尔摩斯先生说的对。”   “福尔摩斯先生说了什么?”盖茨比莫名其妙。   说你终究会走出来的。   不管这期间杰伊·盖茨比是否因为黛西撕破脸皮而痛苦过,起码他出现在罗赛琳的面前时,完全是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的模样。   “没什么。”罗赛琳轻轻接过这个话题:“莫兰参加过战争,先生,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会死。”   盖茨比却是一笑。   他一个转身,坐在了房屋边沿的地面上。无比昂贵的休闲长裤直接与沾着泥土的地面相接触,洁白的衬衣也因靠在墙壁而蹭上了泥土。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姿态,着实与盖茨比平日光鲜亮丽的模样毫无关联。   但他却送给了罗赛琳,她最喜欢的笑容。   男人的发丝垂在额角,轻轻勾起嘴唇,剔透的眼睛里有纯粹的自豪和骄傲。   这样的盖茨比,要比平时自在许多、鲜活许多。   他就像是一个被包裹着厚重泥土的人,直到此时,厚厚的外壳为人敲开,束缚于其中的人才得以自由自在。   “莫兰确实参加过战争。”他说:“但是罗赛琳,在这场斗争中,唯独没有上过战场的,只有你。”   盖茨比站了起来:“我来告诉你如何干扰狙击手的视线。”   说完,他从墙根捡起一枚石块,直接砸穿了身后房屋的窗子。   高大结实的男人,就这么直接翻进了路人的民居之内。   他甫一落地,刚好与躲在客厅桌子下面的女士迎面相撞,后者发出惊恐地尖叫。   盖茨比也不客气,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了女士面前。   在1925年,一百美元的购买力相当之高,高到让尖叫的女士戛然而止。   “打扰了,夫人。”   俊朗的盖茨比扬起礼貌笑容:“我想这足以买下贵府所有易燃品。帮帮我好吗?”   也许是因为钞票的力量,也许是因为盖茨比丰神俊朗,他的话语让女士很快冷静下来。   无辜的女性,怀里抱着自己的子女,颤颤巍巍道:“你,你要这个做什么?”   盖茨比:“点燃后,丢出去。”   罗赛琳恍然大悟。   床单、棉被,以及地毯和窗帘,泼上煤油的纺织品迅速被抛到街头。不止如此,陌生的女士还从地下室搬上来大批木柴,点燃过后,也全部丢了出去。   很快狭窄的街道浓烟滚滚,翻滚的黑烟上升至半空,遮住了夜晚明亮的月色。   视野中的钟楼立刻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就可以逃跑了!”   罗赛琳提议道:“他从钟楼走下来需要一些时间。”   盖茨比:“不着急。”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仅是一个动作,就让罗赛琳明白了盖茨比的意图:“你——”   盖茨比:“你就在这里等着。”   男人语毕,怎么进来,怎么翻了出去。   …………   ……   钟楼上的塞巴斯蒂安·莫兰,放下了自己心爱的步()枪。   他望着远处滚滚浓烟,很是不爽地舔了舔嘴唇。   莫兰迅速做出判断:二人应该会趁此逃走。   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这样的应对方式很及时。莫兰背上步()枪,转身走下钟楼。   从钟楼到浓烟处不过百余米,加上楼梯也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莫兰穿过街头的浓烟,落入眼帘的是相当狭窄的视野:十字路口仅能容纳一辆车勉强通过,而且四周都是建筑,如果不是在高处,几乎无法使用枪械。   这——   顷刻之间,他就摸清了对方的想法。   糟糕了!   莫兰立刻转身,然而为时已晚。   夜色为烟雾笼罩,即使离的很近也看不清具体情况。莫兰不过是堪堪迈开步子,路边的巷子里就蓦然伸出一双手。   对方的力量又快又准,即使莫兰做好了准备,也是直接被抡到了地上。   盖茨比要和他巷战! 第58章 罗马诺家族27   27   莫兰直接被抡在地上。   纵然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后背重重与泥地相撞时,仍然是感受到了一阵钝痛。这给了盖茨比先手的机会, 他直接用膝盖顶住莫兰的脖颈,牢牢将其束缚在地面。   小镇的路边没有路灯,浓浓黑烟遮住了月光,仰躺在地面上,莫兰能看到的只有盖茨比的面部轮廓,以及散落在额前细碎的头发。   如此姿态,如此熟练的战斗方式,让莫兰甚至感受到了亲切。   “你笑什么?”盖茨比有些费解。   “现在我明白罗赛琳·波洛的意思了。”   莫兰说:“平时的你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盖茨比:“……”   莫兰:“这不是很自然吗,你我都是从欧洲活着回来的怪物。”   美军的训练方式也许与英军不同, 但杰伊·盖茨比一出手,莫兰就立刻明白了罗赛琳为何会高看他一等——他也是一名军人。   同为生还者, 塞巴斯蒂安·莫兰能寻觅到那股来自战场上的味道。   盖茨比好似很意外:“你看上去很年轻……我不明白,既然你经历过战争,为何选择为莫里亚蒂教授效力?”   莫兰冷笑出声。   “全须全尾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他嘲讽道。   “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拥有想保护的东西?”   盖茨比蓦然一愣。   莫兰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一脚蹬在对方腹部,直接将盖茨比踹开。   “明明都是被战争抛弃的人。”他爬起来说:“心爱女人的冷嘲热讽, 还没让你从战前的美梦中醒来吗, 士兵?”   盖茨比的表情猛然发生变化。   他几乎是与莫兰同时出手。   在塞巴斯蒂安·莫兰将腰后手()枪抽出来的一瞬间, 盖茨比的手掌紧随而至, 直接拽住莫兰的手腕。   持枪的一只手被困住,莫兰也不挣扎, 另外一只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   盖茨比一巴掌拍开手()枪,而后直接后撤,躲开莫兰的匕首。   “英军、美军。”   杰伊·盖茨比见过莫兰许多次, 但没有一次,杀手说过这么多的话语。   “你、我,以及许多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人。”莫兰扯着笑容,可语气却无比的冰冷:“都留在了欧洲那篇土地上,回来的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罢了。”   盖茨比咬紧牙关。   当莫兰的匕首再一次挥过来时,他径直抬起手。   掌心的血迹随着刀锋闪过而流淌下来,淅沥沥落在地上。莫兰瞳孔骤缩。   他竟然直接用手握住了莫兰的匕首!   “教授答应了你什么条件。”盖茨比低声问:“换来了你的绝对忠诚?”   莫兰抬起眼。   他和杰伊·盖茨比根本不认识。   纵然见过无数面,可与之交谈、对峙的,始终是安纳西。每次见面时,塞巴斯蒂安·莫兰始终是站在后方的那个背景板。   他与安纳西交流时,莫兰在看着;与教授交流时,莫兰在旁观;尾随罗赛琳满大街疯跑时,他只负责看护好她的人身安全。   浓烟燃尽,月色重新照亮地面,莫兰清晰地看到盖茨比的双眼。   “十一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莫兰哑声开口:“如果我为教授而死,他会抚养所有人的家属,直至他们死亡。”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是盖茨比懂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为月光映照,从中闪烁着唯独只有共鸣与震撼。   盖茨比听得懂,他当然能懂。   从一开始那句“回来的不过是个躯壳”他就明白。   多少同伴,生死与共、胆肝相照,可他们却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许多人回来的时候只有衣物与勋章。   甚至是哪怕足够幸运,手脚全活的归来,可他们亦与莫兰一样。   战争已经结束许久,参与过战争的年轻人却始终无法忘记。