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数千般》   作者:艾思崴   文案:   崔翕闻依照老爷子的意思,前往赫赫有名的中医药号 余升允堂 相看结婚对象。   名曰“相看”,实则不过父母之命。   呼风唤雨的崔家皇太孙兴致寥寥,曜色的汽车玻璃掩不住抬眸时那双丹凤眼里的凉薄。   正值凛冬,余君药白大褂里搭着同色系的毛衣,清凌凌站在乌金木药柜前,专心点着药材。   她生得一副好样貌,加之气质淡泊,遥遥望去,像尊冷面的玉观音。   药香清苦,崔翕闻似是未觉,独身在“余升允堂”的牌匾下站了良久。   傍晚归家时,崔老夫人见为准孙媳准备的玉镯仍岿然不动地放在原处。   老太太暗暗担心本次“相看”又无喜讯,急着逼问各中细节。   崔翕闻慢条斯理地洗手用餐,饭必,才破天荒开口:“就她了。”   作为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余君药也免不了被催婚成家的俗。   见到崔翕闻时,她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长相惹眼,家底太厚,余君药对这样的二世祖敬谢不敏。   忍了忍,她还是没忍住,转身问父亲:“没其他人选了吗?”   清冷中医美人×矜贵二世祖   阅读指南:   1.文中医馆、人物均架空,无原型。   2.本文私设众多,且作者并非中医专业,相关疏漏之处还望海涵与指正。   3.恋爱线为主线,双初恋。   4.男主名字“翕”读音为xi。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君药,崔翕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清冷中医美人×矜贵二世祖   立意:健康生活 第1章   余君药到达医馆时,门外银杏树和窗棂都挂上了寒酥。   昨日A市落了一日冷雨,接近凌晨,才堪堪化作盐粒大小的雪。   南方雪向来不成气候,今年这场倒是有些许厚积簿发的意思。   此时此刻城市还在安寐,大多时只有漫天簌簌的好声音,她抬头望去,雪不知何时已有玉扣大小。   沿着她走来的路,印出浅浅一对脚印。   余君药照旧是最早到开门的那个人。   天气好时,会有不少人排在人行道上等余升允堂开门。部分是因心神难安于是选择踏夜而来、等待最早门诊的患者,部分是住在附近上了年纪的居民,习惯晨练前,讨一杯免费供应的养生茶喝。   今日天寒地冻,天光未亮。老祖宗亲笔书写的榆木牌匾下,只站着三两人。   余君药还是先开门,请人进到大厅坐下暖身。   余升允堂既是药馆,也是医堂。从文化传承上讲,还是重点保护单位。   门诊主要集中在一、二层楼,整个医馆在四年前翻新过,原先的四方天井覆上木嵌的八宝玻璃顶,形成了如今的大厅,今早上面覆了一层松软的玉絮,从里头瞧天色便不真切了。   大厅正中央陈列余老祖丹青画像,两侧是“黄润紫团功殊高妙,玉兰金井品重杏林”的对联,所有陈设与建筑结构均为木质,雕刻了诸如“五福捧寿”“竹报平安”的吉祥纹样。   余君药请人在这里小坐。   一共摆了八张供人小憩的红木宽椅,左右侧用画屏隔断两旁开放的中药房,除此之外一楼的房间均用来针灸推拿。二层四方皆为诊室,其中坐北朝南一方,推门而入后,又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候诊厅,往内再有两个独立的诊室。此外,正对诊室一侧,还有一个用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风屏隔出的简单空间,正对着一扇仿古的木窗。   余君药先上楼进了靠西侧那间诊室,脱下围巾和黑色的呢大衣,尔后换上挂在木架上的白大褂,随手将长发挽起。   两间独立诊室,靠东光线更好的一间属于余君药祖父,靠西次之那间属于余君药父亲,而仅仅用屏风隔断的那张办公桌,原先属于她。   如今祖父余仲弦年事已高,仅在每月初、十五开两天门诊,父亲余枢启移到了光线更好的那间诊室。   余君药自己凭借去年用针灸唤醒一名脑外伤意识障碍患者后声名鹊起,立住了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的招牌,有了独立诊室的资格,如今在原先余枢启那间坐诊。   ——余升允堂发展沿革至今,除了余氏中医之外,还云集各地大量中医名家坐堂开诊。但老祖宗立了规矩,这片坐北朝南的独立诊区,只有姓余的嫡系传人有资格在这里坐诊。   余升允堂起始于清朝嘉庆年间。余君药的老祖宗余升允师从宫中御医,已小有所成。后受白莲教起义牵连,一路逃离南下,途出不忘悬壶济世,待在江南平反并定居后,名声大噪,加之他对诊断用药有独到见解,自成一派,后创立了声名赫赫的余升允堂。   余氏中医为壮大传统发展,广收天下门生倾囊相授,然而最得余老祖宗真传者,似乎还是本姓的嫡系弟子一脉。   换好衣服,余君药下楼热今天第一壶养生茶,给在等待的五人依次倒了一杯。   养生茶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在五汁饮[1]基础上进行增减改良后的特殊配方,适用广泛,秋冬仅用于非特殊人群的日常保健是再好不过。   养生茶每日在医馆内不限量地免费供应,茶包也进行售卖,价格不低,顾客仍络绎不绝。   余君药并不健谈,倒完茶便径自去药房清点整理药材,一直到绝大部分药师与医生都开始上班,才回到自己的诊室。   余氏中医通全科,尤为善治消化病,临近年关酒局应酬增多,前来寻求调养方剂的患者不少。   上午余君药几乎是一刻不得清闲,保温杯里常年备的桂圆红枣茶空了也无暇添水,到下午医馆便陡然空了下来。   原因有三。第一,前来寻医问药者为求心安,大多选在上午挂号;第二,她的父亲余枢启下午要去A大附属医院,绝大多数患者挂余氏中医追随他而来,自然也跟着改去A大附院,其他医生那里人流变化不甚明显,余君药这里却一目了然;第三,雪越下越大了,柏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重新结成冰,市民对出行的意志难免淡了下来。   余君药从窗外望去,高楼琼宇层层叠叠,映照着钢筋森林里淡漠的雪色。让余升允堂即使坐落在钟山景区内,也见不到“层空累怪石、古木生其肤”[2]之景,但大约是地理上离得近了,心理上也能些许感受到置身山间的开阔抒怀。   四点左右,她料想不会再有患者,便又重新拿了《伤寒论》来读。   /   余升允堂位于城南科技新区和钟山老河古街的交界地带,还在古街入口处,就不再允许机动车驶入。   沈清泽下车,先让司机离开。   他撑了把黑色的长柄伞,裹紧自己的羽绒服后慢慢跟着导航寻找余升允堂的大门。   原本这样的天气沈清泽最不爱出门,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就又多多少少有些心潮澎湃了。   几个星期前家中聚餐,一位叔伯称自己罹患多年的老胃病被中医调养得大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开三瓶私藏好酒,只恨不能普天同庆。   这位叔伯他是有些了解的,去各大医院做过不少检查,结果无非都是并不严重的慢性溃疡,可每每发作,滋味又是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沈清泽虽然年轻,胃病的症状却与叔伯大同小异,他暗暗意识到自己若是一再耽搁治疗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延误接下来的喝酒作乐,不妨也借亲戚的光,彻底去了这病根。   叔伯说为诊治他的是余升允堂的余枢启大夫,沈清泽便又打听了一番,了解到这位余先生一号难求,而且甭管是怎样的达官显贵都休想循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亲自神脸识别登录浙里办提前一周抢号。   沈清泽觉得有几分意思,随手登录平台看了看,一看他才知道这位世家中医已经有了下一代的传承人,出诊信息就在余枢启下方。   虽然是同样一身穿白大褂的白底侧身证件照,可是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余君药那张不带笑意的漂亮冷脸。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细眉舒展,五官排布流畅又完美,表情有些严肃。若没有一头漆黑的长发,皮肤白的几乎要和背景融合,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又是古典又是清冷,在一堆加起来一千多岁的老头老太中,她突出得似乎在发光。   沈清泽直接从余枢启那页划走,不多留一个眼神,倒是反复欣赏了几遍这位余君药医生的照片与简历。   既可赏美,又可看病,沈清泽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位看上去资历尚浅的余君药医生。他一点也不担心余医生会不会医术不精,就算是给他看坏了,还能叫她老子兜底。   沈清泽心情颇好,哼着歌走到余升允堂门前,借着对面玻璃反光确认自己衣着仪容无误后,才推门而入。   进门后,他发了个定位在几个狐朋狗友的小群里,并艾特所有人,然后点开和崔翕闻的私聊界面,问崔少一日无声,又在忙多大的进项。   出示完挂号信息并登记后,有人引导沈清泽上二楼。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余升允堂的装修与陈设,近年来声色犬马的地方去过不少,这样古色古香的传统韵味,上次见到好像还是小学春游。   若不是心血来潮冲着余君药大夫,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敲响余大夫门前沈清泽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崔翕闻回了他一个定位,位置就在离这不远的科技园,他便打字:   【一起吃饭,半小时后来接我呗。】   消息发出后,沈清泽又拍了诊室大门的照片给崔翕闻,然后关了手机,推门而入。   来之前已经被他欣赏好几遍的余君药大夫此时带着外科口罩,但光凭那双老天爷精雕细琢的眉眼,沈清泽也知道自己自己没找错人。   虽然神情冷淡,但的确是观音貌。   沈清泽对余君药支起一个笑容,大喇喇坐在了她身边的圆凳上。   中医讲究“四诊”,便是大家熟知的望、闻、问、切,因此当病人进门那一刻起,其实余君药的诊断就已经开始了。   男人年轻俊美,挂号信息显示他二十八岁,打扮和气质上,倒是更像大学生——这让她有些意外,这个年纪独自看中医的人不多,除非是在男科或者妇科。   他面为常色,情态得当,形体也胖瘦适中,只是口唇颜色偏浅,预测并无沉疴。   余君药问:“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也清清凉凉的,像小溪流水,沈清泽一听只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余大夫,是这样,我经常胃痛,看过西医,有溃疡但是不严重,听说咱们这边治胃病很灵,就想请您替我看看。”   余君药点头,照例先问几个问题。   沈清泽开始自然是全力配合,恨不得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细细讲给余大夫听。   但当余大夫神色如常地问他大便状况后,沈清泽开始卡壳了。   说这些屎尿屁的事情,让他怎么之后自然而然再引到风花雪月上。   余大夫那双杏眼还是漂亮得像一汪冰泉,在专心等待他的答案。   沈清泽脸红了脖子也粗了,用最轻的声音勉强回答。   余君药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问起其他问题,尔后又看了对方的舌苔。   终于捱了到把脉,沈清泽松了口气,当余大夫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时,又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余大夫的指腹嫩的像内酯豆腐,又温温热热,温度从手腕辐射到了他全身。   余君药把脉时最是专心,自然也没注意到年轻男人一直在看她。   右手搭完,余大夫示意沈清泽换左手。   年轻男人点点头,有些刻意地往上撸了撸袖子,露出黑色的钻石表盘。   余君药眼皮不抬,只说:“手表先摘了。”   沈清泽有些惋惜,说了声“好”,摘下手表后又刻意把表盘朝上放在桌面——深怕余大夫没发现这是百达翡丽。   余君药自然不会关心患者的手表品牌,沉下心来继续把脉。   如她所料,并非疑难杂症,是常见脾失健运导致的胃痛,用黄芪建中汤进行药味增减即可,余君药有了思路,拿起处方笺手写方剂。   沈清泽趁这空挡,看了看微信消息。   狐朋狗友群里对他开了几个低级玩笑后,话题就歪到别出去了。倒是崔翕闻,一分钟前刚发他消息:   【我到了,在哪?】   难得崔少肯拨冗赏脸,亲自过来接他,简直比天降红雨还稀奇,沈清泽连忙为他指路,让他上二楼直接进来就是。   他也想借机炫耀一下自己这双发现美的眼睛,居然找到了余大夫这样的大美人。   崔翕闻果然是已经到了,不多时,沈清泽就听到了两声敲门声。   只是这敲门声全然只出于表面礼仪,未等里面之人应允,便已自顾自打开。   余君药闻声抬头,最先看到的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只有两条鲜明齐整的挺缝,再往上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深色西装外搭同色系大衣,领带为深蓝色,配低调的金属一字领带夹。五官精致,线条分明,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很难从上面移开,又因目光凌厉而让观赏者进退维谷。   明明刚从外面过来,却气定神闲得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没有一丝作为不速之客的觉悟,更没有自报来意的意思。   余君药对上那双丹凤眼,四目相对,她率先移开目光。   崔翕闻却神情淡然,不疾不徐地又看了她两眼,才转头看沈清泽。   沈清泽内心对崔翕闻的无礼感到鄙夷,跟余君药介绍:“哈哈,大夫,这是我朋友。”   余君药只是点头,看上去对沈清泽的朋友并不关心,将写好的处方笺递给他,告诉他如何下去抓药和煎用方法。   沈清泽听得专心,结束后跟余大夫诚恳致谢。   他起身,看到崔翕闻饶有兴趣地打量诊室内的博古架,似乎那木架比余大夫还美。   沈清泽觉得崔翕闻真丢自己的脸,原本想要跟他好好介绍一番余君药,如今他反悔了。   他对崔翕闻说:“走了。”   崔翕闻未作答,在他出门后才缓缓跟上,临走前忽然转头,好像轻笑了一声,却听得并不真切。   他看着余君药,淡声说:   “小余大夫,走了。”   作者有话说:   [1]五汁饮,来源于《温病条辨》,配方通常为梨、鲜藕、鲜芦根、鲜麦冬、荸荠,可清肺热,具有养阴生津等功效。   [2]“层空累怪石、古木生其肤”,出自《五峰合涧诗》,形容飞来峰怪石古木,这里引用为借鉴,并不代指真实地名。 第2章   沈清泽钟爱日餐,执意要特地从城南跑到城北吃Omakase。   崔翕闻并不重口腹之欲,饮食方面的选择权选在沈清泽手里。   拿了药从余升允堂出来,沈清泽坐上崔翕闻的副驾,联系另外两个平日里一起玩的朋友,储峥和甘景译。   他们和甘景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人年龄和家庭背景皆相仿,如今崔翕闻开始继承家业,甘景译有自己的建筑设计所,沈清泽只能算个无业游民。   储峥是崔翕闻留学时认识的朋友,研究生时期两人合伙建立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崔翕闻负责资金与管理,储峥负责技术与研发。   因为志趣相投,加入后成了四人组。   崔翕闻向来在美学上煮鹤焚琴,譬如今天就不懂欣赏余大夫的韵味,沈清泽便打算讲给储峥和甘景译听。   要让他们知道,像余大夫这样特别的美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两人到达纵鮨时,储峥和甘景译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他们。   作为A市少有的上榜黑珍珠的日料餐厅,纵鮨一共三间包厢,因沈清泽的缘故常年有一间为他们四人而留。   餐厅位于二十九楼,他们的包厢视角最好,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A市璀璨的夜景。   拉上窗帘的话,又是自然清雅的典型日式装修。   崔翕闻朝他们微微点头,进门后脱了大衣随手搭在门口衣架上。   沈清泽学他的样子,笑嘻嘻也脱了羽绒服故意盖在大衣外面。   崔翕闻嫌恶地用一根手指挑开沈清泽的羽绒服,抽出自己的衣服改放在椅背上。   沈清泽已经落座,冷哼一声:“瞎讲究。”   纵鮨的店员熟知他们的习惯,无关人员能少则少,日籍厨师并不会像面对其他顾客时那样介绍今日食材,仅在他们提问时作答,其他时间都是安静地备餐,存在感极低。   储峥亲自为他们倒茶,甘景译早就开始独酌,笑而不语。   沈清泽明知故问,意在引出他想听的话题:“是茶是水?今天我去看了中医,大夫建议我少喝浓茶哦。”   储峥最是心善,闻言便关心道:“身体不舒服?怎么想起看中医了?”   沈清泽轻咳一声,从那位叔伯开始,缓缓引出今日想讲的话题。   沈清泽说起故事来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半晌过后余大夫还没登场。   崔翕闻和甘景译早就习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储峥有心聆听,时间长了不免也开始走神。   厨师将品相上乘的饱满鱼子酱摆放到整只牡丹虾上,无论是动作还是食物色泽都颇具美感。   崔翕闻漫不经心地看着,缓缓举起青瓷杯抿了口茶。   这一个动作,倒是引起因沈清泽唐僧念经而百般无赖的甘景译的注意。   他挑了挑眉,看着崔翕闻握杯的左手,含笑道:“婚戒不错。”   沈清泽被迫中断自己的话题,和储峥两人一起将目光汇聚到崔翕闻手上。   “是吗?”   崔翕闻没有放下水杯,而是微微转动举杯的角度,借着瓷釉柔和的光,仿佛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枚婚戒般开始细细打量。   事实上这枚婚戒他已经戴了将近半月。   他和对方对结婚这件事都不甚上心,因此这一对婚戒是由老太太为他们准备的。   老人家总是想给孩子最好的,尤其是婚姻大事,她又如此宝贝那位他不甚熟悉的孙媳。   婚戒请了法国知名的设计师,崔翕闻奶奶一大把年纪还亲赴苏富比拍卖会,千挑万选选出一枚将近九克拉的上品蓝钻制作女戒。   为了契合有“为爱加冕,一刻永恒”之意的华丽戒托,这颗蓝钻被重新切割到七克拉,那些边角料中较大的一颗,安在了他这枚简单许多的男戒上。   崔翕闻手指白皙纤长而骨节分明,铂金和蓝钻与这双手相得益彰。   几人也深知他结婚不过是给家里一个交代,自己丝毫不在意,因此领证后也未曾了解过崔翕闻的那位结婚对象。   他似乎一直比他们成熟些,在沈清泽依旧信奉“真爱至上”的时候,崔翕闻已经冷静地可以把婚姻当做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来换长辈开怀。   或许也是因为崔翕闻冷情冷感,不通情爱。   尽管如此,储峥还是由衷道:“恭喜。”   听到这两个字,崔翕闻眼底有几分戏谑,缓缓转动这枚主体为铂金材质的婚戒,然后对着其他三人晃了晃,点评道:“蛮好用的。”   甘景译瞬间会意,崔公子借婚戒挡了不少人情交际。   沈清泽却搂着储峥说:“你恭喜他还不如恭喜我。我接着说啊,我就去网上准备挂号了,然后就搜索余枢启,结果这一搜,在余枢启页面下面,居然有一个特漂亮的年轻医生。”   “我仔细研究啊,明白了那是余枢启的女儿,人家家里这门中医手艺,跟咱们崔少家里的皇位一样,是世袭制的。但是别说啊,这年轻的余大夫是真美,我今天亲眼见着了,原先我以为平台上的照片人家p过,结果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皮肤简直跟玉做的一样,眼睛汪汪的就像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最关键是气质,真是古典极了,优雅极了,我恨不得以后生了女儿也让她去学中医。”   甘景译知道沈清泽别的不一定可靠,但是欣赏美人这方面的审美还是值得托付,闻言之后也开始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沈清泽对甘景译的关心十分受用:“你等等啊,我给你看她在平台上的证件照,一个疗程后我还要去复诊,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你,今天崔翕闻那小子看都不看余大夫一眼,白瞎这么一个好机会。”   而储峥跟甘景译换了个,开始关心崔翕闻的婚姻生活:“几号领的证?”   崔翕闻做回想状,过了会才说:“上个月三十一号,或者是这个月一号,也可能是二号,不太记得了。”   兼听八方的甘景译加入他们的话题:“有照片吗?拿出来看看,正好沈清泽也要给我展示他的余大夫。”   沈清泽便扬了扬了下巴,倨傲道:“崔少,你有这个自信赢过我,赢过我的余大夫吗?”   甘景译只是单纯想一并看看,沈清泽则有几分比较的意思。   崔翕闻想起今日在余升允堂的短暂一面,刚刚亦隐隐听到沈清泽用“玉做的”“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来形容。   原本他必然会对沈清泽这样的行为皱眉反对,如今却勾了勾嘴角,配合着做谦虚状,说:   “还是算了。”   沈清泽偏不,他要让余大夫大杀四方。   “看一下呗,既然你没离婚的打算,就算是没感情的婚姻,我们也迟早会见到人家。”   储峥没有察觉到沈清泽的私心,赞同道:“清泽说的有道理。”   崔翕闻迫于重重劝说,知道沈清泽不达目的不罢休,加上其他两人只是好奇,对他那位结婚对象并无恶意,只好无奈起身,拿起进门时脱下的大衣,从口袋里面取出一本鲜红的结婚证。   甘景译一看,乐了:“这就是崔公子迫于家中压力,毫无感情的法律婚姻关系吗?怎么结婚证都随身携带,明明看上去很宝贝嘛。”   储峥也面带调侃,有淡淡笑意。   崔翕闻解释:“今天去正好去做财产公证,所以带着。”   沈清泽:“咱们崔公子是有点小气在身上的,居然还提防这个。”   崔翕闻不准备接下这口锅:“是她坚持要做。”   这又给了甘景译新的玩笑角度:“不图财只能图色,看来小崔夫人其实是对翕闻情根深种。”   崔翕闻深知,她和“情根深种”这个词沾不上半点关系,反倒对结婚的抗拒,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鉴于前车之鉴,他懒得解释,随手把结婚证扔给离自己最近的储峥。   甘景译和沈清泽都凑了过来。   红色小本被缓缓打开,那张红底的双人合照自然显露。   崔翕闻仍旧穿着对他来说不过日常的西服,是他们见惯了的不苟言笑的模样。   三人都把视觉重心放在他右侧的女生身上。   她穿柔荷叶边的V领衬衫,神情淡淡,这一点倒是和崔翕闻显得如同天生一对。   但她无疑是极为美丽的。   托崔翕闻这张脸的福,许多人在他身边就成了女娲粗制滥造的残次品。而她清冷又昳丽,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可以说与崔翕闻交相辉映,视觉观感极为舒适。   甘景译对崔翕闻竖起大拇指,肯定到:“太可以了。”   储峥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沈清泽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甘景译察觉到了沈清泽的异样,大笑:“怎么了?沈二少,突然没自信比美了吗?还是也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崔翕闻食指有节律地敲击桌面,倒是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沈清泽哭丧着脸,按着甘景译的头哀嚎:   “你他妈仔细看看这结婚本上的名字,崔翕闻的老婆和我刚刚跟你说的余大夫的闺名,居然他妈一模一样!!”   甘景译先是愣了两秒,随后爆发出比刚刚更加剧烈的笑声。 第3章   甘景译笑了两分钟,并得出结论:“未来两年内,都不会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发生。”   沈清泽没空搭理他的奚落,苦着张脸对崔翕闻解释:“我对余大夫,不是,对咱们嫂子万万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欣赏嫂子高明的医术,崇高的医德!”   虽然崔翕闻和他的新婚妻子没有实质感情,但他道德感极高,不可能容许兄弟觊觎这样的事发生。沈清泽自认也算是开化的文明人,不会作出这种事。   就算原先其实是欣赏余君药的美貌,如今也绝对不好承认。   崔翕闻“嗯哼”一声,表示知晓。   他在余升允堂是亲眼见过沈清泽对余君药的态度的,虽然点头哈腰的没有骨气,但守礼坦然,并无唐突冒犯之意。   沈清泽是孩子心性,单纯的爱美之心不含其他弦外之音,崔翕闻清楚这一点,否则不会允许他刚才如此谈论余君药。   崔翕闻尝了一口火炙的小竹荚,微微皱眉,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姿态从容地喝了口清水,尔后说道:   “按医嘱吃药,别浪费了她用心开的处方。”   崔翕闻抬头看沈清泽,狭长的丹凤眼里带三分打趣。   小算盘被识破,沈清泽心虚地抚了抚额。   余大夫告诉他,他的胃病并不严重,若按时煎药,一个疗程可以看到效果,若无效果,方需要再去复诊。   坦白讲他虽然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余君药的医术,但并不打算真就老实吃药了,因为这样才好可以复诊再次见到余大夫。   不过,如今他是万万不敢了。就算余大夫的药无效,他也会说成是仙丹。   “没想到我们的小崔夫人还是位世家名医,清泽已经见过了,改天咱俩也搜刮出点小病小痛,让这位余大夫替我们把把脉。”   甘景译拍了拍储峥的肩,眼睛看着崔翕闻的方向调侃道。   崔翕闻表情淡淡,又恢复了看上去事不关己的样子。   沈清泽刚刚被崔翕闻的结婚证惊出一身冷汗,这会生吞三个鹅肝手握,慢慢回过神了,愤愤伸腿踢了一脚崔翕闻的椅子:   “崔翕闻你也是够缺德啊,从我发你余升允堂的定位开始就猜到要和你老婆打照面了是吧,亏我还跟你老婆介绍,哎哟这是我朋友,你在边上云淡风轻,你老婆也装不认识,原来是夫妻俩合起伙来演我呢。”   崔翕闻岿然不动,倒是没有反驳。   只不过在非家人亲戚在场的地方装作不认识,是那位沈清泽颇为仰慕的余大夫,亲自立下的规矩。   他无端想起两家人第一次正式会面,也是余君药第一次见到崔翕闻的场景。   他早在几天前已经遥遥望过她一眼,有了心理准备,因此见到她时波澜不惊,简单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安静站在爷爷奶奶身后。   余君药却似乎没料到父亲为她挑选的“良婿”是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物,克制地打量了他几眼,春黛微微皱起,向后退了一步,在她父亲耳边低语。   她的声音的确很轻,崔翕闻的爷爷奶奶是绝对听不见的,但他自己听力过人,却无可避免的听清了。   她说:“没别的人选了吗?”   崔翕闻从小到大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向来只有他挑拣数落别人的份儿,第一次被人当着面地嫌弃,个中滋味倒是新奇。   虽然他之所以选中余君药,不过是因为对频频相看生了厌烦,而她恰好还算顺眼,仅此而已,并无旁的旖旎心思。   但那日不知为何生了几分玩笑的想法,席间余君药越是表示自惭形秽、难以高攀,他便偏要作对,作出一副甚为满意、非卿不可的姿态。   老夫妻第一次见孙子如此明显表露自己的意向,自然是加大火力,怎么也要替崔翕闻留人。首先把余君药的家人都哄住了。   一顿饭吃的如同余君药一对多的拔河赛,到最后,她只差没明着说“我对崔翕闻这样的完全不能接受”。   崔翕闻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要找的结婚对象是目标一致,愿意共同安抚家人且平日里相安无事的人,余君药有她自己的一套标准,他不是真的非卿不可,更没有闲情逸致去配合。   他面容冷峻,留下一句“悉听尊便”后便先行离场,之后没再留意余君药的消息。   三天后,余君药突然联系他,问他有没有时间,是否愿意下午去领证。   从民政局出来,崔翕闻的新婚妻子对他提了三点建议。   第一,一个月内做好婚前财产公证。   第二,平日里各自生活,互不干涉。   第三,在双方家长面前扮演恩爱夫妻,但在其他地方,仍旧装作不认识即可。   由此可见,余君药大夫长得清冷脱俗,做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   她后两点的想法与崔翕闻不谋而合,他不可置否。   至于第一点,崔翕闻想用这一场表面婚姻解决终身麻烦,因此没有离婚的打算,没有离婚就自然没有财产分割,他不希望余君药之后还有离婚的准备,给他平添麻烦。   但是余君药一再坚持,他也只能无奈同意,今天就去律所拟了相关证明。   崔翕闻收回这张崭新的结婚证,重新放入大衣的口袋之中。   这边沈清泽还在找补,大肆赞美余氏中医悬壶济世,余升允堂古色古香,仿佛他真是十足的中医迷。   崔翕闻兴致寥寥,拿起手机查收未读的消息,挑了几则进行回复。   划到下面,他意外发现今日他们话题的主人公,余君药大夫也在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微信。   【后天晚上我们家吃饭,和我一起过去。】   冷酷的小余大夫,发来一句简单的祈使句。   崔翕闻不紧不慢地输入,一个公事公办的OK手势。   他想自己过了三十分钟才回复,算是已经拿了乔。   /   月中十五号,是每月余家吃团圆饭的这一天,也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开堂坐诊的日子。   国医大师出山,余枢启这个A大附属医院副院长、A市医科大学中医学院院长也只能靠边站,回到原先的诊室。更逞论余君药。   以往有时余君药是站在爷爷边上做辅助工作顺带学习,有时是回到那扇屏风后单独开诊。   但老爷子今天发了话,说她正值新婚燕尔,偶尔懈怠一天才是人之常情,不如趁着今天,和崔翕闻约会培养感情。   在余君药家,老爷子说一不二容不得她拒绝,但她也无意真去找崔翕闻谈情说爱,于是叫了好友顾巧,准备在咖啡店耗上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回家吃饭。   顾巧是名摄影师,时间支配自由,可以随叫随到。   刚在余君药面前坐下,顾巧就被她手上那颗蓝钻婚戒晃了眼睛。   顾巧一口水在喉咙口不上不下,费好大劲才咽了下去。   余君药并非为在好友面前显摆,平日里她都是将这枚戒指放在抽屉最深处,只是今日白天不出门诊且晚上需要回家吃饭,怕自己遗忘才提前带上。   这颗颜色等级达到Fancy Dark Blue的蓝钻色泽宛如汪洋,浓稠绮丽到了极点,在日照之下流光溢彩,四周又用大量碎钻环绕衬托,像花蕊之心,也像冠上明珠。   顾巧骂了句脏话,将余君药的手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赏:   “这钻石的直径,怎么比我小拇指还粗?”   她伸手比划,嘴巴微微张大。   余君药被她说的有些难为情,想要摘下来放到包里,被顾巧一把拦截。   “别,就当是让我见见世面。”   顾巧一边握着余君药的手赏玩,一边问:“这得值多少钱?”   余君药想起她无意间听到旁人用同样的问题问崔翕闻奶奶时,那位精神矍铄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毫不在意地说了一串数字。   余君药伸出两根手指。   顾巧嘴巴张大了,不敢置信地问:“两千万?”   余君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再加一个零。”   顾巧的下巴要脱臼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大叫起来,又怕引起周围人主意,只能拼命压低声音:   “两个亿???”   余君药面色凝重的点头。   这颗裸钻原名“蓬托斯之心”,崔翕闻奶奶用两千八百万美元拍下后,将其简单粗暴地更名为“君药”,毫不掩饰表达对孙媳的满意与疼爱。虽然在加工过程中蓝钻的克重由九点六克拉降至七点二克拉,但因为精妙绝伦的设计、上乘的切割和制造工艺,使其价值不降反升,两个亿也只是保守估值。   至此,顾巧对好友闪婚嫁入豪门才有了真切的实感,她喃喃道:“别人是把一套房戴在手上,你倒好,一口气戴了二十套。”   余君药不习惯接受他人这样的馈赠,她已经做好打算:   “今年过年难免频繁和他们一家见面,所以我先暂时戴着,等过完年我就还给崔翕闻,让他自己保管处理。”   顾巧大笑:“他怎么处理啊?这戒指都和你一个名儿,他也不好转赠呐。”   余君药蹙眉,作深思状,顾巧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我们思想崇高不为金钱折腰的余大夫,难道就没有生出过顺水推舟,成为真正的小崔夫人的打算吗?”   余君药对崔翕闻没什么好印象,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可能。”   虽然她不曾对婚姻中的另一半有过具体到幻想,但她清楚的知道那绝不是崔翕闻那样。   家境殷实,带来复杂和暗流涌动的家庭关系;过于出挑的容貌,来带倨傲和不可一世的自负;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带来何不食肉糜的冷漠与麻木。   每一条,都在余君药的雷点上。   如果不是由于家中压力,她根本不会考虑和这样的人结婚。   也正因如此,在领证后她与崔翕闻就不曾联系,直到临近月中,她才迫不得已,让他和她一起去吃这顿团圆饭。   顾巧点了点头,作遗憾状,目光移到窗外,突然又激烈地拍了拍余君药:“你的不可能,来接你了!”   顾巧是见过崔翕闻的,可重新见到还是忍不住感慨,姿色上上乘,确是极品,可堪余家君药之夫。   年轻男人将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上,从驾驶座上下来。他今日衬衫外面穿的是件浅色风衣,五官少了些攻击性,却仍足可睥睨万物,气质矜贵至极,此时姿态懒散地倚在车旁,见余君药朝自己看来,便伸手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余君药见状解锁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五分钟他发了消息,说自己会早点过来,请她陪他去一趟超市,准备些拜访用的礼品。   顾巧看了看手表,惊讶到:“不是才三点半?他这么早就来接你?”   余君药脸上不见欣喜,也不见陡然与好友见面被打断的愠怒,起身和顾巧告别:“我先走一步,下次请你吃饭。”   顾巧看着好友上了那辆阿斯顿马丁的副驾,缓缓露出笑容,在她身后喊:   “倒不如请我吃人均两万的婚礼宴席。” 第4章   崔翕闻有着得体的礼仪风度,无声为新婚妻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待她落座后才不轻不重地阖上。   不过他的礼仪仅限于此,上车后对许久未见的小余大夫不曾开口寒暄。   余君药亦没有虚假客套的想法。   车内的气味干净凌冽,让她稍稍放松对陌生且闭塞的空间的戒备。   她在余光中瞥见后座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盒,有些疑惑,便直接开口问了:“这些是要拿到我家的吗?   她和崔翕闻之间不需要什么婉转迂回的话术,也无需顾及世故人情。   崔翕闻颔首:“准备了些,接下来去超市再选点水果。”   余君药有些汗颜,她只知道家中聚餐需要叫上崔翕闻,全然没有需要备礼的概念。明明是她需要他配合应付自己的家人,还是崔翕闻先准备妥帖。   她轻声跟崔翕闻道了谢。   崔翕闻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目视前方回道:“客气。”   汽车平稳发动,两人不再交谈。   在距离超市还有一个路口时的红灯时,崔翕闻拿起手机查收了一下消息。   他和储峥一起开的生物科技公司,最近在将发展重心转移回国内,有很多事需要经手解决。储峥已经先一步去了英国,大抵过几日他也要去一趟。   涉及到海外的工作,他习惯用另一台专门的手机处理。崔翕闻打开中岛台下方的储物空间,只不过此时信号灯转绿,他不得已启动。   “这里应该有部手机,麻烦帮我拿一下。”崔翕闻只能委托身侧的小余大夫,借后视镜折射瞧了瞧她今日上了淡妆的容颜,视线汇聚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上,他又想起了沈清泽的形容。   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将视线移至正前方,又缓缓补充二字:   “劳驾。”   余君药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事。   这方小小的储物空间,余君药最先看到的是一本黑色皮面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个男式钱包和一方同为男式的手帕,并没有见到手机。   它们摆放随意,介于凌乱与整洁之间的微妙平衡。   都是比较私人的物品,余君药小心翻动寻找,尽量避免过多触碰,最终在笔记本下面,找到了崔翕闻的手机。   她递给他。   崔翕闻单手接过,握住手机时意外握住了她的食指。   余君药立刻松手。   崔翕闻原没放在心上,可她撤退这样急反而让肌肤相触的地方生起浅浅的痒意。   他想起刚刚余君药找手机时小心避让其他物品的样子,忽地开口:“余大夫大可放心,这车和我都没什么传染病。”   话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余君药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在心中暗道,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真是难伺候。   为避免刚才言语失当的事再发生,从地下车库到超市内,崔翕闻刻意保持缄默。   他去推超市推车,余君药跟在他身侧,隔着两拳的距离,却和形同陌路也无太大差别。   适逢周六下午,超市人流可观,多是阖家出行,有许多半大的孩子与父母同行,氛围有着与崔翕闻这样的人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余君药今日背的包较为轻巧,因此反而屡次从她肩上花滑落,平添麻烦。   她身旁崔翕闻俯身,分别拿了一箱车厘子和草莓——车厘子产自智利,草莓是国内品质与口感俱佳的丹东红颜,没有选择从日本进口、徒有美名和高昂克重的淡雪草莓。   待将水果放进购物车,他侧头看了一眼余君药,朝她伸出手。   余君药不解其意,他便淡声道:“把包也放进来。”   她有些意外崔翕闻会注意到这些琐事,顿了顿,将包递给他,说:“多谢。”   他接过,替她放好,声音没什么起伏:“小余大夫总是这么客气。”   虽然余君药和他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或许是因为包放进了购物车且由崔翕闻推着,便有几分像一起购物的年轻夫妻而非陌生人了。   两人外形皆出挑,单是这么走着也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崔翕闻继续推车向前,有些不知道该买什么,于是准备让一同前来的余君药发挥价值。   他问:“你家人喜欢吃什么?”   余君药微微思忖,草莓和车厘子风味鲜甜,像她母亲和嫂嫂这样的女客,还有侄子那样的小孩都是极喜欢的,他又买的这样多,其实已经足够。   “再买几个梨就好,爷爷喜欢吃梨。”   崔翕闻点头,伸手去拿展台上用丝绒缎面和木制礼盒包装的进口梨。   余君药见他挑草莓还以为是懂选水果的,没想到换成梨就原形毕露,上前阻拦:“用不着这样的,跟我去散称区拿几个就好。”   她领着崔翕闻过来挑梨。   散称区有很多孩子在打闹嬉戏,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   刚刚余君药没说,不仅是爷爷,她自己也很喜欢吃梨,因此在选梨方面也颇有心得,话也多了起来,忍不住眉眼弯弯地介绍:   “这是秋月梨,香气最足,汁水也丰沛,直接吃或者做小吊梨汤、炖枇杷川贝吃都很好。选秋月梨应当选外形圆润饱满且色泽均匀的,这样口感比较好。”   崔翕闻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覆在上面,几乎握不住。   有两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在他们身边追逐,差点撞到余君药,崔翕闻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没有多言。   而是指着旁边外形如出一辙的其他品种,凉凉地问:“它们有什么区别?”   余君药和他离得进了,她却没有意识到,专心地做梨子教授:“这是丰水梨,品质也很好,只不过口感脆些,果核也更大...”   她还在介绍两种梨的区别,奔跑的一个小男孩却在同班的推搡下,脑袋往货架的尖角上撞去。   余君药用余光看到,顿时心脏吊起,很替男孩担心,却因距离太远而什么也做不了。   崔翕闻脸上写着“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明明就是一个品种”,却伸出长臂,眼疾手快地用手掌覆在了货架的金属尖角上。   而他还在偏头专心看余君药,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男孩因额上的撞击而爆发出巨大的哭声,他的同伴自知闯祸,白着一张脸去喊大人。   但因为崔翕闻的手掌一挡,男的额头并无大碍,皮肤只有一点点粉红色。   孩子的母亲匆匆赶来,牵着男孩对崔翕闻一再道谢。   崔翕闻泰然地收回手,因为男孩吵闹的哭声面露不虞。   男孩母亲有所察觉,很快领着孩子走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余君药心中对崔翕闻的行为感到意外,面上不显,继续挑梨。   给余君药家人准备的水果挑好了,崔翕闻又拿了些其他东西,然后推车去结账。   他抬手时,余君药无意间瞥到,他用来挡住货架尖角的掌心,有一寸还淌着血的伤口。   她无声离开,凭刚刚走马观花的印象去寻找她需要的商品。   等她回来时,崔翕闻刚排完队,正在结账。   她有些不自在地将一盒创可贴也放上去——原以为可以混在一堆东西中不被他察觉的。   崔翕闻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售货员询问是否有会员,余君药不常来这家,正欲回答没有,崔翕闻已经慢悠悠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买完东西,还是崔翕闻走在前面将购物车推去地下车库放东西。   他将余君药的包和那盒创可贴单独拿出,剩下的一部分放在后座地面,一部分放在后备箱,然后还推车。   待余君药上了车,他先将包递给她,然后敲了敲创可贴的盒子,学着她客套的样子,说:“多谢”。   余君药静默片刻,才说:“客气,您自己结的账,何必跟我言谢。”   崔翕闻无言,驱车前往余君药家。   是在一个很普通的老式小区,建筑都很旧了,但维护得当,绿化也美观,住着仍舒心。   余君药爷爷和父母自然是不差钱的,只是勤俭习惯,不在意身外物。   余君药还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是名西医,如今已成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余自由。   她和哥哥一家平日都住在其他的地方,只偶尔过来孝敬父母和爷爷。   余君药推门而入时,小侄子最先蹦蹦跳跳跑过来,欢喜地叫她“姑姑!”   尔后他看到了余君药身后高大俊朗的男人,有些害羞般躲进姑姑怀里,想起奶奶的叮嘱,又瓮声瓮气叫了声:   “姑父。”   崔翕闻笑笑,揉了揉余自由的脑袋。   余君药一大家子人都围了过来,爷爷余仲弦在最中间,往常都是迎接余君药,今日却一个个都看着这位婚后初次上门的女婿。   崔翕闻拎着大包小包仍旧神态自若,从爷爷开始,一一了叫人。   老爷子满意孙婿不卑不亢的样子,含笑点头。   哥哥余肯和嫂嫂宋海心也叫妹夫。   余君药的妈妈高女士对女婿最是热情,满脸笑容地将小夫妻迎了进来,嗔怪崔翕闻如此见外,一顿便饭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进来。   崔翕闻在长辈前惯会做温和驯良的姿态,恭敬道:   “不知道爷爷和爸妈喜欢什么,都是茵茵帮忙挑的。”   陡然听见自己小名从崔翕闻口出说出,还在感叹他演技颇佳的余君药毫无防备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出生前,父母准备给她取名余茵,后来老爷子亲自赐名余君药,茵茵就成了小名——君药,是方剂中针对主病或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其药力居方中之首,在方中不可或缺。   这一名字雷霆万钧,足可见爷爷对她给予的厚望。   虽然是刚刚上楼前以防父母“茵茵”这么叫她,崔翕闻连是谁都不知道,她才提前说明的,却没想到他就这么从善如流地用了。   一句“茵茵帮忙挑的”,既显自己谦逊,又显对她爱重,真是会说话的很。   只可惜,她压根连他准备了什么都不知道。   余家家教良好,连五岁的余自由也会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拆礼物。   余君药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崔翕闻身上,偷偷观察崔翕闻准备的东西。   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她猜测是一卷书画,用来送给喜好赏玩的爷爷,另外的东西就比较好猜了,白毫银针是送给爸爸,两个爱马仕的礼品袋,里面看上去是丝巾,应该一袋给妈妈,一袋给嫂嫂,手部按摩仪是送给要做外科手术肌肉劳损的哥哥,乐高是送给小侄子。   不得不承认,崔翕闻准备得的确熨贴。   不仅礼物送的熨贴,话也说的熨贴,饭桌上哄的一家子围着他开怀,显得默不作声的她更像外人。   当然,这只是一顿普通的团圆饭,话题不会一直围着他们这对小夫妻打转。   老爷子慈爱地看着大口吃饭的余自由,温声问:“自由最近喜欢什么呀?”   孩子的兴趣总是瞬息万变,小侄子以前喜欢恐龙,后来喜欢挖掘机。   听到太公问他,圆头圆脑的余自由脆生生答:“喜欢望远镜和星星!”   老爷子仍旧笑眯眯的,余君药知道,其实爷爷心里想听到的答案是“中医”。   爷爷很看重世家传承,但不会强逼孩子更改自己的兴趣爱好。   就像哥哥余肯要学西医,他也不曾阻拦。   “那自由喜不喜欢弟弟妹妹?”老爷子抚了抚颔下白须,又问道。   余肯脸色微变,反倒是宋海心神情镇定,面带羞赧的笑意。   余自由对这个问题自然是懵懂的,呆呆点头,说喜欢的。   余肯在此时,沉声说:“爷爷,我上个月做了结扎手术,不准备再要孩子了。”   此话一出,包括嫂嫂宋海心在内的在坐所有人都震惊朝他看来,连专心吃饭的崔翕闻也抬眸。   全场最淡定的反而是老爷子,他脸上笑容淡了,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悦地开口:“你急什么?