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思想为炮火凝固在了焦土之上。   这一刻,盖茨比甚至是认同莫兰的。   然而下一秒,塞巴斯蒂安·莫兰就硬生生从他的掌心里抽回匕首。   火辣辣的痛楚爆炸开来,杀手的行动却没有停下。趁着盖茨比怔住的瞬间,他翻转手腕,刀锋的寒光在月色之下划过凌厉的弧线——   “莫兰,住手!”   罗赛琳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子弹上膛声同时响起。   两名在巷子里撕斗的男人同时停了下来。   莫兰回过头,看到纤细且高挑的姑娘,正举着自己被踹开的配枪,对准他的脑袋 。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没开过枪的人,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别做挣扎了。”罗赛琳威胁道:“你输了。”   “是吗?”   莫兰无所谓地笑出声来。   他丢掉手中沾着血迹的匕首,当着盖茨比的面转过身,把背部完全留给了对方。   身材结实的杀手,近乎挑衅般向前迈了一步,致使罗赛琳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他的下巴。   “那你扣下扳机啊。”   莫兰说:“如果你不杀死我,我就一定会把你抓回到教授身边。罗赛琳·波洛,你知道什么是最优解。”   罗赛琳:“……”   “杀了我。”   他甚至抬手帮助罗赛琳调整了一下瞄准的位置:“从这儿,直接开枪,你知道子弹会穿透我的下颌骨,直接射爆我的大脑。”   “罗赛琳。”盖茨比在莫兰身后警告道。   “杀了我一劳永逸。”莫兰笑着说:“是我杀死了你的父亲,波洛。于你来说我有血仇,与其让我碍事,不如直接杀了我,教授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画面。”   罗赛琳没动手,也没挪开枪口。   “罗赛琳,别动手。”盖茨比说。   是的,她不能动手。   与教授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和他一样手染鲜血?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当然很愿意看到这样的画面。   杀过人和不杀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罗赛琳很清楚。   她的身上,从来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于罗赛琳来说,这几乎就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线,跨过去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动手吧,成全你,成全我。”   罗赛琳深深吸了口气。   她阖了阖眼,然后缓缓收回配枪。   而莫兰,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杀手如闪电般出手,一把夺过罗赛琳手中的配枪。   他的左手拉动枪栓,“咔嚓”上膛,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响。莫兰完全忽略了面前的罗赛琳,他骤然转身,枪口对准盖茨比——   那抹匕首的寒光于月色之下再次闪现。   莫兰蓦然瞪大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向没()入自己喉咙的匕首。刚刚丢在地上的冷()兵器,另外一段紧紧握在盖茨比的手上。   殷红血水顺着伤口涓涓流淌。   盖茨比松开匕首,看也不看莫兰,一把抓住愣在原地的罗赛琳:“走!”   月色之下,他的白衬衣上遍布血迹。   刺目的颜色让罗赛琳猛然回神,一个事实明晃晃摆在她的眼前,催动着罗赛琳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盖茨比杀了人。   一刀刺入脖颈,莫兰活不下来的。   在小镇居民区,甚至有目击者。   但所有人也看见是莫兰先举起的枪,紧急情况,盖茨比充其量是防卫过当,于法律上他应该不会有事。   还有……等等。   罗赛琳抬起头。   杰伊·盖茨比的手牢牢抓住罗赛琳的手腕,他走在她的前方,衬衣上的血点随着他的步伐而扭曲。   血的铁锈味,汗水的气味,泥土和灰尘的味道,以及盖茨比本身拥有的苹果白兰地的酒香混成一起,涌入罗赛琳的感官。   罗赛琳猛然意识到,他明明在她眼前杀了人。   但盖茨比身上的那股尸臭味不见了。 第59章 罗马诺家族28   28   天空中的浓烟彻底散去, 明亮的月色倾洒于大地,将整个世界照的雪白。   塞巴斯蒂安·莫兰捂住伤口,但血水不住从刀口的缝隙中喷涌而出。他前行几步, 倒在了地上。   全月挂在夜幕中, 莫兰冷冷盯着那抹白色。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   是怎么, 走到这一步的呢?   塞巴斯蒂安的记忆不禁回到了过去。   …………   ……   1906年,塞巴斯蒂安·苏利文随母亲嫁到了伦敦。   当母亲把他领入精致且古朴的公寓中时, 塞巴斯蒂安发出了一声感叹, 但回应他的却是母亲狠狠拍在后脑勺上的一巴掌。   “闭嘴!”   年轻又美丽的母亲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然后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士接待了他们。   他对母亲很好,对塞巴斯蒂安却很冷淡。很快, 他就明白过来,这位男士就是他的继父,是一名钟表商人, 他的姓氏从苏利文变成了莫兰。   只是这不意味着塞巴蒂斯安的日子从此安稳下来。   他的继父, 老莫兰先生, 将塞巴斯蒂安视为多余的累赘。塞巴斯蒂安还有一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长, 这位兄长病弱、聪明, 却生性刻薄。   母亲为了在这个家有个立足之地, 穷尽一切办法去讨好她的丈夫与她的继子, 她憎恨塞巴斯蒂安, 若是没有他,也许她的日子会更加好过。   挨饿、受冻, 时不时挨打,遭到母亲的厌弃和责骂,好像这与过去飘摇流亡的生活没有好多少。   塞巴斯蒂安就像是一株野草,没有供养, 没有土壤,哪怕头顶是伦敦冷冰冰的马路,他也硬生生地找到一丝缝隙,突破难关,迎接太阳。   歧视和虐待没有阻碍塞巴斯蒂安长大。   他开始长高,变得健康、结实,在继兄妒恨的目光之下茁壮成长。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1916年。   战争开始的第二年,一纸征兵令落在了他的家门前。   他的继兄约翰不想去参加战争,他的父亲也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可年轻人都拎着枪杆奔赴欧洲,随着周围的同龄人越来越少,街道上的男青年越来越稀罕,约翰在家多呆一日,莫兰家受到的非议就多一句。   “我填了信息。”   当天晚上,约翰郑重地宣布:“我要去参加战争。”   之后继父的愤怒,母亲的啜泣,以及餐具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的声音,与被踹开爬进地下室的塞巴斯蒂安毫无关系。   他躲在地下室的被子里,甚至抱有一丝希望。   ——如果约翰走了,母亲会不会就不再讨厌他?约翰走了,他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了。   可是第二天,迎接自己的并不是新的生活,而是母亲粗暴地掀开了他的被单。   “跟我走。”   母亲把塞巴斯蒂安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换好衣服。”   一路上,母亲都没说他们要去做什么。   她只是反复絮叨几句话,如同着了魔一般。   “一会儿你就对他们说,你叫约翰,今年十八岁,明白吗?”   “你个子高,别人看不出来的。”   “妈妈求求你,行么?我不能没有这个家,你拖累了我大半辈子,就为我做这么一件事,行么?”   可是,谁为塞巴斯蒂安,做过任何一件事呢?   