我让你们夫妻生了吗?现在茵茵也结了婚,自由就不能多个表弟表妹?”   宋海心脸上冷汗涔涔,递给余君药抱歉的眼神。   余君药用眼神安抚嫂嫂,不紧不慢地思考如何搪塞过去。   童言无忌的余自由却在此时说:“可是姑姑很忙,她有时间生小宝宝吗?我在阳台上看姑姑家,姑姑每天晚上都在书房写字。”   这回余肯的冷汗也被自己儿子吓出来了。   他们一家和妹妹住在同一小区的两栋楼,从他们家阳台望去正好可以望到妹妹的住所。   只是儿子这么一说,就等于告知了老爷子,妹妹婚后仍旧独居,没有搬去和妹夫一起住。   饭桌上陷入了比刚刚更加可怕的寂静,连余君药的父母也带着责怪的眼神去看余君药。   坐在主位上的老爷子笑容早就彻底消失,雷霆盛怒之下,他低喝一声,冷冷看向把头低下去的孙女,质问:   “你是怎么答应爷爷的?” 第5章   余君药的爷爷余仲弦幼承庭训,随父学医,十六岁时已能独立出诊,辗转各大高校、医院进修深造后带领余升允堂革故鼎新,一点点坐稳“江南中医六大家”之首,又独创一套体系治疗消化病尤其是胃癌、结肠癌,誉满杏林。   老爷子共收四名外姓弟子,倘若再算上带教的研究生、博士生,那就难以计数了。余老先生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倾囊相授,以授亲子的准则教导诸人,余氏中医之秘法向来不是绝学。他们中的大多数如今也早已成为济世救人、名扬四方的大家。   不过即便如此,老爷子仍执着于血脉传承,从余君药兄妹幼时便进行医学熏陶,后又亲授余君药,如今孙辈成家立业,他又希望能再寿终前,再为玄孙一辈开蒙。   这样的执念,别说同行,连余枢启有时也会嘲笑父亲的守旧古板。   所有人都能说老爷子的死板教条,唯独余君药不能。   因为倘若祖父真是如此,便不会在幼时她展露出比哥哥更高的对中医的兴趣和天赋时,就毫不迟疑地将她立为第九代传人。   哪怕历来嫡系皆为男子,余家女性几乎从不行医,哪怕在她因唤醒植物人而真正“立起来”之前,有数不清的人嘲笑老爷子昏聩,不将一身本领传孙子而传孙女,余氏恐后继无人。   和崔家共进晚餐那晚,爷爷察觉到余君药对崔翕闻的不喜。回家后,他面露忧色,问孙女是否的确不满崔家,若真是如此,那就重新相看,另寻他人,或者孙女自己,有没有心仪的意中人?   只是,这婚还是得结,只能结。还得尽快生子,这样爷爷才能再教那个孩子一段时间。   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虽然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童颜康健,但终究显老态了。   余君药看着爷爷头上的银丝,心里对崔翕闻的不满,突然一句也说不出。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崔翕闻那近乎无中生有的“三宗罪”,其实也是是对奉命成婚身不由己的不满,进而将气发泄在相看对象身上。要是换一个人,她仍旧会百般挑剔。   那晚她一夜没合眼,第二日清晨,她轻声说对父母和爷爷说:   “崔翕闻可以的。”   只是对崔翕闻仍没有一丝好印象。   饭桌上,仍旧是一片可怖的氛围。   老爷子气得扔了筷,谁也不好再进食。   余自由知道自己说错话害了姑姑,见太公发怒,早扔下吃得正香的鸡腿,忍不住无声抽噎。   余肯夫妇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劝慰。   余君药倒是不忍,可是她也无从辩解,还有对爷爷的愧怍。   满堂死寂之时,还是崔翕闻突然温声道:“爷爷,这事只能怪我。”   他看着余君药低下的脸,细细说起:“是我察觉两家吃饭时,我明明对茵茵一见钟情,她却对我态度不善,所以领证当天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伤了茵茵的心。不过我已经知错,今天来的路上,我跟茵茵道了歉,也跟她说,希望按照两家长辈的意思搬到我那去,否则无处培养感情,我也无从博得她好感。”   余君药忍不住微微瞪大双眼。   她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对她一见钟情”这样的话。领证那天,他如平时一样冷着张脸,什么也没多说,听完她的三条建议,倨傲地点了点头就扬长而去。   今天来时更是一路无言。   可他这么真假参半地说起,从旁人角度听着倒是十分可信,让余君药在爷爷那里,顿时从罪无可恕,变成了小打小闹。   老爷子表情松动,余君药的妈妈也趁此,为他换上一副干净的筷子。   余君药的父亲佯装生气,问:“那你感觉到茵茵对你的态度,领证当天还说了她,是不是不喜欢她了?要是这样,我可不放心让茵茵搬到你那。”   崔翕闻忽然伸手覆在余君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   他的掌心冰冷,又有着强势的力量。   余君药抬头,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他似乎在说,自己已经帮了这么多,你就这么冷眼旁观?   余君药不知哪里生出的急智,作出一副娇羞的儿女情态:“爸,你就别管了。”   崔翕闻这才悠悠开口,声音清冽好听:   “我气茵茵,却没有不喜欢。”   他的手早就松开了,如同刚刚与她交握只是幻觉,此时此刻闲适地搭在椅子扶靠上。   余君药只敢看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不敢看他说这话的神情。   嫂嫂宋海心,也适时出来圆场打趣:“看来妹夫在来的路上,不仅仅只说了道歉的话。”   否则这半个月里没有交集的两人,妹夫从哪里得知妹妹的小名。   刚止住哭声的余自由,一抽一搭,又天真地问:“妈妈,你..你怎么知道?”   宋海心轻拍儿子的脑袋,看着余君药,笑着说:“妈妈不说了,再说下去姑姑该恼了。”   餐桌上气氛缓和,老爷子也不似刚才那般生气,目光却锐利地看向余君药:   “茵茵,翕闻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余君药表情镇定,又带几分愧意,点了点头,她鲜少在老爷子跟前撒谎,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这般演戏的天赋。   老爷子将目光转到崔翕闻身上,语气柔和道:“翕闻,茵茵这孩子只是戒备心重,吃饭那天并不是对你有所成见,回来她也告诉我,她对你是极为满意的,只是对你家世有所顾虑。”   余君药没想到爷爷居然也会为了她说慌,一时间心情复杂,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老爷子又话锋一转,又说:“茵茵本性质朴纯良,没有不动声色的城府,她的心事全写在脸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既然愿意与她结婚,我便希望你不要为这点而苛责她。她的性格并不适合你家这样名利交错的望族,你更要护着她不受旁人的欺负。”   余君药有些眼酸,又重新低下头去。   崔翕闻诚恳道:“我不会。我家中虽有几分薄产,但人口简单,爷爷也知道如今崔家只有我的祖父祖母,和一位二叔、一位堂妹。他们对爷爷、父亲和哥哥济世救人很是敬仰,又了解到茵茵如此年青却也医术高超,见她心地善良、性格温婉,也很喜欢茵茵,常常惶恐我一事无成,配不上她。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我今日保证,绝不会让他们对茵茵有所不敬。之前是我狭隘,不曾留意茵茵的顾虑。”   他这一番话说的谦虚又周全,不愧是浸淫商场多年的崔家皇太孙。   老爷子面色触动,又说:“我如今只期盼你们能早点为我生个玄孙。至于吃饭那天,的确是茵茵的不对。”   余君药妈妈站出来帮腔:“不过那都是半个月之前了,如今孩子们把话说开,接下来和和美美相处就是。茵茵不是还要搬到翕闻哪里吗?吃完早点动身,别整理到太晚了。”   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同居上面。   其实原先两家并没有要求崔翕闻和余君药闪婚,以结婚为目的相处了解即可。不过他们既然自己领证,就没有再任他们扭扭捏捏毫无进展的道理。   余君药有些为难地说:“今天恐怕来不及,我打算明天搬的。”   明日复明日,总能推托,难不成真搬去崔翕闻那?   余君药妈妈不赞成地说:“明天周日,你既要去医馆,还要到医院出门诊,哪来的时间搬家?今晚你先理出一部分,剩下的明天我过来收拾,傍晚就能去翕闻那儿。”   老爷子也赞同:“就这么办吧。”   余君药求助地看向崔翕闻,后者神情淡然,说:“明天下班后我来接你。”   余君药忍不住蹙眉,他这是演戏上瘾了,还是真打算让她搬过去。   无奈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不能问他真实想法。   而崔翕闻似乎全然没看出她心中所想,又兢兢业业演起了孝顺的好女婿,天南海北的话题都能说上几句。   饭后,余君药妈妈洗了水果,切成果盘,一家人在客厅继续畅聊。   余君药想起哥哥宣布的大新闻,趁此机会又拉着他去厨房细细询问。   哥哥余肯今年三十一岁,长相斯文儒雅,在A大附属医院肝胆胰外科工作,虽学了西医,也是年轻有为。   他苦笑,说:“你嫂嫂生自由时就大出血,其实去年没和你们说,当时也怀了一个,两个多月时流产,海心那段时间也不好过。我不想她再为孩子受苦,所以就去结扎了。”   余肯面露惭愧:“茵茵,哥哥没有担当,你和翕闻的情况我都清楚,这样一来爷爷那边的压力就全到你身上了。”   就像小时候学中医,启蒙时他已经九岁,妹妹才五岁。他既无天赋又无兴趣,总是会走神,妹妹却安静专注,眼睛睁得圆圆的,听爷爷讲神农的故事。   后来爷爷定下了妹妹为第九代传人,他也立志要去学西医。   如今自由虽然还看不出未来究竟会做什么,可跟他一样听到药材名字就开始打瞌睡,显然不是学中医的料,他又为了自己的小家做了结扎,把子嗣传承的重担,跟当初一样自私地扔给妹妹。   余君药只会为哥哥嫂嫂感情和睦而由衷高兴,爷爷那边的压力早在和崔翕闻结婚时她就清楚,如今只不过放到了明面上,她怎么可能因此迁怒哥哥。   她笑了笑,让哥哥不必在意,又说嫂嫂似乎毫不知情,哥哥应该和她好好沟通。   余肯郑重点头。   夜色渐深,余君药和崔翕闻与家人们作别离开。   一上车,余君药自然先是感谢崔翕闻今日的全力配合,让她化险为夷,随即又忧心忡忡地问:“搬家的事你怎么看?真要我般去你那吗?”   崔翕闻不疾不徐,先让余君药把她目前的住址输到导航上,他好送她回去,然后才说:   “搬过去就是。就算今天你爷爷不说,我家人那边也迟早问起。既然躲不掉,不如早点搬去一了百了。”   余君药郁色不解。   崔翕闻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他和余君药工作都忙,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个星期也未必打上照面,并没有什么出入,倒不如让家里省心。   他淡声开解:“不如早些搬过来。我爷爷的心急程度不亚于你爷爷,要是到时候他发话让我们会老宅住,就不再是同居,而是同床共枕了。”   余君药一听,迅速接受了眼下的境遇,却又想到爷爷催生,又问崔翕闻看法。   崔翕闻目视前方,单手扶方向盘:   “这也不难。首先这一年,他们知道我们原先没有感情基础,不会催太急。至于往后,你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就是。”   崔翕闻的本意是指,让余君药跟爷爷说他丁克即可。   却不知道余君药是怎么理解的,蹙着眉说:   “要真是如此,爷爷必然亲自为你把脉,给你调理身体。” 第6章   崔翕闻先是一愣,然后便气笑了:   “我也不会做这么大牺牲。小余大夫,我本意是指丁克,不知道你想到哪去了。”   余君药霎时脸红,把头撇到窗外,低声道:“是我会错意。”   虽然“丁克”并不是搪塞爷爷的好办法,眼下却是不能再聊下去了。   车窗外夜景推移,灯火变幻,崔翕闻平稳将她从达到家,见她上了电梯后驱车离开。   余君药先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不过为了让家里安心,还是准备明天让妈妈再过来一趟。   大约收拾完毕,她去洗漱,然后将头发吹至半干。   想起今天崔翕闻今天往家里送的那些礼,她又心事重重。   回来之前她悄悄记下了送给爷爷那幅书法的作者和作品名,上网了解。   好在虽然出自一位风雅高洁的名家,可这位大师仍然健在。   活着就好,活着价格不至于太离谱。   她在书画上没能继承爷爷的喜好,几乎没有任何了解,此时此刻也无暇附庸风雅,匆匆算了一笔账。   果然是要把她的私底都掏空了,她再算上父亲的茶叶,哥哥的按摩仪,妈妈和嫂嫂的丝巾,小侄子的乐高,还有今天她也享用了的车厘子、草莓和梨子。   她轻轻叹息,不得已再取出一部分储蓄起来的钱。   不用说日常急用的钱,这已经是要彻底撬开她储蓄账户这座坚固的大门。   而这才只是一顿无关紧要的晚餐,真不知道往后经得起几次团圆饭。   余君药点开和崔翕闻的微信,转账十五万,并发消息:   【今晚你送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具体价格,要是不够,你告诉我。】   崔翕闻大概也在手机前,几乎是秒回。   他先发了个【?】,然后慢悠悠撤回。   似乎就是存心让她看见。   余君药:【......】   崔翕闻点了接收,却又在下一秒,从支付宝转给她十四万九千九百八十五元。   余君药不明白他的意思,发了个问号。   崔翕闻回:   【创可贴我收下了。】   相当于今晚她送了崔翕闻一盒创可贴,其他的钱他不会再收。   他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余君药下意识举起手机靠到耳边,不知是因为到了夜间还是疲惫,他的嗓音微微沙哑,似乎就在她耳畔低语:   【以后彼此麻烦的事还有很多,小余大夫不必件件算的这么分明。】   他总是叫她小余大夫,明明可以叫余大夫或是其他,偏偏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又明明是他自己算得这样清楚。   分明是还记得她在路上说的那句“您自己结的账,何必跟我言谢”。   余君药暗自打算,等去他家拜访,她一定要准备的更加隆重来回报他今日过于出色的表现。   但也要跟他如实交代,自己财力是在无法和他相比,大约是禁不住太多次这样送的。   一夜好眠。   翌日果真很忙。   她上午去A市中医院出门诊——在本应还在住院部学习的年纪有单独开门诊的资格,得益于她身为余氏中医传人,有远超同龄人的临床经验,加之对用药有独到见解,已小有所成。   中医院里面的科室主任曾经是她大学的任课老师,她兢兢业业不敢有片刻懈怠。   大约是去年那个唤醒植物人的案例的确让她扬了名,专程来挂她的号的患者也多了起来。余君药不愿辜负每份信任,逐一仔细诊断。   上午门诊时间到十二点结束,她一直忙到了一点,又匆匆赶回余升允堂,连午餐也没能来得及吃几口。   这样忙到傍晚,余君药回家,见母亲果然来过,将她放在卧室的行李清点完毕移到客厅,添加了几样物品,又将所有房间都打扫一遍,容易积灰的地方都盖上了防尘罩。   余君药发微信告诉崔翕闻,说自己整理好了。   对方仍旧秒回:   【在昨天的车位。】   余君药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到了,连忙先拿一部分行李下楼。   他今日将车换成了一辆宾利的SUV,大约是为了方便给她装行李。   崔翕闻自己则是穿白色衬衫和黑色风衣,身材本就高挑,如今更显颀长。   他眼神扫过余君药因拖行李而微微发红的手,一部分被白色毛衣掩着,颜色对比之下,显得那片红印楚楚可怜。   崔翕闻问她楼上还有没有其他行李。   余君药点头,又补充:“不多了,我再上去一趟就好。”   崔翕闻不与她争辩,只说:“带路。”   余君药还想客气推托,他缓缓看她一眼,自己摁了楼层号——刚刚亲眼瞧着她从六楼下来的。   余君药只能连忙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刚刚她下来的太急,入户门还大开着,刚从电梯门出来,就能看到已经摆在玄关的一个二十六寸行李箱,一个塞满专业书的大型纸箱,一个手提包,和一个她平时背的单肩包。   崔翕闻抚掌赞叹:“的确不多。”   余君药忽视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抿着唇要进去拖行李。   崔翕闻却先她一步进了门,将余君药的单肩包随意地套到她脖子上,然后将手提包放到行李箱上拖着,另一只手单手抱起纸箱,三下五除二地就进了电梯,看上去毫不费力。   余君药将包从脖子上摘下背好,然后快速地给房子断了水电和关门,去追他。   电梯里,他把行李箱和手提包立在边上,仍旧提着那个巨大的纸箱。   除了指尖泛白,他神情淡然自若。   余君药是知道那些书的威力的,忍不住提醒:“要不你先放地上吧,一会我自己拿就好。”   崔翕闻淡淡扫她一眼,轻嗤:“你倒是会小瞧人,明明自视甚高。”   余君药受不了他这张嘴了,撇过头不再理他,就让他自己受罪好了。   到了停车场,因为崔翕闻两手都不闲着,他让余君药去他右手风衣口袋里拿车钥匙解锁。   风衣外面一片冰凉,里面却是温热的,连带着车钥匙的金属也不刺手。   因为距离近了,她闻到崔翕闻凌冽好闻的气味,并不是常见的男香,有淡淡的冰泉气息。   余君药快速解锁开后备箱。   崔翕闻将行李逐一放好,在余君药看不见的角度,默默转动刚才抱纸箱的手腕,过了会才上车。   崔翕闻平时的住所在位于城南的蝶山茗府,典型的富人区,私密性和安保强度都不是余君药的小区能比较的。   更不用说他位于顶楼、七百多个平方的大平层。   光是客厅那面夸张的落地窗,就已经是她整套房子的宽度。   此时能看到天空深蓝色与橙红色平分,城市郦景一览无余。   余君药想,住在这里,同不同居倒当真没什么差别。   甫一进门,就有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像枚小炮弹一样窜到崔翕闻的脚边。   余君药低头看,发现是一直体格较小,却毛发蓬松圆圆滚滚的小狗。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崔翕闻有所察觉,回头将狗挡在身后,问她:“你怕狗?”   是他的疏忽,没有提前告诉她自己养宠物。   余君药摇摇头,她并不怕狗,相反还很喜欢。只是许久不与小狗接触,刚才没有准备,才被轻轻吓到。   崔翕闻见她不是逞强,才将小狗抱起,跟余君药介绍:“他叫铃铛,是只公比熊,九个月大。”   在他奶奶第一次提出希望崔翕闻结婚成家时,他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老人家感到孤单,于是买了当时两个月大的铃铛来陪他们老夫妻。   老太太刚开始是真心喜欢铃铛的,一口一个“囡囡”的宝贝着,后来察觉到孙子妄想用一条狗搪塞过去,发了很大的脾气。   铃铛也被送回来他亲自养了。   铃铛很亲人,也不怕生。刚见到余君药时象征性叫了两声便安静了。现在在主人怀里,撑着小脑袋,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它被养的很好,毛发旺盛有光泽,看上去很有活力。   余君药很喜欢,忍不住问崔翕闻:“我能向你要些它的零食喂它吗?”   好歹以后就是和铃铛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了,总要先亲近亲近。   崔翕闻便把铃铛放到地上,指了指客厅靠近玄关的一个柜子:“铃铛的东西都在里面,你看着喂就好。”   余君药说好,拿了一根羊奶棒喂它。   铃铛傻的可爱,余君药还在拆包装时它就欢快地冲她摇尾巴。   等她喂完一根,便主动窜到她怀里要她抱着了。   余君药眉眼弯弯,抚摸它的脑袋,抬头看去,发现崔翕闻已经无声将她的行李拿进房后又出来。   他说:“家里做饭和打扫卫生有阿姨,我和她说过你过来住,现在把她微信推给你,饮食忌口和生活习惯都可以和她说。”   余君药点头,将铃铛暂时放下,跟着崔翕闻去看她接下来要住的房间。   铃铛便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   房间就在崔翕闻自己卧室隔壁,是这里除了他卧室之外最大的一间,有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落地窗朝南,装修风格和整套房子一致。   她今天刚搬来,要整理的东西有很多,崔翕闻便不再打扰她,抱着铃铛出去了。   余君药理了一些马上就要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大约是因为白天太忙有些累了,到九点就忍不住洗漱去睡觉。   或许是有些认床的缘故,这一晚她睡的不算踏实。   早上六点左右,铃铛已经起床,聪明的它已经知道新主人住在哪个房间,熟门熟路地站在门口努力跳了几下,把手就被它成功打开。   它“哒哒”地跑进来,围着她的转了个圈,然后前肢努力抬起,想要去够她的床沿。   不多时,崔翕闻也起床了。   他穿着简单宽松的运动装,见余君药房门大开,有些意外。   他见她仍然安睡,柔软的长发遮住了半张侧颜,大约是地暖温度偏高,两只手都在被子外,睡衣袖管微微挽起,露出一节白皙的藕臂。   他很快转开目光,见铃铛在里面吐着舌头看她,在门外轻声唤它。   铃铛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崔翕闻一等他出来,就立刻为她关上门。   屋内,余君药慢慢睁开眼睛。除了认床的缘由,生物钟也让她在崔翕闻房门打开时就醒了过来。   只是刚才的场景,她除了装睡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选择。   她听见门外崔翕闻轻轻拍了铃铛的屁股,似乎是做惩罚,他压低声音说:   “没有素质的小狗,怎么能不敲门就进女生房间。”   铃铛抗议般轻轻叫了一声,很快没了动静。 第7章   余君药刻意等了一会才起床。   洗漱后又收拾了昨夜剩下没整理的行李,出房门时恰好七点。   比平时晚了,不能去给医馆开门,但距离正常上班时间仍旧宽裕。   她没有见到崔翕闻和铃铛,应该是出去了。   厨房里阿姨正在做早餐,豆浆机外套了隔音罩,发出嗡嗡轻响。   阿姨姓章,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脸圆圆的很好相处。   见她起了,柔声打招呼:“余小姐早上好。”   余君药笑着回应:“章阿姨早上好,叫我君药就好。”   章阿姨又说:“君药你昨天没告诉阿姨喜欢吃什么,今天我就中式和西式都准备了点,你看看喜欢哪份?”   大理石制的流理台上有两个木质托盘,一份里放着一块滑蛋吐司、半份沙拉和牛奶;另一份里放一屉蟹黄烧卖、小碗芹菜炒虾仁。两个托盘上都放了一颗白煮蛋。   章阿姨将刚煮好的豆浆倒进白瓷碗,放到后一个托盘中。   余君药觉得都好,便问:“崔翕闻他平时吃什么多一点?”   章阿姨说:“崔先生都能吃,没有什么明显的喜好。”   余君药点点头,说:“那我吃这份。”   她把中餐托盘端到餐桌上,又把西餐托盘放到自己的对面。   阿姨做好早餐就暂时离开了,出门时崔翕闻和铃铛正好回来。   他应当是去晨跑了,额上有一层薄汗,身上也有淡淡的青草气息。   余君药第一次见他穿衬衫以外的衣服,看着没有平时那样严肃而拒人千里。   铃铛进门先跑到自己的小碗前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然后就到余君药脚边高兴地转圈圈。   崔翕闻扫了一眼餐桌,对她说:“你先吃,我去洗澡。”   余君药说“好”,但没有动筷。   见崔翕闻回房,她先起身给铃铛擦拭了四个小脚,然后给他倒一点幼犬粮,想了想,又去餐桌前剥自己的那颗鸡蛋,取出里面的蛋黄拌进去。   听说这么大的小狗要多多吃蛋黄。   铃铛果然吃得很高兴,嘴巴的白毛都染上了蛋黄碎。   崔翕闻洗澡速度很快,出来时果然又换上了衬衫,衣摆都被一丝不苟地收进西裤,只不过袖口微微挽起,领口最上面的的扣子也开着。他额前的头发半干,随意地被他用手揉了揉,带出淡淡水汽和洗发水香气。   他低头看了看吃得正欢的铃铛,又见餐桌上仍保持原样,脸上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只对余君药说:“洗手吃饭。”   余君药摸了摸铃铛的圆脑袋,然后起身去洗手。   等她回来坐到餐桌前时,发现自己面前去了蛋黄的水煮蛋已经移到崔翕闻那边,取而代之的是原先在那他那里的完整小圆蛋。   余君药微微愣神。   崔翕闻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就不吃蛋黄,平时铃铛都吃我这份。”   余君药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低头吃自己的早餐。   早餐结束,余君药要出门时,崔翕闻正对着卧室区走廊中的全身镜系领带。   他的身影被遮住大半,几乎要看不见,只隐隐绰绰留了一小部分。   头微微扬起,本就明显的喉结变得更加线条分明。   余君药看了一眼,就匆匆阖上门。   周一上午余君药还是要去中医院,下午则是回到余升允堂。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到腊八时余升允堂便会开始闭馆,父亲余枢启会带领堂内的医生,辗转A市周围各地的乡镇卫生院,替那些在外奔波一年终于得已回乡的人,调理一身的病痛与沉疴。   今年会是余君药第一年参加这个项目,一方面要为它做准备,另一方面要面对临近闭馆而激增的患者挂号数量,几乎是忙得四脚朝天。   忙里偷闲之时,她查收一下微信消息,在下面三四条的位置,崔翕闻也有给她发。   他说:   【今天起我要去英国出差,大约一星期,这段时间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找章阿姨。】   余君药自然没有意见,回了OK的手势,想了想,又补充:   【可以把铃铛交给我,我会每天早上去带它散步。】   崔翕闻那边大约真的是忙起来了,这次消息没有秒回。   余君药匆匆处理其他的微信,又投身到工作中。   今天她接诊了自工作以来第一个独立负责的癌症病人。   是一个正直壮年的普通工人,据说原先是整个车间精力最旺盛、力气最大的中流砥柱,如今却瘦得只剩皮包骨,面容灰败。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局部切除手术,术后也有好好坚持化疗,高昂的医药费不仅让他掏空家底,而且还四处举债,却没想到不到一年就迅速癌症复发。   他的家庭条件和基础身体素质,都已经实在不足以支撑他进行第二次手术。   可他说自己唯一的孩子如今正值高三,是一个成绩优异、乖巧懂事的女孩。   医院给他的诊断是生存寿命不到四个月,他其实早就了无生趣,却想再坚持六个月,见见女儿金榜题名时的笑脸。   于是想到了中医。   听说余氏中医擅治全科,尤其是消化病。听说他们第九代传人虽然年轻,却医术十分高明。   他对余君药说,医生,喝了几天上次你开的药后我觉得痛起来没那么厉害了,可是里面的石斛实在太贵,您能换成别的吗?听说麦冬和他功效差不多。   余君药听完很不好受。今天新开的方剂中仍旧坚持给他用了铁皮石斛。   她的手写处方是工整的瘦金体,男人自然认出了里面“石斛”二字,他双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在原地看了那张处方笺,最后还是无言离去。   余君药在他走后立刻给楼下药房打了电话,形容了一下男人的外貌特征,拜托他们跟他说有过期的石斛,七元一两,问问他需不需要,无论如何,千万别让他不配药就走,缺出来的钱她会补上。   早在刚拜师学医时,爷爷就告诫过她,学医最忌讳感情用事。   她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杯水车薪,可大约是第一个真正和死神博弈的患者,她实在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大约过了十分钟,药房给她回电话,说男人本来是想直接走的,但有人及时拦住他,给他悄悄送了药,他收下后再三道谢才离开。   余君药松了一口气,一整天仍是不好受。   今天下午的门诊比平常延迟了一个小时,余君药离开前,还听说免费供应的养生茶,也比平时多煮了三壶。   她回到蝶山茗府时天色已经大暗,银杏叶落尽,四处都是萧瑟的寒意。   按指纹解锁进门,全屋的灯光系统由暗转明。趴在沙发上的铃铛终于又提起兴致,“哒哒”地跑过来找她。   余君药脱了外套后先去洗手,然后抱起小白狗,总算感受到一些暖意。   她走到餐桌前,饭菜摆在桌上,只有一人份,还热腾腾冒着气。   一道花蛤蒸蛋、一道肉片西兰花,和一碗排骨山药汤,都做得很清爽。   看上去很有食欲,她却暂时没什么胃口。   章阿姨应该刚走不久。   此时此刻崔翕闻大约也上了飞机,发给他的微信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未来一周,每天晚上她都会和铃铛作伴。   小时候养的狗寿终正寝后,余君药就没再养过宠物。   因此对照顾铃铛,她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听说需要和小狗多多说话,要把它们当做人。   铃铛这么通人性,她想更应该如此吧。   她学着周围其他朋友照顾小狗的样子,对铃铛轻声细语地说:   “铃铛小朋友,今天一个人在家无聊吗?”   刚说出口时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除了铃铛也无其他人听见,便慢慢放开了手脚。   铃铛拿湿漉漉的鼻子过来蹭她。   她忍不住笑,又说:“爸爸要出差一个星期,这段时间阿姨照顾你噢。”   铃铛的爸爸是崔翕闻,自己是暂时借住在此的阿姨。   铃铛像是听懂了,高兴地吐舌,两只圆圆的耳朵也动了动。   余君药先给铃铛准备晚饭,狗粮中又加了些宠物专用的花生酱。   小白狗仍旧吃得很香。   见到铃铛无忧无虑吃饭的样子,余君药心情好了很多,也慢慢觉得自己有些饿。   她等铃铛吃完,又给它喂了水,才开始自己用餐。   章阿姨厨艺很好,几道平常的小菜却有温馨的香气。   余君药吃饭本就偏慢,今晚更是如此。   接近七分饱时,她慢慢放下碗筷,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准备收拾掉碗筷。   恰在此时,从里面传出一道开门的声音。   她心脏提起,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到她以为已经坐上飞机的崔翕闻,不紧不慢从自己的房间拖着行李箱出来,仍旧是西装革履,手上搭着一件大衣。   铃铛围着他双腿转圈圈,崔翕闻低头看它,视线很快又移到余君药那里。   余君药瞪大双眼,耳根发红,她有些不确定这栋大平层的隔音系统是否良好,毕竟她也是昨天才搬来。   局促之下,她忍不住磕磕绊绊地先开口:“你还没走吗?”   崔翕闻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回答:“晚上十点的飞机。”   看来应该是没听见她和铃铛的对话的。余君药悄悄松了一口气,客气地祝福道:“一路平安。”   崔翕闻点点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的确是要出发。   临走他蹲下来摸了摸铃铛的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和颜悦色地对铃铛说:   “爸爸走了哦。”   咬重了“爸爸”两个字。   然后才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余君药,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第8章   门被崔翕闻关上。   铃铛像是意识到主人要远行,着急地跑过去用前肢扒门,挠了几下又跑回来咬余君药的裤管,把她往玄关处带。   余君药把铃铛抱起,为它顺毛,安抚小白狗的话却说不出口。   崔翕闻自己听见她和铃铛对话也就罢了,还存心让她知道。   余君药着实不愿回想刚才尴尬的场面,陪铃铛玩了一会后去洗碗。   第二天余君药仍旧是六点起。洗漱完毕后带铃铛去散步,回来时章阿姨已经在做早饭。   余君药有些惊讶,还是跟阿姨打招呼:“早上好章阿姨,好早。”   章阿姨笑着说:“崔先生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说余小姐上班时间早。”   余君药感到有些抱歉,说:“辛苦章阿姨你也要跟着我早起,其实早餐我可以自己在路上解决。”   章阿姨对她眨眨眼睛,说:“不麻烦,崔先生都安排好了。”   又说让余君药以后不用洗碗,她第二天早上会过来。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思考如何开口和崔翕闻说分摊水电,包括章阿姨的佣金。   用过早餐,余君药去余升允堂上班,仍旧是第一个到的。   她煮上养生茶,然后去药房清点整理药材。   大约是这段时间挂号数量激增,所有人都自发地早些过来上班。   她才开始没多久,师叔方鸾穿好白大褂过来帮她。   方鸾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的关门弟子,也是四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老爷子将她视作半个女儿,余家所有人和她关系都很好。   她比余君药大十二岁,离四十岁只差这个新年。看上去很年轻,才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长卷发,只在上班时扎起。   方鸾擅长领域并非余氏中医最扬名的消化病,而是妇科。也是目前医馆里除了一位外聘老中医之外,唯二开设妇科专科门诊的医生。   她没有一丝师叔的架子,一边整理,一边和余君药闲聊,忽然说起:“听说师兄今天会带一个他在A大附属医院带教的博士生过来。”   方鸾口中的师兄便是余君药的父亲余枢启。   余君药有些意外,虽然说依托父亲这座桥梁,A大附院和余升允堂的中医人才交换很频繁,比如师叔方鸾就也是同时在A大附院任职的。   可父亲几乎从来不会把学校里还没毕业的学生带到医馆。   因为师承中医和学院中医有着两套截然不同的独立教学体系。   余君药将清点好的野生当归放进乌金木制的药格,戴着外科口罩说:“是吗?为什么呀?”   方鸾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又说:“好像是为了接下来一个月去乡镇卫生院出诊吧。那个学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想要一起参与,你爸爸就准备先带他到我们这里熟悉一下。”   余君药点点头,博士生肯定已经考取执业医师资格证,这样她就不是今年队伍里唯一一个第一次参与的医生了,她表示欢迎。   方鸾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在医院见过那个学生,长得高高帅帅也很斯文,开年他应该就要毕业,A大医学博士啊,绝对前途不可限量。我猜师兄其实是想要介绍给他的宝贝女儿。”   她师兄的宝贝女儿,不就是余君药嘛。   要在一个月前,余君药一定会对师叔的打趣感到难以招架,如今却坦然地说:“师叔,我都结婚了。”   方鸾瞪大眼睛,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不是用来应付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吗?”   余君药摇头:“已经领证了,受法律约束。”   方鸾满脸写着不敢相信:“我师兄他同意?你自己同意?”   余枢启不是对余老爷子那套世家传承不怎么赞成的吗?   余君药点头,想说,您师兄何止同意,人都是他亲自选的。   方鸾放下了手上的药材,忧心忡忡地说:“这么着急忙慌的,对方家底都打听清楚了吗?能靠谱吗?”   余君药便笑了,崔翕闻的家底倒是不用打听也如雷贯耳,她只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师叔,您不是也清楚嘛,这就是拿来安抚我爷爷的。”   “也是,结了婚还能再离。”方鸾赞同地点点头,又说:“说不定接下来你就看上了那个小博士,那我给你们保媒。我跟你说,小博士长得真的很可以的,我儿子以后要是能这么帅,他老娘脸都笑烂。”   余君药是见过方鸾的儿子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初中的小帅哥。她眉眼弯弯道:“师叔的儿子已经很帅了。”   方鸾摇头:“没法比,一会你见着就知道。”   聊了一会话题又回到余君药闪婚对象上,方鸾说:“找个机会让师叔见一见,就算结婚只是为家里走个形式,人品至少要保证的。”   余君药说“好”,方鸾又笑:“小博士的人品整个医院有目共睹,可以免检哦。”   方鸾嘴上不停,整理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等到药师上班一起加入,很快就将全库药材清点完毕。   余君药和方鸾一起上楼,回到各自诊室。   她坐下不多时便听到父亲在外敲门:“余医生,过来一下。”   上班期间余枢启并不会因父女身份而特殊对待,而是一视同仁的叫她“余医生”。   余君药起身前往,在心中暗想,师叔情报真是准确。   她推门而入,见父亲身旁果然还站着一人,背对着她。   背影高高瘦瘦,穿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   余枢启一边换白大衣,见她来了,开口:“余医生,这是林嘉翊,目前在A大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上消化道癌症,接下来会参与到我们为期一个月的‘中医进村落活动’。”   被介绍的林嘉翊在他开口时就转身朝余君药看来。他带一副银边眼镜,面部线条柔和,看上去当真是斯斯文文,很有书卷气,对余君药友好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芝兰玉树。   余君药也朝他点头致意。   余枢启又对年轻男人介绍:“这是余君药医生,目前主要治疗消化类疾病。你们两人到时候都由我带队。”   说起自己的女儿,余枢启简单很多,毕竟能余升允堂二楼的独立诊区有一间诊室,她的身份已经一目了然。   去各地乡镇卫生院出诊是分为四支队伍同时进行的,每组成员在五到七人不等。余枢启亲自担任其中一队队长。   林嘉翊率先开口,声音清朗:“该称呼师姐还是师妹?”   按照成为余枢启学生的时间,余君药幼时拜师,毋庸置疑是师姐,不仅仅是林嘉翊,许许多多已经工作数年、有所建树者可能都得叫余君药师姐。   按照年龄,余君药本硕连读后就参加工作,应该是比还在读博的林嘉翊小一岁左右的。而且她虽然拜在父亲名下,一直跟随的是余老爷子学习,自工作起,才慢慢变成父亲指导。   她摇摇头,说:“叫我君药就好。”   林嘉翊微笑点头,先赞叹她的好名字,又说:“那也直接叫我嘉翊就好。”   未到门诊时间,诊室内氛围轻松。   余枢启笑着对林嘉翊说:“别让这丫头占了便宜,还是叫你师兄。”   余君药全听父亲安排。   余枢启把她叫过来一方面是想让两人先互相认识,另一方面是要跟两人介绍去乡镇卫生院工作的基本流程和注意事项。话末,让余君药在午休时间带林嘉翊熟悉余升允堂。   余君药自然应允,接近门诊时间,她先回到自己的诊室。林嘉翊则留下来跟余枢启学习。   午餐时间,余君药先按照往常和方鸾以及两位年纪和方鸾差不多大的女医生、三个女药师,还有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吃。   今天她们去老河古街上的一家素食馆,就在余升允堂附近,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丝毫不会耽误下午门诊。   刚一坐下,方鸾就靠近她,神秘兮兮地问:“怎么样?这位博士生,长得还可以吧?”   一位坐得近的女医生姓苏,捂着嘴笑:“那肯定是相当可以啊。”   余君药倒是没什么表示。   方鸾又问:“跟你那便宜老公比呢?你老公有没有被打趴下?”   几个小护士惊讶地朝余君药看去,不敢置信道:“君药姐?你结婚了啊?”   余君药点头,说了句场面话:“刚领证,之后再给大家发喜糖。”   方鸾示意大家别打岔,让余君药如实比较一下。   余君药原不想比,在师叔的反复强调中脑海中也不自觉浮现崔翕闻的样子。   眸似深潭,五官又如同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冷峻又矜贵,从骨子里流出上位者的从容自若。   余君药迫于众人执着的目光,只能摇摇头,说“没法比。”   不是一个类型。   方鸾不满:“你就高深莫测地留下三个字,请问我们应该怎么解读啊?是你老公没法比还是博士没法比?”   一个小护士说:“君药姐给我们看看照片,我们比。”   “没有照片。”   她和崔翕闻总共见了没几面,自然也不会有照片。   众人大失所望。   不知是谁小声说:“是不是她老公长得不行,她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身旁的同伴连忙用胳膊肘推她让她闭嘴。   方鸾也凉凉地往说话那人方向看去,是一位入职不久的药师。   余君药充耳不闻,拍了拍方鸾的膝盖以示安抚。   恰逢上菜,她便让大家专心吃饭。   众人又忍不住聊了几句今天刚来的风度翩翩的林博士。   饭后回到医馆,余君药说起自己要带林嘉翊参观了解余升允堂,一个小护士双脸通红,主动请缨说,如果君药姐要忙的话,可以由她代为效劳。   余君药没有意见,但还是要先问过林嘉翊。   林嘉翊闻言,看着余君药和小护士有些抱歉地说:“我还想顺便讨论一下之后去乡镇卫生院的事,所以可能还得辛苦师妹。”   本人发话,小护士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没法比,我帅的没法比。 第9章   余君药带林嘉翊参观余升允堂。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在外求学时,只要闭上眼睛,也能完整想起药堂的布局与陈设,和那股独特的,与砖木融合的清苦药香。   毫不夸张地说,她可以对医馆里的每一寸桌椅都讲出它的起源与故事。   只不过她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林嘉翊恐怕也没有这个耐心。   余君药精简地介绍各个功能分区和病人若来就诊的大体流程。   她走在前面讲解,林嘉翊就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半步距离。   每次余君药回头时,都能察觉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专注而温和地看着她。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一直到参观结束,林嘉翊才说起去卫生院的事。   他说他是读博后才把研究方向换成中西医结合的,因此中医临床的基本功并不扎实,这几天每日苦学,但还是已经做好了被老板骂的准备,希望师妹能到时候帮忙指点一二。   他口中的“老板”,自然就是导师余枢启。   余君药听出他自谦,也说:“‘指点’两字绝对不敢当,到时候我们互帮互助,争取少给队伍丢脸。”   林嘉翊忍俊不禁,附和:“没错,争取少丢脸。”   只是一直到余君药说马上到下午门诊,她先回去准备了,他都没等到她问自己,为什么会把研究方向改为中西医结合。   林嘉翊神色微暗,等到她合上诊室的木质门才转身离开。   目睹了这一过程的小护士,仍不住和同伴感叹:   “这位新来的林博士,可真是有做男小三的潜质啊。”   她的同伴也捂着嘴偷笑,说可惜君药姐似乎不解风情呢。   回到自己诊室,余君药记挂着水电和章阿姨佣金的事,想了想给崔翕闻发微信。   【蝶山茗府里的日常开销我们AA吧。】   发出后她就意识到时差的问题,此时崔翕闻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   他应该才落地不久,估计正在调时差。   她正准备放下手机,却见崔翕闻又秒回了:   【怎么总是想在我面前展示经济实力?】   余君药难免意外,暂时忽视了他话里话外的奚落,下意识问:   【怎么还醒着?】   问完便有些后悔,觉着自己不该过问这么多。   擅长消息秒回的崔翕闻又说:   【调整不过来,很痛苦。】   余君药完全想象不出他那张永远泰然自若的脸上出现“很痛苦”的神情,知道他故意夸大其词,莫名忍不住想发笑,但还是好心地建议:   【可以喝点蜂蜜水,再泡个脚,或者揉一揉安眠穴、神门穴。】   崔翕闻过了会,才发过来一张截图,是他搜索安神穴在哪。   余君药替他圈出正确答案,又忍不住说:   【AA...】   崔翕闻没再回复。   看来只能等他出差回来再商量这些事,余君药暂时放下手机,开始准备下午的门诊。   /   日子这么不快不慢地流淌,一个星期转瞬即逝,崔翕闻还没有回来,余升允堂已经临近闭馆,只剩下最后两天。   今天余君药父亲忙于辗转医院和高校之间,一整天都不在余升允堂。   余氏中医的挂号量比前几日有所减少,但仍旧可观,仅剩余君药一人挑大梁,她忙得不可开交。上午她从七点开始门诊,也取消了中午的午休时间。   上次那位胃癌的患者,今天又来配药。   大约是因为放寒假的缘故,今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而是由女儿陪伴。   年轻的女孩扎马尾辫,穿着A市最优秀的公立高中校服铱嬅,和一双单薄的,洗的发白的运动鞋。   他一定是很疼爱自己的女儿的,那张干瘦的脸上有骄傲的神采,进门后对余君药说:“医生,今天我姑娘陪我过来。”   余君药忍不住笑,对女孩挥了挥手,说你好。   她有些羞涩,站在父亲身后轻声说“余医生好”。   男人又说:   “余医生,上次配完药我就跟人打听了,他们说你们药堂里根本不会有过期的东西,那次药钱是不是其实是您帮我填的?”   余君药眨眨眼,只说自己并不清楚,然后又立马调转话头,问他这段以来的身体状况。   他一一详述,说自己进食困难和腹胀感均有所减轻,虽然仍会感频繁感到恶心,但不会再经常呕吐,只是腹泻次数似乎有所增加。   余君药望他舌苔,原先舌红无苔,如今也有所改善,又为他搭脉,脉弦滑。   她一直致力于为他化浊解毒,健脾和胃。症状有所改善,但其实还未达到预期。   余君药问男人最近有没有看过西医,男人点点头,转身对女儿说:“小圆,你帮爸爸下楼买瓶水。”   支走了女儿,他才说:“几天前做了检查,医院的医生说癌细胞还在扩散,但速度很慢。”   余君药面色凝重。男人却轻松地说:“余医生,我要谢谢你。这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还剩四个月。上次说我还剩四个月已经过去那么久,多亏了你,我的命已经延长了。”   等他的女儿回来时,余君药已经写好处方。   这次的方剂从上次看诊结束后她就开始揣摩酝酿——毕竟总不能接下来一直用“过期”的借口来让他服用石斛。   再结合今天的诊断,原先的方剂也的确不再适用,她开了一张全新的药方。   男人对她再三道谢。   将要离去时,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陪伴父亲的女孩看了很久那张白色的手写处方笺,突然眼睛亮晶晶地对余君药说。   “余医生,我以后也想学中医。”   余君药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有时候关于医学的信仰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与琐碎中稍稍褪色,但总会这样的微光告诉她坚持很有意义。   “好好学习。高考完我带你去拜师。”   她有很多了不起的师叔,还有师兄师姐,包括父亲如今仍精力充沛,极乐意招收弟子。   被叫做“小圆”女孩有些期待地问她:“我可以你拜你为师吗?”   余君药很意外,愣了片刻才笑着说:   “这个话题,我们高考完再讨论。”   等你交出寒窗苦读的答卷,等我为你的父亲排除病痛,我再细细地告诉你,授业解惑很难,我再求索数年也不足以成为你的良师,但我愿意陪伴你,鼓励你,做你的挚友,和你一起寻找这份关于生命的答案。   小圆父女走后,余君药继续为后面的患者诊疗。   一点半是下午门诊开始的时间,尽管余君药中午没有休息,但还是在这个时间段迎来了一个患者人数的小高峰。   也就是在这个忙得几乎要焦头烂额的时候,楼下的一个小护士突然急匆匆地跑上来找余君药。   她气喘吁吁,着急地对余君药说:“余医生,有个..有个人在楼下,点名要..要见你,我们怎么劝,她..她都不听,现在下面被她闹的一团乱,你要不下去看看。”   余君药皱眉,她刚结束完一位患者,可以暂时离开。   她一边起身跟着小护士下楼,一边问是什么人。   小护士已经把气捋顺了,手舞足蹈地说:   “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阔太,穿的还是Stine Goya呢,后面跟着两个穿西装的保镖。应该不是我们的患者,我们几个在楼下的护士都没见过她,我们问她是需要什么她也不说,只是非要见你。”   余君药脑海里找不出这么一号人物,只觉得疑惑。   在小护士的形容中她以为是一个会大吵大闹的中年妇女,然而亲眼见到了才发现对方姿态优雅地坐在红木宽椅上,虽然盛气凌人,但未发出动静。   造成混乱的是她带来的两个保镖,擅作主张地将整个大厅清场,不允许有其他人坐在周围的椅子上,并要求保持距离。   其他前来挂号的患者自然怨声载道,也造成了医馆进出口的人流拥堵。   余君药不满有人无故这样给医馆和患者添乱,但还是先沉下心,态度平和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杨晓琴缓缓睁眼,看到了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   她忍不住冷哼一声:“你就是余君药?”   长得到有几分姿色,却和她女儿差远了!   “我是。”   余君药自认从未和这位太太有过交集,看着也并非医疗纠纷,实在不知道她为何指名道姓地要找自己。   中年女人缓缓站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余君药,才嗤笑道:   “我原以为翕闻挑来挑去是要挑出天上的仙女,没想到倒是找了个故弄玄虚的神棍。”   余君药面色一沉,没想到是因为崔翕闻惹出的麻烦,她压下心中的烦躁:   “您要是有话对我说,可以跟我移步到清静的地方,或是等我下班,我们细细说起。医馆里都是等着治病的普通百姓,大厅椅子本就不多,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   杨晓琴笑了,傲慢道:   “怎么办呢?你想跟我说,我却不一定想听哦。今天来我就是想看看让崔翕闻放弃这么多名门淑女的余君药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见到了,觉得不过如此,一个玩弄糟粕的赤脚郎中罢了,所以就打算走了。至于治病,我倒是想问问他们,要治病怎么不去医院?要来这么个装神弄鬼的地儿,治死了算谁的?拿一堆树根树皮来煎水喝就妄想长生不老,还真是一帮没学过科学的文盲。”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佚?够让很多人都听见了。大部分都是切实接受过治疗并取得疗效的人,余君药还没说话,就有不少人站出来骂她愚蠢自大了。   饶是余君药脾气再好,也无法容许此人如此口无遮拦,既侮辱中医,又伤害患者。   她冷声到:“余升允堂是被卫生行政部门批准为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每年接受治疗并取得康复的患者达到将近四万人次,与每年A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量几乎持平,当然,这个数字放在全国乃至全球接受中医治疗的数据中,并不值得一提。而中医作为被世界卫生组织纳入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医学纲要的现代学科[1],屠呦呦女士因青蒿素而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奖就与她坚实的中医学科背景密不可分。”   “不过,”余君药话锋一转,冷笑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需要关注旁人的婚丧嫁娶与家长里短,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八卦而请出保镖兴师动众地作出大排场,再用华丽的名牌装点自己的无知,这样带动消费促进就业的你,也在用独特的方式做出贡献。”   大厅里本就聚集了好多人,几个在二楼出诊的医生也下了楼过来。   余君药话音刚落,还有人在人群中为她鼓掌,好几个小护士围在一起,惊叹:“君药姐平时文文静静的,居然还有这口才。”   杨晓琴却满脸无所谓,一副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的样子,拎起自己的Birkin要走,真的临走前又“咯咯”地笑:   “你应该不知道吧?你老公崔翕闻这时候应该快到机场了,他联系我女儿去接机,好像还要一起用晚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忘了说,翕闻和我女儿青梅竹马,关系一直很好呢。”   作者有话说:   [1]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10章   一整个下午,余君药心情都不太好。   她不想看到,即使古往今来有无数前辈的泣血付出,让中医得以在当代临床科学诊疗中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仍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些人口中的“糟粕余孽”。   余君药无意做传教士,将中医宣传的神乎其神、包治百病,但她亦不希望中医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与相关哲学理念被刻意有失公允地冠以偏见。   而且,她也不喜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人发生争执,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突然成为同事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门诊间隙,师叔方鸾在微信上告诉余君药,在一些同事口中,她已经被传成刚被丈夫扣了绿帽还被羞辱的苦命女人了。   有一个与余君药交好的小护士,给她看了护士群里的截图。   【老公出差连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告诉妻子,却请别的女人去接机,小三妈妈上工作单位全方位羞辱原配,请问是这剧情对嘛。】   【没错。】   【这一波,君药姐捍卫了中医的尊严,却没能守护自己的婚姻。】   【建议离婚。】   【不是,小余医生那个老公问题真的很大啊。我们之前都没听说过余医生有在谈恋爱,结婚的消息都是方医生透露出来的,而且老余医生也没有一点表示。】   【我记得光我们医馆里喜欢君药姐的男医生就不止两个,她为什么要找一个给自己戴绿帽的。】   【建议君药姐出轨林博士,绿回去。】   【笑死我了。】   余君药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想,崔翕闻还不至于到有给她戴绿帽的资格。   事关余升允堂,她联系师叔方鸾,请她建一个没有父亲和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医生和药师的工作群,再发几个红包,让大家安抚一下今天过来看病的患者,做好善后处理,更不要往外传了,尽量让这件事影响小下去。   最好也不要让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知道。   都是给予过她指导的恩师,余君药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强心脏,但还是不想因那个女人对中医大放厥词而给他们徒增烦恼。   她自己虽然身为药堂的传承人,但到底年纪还轻,又是事件的当事人,不方便直接出面。方鸾师叔年龄适中,既有威严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身份上是老爷子的亲传弟子,最合适不过。   方鸾说放心交给她处理。   余君药把发红包的钱转账给她。   余君药一边继续出门诊,一边趁着间隙关注这件事的处理后续。   到下午门诊已经结束时,方鸾告诉她,患者们并未对余升允堂产生什么不满,反倒是同仇敌忾指责那个女人,就诊秩序很快就恢复正常。   医馆内已经没什么人再说起这件事,也不会发到网上去。   至于患者那边也不用担心,那个来闹事的阔太比医馆这边更害怕,早就让保镖都打点完毕。   余君药谢过师叔,总算觉得隐隐松了一口气。   微信上,嫂嫂宋海心发来语音,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只是余君药到现在才看到。   今天他们夫妻二人均要加班,没有时间去幼儿园接余自由,原本想让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去帮忙带一下。   可是余自由人小鬼大,非说要让姑姑来接,他要和姑姑单独约会!   最后一条语音,是她的小侄子在上学路上甜甜地说:“姑姑,我们不见不散噢~”   余君药听完,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她也想和小侄子一起玩来排解工作上的烦恼。   她回复嫂嫂:   【好的嫂嫂,我才看见消息。】   【我下班就去接自由,让他放学后再在幼儿园待十几分钟哦。】   【告诉他姑姑请他吃大餐。】   已经没有患者了,余君药给今日的工作收尾,然后下班。   她给自己的诊室关门时,和余君药关系好的小护士和她打招呼:   “君药姐下班了呀?”   余君药含笑点头,说:“去和小帅哥约会。”   小护士笑得花枝乱颤,朝她竖起大拇指。   /   幼儿园已经过了放学时间,门□□通不算拥堵。   余君药畅行无阻,顺利接到了余自由。   小萝卜头被老师领出来,见到姑姑就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   余君药一把将他抱起,先让他跟老师说再见,然后才笑着问:“这位小帅哥,今晚想吃什么好吃的?”   余自由伸出一根食指支起下巴做思考状,“嗯..”了好一会,然后才高兴地说:“想吃大螃蟹!”   余君药爽快道:“可以!姑姑帮你剥蟹肉。”   余君药找了一家做蟹品极为出名的私厨餐厅。   餐厅隐匿在A市近郊一片湿地景区的徽式庭院中。院子里有一颗有百岁之龄的腊梅,此时已经含苞待放,星星点点地勾勒遒劲的树枝。此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常绿灌木,葳蕤地团簇在一起,让四季之景都同时映在了老式的玻璃窗上。   余自由一进院子,就眼睛亮晶晶地发出“哇塞”的感叹。   余君药牵着他小小的手,跟随服务员进到餐厅内。   屋内面积并不大,开放式餐区一共摆放五张餐桌,因此仍显得宽敞,每张木质餐桌上均摆放了一株斜插在玻璃瓶中的铃兰。   余自由忍不住卖弄自己的高级词汇:“姑姑,这里好雅致呀!”   余君药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落座。   她负责点餐,目前还不识字的余自由小朋友需要让姑姑念出菜名并简单介绍,然后像小大人一样点头或者摇头才参与点餐。   “‘清蒸阳澄蟹’,阳澄湖是一个大大的湖泊,里面有最好吃、最肥美的大闸蟹,所以这道菜就是清蒸阳澄湖里捞上来的螃蟹,余自由小朋友喜不喜欢呢?”   坐在姑姑边上摇头晃脑的余自由小朋友用力的点点头,说喜欢。   “‘陈年花雕熟醉大闸蟹’,这道菜的意思是把煮熟的大闸蟹放进黄酒里,不过我们自由还是小朋友对不对?小朋友可以喝酒吗?”   余君药顺势将日常教育融入其中,可是专心聆听的小侄子却走了神。   余自由小朋友从刚才起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餐厅门口,现在像是确认了什么,小声地叫了声:   “姑父。”   余君药一愣,朝小侄子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刚刚带领他们进来的服务员正在为新的客人指路。   走在坐前面的人她也不陌生,正是不久前来余升允堂找她看胃脘痛,还叫来了崔翕闻的那位患者。   他今天穿一条墨绿色的棒球外套,仍旧是一身大学生装扮,与他身后的一行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沈清泽身后最先紧跟的是一个穿浅色衬衫和西装外套的年轻男人,气质温和,举手投足亦是斯文优雅。   而被余自由叫“姑父”的崔翕闻则在最后,同样是一身的高定西装,一周不见他仍就是那副气定神闲,面色冷淡的姿态,丝毫不见路途奔波的风尘仆仆,此时正和一个年轻女子并排站着。   那位女生五官清丽,被染成亚麻色的头发亦是精心打理,她穿白衬衫和黑色包臀裙,大衣被搭在手腕上。   妆容精致,气质干练。   余君药神情淡了下来,扫了一眼便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   看来果真如那位阔太所说,刚从英国回来的崔翕闻第一件事就是和这位女生共赴晚餐。   她并不关心崔翕闻的私生活,他的感情再充沛丰富她也不会进行横加干涉——他们之间仅在家人面前有扮演夫妻的需求。   只是今日余升允堂被疑似这位女生的母亲闹的一团浆糊,她就算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到不迁怒,也很难这么快就打起精神展示自己的好脸色。   崔翕闻早在余自由喊他前就注意到了余君药。   她穿一条杏色的毛衣和米色长裙,头发用了一根极为简单的木簪盘起,耳畔有一缕被落下,便描摹出了她纤细的脖颈,脸上未施粉黛,大方展示她天生的好颜色。   他也注意到了她刚才的神情变化。   沈清泽在这里见到余君药,感到十分欣喜,忍不住主动上前攀谈:   “余大夫!这么巧在这见到您,您还记得我吗?之前挂过您的号,您给我开的药特别管用!我还没喝完呢,胃基本上已经没再痛过。”   余君药自知躲不开,起身露出得体的笑容,说:“沈先生,我记得的,有效果就好,平时还是要注意日常调理。”   沈清泽见余君药还记得自己姓沈,很是高兴,嬉皮笑脸地说“当然啦”,又看向她身边余自由,问:“这小朋友是?”   余君药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说是侄子,又让余自由叫叔叔。   沈清泽便说:“您不仅是位好医生,还是位好姑姑。”   拍完这马屁,他才想起来身后众人,又主动介绍,他首先指着身后的男人,说:“今天我和我朋友们一起过来,这是储峥。”   储峥微笑示意,说了声久仰,余君药客气回应。   沈清泽又绕道后面,手掌指着那位女生:“这是阮斯若。”   余君药硬着头皮微笑,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沈清泽又马不停蹄地站到崔翕闻身边“嘿嘿”笑了两声:“这是你老公。”   叫做阮斯若的女生原先便带着善意的目光观察余君药,闻言有些差异地转头看身边的崔翕闻。   而余君药只觉得心头一跳,她大约猜到崔翕闻把与自己的婚姻状况告诉了朋友,却不明白沈清泽为什么还要这么介绍。   不怕这位女生误会吗?   她和余升允堂可都禁不起再被闹上一回。   崔翕闻神情从容,不像是被打趣的主人公,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俯身揉了揉余自由的头发,语气柔和道:   “姑父给你带了礼物。” 第11章   余自由小朋友顿时神采奕奕,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眼眼睛亮晶晶地问:“是什么礼物呀?”   崔翕闻笑,起身说:“一会让姑姑拿给你。”   余君药有些不明白崔翕闻在青梅竹马身边以别人的“姑父”自称该作何理解。   无论如何,他们少爷千金之间神仙斗法,她委实不想再遭牵连。   懂礼貌的余自由不需要姑姑提醒,主动朗声说了“谢谢姑父”。   余君药脸上没什么笑意,道:“你们进去吧,不耽误你们用餐。”   沈清泽忙说:“余大夫跟我们一起吃呀,人多热闹。”   余君药避之不及,压下心头烦躁,面上不显,平静说:“不了,孩子年纪太小,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余大夫的侄子,就是翕闻的侄子,翕闻的侄子,就是我侄子。照顾自己的侄子,有什么麻烦!”   余君药不愿再与他们拉扯,笑了笑,说:“你们吃得开心。”   她先牵着余自由回去重新落座。   沈清泽还想说什么,回头看崔翕闻。   崔翕闻已经收回目光,长睫在灯下落出一片阴影,淡声道:“走吧。”   服务员指引他们到预定好的包厢,将要进门时,崔翕闻却微微蹙眉道:   “换一间。”   沈清泽疑惑不解,回头看他:“崔公子,哪里又让您不满意了?”   崔翕闻转身,目光穿过二楼挑空走廊的扶栏,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楼开放餐区旁一间包厢的木质门,徐徐开口: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里更合我心意。”   沈清泽不耐烦地顺着他指尖低头望去,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可以,就那间!”   他转身对服务员说:“可以帮我们把包厢改成‘花港观鱼’吗?”   这间叫“花港观鱼”的包厢正门,不偏不倚地对着余大夫侧颜呐!   服务员自然不敢拒绝,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紧急联系同事去“花港观鱼”准备。   一直默不作声的阮斯若对崔翕闻此时的样子感到意外,下楼再经过余君药身边时,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看上去清冷出尘的余大夫。   余君药亦察觉他们上了餐厅二楼后又重新下楼,转而进了自己身侧的那间包厢。   她只当自己没发现,专心给余自由念菜单,心里却已经在后悔今日偏偏选了这餐厅。   崔翕闻一行人进了包厢,他径直走在前面,率先坐在了面朝房门的位置。   沈清泽紧随其后挨着他落座,在一旁啧啧称奇,忍不住阴阳道:“干脆我们敞开着门吃好了。”   崔翕闻不予理会,松了松领带,目光缓缓移向包厢门外,若有所思。   许久不见,小余大夫怎么瞧着好像有气在身。   服务员似乎是听着觉着不可思议,用眼神询问沈清泽,后者摆摆手,说:“门先开着,通通风。”   阮斯若和储峥走在后面,进屋才见两人的座位安排。   阮斯若脚步微顿,侧身在崔翕闻另一旁落座。   储峥则是坐到沈清泽边上。   因为是临时要求换包厢,“花港观鱼”放的是一张十人制的中式大圆桌,餐厅工作人员紧急撤掉一半的椅子,增加了间隔距离,此时他们四人坐在一处,显得有些过于空旷。   服务员呈上菜单,崔翕闻和储峥都没有打开,沈清泽秉持“女士优先”的原则,让阮斯若先请。   沈清泽忍不住再此遗憾:“要是余大夫也过来就好了。”   崔翕闻扫他一眼,瞧见屋外余君药桌上已经上了第一道清蒸蟹。   大约是担心螃蟹寒凉,她用筷子沾了点醋碟里的姜末让余自由吞下。   小萝卜头被呛得龇牙咧嘴,她便笑了,用湿毛巾擦拭双手,在和螃蟹一道送来的蟹八件儿中,先取了里头的剪刀,为侄子剥蟹。   笑容清浅,无论余自由说什么,都耐心回答,瞧着并无不快。   崔翕闻想起刚才见着她时,她脸上倏地变淡的神色,隐隐猜到,余君药生的气,八成与自己有关。   只是自己刚出差回来,怎么招惹的她。   崔翕闻迟疑地看了看身旁的阮斯若,很快又自我否定。还是不要低估小余大夫那颗冷酷的心。   阮斯若感受到崔翕闻的目光有一瞬间停在自己脸上,很快又移开,然后用余光瞧见他拿起手机打了电话。   她仍不动声色,只是握着菜单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沈清泽看着余君药剥蟹时灵巧的十指,优雅的姿态,忍不住感慨:“能在咱们余大夫手里被大卸八块,也算是那只螃蟹三世修来的福气。”   余君药已经将剥好的蟹肉放进余自由的儿童餐盘里,蟹肉完整,餐桌仍旧整洁,余自由吃得摇头晃脑,好不快活。   她看着欣慰,没注意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匆匆进了“花港观鱼”,很快又出来。   连里面的的沈清泽也只知道这人是崔翕闻的助手,崔少让助手俯身,轻声交代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助手便离开了。   只有坐在崔翕闻身边的阮斯若听清了。   崔翕闻说的是:   “去查一下这几天余医生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   原来他刚才看自己,只是怀疑是因为与她一起吃晚餐惹了妻子不快吗?   阮斯若心情复杂。   她是一个理智远超情感,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高中时期情窦初开,喜欢上崔翕闻,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也知道他本就无心开展一段恋情,因此她一直带着些侥幸心理,将这份感情珍之又珍地放在心底。   直到不久前听说他结婚,或者说听说早在相看人选阶段,有人欲撮合她与崔翕闻,而他连相看都懒得,便直接否决了。   她伤怀许久,但也利落地放下了这段感情。   只是今日重新见到他,见到他面上冷淡疏离,却暗地里留意妻子情绪,还是难免在心中起了波澜。   只是些许波澜,仅此而已,她不会允许自己对过去的小情小爱耿耿于怀。   何况他的妻子瞧着很美,与他很是相配。   今日与崔翕闻吃晚餐,还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她吸了口气,缓缓开口:“翕闻,关于工厂的事...”   崔翕闻神情淡淡,眼皮未抬:“你跟储峥说就好,决策权在他。”   他还在思考自己怎么惹怒余君药了。   崔翕闻和储峥的生物科技公司W&Z,主要致力于开发抗免疫缺陷和抗肿瘤类药物,目前已经将总部迁移回国内,重新注册了中文商标“问正”,还准备开拓独立的产业化生产线,除了收购现成的工厂,新建独立工厂也已经提上日程。   崔翕闻背靠崔家,资金雄厚不必说,他自己早年就是玩投资的,也有一套雷霆手段;而储峥带了一支海外高精尖人才团队回来,本人手握多项研发专利,他们公司的发展前景不言而喻。   从厂房建设开始,已经有不少人抛出橄榄枝。   阮斯若家里有一家老牌的大型建设公司,公司底蕴深厚,近年来却发展停滞不前日趋式微,她渴望着公司到自己手里,能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沈清泽为人通达熟络,听说阮斯若家里有意承接工厂建设,便道都是高中同学,正好今晚替崔翕闻接风洗尘,不如一起过来聊聊。   崔翕闻也是快到餐厅,才见沈清泽自作主张带了阮斯若过来。   他其实无所谓,反正建工厂的事主要都是储峥在忙。   /   余自由毕竟还是个五岁大的小孩。余君药唯恐浪费,不敢点太多菜。   她担心螃蟹太过寒凉,只敢给他尝尝蟹膏的滋味,主要还是给他吃蟹腿肉。   余自由也不吵不闹,反而更喜欢秃黄油拌面。   酒足饭饱,他满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吹捧道:“姑姑,你比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太公加起来都还要好!”   余君药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颊肉:“小马屁精,一会我就告诉他们。”   她叫来服务员结账,服务员却说账已经被结过了。   余君药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往“花港观鱼”看去。   今晚这包厢门一直都开着,她不甚其烦,余自由却觉得很好玩,总是吃着吃着就想和姑父眉来眼去。   崔翕闻有时会看过来笑笑,就算他不看过来,沈清泽也会对余自由猛抛媚眼,绝不让小孩被冷落。   而此时此刻,沈清泽一行人都已经不见踪影,餐桌也被清理干净,只有崔翕闻仍端坐在原地。   察觉到余君药的目光,男人的视线也迎了上来。   余君药想要瞥开,崔翕闻已经冲余自由招了招手。   姑父已经送了自己两份礼物,刚刚还眼神互动这么多次,余自由早就不怕生了,兴高采烈地跑进去。   余君药抿唇,只能跟上。   他让余自由坐到自己旁边,尔后抬头看仍旧站着的余君药。   余君药默不作声坐到小侄子旁边。   一大一小甫一进门,服务员又上了两道菜,一道蟹粉烩官燕,一道是甜点,开心果巴斯克。   这扇开了一晚上的包厢门,也终于被阖上。   余君药不解其意,看向崔翕闻。   后着伸出右手将那碟官燕推到她面前,说:“沈清泽点完这两样就突然说有事离开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拜托你们帮忙解决。”   他没说早在之前点单的时候就注意到余君药在合上菜单前多看了这道菜一眼。   余自由人小野心大,一个人要点的菜已经是两个成人的量,她不仅没有加菜,一整顿饭都围着侄子转,也没吃什么。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崔翕闻还是想先贿赂一下法官大人,争取减刑处理。   余君药说:“你可以打包。”   余自由却靠到耳边对她说悄悄话:   “姑姑,我想吃那个蛋糕。”   “......”   崔翕闻也做好了万全准备,微微一笑:“这家餐厅不提供打包服务。”   余君药想说二十一世纪还这么不人性化的餐厅吗?   转念一想这些私厨似乎的确都有些特立独行的规矩和傲骨,她便止住了话头。   蟹粉金黄,燕窝晶莹,余君药几乎没吃多少东西,此时瞧着有些意动。   姑姑的贴心棉袄余自由小朋友,主动舀了一勺喂她。   余君药推诿不过,张口接了。   崔翕闻看了一眼手机,又揉了揉余自由的脑袋,起身说:“姑父去给你拿礼物。”   餐厅外,崔翕闻的助手陆垚已经查到白天余升允堂发生的事,待自家老板过来,简单说明经过后又给他看了现场视频。   即使杨晓琴和余升允堂都做了处理,崔翕闻的助手要拿到现场视频也不是什么难事。   崔翕闻面色冰冷,垂眸看完了阮斯若母亲杨晓琴是如何在余君药面前大放厥词。   他嗓音亦不带一丝温度,面无表情地对助手说:“去问问阮斯若,告诉她“问正”不缺一支施工队。”   陆垚有些迟疑,说:“阮小姐应该并不知情。”   崔翕闻凉凉抬眸看他一眼,陆垚自知失言,连忙低下了头,只听见自己的老板说:   “那又如何?” 第12章   崔翕闻回到“花港观鱼”,给余自由小朋友带的是一个巧克力礼盒。   上次的乐高虽好,可是年纪还太小的小萝卜头需要爸爸妈妈在身旁辅助才能玩,这次的巧克力就不一样了!   余自由发出惊喜的“哇塞”声,再次和姑父道谢。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俨然姑父的地位超过了姑姑荣居榜首。   崔翕闻不忘提醒他:“每天只能吃两颗。”   余自由老练地点点头,还说:“知道!我还知道吃完要记得刷牙!”   崔翕闻忍不住笑,夸赞:“真聪明。”   他瞧了瞧那盅只被吃掉一点点的蟹粉炖官燕,没多说什么,还是继续对余自由道:“吃蛋糕吧,吃完姑父送你回家。”   余君药阻止:“不用,我今天开了车。”   崔翕闻将五寸的巴斯克切了两片出来,握刀时手背青紫色的静脉隆起,萦回在分明的手中骨上,再往上是只露出半截的金属腕表,森冷的光映在他玉色的手腕上。   他将一片给余自由,另一片给余君药,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说:“正好,我没开车。”   余君药:“......”   崔翕闻见余自由吃得欢,抬眸望向她:   “今天我和储峥一起回国,他的车一直停在机场,是他带我过来,沈清泽和阮斯若是到这里才碰头的。现在他们都走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麻烦小余大夫。”   ——还有刚才助理,他也让人先走了。   余君药不懂他为了蹭车怎么要说这么多,只勉强点头,说:“知道了。”   本来就是都回蝶山茗府,她也不会记仇到故意撇下他。   崔翕闻瞧她脸上没有过多神色,顿了顿才又说:“今晚和阮斯若吃饭,是因为工作上的事,都是储峥和她谈,我几乎没参与。”   到这里,余君药大约猜到崔翕闻是知道了白天余升允堂的事。   一方面佩服他洞察之敏锐,速度之快;另一方面,她真的没有苛责他要对这段形势所迫的婚姻守忠的意思,只是感觉自己无端受他牵连,才有些生气。   她轻声说:“没关系,我不会介意。只是希望不要影响到我的工作和生活。”   崔翕闻再次一顿,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赞叹余君药的这般容人雅量。   他也知道其实余君药真正在意的是,杨晓琴当着众多医生和患者的面,对中医的轻视和侮辱。   崔翕闻无声缓缓转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早就注意到了除了那次回余家吃饭,她的那枚就不再戴起过。   静默片刻,崔翕闻又说:“白天医馆的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态度如此诚恳,余君药气也消了,知道某种意义上说,他其实也是平白受到牵连的受害者。   她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也轻轻尝了一口巴斯克。   味道香醇浓郁,她却觉着有些腻,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等今晚胃口出奇好的余自由吃完蛋糕,余君药牵着他离开,崔翕闻便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   徽派庭院里宫灯亮起,摇曳拖出三人的影子,直到他们在远方汇聚成一点。   余君药的车停在院外的露天停车场内,是一辆白色的沃尔沃,只是中端系列中的一款车型。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解锁时,崔翕闻朝她伸手:   “给我吧,答应了自由姑父送他回去。”   余君药低头看了一眼对崔翕闻满眼崇拜的余自由,并不推辞,将钥匙放到他手心里,自己牵着小侄子一起要去后座。   崔翕闻站在原地没动,等余君药上了车才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她那侧的车窗。   她听见他淡声说:“坐副驾,我没开过沃尔沃。”   余君药无奈,只能重新下了车,重新去到副驾。   只觉得崔翕闻少爷脾气又发作,她忍不住刺道:“左边刹车,右边油门,D挡前进,R挡倒车,和崔少爷的阿斯顿马丁一个开法。”   崔翕闻没接话,心情地很好地拉开车门,将驾驶座椅往后调了调才上车。   内饰同样是白色,她的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干制玫瑰香。   崔翕闻无意瞥见,驾驶侧车门里随意地放着一包手帕纸、一面随身镜和两只唇釉,关门时发出轻轻碰撞的声响。   余君药哥哥一家就住在她原先的那个小区,崔翕闻不需要导航。   /   阮斯若回家时难掩周身疲惫。母亲杨晓琴看向她却两眼放光,从沙发上站起来,急急追问这顿饭崔翕闻有没有什么表示。   知道母亲妄想攀上崔家这座大山的心还没死,阮斯若头痛不已,皱眉道:“崔翕闻都结婚了,他对我没有任何想法,我也绝不可能去做小三。”   杨晓琴却不满地嘟囔:“干嘛说得这么难听?要说小三,你和翕闻读书时就认识,小三也只能是那个余君药吧。”   阮斯若虽然疑惑母亲怎么连崔翕闻新婚妻子的名字都知道,却并没有多想,她懒得听母亲这点老黄历,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独身一人,她终于可以反刍今晚胜利的果实。   阮斯若忍不住脸上浮出淡淡笑意。   她知道面对崔翕闻和储峥,所谓的老同学情谊不值几个钱,早在来前做好了详细的标书,在餐桌上一一对储峥进行专业介绍。   到饭局接近尾声时,储峥也放出了话,明确说明会把A、B两地的工厂建设全都交给她的公司。而崔翕闻说到做到,全程没有过问,彻底将决策权交给了储峥。   现在只差正式签订合约。储峥金口玉言,她丝毫不担心他会反悔。   阮斯若觉得自己和团队一个多星期以来夜以继日的努力没有白费,公司未来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也就是在这时,她收到了崔翕闻助手陆垚的微信——她没有崔翕闻的微信,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加了他的助手。   对方简明扼要地叙述了白天在余升允堂发生的事,并含蓄表示,崔翕闻对此很生气,如果她这边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处理,很有可能会影响他们已经建立的合作关系。   阮斯若目眦欲裂,反复看了即便陆垚发来的内容,终于无法忍受地扔下手机冲出房门。   客厅内,杨晓琴还在抱怨女儿的愚蠢和固执,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骤然听开门的巨大动静,她被吓了好大一跳。   杨晓琴拍着自己胸口平复心率,想质问阮斯若这样一惊一乍的是要做什么。   阮斯若此时只恨不得跪下来求母亲,她绝望道:   “妈,工作上我从没指望你帮我什么,所以你至少能不能别这样拖我后腿!”   /   等崔翕闻驾车到达目的地时,坐在后面的余自由小朋友已经靠在车窗上,睡得迷迷糊糊。   余君药考虑要不要叫醒小侄子,崔翕闻却拦住她,说不用。   他先下车,让余君药小心开门,记得托住余自由的脑袋。   等车门开启,他半蹲下身,将小萝卜头平稳背起。   余自由看着年纪小小身体小小,却敦实得超乎想象,从他两岁起,余君药多抱一会就会觉得吃力,今天在幼儿园门口抱了他两分钟,手臂到现在还隐隐酸痛。   崔翕闻却背得很轻松,一手在后面托住余自由,一手去摁电梯,明明仍旧挺直后背,小萝卜头不知为何还是能稳稳的趴在上面,睡得香甜。   余君药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只帮忙拿了巧克力礼盒和摁具体楼层号。   余君药哥哥一家住在九楼,开门的是余肯,见到崔翕闻背着熟睡的儿子很是意外,连忙接过,又客气寒暄道:“翕闻和茵茵进来喝杯水吧。”   余君药摇了摇头,把巧克力一并交给哥哥后便告别。   她和崔翕闻两人回到蝶山茗府时接近晚上九点。   铃铛见到阔别已久的主人,情绪很是高昂,黏在崔翕闻的脚边不愿离去。   余君药本欲直接回房,却被崔翕闻叫住。   他怀里抱着小狗,那颗婚戒上的小小蓝钻在铃铛纯白的毛发上熠熠生辉。   男人状似随意地说:“章阿姨在厨房给你留了夜宵,吃点再回房休息。”   余君药诧异地看他,尔后走到厨房,果真见锅里还温着一碗美龄粥。   她想问章阿姨以前从来不做夜宵,怎么今日突然准备了,也想问为什么章阿姨没有直接在微信上告诉她,而是通过崔翕闻转达。   但是当她对上那双漆黑的丹凤眼时,还是选择了沉默,小口小口地喝下这碗清甜的暖粥。   崔翕闻的行李尽数还在储峥车里,落得一身轻松。   洗过澡后他处理消息,助手陆垚告诉他,阮斯若说会亲自向他和余小姐赔礼道歉,她的母亲同样知错,至于怎么来弥补,全听崔翕闻和余君药两人处置。   崔翕闻说他不需要道歉,至于余君药那边,他会先征询她的意见,再考虑要不要把余君药的联系方式给阮斯若。   【全听您和余小姐处置。】   崔翕闻看见这几个字,没什么温度地提了提嘴角,他思考片刻,然后打字:   【那就让她在余升允堂做一个月志愿者好了。】   前提是余升允堂不嫌弃她笨手笨脚。   陆垚表示收到,会一一转达给阮小姐。   有句话他没敢说:   其实老板你的风评如今在余升允堂也很差,好像也需要去做几天志愿者挽回一下。 第13章   崔翕闻扣响余君药的房门。   等了半分钟,对方才过来摁下把手。   应当是刚洗完澡,从她的屋内扑出沐浴露的清香。   余君药只开了一条缝,有些警惕地望着深夜敲门的崔翕闻。   崔翕闻见她防备的样子,挑了挑眉。   考虑到现在自己仍是戴罪之身,他没有多说什么,简单转达阮斯若的意思,说想要对她正式道歉,以及杨晓琴愿意做一个月的志愿者来弥补自己因言语不当对余升允堂造成的不良影响。   余君药抿唇,因为思考,她掩住房门的手不自觉松开,露出保守的浅杏色长袖长裤睡衣。   崔翕闻看了一眼,便礼貌地转移视线。   她说:“这件事本身就和阮小姐无关,她不需要和我道歉。”   至于杨晓琴,余君药还需要想一想。   崔翕闻尊重她的个人意愿,说:“你自己决定就好,如果需要,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   余君药点点头,说:“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好了,我去加她,告诉她不必在意。”   崔翕闻却说:“我没她微信,明天早上我让助理转发过来。”   余君药点点头,说“可以”。   她知道阮斯若道歉,亦有崔翕闻施压的成分在。这个时间点还过来告诉她处理方案,崔翕闻的态度余君药看在眼里。   想了想,她又礼节性地补充一声:“晚安。”   说完这些,余君药便准备关门了。   崔翕闻却慢悠悠伸手,抵住了她的房门,似乎没用多大的力道,但这扇门开阖的权利显然已经移交到了他身上。   余君药不解,抬头看他。   他穿浅灰色的睡衣,平日里被衬衫藏得严实的鲜明锁骨,此时也能窥见一角。再往上,是凸起的喉结。   崔翕闻低头看她,眼皮因此微微低垂,丹凤眼的双眼皮褶皱便更加明显了,从走势到深度无一处不彰显女娲的良苦用心。   大约是在深夜,他说话的样子带了几分慵懒散漫,嗓音也有些沙哑,他说:   “想再请问一下小余大夫,我的认罪状况还算良好吗?”   余君药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轻声说了句:   “无罪释放。”   说完,趁崔翕闻不备,她用力地关上了门。   门外,崔翕闻站了片刻,才无声回到自己房间。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小余大夫有时候说话蛮有意思的。   /   或许是因为调整生物钟的原因,第二天余君药起床时没见到崔翕闻。   她照例先带铃铛下楼散步,回来时章阿姨已经做好了两人份的早餐。   余君药想了想,没有等崔翕闻,先吃过后,在出门前给崔翕闻发了消息:   【章阿姨留了早餐,我先吃完去上班了。】   毕竟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余君药认为自己应该遵守基本的礼仪。   她到医馆没多久,崔翕闻有了回复,先是一个OK的手势,然后推给她阮斯若的微信名片。   余君药指尖微顿,点了添加好友。   对方几乎是瞬间同意的,余君药还没组织好措辞,看到和阮斯若的对话框已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余小姐,实在对不起,理应我主动联系你的。】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我母亲来你们医馆闹事,对此我无可辩驳,实在羞愧难当,如果方便的话,想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当面和你道歉。】   【我母亲今天也会到你们医馆跟大家道歉,她希望可以通过做志愿者来弥补昨天自己言语上的过失。】   如果撇开杨晓琴,其实余君药对阮斯若的印象很不错。   落落大方,坚韧独立,有一份优秀的、并愿为之奋斗的事业。   此时此刻感受到对方态度的诚恳,余君药打字:   【阮小姐,作为非知情者,你无需道歉。今日我主动联系你,也是想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介怀。】   【至于你的母亲,由于她昨日所为是当着大家的面,言语难免也冒犯到了我的前辈和同事,因此我无权一人决定是否接受她的道歉,会让我的同事来考虑需不需要让她做志愿者。】   阮斯若很快回复:   【应该的。】   【余小姐,你真的是一个宽容并且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如果有机会能见到你,我再向你致歉。】   余君药跟她道谢,和这样的人沟通心情也不会太差。   她放下手机没多久,有小护士来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昨天那个背Birkin的阔太又来了:   “她今天看上去丧眉搭眼的,穿的也很朴素,还说想当面跟君药姐你道歉。”   余君药神情淡然,问小护士:“昨天在门诊大厅的护士,除了你还有雅晴和秋秋对吗?她们今天没调休吧。”   小护士点头,有些不明所以,说:“对呀,现在也都在楼下呢,怎么啦?”   “昨天她在大厅闹事,给你们添了麻烦,她最应该跟你们道歉。那你们三个就代表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决定要不要接受她的道歉,以及要不要让她做志愿者,我就不下去了。”   “哇!君药姐,你好好!”小护士感动道,然后又忍不住嬉皮笑脸:“那我接受她的道歉,但是要她把她的包送我。”   余君药也笑:“做梦。”   小护士走后没多久就在微信上告诉她:   【她态度还行,我们就接受她的道歉了。一个月志愿者一天也不能少,我们怕她在前面口无遮拦冲撞患者,就让她去药房给打包好的药装袋,明天闭馆了,就让她去后院帮忙。】   余君药刚回复一个“好”,她父亲敲门让她过去。   她以为也是为了杨晓琴的事,有些苦恼该怎么跟父亲说,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才起身。   隔壁诊室。   余枢启来余升允堂上班,林嘉翊自然也在。   他深色毛衣外穿了白大褂,坐在余君药父亲的座位上使用电脑——大约是在帮忙整理病例。   察觉她进门,抬头对她和煦一笑。   余君药对他微微点头,然后站在原地等待父亲的盘问。   余枢启看了她一眼,收起家里的慈父模样,他在医馆总是瞧着不怒自威,他说:   “听说你为了让一个患者配药,让药房谎称有过期的石斛?”   余君药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她诚实地点点头,说“是的”。   “看他挂号的时间和病情,应该最近又来过一次了吧,你怎么处理的?还是跟他说有过期的药材?”   “没有,他的身体情况有改变,我换了方剂,没有再用石斛了。”   余枢启点了点头,先俯身提醒了林嘉翊什么,然后才重新看向余君药:   “你想为患者减轻经济负担,换方子、帮忙申请医疗补助,甚至想直接给患者打钱我都不拦你。但以后不能用这种理由自作聪明,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拿来做文章,帮你拿药的药师和整个医馆都会受你牵连。”   余君药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做法的不妥,的确如父亲所说,要是中途除了什么意外,她自己先不提,很有可能让无辜的同事蒙上职业污点,甚至让医馆也陷入非议。   她惭愧地低下头。   余枢启没有放缓脸色,继续冷声道“这个月你的绩效扣光,有没有意见?”   余君药摇摇头,轻声说:“没意见。”   余枢启:“没意见就出去。今天是闭馆前最后一天,做好整理归档工作。”   余君药默不作声,点头离开。   等诊室的门被合上,林嘉翊才温声开口:   “老师,师妹也是一片善心。”   余枢启又何尝不知,但还是冷哼:“她就是自以为有点水平,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嘉翊笑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余君药的样子。   也是一个快到新年的凛冬,那时她远比现在骄傲。   那时候他还在读本科,学的是临床医学,余枢启是《中医学》这门课程的老师。   当时他对中医兴趣并不高涨,期末将近,有时会在课上做药理或者诊断的题,余枢启也很少管这些。   直到最后一节实验课上学针灸,气氛很轻松。大家在仿生模具上扎的歪歪扭扭,同学之间互相练习哀嚎一片。   余枢启一面失望摇头,一面又忍不住说:“我女儿扎的不知道比你们好了多少倍。”   有人问:“余老师,您女儿也学中医啊?”   余枢启便骄傲地说了女儿大学的名字,那是全国最优秀的中医药大学。   还说:“她已经会把脉和开处方了。”   林嘉翊也不知为何,就是记住了余老师有个会把脉的女儿。   那节课之后没多久,他就和几个男生在食堂见到了余君药。   她好像是已经结束了期末考,来学校陪父亲吃饭。   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表情又清又冷,整个人像是雪做的。   林嘉翊的几个同学赶紧凑了上去,一方面,只要余老师在食堂见到自己的学生就会请吃饭,这是他的规矩,另一方面余老师的女儿瞧着真美,他们都蠢蠢欲动。   他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独自买了饭才和同学们一起,跟余老师一桌吃。   和余老师的女儿是斜对角,隔着最远的距离。   余枢启大方地给每人买了三荤一素,还打趣:“嘉翊来晚了就没了哦。”   他只笑笑,没说话。   有一个同学对余君药主动开口:   “妹妹,听你爸爸说你会把脉。”   余君药反应淡淡,眼皮未抬,只说了一个“嗯”字。   那人却来了兴致:“那你帮我看看呗,看看我的脉象怎么样。”   林嘉翊看见她先看了看身旁的父亲,然后在余枢启鼓励的眼神下,示意那个男生坐过来,再把手伸出来。   这方吵闹的食堂就成为了她小小的诊所。   余君药搭脉的样子沉稳而专注,动作跟书上一样标准。   林嘉翊也没发觉自己一直在看她。   因为周围杂音大,她的速度慢些,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字:   “实脉。”   那个男生又让老师来验证,还说“不许帮您女儿作弊!”   余枢启点头,仔细把过后,说:“的确是实脉。”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牛逼”。   有一就有二,其他人也纷纷让余君药把脉,她便一个个接过去,像个专业的小医生,但除了脉象的两个字,别的一概不说。   有些人会让余枢启再验一下,有些人不会。但是但凡经过余枢启的手的,结论都和她一致。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微微扬起嘴角,流露出少许骄傲的少年心性。   林嘉翊觉得,这时候的她比刚刚远观更美。   到最后,一桌五六个人男生,只有他没有被余君药把过脉。   他的朋友怂恿他快上,说林嘉翊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少女也朝他看来。   林嘉翊只是笑,温声道:“不了。”   他怕过快的脉搏,暴露出自己刚刚才生出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说自己没有阮斯若微信的崔翕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现男德的机会。 第14章   余升允堂的高就诊率持续将近半个月,真到了闭馆前的最后一天,反而空闲了下来。   