最终他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塞巴斯蒂安顶替了兄长的名字,跟随着大部队前去法国。   这一年,他十三岁,来到了索姆河北岸。   1916年7月,塞巴斯蒂安抱着步()枪,被推上了战场。   当时的他不知道,索姆河战役会载入人类历史,这场战役的双方死亡共计一百三十万人。   整整一百三十万的亡魂于索姆河上哀嚎游荡,震耳欲聋的炮声时时刻刻在他的耳畔回响。   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战斗中投入了坦克使用。   直至战争结束很久后,塞巴斯蒂安仍然记得他初见那怪物时的样子。   到处都是断肢与残尸,炮火将地面炸为漆黑的焦土,身畔的人不断倒下,那庞然巨物犹如从地狱展现于现世的怪物碾压过死去的人和破败的建筑。只有十三岁的塞巴斯蒂安吓坏了,他站在战壕之外,愣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如何迈开前进后退的步子。   是一双大手把他抓了回来。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你毛长全了吗?!”   骂骂咧咧的男人把他拖回战壕:“上帝是不是疯了,让小孩子上战场?”   他叫维克多,是真正教会塞巴斯蒂安如何用枪的人。   还有拉里、戴克、马可、约翰尼、杰弗里、克兰德、伯尼、路易斯、雅各布、卡尔。   当时的小队有十二个人。   只有塞巴斯蒂安一个人活了下来。   每一个,十一个中的每一个,临死前都死死护住塞巴斯蒂安的身躯,把他从生死线上,从炮火下,从敌人的枪口前夺了回来。   “不能让孩子送死。”   所有人都如此对塞巴斯蒂安这么说。   “如果必须死一个,那还是我去死,莫兰小子,你得活下去。”   1917年,他十四岁,已经是整个步兵师威名赫赫的狙击手。   在战场上,生与死的界限交融汇合。   人性开始麻木,道德逐渐模糊,所有在现实社会接受的教育、指导,在这片焦土上变得毫无意义。   塞巴斯蒂安亲手安葬了他的战友们,十一次。   从一开始埋葬队友的痛不欲生,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一开始击杀敌人时的恐惧惊吓,到后面的毫不犹豫,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而从一开始敬畏生命,到不把人类当人。   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天。   他不再拥有战友,因为狙击手要单独行动,更是因为塞巴斯蒂安不再认为能为击杀的存在,是人。   1918年,他十五岁,战争结束了。   塞巴斯蒂安回到伦敦。   与其他无法走出来的老兵不同,他很积极地投入生活,寻找工作。因为塞巴斯蒂安除了自己外,还有十一个家庭要养。   嘲讽的是,离开之前冷冰冰的家庭,在他归来之后变得无比热情。   他的继父很骄傲于自己有个战争英雄的儿子,享受着邻里的称赞,钟表店面也为之沾光生意兴隆。   家庭地位的提升也让母亲变得殷勤而小心,她似乎终于发现能够给她保护和支撑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他的继兄,小心眼的哥哥,也选择以“大人的方式”对待他,和他哥俩好,时不时拉他出去喝酒、社交。   塞巴蒂斯安都接受了,他全都接受了。   继父安排的工作,母亲、兄长的好意,旁人钦羡的目光,他都接受了。   哪怕在日日夜夜,塞巴蒂斯安都会为噩梦惊醒,都会因巨响震撼,都会因为任何突发事件而悄无声息地崩溃,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必须活下去,像个正常人,融入社会,努力赚钱。   直至回家的第三个月。   两杯啤酒过后,他的兄长约翰,用羡慕却又鄙夷地语气对他说:“你该感谢我,小杂种。如果不是当年你顶替了我,如今成为英雄的,应该是我。”   这是约翰在世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当手染鲜血时,塞巴斯蒂安才明白了一点。   原来,就算是回到真实的世界,扼杀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如同呼吸般轻松。   区别在于,死在他手下的继兄、继父,以及母亲,不会像德国士兵一样奋力反抗。   母亲的哭喊和求饶就像是来自外太空,塞巴斯蒂安听进去了,却又完全没听进去。   “我是你的母亲啊,塞巴斯!”   她的声音是那么遥远。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母亲!”   塞巴斯蒂安眨了眨眼。   “可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你的儿子,永远的留在了索姆河边。”   回来的究竟是什么?塞巴斯蒂安也不知道。   之后他登上了报纸,成为了伦敦长达三天的社会新闻,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塞巴斯蒂安认罪了,审判很快结束,行刑期近在咫尺。   可他并没有等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1919年,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一名衣冠楚楚又文质彬彬的老人来到了他的牢房之前。   “四个孩子的教育支出,十一个家庭终生的吃穿用度费用。”   他对塞巴斯蒂安温柔地开口,老人的语速很慢,说话连贯,却隐隐有口吃的痕迹。   “我可以全权负责。我不会给你一个准确地数字,因为马上就会通货膨胀,固定的钱款会变得不值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十一个家庭,会过上健康且富足的生活。你战友的家人、儿女,一切开支由我支撑。”   老人提议道:“都说钱不能买来忠诚,可我觉得,我能。”   塞巴斯蒂安在牢狱之中抬起眼。   他看向老人仁慈的双目:“你需要我做什么?”   老人展露笑颜。   “我需要你成为我的莫兰。”莫里亚蒂教授亲切地说。   …………   ……   太冷了。   很快,莫兰的体温还是流逝,意识逐渐散去,但他始终睁着眼睛,凝视着月亮,直至一个影子从上而下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眯了眯眼,看清来者。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停在莫兰的面前,一声叹息。   “我很抱歉,孩子。”他悲痛地说:“我来晚了。”   “……承诺。”   莫兰张开嘴,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莫里亚蒂蹲下()身。   他不顾血迹沾染了自己的衣衫,用自己的手轻轻碰触莫兰的心口。   “我会恪守诺言。”   教授温柔地说:“你安心的去吧。”   待到塞巴斯蒂安·莫兰的身体变得僵硬,教授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   明亮的月亮逐渐下落,天边燃起光芒。   太阳照常升起。 第60章 罗马诺家族29   29   月色之下, 罗赛琳震惊地看着盖茨比。   二人一身血迹折返回刚刚的民居,又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夫人吓了一大跳。盖茨比手上还有伤,他甚至顾不得包扎, 从口袋里又掏出几张百元大钞, 放在桌子上。   “钱我放在这里。”   他说着,自顾自地从卫生间扯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按在伤口上, 又从门边取下了车钥匙:“车借我用一下,女士,我叫杰伊·盖茨比, 回头会请专人打扫干净后把车辆为你送回来。”   1925年的几张百元大钞,别说是借用车子, 就算是买下居民这辆旧车都绰绰有余。   盖茨比直奔车库,用钥匙打开车门, 一扭头却发现罗赛琳并没有在副驾驶门前等待,而是站在自己身后。   而且, 离得特别近。   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盖茨比转过身时, 鼻梁堪堪擦过罗赛琳的脸颊。