因此比起出诊,余君药用了更多的时间在病例整理和接下来的乡镇卫生院工作准备中。   关于石斛的事情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一方面自查自己过去还有没有类似的行为埋下隐患,一方面又忍不住思考,如何在未来,规避此类事情的发生。   一个上午过的不算轻松。   接近饭点的时候,顾巧联系余君药,说她接下来可能要去长期出差拍外景,临行前再过来一起吃顿饭。   顾巧已经很久没跑外景了,而这段时间余君药又是领证又是工作繁忙,两人见面次数颇少。   余君药有意请好友吃顿大餐来为她送行。   顾巧点名要老河古街的“知禾”,那家有“余升允堂员工餐厅”之称的素食馆。   余君药忍不住打字:   【真会为我省钱。】   顾巧:【...我只是听说那里饭点有许多男大学生。】   【......】   午餐时间,余君药下楼出门的时候,无可避免经过一楼药堂,与穿着红马甲的杨晓琴对视。   她像是一夜未睡,脸上没什么好气色,见到余君药时,手里给打包好的药材装袋的动作不自觉停了,目光复杂,总之不是真心忏悔。   余君药并不在意,反而朝她点头致意,说了句“辛苦了。”   一个不收取报酬,奉献出个人时间来服务社会的志愿者,应当是要尊敬的。   杨晓琴气得想哭!   跟女儿一个年纪的黄毛丫头,仗着有崔翕闻撑腰,居然当着面这么挑衅自己。   她不自觉捏紧手中厚厚的一沓塑料袋,却引起药师狐疑地看过来:   “杨阿姨,辛苦你速度再快点哦,我们这里配好还没装袋的药包都堆成山了。”   杨晓琴亲眼瞧着余君药遥遥远去的背影,绝望地继续给药材装袋,被迫打包昨日她口中的“树皮树根”。   要不是没想到崔翕闻居然会为她出头,要不是女儿说公司早就今非昔比,和崔翕闻的合作至关重要,她又如何会愿意丢光自己的脸来低头道歉,还要做一个月苦力。   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让余君药大出风光。   而如今她成了A市阔太圈里的笑话,拖垮儿女事业的米虫之典范,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   余君药在素食馆见到了顾巧。   她穿浅蓝色滑雪服外套,背登山包,全副武装,蓄势待发,落座后才摘了帽子和手套。   余君药朝她竖起大拇指:“专业。”   又问:“这次是要去北方吗?”   顾巧点头,得意道:“大兴安岭。”   她这些年来作为人像摄影师,风格自成一派,商约不断,也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心中却仍然更向往成为一名风光摄影师,一直以来的职业目标,是为国家地理供稿。   奈何似乎是在拍摄自然景观上的确没什么天赋,顾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采风摄影,却一直没拍出水花。这次去大兴安岭,她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余君药鼓励她:“先不论成果,光是游历遍祖国各地山河风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大多数人钦佩了。”   顾巧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隔壁桌的男大学生,一边不太认真地附和:“这倒是...”   余君药无言,只好低头看菜单。   作为“余升允堂员工餐厅”,余君药到这里吃饭的同事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些顾巧也认识,会一起跟着打招呼。   到余君药点完餐,她父亲也带着林嘉翊过来了。   林嘉翊比余枢启更先注意到她,含笑问:“师妹,和朋友过来吃午饭吗?”   余君药礼貌点头,叫了声“林师兄”。   余枢启才发现女儿和她的朋友,打趣道:“巧巧,穿成这样是要去滑雪?”   顾巧桌子下的脚在猛踩余君药,脸上笑着说:“余叔叔,我要去大兴安岭,到时后我给你带十斤松子和猴头菇回来啊。”   余枢启大笑:“那叔叔等着你孝敬。”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余枢启才领着林嘉翊离开。   知道他们还没走远,顾巧却已经按捺不住,又踢了余君药一脚,用嘴唇对余君药比口型:“你、爸、边、上、的、是、谁?”   余君药医馆里的年轻男同事,她都见过,这是一张生面孔。   余君药无奈,学着她的样子回答:“他、的、学、生。”   “他、喜、欢、你。”   虽然用嘴型说话听不出语气,但顾巧郑重其事的样子说明了这是一句肯定的陈述句。   余君药彻底无语,用气声说:“胡说,才认识没几天,怎么可能。”   知道人已经走远,顾巧满不在乎地大声说:“认识没几天怎么了?你还和认识没几天的崔翕闻结婚了呢。”   那个所谓的林师兄,看余君药的眼神都拉丝儿了。   余君药又不得已求她:“轻点,附近还有别的同事。”   顾巧忙说sorry,又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林师兄”,得出结论:   “对崔少爷有点威胁,但不多。”   余君药沉默地为她夹菜,顾巧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   “虽然你这位林师兄和你在职业上更有共同话题,但是崔少爷有七克拉钻戒。”   “而且虽然林师兄看上去芝兰玉树,性格也好像比较温柔随和,但是崔少爷更帅,而且有七克拉钻戒。”   “虽然林师兄和你在一个单位朝夕相处,但是崔少爷有七...”   余君药终于忍受不了,往顾巧嘴里塞了一个豆腐做的狮子球。   顾巧从善如流地咽了下去,才说:“综上所述,崔少爷地位稳固,无可匹敌。”   余君药微笑:“吃完抓紧走吧,我担心你赶不上飞机。”   送走顾巧之后,余君药回到医馆继续工作。临近下班时,接下来即将前往乡镇卫生院的四组队伍分别聚在一起开了会和进行物资发放。   余君药所在的队伍,人数最终有八人,作为最庞大的一支队伍,接下来他们对接的也是管辖面积最大的几个基层卫生院。   因为余枢启还要负责所有队伍的统筹安排与调度,所以在队伍里又额外将方鸾安排为了副队长。   除此之外,成员按照资历排序依次是善治危急重症的名老中医楚老先生、以中医骨伤科闻名的刘奇斌教授,以及余君药的两个师兄,周鹤和程进岳,他们是余枢启最早收的弟子,以治疗神经系统疾病见长。   再然后,就是余君药和林嘉翊这两个第一次参加的新兵了。   其中刘教授性格最外向,还特地鼓励余君药,让她不用紧张,就和平时门诊没两样。   余君药笑着感谢前辈,还说到时候还需要刘老师多多指点。   开完这个简单的会议,余君药踏着日落回到蝶山茗府。   章阿姨刚做好了晚饭,一道水芹炒牛柳、一道话梅排骨、一道蚝油杏鲍菇,还有一碗宋嫂鱼羹,仍旧是一人份。   她一边为余君药布菜,一边说:“崔先生今晚要加班,也不知几点回来,余小姐不用等他。”   余君药洗过手,来帮章阿姨,问:“他刚出差回来就这么忙呀?”   章阿姨又说:“先生工作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的确一向很少回家吃饭。”   余君药点点头,想起了昨天那碗美龄粥,绵密又香醇,深夜吃着很是熨贴,她便说:   “辛苦章阿姨再做一碗美龄粥温锅里吧。”   虽然不知道崔翕闻会不会吃,但是他不吃也无妨,明早起来热一热做她的早餐就好,不会浪费。   章阿姨忍不住笑,这段时间她感受到余君药随和好相处,说话便也不似在崔翕闻面前那般谨慎。   她说:“君药你搬过来前,崔先生说你们结婚只是为了应付两家的长辈,我亲眼见到了,却觉得和真实夫妻几乎没什么两样。昨天崔先生特意叮嘱我,说余小姐晚上吃的少,让我留一些养胃的粥膳,今天你便反过来关心先生,担心先生加班无暇吃饭了。”   余君药昨日便隐隐猜到那碗粥是崔翕闻要求准备的,现在从章阿姨口中得知,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无太多意外。   大约还是因为杨晓琴的事。   崔翕闻虽然平白受牵连,但也算是使出大力气来平息她本就不强烈的怒火了。   至于她让章阿姨留粥,也不过是崔翕闻投之以桃,她报之以李。   年纪大的人本就爱凑双对,余君药虽然觉得章阿姨说得不对,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吃过晚饭,章阿姨先收拾她的餐具。   余君药便帮忙泡了黄豆先做豆浆,又洗了百合、粳米和糯米,她不会处理山药,便没有添乱。做完这些就带铃铛下楼散步了。   等她再回来,章阿姨也已经离开。   她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尔后继续拿了《伤寒论》来看,到十点准时熄灯睡觉。   半梦半醒之时,听见崔翕闻开门回来,铃铛跑去迎接他。   一夜好眠。   次日余君药醒来仍旧是六点左右,照例洗漱完毕后准备带铃铛下楼。   进到客厅却看到铃铛已经被套上了遛狗绳,坐在羊绒地毯上冲她微笑吐舌。   而遛狗绳的另一端,被崔翕闻指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他坐在沙发上闲适地翘着二郎腿,正抬眸看她。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带帽卫衣和同色运动裤,衬得他皮肤格外的白,但不显一丝女气。   余君药下意识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崔翕闻站起身,牵着铃铛走到玄关,隔着回环的序厅,他的身影便瞧不见了,只听见他说:“和铃铛重新培养一下感情。”   余君药了然,跟过去摸了摸小白狗的脑袋,说:“那你带它下去吧。”   崔翕闻套了件外套,换运动鞋,然后回头看她,神情坦然道:“一起吧,铃铛好像现在更认可你这个阿姨,没见到你就不愿意出门。”   “......”   余君药真的很后悔那天跟铃铛说了两句话,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沉默着过去换鞋。   崔翕闻瞧见她这副样子,嘴角扬了扬,又状似无意地说起:“昨晚我也尝到了章阿姨做的美龄粥,味道的确不错。”   余君药只装作不知,随口道:“是吗?”   崔翕闻忍不住观赏她淡然自若的脸,那双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清凌凌。   如果昨晚章阿姨没有给他发微信,说:   【余小姐亲手洗了百合和二米,还准备了豆浆,叮嘱我为先生做一碗美龄粥,现在温在锅里,先生下班后记得喝。】   那崔翕闻就要相信余君药毫不知情了。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放了新文《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的文案,是关于储峥滴故事,会在崔少的故事结束一段时间后开文,感兴趣的小宝可以去康一康~ 第15章   余君药坐到门厅的椅子上换鞋。   崔翕闻一手牵着铃铛,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姿态懒散地倚在入户门上看她系鞋带。   ——余君药听说过这扇装甲门的价格计数单位是特斯拉。   他状似随意地开口:“你知道做好美龄粥的关键是什么吗?”   余君药头也不抬,双手拇指和食指穿梭,白鞋带在她手里被系成蝴蝶结,不甚走心地问:   “是什么呢?”   崔翕闻没有立刻公布答案,饶有兴致地看她在另一只鞋上重复动作,系出一个松散的结。   铃铛着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催主人赶紧带自己出去。   崔翕闻敷衍地摇了摇牵引绳以示安抚,点评:“小余大夫系的这鞋带,不用出电梯就能散。”   余君药指尖一顿,无声地用力将蝴蝶结抽紧,然后才面不改色道:“不可能。”   崔翕闻嘴角勾了勾,没戳穿她的小动作。   余君药换好鞋,将自己的拖鞋摆放整齐后起身。   铃铛过来咬她裤腿,崔翕闻便将牵引绳交到她手里。   余君药接过,带着铃铛先开了门去摁电梯。   崔翕闻缓缓跟过来,在她和铃铛身后站定。   “关键是什么?”   余君药没有回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秀气的耳朵和下颌线。   崔翕闻反应过来,她是在追问刚刚“做好美龄粥的关键是什么”的问题。   他“哦”了一声,说“我不知道”,悠悠地拖长调子:   “还以为你对这方面有了解,才想请教一下呢。”   “......”余君药听出了他的话外弦音,猜到章阿姨特意强调了那碗粥她有帮忙做一些准备工作。   她只觉得崔翕闻无聊得可以,率先踏入电梯后也不去看他。   蝶山茗府的高层电梯速度可以达到八米每秒,余君药到一楼出了电梯才回头用眼神询问崔翕闻。   去哪里遛铃铛。   崔翕闻掀起眼皮瞧了瞧大厅落地窗外。   天色尚且昏沉,色彩介于灰和蓝之间,零星坠着几朵暗色的云,只有最靠近东方的角落,被勾了一圈浅浅的金边。   人工养护的园林结构影影绰绰,看上去鳞次栉比,繁芜茂盛,实际不比门口值了一晚夜班的保安多几分精神。   他又低头看了看已经迫不及待想撒欢的小白狗,才淡声说:   “去外面的滨江步道吧,小区里的树已经快被它标记遍了。”   余君药又重新把铃铛交给他:“那你带路。”   铃铛身体健康、精力旺盛,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两个主人一起陪它而格外兴奋,踏上外面的人行路道的瞬间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崔翕闻未能立刻阻止,被迫跟着它的速度跑起来,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因为屋外骤冷的空气而下意识停下脚步的余君药。   余君药陪铃铛的这一个星期,它都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小乖狗,只会在青石地砖上优雅地走猫步。   骤然见到它撒开脚丫子跑,她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凝伫了几秒才慢跑跟上。   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想,铃铛丝毫没有和崔翕闻生分,也根本不需要自己陪它。   只是都已经下楼了,她也不好半路回去。   蝶山茗府的建筑风格以国际化和现代感而闻名,绿化造景却似乎受中式园林的“移步易景”启发,设计得回环曲折。   待余君药在一处拐角与崔翕闻和铃铛汇合,她已经气喘吁吁。   崔翕闻仍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气息平稳,除了额前的短发微微松乱,几乎看不出刚刚跑过,反倒是见了余君药后,才胸腔微微震动,嗓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小余大夫的体力,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余君药抿唇不语,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再尽力地走得快一些。   崔翕闻刻意放缓了步子,让余君药走到自己前面,待距离间隔接近五六米时,又重新迈开长腿,从她身边悠悠超过。   余君药只当没发现,走出了小区又步行一段距离,突然转身对崔翕闻说:“等我一下。”   她微微小跑,过去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稳稳地骑到崔翕闻身边,才忍不住微笑:   “你可以带着铃铛跑起来了。”   熹微的晨光像是给她周身覆了暖色的薄纱,连带着睫毛下的阴影也似水中倒影一般朦胧柔和。   崔翕闻无声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罕见地没开口说什么,带着铃铛跑起来。   余君药便慢悠悠地骑自行车,和他们保持相同的速度。   蝶山茗府距离穿城而过、汇流入海的顺江不过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崔翕闻那套大平层的落地窗就能欣赏到江景。   而离得更近的是A市最早形成、规模最大的金融中心。如今依旧是A市各大头部券商投行、巨头集团的总部大楼聚集地。   其中的四大地标性建筑高楼,有一栋属于崔翕闻家里。   即便是在万籁无声的冬日清晨,这片森冷的金融王国依然灯火通明。不同的企业灯牌悬挂在建筑外墙之上。   余君药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刹车,从自行车上下来,望着最外围的一栋玻璃大楼微微出神。   崔翕闻停下脚步,先是朝余君药看去,又跟随她的视线,看到的是“禾立基金”的LED灯。   一家民募基金会,主要开展公益慈善活动。背后的主人和沈清泽姑姑有几分交情,是一位餐饮行业富商的太太。   从慈善基金会频繁爆雷的时期到今天,“禾立基金”的资金来源与去路一直保持公开透明,但相对应的,规模较小,组织的公益活动也束手束脚,并没有作出太大的成绩。   余君药仍旧望着“禾立基金”四个大字,散落的发丝被西风吹得四处飞舞也浑然未觉。   她轻声开口:“崔翕闻,你对禾立基金有了解吗?我记得他们有一个项目是为大病患者免费提供药品。”   崔翕闻意外地挑了挑眉,在脑中回想,片刻后他轻嗤:“是有这么一个项目,不过做的并不成功。”   余君药回头看他,眼睛里也多了些想让他展开说说的期盼。   崔翕闻对她这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大为受用,简单向她介绍这个援助药品项目的运行机制。   “他们会为因病致贫人口免费提供价格高昂且尚未纳入医保的进口药物,相对应的收集患者服药后的状态、进展、不良事件等临床试验数据。也就是说,这些患者其实就是试药员。”   余君药微微蹙眉。   思想崇高的余大夫听到这就面露反感,崔翕闻有些想笑,继续冷静地往下说:   “其实禾立基金已经得较为人性化。首先,相比其他同类型的药物援助慈善,他们放低了受援助者的门槛,没有像一些项目那样,要求非低保患者曾自费原价购买半年及以上;其次,他们虽然指定在患者接受治疗阶段的复查门诊单位与医生,但可以报销百分之六十五的挂号费,要知道,很多同类型项目,这个比率是零。[1]”   “所以你看,相较之下,“禾立基金”的这个药品援助项目,其实很容易被患者选择。但是他们的随访工作相当不专业,有接近百分之七十的患者仅在一年后就失访,绝大多数患者坚持随访不超过两年。失去临床数据收集做支撑,药商怎么可能愿意继续合作,免费提供药物?而且你知道的,慈善耗费人力物力,这些都是数额高昂的运营成本。”   余君药了然,忍不住面露郁色。   崔翕闻淡淡地将视线从她脸上扫过,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余君药有些迟疑,看上去欲言又止。   崔翕闻气笑了,换了个站立姿势抱胸看她,纤长白直的手指扣在黑色外套上,颜色对比很有视觉冲击。   “你倒是高深莫测,原来是我白白浪费口舌了。”   余君药也知道这样有过河拆桥的嫌疑,想了想,隐去一些涉及患者隐私的信息,简单跟崔翕闻讲述了那个得胃癌的男人的经济条件,以及她用“过期石斛”的理由让他买了药,被父亲斥责。   因此她想寻找更合理的帮助方法,却没有什么头绪。刚才见到“禾立基金”的灯牌,才突然想起会有一些慈善基金会给予大病患者援助。   基金会毕竟也算是金融,崔翕闻肯定多少有了解。   她果然没有猜错。   只是了解过后,反而让她更加失望。这些基金援助项目条框复杂,在她一个外行人看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过期石斛。”崔翕闻重复了这四个字,嘴角忍不住勾起,那双丹凤眼里也带上笑意。   像是斟酌用词般,他缓慢地说:   “小余大夫的这个理由,蛮天真的。”   余君药垂头丧气。   被父亲批评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理由的幼稚,如今自己主动说出来,再被崔翕闻嘲笑一下,是她活该的。   崔翕闻很快止住了笑意,重新认真道:   “你父亲提起的三个建议。换方、协助申请医疗补助,还有直接打钱。第三条建议我不做评价,第一条,我并不是专业人士,你才是,所以我想,但凡换方有较高的可行性,它毋庸置疑会是你的第一选择,但是你没有。”   余君药点点头,当时那个男人的情况,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就算是之后花费数日苦思冥想出来的新方剂,药力也是有所减弱的。   “至于第二条,医疗补助。那以最容易想到的大病医保举例,你说那位患者经历过化疗和切除手术,那我想他已经申请过。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据我所知,像铁皮石斛这样的名贵药材应该并不在医保报销之列。至于其他的非政府补助,就更不可能申请到中医药相关救扶资金了。除非他发起水滴筹,直接筹集钱款。”   余君药继续点头。   父亲举的这三个例子无非也只是想告诉她想要在资金上给予帮助应该通过别的办法,三条建议具体是经不起推敲的。   “所以,”崔翕闻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不带任何嘲笑意味,反倒是罕见地流露真诚,说:“小余大夫的理由虽然过于天真理想化,却是最简单粗暴并且能快速落实的办法。”   余君药有些愣神,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自行车把手。   大约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崔翕闻这样侃侃而谈说了这么多,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的这最后一句话。   片刻后,她回过神,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忍不住说:“这位患者不是个例,其实对很多人来说,中药并不便宜,要是能有一个合理正当的方法来给予他们中的一些人切实有效的援助就好了。”   她素面朝天,身影就这样单薄,站在车流逐渐频繁的路边,扶着一辆有些破损的共享单车。   崔翕闻抬头,看见太阳一点点升起,穿透破碎的云层奔涌出大片大片金色的光,万物齐齐舒展,驱散了漏夜的寒冷。   作者有话说:   [1]关于药品援助项目的运营机制部分参考网络案例。 第16章   “余君药。”   崔翕闻重新低头看她,没有叫“小余大夫”:“你好像该去上班了。”   余君药闻言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偏近七,往常这个时间她已经带小白狗回家。   她将自行车调转方向,偏头和崔翕闻商量:   “要不你继续带铃铛去散步,我应该得先回去准备。”   崔翕闻看了看蹲在地上望着马路发呆的铃铛,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小白狗的屁股,铃铛便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裤腿,瞧着也是懒洋洋的。   他淡淡道:“铃铛也想回家了。”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推车与他们同行回蝶山茗府。   崔翕闻目光在蓝色的共享单车上停了几秒,尔后缓缓移开,问:   “以后还遛狗吗?”   余君药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遛的,你没时间的时候仍旧可以把它交给我。”   崔翕闻没再说什么。   回到蝶山茗府。   余君药先回房间换通勤的衣服。   章阿姨见到崔翕闻和余君药一起从外面回来,有些意外:“先生,我还没准备您的早餐。”   崔翕闻的起床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会早起遛狗,有时候是根据上班时间,九点左右才起床。   因此如果需要早一些准备早餐,他都会前一晚说明。   崔翕闻脱了外套随手搭在一张餐椅靠背上,说“没关系,我出去吃”。   他扫了一眼流理台,今天章阿姨给余君药准备的是一碗虾仁菌菇面,上面沃了个水煮的溏心蛋。   等余君药换好衣服出来,崔翕闻已经不在餐厅。   她尽量让自己吃的快些,今天要去的是枫渚镇,隶属于A市行政代管的一个县级市,距离A市市区将近三十五公里,开车需要超过一个小时。   大约是因为与上班车流逆行的缘故,余君药一路畅通无阻,准时到达枫渚镇卫生院。   卫生院位于镇上中心地段,对面是一所小学,余君药下车时能听到童稚书声琅琅。   靠近围墙上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爷爷奶奶在练八段锦——学校并不允许非本校人员进入,但篮球场和操场单独对社会开放。   余君药眉眼弯弯,认真看了一会才进卫生院。   医院面积不大,老式的低楼结构,墙外白砖上留下经年雨水的痕迹。屋内用的是铁皮吊顶的传统双管灯,照明效果并不好,瞧着昏昏暗暗。   但医院从操作台到地面无一处不干净清洁,飘散着鲜明的消毒水气味,上早班的护士们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工作。   余升允堂的这项“中医进村落”活动已经持续十余年,得到了政府大力鼓励,枫渚镇也不是第一年参与,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诊室。   余君药自知方向感不佳,找自己的诊室也有些费力。   她准备去大厅找一位护士寻求帮助。   却看到了已经穿上白大褂的林嘉翊在交织的人群中鲜明突出,带着笑意朝她挥手,用口型说:   “师妹,跟着我走。”   /   崔翕闻简单冲了个澡,换完衣服在四人群里难得主动发了条消息:   【起床,去吃早餐。】   甘景译和储峥都很快回复。   储峥是一个OK的手势,甘景译则发了两个字:   【稀奇。】   唯一没有声音的沈清泽,恐怕才刚睡着还不到三小时。   崔翕闻用Pad浏览晨间新闻,原打算用手机来打电话叫醒沈清泽,甘景译在群里主动请缨:   【我去叫沈清泽。】   他便关了手机,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出门。   吃早餐的地方是储峥选的,一家苏式早茶餐厅。   沈清泽最后到,裹着件长款的羽绒服哈欠连天,甫一落座就趴在了桌子上,嘴里问:   “崔总,储总,还有甘工,我想一一请问一下你们的公司和设计院,用的是哪个时区的办公时间啊?北京时间八点都没到,有什么早餐值得你们这个点出门?”   储峥笑着说:“沈总,我一向这个时间醒,习惯了。”   甘景译:“我只是恰好要去一趟规划局。”   沈清泽便朝崔翕闻怒目而视。   明明崔少爷原先和他是一伙的,一个月早起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今天却破天荒叫他们出来吃早餐。   甘景译和储峥也看他。   崔翕闻像是浑然未觉,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才说:   “家里有人起得早,受她作息影响。”   沈清泽立刻发出不断地“啧啧”声,大有要把方圆十里的狗都引来的架势:   “哪个家里人啊?姓余名君药职业为中医的那个吗?”   崔翕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对沈清泽的自动缩句感到无语。   沈清泽一骨碌从桌子上爬起来,把脑袋凑到崔翕闻面前,继续说:   “崔少爷,我想请问一下你和咱们余大夫现在是什么个相处情况啊?上次吃饭我就想问了,一晚上都不舍得关一下门还盯着人家魂不守舍的,还有阮斯若她妈妈,虽然那老太太的确是自讨苦吃,但做一个月志愿者这种主意是不是太损了一点?”   崔翕闻放下茶杯,冷声:“做志愿者有什么不好?”   “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前脚去闹了一场,后脚要去...诶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是想说,你这么护着余大夫,是个什么想法?你们不是那什么,表面夫妻吗?”   甘景译在一旁“咯咯”地笑,说:“表面夫妻才要把表面功夫做足啊。”   崔翕闻皱眉:“她是因为跟我结婚才受这无妄之灾,难道不应该给她一个合适的处理?”   沈清泽瞪大眼睛,身体后仰,又立刻坐直,去翻手机的日历:   “不是吧,崔翕闻同志。你这领证好像还没一个半月啊。”   怎么胳膊肘往里拐得已经这么明显。   甘景译又说:“毕竟人家可是,咱们崔公子自己一眼相中的。当时崔翕闻奶奶说要帮他挑相亲对象的时候,哪位有此殊荣?反正我爸帮忙介绍那位千金,他连见都没见。”   崔翕闻声音没什么起伏,凉凉地问:   “说够了没有?”   沈清泽大笑:   “说够了说够了,接下来张大嘴巴吃就行。”   崔翕闻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先别吃,反正三个人里属你最闲,一会帮我买样东西。”   沈清泽不满:“这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吗?而且我又不是你助理。”   崔翕闻抬眸看他。   沈清泽瞬间妥协:“说吧,什么东西?”   /   门诊的时间在八点半,但由于项目开始第一天,特地前来的患者数目庞大,队伍里所有人做好准备就提前开始了。   考虑到中医消化有余枢启亲自坐镇,还有林嘉翊辅助。   余君药是和方鸾师叔一起出门诊,看妇科。   ——患者对妇科中医需求量大,余君药又是女医生,更方便和患者沟通。   她对妇科的研究并不像消化科那样深入,不过看一些常见病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大约是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的名没有扬到小小的枫渚镇,余君药过于年轻秀丽的脸庞让患者对她的信任感极具降低。   卫生院的叫号制度并不严格,绝大多数人宁可选择在方鸾那里大排长龙,也不愿意坐到余君药面前。   起初会有护士帮忙引导,但是后面随着门诊流量增加,护士们也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余君药亲自出门叫人,也只有偶尔有患者面带失望地进来。   甚至,负责打扫卫生的叔叔进来换下垃圾袋后,特意看了一眼她,转身出门时就对将要过来的一名患者,用方言说:“去隔壁那个医生那里看,那个好,这边这个不好。”   大约是以为余君药听不懂。   可是同属吴语方言,地理上又离得这样近,余君药作为A市人就算不会说这里的本地话,也多少能听得懂七分。   她微微叹气,努力扬起声调对门外说:“进来吧。”   那名患者却没有进来。   余君药参与这个项目的第一天,用冷板凳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和方鸾一起前往餐厅吃饭时,她说:“师叔,你辛苦了。”   患者对她的不信任,导致师叔工作量激增。   方鸾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慢慢来,用心对待每一个来找你的患者,她们会替你正名。”   其实余君药已经比同龄中医幸运太多。她的天赋、世家传承背景和学历让她年少成名,连意识丧失患者的家属也愿意让她放手一搏。   但无人问津、不被信任才是绝大多数年轻中医的常态。   余升允堂每年挂号量在A市乃至全国都相当可观,疑难杂症更是不少。这对很多医生来说是一个严峻的、不得已被迫快速成长的地方,却对余君药而言是温室。   而她,现在才刚刚踏出温室第一步。   余君药点头,她明白师叔的意思。   方鸾便转移话题,有意让她轻松一点:   “今天我和林嘉翊是最早到的,也不知道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门外在等谁。”   余君药想起顾巧临行前说得哪些不着调的话,虽然她对林嘉翊喜欢自己这件事仍然持怀疑态度,但想了想,还是说:   “师叔,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假装无意中跟他说起我已经结婚了。”   方鸾“啊”了一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是希望什么效果?是考验一下他,还是彻底断了他念想啊,我掌握一下尺度。”   余君药无奈道:“当然是后者。”   “为什么?你结婚不是就为了安抚家里嘛?”方鸾不解。   而且小林博士也挺好的,未尝不是良配。   两人已经到达食堂。枫渚镇卫生院的食堂是患者和员工共用,可能是因为她们来的有些晚,此时只剩下几道卖相不好的素菜,看着并无食欲。   方鸾有些失望,一时也顾不上再继续追问。   余君药倒是还好,她上午都没做什么,几乎不饿。   她把仅剩一勺的番茄炒蛋留给方鸾——这是唯一一道沾点荤味的菜。   自己买了清炒上海青和红烧豆腐。   两人打完菜寻找座位,队伍里的周鹤大夫过来叫她们:“师叔,师妹,我们大部队在那吃呢,给你们留了位置。”   他们跟着周鹤过去,见到了其他几个人。   余君药辈分最小,一一叫了人之后才落座。   位置还不偏不倚,正好是林嘉翊对面。   她面上不懂声色,朝他点头致意,准备吃饭时发现,他面前有两个餐盘。   一份是他正在吃的,一荤一素,还有三两米饭。   另一份只有菜没有饭,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黑椒牛柳。   林嘉翊把那份没有饭的餐盘推到余君药面前,说:“我买饭时看到菜剩的不多,担心你买不到合胃口的,所以自作主张帮你买了两道。”   坐在一旁的余枢启早就注意到这个餐盘,原本没有多问,此时抬眸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余君药诧异抬头,抬头看到了林嘉翊一如既往温和带笑的样子,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抿唇不语。   方鸾在一旁打趣,假装不满:“林医生就多打了一盘啊?”   林嘉翊有些局促,改口:“是准备让老师您和师妹一起吃。”   方鸾大笑:“那我不客气了,今天我饿得厉害。君药早上吃了她老公做的早餐,到现在还饱着呢。”   林嘉翊一愣,转头看余君药。 第17章   余君药平静地对上林嘉翊的目光,说了声“没错”,又补充:“谢谢林师兄,菜给方师叔就好。”   方鸾夹了一大筷子京酱肉丝,嘴里说:“谢谢小林博士哈,师叔不客气了。”   林嘉翊勉强笑了笑,道:“师叔多吃点。”   尔后便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望着自己脚尖出神。   到这里,余君药相信了顾巧的判断。   她虽然不解,才寥寥几面,林嘉翊为何会喜欢上自己,但表面上仍只当作不知情。   方鸾见状,有些不忍,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师兄余枢启。   学生的表现如此明显,余枢启自然也猜到了林嘉翊的心意,却面色如常地问余君药:“翕闻早上给你做了什么?”   方鸾眼珠子转得都要抽过去了。   她是想让师兄去安慰学生,不是往伤口上撒盐。   “做了虾仁菌菇面。”   面是章阿姨做的,余君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余枢启点点头,叮嘱她:“这几天饮食都比较艰苦,早上吃饱一点。”   余君药说好,豆腐并不合胃口,她吃了几口青菜,努力把饭吃完后放下了筷子。   饭后几人散去,回到各自诊室。   林嘉翊一直心不在焉,到只剩自己和老师之后,还是没忍住,问:   “老师,师妹她结婚了吗?”   余枢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点头。   /   今日公司并无重大事项,几项算不上重要的应酬崔翕闻也懒得应付,交给助手陆垚后提早回了蝶山茗府。   章阿姨才刚刚开始准备晚餐,自从余君药搬过来,她在备餐的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中式厨房里。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连忙出来,见到回来的是崔翕闻,有些意外:   “先生今天回来得真早,余小姐都还没下班。”   崔翕闻下巴轻昂,随口问起:“余小姐一般几点回来?”   章阿姨说:“通常是五点半左右到家。”   崔翕闻像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先回自己房间洗澡、换家居服。   接近五点半时,章阿姨准备好晚饭,将菜品一一摆放到餐桌上,看见崔翕闻不知何时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捧了本硬皮书专注阅读。   先生穿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袖,外面套宽松的黑色羊绒开衫,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装扮看上去也是矜贵非常,赏心悦目,侧脸一半落在灯光里,一半映在落地窗外日暮昏沉里。   只是先生不是从来不把书房里的书拿到外面的吗?   章阿姨只敢在心里暗暗诽腹,继续回厨房收拾,因此没有注意到崔翕闻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次手表。   第一次看时嘴角微微勾起。   第二次看时神情淡淡。   第三次看是已面无表情。   接近六点,一桌饭菜没了热气。   外面天色大暗,路灯亮起很久了。   章阿姨意识到余君药已经比平时晚归半小时,忍不住跟崔翕闻说:“先生,余小姐到现在还没回来,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   崔翕闻二郎腿翘起,铃铛趴在他的脚背上。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纸,似乎是仍沉浸在阅读当中,有些不悦地开口。   “急什么?她下班了自然就会回来。”   却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表盘,轻轻皱了皱眉。   “可是余小姐没有提前说今天会晚归,会不会是路上有什么情况?”   她其实是想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的医馆距离这里才三公里,能有什么情况?”崔翕闻一嗤,像是笑章阿姨大惊小怪。   章阿姨闻言更加着急了:“可是余小姐今天去的不是医馆,而是外地的乡镇卫生院啊。”   崔翕闻抬头看她,面上已无笑意,目光凛冽:   “什么意思?”   章阿姨一愣:“先生你不知道吗?余小姐她们医馆从今天开始就闭馆了,接下来她要和余教授一行人去周围县市各地的乡镇卫生院出诊,余小姐前几天就跟我说了,只是不知道今天去的是哪里....”   章阿姨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发现先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虽然崔先生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但之前还没摸准先生喜好时,她也出过几次差错,那时先生一言不发,微微露出一丝不虞的样子足就以让她胆战心惊。   崔翕闻黑着脸给余君药打微信语音,她迟迟未接,他又换成电话,传来的是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章阿姨既担心余小姐,又有些畏惧崔先生,站在原地没动。   她听见崔翕闻电话那头突然被接通,面上一喜,以为是余小姐接电话了。   但却是崔翕闻沉着脸开口,声音淬了几分寒意:   “立刻查一下余医生的手机定位。”   他已经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大衣和车钥匙往玄关走,换完鞋将要推门而出时,又转头:   “阿姨,你先在家里等她。一直给她打电话,打通之后立刻联系我。”   章阿姨连忙点头说好。   崔翕闻摁电梯的时候,接到陆垚打回来的电话。   他说:“余小姐的手机已经关机,关机前显示还在枫渚镇,位于G23x国道靠近西符村路段。”   崔翕闻冷声说“知道了”,立刻前往B2停车场。   他原想打电话给余君药父母,又考虑对方可能尚不知情,白白叫长辈担心。   崔翕闻下颚线紧绷,以最快的速度系上安全带,点火就要打方向盘时,看到那辆白色沃尔沃亮着大灯慢悠悠地从入口驶入,到他隔壁空着的车位上笨拙地展示了一出倒车入库。   崔翕闻气笑了,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如释重负,他用力地摁了摁喇叭。   玛莎拉蒂在寂静的停车场发出一声响亮的笛音。   余君药有些意外,停车开门后微微弯腰,敲了敲崔翕闻副驾的玻璃窗。   崔翕闻目视前方,慢慢地放下车窗,神色不显,还在思量该怎么端起架子解释自己晚上出门,又该如何质问她晚归还手机关机。   却听见余君药语气轻快地问:“你也刚是下班吗?”   崔翕闻彻底没脾气。   他慢慢松开安全带,然后熄火出车门,一手倚在汽车顶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刚下班,我没穿着拖鞋去上班实在是太可惜了。”   余君药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正装,大衣里面是家居服,听出他话中的冷嘲热讽,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是要出去吗?”   崔翕闻给车锁门,然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两人同行去电梯间等电梯,他的食指有节律地敲击手机背面,声音听着很明显。   “有人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还没回家,手机还是关机,章阿姨急得团团转,就差要去报警了。”   余君药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是说出门是为了找她,心中多少是感激的。   “不好意思啊,手机因为没电关机,车上的导航没有激活,所以我有些迷路,虽然多绕了点路,总体还是挺顺利的,就是白白让你和章阿姨担心了。”   “是吗?”崔翕闻面无表情,明知故问:“小余大夫从余升允堂开到这里还会迷路吗?”   余君药一愣,又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崔翕闻说过“中医进村落”这个项目,难怪他说话听着夹枪带棒的。   她微微抿唇,说:“我今天去的是A市附近的枫渚镇卫生院。我们医馆每年年底有这方面的项目,去各个乡镇卫生院出门诊,要持续一个月左右。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   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但看崔翕闻似乎不太开心,就先这么说吧。   崔翕闻率先踏入电梯,眼眸低垂片刻后,才淡淡道:   “不用跟我说抱歉,又没做错什么。”   余君药“哦”了一声,想,少爷的心思还真难猜。   “在你们那什么项目结束前,我送你上下班。”   崔翕闻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余君药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崔翕闻。   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不用,今天只是意外,接送的话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一个来回就是两个小时,两个来回得四个小时。”   而且他们表面夫妻,他上下班接送她给谁看。   崔翕闻凉凉地问:“你父亲参与这个项目吗?”   “...参与是参与,但是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接送我,就为了给他看。我自己上下班就可以。”   崔翕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换了个角度:“那天我开你的车,看到仪表盘上总里程才两千多公里,原以为是车太新,今天看到你倒车入库,才发现原来是驾驶证太新。请问一下,你真的可以自己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余君药被问住了,在枫渚镇迷路时,说不害怕必然是假的,如此陌生的地方,她不熟悉道路,开车也算不上熟练。   只是后面成功找到路回来,她就全然当作有惊无险了。   她有些松动,可是这样又的确太麻烦崔翕闻:“还是算了吧...”   崔翕闻没再和她辩论,待电梯门开之后,仍旧走在前面,去摁指纹锁。   余君药跟在他身后,无意中瞥见门口独户走廊上,多出了一辆自行车。   一辆白色,优雅的城市自行车。   她下意识地“咦”了一声,指着车问:“这是?”   崔翕闻已经开门,回头扯了扯嘴角:   “买来给铃铛玩的。”   余君药:“......”   进屋后,章阿姨见到余君药平安归来,长舒了一口气,替他们热好饭菜后才离开。   /   翌日,余君药起床时仍旧在客厅看到了崔翕闻。   他已经换上正装,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   余君药辨认了一下,是英原版的《动物农场》。   余君药有些迟疑地问:“铃铛散过步了吗?”   崔翕闻似乎才发现她已经起床,合上书才说:“今天铃铛章阿姨会遛。”   余君药“噢”了一声。   吃过早餐,她准备出发,崔翕闻先她一步起身,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淡淡道:“走吧。”   他显然是打定主意了要送自己去上班,余君药阻止无果,也不再说什么。   她猜崔少爷坚持不了几天,自己就会撂担子。   崔翕闻开车比她利落许多,一脚油门踩下去毫不犹豫,脸上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余君药到达卫生院的停车场时比昨天早了二十分钟,她解开安全带,跟崔翕闻道谢。   男人“嗯哼”一声,说客气,又问她下午是什么时候下班。   余君药说:“四点。”   崔翕闻便笑了,像是喟叹般:“原来昨天小余大夫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回家的路。”   余君药勉强恭维:“今天崔少爷接我回家,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   崔翕闻满意点头,说:“救死扶伤的余大夫,上班去吧。”   余君药开门起身,准备走去医院正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嘉翊的车到达停车场,就停在她的必经之地旁。   他下车见到余君药,露出笑容,朝她走来,仍叫她“师妹”,全无昨天失魂落魄的样子。   余君药也没预料到林嘉翊这么快就满血复活,正思考该如何应对,忽然间感受到自己肩膀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连带着周身都是冰泉似的气息。   崔翕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视线缓缓从林嘉翊脸上扫过。   她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自己头顶,带着一股她不曾听过的缱绻温柔,问她:   “这位是?” 第18章   林嘉翊微微一怔,笑容淡了下去,抿着唇观察崔翕闻。   男人穿浅灰色暗纹衬衫,领带和西装外套均为沉稳内敛的黑色,周身无过多装饰,只有随意搭在余君药肩膀的那双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婚戒。   不过比起他通身清傲矜贵的气度,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和镶着蓝钻的铂金婚戒,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崔翕闻的表情淡然从容,就像是寻常地随口询问。   余君药稍稍停顿,准备以“父亲的学生”介绍林嘉翊。   后者却眼神主动迎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朗声开口:   “你好,A大附医林嘉翊。”   崔翕闻神色没有变化,缓缓看了他一眼,才慢条斯理伸出一只手,虚虚一握就松开了。   说了一声“你好”,没有进行自我介绍,似乎也不是真的关心对方是谁。   反而是面带笑意地轻轻拍了拍余君药的脑袋,说:   “走了,下班再来接你。”   余君药心中暗想,没礼貌的崔少爷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作。   面上对他回以一笑,说:“路上小心。”   她佯装目送崔翕闻回到车上才回过身,发现林嘉翊还在原地等她。   余君药有些摸不清他现在的态度了,想了想,还是若无其事地说:“林师兄,走吧。”   林嘉翊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崔翕闻的失礼,仍然是温柔和煦的样子,又说:“师妹,等我一下。”   她看见林嘉翊从自己的副驾上拿出了两个便当盒下来,他将盒子递给余君药,说:   “我担心师妹吃不惯医院的午餐,但是看到食堂里有微波炉,就擅作主张准备了一份便当,希望师妹不要嫌弃。”   余君药后退一步,脸色微沉:“师兄,我吃得惯,你跟着父亲一天下来也很辛苦,便当自己吃就好。”   林嘉翊笑容不变,说:“我准备了两份,还有一份是给方鸾师叔的,我们队伍里就你们两位女医生,本就应该要多照顾一些的。”   话已至此,余君药依旧没有松动,她只拿了一份,严肃道:   “方鸾师叔的这份我帮你转交给她,希望林师兄以后不要再给我准备了,我真的吃食堂就好,中医妇科患者人多,我先过去准备了。”   林嘉翊站在原地,看着余君药迈步走远,又低头看那盒准备得更为用心,就连盒子上都专门贴了贴纸以示区分的便当,忍不住苦笑。   师妹聪明如斯,一眼看出了哪份便当是给方鸾师叔,哪份是给她自己的,所以她一定也清楚了他对她心意,所以才拒绝得这样利落。   明明在得知她结婚之后就该收拾好的感情,却任由其继续滋长,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自己,并不真的如平时表现那样清明磊落。   也难怪刚才那个一眼就知是她丈夫的男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林嘉翊还站在原地,身后突然向起一声鸣笛。   他移步到路旁,正准备说抱歉,却看到刚才敷衍地和他握手的崔翕闻,坐在玛莎拉蒂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看他。   与刚才搂着余君药笑容清浅的样子判若两人——显然,这才是他平时的姿态。   林嘉翊脸色不自觉冷了下去。   他刚一让路,崔翕闻已经径直踩下油门轰然离去,只留下两尾飘然而起的尘烟。   “......”   余君药先去自己诊室隔壁,把便当盒放在方鸾桌子上,恹恹道:“师叔,这是林嘉翊自己做的。”   正在穿白大褂的方鸾诧异回头,先看桌子上的便当,又抬头看余君药,发出三连问:   “给我的?不是给你的?你确定?”   余君药看手表上时间还早,外面尚无患者等待,索性关上了诊室门,说:   “他还给我准备了另一份,但是我没收。”   方鸾忍不住乐了:“咱们小林博士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你结婚了还没放弃?还真是一往情深。”   “不知道,刚刚在停车场他还遇到,”余君药皱眉,说到崔翕闻时突然卡壳,顿了顿,才不自然地说:“遇到我老公了,他还是把这两盒便当送出来。”   方鸾感叹一声“我的天”,连忙问她什么情况,她也刚才停车场过来,怎么没看到。   待听完余君药简单叙述完停车场的全过程,方鸾沉吟片刻,才说:“在我看来,林嘉翊这是要为爱违背公序良俗咯。”   余君药简直头大,说不清楚,不知道。   方鸾笑得花枝乱颤,又问:“你那个便宜老公,怎么突然来送你上班了?不是说应付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表面夫妻吗?上次他那青梅竹马的妈妈闹到医馆来也是,没下文了吗?我以为你爸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总会做点什么,结果怎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要是师叔不提,余君药都快忘记这件事:   “都过去了,我爸从始至终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我猜他根本不知道。”   方鸾闻言,将大拇指对着余枢启诊室的方向狠狠往地上指,说:   “你爸真不靠谱!等着吧,等我见到你老公,亲自看看他态度究竟怎么样吧。”   /   余君药在枫渚镇卫生院的第二天,依旧门可罗雀。   在她努力引导下,一上午比昨天多了三名患者。   或许归功于患者人均就诊时间延长以及余君药用心对待,临近午餐时,渐渐开始有人愿意主动到她的诊室。   等她结束门诊,时间恰好与方鸾师叔齐平,两人仍结伴去食堂。   甫一进食堂,她们还没有看到今日菜单,就感觉气氛喜气洋洋不同昨日。   方鸾笑着调侃:“看来今天菜不错,感觉连带着空气里的饭菜味儿都闻着比昨天高级不少。”   她拉着余君药去排队,却看到今天食堂供应的并非往常自助选择式的大锅菜,而是一份一份用三层木制餐盒独立包装的餐厅外送便当。   即使她们来的时间偏晚,仍高高摞了一叠。   餐盒上面镌刻的餐厅logo方鸾见过,这盒外观为樱花纹样的招牌便当,官方定价是519,每天限量三百份,只在A市市中心小范围配送。   如今在几十公里外枫渚镇卫生院,人手一盒出现在了医护工作者和患者手中。   方鸾人傻了,喃喃道:“我这狗鼻子,会不会太灵了。”   余君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帮自己和余君药各自拿了一盒,走到底才想起来要结账。   负责刷饭卡的阿姨认识她们是A市过来免挂号费出门诊的中医,笑着说:“今天职工不用刷卡哟,连患者也只要凭挂号□□付二十块。”   “二十块?”方鸾不敢置信。   “对呀。”刷卡阿姨笑眯眯说:“还是沾了你们余升允堂过来的光呢。好像是余枢启教授以前治好的一个患者听说他最近在我们这边出门诊,就包下了所有人接下来几天的午餐。不过只有今天供应给患者,明天开始就只供应给卫生院职工了。”   方鸾和余君药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写着第一次听说师兄/父亲还有这样财大气粗的患者。   她们和刷卡阿姨道谢,方鸾匆匆拉着余君药去和大部队汇合。   他们仍然坐在昨天的位置,余君药的两个师兄吃的满嘴流油,冲她们大力招手。   余君药刻意避开了林嘉翊面对的座位,在楚老先生身边默默坐下。   林嘉翊握着筷子的紧了紧。   方鸾刚一坐下,就神采奕奕地问:“师兄,什么情况?哪个患者这么大手笔。”   余枢启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是位做生意的患者。   方鸾打开木质餐盒,又拿出了林嘉翊准备的小小便当,说:“这下有口福了,不过我感觉嘉翊做的比人家餐厅的更有食欲嘛。”   周鹤早就见过也吃过林嘉翊带来的另一份便当,闻言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但顾及师弟面子,什么也没说。   方鸾又说:“谢谢小林博士哈,不过师叔也就吃今天一天,明天就不用准备了。”   林嘉翊笑了笑,自我打趣:“我还是知道自己厨艺的,也不好意思再在这样的餐厅大厨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余君药,发现对方低着头在看手机,连自己面前的那份餐盒都还没有打开。   微信上,顾巧联系余君药,说自己这次拍到了绝美照片,感觉国家地理的封面也不在话下。   余君药打字说恭喜,承诺自己届时会买两百份发放给身边众人。   顾巧:   【我再在东北玩几天,然后就回来过年。】   余君药正准备说好,崔翕闻的消息弹了出来:   【小余大夫,午餐怎么样?】   余君药一愣,猜到了什么,立刻拍了餐盒的照片过去。   【你订的???】   崔翕闻秒回:   【当然。】   【太高调了,没必要。】   【这不是用的是你父亲的名义么?岳父大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合情合理的。】   余君药微微蹙眉:   【那也不需要的。】   这次崔翕闻没有立刻回复。   她便一边打开餐盒,一遍盯着手机屏幕。   片刻后,崔翕闻才发:   【我懂了,耽误小余大夫吃师兄的爱心便当了。】 第19章   大概是吃师兄的便当吃得乐不思蜀了吧,崔翕闻阴测测地想。   因为他第三次不自觉拿起手机时,仍然没有余君药的回复。   只等来了沈清泽这个不速之客。   【晚上去喝酒啊,好久没见过夜里的崔少爷了。】   【甘景译去北方出差,储峥不去酒吧,我们久违二人世界一下。】   崔翕闻兴致寥寥,眼皮不抬地单手打字:   【不去,没空。】   沈清泽早有准备,知道崔翕闻不会痛快答应:   【别装,储峥告诉我接下来几天你都要提早回家。】   崔翕闻情绪不太高:   【要去接余医生下班。】   他的消息发出来没多久,沈清泽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崔翕闻毫不犹豫点了红色的挂断键。   他又发了一连串语音过来,崔翕闻刚一点开,沈清泽的大嗓门差点让办公室起了回声。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摁掉,改成了语音转文字:   【崔翕闻,我想请问一下,余君药这三个字最近在我们聊天中出现的频率会不会太高了?】   【前几天还让我给你老婆买自行车,虽然说不送法拉利保时捷送崔克的你有点扣,但也挺别出心裁。】   【还接余医生下班,第一次见假老公当得比真老公还勤快的。】   “接余医生下班”这几个字,沈清泽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可惜崔翕闻听不见。   崔翕闻皱眉,没什么耐心地问:   【说够了没?】   沈清泽重新改成文字消息:   【这回没说够呢。】   【我还要说,崔公子,你好像一把年纪情窦初开了哟。】   发完这两条消息,沈清泽龇了一排白牙过来。   崔翕闻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一会儿,选择点进沈清泽头像,点下“加入黑名单”的按钮。   他想,沈清泽在放什么屁。   /   方鸾在和余君药一起回诊室的路上,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久没吃工作餐吃得这么痛快了。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患者就好,不需要请我吃大餐,能看完病那么久还记得我,就已经够让我吹的了。”   余君药沉默,没有说出真相,以免打击师叔的一腔情怀。   下午的门诊紧锣密鼓地继续开展。   作为喜好浓油赤酱的江南小镇,枫渚镇消化系统疾病高发,而近年来全球普遍生育质量低迷,让男科和妇科的就诊数量也在逐年攀升。   余君药虽然逐渐开始承担起了一部份就诊患者,但与全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方鸾相比,还算清闲。   到接近四点时,她这里已经没有患者,方鸾师叔那里尚有两三人。   余君药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桂圆莲子茶,准备出诊室四处看看。   卫生院的设施都不算新,走廊上陈旧铁质靠椅被近期翻新过,在接近落日的光晕里有白色新漆特有的光泽。   除了输液厅里仍有不少患者和护士在忙碌,空荡的挂号大厅和诊室走廊已逐渐悄然无声,这座小小的卫生院,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或许正因如此,余君药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小小少女。   她看上去年级还不大,应该是读初中的年纪,身高在余君药下巴位置,穿学校校服和背书包,才刚刚放学。   小少女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犹豫地走到挂号窗口,距离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在周围往复徘徊。   却迟迟没有挂号。   余君药瞧见她手中紧握的医保卡,在掌心勒出一道红痕,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你要挂号嘛?再过五分钟就要结束门诊了哦。”   小少女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一步,脸上神色紧张,过了半晌,才轻轻点头。   察觉她的局促,余君药不自觉放柔语气:“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嘛?爸爸妈妈呢?”   她有一双圆眼,瞳色很黑,怯生生看着余君药,用极轻地声音说:“我一个人。”   说完,她低下头,侧身避开余君药,像是逃离般往门口走。   余君药察觉到她的异常,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她拉住小少女的手:“需不需要我陪你,身体不好的话得看医生,是哪里不舒服呀?我们先挂号。”   “我想看妇科。”   小少女的声音细弱蚊蝇,如果不是恰好四周寂静,余君药大约听不清。   余君药有些意外,回头对她笑了笑:“你看看我身上的工作牌,是哪个科室的?”   小少女一愣。   “是准备看中医妇科还是西医妇科?看中医的话挂完号可以直接去我诊室。”   小少女咬了咬唇,片刻后轻声说:   “我想你给我看。”   “好。”   余君药帮小少女挂了号,医保卡上显示她的名字叫周涵,十四岁。   她带周涵到自己诊室后阖上门,才问她具体是什么不舒服。   她的肤色偏黄,嘴唇亦有些发白,两颊和额上有少量痤疮,不知是否是紧张的缘故,说话声音微微颤抖:   “我的月经已经持续一个月多了。”   余君药微微皱眉:“有告诉爸爸妈妈吗?”   周涵摇头:“我没有妈妈,也不敢跟爸爸说。”   余君药抬头看她,小少女已经眼眶红红,咬着唇似在隐忍。   她告诉周涵不要害怕:“身体不舒服要告诉爸爸的呀,是因为不好意思跟爸爸说吗?”   周涵轻轻点头,落下两行清泪。   没有母亲关怀和教导的小女孩,鼓起巨大勇气才敢独身放学后,来看这方面的疾病。   余君药拿起纸巾,为小少女擦拭湿成一片的双颊。   /   崔翕闻已经到达早上的停车位,给余君药发了微信尚未得到回应。   他等了片刻,选择下车进医院。   冬天的阳光到四点已经式微,颜色却灿烂得厉害。   医院外周的乔木修剪干净,只留下枝干过冬,因此可以穿透交错的树枝,隔着玻璃窗看到医院里面的光景。   崔翕闻一眼看到了一方小小窗内的余君药。   她微微俯身,掉落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侧脸,但单凭仪态和气质,他还是认出来了。   她正握着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纸巾,为一个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的女孩擦拭泪水。   置身室外,似乎也不怎么寒冷。崔翕闻没有再往医院里面走,安静地在原地驻足。   瞧她一点点让那个女孩止住了泪水,尔后又继续问诊。   他想,穿上白大褂的小余大夫还真是温柔多情。   第一次见到余君药,她也穿着白大褂。   当时崔翕闻已经对频频相看生了厌烦,爷爷奶奶为他挑选的人选很多,他其实并非个个直接回绝。   林林总总大约见过两三位,几乎都是前菜还没撤下,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并不是那些女生有什么令他不满意之处——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各方面都不会差的。   是他自己,或许是没有做好拥有一个伴侣的准备,又或许是因为其他,总之一直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点头的对象。   有一天,爷爷神神秘秘告诉他,这次的相亲对象很特别哦,是一位中医世家的传承人,年轻有为,可以凭几根银针唤醒植物人。   当时崔翕闻听着并无太大波澜,见过的相亲对象,有拥有自己独立设计品牌的,有在百强企业做CFO的,事业有成算不上什么。   他说:“我先远远去看她一眼吧。”   要是仍然瞧着不满意,也好私下说明,免得频繁拒绝,让祖父祖母难做。   奶奶同意了,说还是以那枚水头极好的春带彩玉镯为信,要是喜欢,就送出去。   他抽空选了个工作并不繁忙的上午过去。   司机告诉他,余升允堂还在老河古街那头,不过接下来那段路只能步行了。   单凭这一点,崔翕闻已经生了厌烦,只是答应奶奶的事不好食言,他没什么情绪地下了车,迈步而前。   司机匆忙停好车,火急火燎地跟在他后头。   余升允堂的牌匾榆木朱漆,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缓缓淌出百年药号的底蕴。   从里头向外散出缕缕清苦药香。   他还未进门,司机已经悄悄覆到他耳边:“少爷,您看,左边药房那个,就是余小姐。”   崔翕闻淡淡瞥他一眼,司机瑟缩了一下,自觉向后退一步。   他这才穿过交织的人潮,去看赫赫有名的小余大夫。   她穿一身洁白的白大褂,领口露出一节同色毛衣,左手拿文件夹板,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扣着一支笔,一排排从药柜上指过去,又逐一记录。   再往上,是她一节纤细的脖颈,和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庞。   看上去无悲无喜,又清又冷,像尊玉面的冷观音。   他摆了摆手,让司机去车里等他。   良久,到余君药转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崔翕闻才无声离去。   那时候他想,看着还算顺眼,不如就她了吧,省下许多麻烦。   那时候他还以为,面无表情的小余大夫,出门诊的时候也一定绝对冷酷。   /   月经不断的情况,严重程度可大可小。近年来中医妇科也多与西医检查相结合。   了解过周涵的具体情况过后,余君药遵循卫生院的规则,先开了B超检查以排除异常出血等因素。   小少女年纪还小,连挂号都难鼓起勇气,她便亲自带她去买水,喝到可以做腹部B超后再陪她去做检查。   此时已经到下班的时间,负责做B超的医生看见余君药领着患者姗姗来迟,面色很不好,但碍于余君药不是本院医生,没多说什么,让周涵进去。   做完检查,排除危险因素,余君药结合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心中也大致有了方向,带周涵回到诊室把脉。   推门而入时,她隔着玻璃窗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崔翕闻。   她这才惊觉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面带歉意地用口型说:“抱歉,等我一会。”   崔翕闻看清了,说“无妨,慢慢来”。   周涵舌红、苔少、脉细数,加上月经情况,典型的肾阴虚之证。   余君药结合她的体质,一边写方,一边问:   “你有微信吗?”   周涵摇摇头,说没有:“爸爸怕影响我学习,只给我买了能打电话的老年机。”   余君药笑:“没关系,老年机就行,我把我的电话号码抄下来给你。接下来煎药吃药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吃完药没能止血的,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先给你开一周的量,如果可以的话,一周结束之后最好能继续来开药,那时候我不一定在枫渚镇,你可以先打电话问问我。”   周涵眼眶又渐渐红了,余君药写得专心,没能及时发现,继续说:“虽然生的病不严重,但也要告诉爸爸。生理期方面的不舒服,和头疼发烧,感冒咳嗽都是一样的,不需要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是爸爸呀,无论是哪里不舒服,他都只会担心你,照顾你,直接告诉他就好啦。”   “可是...”周涵想说,她的爸爸固执守旧又大男子主义,一定不会愿意陪她来看病的。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传来两道敲门声,接着被推开。   余君药抬眸,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工服的高大中年男人,他像是明显松了口气,喊了声:“涵涵。”   小少女错愕地回头,不敢置信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你的医保卡填的是我手机号,挂号和检查我都会收到短信。”   男人简单解释,又问余君药:“医生,周涵怎么了?”   余君药说:“小女孩在青春期,月经不规律,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但是需要吃药治疗,不然容易贫血。”   男人面色不太自然:“不严重就好,这方面我不太懂,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直接告诉周涵,我全力配合。”   余君药笑:“我都跟她说过了,接下来去抓药就好,开的是中药,可以自己家里煎吗?”   男人点头,说:“我会煎药,以前她妈妈生病,都是我来煎药的。”   小少女又开始无声落泪。   /   余君药结束今天的工作,收拾东西出来时恰好和抓完药的周涵父女同行。   周涵爸爸见到崔翕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帅哥,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这么快找到我女儿。”   余君药挑了挑眉,看到崔翕闻逆着落日的光,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说:   预收《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求收藏~是单亲爸爸储峥带着孩子追求孩子他妈的破镜重圆文~文案如下:   顾抒微连续五年成为A市豪门圈中对淑女教育的典型反面案例。   大学刚毕业就不惜与家中反目,和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领证怀孕。   结局是,孩子夭折了,穷小子跑了。   如今顾家式微,她作为一个表面光鲜实际没几个钱的大学老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衰败。   同情唏嘘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总之无人伸出援手。   得知顾抒微如此落魄,她的婚前初恋,陈家太子爷陈期至面色冰寒,俯身靠在她耳边恶劣道:   “求我,说你一直爱的人是我,我就大发慈悲帮你。”   顾抒微冷嗤一声,转头就走。   /   顾抒微醉心科研,家中破产后仍过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与原先没什么不同。   直到偶然间重新遇到储峥,那个差点就是孩子他爸的男人。   他穿简单的浅色短袖和牛仔裤,五年时间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恍惚间还是当初那个清隽少年。   ——就是好像混得也没多好。   顾抒微心中畅快,只觉得这狗男人活该!   她稍稍使了点美人计,这傻小子就又上钩了。   一夜荒唐后,她正准备一脚踹开储峥以解心头之恨。   对方珍之又珍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不舍道:“我先回去给顾淘淘做早饭。”   她都没来及问顾淘淘是谁。   上班时就在学校领导的引荐之下,见到了身为杰出校友、科技新贵的问正生物储总。   储总西装革履,芝兰玉树,温柔地含笑看她。   正是那个今早她没能如愿踹上一脚的男人。 第20章   崔翕闻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余君药和身边的周涵父女告别,尔后快步走到崔翕闻身边:“乐于助人的崔少爷,我们可以回去了。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崔翕闻无声翘了翘嘴角,待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才学她客套的语气,说:“没关系哦。”   “......”   恰逢余枢启的车驶出车场,在出入口和他们相遇。   余教授轻轻鸣笛,摁下车窗。   不同于工作时的严肃,此时此刻他笑得很开怀:   “翕闻,来接茵茵下班?”   崔翕闻礼仪周到地微微俯身,说:“是的,爸。”   “接送一个来回至少两个小时吧,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啊?”   “不耽误,这里离家远,茵茵一个人开车不安全。”   余君药又一次在崔翕闻身边生出戏不如人的惶恐,站在原地没动。   待余枢启的车驶出视野,崔翕闻才回头,扬了扬嘴角,说:   “怎么样?”   余君药恭维:“佩服至极。”   她侧身坐上副驾驶,又接着说:“现在我爸他也已经知道了,明天开始我还是自己过来吧,否则每天四小时交通,的确会影响你自己的工作。”   崔翕闻已经扣上安全带,透过后视镜的反射去瞧余君药,凉凉地说:   “是担心我阴魂不散,影响你和你师兄吧。”   余君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许是因为当时阮思若的事崔翕闻做到了关系划得泾渭分明,因此也要她和他一样,才算绝对公平吧。   毕竟大家都是有所求才结的婚,规则自然应该双方一致。   这么一想,余君药倒也不觉得崔翕闻算多管闲事。   崔翕闻瞧她沉默不语,冷哼一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今天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余君药如实说:“不知道,没吃也没看见。”   崔翕闻不怎么在意地“哦”了一声,悠悠发动汽车,戴着婚戒的左手不疾不徐敲击方向盘。   余君药拦住他,指了指左手边一辆正在出库的凯迪拉克,说:“让我师叔先走吧。”   崔翕闻扶着方向盘的指尖停下不动了。   他忍不住“呵呵”一声,说:   “你爷爷和你爸爸,还真是桃李满天下。”   余君药莫名其妙地看崔翕闻一眼。   银色的凯迪拉克低速开到余君药面前,应该也是发现了她,降下车窗。   师叔是女的。   崔翕闻自觉闭上嘴。   方鸾先是看他们的车标,然后对余君药吹了一声口哨:“君药同学,夫妻共同财产很有排面哦。”   余君药冲她挥手,说快走吧。   等方鸾的车开走,他们终于踏上返程。   余君药好心问:“需要我帮忙开导航吗?”   崔翕闻有单手开车的不良习惯,瞧上去姿态懒散又闲漫,说:   “不用,我认识路。”   余君药再次?蒊沉默,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自取其辱了。   崔翕闻又说:“今天奶奶跟我说,希望我们年前回老宅住几天,过年的时候再多陪陪你父母那边。”   她没有意见,崔翕闻帮她应对了这么多次家人,她也是时候回报一下。   “可以呀,哪天过去?我准备一下。”   崔翕闻说了日期。   余君药点头:“那天是在枫渚镇门诊结束第二天,我正好休息。”   崔翕闻顿了顿,又补充:   “到了老宅,他们应该会让我们住一个房间。”   说完他用余光去瞧小余大夫,却她面色平静,既无慌张也无羞赧,淡淡道:   “好的,你应该会解决的吧。”   这回是崔翕闻无言,他想,还能怎么解决,当然是他打地铺。   枫渚镇到A市市区的很长一段国道穿过郊区。   江南的郊区,有低矮圆润的小小丘陵,山上多是榉树、香樟、女贞等南方乔木,到了冬天也是一片繁芜的绿意。   但随着汽车高速向前,余君药看到一片山丘被种上了满山遍野的蜡梅树。   此时花期已至,浅黄色的花朵连成一片星海,望过去嶙峋又蓬勃,有独特的生命力。   她轻轻“诶”了一声,说:“我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过这片蜡梅树。”   崔翕闻点头,说:   “这不是我们早上过来时的路。”   余君药“噢”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梅林上。   “介意我开窗吗?”   余君药摇摇头。   崔翕闻便单手摁下了四面的车窗,都只开了两寸的缝,恰好能让梅花的馥郁的清香送进来,并不会觉着寒冷。   余君药难得见他神色惬意,问:“你很喜欢蜡梅吗?”   崔翕闻额前的短发被风微微吹动,有一簇稍长的恰好落在丹凤眼角,他似乎也不在意。虽然仍旧是一身正装,但并再像寻常那样端肃。   他嘴角的确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说:“是蛮喜欢的。”   余君药点头,道:“梅花清绝坚贞,的确招人喜爱。”   崔翕闻闻偏头看了看一板一眼的小余大夫一眼,笑容扩大几分,悠悠道:   “是么?我只是觉得青梅蛮好吃的。”   余君药闭上嘴。   片刻后,她忍了忍,还是决定说出来:   “...蜡梅不结青梅,它的果实有毒。”   “......”   回到蝶山茗府。   大约是崔翕闻有提前说明,章阿姨准备的是双人份的晚餐。   她一边为余君药和崔翕闻布菜,一边说:“铃铛看着身体小小,脾气有点大。大约是先生和君药小姐不在,它怎么也不乐意下楼散步,今天一整天都窝在沙发上没动。”   “是嘛?”余君药闻言去看小白狗。   铃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歪着头默默观察餐厅的脑袋就别到另一头,装作浅寐的样子闭上圆溜溜的双眼。   余君药忍俊不禁,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崔翕闻站在餐桌前,远远看她蹲在在地上眉眼弯弯地讨好铃铛,带褶边的长裙就铺在地毯上,像湖面上的涟漪。   他不屑:“铃铛的脾气是惯出来的。”   吃过晚饭,崔翕闻还是回房间换了卫衣和长裤,尔后出来,给小白狗系上牵引绳。   他拍了一张铃铛眼巴巴坐在地上等他的照片发给余君药:   【小余大夫,出门消消食?】   余君药回:【可以。】   她也换了一身衣服才和崔翕闻一起出去。   才出入户门,崔翕闻用下巴点了点那辆白色的自行车:   “铃铛说把车送你玩会儿。”   余君药偏头看他一眼,配合地蹲下身,对小白狗说:“谢谢你送的自行车哦。”   “......”   小余大夫挺会损人的。   他们去了上次没去成的滨江步道。   城市中心和临近水畔的双重效应让步道上的空气并不刺骨,但冬天毕竟是冬天,选择在夜寒里闲庭信步并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步道上行人寥寥,正适合余君药试试这辆新自行车。   崔翕闻选在一处开阔地站定,先把手机放到卫衣口袋,再将铃铛的牵引绳圈在手腕处好腾出双手,才慢悠悠说:   “骑上去看看吧,小余大夫。”   余君药目光停在他自然垂落的空空手掌上,忍不住道:“自行车我还是会骑的,不需要崔少爷帮忙扶。”   “说什么呢?”崔翕闻微笑,“我腾出两只手,是为了一会儿给善于骑自行车的小余大夫鼓掌。”   “......”   崔翕闻这张嘴可真讨人厌,余君药在心里这么想。   她默默转过身,尝试着骑上这辆还没熟悉的自行车。   不知道是不是受崔翕闻影响,向来自诩平衡力还算不错的余君药,居然真的没有踩稳。   她在一瞬间失去平衡地向一边倒去。   尽管余君药立刻用脚支撑地面,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侧摔的趋势。   大约只倾斜了不到十厘米吧,她在心中估计。   因为余君药感受到自己两侧的肩膀被一双温热的大掌稳稳托住,助她重新找回了重心。   玫瑰香。   崔翕闻与清浅的干制玫瑰香撞了个满怀。   气味是冷冽的,双手的触感却单薄而温暖,丝丝缕缕地传递而来。   良久,他才轻声道:“真是,好会骑啊。”   余君药只觉得此刻颜面尽失,低声说了句“失误”,重新站稳后又立刻上车。   终于在晃晃悠悠地前进中找到了平衡。   崔翕闻看着她一点点远去,被随意盘起的长发在江风的作乱下肆意飞扬。   他晃了晃牵引绳,对铃铛说:“快跑去找她。”   崔翕闻带着铃铛一点点跑起来,没有多远就追上了在原地停下来等他们的余君药。   等他们之间齐平后她才又重新出发。   第一次发现余君药在等他时,崔翕闻想,小余大夫还挺有人情味。   第三次发现余君药在等他时,崔翕闻想,她该不会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起步技巧吧。   第五次发现余君药在等他时,崔翕闻终于回过味儿了,余君药原来是在报复上次遛狗时,他这样反复从她身边经过。   小余大夫瞧着不沾俗世的,居然还挺睚眦必报。   又一次追到在原地等他的余君药时,崔翕闻正准备说什么,发现她正在接电话,便止住了话语。   他的听力的确比常人好些,听见电话那头余君药母亲在说:   “我跟你爸说了,跟自己女婿有什么好客气的。他非要端着个架子不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见是和自己有关,崔翕闻示意余君药把手机给他。   他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妈”,说“是我”。   余君药母亲声音听着很是惊喜:“翕闻,你和茵茵在一块呢?”   崔翕闻瞧她一眼,说:“我们在外面散步。”   余君药母亲便连说了三个“真好”,才切入正题:   “是这样,爸爸的车坏了,我想让他坐你们的车去上班,反正顺路嘛,可他不同意,还说要坐也是坐他学生的车去。”   余枢启的声音也隐隐传过来:“他们各自工作都这么忙,本来就聚少离多,你还要耽误人家上下班培养感情。”   余君药妈妈的声音里手机远了些,说:“耽误什么耽误,他们小夫妻感情好着的,现在还在一起散步,用你多操心。”   崔翕闻笑了,说:“明天早上我和茵茵来接爸,有我们在,哪有麻烦外人的道理?”   /   常言道,过了腊八就是年。   近年来钢铁森林里的年味儿愈发淡漠,几乎成了一片清寡的空白。   枫渚这样的小镇却不然。   早在几天前,镇上的集市便热闹了起来,一点点摆出寻常少有的糕点水果,和红烛、供香等物件。   原先过了上午八点半,街道便归于寂静,如今从早到晚,在街上采购或是闲谈的人几乎不断。卫生院对面小学的那片对外开放的运动场,也一直有返乡归来的大学生、工作人士在里头打球。   余升允堂在枫渚镇的门诊已经步入尾声,转眼已是最后一天,挂号数量也不多,难得清闲。   周鹤日复一日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球声,有些意动,忍不住招呼程进岳和林嘉翊,说如果今天下班早,他们也去对面借个球玩玩啊。   尔后又去问刘奇斌教授和余枢启,问您二位老人家要不要活动活动筋骨。   五个人就这么凑齐了,到时候再借几个大学生,也能像模像样地来上那么几局。   另一边,余君药还是把这几天午餐其实是由崔翕闻提供的事情告诉了师叔。   方鸾最近对每天接送余君药上下班的崔翕闻印象还不错,沉默了好半晌,才说:   “那你记得瞒好点,别让林嘉翊今天吃不下饭,还恨不得把之前的都扣出来。”   “......”   她们没继续往下聊这个话题,余君药视线随意往窗外望去。   方鸾的这间诊室虽然与她的诊室相邻,但恰位于转角处,窗外之景大不相同。   她有些意外:“师叔,你的窗外有棵蜡梅树。”   方鸾顺着她的目光,说:“是呀,开窗的话味道可好闻了,可惜我嫌冷。”   余君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专心聆听师叔吐槽进入叛逆期的儿子。   中午吃饭时,周鹤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说起下午要去对面打球,让方鸾和师妹给他加油。   方鸾稀罕道:“谁想出来的主意?你们当中最小的快三十,最大的快六十了吧,骨头都没剩多少钙,悠着点。”   周鹤虽然和方鸾差着辈分,年龄却差不多,他眉毛一横:“你可别瞧不起人,本来还我想叫楚老跟我们一起呢。”   老先生笑骂,让周鹤少说胡话。   余君药抬眸问父亲:“您也要打球?”   余枢启来了兴致下,说没错:“到时候你跟翕闻先回去就行,我坐他们的车走。”   周鹤附和:“师妹你放心,我保证把老余平安送到家。”   一直没说话的林嘉翊也笑:“老师坐我车回去吧,更顺路一点,省得师兄再绕个圈。”   余枢启说不着急:“谁带我都去都行,到时候再看。”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   打篮球的事就这么商量好了。   门诊结束时方鸾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余君药说:“我还蛮喜欢枫渚镇的,山清水秀,条件也算可以,患者多数都讲道理,希望下一个地方也能这样。”   余君药点头。   作为她参与“中医进村落”的第一站,余君药对枫渚镇的情感自然也不一样。   从开始无人问津到后来逐渐有患者愿意主动找她,尽管人数不多,但产生的成就感和在余升允堂截然不同。   东西收拾完毕,方鸾对她招招手,说:“走,看他们打球去,见过男大学生打球,还没见过男老医生打球。”   余君药忍不住笑,跟在师叔后头。   篮球场上,余升允堂几个人已经像模像样地打起来了,有三个大学生加入了他们。   方鸾瞧见周鹤已经有了啤酒肚,因为剧烈运动,衬衫衣摆从羊绒衫中露出,随意搭配的牛仔裤也是松松垮垮。   她皱着眉摇头,点评:“真是有碍瞻观。”   又转头去看人群中最为突出的林嘉翊。   他穿的是件深色低领毛衣,身形板直,跑起来的步伐很是轻巧,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与平常温润的样子相比别无二致。   作为队伍的主力,林嘉翊可以毫不费力地投进三分球,连刘教授都忍不住欢呼时,他也只是笑笑。   方鸾肯定道:“小林博士姿色确实可以哈。”   余君药简单看了一眼,点点头,尔后便没有再关注,反而觉得自己父亲笨拙运球的样子有些好笑。   因此她也不知道,表面上在专注打球的小林博士,已经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手机轻轻震动,余君药低头看,是崔翕闻的消息。   他如往常一样,说:   【我到了。】   余君药回复:【我马上来。】   下一秒,崔翕闻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他问:“不在医院里?”   余君药告诉他在对面小学看余升允堂的医生们打球,父亲也在里面,让他们先回去。   崔翕闻点评:“工作生活挺丰富”,又说他不赶时间,过来等余君药父亲就是。   余君药便转头,去找崔翕闻的停车位。   方鸾有所察觉,问她怎么了。   余君药微微抿唇,说崔翕闻要过来等她父亲。   方鸾“哇哦”一声,说:“那你去带他过来吧。   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林嘉翊,察觉到余君药的无声离开,面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本就不是什么认真的比赛,他无声离开球场,仰头灌了几口冷水,目光仍停在那扇绿色的铁质球场门处。   他看到余君药很快重新回来,心中惊喜,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像是有所感应,对方亦一眼望向他,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没什么温度,嘴角却扬了扬。   林嘉翊瞧见了,觉得挑衅意味实足。   余君药一边领崔翕闻过来,一边说:   “确定要等我爸吗?他好像兴致盎然,不知道要打多久。”   崔翕闻无声收回视线,说:“他既然有这雅兴,等着就是。”   余君药闻言便不再劝说,见到林嘉翊站在场外,出于礼节叫了声“林师兄”。   林嘉翊朝她笑笑,转而看向崔翕闻一丝不苟的衬衫领,问:   “要过来一起打会儿球吗?”   崔翕闻眼神淡淡扫过林嘉翊,一眼看穿他想法,有些兴味索然,他说:   “不必,你们玩得开心。”   林嘉翊下巴点了点,亦没有多说什么,将空了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重新上场。   方鸾见林嘉翊比起之前,动作愈发凌厉果断,一连进了好几个球后,径直仰身脱掉了外面的毛衣扔到地上,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薄长袖继续运球。   有风吹过的时候,能大致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除了有一个大学生能堪堪守住几次之外,场上的老骨头没人是林嘉翊对手。   方鸾大笑,附耳对余君药轻声说:“他好像一群走地鸡里的唯一花孔雀。”   余君药也笑,觉得师叔的比喻很有趣。   听力极佳的崔翕闻这次没有去听她们之间的悄悄话。   他只注意到,方鸾说完什么之后,余君药的目光几次流转在林嘉翊身上。   崔翕闻漫不经心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表情不显。   只是待林嘉翊从他们身边疾跑而过时,崔翕闻突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掩了掩鼻尖。   余君药有所察觉,怪异地看他一眼,想,他又在摆什么少爷腔调,明明空气干净,没有汗味。   只是当林嘉翊再一次经过时,她竟然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压低声音,问:“你后退做什么?”   崔翕闻缓缓说了声“没什么”,目光却不疾不徐地在林嘉翊身上打了个旋儿。   余君药跟着看去,发现正在弯腰防守的林嘉翊,额上有一层薄汗。   她说了声“好吧”,并没有像崔翕闻那样作出这么明显的失礼举动。   但呼吸的确是无可避免地受面前是否有人经过而控制了。   余君药不知道自己屏气时脖子上的静脉走势会变得明显。   崔翕闻却发现了,他努力地放平自己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   林嘉翊的活跃迅速提高了场上的运动强度,余枢启第一个体力告罄,站在白线边缘俯身支着膝盖气喘吁吁。   余君药看着好笑,对父亲晃了晃保温杯,示意他过来喝水。   可怜的老余教授大约真是筋疲力竭,连拧开保温杯的力气都没有,余君药一边为父亲倒水,一边说:“这是逞的什么强?回去妈妈准能笑话死你。”   余枢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走到身后椅子前坐下,才笑:“难得玩一下。”   她正准备再说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正做加速圆周运动的篮球已经近在咫尺,直冲余君药的脑门而来。   遵循躲不过索性闭眼的原则,余君药迅速准备好迎接额上剧痛。   预想当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袭来,她只感受到额头轻轻地磕上一片温热的衣襟,接着就是冰泉似的气味涌入鼻腔。   头顶崔翕闻的声音像是惋惜般:   “小余大夫,怎么能这么缺乏运动天赋?球都不会躲。”   球磕在崔翕闻后背,被震落到地面后发出几声碰撞的声响,又再次被弹远。   余君药心有余悸,抬头看他那张面不改色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崔翕闻表情从容地说没事,奉劝她往后退一点。   把球砸过来的是那位唯一能防住林嘉翊的大学生,捡过球一声不吭又跑远了。   余枢启本来就已经尽兴,现在看到女儿差点被砸中,便不准备再继续,和场上众人说先走一步。   余君药和崔翕闻也和大家告别,跟在老余教授身后离去。   他们三人渐渐走远。   球场忽然上传出一阵惊呼,方鸾快步上前查看,急急地说:   “小林博士,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简单玩玩还能扭到脚了?刘教授您快帮他看一看,是不是关节脱位了啊?您赶紧帮忙接回去。”   林嘉翊被人群围在中间地上,捧着受伤的右腿笑笑,说“没有,应该就是普通扭伤。”   他的目光仍然望着与崔翕闻并肩同行的余君药,脸上的失落几乎藏不住。   余君药并没有发觉球场上的动静,反倒是崔翕闻,微微侧身望去。   他突然摸了摸早就不知道被篮球砸中哪里的后背,若有所思。   余君药让崔翕闻和父亲先回车上,她还要去诊室拿些东西。   崔翕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余君药习惯性地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忽然停住,改口:“需要,能和我一起过去吗?”   崔翕闻有些意外,转头把车钥匙递给余枢启:“车还是停在老位置,您先上去休息会儿。”   他跟在余君药身后第一次进了枫渚镇卫生院的建筑内部。   屋内光线算不上通透,此时日薄西山,瞧着便有些昏暗。   医院留给余君药的是一件平常并不使用的、有储藏室性质的小诊室。从外头看尚可,真身临其地,便多少觉着逼仄。   此时桌面已经被余君药清理整洁,只放了她平时常背的一只单肩包。   崔翕闻双手交叠,面上带几分笑意,问:“小余大夫特地叫我过来,是需要帮忙拎包么?”   余君药自己将包背起,回头淡淡瞥他一眼,说急什么?   她微微俯身,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支蜡梅,随手递给他:“崔少爷,自己拿着吧。”   崔翕闻一怔,垂眸去看那支蜡梅。   花枝只有半臂长短,边上的侧枝十分写意,向四周桀骜地立着,围成扇状。花朵并不多,一半尚含苞,只星星点点地开了两三簇。   光线昏暗,花瓣上却似乎依旧镀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大约是担心树枝刺手,在花枝的根部,余君药又用了废弃的处方笺紧紧缠绕,上面还能看到她写的药材名。她的字体颇有风骨,飘逸而犀利,走形与这支腊梅相得益彰。   