他甚至能感受到年轻姑娘的呼吸和温度挥洒在自己的皮肤上。   这让盖茨比大为吃惊, 他下意识后退,手肘直接撞到了门边。   “痛!”   盖茨比一声呼痛, 疯狂甩手。   罗赛琳茫然地歪了歪头。   刚刚他手接刀锋都没喊过一句呢, 这会儿倒是退缩起来。   好似罗赛琳·波洛是比莫兰还危险的杀手,好似撞个门会比刀伤更为严重一样。   “你能开车吗?”她看向盖茨比的手伤。   盖茨比:“总不能让你来开……不对。”   他算是发现了,罗赛琳就是有着一句话带偏人思路的本事。   杰伊·盖茨比再次后撤一步,恨不得整个后背都贴在了车门上:“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啊?哦。”   罗赛琳轻轻皱了皱鼻子:“你的气味变了。”   盖茨比:“什么?”   凑这么近,就是为了确认刚刚的认知。   一直以来,所有欠着性命的人, 在罗赛琳的认知中都是一股尸臭味。   起初的盖茨比也不例外,当罗赛琳意识到他参加过一战时,这股尸臭味便如影随形。   而刚刚,他在她的面前亲手杀了人——塞巴斯蒂安·莫兰不可能活下来。   可盖茨比身上的尸臭味却不见了?   罗赛琳有些搞不明白其中原因。   “没什么。”   但她不知道如何同盖茨比解释,干脆选择放弃:“走吧。”   只是罗赛琳不会开车,不得不麻烦盖茨比忍着受伤坐上驾驶座。   不过……   当引擎发动的时候,罗赛琳往自己身侧看了一眼。   她倒是觉得,盖茨比挺乐在其中。   “你——嗯……”   罗赛琳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语句:“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盖茨比:“……”   驾驶座上的男人忍俊不禁。   车辆驶出车库,随着前行,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挤进封闭的室内,他漂亮的侧脸在隐隐绰绰的光芒下忽闪忽现。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盖茨比说:“事到如今,还觉得你会冒犯到我吗?”   也是。   对于盖茨比来说,最冒犯的事情大概也就是抨击他的心上人。   而这件事罗赛琳已经做过了,还是当面做的。   于是她干脆直言:“好像黛西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你。”   盖茨比:“…………”   短暂的沉默在车厢里扩散开来。   罗赛琳很是无奈地叹息:“还是冒犯到你了?”   “没有。”   盖茨比并没有看她,不知是路况真的值得注意,还是他在逃避。   “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男人犹豫片刻,继而开口:“对你承认,之前你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对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黛西不如你想的那般完美。”   “我指的是她不如我所想的那般重要。”   罗赛琳闻言挑了挑眉梢。   她上上下下把盖茨比重新观察了好几遍,最终确认他没有撒谎、不是敷衍,更不是自欺欺人,而是确实这么想。   “那很好。”罗赛琳点头。   “就这样?”   盖茨比又笑了一下。   “你曾经问过我,”他继续说道,“究竟追逐的是心爱之人,还是那抹绿光?你问出口时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但当黛西撕破面孔后的当晚,我回想起了这个问题。”   “那抹绿光是什么意思?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是因为我曾经在长岛对岸的绿光之前见过你。那时的我时常会站在绿光前放空自己,我想抓住它,想拥有它,因为我以为那就代表着黛西,但后来我发现不是的。   “我想要的是我心中的……那个希望。罗赛琳,你是对的。时过境迁,我从当时的穷小子变成了如今的盖茨比,黛西也不可能保持不变一直等待着我。我想要的是我以为的爱情,我以为的美好和理想乡,这些是现在的黛西不会给我的。”   说完,他趁着前方道路安稳的机会,看了罗赛琳一眼。   月光之下,他的蓝眼越发清亮。   “而且你的行动太迅速了,罗赛琳。”盖茨比由衷说道:“我这边还一团乱麻呢,蒂亚戈突然冲到我面前说你被莫里亚蒂教授抓去了。我哪儿还有功夫沉溺于自己的感情生活里?”   好吧,原来自己也有——准确地来说,是教授的功劳。   “仔细想想,我也没失去什么。”   盖茨比开口:“一路过来,我反而收获了很多,而且所有的财富、历练,都是我自己拼来的。”   罗赛琳:“本来就是这样,就是——”   “就是?”   不行了。   她还是很在意。   为什么盖茨比身上的气味改变了?   杰伊·盖茨比依旧是杰伊·盖茨比,模样没变、性格没变,连此时此刻展露的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罗赛琳不明白,明明他白衬衣上尽是发黑的血迹,可他身上除了血的味道、泥土与汗水的味道之外,只剩下了醇厚的苹果白兰地的气味。   “我不知道。”   罗赛琳很是迷茫:“一直以来,每个人都会在我心中留下不一样的气味。”   “气味?”   盖茨比第一个反应是很仓皇地侧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臂,以为会有奇怪的味道。   “不是客观的味道。”   罗赛琳指向自己的胸口:“是来自这里的气味。”   盖茨比恍然大悟。   “我觉得对方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说:“就会有什么样的味道。”   “那我是什么味道?”   “尸臭味,和酒味。”   罗赛琳诚实地回答:“因为你杀过人,你还做私酒生意。”   盖茨比失笑出声:“真是直接了当。”   罗赛琳:“可是现在你身上的尸臭味消失了。”   明明是自己的感受,但罗赛琳无法用逻辑去理解,难道盖茨比杀过的人,在她心中就不作数了么?   她困惑无比,但盖茨比的神情却更为轻松。   他的笑容甚至都比刚刚更为好看,星河灿烂,也不及眼前笑颜半分。杰伊·盖茨比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很高兴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发生了改变。”   罗赛琳猛然怔了怔。   她讶然地看向盖茨比,好似不太理解他为何能这么快就总结出答案。   但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可是,印象发生改变,改变成了什么呢?   她看着盖茨比,又困惑地眨眨眼,好像不太明白。   罗赛琳一直不是很擅长处理感性问题,这么一说,她就觉得内心感受好似比数学题更为难以理解。   算了。   想不通暂时就不想,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罗赛琳理所当然地收拢思绪,从主观世界回归现实:“你刚刚说,第三份手稿在来到的路上,是什么意思?”   盖茨比看了一眼手表。   天已经快亮了,破旧的二手车驶入长岛。这样的平民用车与周遭排列的豪宅格格不入。   当然,车内狼狈的二人更是与安详宁静,如仙境般美丽的别墅不像同个路数。   “我通知了持有第三份手稿的人来到纽约。”   盖茨比一边解释,一边把车子开进自己的豪宅:“这个时间,应该也到了。”   罗赛琳:“第三份手稿的持有者不在纽约?”   盖茨比:“你见到后会明白的。”   可是她现在不明白!   “你为什么会知道第三份手稿的线索?”罗赛琳追问。   “是对方主动联系了我。”   “为什么对方会主动联系你?”   “……罗赛琳,你去问当事人不是更好吗?”   那不一样!   她还毫无头绪呢,怎么盖茨比就先于一步拿到了线索?连詹姆斯·莫里亚蒂都摸不到头绪!   在这方面,罗赛琳格外执着。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二人言谈之间,已经走进了豪宅大厅。罗赛琳正想把自己列出的可能性提出,盖茨比无可奈何地停下步伐:“你可以换个衣服,我们再来交谈。”   罗赛琳:“但——”   她张开嘴,而后细微的,无比熟悉的气味猛然勒停了罗赛琳的话语。   