崔翕闻静默片刻,睫毛微微颤动,伸手握住被她用纸裹起来的花枝根,再开口时嗓音不太分明,说了声:   “谢谢。”   余君药笑笑,说举手之劳。   两人前往停车场,余君药走在前头。   崔翕闻拿起手机,决定把沈清泽放出黑名单,给他发了个标点以示提醒后,才快步跟上。   回到A市,仍旧是先送余枢启回家,汽车驶入蝶山茗府的地下车库,崔翕闻没有下车。   余君药疑惑地回头望他。   “公司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吃饭。”崔翕闻抬了抬下颔。   余君药“噢”了一声,等崔翕闻的车驶离视野才进了电梯间。   /   公司的确还有些事需要崔翕闻处理,但并不耗费心神。   他将那支蜡梅放在桌上,仔细拍了照,发给沈清泽。   沈清泽秒回:   【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   崔翕闻没空陪他惺惺作态。   【余医生送我这个,什么意思?】   【余医生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你,有点意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余医生没地方收拾的垃圾,随手交给你处理?】   崔翕闻想也不想地否定:   【不可能,她知道我喜欢蜡梅。】   沈清泽发了个惊讶的表情过来:   【你喜欢蜡梅?】   【是最近的事吗?】   崔翕闻无视,指尖轻轻敲击手机界面,打字:   【你说,会不会是余医生喜欢我?】   那可怎么办才好,崔翕闻忍不住嘴角上扬。   领证那天小余大夫冷着脸告诫他平日里互不干涉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呢。   沈清泽:【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搞错主语和宾语了。】   【......】   崔翕闻皱眉,关了手机,他又细细观察了一遍这支梅花,决定让助理去找一把美工刀来。   他沿着余君药用胶水粘合的痕迹,一点点将那章处方笺裁开,使它重新还原成一张纸。   余君药用来包花枝的这张处方笺,患者姓名栏为空,更像是她自己随手写的,而非真实处方。   崔翕闻拍照,然后再用胶水复原成裁开前的样子。   他登上检索网站,一个个搜索这些药的功效,以及这份方剂的作用。   片刻后,崔翕闻反复确认过这就是一张用来治疗月经不调的普通药方,他面无表情地给沈清泽打字:   【她确实不喜欢我。】   他还以为,含蓄的小余大夫把心意藏在了纸里。   沈清泽丝毫不意外,说了句:   【与其一直猜测余医生喜不喜欢你,不如先问问自己。】   /   余君药还在准备明天去见崔翕闻家人要送的礼。   他的爷爷奶奶她见过几面,大致也了解喜好,除了准备适合日常滋补养生的药材外,分别选了一套珠宝和一枚古董鼻烟壶。   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是崔翕闻的二叔一家。   余君药还不曾见过,据她所知,崔翕闻二叔目前离异,常年负责家中企业的海外板块,在国内的时间并不多,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儿崔雪语,就在A市读大学。   当时她反感崔翕闻,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   家大业大,但是继承人之位空悬,她唯恐崔翕闻和他二叔之间暗流涌动,平白受到波及。   如今她仍旧不甚了解他的家庭关系,该怎么掌握送礼的尺度呢。   这边余君药在为送礼苦恼,因为别的什么同样满腹愁思的崔翕闻回到了家。   见到客厅灯仍亮着,他有些意外,余君药作息健康,这个时间往常都已睡下。   崔翕闻脸上瞧不出一点对那支蜡梅疯狂做阅读理解的痕迹,面色寻常地问她怎么还没睡。   余君药索性直言:“我想问一下,你和你二叔他们一家,关系怎么样?”   崔翕闻瞬间会意,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对豪门秘辛这方面很有研究啊。”   “...我只是在思考该送什么礼。”   崔翕闻如实道:“我跟二叔、雪语,还有原先的二婶关系都不错,跟普通叔侄、兄妹没什么两样。送礼的话,二叔喜欢藏酒,雪语就喜欢普通小女孩的那些衣服首饰,不难挑选。”   余君药点头,又问给爷爷奶奶准备的这些东西,是否妥帖。   崔翕闻点头,说合适,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小余大夫的家底可真厚。   余君药顿时无言,利落地起身回房睡觉。   翌日,她上午出门,先把要给崔翕闻二叔和堂妹雪语准备的东西备齐,又收拾一些接下来去老宅住要带的衣物。   下午日落时,跟随崔翕闻去崔家。   老宅位于钟山景区的叠南山庄,作为景区深处的唯一房产,叠南山庄独占一整座丘陵,共十二栋别墅,早在几年前就不再对外交易。   据说曾有富商携一个亿而来,丝毫不能扣响叠南山庄的大门。   余君药看着盘山而上未见人烟的公路,再一次对崔翕闻家中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崔家位于整个山庄的最高位置,地势平坦开阔,是一栋江南特色鲜明的别墅。   老先生和老太太早就已经对孙媳翘首以盼,堂妹雪语也笑意吟吟地站在老夫妻身边,等待第一次见面的嫂嫂。   余君药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想,是时候以精湛的演技来回报崔翕闻这段时间完美的演出了。   崔翕闻下车为她开门,余君药缓缓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用眼神示意他握住。   崔翕闻微微一顿,很快恢复自然,牵着余君药下车。   作者有话说:   爱吃青梅的崔翕闻:等着吧,我还有更丢人的在后头。   崔少已经离投降不远啦 第21章   崔老爷子年纪和余君药爷爷一般大,穿灰色的中山装,鹤发童颜,身形仍然挺拔。   老太太则是一身暗色的冬季旗袍,脖子上带一条红珊瑚串珠,瞧着贵气而不奢靡。   两位老人都很好相与,余君药一一叫了人:   “爷爷奶奶,雪语妹妹。”   崔雪语亦甜甜地叫了“嫂嫂”,进门时悄悄在她耳边说:   “嫂嫂你好漂亮,我哥属实有些高攀。”   余君药忍不住笑,学她的样子轻声说:   “你也很漂亮,又漂亮又可爱。”   崔翕闻落在最后,带几分无人问津的意味。   在客厅落座之后,佣人为他们上茶。   崔老太太握着余君药的手,问她最近工作是否辛苦,崔翕闻对她是否体贴,余君药一一作答,说一切都好。   崔翕闻就坐在她身旁,瞧她端庄地坐着,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脖子,说话仍清清淡淡的,却能让老太太开怀。   老爷子不似夫人那样健谈,沉吟片刻,问:“你爷爷最近怎么样?可还健朗?”   “他身体很好,听说我要过来,也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老爷子点头,双手交叠在腹部,脸上也有怀念之色:“是很久没见仲弦了,下次再让他给我把把脉,现在成亲家了,他总不会再跟我摆架子。”   老太太闻言斜他一眼,道:“你去找余老把脉吧,我让我孙媳把就行。”   老爷子眼睛瞪大,“诶”了一声,口舌上争辩不过,只能吃下这暗亏。   崔老太太笑意盈盈地看余君药,顺着话题问愿不愿意帮老太婆瞧瞧。   余君药自然愿意,能得亲友信任对她而言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她找了张高度合适的桌子,沉下心给崔老夫人左右手各自把了脉,又问起日常的饮食和睡眠。   老人家身体一切都好,保养得宜,甚至比年轻十五岁左右的人还要康健。   余君药如实说明,让奶奶日常合理饮食和适当锻炼即可。   崔老爷子看了看夫人脸上喜不自胜的表情,默默伸出自己的手腕,说:   “君药,还有爷爷。”   余君药忍不住笑,继续给崔老爷子把脉。   左右手依次搭完之后,余君药笑意淡了些,问爷爷是不是平时睡眠不太好。   崔老爷子朝她竖起大拇指,说:“是不太好,夜里经常是醒一会睡一会。”   余君药便说了几个安神的办法,面上没有表现什么,只默默关注爷爷的行动和言语。   崔老夫人一面嫌弃,一面立刻让人找了有助于睡眠的食材来给老爷子炖汤喝。   晚饭时崔翕闻的二叔崔晋也回来了。   余君药原以为会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瞧着就高深莫测的企业家形象,事实上对方虽然也有崔家相貌出众的基因,看上去却很敦厚老实,除了硬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说是见面礼之外,就不再多言。   余君药为自己之前异想天开猜测崔家暗流涌动感到汗颜。   餐间其乐融融。   他们体恤余君药和崔翕闻都有工作在身,只让他们早些休息,好养精蓄税。   余君药带过来的行李早就被安置妥当,跟着崔翕闻上楼即可。   他领她过去,路上赞叹:“真会讨长辈欢心。”   余君药颔首:“有你珠玉在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掉链子。”   崔翕闻被她逗笑,到自己房间,侧身为她开了门:   “请吧,接下来就委屈你在这睡几天。”   余君药迈步进入。   房间向阳,很是开阔整洁,有一个独立的阳台,正对楼下花园。总体装修以灰色调为主,床畔有一张简单的书桌,上方柜子摆了几本大约是和他工作相关的专业书,最大的一间格子里放的是一架拼好的千年隼。   崔翕闻带她去衣帽间,他的衣服只占一半,剩下的空间挂的都是女式的冬装。   “这些是奶奶给你准备的,你自己带来的衣服可以挂这里。”   他指了指一间尚且为空的柜子,尔后又去拿最上方备用的一床被子。   柜子很高,但他无需垫脚,微微抬手就拿到了。   “这几天我睡地铺,小余大夫给我划块地吧。”   余君药微微抿唇:“睡地铺是你想的解决办法吗?”   崔翕闻气笑:“看来你是希望我每天晚上翻下阳台,露宿花园,第二天早上再顺着水管爬上来。”   余君药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些羞愧道:“那太强人所难了。”   两人重回卧室,余君药指了指书桌前最开阔的区域,说:“那就委屈崔少爷这几天睡在这吧。”   崔翕闻面色转晴,说了声“多谢”,又让她先去洗澡。   余君药庆幸自己带的睡衣都足够保守,收拾好行李,她慢吞吞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余君药趁崔翕闻进去的功夫以最快的速度吹干头发,尔后躺下。   崔翕闻洗完澡穿上睡衣,看到床上的小小鼓包,便伸手关了灯,只留一盏台灯,在昏暗的光线中铺好自己的地铺,尔后关掉仅剩的那盏光源。   躺下时,他“嘶”了一声。   余君药没有睡着,睁开眼睛,她还是感激崔翕闻让床的,问:“是磕到哪里了吗?”   她听见崔翕闻闷闷的声音:“没有,好像是昨天被篮球打到的地方有点痛。”   余君药坐了起来,问:“昨天砸到哪里了?”   崔翕闻听见她的动静,有黑暗的庇护可以让他无需遮掩地扬起嘴角,缓缓说:   “肩胛骨那里吧,没什么事,刚刚在镜子里看好像就有些淤青。”   余君药起身开了灯:“我帮你看看。”   崔翕闻是替她挡的球,她有责任售后的。   “啊?”崔翕闻单手枕在后脑勺,悠悠地拖长调子:“——不好吧。”   余君药说不会:“我从衣领里看一下,如果严重的话我去热块毛巾,你敷一下。”   崔翕闻像是推脱不过,坐起身来叹气:“那好吧。”   他站起来走到余君药身边,微微蹲下,好让她的视线与睡衣衣领齐平。   余君药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从崔翕闻衣领往下照,去找他说的那片淤青。   小余大夫温温热热的手指就搭在他肩膀的皮肤,连带着呼出来的热气也洒在他凸起的颈椎椎突上。   崔翕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力忽略这些知觉。   余君药微微蹙眉,几次调整了光照的方向,仍然无果后,说:“我看不到,要不你把睡衣脱了。”   崔翕闻抬头往天花板看去:   “会不会不太好。”   崔少爷做出一副女儿情态,余君药却有些着急:“没什么不好的,你快脱了给我看一下,万一是肩胛骨骨折就不好了。”   崔翕闻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才慢条斯理地伸手解扣子。   睡衣缓缓脱下,他无声提气,确保自己腹肌形状优良。   余君药没有闲暇逸致去瞧崔翕闻宽肩窄腰的身段,眼神直奔肩胛骨的位置。   他的后背同为玉色,肌肉线条分明流畅,在凸起的蝶骨上,的确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   她问崔翕闻肩膀活动起来会不会受限或者有酸痛感。   崔翕闻说没有。   余君药猜测应该没有骨折,继续观察。   这一看,她却看出了端倪。   余君药冷哼一声,用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戳了戳那片淤青。   原先崔翕闻的“嘶”声是装的,这回却货真价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君药幽幽道:“这篮球,怎么给你撞出个直角三角形了?”   “......”   因为这是他用桌子角撞的。   崔翕闻还没找好解释的托词,就看到余君药已经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不会是碰了他还要去洗手吧。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穿上睡衣,准备重新躺下,这样就不用面对回来的小余大夫了。   余君药很快就出来,手里多出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扔进他怀里,然后转头重新上了床。   毛巾温温热热,像她手指的温度。   崔翕闻心情愉悦,待余君药熄了灯后又重新脱掉睡衣,把小余大夫亲手热的毛巾敷在自己的后背上。   余君药一时睡不着,其实她还有话要对崔翕闻说,只是刚刚被他打岔。   黑暗中,余君药轻轻叫他:“崔翕闻。”   崔翕闻“嗯哼”一声,问她怎么了。   余君药面色凝重,只是他看不到。   “爷爷最近有体检过吗?”   崔翕闻微微动了动,说:“上个月本该有一次体检,但他偷懒没去,只有奶奶检查了。”   他很敏锐,问:“爷爷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带他再去做个检查吧,着重关注一下脑部,今天我搭脉时感觉爷爷的脉有些沉弱,原以为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后面发现他记忆力和方向感似乎都不太好。”   其实老人家表现得不算明显,朝夕相处的人大约是难发现的。   只不过余君药有刻意留意,再结合爷爷的睡眠,她担心是阿尔兹海默症。   崔翕闻坐了起来,沉声:“我现在带他去医院。”   余君药阻拦:“太晚了,明天白天带他去。你说是普通检查,不要吓到他们。”   他重新稳了下来,说:“好”。   余君药对崔翕闻的爷爷奶奶很有好感,在心中祈祷只是她的过度猜测。   夜色渐声,余君药逐渐有了困意,半梦半醒时,崔翕闻轻轻叫她。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听见他说:   “谢谢。”   /   第二天早上崔翕闻还是先送了余君药去新的就诊地点,是邻市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一个小镇钱芦镇,不过距离并不远。   她记挂爷爷的身体,叮嘱他出结果后记得告诉她。   崔翕闻面上并无太多忧虑,还调侃她是孝顺的好孙媳。   余君药目送他离开,心中仍是不安定。   余升允堂的门诊队伍会根据不同地方的需求和架构适当调整人员分工。   在钱芦镇,除了楚老爷子、余枢启和刘教授之外,剩下的人都不再划分特定科室,在一间大堂里相隔数米摆了五张桌子,便什么病都看了。   五名医生位于同一空间,对比更加直观,余君药的冷板凳也坐得更加鲜明。   和她相比没好多少的林嘉翊远远望过来,和她相视一笑。   少数坐到她面前的,都是寻常的头疼脑热,余君药仍逐一仔细诊断,用心开了处方。   到中午时,她仍然没收到崔翕闻的消息,想了想还是主动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起,她先出声:   “怎么样了?”   崔翕闻声音有些疲惫:“刚出结果,是阿尔兹海默症,初期。”   余君药一颗心沉了下去,还是先冷静地问:“准备怎么治疗?”   “日常照护,中西医结合。”   治疗阿尔兹海默症最首要的是情感上的交互与陪伴,其次就是药物治疗。中医上的方剂与针灸疗法也能起到不错的延缓病程发展作用。   余君药:“好,我问一问我爷爷。”   余氏中医之所以扬名,靠的绝不仅仅只是治疗消化病,善治全科,神级系统疾病亦在其列。   否则余枢启的两名弟子也不会以神经系统疾病见长,余君药也不会有唤醒植物人的本事。   电话那头崔翕闻说:   “不用。”   余君药以为他是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她也自然是尊重他的选择,便不准备再说什么,在心中打算,接下来住在老宅的每天,都要多陪老爷子说说话。   崔翕闻叫她:“余君药,我能拜托你,接下来负责我爷爷中医方面的治疗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最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阿尔兹海默症不能治愈,但照顾得当,生存年限少数可以延长到20年,虽然现实情况大多数比较悲观,但这里是小说!!爷爷会好好的,男女主就照常谈情说爱了哈   崔少认栽不是明晚就是后天晚上,我会让他带点狼狈哈哈哈哈哈 第22章   中医上将阿尔兹海默症与其他混合性痴呆、中毒或代谢性脑病、脑肿瘤等疾病都归结为痴呆[1],再根据其病因病机进行辩证论治。   余君药在由爷爷带教期间就接触学习过不少病例,后来自己上了临床也一直有所涉猎,自诩有能力可以在治疗上独当一面。   可崔翕闻的那句我最相信你,与之相比,分量亦不同。   比起忸怩自谦,在这一刻余君药突然更愿意毫不犹豫地说:“好。”   /   结束在钱芦镇的第一天门诊,崔翕闻仍来接她。   他瞧着面色如常,感受到余君药的目光,还有余裕扬起嘴角,问她:   “担心什么?”   余君药摇摇头,说:“不担心,爷爷和奶奶都知道了吗?”   “做完CT就自己猜到,回去和奶奶说了。”   “我准备今天回去再给爷爷重新把个脉,既然是初期,又已经开了西药,中医方面我准备暂时先以饮食、锻炼和针灸为主,汤药就先不开了。”   崔翕闻说都听小余大夫的:“负责西医治疗的医生随时待命,你可以问一下他那边的安排。”   余君药点头说好。   趁着红绿灯的功夫,崔翕闻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问起:“你那个师兄,前天篮球打成这样,今天手还抬得起来吗?”   “......”   余君药真是佩服他还有闲心记挂这些,想说我怎么知道,话到嘴边,改口:“应该比有些人的肩胛骨好点。”   崔翕闻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汽车驶入叠南山庄,崔翕闻把她放下车后,重回驾驶座,说:“你先进去,我去把铃铛接过来,这几天让它也陪老人活动一下。”   余君药说好,冲他挥挥手,崔雪语已经过来接她,两人结伴进门。   路上,崔雪语的情绪有些失落,说:“嫂嫂,多亏有你在。我放了寒假每天和爷爷朝夕相处,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余君药柔声安慰她:“正因为你和爷爷太熟悉了,才一时难发现,这很正常。爷爷之后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陪伴和交流,所以你很重要呀。”   崔雪语吸了吸鼻子,保证自己接下来再也不睡懒觉,坚持起床陪爷爷晨练。   崔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在楼下客厅,见到余君药,老爷子有些惭愧地笑笑,说:“爷爷老了。”   老太太颇不赞同道:“不能服老,服老才会得这个病,你不能辜负君药的用心,接下来老老实实配合治疗。”   在诊断结果出来时,医生就告诉他们发现得及时,尚处于治疗的黄金期,并列举了不少干预后效果良好的案例,因此老太太对治疗的态度还是很乐观,也格外感激余君药。   余君药问:“爷爷,您能接受针灸吗?”   崔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能啊,我第一次尝试针灸,就是你爸那小子给我扎的。”   余君药便先了解西医方面的处方,又重新给爷爷看了舌苔,把了脉,确定自己预设的方案可行后,开始为他施针。   施针时老爷子给她展示手腕上的智能手环,说:“你看,翕闻非让我戴,就像戴上了镣铐。”   余君药忍不住笑。   她知道手环的作用是定位和防走失,虽然崔老爷子鲜少出门,且势必会有人陪同,但还是戴上手环较为妥当。   崔翕闻的思虑是周全的。   她主要施针有醒脑补髓之功效的穴位,尔后叮嘱爷爷要小心脖子后面那根针,以防误触伤及延髓,半个小时后她再取下。   崔老太太问余君药辛苦了一天饿不饿,要不要先吃晚餐。   余君药说没关系:“等翕闻和二叔回来。”   老太太便带她来餐厅:“这是白天我和雪语一起做的杏仁糯米船,垫垫肚子。”   余君药伸手接了一个,吃着酥脆香甜,味道很不错。   崔老太太瞧她吃得满意,亦是欣慰。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问:“君药,今天翕闻状态还好吗?”   余君药动作微顿。   中午打电话时是可以听出崔翕闻情绪有些低的,但到傍晚来接她时,已经恢复如常,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林嘉翊。   她如实说了,见老太太面有担忧,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爷爷确诊之后,就打算趁现在头脑还清楚,把财产提前赠予给你们几个小辈,翕闻说他杞人忧天,两个人在书房有些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余君药抿唇,涉及到这么敏感的话题,她和崔翕闻作为表面夫妻,不好发表评论。   但奶奶既然已经告诉她,便也无法装作不知道。   她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崔翕闻,他或许是觉得老爷子态度消极才会如此反对。   崔老夫人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拍了拍余君药的手背,说:“财产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也只有他们才会宝贝那几个臭钱,奶奶是想拜托你,让翕闻不要在意爷爷说的,也不要只把情绪藏在心里。”   余君药有些心虚,心想,这些话她也同样没立场说。   但面上还是点头:“奶奶,我会去和他说的,您放心。”   崔老夫人面色触动,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余君药,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余君药:   “好孩子,谢谢你。”   余君药吃完一个糯米船,崔翕闻也带着铃铛过来了。   小白狗在这里生活过,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四处跑来跑去,饶了一圈后还是选择过来亲近余君药。   她顺势将铃铛抱起时,崔翕闻进了餐厅,问她们在聊什么。   老太太摇摇头,只说准备开饭。   余君药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放下铃铛洗手,先去给老爷子拔了针。   /   夜色渐深时,余君药和崔翕闻在崔老太太的催促下回了房间。   他为避免露出马脚,白天将被子藏好,到晚上才重新铺开。   仍然是让余君药先去洗澡。   等崔翕闻也洗完澡,看到她已经躺下,问:“要关灯吗?”   余君药说:“先别关,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好面对他。   崔翕闻瞧见她的眼睛清凌凌一片,瞧见她的头发洒在枕头和一节素白的腕上,喉结动了动,仰面躺下,刻意不去看她,才问:   “想说什么?”   余君药斟酌词句,发现自己除了一字一句转述崔老太太说的,其他无论怎么加工润色都有些奇怪。   她便如实说了,又道:“这是奶奶想让我告诉你的。”   崔翕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余君药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近人情,想了想,有些干瘪地补充:“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力。”   崔翕闻仍旧只说了声好。   余君药暗想,看来他果然心事重重,这张嘴都罕见的老实了。   “我就是想说这些,晚安。”   她翻了个身,背对崔翕闻合上眼睛。   崔翕闻无声去关灯,再躺下时,改成面朝余君药的侧卧。   瞳孔一点点适应黑暗后,他能隐隐透过床帘漏进来的月光看到她起伏的身形。   他想,这晚是没法安了。   爷爷生病的消息的确是他中午情绪低落的原因,但尚处于疾病初期,只要及时干涉就能极大程度延缓病情发展,因此对未来的治疗情况并不悲观,和老爷子的争执也不过尔尔。   可他的确不对劲,从中午隔着电话听到余君药那声毫不犹豫的“好”就开始了。   声波化作震动传递至骨膜,震了他一整天。   小余大夫有这等安抚人心春风化雨的力量,其他的患者或者家属也会像他这样吗?   即使隔着被子,崔翕闻也能看见她的身段就像江南的丘陵,线条蜿蜒,曲线柔和。   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大有彻夜难眠的趋势。   崔翕闻在黑暗中轻声叹了口气,伸手盖住双目,让自己不要再去看小余大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轻轻地两下敲门声。   崔老夫人隔着门轻声唤他们:   “君药,翕闻,你们睡了吗?我给你们热了牛奶。”   隔着指缝,他看见余君药猛地坐起,头发散在肩上,用气声急急地对他说:“快上来!”   崔翕闻想,老太太真是场及时雨,双唇紧闭,坚决不让“奶奶不会推门进来”这句话出口。   他亦装作着急忙慌的样子,迅速起身,赤脚迈步上床。   余君药以为他是真乱了手脚,又用气声提醒:“被子!被子也拿上来。”   崔翕闻做恍然大悟状,回身将一上一下两床被子合抱扔上床。   本以为他们已经睡下,便打算离去的崔老夫人,听到了里面沉闷的脚步声,有些犹疑地又扣了扣门。   余君药被扔了个满怀,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艰难地移身给他挪位置。   崔翕闻甫一上床,就闻到余君药身上特有的,那股清浅的干制玫瑰香,被子亦是温温热热。   一片黑暗。   余君药没有崔翕闻那样的夜视本领,看不到他的喉结再一次滚动。   她听到再一次传来的敲门声,愈发不安,专心地做指挥司令:“快躺下。”   服从指令的战士崔翕闻便立刻躺倒。   却听见余君药发出一声细不可察的颤音,轻微极了,也带着些她并不自知的娇意。   崔翕闻今晚第三次感到口渴,哑声问:“怎么了?”   “...压到我头发了。”   原来已经躺得离她这么近,浑身有热意在上涌,他低声说:“抱歉。”   门外老太太有些着急了:   “什么情况?我听见你们没睡,怎么也不出声?是出什么事了?我进来了。”   崔翕闻感受到余君药推了推他的肩,在无声催促他赶紧说话安抚老太太。   明明四周这样黑,她眼里的局促竟也能看得分明。   崔翕闻反扣住余君药的手,示意她别动,对外扬声道:   “奶奶,别进来了,我们现在不欢迎你...”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其他的患者或者家属也会像我这样吗?   其他患者:我们只会睡得香甜,不会失眠。   崔老爷子:不孝孙!老子生病第一天,你在那里想入非非。   哈哈哈哈哈我发誓明天崔少有大动作!超级大!   [1]资料参考人卫第九版《中医学》。 第23章   大约也是临近年底的缘故,崔翕闻从那晚老太太送牛奶之后起,就开始早出晚归,常常晚上回来时,余君药已经入眠,听不到他的响动。   今天睡前崔翕闻仍未下班,她久违接到了顾巧的电话。   这段时间顾巧在东北玩得乐不思蜀,常常一失联就超过二十四小时,如今终于舍得要回来。   电话那头她春风得意,细数这几天从北极村出发,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再到雾凇岛,一路上雪山冬景,美不胜收。   余君药听得眉眼弯弯,恭喜她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顾巧大笑:   “还有更愉快的事哈哈哈哈哈,余君药同学,明天有没有空来给我接机?”   余君药说有空的,正欲和她商定具体时间,门外崔雪语轻轻敲了两下门。   “嫂嫂,我可以进来嘛?”   余君药便让顾巧稍等,起身去给崔雪语开了门。   少女穿着粉色的睡裙,灵活一闪,笑容狡黠地进了房间。   余君药忍不住笑,问:“怎么啦?”   “嫂嫂,我直说了哦!我不是马上要去妈妈那边那边了嘛,过年我就二十岁了,我想走之前,再厚着脸皮跟你要一样礼物。”   余君药点点头,说可以呀。   话已至此,崔雪语仰天叹气,怅然道:“我都成年快两年了,还没去酒吧见过世面呢。”   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摇余君药手臂,可怜兮兮:“嫂嫂,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余君药还没来得及回答,原先开了免提的顾巧发出响亮的笑声:   “妹妹,那你找错人了,你的嫂嫂不食人间烟火,还没去过那种地方。”   崔雪语惊讶地啊了一声:“我哥没带你去过吗?”   余君药摇了摇头,只在心中想,崔少私下果然玩得开。   崔雪语顿时感到惭愧,如实说:   “嫂嫂,我骗了你。其实我都去过好几次了,本来故意想装作没去过,让你带我进去玩玩。”   余君药沉默,不知道该不该夸崔雪语诚实。   不过崔雪语瞬间有了新的主意,她俯身靠近余君药手机,自来熟地说:   “这位声音很好听的姐姐,你有没有去过酒吧呀?”   “我吗?”顾巧得意道:“A市还没有我没赶过的场。”   “太好了!”崔雪语兴奋地双手合十:“那这位姐姐,明天能不能你带我和君药两个人去酒吧玩玩呢?”   余君药摇头,说:“...我就不了。”   顾巧已经在电话那头拍桌:“就这么定了!余君药同学该去开开眼了,明天下午五点到机场接我,我们仨直奔PON。”   听到顾巧连酒吧都决定了,崔雪语对PON有所了解,星星眼道:“这位姐姐你好有品味哦。”   又偏头鼓励余君药:“嫂嫂你和我们一起去嘛,难不成崔翕闻只允许自己去不允许老婆去嘛?”   ...那倒不是,是她自己没什么兴趣。   电话那头顾巧也拱火:“余君药别让我瞧不起你。”   余君药点点头,平静道:“没关系,我接受你的瞧不起。”   她挂了顾巧的电话,崔雪语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她:“嫂嫂,我真的很想去酒吧。”   余君药有些心软:“那要不明天你和刚刚电话那边的顾巧姐姐一起去?她是我的好朋友,可以放心的。”   “...可是我还没有认识顾巧姐姐,这样会不会很尴尬?你就当一下我和顾巧姐姐的沟通桥梁嘛,到时候去了酒吧,吃果盘就好啦。”   “......”   顾巧的激将法没有用,余君药却最终还是被崔雪语磨得点了头。   和嫂嫂定下明天安排,崔雪语心满意足回了自己房间,临走前还说:   “嫂嫂,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哦,不要告诉你老公。”   因为被顾巧和崔雪语这么一闹,余君药睡得比平时晚了些,崔翕闻回来时,她还没有关灯。   他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手臂上,进门后随手将其挂起,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余君药,问:“今天怎么还没睡?”   余君药只是说在和朋友聊天,马上就睡了。   崔翕闻哦了一声,又问起:“听奶奶说,你主动过年继续留在这边?”   “雪语要出国去她母亲那边,听说二叔过年也一直都有海外的工作,如果我们离开了,就只剩爷爷奶奶孤零零两个人,而且本来就还要给爷爷针灸,住在这里比较方便。”   余君药细数仍旧住在老宅的好处。   崔翕闻倚在书桌旁安静聆听她的分析,眼中神色有些难辨,问:“小余大夫,怎么只替别人考虑?”   余君药摇摇头:“除了我们要睡在一个房间,你要睡地铺这一点不太方便之外,另外其实真的没差。我就算要回父母家,晚上也不会留宿的,所以对我来说也没有影响。”   崔翕闻瞧见台灯浅黄色的光一点点勾勒小余大夫的侧颜,连带着让她冷白的肤色也变得带上暖意。   片刻后,他才说:“知道了,我先去洗澡。”   余君药点点头。   崔翕闻走向浴室,顺手解衬衫袖子上的衣扣。   她望着他的背影,顿了顿,问:“你明天还是这时候下班吗?”   崔翕闻说是的,问怎么了。   余君药当然不会说是提前替崔雪语勘探敌情,不过崔翕闻既然问起,她便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那我给你留盏灯。”   /   崔雪语一整天都处于高度兴奋地状态,捱到下午三点,终于控制不住,欢欣雀跃地对爷爷奶奶说:   “晚上我和嫂嫂出去约会,委屈你们两位今天自己吃哦。”   崔老太太笑着说好,还贴心为她摘掉了眼角下不小心粘到的纸片。   “...奶奶,你怎么能弄掉我故意贴的蝴蝶。”   仍旧素面朝天的余君药在一旁捂着嘴笑。   两人先去机场接顾巧。   她们到接机口没多久,就看到顾巧在这寒天里,只在酒红色的吊带裙外套了件极薄的风衣,领口还大开着,戴着墨镜妖妖娆娆朝她们走来。   余君药告诉崔雪语那个不怕冷的女人就是顾巧。   崔雪语“哇哦”一声,高兴地冲上去:“顾巧姐,你好像个大明星。”   顾巧大为受用,说:“我要是大明星,你高低也得是个有高奢代言的小爱豆。”   崔雪语大笑。   顾巧又支下一点墨镜,看了眼余君药一声素色的冬季长裙:“你这准备去悬壶济世还是去教书育人?”   崔雪语贴心道:“君药姐姐肯陪我们过去就已经很好啦。”   余君药微笑:“穿成这样去酒吧犯法吗?”   “犯法倒是不犯,就是有点像cos,要不你把你的白大褂也一起穿上?”   “......”   “走吧小余大夫,趁着时间还早,我们一个大明星,一个小爱豆,帮你去选身衣服化个妆。”   余君药最终还是为避免自己太过格格不入,听从了顾巧的建议。   崔雪语跟顾巧合力为她选的裙子也并不暴露,只是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夏裙,领口U型,裙长在膝盖往上三寸,恰好可以露出余君药一双笔直没有瑕疵的长腿。   妆容也仍旧以清淡为主。   顾巧很满意,侧头问崔雪语:“妹妹,这叫什么?”   崔雪语可太上道了:“这叫纯欲!”   三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PON,一家以氛围感和高消费出名的酒吧。   于此同时,崔翕闻、沈清泽、甘景译和储峥四人久违地又聚在一起,坐在PON一处算不上起眼的卡座里。   沈清泽长吁短叹:“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从崔翕闻开始一个个指过去:   “你,从领完证就开始人间蒸发。你,最近去北方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去那么久。你,装假清高从来不来酒吧。”   “不过那又怎样。”他得意地笑:“今天还是被我凑齐了,你们先各自罚三杯吧。”   崔翕闻抬眸看他一眼,懒得多言。   本来今天的确还是要在公司加班,是储峥情况不对,滴酒不沾的人突然要买醉,他才久违踏足这样的地带。   他和甘景译都不搭理沈清泽,储峥却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倒酒,三杯过后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沈清泽张大嘴巴,问:“这是怎么了?”   甘景译笑了:“还用说么?一看就是因为孩子他妈。”   崔翕闻拿起自己的酒杯,与储峥的玻璃杯碰了碰以示安慰,但并没有举起来喝。   沈清泽恍然大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就是你那前妻嘛?至于这么难过么?来,我帮你物色物色,保证给你找一个温柔解语的。”   储峥面容冷了下来,拿走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沈清泽浑然未觉,伸长了脖子开始寻找今夜的这场子里的美人。   只是找着找着,他突然惊恐地瞪大双眼,侧身狂拍崔翕闻。   崔翕闻不胜其烦:“发什么疯?”   “我操,我看到余医生了。”   原先翘着二郎腿的崔少爷坐正了,面无表情地往沈清泽目光所及之处望去。   他看见自己的堂妹崔雪语打扮的像棵圣诞树,和一个疑似余君药朋友的女人一左一右地牵着她往一处卡座走去。   连睡觉时都吝啬得不露一寸肌肤的小余大夫,此时那双白到发光的腿就这么划破酒吧晦暗不明的光线。   瞧瞧小余大夫多贴心,为他留灯都留到这了。   崔翕闻仰头,将杯中不多的洋酒一饮而尽。   沈清泽感叹:“余医生打扮这样,那是又美上新台阶啊。”   除了还在黯然神伤的储峥,甘景译也好奇地望去,低声问哪个是崔翕闻老婆。   沈清泽如实指了,甘景译便朝崔翕闻竖起大拇指:“确实可以。”   因为角度的问题,他没有看到余君药身旁的顾巧。   沈清泽瞧了瞧崔翕闻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故意又说:“看看我们余医生,简直就像是块面包投进了鱼池里,走过的地方,一个个男的都鬼头鬼脑地撑起脖子,魂不守舍。”   他到这里顿了顿,才接下去:“——不过,看着最大最馋的那条鱼,好像坐在我边上哦。”   崔翕闻踢了一脚沈清泽,冷声:“对她放尊重点。”   沈清泽大喊冤枉:“我没别的意思!”   甘景译连忙转移话题:“把她们叫过来和我们一起呗,还有一个应该是翕闻妹妹吧。”   崔翕闻大有步储峥后尘的趋势,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才说:   “不用,让她们玩得尽兴。”   余君药昨晚故意问他下班时间,不就是为了能瞒着他么?   甘景译发出“啧啧”声:“翕闻,什么情况啊?我怎么瞧着你不太对劲啊,这结婚结得假戏真做,喜欢上人家了?”   沈清泽翻了个白眼,他都快对崔翕闻那套态度倒背如流了。   装傻,逃避,倒打一耙。   不仅不会承认自己喜欢上小余大夫,说不定还要冤枉人家喜欢他。   沈清泽正准备开口奚落呢,却瞧见崔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额前短发。   崔翕闻无端想起送牛奶那晚,老太太走后,余君药面无表情看着他,几欲冷笑的模样。   她开灯起身,嘴里说:“谢谢你,大功臣,我亲自为您铺床。”   随后就将他的被子在空中用力抖了几下,径直扔到地毯上。   小余大夫蓄意报复,原先贴着地毯的那一面被子被换到了上面,要盖在他身上。   瞧不出一点素日里清傲出尘的样子。   崔翕闻微微后仰,丹凤眼仍然低垂着不知道望向哪里,片刻后,才嗓音低沉道:   “是喜欢。”   甘景译沉默了,沈清泽惊恐地瞪大双眼,连一个出神的储峥也朝崔翕闻看过来。   半晌,还是沈清泽最先开口:   “崔翕闻同志,你现在这副为情所困地样子,我能笑话你一辈子。”   崔翕闻眼皮不抬:“随你便。”   “那我替你瞧瞧吧,你喜欢的余医生现在在做什么?”   沈清泽哼着调子,去看余君药他们卡座的方向。   他脸上笑意僵住:“崔翕闻,别随我便了,余医生好像被三个男的骚扰了。   作者有话说:   沈清泽:妈妈咪呀!!崔少走路过去的样子好像可以把一只老虎撕成两半。   哈哈哈哈哈!   我磕头谢罪!!!其实崔少还有更大的动作,但是我预判失误TT下一章!一定!   还有我算错时间了啊啊啊啊啊!!!居然是今天上夹子!!没关系!我们照样零点更新!!!小余大夫和崔少会保佑我! 第24章   余君药原以为自己会不太能接受酒吧的环境,事实上并不然。   或许是因为她不怎么关心卡座周围其他人的活动,只跟顾巧和崔雪语一起坐着,听顾巧眉飞色舞地讲自己这几天遇到的一场艳遇。   崔雪语听完她说和那个男人从漠河一路做到哈尔滨,忍不住感叹:   “好浪漫哦,沿途的风景一定很美丽。不过这两个地方距离好像也不近吧,坐长途车一路过去会不会很累呀?”   顾巧端着酒,笑得花枝乱颤:   “妹妹,我说的做,是make,不是take。”   “......”   同样以为是坐车的余君药和崔雪语一起沉默。   还是崔雪语先缓过神来,干笑三声:“哈哈,难怪顾巧姐姐你这么神采奕奕。”   又问:“那你现在回来了,还会和他保持联系吗?”   顾巧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当然不了。”   她说那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当地人,于是她就假装本地向导,靠在网上随便做的攻略煞有其事为他介绍景点,昨天要回A市前,利落地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   回想起这几天的幸福岁月,顾巧发出满足地喟叹:“希望以后我每次出去采风,都能遇上这样的极品。”   人帅、话少、活好。   余君药和崔雪语一起朝她竖大拇指。   余君药:“祝你如愿以偿。”   顾巧满意点头,目光一点点扫过卡座四周,准备久违地寻找A市本地的“极品”。   而崔雪语,心心念念想来酒吧,就是为体验成年人世界的声色犬马,也跟着眼神梭巡,跃跃欲试。   片刻之后,她们视线同时汇聚在吧台处,一个正在独酌的,长相出众的年轻男人身上。   刚认识不久的两个人瞬间产生默契,彼此交换眼神,独独夹在中间的余君药浑然不知。   崔雪语摩拳擦掌:“顾巧姐,怎么说?”   顾巧忍不住扬起嘴角:“那必然是,要去敬上一杯了。”   她从包中掏出小方镜,确认自己妆容无误、魅力无限后,又偏头去看身侧的余君药:“小余大夫,我跟妹妹要去试试水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余君药并无兴趣,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我坐在这里等你们。”   顾巧亦不勉强,叮嘱她看好自己的饮料,时刻保持警惕。   崔雪语贴心道:“嫂嫂你要是无聊了就发我微信哦,我保证立刻回来。”   随后就两人起身,牵手结伴朝吧台走去了。   余君药眼瞧着两人笑意盈盈,从善如流地在那位年轻男人身旁坐下,很快三人就成了相谈甚欢的样子。   她失笑,喝了一口自己手边的无酒精饮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朝自己走来。   余君药微微侧身,放下玻璃杯,面色仍然淡定。   走在最前面的西装男寸头,肤色偏黑,身形也最为魁梧,站定后意味不明地朝她笑笑,道:   “这位小姐,我们老板想请你上二楼喝杯酒,一起聊聊天。”   余君药面色微沉,冷声说:“不必。”   同时快速在手机上给顾巧发消息。   西装男似是有备而来,笑容未变,却隐隐冒着寒气:“别拒绝的这么快嘛,就当是交交朋友,我们还是有信心能请你上去的。”   听出话里的威胁意味,余君药已经感到有些不适,拿着手提包起身:   “我要去找我朋友她们了。”   西装男仍然气定神闲,道:“是吗?你的朋友们在哪?我们送你过去。”   余君药心中大感不妙,朝吧台望去,却发现顾巧、崔雪语和她们搭讪的那个男人都已经不在原地。   就算是从来没有来过酒吧,到这里余君药也已经猜出是被下了套,她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把我们朋友带回来,否则我会报警。”   那三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为首者放声大笑:   “我们什么也没做啊,这位小姐,报假警也不好吧,只要你上去跟我们老板喝杯酒,保证你的朋友们安然无恙。”   说完,他伸手去抓余君药的手腕。   她的力气哪里能和三个年轻力壮的、接受过专门训练的男人抗衡。   余君药极力抵抗,并想要通过大声斥责来引起周围人注意。   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另一个身形更瘦的西装男径直抄起一个酒瓶,“砰”的一声砸碎在了桌台上,笑得大声:   “一定要这样请你上去吗?”   玻璃碎片四溅,有一颗划破她的脚腕,鲜血一点点渗出,顺着关节流淌而下。   卡座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所有人不安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却无人上前。   余君药一颗心坠入冰窖。   她知道,他在警告她,他们的老板在这间酒吧名声响亮,想要做的事,也无人敢拦。   余君药不会就这么被吓住,可兵荒马乱,她一时在难想到脱身之法。   “你们想请谁上去喝酒?”   濒临绝望之际,她听见一道声音冷冷落下。   余君药怔然抬头。   崔翕闻不知何时出现,面色冰寒至极,单手钳住西装男的手腕,后者瞬间吃痛,松开了她的手。   像是冰冷的四肢重新找回温度,余君药下意识地站到崔翕闻身后——这里是此时此刻,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了。   身后另外两人本欲上前,见到来者面容和着装时,又有些犹豫。   都是在经常在自己老板身边行走的人,多少有几分看眼色的本事,就算不认识来者是谁,也能通过气度、打扮来猜测出一二。   眼前这个,未必能招惹。   崔翕闻仍未松手,轻轻向后一旋,西装男立刻痛苦到面容扭曲,身体弯成夸张的弧度。   几乎因痛觉要跪倒在地的西装男,声音都打着颤:“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崔翕闻没什么温度地提了提嘴角,嫌恶地松开他。   随后伸手解了自己领带,半蹲下身,一点点为余君药擦拭脚踝上淌落的血液。   崔翕闻垂下眼眸,仔细看了小余大夫仍然在冒血珠的伤口,声音冷到听不出情绪:   “让你们老板滚下来,告诉他崔翕闻亲自陪他喝两杯。”   西装男在被松开时身体向后撞到了桌台,此时听到崔翕闻的名号,如遭重创,也无暇顾及自己一身狼狈,忙不迭地爬起身,道:“我们立刻去!我们立刻去!”   另外两人连忙搀扶住同伴,三人结伴迅速落荒而逃。   余君药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才问:   “你怎么也在这里?”   崔翕闻:   “陪朋友过来的。”   余君药点点头,并不会在意他出现在这里与昨晚说的工作完下班不符。   倘若不是崔翕闻,她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情况下轻松脱身。   崔翕闻此时恢复面色如常,起身,随手将沾了血的领带绕在自己手心,又指了指远处着急走过来的沈清泽:   “认识他吗?”   余君药说认识,已经算是第三次见到他这位朋友了。   