雪、貂皮,以及玫瑰的气味。   当这一抹味道逐渐变得清晰时,高跟鞋踩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铿锵声亦在空气中回荡。   罗赛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她看到那无比亲切的身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是一名女士,年迈、却优雅。她一头夹杂着白色的红发垂在黑色的衣裙肩头,高挑的身材并没有随着年岁增加而变化。   迎上罗赛琳的目光,对方扬起淡淡的笑容。   “看看你,什么样子?”   女士笑着责怪道:“波洛竟然把我的小心肝养成了一个野丫头!”   顷刻之间,罗赛琳的绿眸迸射出锃亮的光芒。   “外婆!”她扬声喊道。 第61章 罗马诺家族30   30   “外婆!”   罗赛琳惊叫一声。   是啊, 她怎么没想到呢!如果说“至亲好友”,除却妈妈的朋友、爱人之外,怎么能少得了妈妈最心爱的母亲。   罗萨科娃伯爵夫人款款走下楼梯, 罗赛琳赶忙迎了上去。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想也不想,直接扎进了伯爵夫人的怀里。   雪、貂皮,以及玫瑰的浓郁清香, 简直是冒险归来之后对罗赛琳最大的奖励。年幼的时候, 她都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是在外婆的怀抱里缓缓入睡的,罗赛琳喜欢外婆的气味。   “外婆,我好想你!”她发自内心地开口。   “哦……我的野丫头。”   罗萨科娃伯爵夫人完全不嫌弃自己的外孙一身狼狈。她毫不介怀地接纳了罗赛琳, 任由她捧着自己的脸颊左亲三下右亲三下。   贴面礼之后,罗赛琳眼睛亮闪闪:“手稿呢?”   伯爵夫人:“……”   年迈的女士忍俊不禁。   她轻轻拍了拍罗赛琳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红发:“就知道玩!”   没想到伯爵夫人这么一说,罗赛琳却难得流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我不是在玩, 外婆。”她认真回应:“手稿是妈妈的遗物, 她的愿望是不落入莫里亚蒂教授的手中,我必须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伯爵夫人的眼神闪了闪。   她看向罗赛琳,满脸都是慈爱,却也逐渐地有几分感叹夹杂其中。   “你长大了, 野丫头。”   伯爵夫人笑着说:“不过现在,你还是与盖茨比先生各自去换身衣服吧, 手稿又跑不掉。”   飞奔回房间的罗赛琳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洗澡换衣服, 等到她来到盖茨比的书房后,伯爵夫人已经把手稿摊开在了桌子上。   “这是伊蒂丝在生育你后, 回到欧洲,临终前交给我的。”   提及过往,伯爵夫人微微垂下眼。   她优雅的神情中镀上一层淡淡哀伤:“我曾经试图破解过上面的密码, 也求助过波洛。但他认为,既然是伊蒂丝托付给我的物品,那就理应按照她的意愿来。”   罗赛琳歪了歪头。   伯爵夫人抬眸看向面前的姑娘。   二十岁的罗赛琳·波洛,除却那双绿色的眼睛,几乎与年轻时的伊蒂丝·波洛相差无几。   高挑、美丽,也聪明无畏。   “伊蒂丝对我说。”   她说:“终有一日会有人邀请我来到纽约,到时候,我就可以把这份手稿亲手交给你,罗赛琳。”   说完,伯爵夫人将手稿平铺到桌子上。   罗赛琳定睛一看,与前两份手稿,威廉密密麻麻写的书信相比,这份手稿的内容不过短短几句话。   有了上次的经验,罗赛琳比对着密码本,很快就破译出上面的内容。   [恭喜你,亲爱的罗赛琳,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起点和终点,但人生不一样。有时候兜兜转转,往往会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不如你也回去看看?   达·芬奇的设计图纸,就藏在时代剧院的大剧场后方,第三根横梁里。伊蒂丝亲手在上面挖了一个洞。   按照我推测,现在的情况,教授与他的手下理应对你穷追不舍吧?不过没关系,即使输掉他也不会得逞,请相信我与你的母亲有最后的撒手锏。   所以,尽情享受游戏吧,我的孩子!   你的威廉。]   罗赛琳:“……”   不难想想,威廉和妈妈在写下这封信时,会是怎样的心怀希望和快乐。   他们当时一定是堆满笑容吧?罗赛琳跟着扬起嘴角。   她郑重地把译文收起来,抬腿就走:“时代剧院!”   盖茨比立刻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   伯爵夫人对两位行动派挑了挑眉梢:“也许有其他人可以护送罗赛琳前去剧院?盖茨比先生的手伤理应静养。”   没想到的是,夫人的话音落地,盖茨比和罗赛琳几乎是同时开口。   罗赛琳:“他不会同意的,他答应过妈妈。”   盖茨比:“我答应过波洛女士,我得保护罗赛琳的安危。”   伯爵夫人:“……”   来自雪国的罗萨科娃伯爵夫人微微一怔,她看向已然走到门边的两位年轻人。   心爱的外孙一如既往,她高挑且美丽,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长袖长裤,明明生得如此精致,却也丝毫掩盖不住年轻人即将奔赴冒险时的跃跃欲试和鲜活的生命力。   而高大的盖茨比先生就如同一堵无坚不摧的墙。俊朗的男士纵然受了伤,也依然选择站在她的身畔。   伯爵夫人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那还等什么?”   她温柔地开口:“去吧,孩子们。”   而对于罗赛琳来说,没什么比冒险得到长辈肯定更值得放心的事情了。   二人直奔宽街。   天空微微亮,即将是纽约这个城市苏醒的时间。赶在剧院一条街人多之前,车子停在了时代剧院的后门处。   《天使歌喉》排练和演出时期,罗赛琳时常一个人很早来到剧院练习,所以她对后门的布置熟门熟路。   “门房会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进门之后贴着走廊右边走,里面很黑,门口堆了一些杂物你不要撞上。”   罗赛琳走在前面提醒道:“早上的时候后门是没有电的,我们刚好可以摸黑进,还有。”   “还有什么?”   “谢谢你。”   “……”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愣了愣。   直至他们穿过后门的杂物,拐进空空荡荡的剧院,盖茨比才轻笑出声。   “罗赛琳,你真的很擅长给人惊喜。”他说。   黑暗之中,罗赛琳讶然地侧了侧头:“就因为这么一声谢谢?”   盖茨比:“当然不是。”   说这种话,奇奇怪怪。   罗赛琳并没有继续纠结,她一个转弯,从后门经过剧院办公区,来到了大剧场门前。   这里的光线条件比外面好一些,重点是开灯了。   她与盖茨比停了下来。   大剧场的正门前,一名头发雪白的绅士正在反复踱步,听到声音,他停了下来。   詹姆斯·莫里亚蒂抬起头,文质彬彬的面孔一如往昔。   他对着罗赛琳微微颔首,而罗赛琳的视线却挪到他沾着乌黑血迹的手上。   教授是从莫兰的面前赶过来的。   “看来我来的很及时。”   莫里亚蒂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声线依旧温吞且柔和,仿佛没有在不久之前送自己的左膀右臂上路。   他甚至不打算去责怪罗赛琳。   “果然我没猜错。”教授缓缓开口:“第三份手稿,就在时代剧院,是吗?” 第62章 罗马诺家族31   31   “第三份手稿, 就在时代剧院,是吗?”   教授的话语落地,罗赛琳没有回应。   是啊, 威廉·莫里亚蒂是他的儿子, 再怎么父子关系不和,教授也比罗赛琳更了解她这就见过一面的父亲。   罗赛琳侧了侧头:“看来我们注定要发生冲突了, 教授。”   詹姆斯·莫里亚蒂温和地笑了笑。   他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是这个动作, 就让盖茨比警惕起来。男人一个健步走到了罗赛琳的面前, 把她大半身躯都护在身后。   