崔翕闻像是为安抚她,笑了笑,说:“你先跟他过去缓缓,让他陪你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这边处理好我就带你回家。”   此时的余君药无暇思考他这句“带你回家”的意味,只是担忧道:“还有雪语和我朋友顾巧。”   崔翕闻点头,让她放心。   这边沈清泽因快步跑来而气喘吁吁:“什么情况?”   崔翕闻没有解释,只说:“你带她走,找个药箱,然后回去等我。”   在关键时刻沈清泽还是很靠谱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余医生,你跟着我。”   余君药也的确一刻不想再在原地待着了,迈步和沈清泽离开。   过去将近二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人生让她鲜少面对这样的情况,在洗手间任水流冲洗手腕许久,才似乎好受些,用了沈清泽给她找来的碘伏和棉签,弯腰简单处理脚踝。   伤口并不深,只是流了点血,也已经被崔翕闻的领带擦去大半。   沈清泽等到她出来后,一刻不停地安慰道:“余医生你别担心,放眼A市还没有敢跟崔翕闻叫板的,他保证给你解决得利利索索。”   余君药只点点头,沉默地跟在沈清泽后面。   经过她们原先的卡座时,她远远望见除了那三个穿西装的保镖之外,还多了一个穿棕色皮草的年轻男人,此时就当着众人的面腰弯得极低,眼神哀求,笑容勉强又苦涩。   而崔翕闻就翘起二郎腿坐在原先她坐的位置上,面无表情,手里却在漫不经心把玩她遗落下的手提包,像是觉得有意思,来回捻着上面的小小金属扣。   沈清泽身为崔翕闻多年的好兄弟,自然知道他特意让自己带走余医生的目的,连忙侧身挡住那边卡座的场景:   “余医生,一会我帮你叫一杯温水吧,你喝完能好受点。”   余君药便也移开目光,只轻声道谢。   她也终于亲眼见到,崔翕闻有的,不仅仅只是数字可观的身家。   跟着沈清泽坐下没多久,崔翕闻打来电话:   “那些人想跟你道歉,你要过来吗?”   余君药神情恹恹:“我不想见到他们,辛苦你帮我处理吧。”   崔翕闻说好,挂了电话。   再之后,崔雪语和顾巧也过来了。   她们来得着急,满脸惭愧,说吧台上的那个男人说要介绍给她们自己的朋友,就一时没多想跟过去了,没想到是调虎离山,又问余君药有没有事。   余君药摇头,见她们安然无恙便也放下了心。   顾巧仍然心有余悸,仰头喝了一口余君药的温水,想要吞下时,与坐在暗处的男人四目相对,一口水毫无保留地喷了出来。   沈清泽乐了:“余大夫,你这朋友是花洒吗?”   余君药正欲询问是怎么了,顾巧已经心虚地站到她身后,才勉强挤出笑容:“好巧啊,甘敬一,居然在这里在见到你。”   甘景译也起身,皮笑肉不笑道:“是挺巧的,古俏。”   同时认识两方的崔雪语一头雾水:“景译哥,顾巧姐,你们都哪里来的口音!”   顾巧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在人情世故上过于聪慧的崔雪语突然一拍脑袋:   “不会景译哥就是那个和你从漠河make到哈尔滨的男人吧!”   顾巧:“...呵呵这丫头在说什么呢。”   甘景译扫了她一眼,说:“顾巧女士拉黑得这么痛快,make早变成made了。”   余君药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只是崔翕闻的这位朋友她原先并未见过,加之顾巧神色窘迫,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贸然问什么。   恰逢崔翕闻处理完毕,快步走来,问余君药:“先回家?”   顾巧连忙推了她一把,说:“快回去吧!今晚够不顺利的,早点休息!”   余君药和崔翕闻要走,崔雪语自然也得跟着走,两拨半路凑到一块的人齐齐散伙。   顾巧正欲拔腿就跑,甘景译不紧不慢地伸手轻轻扯了扯一缕她垂在后背的长卷发:   “顾巧女士,聊聊吧。”   /   因为崔翕闻喝了酒,所以原应该由余君药开车,但他亦不放心,叫了代驾。   两人走在最前方,和崔雪语等人岔开一大截,先一步上了电梯。   酒吧的入口并不好找,来时她们三人如同走迷宫饶了好久的路,现在回去时跟着崔翕闻,竟畅通无阻地到了电梯口。   此时PON的气氛才刚刚热起来,多数人姗姗来迟,下行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环境密闭,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并不浓,也并不难闻。   崔翕闻瞧了瞧余君药单薄的裙子,默不作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   浑身被温暖包裹,她亦找回安定。   余君药此时也不逞强,诚恳地说了:“谢谢,也谢谢你今晚及时出现,替我解决这么大的麻烦。”   崔翕闻微微颔首:   “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以后想来这里,最好还是与可靠的人同行。”   她那朋友,和崔雪语,看着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稀里糊涂地还让她落了单。   余君药点点头,心说以后都不想再来了。   电梯下行缓慢,崔翕闻重新蹲下身:   “我再看看伤口。”   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抵在自己的脚后跟腱上,余君药无处躲,像是被烫到,身体微微颤了颤。   从余君药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睑下落出一片阴影,像是蝴蝶破碎的翅膀。   她有些迟疑,问:“崔翕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崔翕闻没有抬头,不知为何觉得喉咙发紧,仍然半蹲在地上,指腹摁在她伤口旁一处完好的肌肤。   小余大夫的脚踝像是白瓷,此时被划上一道绮丽的血痕。   “你问。”   余君药:“你是不是...”   崔翕闻听到这里,猜到了她想问的问题。   果然如此,余君药是想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吧。   从那几个人手里救出她是正常行为,可在意这样一道浅浅的伤口却绝对不是。   她多少也能感觉到。   他最不屑口不应心、言行相诡那一套。既然喜欢,就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崔翕闻喉结动了动,抬头看她,哑声到:   “嗯,没错。”   余君药虽然惊讶自己问题还没问完,崔翕闻就已经能作答,但并未多想。   她就知道,崔翕闻肯定是PON的常客,否则刚刚带她出来怎么这么熟练。   她正准备点点头,却听见崔翕闻继续说:   “我是喜欢你,那你呢,对我什么想法?”   余君药错愕地睁大双眼,想,崔翕闻突然在说什么啊。   向来善解人意,深谙沟通技巧的小余大夫,此时此刻因为过于惊讶,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承认喜欢,这一秒告白,下一秒被拒绝。   这就是崔少的drama人生!!   接下来开启Part2~带点狼狈的追妻路哈哈哈哈哈 第25章   漫长的死寂过后,是余君药先微微动了动,她忍不住后退半步,试探着问:   “要不你先起来?”   崔翕闻的确是站起来了,用手抚着额,挡住大半张脸。   既无领带,也无西装外套的崔翕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看上去萧索极了,隔着自己的手掌,闷闷地问:   “你刚刚想问什么?”   余君药欲言又止,只说:   “...倒是不重要。”   要是这个时候再问“你是不是这里的常客”,崔翕闻大概会直接杀了她吧。   余君药逐渐缓过神了,可是崔翕闻那句“我是喜欢你”的冲击余波仍在。   为应付家人而结婚,各自生活,互不干涉,这是他们领证时就心照不宣的事。   诚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君药已经意识到自己原先初相识时给崔翕闻定的三宗罪——家庭关系复杂、不可一世的自负、冷漠与麻木,都是毫无依据且有失偏颇的。   她对崔翕闻的印象已经从很一般转变成了挺不错,但也远远没有上升到喜欢的程度,想当然以为崔翕闻对她的想法应该也大同小异。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让崔翕闻会这么说。   余君药陷入沉思。   ——但也没有因此就忘记自己刚刚的言语失当。   电梯到达一楼,与崔翕闻并排出门时,她深吸一口气,说:   “不好意思,要不我就装作没听到吧?”   崔翕闻仍不去看她,别过脸才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我抱歉。”   两人到停车位,代驾和崔雪语都还没有来,崔翕闻将汽车的空调打开:   “你先上车,我在外面吹会风。”   余君药立刻将身上的西装外套摘下:“那你自己穿。”   崔翕闻没接,只无声替她关上车门。   余君药却也不好再重新披上了,她简单理了理,放在身侧座位上。   她看见车窗外,崔翕闻笔直地站在路灯下看手机,电子屏幕给他的鼻梁和唇线都染了一层冷白的光晕,平添几分冷淡疏离。   他的衬衫无一丝褶皱,整齐流畅地没入腰线,完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段。即使在寒风中穿的这样单薄,也瞧不出半分狼狈。   余君药移开目光,发愁接下来如何面对他。   尤其是已经答应崔老爷子和老太太,过年期间仍然会住在老宅。   这样的朝夕相处,岂不是尴尬至极。   她还没思考出一个理想的答案,代驾和崔雪语都已经先后到达。   崔翕闻也上了车,他坐副驾,后座留给余君药和崔雪语。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怪异,崔雪语以为还是因为刚刚在酒吧的事,她自知犯了错,将头压的低低的,也不说话。   三人一路无言,神情皆冷漠,去的还是隐匿在深山中、神秘莫测的叠南山庄,代驾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开的是辆灵车。   甫一到家,崔雪语恨不得脚底抹油:   “哥,嫂嫂,我回房了哈。”   崔翕闻淡淡看她一眼,说可以:“明天再跟你聊聊。”   崔雪语欲哭无泪,但又知道知道自己确实该挨批评,只敢对余君药眨眨眼睛。   希望嫂嫂能明白她的悔过之心,给崔翕闻多吹吹枕边风。   很可惜,正有自己的烦恼的余君药未能会意,默不作声地跟在崔翕闻回到卧室。   她垂眸深思,他们仍这样睡在一个房间是否合适。   “不要当做没听见。”   崔翕闻声音骤然响起时,余君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问:“什么?”   崔翕闻亦在低头看她,他轻声:   “我希望你不要当做没听见我说的那句喜欢你——很抱歉,没能在一个正确的场合说出来,尽管它本身并不是一句谬误。如果现在你暂时还没有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给予我追求你的权利。”   “假使一段时间后,你能喜欢上我,那这对于我们现有的婚姻和双方家庭来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如果你还是没能喜欢上我,那无论是恢复到刚结婚之初的关系,还是说你想要离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绝不会死缠烂打。”   “当然,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意愿。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倘若你无法接受,甚至希望立刻离开这里,我都不会强求,爷爷奶奶那里由我来解释——只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事情的走向是这样。”   他瞧见小余大夫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他大可以再上前一步,但崔翕闻顿了顿,选择后退:   “我先去书房,你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   余君药脑子一团乱,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崔翕闻左手摁上门把手,临走前又说:   “洗澡的时候记得给伤口防水。右侧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有药箱。”   余君药直到关门声响起,才重新抬起头,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仍然无比笃定,自己并不喜欢崔翕闻,只是刚刚他的这番话,又有些难以拒绝。   她和崔翕闻已经领证,在双方家人面前演了不少戏,如果要再发展情感关系,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余君药走到衣帽间,带过来的行李箱仍然铺在地上,里面的衣服也几乎都没有拿出来,只要想,可以随时阖上离开。   余君药在原地停驻许久,弯腰,从里面拿了一件新的睡衣。   /   从去国外上学开始,崔翕闻几乎就没再使用过老宅的书房了。   随手开了一盏台灯,浏览遍整个好友列表,发现这时候能联系的居然还是只有沈清泽。   他发了个标点过去。   沈清泽有着消息秒回的优秀习惯:   【?】   【安慰完我们受到惊吓的余医生啦?她没事吧。】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你余医生应该没功夫想那点破事了。】   他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自己是怎么自作多情,怎么轻而易举地把那那句“我是喜欢你”说出了口,又怎么得到了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啊。”的回复。   沈清泽:   【刚刚动了一下脚趾,你猜怎么着?发现脚趾已经到美国了!】   【那我请问一下你和余医生现在是怎么个相处情况?】   有求于人,崔翕闻暂时不好计较什么,又如实说了刚刚和余君药说的那番话。   【余医生一定觉得你是个多嘴的八婆。】   【还“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呢,真是怕她跑得不够快。】   【大错特错!我告诉你,没有人吃你这一套。】   崔翕闻皱眉,快速打字:   【那我应该怎么说?】   【告白的时候,应该强势一点,展示你的雄性荷尔蒙,告诉她,你非她不可,这样余医生才有可能心跳加快啊!】   【但是后面追人的时候呢,你又要适当在不经意间展示自己的脆弱,让余医生知道,你并不是没有软肋。总之,花样要换着来,要灵活多变。】   崔翕闻盯着“脆弱”两字看了许久,决定不耻下问:   【怎么展示?】   沈清泽觉得自己简直赛诸葛,很快发来消息:   【有办法啊!我记得叔叔阿姨忌日是不是快到了,大年二十九,后天,对吧?】   崔翕闻:   【?】   【什么意思?让我用这事到她那里卖惨?】   沈清泽并不是那么没有下限的:   【你要是介意,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崔翕闻抬头,看向四周。   十五岁时他们举家搬入叠南山庄,在这里,母亲为他准备了第一间像成年人该有的书房。   有沉重的木质通顶书柜、深色地毯、仿古台灯,和开阔的会客区,和对面父亲那间别无二致。   父亲只用了那间书房一年。   他重新垂下眼眸,神色藏进灯后阴影里:   【不是,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我早没什么感觉。】   沈清泽:   【那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余医生面前怎么表现的。】   【到时候落下几滴眼泪,她不就可劲儿地过来安慰你,抱抱你了?】   崔翕闻若有所思,指节轻轻敲击手机屏幕。   还想再说点什么,聊天框陡然弹出余君药的消息。   他稳了稳呼吸,才慢慢点开:   【如果你确定是喜欢我,那你试试吧。】   【但要保持安全距离。】   【我先睡了,灯没关。】   崔翕闻反复欣赏三遍,确定这次没会错意,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截图第一条消息,发给沈清泽:   【不好意思,拿到入场许可证了。】   【你根本不懂小余大夫。】   沈清泽:   【...嗯嗯恭喜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医生直接同意跟你在一起了呢。】   崔翕闻此时心情好,并不在意,还说:   【不过卖惨那个方法,我考虑一下。】   /   的确是离除夕越来越近了,余升允堂暂停了在钱芦镇的门诊,将到年初六才重新开始。   余君药照例早起为爷爷施针时,却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两束白色的菊花。   她面上不显。   后面到崔雪语丧眉耷眼地过来,余君药忍不住笑,问她怎么了。   “别提了,今早挨了你老公一顿批评。”   崔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在,余君药便小声问:“他以后不让你去酒吧了嘛?”   “那倒不是,他说有可靠的人陪着就行。他批评的是,我跟顾巧姐让你落单了。对不起,嫂嫂,虽然我讨厌你老公批评我,但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余君药说没关系:“昨天也算是个防不胜防的意外,以后你和别的小伙伴出去玩的时候记得结伴就行。”   崔雪语认真点头。   她又想起那两束菊花,问崔雪语是什么情况。   “因为明天就是伯父伯母忌日了,奶奶可能过会儿会跟你说。”   余君药一愣,她知道崔翕闻父母已经不在,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仍然是要请教崔雪语。   崔雪语有些怅然:“伯父伯母人很好的,真的没想到会因为交通事故英年早逝。对面是酒驾,虽然判了刑,但也换不回他们生命。”   余君药下意识地开始想,该怎么安慰崔翕闻。   作者有话说:   我的微博:晋江艾思崴刚刚注册好啦!欢迎小伙伴们来找我玩~~ 第26章   如崔雪语所料,崔老太太简单跟余君药讲了崔翕闻父母的事。   崔翕闻十六岁那年的春节前夕,崔父崔母在回家路上与一辆逆向行驶的酒驾车辆相撞,对方只是轻伤,而这边包括司机在内无人生还。   老太太说起这些时神色平静,只有眼神略带哀戚。   余君药听完亦不好受,在本该团圆的这一天,两位老人陡然要承受丧子之痛,十六岁的崔翕闻失去了双亲。   小余大夫有着太强的共情能力,主动说:“奶奶,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墓园吧。”   倒不是因为崔翕闻,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能让两位老人好受些。   崔老夫人眼眶隐隐发红,说好孩子,没关系,马上就要过年,去墓园并不好,你能与翕闻结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大慰藉。   余君药便没有再强求。   今日她上午去中医院,出年前最后一次门诊。下午结束工作后,崔翕闻仍然像往常一样来接她下班。   坐上副驾,崔翕闻先开口:   “小余大夫,今天晚饭去外面吃?”   余君药下意识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在外面吃饭?”   崔翕闻那句“这不是要追求你么”刚到嘴边,就看到小余大夫竟突然放柔了神色。   她轻声细语道:   “那就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崔翕闻稍稍转了转脑子,就大约猜到,余君药应该是知道了他父母忌日将至的事。   他利落地闭上嘴,脑子里再一次想起沈清泽出的那个馊主意。   ——沈清泽这人,好像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崔翕闻不动声色地又瞧了瞧今日格外温和的小余大夫,缓缓踩下油门。   他清楚余君药偏爱中餐,因此带她去的是一家以做新中式餐点闻名的花园餐厅。   餐厅位置与装修比上次带余自由吃蟹的那家私厨还更回环曲折,穷奢极欲。入口处悬挂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据说是张大千的真迹。   待余君药落座,瞧见菜单上并未标注菜品价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微笑着放下菜单,只说把选择交给崔翕闻。   崔翕闻并不推托,似是在专心挑选:“那就这道银汤泉水羊——”   余君药微微蹙眉,她吃不来羊肉,因为并不习惯那股特殊的气味。   正准备出声,却瞧见崔翕闻面色伤怀:“我母亲最爱吃羊肉,在世时常跟我说冬季应该多吃些,还亲手为我煲过好几次汤。”   余君药一怔,到嘴边的话突然改了口:   “是啊,羊肉滋补,冬季吃最好不过,那就点吧。”   崔翕闻换了坐姿,用手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下半张脸,才若无其事说:“不过听说这家的羊肉做的有些普通,还是换别的吧。”   “......”   余君药微笑,说随你。   最后崔翕闻点的几道菜都还是偏清甜口,符合余君药喜好。只有一道鸡汁东星斑,做得味道有些过咸,掩盖了几分鲜美滋味。   她吃着觉得满意,却又有一些不太专心,生怕崔翕闻又突然说起哪道菜与他父母有什么渊源。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提起,只斯斯文文地用餐,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余君药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想,崔翕闻胃口比平时小了一半多,果然是在为父母而伤情。   在少年时期因这样的原因失去父母,他应该也很难走出来吧。   善良的小余大夫,忍不住心软几分。   饭必,她起身准备去买单,心中祈祷价格不要太夸张。   崔翕闻却拉着她包上的金属链条,带她往外走:   “沈清泽家里的餐厅,不用付钱。”   余君药啊了一声,说会不会不太好。   崔翕闻:“不用担心。”   大不了等这次沈清泽立了功,他再犒赏一番就是。   回到叠南山庄,老夫妻见到两人一起回来很是欣慰,仍催促他们早些休息。   /   夜深。   不知是否是因为是因为今晚那道鸡汁东星斑的缘故,余君药半夜醒了一次,感觉到有些口渴。   她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起身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水,余君药意外发现是仍旧是温的。   此时她尚未多想,正准备重新躺下,却听到了崔翕闻轻声问她:   “怎么醒了?”   她微微一愣,重新给手机亮屏。   崔翕闻坐在他的地铺上,背不像平日挺得那样直,面色亦似乎是有些落寞。   余君药柔声问:“你睡不着吗?”   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恰好也只是被渴醒,刚去倒完水、顺手还给余君药换了一杯热水的崔翕闻:   “...嗯,有些失眠。”   余君药微微叹息,主动起身下了床,亮了一盏小台灯:   “我可以坐过来吗?”   崔翕闻瞧见小余大夫的长发柔顺地洒在肩上,被沈清泽称为“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的那双眼睛,此时大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意味。   因为从睡眠中醒来,她的领口微微松散,只露出很小一片锁骨。   锁骨主人浑然未觉。   他哑声:“可以。”   余君药侧身坐下。   没想到铺了地毯和一层被子之后,地面仍如此坚硬。   想到崔翕闻已经这么默不作声地睡了十余天,余君药恻隐之心更添几分。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上前坐了点,好离余君药再近些。   余君药并未发觉,认真组织词句:   “是因为叔叔阿姨所以失眠吗?”   崔翕闻垂眸,像是深陷回忆:   “...嗯。”   小小一盏台灯的光线昏暗极了,又隔了一段距离,只能照间崔翕闻睫毛微微颤动。   “不要太难过,叔叔阿姨知道你现在这么优秀,把爷爷奶奶照顾的这样好,会很欣慰的。”余君药柔声道。   这么优秀。   崔翕闻只觉得在小余大夫面前,这只手好像必须焊在嘴上才比较稳妥。   余君药见他抬手遮脸,只以为是崔翕闻担心自己流露出悲伤情绪,仍继续安慰。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的心意,更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余大夫一定不知道,她此时微微偏头,便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另一侧的颈线,流畅又窈窕。   “那我现在,能抱一下你吗?”   崔翕闻重新低下头,脸上神情背进光影里。   余君药“啊”了一声,有些迟疑。   崔翕闻已经上前,伸手环住了她。   他抱得并不紧,手也安分地虚在空中,恪守君子之礼,甚至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羽绒被。   的确只是一个寻求安慰的普通拥抱,余君药卸下戒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滚烫且坚实有力,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线条。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收紧自己的双臂。   只要慢些,再慢些,温水煮青蛙,小余大夫就不会发觉他的抱得越来越紧。   余君药手掌渐渐停了。   崔翕闻闷闷地说:“再拍会。”   “......”   余君药感觉有些奇怪,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又轻声说:   “像回到小时候了。”   听出崔翕闻语气低落,余君药恻隐之心再次动了,这时候又能和他计较什么呢?   就像是安抚婴儿入睡,她轻柔而持续地拍崔翕闻后背。   尚未发觉在他的高明计策下,她的下巴已经搁在了他肩上,连带着她身后,也有他手臂辐射过来的体温。   而刚才小余大夫露出的那截漂亮的颈线,此时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让崔翕闻枕下。   他在心中叹气,没有再贴近。   又来了,那股似有似乎的干制玫瑰香。   他下意识地发出轻声喟叹:   “好香。”   余君药的手猛然停了,皱眉:“你说什么。”   “....好想..他们。”   余君药又重新恢复了动作。   崔翕闻罕见地情绪外露,这么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她又怎么能打断呢。   余君药持续地拍着,逐渐觉得崔翕闻将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肩膀上,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向她靠近了些许。   有些烫,有些重。   她偏头,轻声问:   “崔翕闻,你困了吗?”   她看不见,崔翕闻那双丹凤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   她只听得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躺回去,睡吧。”   崔翕闻却像是突然清醒了,重新抬起脑袋,说:   “你先回床上睡觉,我关灯。”   失眠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余君药怎么会让他去关灯。   她坚持让他躺下,瞧见他闭上眼睛后,才起身关了台灯。   她听见崔翕闻那里没再发出声响,应该是已经睡着。   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清醒了,又过了半小时才阖上眼。   /   次日清晨,余君药仍然靠着规律的生物钟醒来,瞧见地上的崔翕闻还在安睡,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和声音,洗漱后出了门。   坚持陪爷爷一起晨练的崔雪语最近也都起得很早,见到余君药,跟她同行下楼吃早餐。   “嫂嫂,我哥还没起床吗?”   余君药轻声说:“是的,他昨天有些失眠。”   崔雪语啊一声:“为啥失眠?”   余君药说是因为他的父母。   崔雪语更疑惑不解了: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去年昨天,他还带我去奥兰多迪士尼玩了一整天呢——不是说我哥不在意伯父伯母的意思,他肯定是非常敬重爱戴和怀念他们的,就他并不太在意忌日这一天...”   崔雪语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顿悟,崔翕闻这老哥哥这是在嫂嫂面前演戏卖惨呢。   完蛋了,她和余君药对视一眼。   后者面色果然一点点沉了下来。   余君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雪语,还好有你告诉我。”   她仍然用了早餐,餐桌上只有她和雪语两个人——崔老太太和老爷子已经启程去墓园。   餐后,她重新上楼回房。   此时崔翕闻也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朝她说:   “抱歉,昨晚失眠,今早起晚了。”   余君药几欲冷笑:   “是么?怎么昨晚关灯没多久,某人的呼噜就震天响了?”   崔翕闻微微一怔,心想自己好像并没有打呼噜的恶习。   她面色已经重新平静,淡声:“崔翕闻,用父母忌日这样的事来骗我,让我真的觉得你的人品有些恶劣。”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你小子完蛋了。   我有点害怕这个部分引起争议,所以想剧透一下!!崔少不是不在意父母的忌日的~ 第27章   崔翕闻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良久沉默后,他只轻声说了句:   “抱歉。”   坦然承认了是在骗她,没有为自己开脱一句。   这让余君药些许意外,但远不足以消解她心中的郁气,她别过头,冷声:   “如果你口中所谓的追求,就是这样不入流的把戏,那我觉得我们不如趁早把离婚证领了。”   “不行。”崔翕闻抿唇,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是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直接判我死刑。离婚目前我不会同意,等你心情好一点,我再跟你解释。”   余君药沉下心,冷静地看着他:“我听你解释,你可以现在就跟我说。”   崔翕闻却垂下眼眸,隔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中有余君药听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我拿父母忌日的事来骗你,的确是事实。”   余君药提了提嘴角,面色罕见带了些嘲讽:“你瞧,你根本解释不了。”   “一会我就收拾行李离开,爷爷的治疗我会继续,剩下的你说过,你会去说明。”   崔翕闻抬头,去看外面算不上晴朗的天色,有些失落:   “今天外面气温低,搬行李会冻手,留下来吧。你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去公司。”   /   崔雪语在楼下客厅逗铃铛玩,见到崔翕闻匆匆下楼,脸色沉郁,瞬间猜到了是他与嫂嫂产生了矛盾。   崔雪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怪她多嘴,自责地叫了声哥。   崔翕闻看她一眼,语气无奈:“没错,亲妹妹,我是你哥。”   说完这句,他抬步出了门。   老哥哥落寞离去的背影消失没多久,余君药也下来了,崔雪语急忙拉住她:   “嫂嫂,你和崔翕闻吵架了吗?”   余君药勉强笑笑,说没有什么大事。   崔雪语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嫂嫂,去年这时候崔翕闻带我去迪士尼玩,是因为我期末又挂科又和男朋友分手,心情实在太差了,他才带我转换心情去的。”   余君药摇摇头,小声说:“他自己已经承认,的确是拿父母的事来骗了我。”   崔雪语急得团团转,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瞧见爷爷奶奶回来,连忙跑过去。   余君药立刻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崔雪语说得很急,说自己是如何闯祸害得哥嫂出现了矛盾。   老太太有些意外地朝余君药看来。   余君药羞愧地低下头,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为两位老人家添乱,她也很自责。   崔老爷子冷哼一声:   “那不是崔翕闻他自己活该么?让他滚就是。”   老太太朝余君药伸出手,让她跟自己一起坐到沙发上,又让崔雪语带爷爷出去散步,其他的佣人也暂时先离开。   刚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崔老爷子,被孙女强行拉出门外。   客厅里只剩余君药和崔老太太,她有些不安。   崔老太太慈眉善目,语气轻松地问她:   “君药知道翕闻喜欢什么花吗?”   “...蜡梅。”   她还记得,崔翕闻的理由是,觉得青梅蛮好吃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没错:“翕闻喜欢蜡梅。城郊有家做蟹品很有名的餐厅,叫紫膳园,那里就有一株百岁之龄的蜡梅树。”   紫膳园就是余君药上次带侄子去吃饭,结果遇到了刚回国的崔翕闻等一行人的那家私厨餐厅。   她亲眼见过那棵树,枝干遒劲,花朵星星点点,观赏性的确很高。只是心中不解,为何老太太突然提起。   “那家餐厅是翕闻朋友,小沈家里的,已经开了好几十年。翕闻爸爸妈妈就是在那里认识,小沈妈妈可以说是他们的红娘。”   余君药一怔,轻声问:“所以他才喜欢蜡梅吗?”   老太太点点头,话题又转到崔翕闻父母车祸后:   “那次打击来得太突然,爷爷因此突发脑梗,我便要去医院照顾他,二叔又还在国外,没能立刻赶回来。所以葬礼这些后事全都是靠翕闻一个人承担起来的。我也是之后才听说,翕闻全程冷静得没有掉一滴泪,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很多人夸他少年老成。”   说到这里,老太太笑了,只是眼眶中有些雾气:“那个时候他才即将十六岁。我还真以为他这么厉害呢,回到家才知道,那几天他每晚都独自睡在父母房里。”   余君药低下头,心中很不好受。   “前几天,知道爷爷生病的时候,奶奶拜托你去劝翕闻不要只把情绪放在心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握住余君药的手:   “奶奶跟你说这些,绝不是想替翕闻求情。用父母忌日骗你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反应肯定比你强烈多了。”   “奶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觉得他是一个不重感情,麻木自私的人。”   余君药摇摇头,说不会。   可她心里清楚,在奶奶说这些前,她的确觉得崔翕闻不重视血脉亲情,过于冷漠。   余君药深吸一口气,说:“奶奶,我想出去走走。”   崔老太太点头说好,又说今天夜里气温会很低,早些回来。   余君药没有让司机送,开了自己的车下山。   她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最后还是叫了顾巧出来。   顾巧甫一落座,就看见小余大夫愁眉不展,觉得稀奇,问她这是怎么了。   “崔翕闻骗了我,让我觉得很失望,并且让我对他人品产生质疑,但是我刚刚又知道了一些事,我又觉得是我误会他了,他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坏。”   顾巧比手势暂停:“他撒了什么谎能上升到人品程度?”   余君药简单概括,讲了昨天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顾巧兴奋大叫:“STOP!他为什么要撒谎来达到抱你的目的?”   余君药瞬间收住声,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说:   “可能...他喜欢我?”   顾巧微笑:“你最好从头说起,不然我很难评。”   余君药再次把时间条往回拉到酒吧那晚,从电梯里的事讲到她是如何考量。   顾巧冲她抛媚眼,没有嘲笑崔翕闻自作多情,只说小余大夫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崔少爷也不能免俗。   她摸着下巴思考一番后,又说:   “可能是我道德感本身就比较低的缘故,我觉得他通过骗你来满足这点小心思,并没有很坏,反而还蛮有趣的。至于拿父母忌日做借口,不能仅仅就通过这么一件事就断定他不尊重父母对吧。”   “而且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一个逻辑。他在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二叔半路接手公司,妹妹还小,他完全就是顶梁柱的作用,这样情况下,他平时在父母忌日的时候表现出一点点伤感,其实对他们整个家打击还是大的。”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啊!身份上你是他的妻子,情感上你是他喜欢的人,他内心是希望可以跟你共享一切情感的。他平时已经习惯装作不在意,所以可能在他自己都还下意识以为是在撒谎的时候,已经流露出了他的内心想法,是希望通过抱抱你来汲取力量的。毕竟我们小余大夫的拥抱确实很能安慰人。”   余君药有些哀怨地去看她:   “崔翕闻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顾巧大笑:“只要我现在够努力,崔少将来高低给我个大红包吧。”   余君药托腮,有些沮丧: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只从我的角度看到,他拿父母忌日来骗我,却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他在他家人面前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今天奶奶告诉我,他十六岁一个人处理父母的后事,没有掉一滴泪,只在半夜睡到父母房间,我听完真的很难受。”   顾巧摸摸余君药的头发,罕见地正经道:“其实现在,崔翕闻究竟有没有骗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更愿意相信是哪种情况。”   余君药思虑良久,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以我目前对崔翕闻的了解,觉得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顾巧微笑:“那这就是事实。”   “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他的公司,看看他。”余君药望向窗外。   /   已经是大年二十九,整栋问正生物的大楼里,除了值班人员之外,空空荡荡。   崔翕闻在来前去了一趟父母的墓园,仍旧像以前一样放了束花就走——十六岁的他就知道,黯然神伤没有任何用,还不如去做点什么帮到家里。   此时独身一人坐在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是黄昏日落。   云层重叠,橙红色的光七零八碎,   他慢慢反刍这一天来发生的事。   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像余君药这样思想崇高的人,他犯的错,的确够在她那够判死刑了。   崔翕闻闭上眼睛,慢慢地做吞食恶果的准备。   也就是这时候,助手陆垚敲门,说:“老板,楼下有位女士想见你,她说她姓余。”   崔翕闻顿时睁开眼,起身:“我下去接她。”   电梯下行的路上,他的心却也一点点沉下去了。   小余大夫特意追到这里,或许是执意要来商量离婚。   如果真是这样,他似乎没有任何的立场来反对。   余君药刚在大厅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崔翕闻就下来了。   他紧紧抿着唇,面色不虞,冷声问她:   “你怎么来了?”   余君药瞧他这态度,恨不得转身就走,忍了忍,还是平静道:   “能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吗?”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大谈离婚流程么?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跟我上楼。”   他带余君药去自己的办公室。   余君药带着安慰他的目的而来,此时却被他这态度勾起了火,也无暇再参观他的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放下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转身就要离开。   崔翕闻看到余君药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因为她的动作不算轻,里面白色闪粉漫天飞舞。   水晶球中央是一棵琉璃做的蜡梅树,枝干是琥珀色的,花朵是浅黄的。   这棵树被做得矮矮胖胖,却能大致分别出,是依照紫膳园那棵形状构建。   在树下,有一对年轻夫妻,一起牵着一个小男孩。   此时细小晶莹的白色闪粉一点点落下,落在含苞欲放的蜡梅上,落在小男孩圆圆的脑袋上。   崔翕闻心里也下起了雪。   他无声等到雪停,才轻声:   “这是什么?”   余君药气哄哄:   “看不出来么?这是我为了某个昨天一整天都骗了我,现在不知悔过还反而对我冷言冷语的蠢货,自己,亲手,做的,水晶球。”   作者有话说:   我说,崔少高低得给奶奶和顾巧都磕一个。 第28章   崔翕闻重新晃了晃这颗小小的水晶球,闪粉又一次纷纷扬扬飘散。   白色的底座上有一个花苞形状的按钮,拨动之后,一树的蜡梅花瞬间被点亮,发出暖融融的光。   雪花仍在下落。   他安静地看了很久,才轻声说:   “余君药,我能再抱一次你么?”   余君药气还没散,冷声:“不行。”   崔翕闻仍在坐在办公椅上,不需要起身,微微前移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山不来就他,他自去就山。   崔翕闻虚虚地靠在余君药还带着外面冰凉温度的大衣前襟上,仍恪守君子之礼,没有再向前。   将小余大夫的腰环抱住后,他的左手还能轻松扣住右手肘关节。   声音却闷闷的:   “反正我已经犯下大错,不怕罪加一等了。”   “刚刚以为你是来找我谈离婚,所以才对你冷言冷语,对不起。其实听到你过来时,我很高兴。”   听出崔翕闻情绪仍然低落,余君药放下了本要去推他的手,叹了口气:   “崔翕闻,如果可以,我想听你亲口说说关于你父母的事,否则我可能,会一直介意。”   他轻声说好:   “他们意外离世的时候,我已经年纪不小。但是对他们的记忆,好像也就剩下在变形的车厢内,依偎在一起的两团血影。”   余君药一愣,双手下意识覆上他肩:“你去了事故现场吗?”   崔翕闻点了点头:“我要去带他们回家。救护车到达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抢救的意义,碰到他们的脖颈只有一片冰凉。”   “但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被送去医院的爷爷怎么办,二叔有没有及时坐上飞机,家里乱作一团,谁去接雪语放学。你看,那个时候我就有些冷漠麻木了。”   “余君药,食欲不佳和失眠,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只在将要睡着时,短暂地想起他们。所以你说我人品恶劣,一点也没错。”   明明崔翕闻并没有真正靠在她身上,余君药却觉得他声带的振动已经传递而来。   她沉默良久,推开崔翕闻,郑重说不是的:   “我仍然气你用这样的理由来骗我,但说你人品恶劣,那是我武断的结论,我想撤回它,并跟你道歉。崔翕闻,你把爷爷奶奶和雪语都照顾得这样好,这已经胜过一些。”   怀中陡然空了下来,崔翕闻抬头去看她,轻声:   “小余大夫是不是过分宽容大度了。”   余君药偏过头:   “我还并没有原谅你,只是没有早上那么生气。”   小余大夫特意躲开了他的视线,因此只能看见她挺翘的鼻梁和刻意抿起的唇。   崔翕闻用眼神一遍遍勾勒,再开口时嗓音有浓厚情绪:   “应该的,我好好赎罪。”   他又重新偏看那座水晶球。   隔着玻璃圆球,崔翕闻的指尖覆在琉璃制的蜡梅花上:   “为什么送我这个水晶球?”   余君药:“因为今天我从奶奶那里知道了你喜欢蜡梅的真正原因。里面的小人也是用琉璃烧的,象征你们一家三口,我觉得这样能稍稍给你一点安慰。”   她和顾巧分别之后,就想要为崔翕闻带点什么东西,无意间发现有家手工店可以自制水晶球。   余君药几乎脑海里立刻有了想要做的场景。   她自认不善手工,紫膳园的蜡梅树也只能单凭记忆回想。   制作起来无可避免地困难重重,琉璃难塑形,蜡梅花又这样小,教她的店主几欲崩溃。   最后的成品有几分实物的神韵,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崔翕闻沉默良久,眸色漆黑,像是不厌其烦,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旋转水晶球,让里面的雪花不停歇飞舞。   再抬头时,他笑了:   “你重说,小孩是谁无所谓,说女的是余君药,男的是崔翕闻。这样更能安慰我。”   “......”   余君药恨不得再一次掉头就走。   最后她还是坐了崔翕闻的车回叠南山庄。   大约是为了故意给他们留出空间,老夫妻和崔雪语都没有露面。   崔翕闻回房后,先去看了衣帽间里余君药的行李箱,确认还没有阖上,才重新出来。   他说:“你今天没走,之后就不能走了。”   余君药有些佩服崔翕闻能这么快能回到这种状态:   “看你接下来一个星期表现,但凡再有类似的行为,我立刻离开。”   崔翕闻说绝对不会,过了片刻,又问:   “明晚就是除夕了,小余大夫准备和谁一起过?”   余君药说当然是和爷爷奶奶。   