这让教授有些惊讶,但他配合地停下脚步,并且摊开手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你倒是也有自己忠诚的左右手, 罗赛琳。”教授感慨道。   “是朋友和同伴。”   罗赛琳认真纠正:“请不要利益化我们的关系,教授。”   教授忍俊不禁:“如果这样定义能让你更舒服的话。”   罗赛琳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听出了教授的不以为然。   “罗赛琳。”   面前的老人,温和且彬彬有礼,可他厚实镜片下的目光却要比罗赛琳亲眼目睹过的北极更为冰冷。   “你我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立场冲突,你心知肚明。”   他缓缓开口, 就像是个在劝说叛逆后代回家的寻常长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期盼一名合格的继承人。”莫里亚蒂教授真诚地说道:“我把威廉接到身边, 亲自培养他,是因为他足够的聪明。可是威廉生性软弱,拘泥于小情小爱, 这并不符合我的期盼。”   教授说着,摇了摇头。   “而事实上,我也不在乎继承人的血统。威廉之后,我寻觅了很多年轻人,莫兰、安纳西, 还有更多你根本不知道的存在。”   越是说下去,教授的语气越是遗憾。   让罗赛琳不禁去想:她看见的只有两人,那么其他的人去了哪里呢?   “可我培养出的,一直是得力的手下,却达不到继承人的标准。”莫里亚蒂看向面前的年轻姑娘:“直到你出现了,我亲爱的孙女。”   “流淌着与我相同血液的青年,让我意识到,唯独冷血与理智才能成就一名掌控者。罗赛琳,你比谁都合适。”   詹姆斯·莫里亚蒂朝着她伸出右手。   掌心摊开,极尽坦诚。   “何必拒绝于我的馈赠?就如你所说,等到百年之后,我的资源、我的权力,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拿去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人置喙。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为什么不接受呢?”   罗赛琳是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原因很简单:说是馈赠,至少得有个理由吧?   什么继承人,什么掌控者,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语对于罗赛琳来说毫无诱惑力。她本就不擅长天马行空,更是想象不到这些名头真实存在的意义。   更何况,这也太中二病了。   教授满口宏大叙事,好像自己在做什么极其伟大的事情。但直到现在,罗赛琳也没看到一个切实的行动目标,让她不免觉得,自己这位没有任何感情的爷爷,就像是个日系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反派。   “说了这么多。”   罗赛琳实事求是:“我甚至不知道你想要我继承什么,教授。”   “这很简单。”   教授也不隐瞒:“我在美欧、亚非,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产业。一些政府,一些组织的幕后投资人都是我。如果你愿意做我的继承人,这些都是你的。”   “可是你做这么多事,为了什么?”   “为了控制。”   教授耐心回答。   “人类的愿望是无穷无尽的,罗赛琳,你应该很清楚。”   他抬了抬右手。   “如果不去控制,愿望就会无止境的扩张下去。昔日正是这份希望让欧洲发现了美洲,让全世界走向了工业化。然而也正是这份希望会引来可怕的灾祸。   “如今美国的经济如同浴缸里的泡沫,梦幻且易碎;战争的阴影笼罩在整个欧洲的上空,意大利政府的作为不过是个开端。在这个时候,一样超级武器的出现至关重要。   “它必须得让全世界各国都为之忌惮,这样才能停止刀戈。我的孩子,所以现在你知道手稿的意义了,请把它的位置告诉我。它本应在上次战争发生之前就起到维持和平的作用。”   罗赛琳挑了挑眉毛。   她明白,教授有一部分的看法是对的。   未来正是核武器的出现约束了世界和平。一种超级武器的出现的确能够让各国忌惮。   但是——   因为如此便开始寻觅这样东西的存在,罗赛琳还是感觉非常中二。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她问。   “那也不会怎么样。”   教授的语气很是平静。   他既不为罗赛琳的拒绝气恼,也不显得失落:“我会抢过手稿,然后等待你回心转意。”   估计依旧会是之前那样,把罗赛琳半软禁起来吧。   至于其他人的安危,则完全不在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依旧要拒绝我么,孩子?”   莫里亚蒂教授的话语虽亲切,但罗赛琳依旧在其中听出了隐隐威胁的意味。   “世界的未来走向,如今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教授循循善诱:“即便如此,你也要拒绝我——”   后面的话,随着第四个人的到来而停下。   “这么多年,教授,你依旧是如此自我。”   清晰且年迈的声线让罗赛琳和盖茨比为之一振,而后二人转过头。   黑暗中的老绅士长身玉立,他的黑风衣随着步伐而衣袂摇曳。手杖落在地面铿锵有力——仅仅是这个声音,就已然让莫里亚蒂教授的面孔从慈祥迅速转为戒备与肃穆。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站在罗赛琳的身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时隔多年,昔日的宿敌再次针锋相对。   “这世上的聪明人千千万。”   福尔摩斯先生冷锐地开口:“为何就偏偏是你去救世呢?”   莫里亚蒂教授低了低头:“这世上的聪明人千千万,为何就偏偏不能是我救世?”   福尔摩斯失笑出声。   向来神情淡淡、不苟言笑的侦探,第一次在罗赛琳面前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两位垂暮的老人,遥遥相对,却是依然挺拔屹立。   教授一声叹息。   “看来你还是想与我叙旧。”他说。   “那么你呢。”   福尔摩斯坦然:“这么多年来的养老生活,难道没让你怀念过去?”   教授闻言同样露出笑容。   “去吧,波洛小姐。”   福尔摩斯如鹰隼般的眼眸瞥过来:“去拿那份手稿,这里交给我。” 第63章 罗马诺家族32   32   罗赛琳立刻狂奔进大剧场。   剧院的地灯开着, 但大灯没亮,室内光线极其昏暗。罗赛琳熟门熟路地拉着盖茨比来到后台,然而二人刚刚转向幕布之后, 罗赛琳蓦然停了下来。   在一盏地灯边, 高高的道具之上,安纳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角等待。   他倒是换下了总是如同花孔雀般骚包的华丽衣衫,非裔青年一身简单西装,修身、干净,还带着一顶平顶帽子。   这样的装扮, 让他像是爵士酒吧里会熟练运用乐器的音乐家。   但现在, “音乐家”的手中却把玩着一把成年男性整只手那么长的小刀。   安纳西听到脚步声,歪了歪头,看向罗赛琳与盖茨比。   一时间, 剧场后台陷入静默。   最终打破沉静的是安纳西的一声轻笑。   “罗赛琳·波洛。”   他用他不带任何地方口音的标准英语缓缓开口:“赫尔克里·波洛的外孙, 伊蒂丝·波洛的女儿。”   安纳西抬起眼。   “父亲是威廉·莫里亚蒂,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孙女。”   话语和他丢在半空中的小刀一起下落。   “怪不得不能是我, 怪不得。”安纳西低声念道:“原来只是因为我身上没有同样的血脉。”   盖茨比警惕地看向安纳西:“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安纳西扬起笑容。   他终于转过头, 正视罗赛琳。   一次又一次抛到半空中的小刀, 精准无误地落在安纳西的掌心中。   “但是教授给我的命令是, 不惜一切代价抢过手稿。”   他用他夸张的语调开口。   “如果这其中出现什么问题——”安纳西猛然站了起来:“那并不是我的责任。”   盖茨比的表情猛然一变。   他直接推了罗赛琳一把:“去拿手稿!”   罗赛琳二话不说, 抬腿往后台的梯子爬过去。   盖茨比以自己的身躯拦住了安纳西, 但对方丝毫不为其停留。他撞开盖茨比后,锁定住罗赛琳, 直奔她而来。   “凭什么就是你,凭什么不是我?!”   安纳西近乎狰狞地喊道:“除了没有教授的血脉,我又比你差到哪里去了?”   罗赛琳顺着梯子, 轻盈地跳到后台上方的横梁上。   “你要是比我聪明、比我能干,输就输了。”   安纳西平日优雅清朗的声线,如今竭嘶底里:“可偏偏是因为血统、因为血统!”   罗赛琳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禁默然。   她很是无奈地意识到,尽管罗赛琳不能与莫兰共情,可她非常理解安纳西眼下的心境。   换做是她,她也会不甘心的。   努力了一辈子,去争取、去进步,希望自己能让崇拜的人高看一眼。   结果没想到,他一直憎恨、嫉妒的人,并不是因为比自己更强——至少在安纳西眼中是这样,才得到了教授的认可。   他认为威廉和她得到认可,仅仅是因为他们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后代。   那种滋味,无异于整个人生全部为人否定。   但理解归理解,罗赛琳依旧觉得安纳西很烦人。   他当他的好宝宝好学生,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她转头看向舞台前方。   站在高处,灯光昏暗,视野却非常好。罗赛琳平衡性极佳,她在不过一尺宽的横木上稳稳当当站直,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剧场舞台最边沿的房梁被人为挖下去一块。   就是那里!   罗赛琳迅速规划好线路:从横梁跳到挂灯,再从挂灯跳过去,刚好。   半空中的年轻姑娘微微弯曲膝盖。   她重心下压,双腿用力,纵身一跳!   “小心!”   绕到另外一架梯子的盖茨比不禁大喊。   但罗赛琳的计算精准无误,她稳稳当当落在挂灯上。年轻姑娘很是得意地转头看向盖茨比,却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站稳而放松。   下一刻,一股大力同样落在挂灯之上。   她一个踉跄,小刀的刀锋闪过锋利光芒,堪堪擦过罗赛琳的头顶。   无比锐利的冷兵器,直接割断了挂灯的绳索!   承载着二人的灯具立刻歪了下来。   罗赛琳急忙抓住手边的另一根绳索,她转过身,安纳西牢牢抓住了罗赛琳的脚踝。   “放开我!”   “凭什么!”   安纳西的一双眼睛迅速充血。   理智、形象,以及教授给的任务,也许都在安纳西与罗赛琳再见之后消失不见。   他死死抓着罗赛琳的脚踝,不顾她用另外一只脚拼命踢他的头颅。   “安纳西!”罗赛琳警告道:“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那又如何?”   安纳西破了音的声线在剧院上空回荡:“如果我死了,我还杀死了教授唯一认可的继承人,那么我也能在他的心底留下一个席位,总比现在好,总比现在要好!”   没劲。   罗赛琳顿时失去了所有耐心。   如果安纳西能保持那欠揍的风度直至最后一刻,罗赛琳还能对他保持敬意——至少,她很喜欢他的口音。   但现在,算了吧。   “即使一起掉下去,我也不会死的。”她说。   “什么?”   “不信试试看啊。”   罗赛琳骤然扬起笑容。   在昏暗的光线内,艳丽红发之下的笑脸璀璨生辉。罗赛琳从发间取下精致的发卡,手腕一动,发卡之内藏匿的刀锋亮了出来。   她直接发力,隔断了挂灯剩下的那根绳索!   顷刻之间,连人带挂灯迅速下落。   罗赛琳在下坠的瞬间踹开了安纳西牢牢抓住自己的手,然后——   在她的头顶上方,一双有力的臂弯死死圈住了她。   破裂声回荡在剧院之中,挂灯与敌人同时落地,而罗赛琳双脚腾空,为盖茨比惊险地拉到另外一端的房梁上。   “你疯了吗?!”   盖茨比惊魂未定地放下罗赛琳,她抬起头,落入一片懊恼的惊涛骇浪之中:“就这么出手,万一——”   “我知道你会抓住我的。”   罗赛琳认真开口。   她清灵的声线落地,让盖茨比不禁讶然。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剔透的绿眸对上清澈的蓝眼,剧烈运动后的紧促呼吸与惊险场面带来的砰砰心跳交织,在寂静的剧院上空奏响热烈的旋律。   盖茨比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被一声枪响打断。   二人立刻循声看过去,只见地面上,福尔摩斯先生以不符合七旬老人的灵敏身手闪到剧院的座位后方,而之后,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持枪走了进来。   盖茨比立刻回过神:“快,拿手稿!”   罗赛琳也不再犹豫,转身直奔藏匿手稿的横梁。   没有阻拦,她轻而易举地跳了过去,在舞台角落的横梁中央,有一个与威廉描述一模一样的位置,其中放着一个漆黑的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取出来,尘封许久的纯木盒子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罗赛琳甚至顾不得擦拭灰尘,打开了未上锁的卡扣。   真正的手稿,就躺在其中。   看到那与威廉仿造手稿一模一样的羊皮纸时,罗赛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丢开盒子,拿出手稿,解开上面的丝带,谨慎地展开羊皮长卷——   而后站在远处的盖茨比,站在地面上的侦探与教授,都清晰地看到罗赛琳愣在了原地。   “罗赛琳?”盖茨比紧张道:“是达·芬奇的手稿吗?”   罗赛琳阖了阖眼,再也没忍住,大笑出声。   空空荡荡的剧院内,为罗赛琳肆意且清脆的笑声填满。年轻的姑娘有着与母亲一样曼妙的嗓音,她的笑声仿佛铃铛般不住回想。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才拖延整整二十年。   原来威廉写的第三封信中,所说的“撒手锏”是这样的意思!   在看到手稿上的内容后,罗赛琳顿时理解了一切。   二十年了。   威廉·莫里亚蒂与伊蒂丝·波洛,偷走手稿、费心藏匿,花了整整二十年,他们不是为了世界和平,也不是为了心中的正义。   罗赛琳的父亲与母亲,也不如世人所言,是对苦命的情侣。   横跨二十年的追踪,恩怨情仇,对他们来说,就像信中写的那样,不过是一场为女儿精心准备的游戏。   手稿摆在面前,罗赛琳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明白了其实他们从未离开,这样的游戏,对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惊喜与大礼。   “不就是手稿吗,教授!”罗赛琳抬起头。   政治、阴谋,危机,以及更多说出来就吓人一跳的宏大叙事词汇,在威廉与伊蒂丝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詹姆斯·莫里亚蒂一生追求掌控,可他从未控制住自己的骨血,更是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二十年来,他苦苦追求前人留下的神秘线索。   可如此聪明的人,却因为自负,而忽略了凡人的科技在血与肉、在纷争与死亡中以可怕的速度飞速发展。   达·芬奇的神秘手稿,据说能改变世界格局的超级武器。   ——这样的情报,是二十年、甚至更早的十九世纪中期的传言。   拖延二十年,威廉和伊蒂丝,无疑以孩童般恶劣的玩笑,狠狠戏耍了教授一番。   “你想要,就拿走吧!”   罗赛琳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随手把手稿丢到了半空中。   纸上画的是什么?   是达·芬奇天才构思之一,履带式装甲战斗车辆。   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6年,在塞巴斯蒂安·莫兰第一次上战场的索姆河畔,它们已经以死神碉堡的身份,碾压过遍地涂炭。   在二十世纪,它们有着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称。   叫坦克。 第64章 罗马诺家族33   33   “后来呢?”   马拉&波洛侦探社里, 尼克·卡拉韦震惊地看向面前的罗赛琳。   “就这么结束了?”尼克难以置信地问。   “就这么结束了。”罗赛琳点头。   “等一下——”   尼克并没有因此而被说服,他抬起手:“你刚刚说,拿到的达·芬奇手稿, 那个超级武器, 竟然就是坦克?!”   “对呀。”   罗赛琳满不在乎地坐在长桌后面,一双大长腿很没形象地伸到桌子下面。   她的手中还捧着热茶:“教授寻找手稿时,还是十九世纪,二十多年前呢。那个时候还没有战争,如果坦克立刻投入使用, 势必是毁灭性的。”   尼克不禁咋舌。   这说的倒是实话。   当年英军把坦克投入战场, 确实改变了战争情况。只是没想到,所谓的“超级武器”还会过时。   想想也是,达芬奇都几百年前的人了!他的设计图纸会过时, 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只是……   “那、那教授就这么走了?”   尼克愕然道:“他没大发雷霆?没找你与盖茨比先生的麻烦?”   罗赛琳把茶杯举到脸前, 歪了歪头:“还有什么理由吗?”   尼克:也,也是哦。   好像除却手稿, 罗赛琳和詹姆斯·莫里亚蒂并没有其他方面的冲突。   罗赛琳在这儿心满意足地喝茶,旁边的蒂亚戈见尼克大大满足了好奇心, 不禁开口:“罗赛琳,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谁都知道, 罗赛琳·波洛是为了母亲的事情来到纽约。如今事情已经解决, 她是不是应该……回欧洲去了?   一想到这点, 蒂亚戈就很慌张——侦探社该怎么办啊!   虽说多年混迹街头,后又在侦探社当助手, 蒂亚戈早练就了一身有的没的技能,还有着丰富的人脉。   即使侦探社做不下去,他也能轻易找其他行当就业。   但这个侦探社是弗兰克·卡奇先生继承给他的。   弗兰克是蒂亚戈的恩人, 甚至可以说是第二个父亲,如果可以,蒂亚戈还是希望这间侦探社能继续开下去。   但如果罗赛琳走了……   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接下来很忙的。”   罗赛琳说:“侦探社就交给你了,我得陪外公去。”   蒂亚戈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罗赛琳:“反正侦探社的账户里还有不少钱……哦,对了!”   说完,她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抽屉里翻来覆去,拿出一份合同来。   “给你。”罗赛琳把合同推到尼克面前:“这个给你!签下合同后,你就是侦探社的兼职员工了。”   “兼职员工也有合同?”尼克吓了一跳。   “你是金融行业的员工,应该懂,自己看吗,又不会坑你。”   兼职员工当然要有合同,罗赛琳又不是二十世纪初的资本家,即使身为朋友,也要算清钱款。   蒂亚戈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原来都安排好了啊。   尼克本就是金融行业的,他对经济学有所了解,可以提供很好的咨询和会计协助。这方面刚好补了蒂亚戈的短板,只是……   娃娃脸青年无精打采地开口:“那请代我向波洛先生问好。”   罗赛琳歪了歪头:?   他就不能自己去吗。   “好、好吧。”罗赛琳茫然回应。   “那你买船票了吗?”蒂亚戈问。   “船票?”   “去欧洲,得做邮轮吧。”   “我为什么去欧洲?”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罗赛琳恍然大悟。   “我不走!”她认真澄清道:“是外公要来纽约看我。我让尼克过来兼职,是我答应了米兰达与山姆,要安排上第二处戏剧,会很忙的!”   蒂亚戈:“呃……”   罗赛琳:“真的,不然我把我与米兰达签的合同给你看看?”   蒂亚戈:“不用不用!”   尴尬之余,青年顿时长舒口气。   这个意思就是罗赛琳要在纽约常驻了!   不仅是蒂亚戈,连尼克也很是高兴:“还是觉得美国是个不错的地方吧,罗赛琳?”   罗赛琳:“……”   这就算了吧!   她不禁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热茶。   由于实在是适应不了蒂亚戈买来的咖啡豆,于是罗赛琳选择了喝茶。就凭这点,她不论如何也喜欢不上美国。   只是接下来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来临。   罗赛琳做不到阻止战争,只得想其他办法去对抗战争。   因为嗅觉过于敏锐,想去前线当护士也不现实,那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抓紧赚钱,到时候捐款给各国前线的医护组织呢。   而罗赛琳能想到最赚钱的方式就是继续出言舞台剧,去做百老汇的明星。   蒂亚戈则彻底放心下来。   “那……”他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和莫里亚蒂教授呢?”   当时他并不在时代剧院,也就不知道现场第一时间发生了什么。   “福尔摩斯先生回英国啦。”   罗赛琳回答:“他说要回去继续研究养蜂,到时候出了书就会寄给我。至于教授,他好像要去东海岸教书。”   蒂亚戈不禁唏嘘。   就这么结束了?   曾为宿敌的两个人,在莱辛巴赫决斗之后,四十年后再见面,竟然就这么简单的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事情去。   “挺好的呀。”   罗赛琳一眼就猜出了蒂亚戈的想法:“这次教授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蒂亚戈:“……”   罗赛琳:“死的都是坏人。”   蒂亚戈:“…………”   在娃娃脸青年灼灼目光下,罗赛琳才很不情愿地改口:“我知道了,我会给莫兰的坟墓送上鲜花的。”   安纳西就算了。   罗赛琳从来就是这么偏心:她喜欢莫兰,不喜欢安纳西。至少在最后是这样子。   但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和之前福尔摩斯先生与教授的斗智斗勇相比,全程确实没怎么死过人嘛,几个命案而已,而制造命案的人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能这么结束,好像是个相当完美的结局。   “没什么问题了吧?”   罗赛琳站了起来,看向墙壁上的钟表:“刚好也到时间了。”   蒂亚戈和尼克异口同声:“你要去哪里?”   青年的话音落地,侦探社的房门再次打开。   杰伊·盖茨比依旧穿着往日那般昂贵奢侈的衣衫,以相当气派的方式走了进来。当蒂亚戈看到盖茨比先生赭色的西装三件套时,才明白过来——   原来罗赛琳今天这件深红色系的连衣裙,是为了与盖茨比先生配套才穿的!   “一场聚会而已。”   盖茨比先生替罗赛琳解释道:“时代剧院有我的投资,新项目启动,自然需要我与罗赛琳同时在场。”   罗赛琳欣然向前。   临走时,她还不忘记冲着蒂亚戈和尼克挥了挥手。   如今走在盖茨比的身畔,他身上的尸臭味已然消失不见。   就这件事,罗赛琳还与外婆认真交谈了一番。   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碰到这样的情况。   而外婆的回应——   “我……”   “什么?”   罗赛琳的思路中断。   她转头,刚好迎上盖茨比如海般清澈的眼睛。   那之中浮现出一抹几不可查的紧张,而后盖茨比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亲自为罗赛琳打开了车门。   ——外婆当时只是笑着看向罗赛琳。   “一名女士,若是对一名男性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的外婆温和开口:“一般也就只有他了呢,我的宝贝。”   罗赛琳花了两天才想明白外婆的意思。   她款款走入车厢,坐在后座上。   前座的盖茨比,发动引擎地同时,瞥了一眼后视镜。   “我只是想说。”   他放松下来:“一切终于结束了。”   罗赛琳闻言扬起笑容。   她抬起头,前方有盖茨比先生结实且挺拔的身影,也有布鲁克林工业区繁华的夜景。   “不。”   她轻声开口:“这不是结束,这是一个开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