雪语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出国去找她母亲,二叔崔晋也有海外的工作,已经启程离开。   崔翕闻却有些得意:“可是我已经跟你爸爸妈妈和爷爷说好,明天我们回去吃年夜饭。”   余君药一怔。   离家这么久,她自然也是希望可以和父母团聚的,可是这样一来,崔翕闻的爷爷奶奶就无人陪伴。   “那爷爷奶奶怎么办?”   “我问了你的家人,他们对爷爷奶奶一起过去表示欢迎,现在只缺最高领导批示。小余大夫,你怎么说?”   余君药忍不住眉眼弯弯:“那就最好不过了。”   崔翕闻瞧她脸上神采,又说:“明天两家人聚在一起,记得跟我恩爱一点。”   “......”   大约是一整天都被崔翕闻闹得心神不宁,余君药洗完澡后很快睡熟。   因此并不知道,睡在地上的崔翕闻,侧身看了一夜的雪。   /   次日清晨,崔雪语看到哥嫂一同下楼吃早餐,很高兴,把脑袋凑到崔翕闻边上:   “你们和好啦?”   崔翕闻微笑:“拜你所赐。”   崔雪语放下心来,又开始和老哥哥唱擂台:   “你要好好谢谢奶奶,要不是她替你说话,现在这个家还有你上桌吃饭的资格吗?”   崔翕闻面色不变,抬眸瞥她一眼:“是么?那我该怎么好好谢谢你?”   崔雪语立刻把脑袋缩回去,牢牢闭上嘴。   崔翕闻似乎在除夕夜也还有许多事要忙,白天仍然去了公司,让司机接的余君药和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先送走要远行的崔雪语,尔后盛装打扮,认真备了礼,才跟余君药一同过去。   余君药母亲见到他们过来,很是高兴,招呼他们赶紧进来。   倒是坐在沙发上没起身的余枢启目光复杂,幽幽地说:   “茵茵和崔老您二位一起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媳来公婆家拜访。”   崔老夫人听完大笑:   “那君药给我们,翕闻就必须给你们了。”   余君药功力尚浅,无力承担这样的调侃,侧身去陪一个人也正玩得开心的余自由,只当自己耳朵失灵。   难得的团圆宴,余君药妈妈没有再亲自下厨,而是叫了酒店的厨师上门。   待结束工作的崔翕闻过来,便正式开饭。   餐桌上老夫人提起崔老爷子生病的事,又说多亏了有君药在身边为他治疗。   余仲弦闻言放下了筷子,抚须沉吟片刻,对余君药道:“说说你的思路。”   正安静吃饭的余君药坐正了,像是突然遇到考核的学生,就算自信能交出满意答卷,也难掩紧张,一板一眼地说了崔老爷子的症状与她采取的对策。   崔老爷子不悦地去看老太太:“提这个做什么?还不如聊聊君药和翕闻的婚礼。”   余君药妈妈附和:   “孩子们逐渐感情稳定下来,领证也有一段时间,是该商量起来准备婚礼了。”   本就挺直后背的余君药更加僵硬。   现在她和崔翕闻的关系复杂,若是将来没走到一起,连离婚都是有可能,谈婚礼对她而言为时尚早。   余君药无声地看向崔翕闻,后者眼神安抚,尔后才淡笑,不疾不徐道:   “不急,等天气暖些,方便新娘穿婚纱。”   老太太听完喜笑颜开,和余君药妈妈凑到一起,立刻要去看五月前后的黄道吉日。   余自由也高兴道:“我穿小西装,给姑姑做花童哟。”   曾经的盟友如今俨然已经叛变,余君药面色微沉,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脚崔翕闻,不欲再多言。   崔翕闻对余君药这样的小动作大为受用,笑意明显几分,偶尔会参与到讨论之中。   饭后,众人围坐在客厅。   聊得话题也大都轻松。   余君药佯装认真参与,刻意不去看崔翕闻。   余自由突然蹦蹦跳跳跑出来,脆生生说:“我想喝椰汁。”   余君药哥哥余肯皱眉:“你今晚已经喝过饮料了,而且家里没有椰汁。”   向来乖巧的余自由此时撅起嘴巴:“可是我就是想喝。”   在余自由身后的崔翕闻温和道:“没关系,我下去买就好。”   余君药抬眸瞧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给余自由献什么殷勤。   余肯担心这样太麻烦妹夫,崔翕闻已经穿上大衣,说无妨,就当是消食。   余君药只用余光悄悄继续看他,全当自己没发觉。   待门被阖上,再瞧不见崔翕闻的身影,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参与聊天。   只是当抬腕看手表,发觉崔翕闻已经离开超过二十分钟后,余君药忍不住皱眉,拿起手机给崔翕闻发了一个问号。   崔翕闻倒是秒回:   【迷路了。】   余君药并不相信,去枫渚镇的路他开过一次就熟,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迷路,她只回了一个句号。   崔翕闻很快又发来消息:   【四周很黑,需要小余大夫过来接一下我。】   余君药本不欲搭理,静坐片刻,担心崔翕闻真就在原地等着,认命起身。   她悄无声息地披上自己的外套,在众人围着余自由观赏他的才艺,并未发觉她的动作时安静推门离开。   外面的空气骤然比室内凛冽不少,吸入胸腔,整个人都下意识轻轻发颤。   余君药拢了拢衣襟,快步下楼。   正欲出去寻找时,却瞧见崔翕闻就立在楼道口,正气定神闲地含笑看她。   并不算暗的路灯就在他身后,给他描了一圈光边。   余君药面露不虞,想问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话还没出口,崔翕闻已经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外走,说:   “走了,去看你的新年礼物。”   作者有话说:   崔少:聪明的男人会在一件事上争取到两次拥抱。 第29章   除夕夜,快速穿梭在算不上的新的小区,空气中有橘子味和烟火气。   耳边掠过的是呼啸的风声和稚童的欢笑声。   余君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崔翕闻完整地包裹住,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就紧紧抵在她的指骨关节上。   是一枚坚硬、温热的金属。   崔翕闻始终和她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大约是在冷风中站久了,他的耳朵有些红,在玉色的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鲜明。   余君药并不知道崔翕闻要带她去哪里。   他为她开了车门,才松开她,煞有其事地做出请上车的姿势。   余君药微顿,问:“要离开这里吗?那爷爷奶奶呢?”   崔翕闻说不用担心,只她安心上车。   瞧着路上风景一点点变换,余君药认出这是去蝶山茗府的路。   她偏头看他,问:“要是我刚刚微信上不问你,准备怎么办?”   崔翕闻此时左手倚在玻璃窗上,姿态带几分散漫:   “当然是乖乖等着。”   “——等到十一点,小余大夫要是还没有想起我,就只能再用别的方法请下来了。”   余君药抬腕看表,现在才堪堪十点半,不怕冷的崔翕闻原先还准备再等半小时。   她说好吧:   “那我看看崔少爷又准备耍什么花招。”   崔翕闻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只说小余大夫说话可真不留情面。   到达阔别已久的蝶山茗府,和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这几天他们并不住在这里,章阿姨仍旧会每日过来做日常清洁。   推门时全屋灯光系统自动亮起,崔翕闻又刻意关掉大部分照明,只留了餐区的几盏灯。   余君药瞧他这副神秘的姿态,鉴于他劣迹斑斑的前科,并没什么期待。   崔翕闻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让她先暖暖身。   余君药接过,才刚刚举起玻璃杯,突然看到一片璀璨的光在水中炸开。   她一愣,依照光反射的原理,转身抬头看向落地窗外。   在漆黑的夜空中,数十颗烟花陡然同时齐齐升空,几乎成为看不见的细小光点之后,又瞬间崩解,茂盛而蓬勃地开着,直到慢慢破碎成千丝万缕的星辉,散落成为城市灯火。   周而复始,明灭不息。   烟花大约是在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的顺江江畔点燃,很快渲染了整片天幕,望不到尽头。因距离得宜,即使身处高层,也不会因太过接近而失去美感。   波光,灯光,火光,星光。   城市宛如银河。   余君药在看烟花,崔翕闻在看余君药的眼睛。   玻璃杯可以反射窗外的火树银花,虹膜也可以。   余君药看得专心,下意识地问:“今年怎么还没有到零点就放烟花了?”   崔翕闻嘴角忍不住翘起:   “因为这不是用来庆祝新年的,只是用来送给小余大夫的。”   余君药偏头去看他。   屋内光线昏暗,她只能依靠时明时灭的烟花来瞧崔翕闻。   室内温暖,此时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脸上神情淡淡,只有嘴角微微扬起。   丹凤眼微微垂落的样子,竟也能生出缱绻的滋味。   余君药静默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   “崔翕闻,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新年礼物吗?”   崔翕闻脸上笑容扩大,说话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光就这点硝烟火药,配得上我们小余大夫么?”   他转过身,微微弯腰,去到客厅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尔后重新过来,递给余君药。   “这才是我真正要送给余君药同学的新年礼物。”   余君药看他从容带笑的双眼,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   在她翻阅的时候,崔翕闻也开始为她介绍这是什么东西。   “我记得,小余大夫的愿望是拥有一个合理正当的方法来资助在中医治疗方面存在经济困难的群体。”   “所以这个专项公益基金,将用于贫困人员获取中医治疗资金补助,包括但不限于诊断、处方、针灸推拿、康复理疗等过程中产生的各类费用,申请条件和流程都非常简单,除经济困难外没有额外要求。”   “注册原始基金是六千万,采用定向募集资金的方式,未来我会将每年集团内生物医疗板块企业和问正生物合计盈利的百分之零点一继续投入到这个专项基金中,并不需要再对外征集募捐就可以充分维持正常运营。”   余君药有些迷茫,小声说:“我想先问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生物医疗板块企业和问正生物合计盈利的百分之零点一,是什么概念?”   崔翕闻眼含笑意,慢悠悠拖长调子,说:   “不出意外的话,能保持八位数。”   余君药微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项专项基金已经通过红十字会审核,相关委员会也已经成立。具体资助对象的审核流程都在这份文件里,如果是小余大夫的病人,拥有专门的快速审核通道,应该会比其他患者提前三个工作日左右完成审核,并快速进行拨款。”   外面的烟花还没有结束,不断地灿烂盛开。   余君药却无暇再关注。   那些绮丽的、耀眼的画面都一点点淡褪,变得无关紧要,只有手中这份白纸黑字的枯燥文件,在昏暗的夜色里升起微光。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崔翕闻,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余君药,这一点也不贵重。严格意义上说我没有为你花一分钱,因此我唯恐这不足以成为可以送给你的礼物。”   崔翕闻专注地看她:   “可是我思来想去,比起那些会随时间变迁过期、褪色、贬值的身外之物,都不如小余大夫的济世理想来的永恒。我无法预料这个基金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或许它根本不能坚持很久,或许它的影响力可以一点点扩大,在未来能够帮助到全国范围内有中医治疗需求的贫困群体。”   “——但它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可以靠近你的理想世界。”   余君药沉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崔翕闻,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正直的人。”   “是么?”崔翕闻扬起嘴角:“在认识小余大夫之前,我并不是。”   顺江上空的烟花暂告一个段落,城市还没来得及适应重获的宁静与黑暗。   在下一秒,有更多的烟花在各个角落升起,浓墨重彩地描绘这个热闹地夜晚。   漫天焰火亲吻银河,广场上的钟声准时响起。   余君药再次望向天外。   崔翕闻就站在她身旁,和她看向相同的方向,他说:   “新年快乐,余君药。我希望最善良的小余大夫,可以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新年快乐,崔翕闻。”余君药偏头,看他脸上光影变幻:“不会再有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了。”   的确不会再有了,崔翕闻用“永恒”来形容那个天光微亮的清晨,她无意间提起的小小心愿时,她就知道不会再有了。   小余大夫说得是如此郑重其事,崔翕闻的嘴角几乎一刻也放不下:   “那你未免,也太小瞧以后的我了。”   A市在春节期间放宽了对烟花的管控要求,因此新年凌晨的这场烟花一直持续到了十二点半。   烟火结束后,崔翕闻开了客厅的灯。   玻璃杯中的水已经被放凉,他重新换了一杯。   余君药坐到沙发上,认真看崔翕闻给她的这份文件。   只是看着看着,她突然表情一僵。   崔翕闻坐到她身边时,看见小余大夫正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崔翕闻,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基金会叫茵爱希吗?”   崔翕闻清了清嗓,不太自然地说:“因为爱和希望,或者茵茵同学的爱和希望,我没别的意思。”   余君药冷笑一声:“希望可真是个好词,不仅寓意好,还和你名字撞上了呢。”   茵爱希?他想取的是茵爱翕吧!   “...好像是个巧合。”   余君药沉默地看完这份文件中四处遍野的“茵爱希”,问:   “基金会名字还可以再修改吗?”   崔翕闻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把双手交叠到脑后,抬头看天花板:   “各项文件都已经注册好了,好像不太能改呢,抱歉啊。”   “......”   崔翕闻又装作很忙的样子,去回复微信上大多没什么营养的新年祝福。   司机告诉他崔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平安回到叠南山庄。   他回了一个OK的手势,并转账了一个新年红包过去。   下一条消息是沈清泽:   【?你头像是什么玩意儿?】   【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加了个星座占卜。】   崔翕闻又忍不住点开自己头像,欣赏一番。   这是他刚刚倒水时换的,在黑暗的背景里,小余大夫送他的水晶球发出柔光。   他心情愉悦:   【你怎么知道这是小余大夫亲手做的?】   【小女生,没办法,好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   崔翕闻指尖快速打字:   【趁我还没有追究前几天你出的那个馊主意。】   【自觉点立刻消失。】   于此同时,余君药也在逐一回复铺天盖地的新年祝语。   不论是群发还是单独编辑的,她都认真打字祝福。   除了林嘉翊的那条: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新年快乐,师妹。】   她只回了谢谢二字。   除此之外,她还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枫渚镇的周涵。   她说:   【医生姐姐,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爸爸担心我再去特意找你会给你添许多麻烦,所以找了县里另一位中医给我继续开了药。不知道您能不能收到我的短信,我想说,我真的很感谢您那天给我的开导和帮助,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不必因生理期而觉得难以启齿。祝您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幸福,工作顺利!——周涵。】   余君药很感动,亦回复:   【新年快乐,周涵同学。很高兴在新年收到了这样的好消息,我所做的不足挂齿,也祝你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回复完这些消息,就只剩顾巧了。   她半个多小时前就滔滔不绝地发来消息,只是余君药到现在才看到:   【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到!城南不知道哪个有钱人现在就开始放烟花。】   【我的妈呀!!听说这场烟花一分钟三十万。】   【放十分钟了!!】   【我去!二十分钟了!】   【六百万!妈呀!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博谁一笑吗!】   【好庸俗,我好喜欢。】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余君药摸了摸滚烫自己的脸,才缓缓打字:   【完蛋了,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上这些庸俗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小余大夫:...翕八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章崔少有耍帅成功嘛! 第30章   余君药和崔翕闻在接近凌晨一点时回到叠南山庄。   因为她觉着今晚这般不告而别已经有些难为情,明早还是应当出现在爷爷奶奶面前为好。   顺江江畔的烟花硝烟味已经逐渐散去,钟山深处静谧一如往常。   更深露重,崔翕闻没有再提今晚这份声势还算浩大的新年礼物,只让余君药早些洗漱休息。   余君药轻声应了,洗澡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躺在床上后却不知为何有些辗转反侧。   头脑明明昏沉,但又偏偏难以入眠,接近凌晨三点,才堪堪睡去。   直到次日醒来,头重脚轻,四肢乏力,余君药才意识到大约是昨晚受凉引起了发热。   大年初一生病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也不希望被崔翕闻知道,让他觉得是昨晚他带她出来所致。   余君药独身去了余升允堂的药房自己煎药喝下,没告诉任何人。   只是恰逢余君药离开不久,余枢启也去了余升允堂,从药房工作人员处得知女儿给自己抓了治疗风寒的药方,喝了才离开。   同样的,余枢启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到回家时在餐桌上才无意提起,还忍不住调侃:   “肯定是昨晚和翕闻两个人,那么晚还出去吹了冷风才害的。”   余君药母亲瞪他一眼: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孩子的?也不知道她病得重不重,一年到头好不容易休假几天,没想到还要遭这罪。”   余君药哥哥余肯一家今日也仍然在父母家中吃饭,余肯在心中有些疑虑。   作为妹妹真实感情状况的知情者,昨日除夕夜两人偷偷提前离场,余肯开始还以为单纯是疲于在两家人前演戏,现在又觉着有些不好说了。   余枢启还在与自己夫人犟嘴: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还是个医生,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静吃饭的余老爷子闻言抬头,凉凉看他一眼:   “原来茵茵当了医生,就不用当你女儿了?”   余君药母亲附和,也继续说:   “我还是得找个机会,去看看茵茵病得重不重,送点东西,顺便看看翕闻,免得两个人互相传染,谁也照顾不了谁,他们家里都是老人,肯定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余肯便在此时出声:“妈,我去吧,一会回去顺路。”   他想亲眼瞧瞧妹妹与崔翕闻两人现在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的确有了进展,他也能多少放下心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饭后余肯带上母亲为余君药做的,她生病时常爱喝的板栗鸡汤,约崔翕闻在他公司楼下见面。   崔翕闻并不知道余君药哥哥的来意,但仍亲自下了楼,请他上办公室小坐。   问正生物只是一家刚刚在国内开始发展的新兴企业,办公大楼的规模、科技感与豪华程度却已经远超许多立足行业数年的老牌公司。   更逞论崔翕闻这间独占顶楼,视野纵览全城的办公室。   余肯见崔翕闻即使是过来迎他,也步伐从容,一举一动矜贵至斯,礼仪周到,面色淡然疏离,气场与这样森严、秩序井然的高楼天然契合。   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   余肯想,崔翕闻这番情态得宜、镇定自若的样子,不是压根不知道余君药生病,就是知道了生病也无甚在乎。   原还以为两人在因缘际会之下,能渐渐培养出些情感,现在看来是他天真。   妹妹工作与人际皆简单,除了专心实现她的职业情怀,没有什么其他的多余想法,与作为大型集团继承人、日常交际往来就足够复杂的崔翕闻,一点儿也不相配。   两人身份与性格都天差地别,崔翕闻定然也绝不可能会喜欢上妹妹。   思及此,余肯并未落座,而是开门见山道:   “我来只是想和你商量,茵茵这几天既然病了,还是回家住更为合适,这样也好有人可以照顾她,一会儿我会去接她。”   崔翕闻愕然,暂时忽略了余肯不善的语气:   “她病了?”   余肯面带嘲讽:   “我知道你和茵茵结婚只是安抚两家人的权宜之计,但这几天既然你需要她住到你家中陪你演戏,便应该把戏做足,并不是在你爷爷奶奶面前拿出几副恩爱的情态就够,至少也应该给予她基本的关心。”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身离家过年,却连生了病也无人问津,只能一个人去药房偷偷抓药。你可以丝毫不在意,我却很心疼为了家中长辈期盼而被迫牺牲自己幸福的妹妹。”   崔翕闻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丹凤眼凉凉扫过余肯面庞,眸光亦是冷厉:   “我还以为余先生并不知道余君药匆忙结婚的原因,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我家中长辈催得急,因为我是父母独子。余君药却不是你家中独生女,为什么无论是在医术本领上的传承,还是在血脉子嗣上的传承,所有的重担全都只倾倒在她一人身上?”   崔翕闻说到这里暂停,又做恍然状:“差点忘了,是因为你自做深情又一意孤行地去做了结扎手术,才让余老先生催促余君药既要立刻结婚,又要立刻生子。”   余肯顿时勃然大怒,手指直指崔翕闻鼻尖:   “难道我的妻子她就必须承担为余家传宗接代的责任吗?她已经为生下第一个孩子而大伤元气,我如果连这件事上保护不了她,还有什么颜面自称他的丈夫?”   崔翕闻并没有被他的失礼举动所激怒,淡淡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钢笔随意挑开,尔后身体微微后仰,才继续不疾不徐道:   “当然不,没有任何一位女性应该被迫传宗接代。所以也请余先生不要忘记,这其中还包括你的妹妹余君药。”   “你若真是反对老爷子的那套子嗣传承观念,不希望自己妻子再受其迫害,为什么不像此时指着我的鼻尖那样去指你的爷爷,从根本上直接废除余氏中医必须要由血脉传承的规则?”   “结扎这个办法倒是令你自己高枕无忧。”崔翕闻轻嗤一声:“还真是一个不管自己亲妹妹死活的好丈夫。”   余肯瞬间哑口无言,颓丧地后退半步,有些失魂落魄。   他怎么就忘记了,妹妹之所以这样和一个与她并不了解也并不适合的人急匆匆结婚,与他的不担当不作为也脱不开关系。   崔翕闻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半晌,才又冷声道:   “余君药生病的事我不知道,是我失察,我会去和她道歉,接下来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她。剩下我和她的关系,应该不用再向谁汇报。”   “至于余先生你,既然亲手推出了她来做自己的挡箭牌,也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惺惺作态。”   /   余君药并不知道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小小风寒居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只是隐隐感觉是她药煎得匆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汤剂并没有起效。   到了下午,浑身的不适感还在不断加重,她担心会传染给两个老人,找了借口一个人待在房中。   余君药自己用耳温枪测了体温,发觉已经烧到三十八度,于是立刻拿了药箱里的西药来吃。   她还是充分相信自己身体素质的,用过药大约睡一个午觉就能好转。   只是今日午睡也睡得并不怎么安心,起初是冷得发颤,之后又是四肢酸软,脑中意识一点点模糊,却怎么也睡不沉。   半梦半醒之时,她感觉到房门被轻轻推开,很快又无声阖上。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还有崔翕闻身上的凛冽冰泉气息。   他在床头蹲下,却没又下一步动作。   余君药吃力地睁开眼,视野朦胧间,看见他摘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附近床头柜上,两手相握,大约是为了让手心快点升温。   似觉安心,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崔翕闻确认自己手掌温暖不再冰凉后,才覆上了余君药的额头,不出意外地摸到一片滚烫。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又拿了耳温枪来测,看到提示的温度之后脸色有些沉。   崔翕闻很快起身离开。   余君药也不知为何,明明躺了一个中午都难以入眠,崔翕闻来了之后就开始眼皮发沉,意识抽离,慢慢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暗,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   大年初一就被她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去了,此时身体也并没有好受多少,应该还是在发热。   额头、手腕和脚踝都被毛巾冷敷着,她感受到崔翕闻就在身旁,听动静是在冰新的毛巾。   余君药轻声叫他。   崔翕闻伸手替她拿下额上已经被捂暖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换了一块新的上去,又如此重复,将另外四块毛巾都更换完毕。   她可以瞧见,他屈膝蹲在床尾地上时,还特意留心检查了脚踝上前几天去酒吧被划伤的地方的愈合情况。   他的手指和毛巾一个温度,就这么清晰地扣在关节上。   只是崔翕闻似乎面色有些不虞,原紧紧抿着唇,此时语气僵硬地嗯了一声,才说:“你醒了?”   余君药尚处于身体不适之中,语气哀怨,小声问他:“干嘛这么凶?”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后知后觉这话有撒娇意味,而且分明崔翕闻此时的神态也并未与“凶”沾边。   可惜心中愤懑的崔翕闻并未察觉,抬头与她对视,幽幽地说:   “是我没发觉小余大夫的心肠这么硬,本以为经过昨晚,多少也亲近了点,没想到连生病这种事都要提防着我。”   作者有话说:   小余大夫核酸阴性,大家看这章不用戴口罩。   哈哈哈哈哈今天是黛玉体崔少~ 第31章   余君药哑然,仍躺着去看崔翕闻为她冰刚换下来的毛巾。   瞧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照顾起人来还算像样。   她小声解释:   “不是提防你,是我以为不严重,没有放在心上。”   崔翕闻抬了抬眼皮,并未言语,嘴唇仍然是一条平直的线,只给余君药重新测了体温。   三十七度八,稍微降下来些。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耳温枪,转身脱去正装外套,又单手解开领带。   余君药瞧他这副前所未有的宽衣解带架势,下意识把脸藏进被子里,闷声问:“你干什么?”   却听见崔翕闻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换件衣服再来伺候我们自以为是的小余大夫。”   “......”   崔翕闻换了件浅色的毛衣,余君药以前没见他穿过,比平时穿西装的样子少了许多攻击性。   他挽袖,淡声说:“我去楼下给你拿些东西吃,垫过肚子再吃药。”   余君药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娇气,自己起床下楼就好。   只不过好像还没消气的崔少爷并未再停留,已经推门离开。   再回来时,他手中木质托板里放的是一碗板栗鸡汤、一道荷塘小炒和一小碗米饭。   看到汤色清亮的板栗鸡汤,余君药微微愣神。   读书时生病,即使是食欲不佳,母亲做的这份汤她也能喝下一碗,对她而言与恢复元气的灵丹圣药相比,也无甚差别。   原以为这次生病喝不到了。   余君药自己坐起身,崔翕闻便顺势在她背后垫了枕头,尔后首先将鸡汤递过来。   鸡肉酥烂,板栗饱满,放了枸杞和虫草花,跟母亲做得一样。   或许这就是母亲做的。   余君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才垂眸伸手接过,舀了一勺品尝滋味。   崔翕闻装作专心地为她擦拭明明很干净的筷子,只用余光观察她的表情。   喝完第一口,余君药有些迟疑。   喝完第二口,余君药准备放下这碗汤了。   ——她怕再喝下去以后连对妈妈做的都反胃。   崔翕闻假装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似是随口问起:   “味道还行吗?”   余君药微笑:“挺好喝的。”   就是有点难喝。   崔翕闻哦了一声:“那你多喝点,楼下还有。”   余君药说自己胃口不大,一碗已经足够。   瞧崔翕闻那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她轻易猜到这碗汤就出自崔少爷的那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于是故意恭维道:   “这汤是谁做的?这么好喝。”   崔翕闻嘴巴果真翘起,哼哼两声:   “你面前这个人做的。”   心意重要,余君药没忍心说出真相打击他,只问突然怎么想起来做板栗鸡汤。   崔翕闻停下手中动作,偏头说:   “因为我今天犯了个错误,和你哥哥吵了一架。他走前没和我说给你带了鸡汤,我到下班时才看到。”   余君药一怔,一时之间也没空再关心汤的事,问他因为什么突然吵起来。   崔翕闻不想说,她现在还在病中,体力不济,思考耗神。   余君药只让他但说无妨,身体撑得住。   崔翕闻只好如实交代了两人对话,没有做任何改动。   余君药听完之后陷入沉思,隔了很久才说:   “崔翕闻,我不怪我哥哥,也不怪我爷爷,当然,我更不可能怪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其实想法都很正确。”   “对我哥哥而言,他关心爱重我的嫂嫂,并且有属于他的抗争精神,所以我充分理解他。对我爷爷而言,余氏中医和医馆是他毕生心血,更是值得发扬和传承的珍宝,他希望可以在家族中后继有人,也无可非议。”   崔翕闻蹙眉,不赞成道:“可是他们的立场已经与你产生冲突,你不该只替他们考虑。”   余君药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出太好的答案,不如暂且搁置。崔翕闻,谢谢你替我说话,哥哥那里我去跟他说明好了。”   崔翕闻想说才不需要。   余君药突然抬头看他,说:   “崔翕闻,关于孩子的问题,你怎么看?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我们在一起,这个话题必然逃不开,倒不如现在先聊一聊。”   崔翕闻嘴巴张了张,似是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偏过头,只露出发红的耳垂,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不知道,以后再说。”   余君药有些不满,说:   “你跟我哥哥吵架的时候不是字字珠玑反应挺快的吗?”   “......”   崔翕闻缓缓吐出一口气,认命道:   “如果未来我们能够在一起,首先我不会干涉你生育与否的决定,也绝对会阻止你我其他家人在这个问题上的出谋划策,在我看来,孩子并不是未来生活的必需品。”   “其次,倘若你的决定是生。那么在未来对他的教育方面,我可能同样会阻拦其他人刻意往某个职业方向上引导,比如继承公司,比如学习中医,他可能会是一名天文学家、音乐家,或者是一名厨师、一名理发师,我不希望在他年幼时就将他人生的道路限定为二选一。”   “综上,我的观点是,孩子生与不生,决定权在你一人;孩子的人生道路,决定权在他自己。如果我有幸成为你孩子的父亲——我也并不希望你孩子的父亲是别人——那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提供丰沛的物质与精神条件,让他的未来可以有自主选择的一切可能。”   余君药很认真地听完了崔翕闻的这番话,过了许久,才说: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内心并不反对爷爷的那套世家传承观念,虽然还没有规划过,但是潜意识中也做好了在未来怀孕生子,并将他往中医方向培养的准备。”   “但是正如你说的这样,为人父母,不该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他应该充分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崔翕闻,你的观点很对,我该向你学习。”   瞧着小余大夫一板一眼地探讨孩子的教育问题,却无半点羞赧娇怯,崔翕闻只觉得自己大失败,他冷哼一声:   “希望崔老师今天的小课堂,不是在替别人教学生。”   余君药:“......”   痛快喝完崔老师做的这碗母鸡的洗澡水,就当是交了学费吧。   余君药只喝了鸡汤,又夹了几片藕片来吃,米饭是半点也吃不了了。   崔翕闻将托盘移出房间,帮余君药拿了药让她吃下后继续躺下休息。   余君药表示自己想去洗澡。   崔翕闻不可置信: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现在抵抗力这么弱能随便洗澡么?”   余君药当然知道最好别洗,但仍然坐起,和崔翕闻无声抗争。   “给我一个你非洗不可的理由,说服我了再去。”   余君药才不说,自己起了床,执意要去浴室。   瞧着小余大夫不肯退让的样子,已经挫败一晚上的崔翕闻逐渐回过了味儿。   他伸手扶住余君药胳膊,重新扬起嘴角:   “放心吧,还香的很,安心躺下。”   /   这场新年的冷风吹得有些严重。   余君药到夜里重新烧了起来,温度不断升高。   崔翕闻本就刻意留了心,睡得不沉,因此当余君药发出无意识的不适闷哼后,他立刻醒了过来。   仍旧是先测体温,崔翕闻在看电子屏幕上的温度时,余君药也难受醒了。   崔翕闻半蹲在她床边,沉声说:   “余君药,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余君药摇了摇头,牢牢扣住自己被子,说不想去。   崔翕闻倒是没有强制反对,保持现在的姿势,拿起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表情严肃专注。   余君药脑袋昏昏沉沉,能看清崔翕闻在做什么,却没什么意识。   几分钟之后,他放下手机,转头替她理了理额边的碎发,才说:   “你要是不想去医院,那就只能擦身降温了。”   余君药头摇得更快,细声说,更不要。   “只有这两个选择,总要选一样,不能一直烧下去。”   余君药将被子蒙过头顶,才说:“我选择扛过去。”   崔翕闻无声叹气,劝到:   “我让阿姨进来帮你,我出去,行么?”   被子里的余君药动了动,传出来的声音还是只有两个字。   不要。   崔翕闻也没料到生了病的小余大夫是这个样子,让她先把头钻出来,别捂得更严重。   余君药是把头探出来了,但也翻了个身,背对崔翕闻,只留给他三千青丝。   崔翕闻没脾气了:   “那你起来吃退烧药,我还是拿毛巾给你敷额头,过两个小时温度没退下来,我就不问你意见了。”   这一次余君药没再反对,乖乖坐起身,吞下药丸,才重新痛苦地躺下。   崔翕闻又开始兢兢业业重复下午的侍疾动作。   余君药开始还乖乖配合,到后面不知是半梦半醒意识不清还是因为觉得过于冰凉,总是会伸手去推额头上的毛巾。   崔翕闻一边要去冰换下的毛巾,一边又要时刻关注她的动作,替她摁住额上毛巾,忙得不可开交。   接近凌晨五点,崔翕闻第三次测出余君药的体温是正常数值后,总算长舒一口气。   余君药已经睡沉,表情安稳。   崔翕闻在黑暗中无声扬起嘴角,视线转到从下午起就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铂金戒指。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余君药,确定她不会醒后,悄无声息地将她的一只手从被子中拿出,反手包裹住。   这样他就可以操控余君药的手指。   他将婚戒扣到她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然后一点点的,用她的手,将戒指推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再然后,做贼心虚地把余君药的手快速放回被中,像是自言自语:   “折腾我这么久,总要收点利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乖巧侍疾的少男小崔   请问到这份上了转正还会远吗! 第32章   余君药的春节只拥有五天休假,一场风寒发热才刚刚结束,假期也已经步入尾声。   余升允堂的“中医进村落”项目还有后半程工作,只不过目前尚未重新启动,她最先去的是中医院特医馆出门诊。   初初复工,余君药也难逃气息奄奄、萎靡不振的状态,偏偏节后又是门诊高峰,既耗费心神,又摧残意志,才堪堪坚持一个上午,已经觉得度日如年。   在患者面前她还能逼迫自己保持心无旁骛,一个人静下来时,只想双目放空,什么也不做。   余君药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那个她曾经用“过期石斛”的借口来劝他开药的胃癌男人,特意追随她到中医院来复诊。   男人名叫徐海。   在挂号系统上他的名字时,余君药很高兴,因为她认为徐海会是崔翕闻创立的专项基金的第一个受益人。   她很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但当小圆扶着父亲进入诊室时,余君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本就消瘦的男人如今更是形销骨立,面色枯槁到难以形容。嘴唇起皮严重,像是粘满了糯米纸。   其憔悴姿态,远超余君药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她面色不自觉沉了下来,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海坐下后就让女儿出门等候。   小圆有些迟疑,忍不住去看余君药。   余君药猜到徐海可能是有些话不想让女儿听见,便点了点头,只让小圆安心。   她先还是进行把脉问诊。   当感受到他的脉象前所未有的细微时,余君药不得不暂停,凝眉问他:   “你这段时间有在吃药么?”   徐海有些惭愧地笑了笑:   “抱歉啊,余医生,在余升允堂那天您给我开的药我都喝了,后面那次开的药我没去配。”   因为余升允堂闭馆下乡的缘故,之后有一次余君药是通过线上问诊给徐海开的处方,让他自行去药房配药。   当时见他病情稳定,情况良好,她亦很放心。   现在听到患者没有按嘱服药,作为医生的余君药不可能不生气,但还是先控制住情绪,沉下心,问他为什么。   徐海低下头,神情似是落寞,但还是带笑:   “年底嘛,大家都来催债,家里吃饭都困难,我怎么还好意思吃药,放疗我也停了,很久没去西医那里看过。”   “余医生,实不相瞒,我其实已经不想再往下治疗了。但我知道,您很关心我,给我的开处方都花费您不少心血,所以想今天还是再按时过来,也算给您一个交代。”   余君药有片刻的愣神,尔后逐渐带上愠色,冷声:   “你这样消极地放弃治疗,让你女儿怎么办?不是说她马上就要高考了吗?”   “就是为了小圆,才不想治了。家里已经被我掏空,我不希望她上了大学还要一边打工一边替她死去的父亲还债。这几天每天都有人上门催债,她在家连复习都没法复习。我倒不如早点死了,才省了她的心。”   余君药陷入沉默,徐海大约是觉得自己失言,又低声下气地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该跟您说这些的。”   余君药刻意别开脸,去看电脑:   “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药我今天肯定会给你开,中医院这边可以直接扫码付款,我帮你扫完你再走。其他钱的事我有办法替你解决。”   崔翕闻在跟她介绍基金会的当晚,就把负责日常对接申请的工作人员的微信名片推给她了,余君药现在又转发给徐海,告诉他准备好这段时间看中医的相关发/票清单,以及之前申请大病医保时所用过的相关文件。   男人还没回过神,余君药已经沉着脸,让他把舌头伸出来。   钱的事已经有办法解决,可掌握徐海病情后的余君药,再一次蹙眉。   中医院的处方系统有自带的方剂组成与配比,医生只需要根据具体患者情况选定方剂后进行药味、药量的增减即可。   余君药键盘敲敲停停,删删改改,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出处方。   徐海深吸一口气,才说:   “余医生,我欠您太多。”   余君药只说:“能把小圆叫进来么?我有话想对她说。”   放假也只能依旧穿着学校校服的少女推门而入,大约是家庭经济的原因,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腼腆一些。   余君药对她笑笑:“小圆的理想也是学医对吗?”   少女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爸爸是你的第一个病人,接下来你要好好看住他,让他及时吃药可以吗?”   小圆听到这里,神情失落:“爸爸最近很久没吃药,中药和西药都停了。”   余君药说她知道:“接下来爸爸会吃的。”   小圆也郑重地点点头,说她会的。   打印机缓慢吐出处方笺与付款二维码,余君药才刚刚拿出自己的手机,徐海已经一把夺过,自己匆匆扫码后起身离开。   关上门前,才说:“谢谢你,余医生。”   似乎每次徐海来过之后,余君药心情都有些沉闷。   作为一名医生,不能坦然面对死亡是大忌,西医在这方面特为尤甚,中医上需要面对死亡的情况少些,但也无可避免。   徐海的病情恶化速度超乎她的想象,余君药很担心自己的药方不能起到足够的疗效。   在他走后,也仍然在思考如何进行调整。   /   接近门诊结束时间时,她收到崔翕闻的微信:   【在楼下大厅。】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来接她下班。   这几天和崔翕闻朝夕相处,用不到微信,因此她是现在才发现他的头像换成了腊梅水晶球。   余君药点开仔细看了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心情好了许多。   她轻轻打字:   【知道了。】   崔翕闻看到小余大夫的三个字,凝眉深思。   照顾余君药三天,她生病对他一声不吭的事儿自己还没消气呢,如今她病好了就恢复冷酷,感情上仍旧没什么进展。   小余大夫的心比石头还难捂化。   结束门诊后,余君药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坐电梯下楼。   中医院的大厅面积广大,患者流量即使是到了傍晚还非常可观。   因此余君药要在其中找到崔翕闻也并不容易。   其实她大可以直接在微信上联系他,两个人相向而行,就不会费力。   余君药下意识选择自己去找他。   穿过交织如潮的人山人海,她意外发现自己可以轻松看到崔翕闻。   大约是因为崔翕闻颀长挺拔的身影依旧突出,他周身疏离清傲的气质像是拥有雾化周围环境的能力,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余君药本打算直接上前,距离十米左右距离时脚步不自觉顿住。   因为崔翕闻身边还站着一名女医生。   她来中医院的次数并不频繁,加上医院规模庞大架构复杂,余君药并不是各个同事都认识。   女医生身材高挑,长相明艳,笑容大方,正和崔翕闻说着什么。   而后者呢,像是为了听清她说话,微微俯身,看上去礼仪周到极了。   余君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停下。   明明只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心中却像是突然被压了块石头。   她有些讨厌这样不明事理的自己。   余君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举动。   她迈着前所未有的端庄步伐,没有直接走向崔翕闻,而是有些刻意地从他面前经过。   果不其然听到了女医生带几分羞怯的声音:   “那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   崔翕闻呢,一眼看到了后背挺直,神情倨傲到有些刻意的小余大夫幽幽从自己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拿拳头抵住唇,轻咳一声:   “我是在等我太太下班。”   女医生显然一怔,看到崔翕闻朝她淡淡点头,尔后迈步离开。   她瞧见他很快追上了一位年轻的女生。   刚才与她沟通时冷肃的面容此时已经带上了清浅的笑容。   那位女生她也认识,是特医馆的余君药医生。   自己还在苦哈哈地接受规培,只比她大一两岁的余君药医生据说是领导亲自聘请,才每周来出两次门诊的。   不仅年少有为属于余医生,帅气老公也属于余医生。   /   崔翕闻跟在余君药身后,忍者笑意问面无表情的小余大夫:   “这是怎么了?好像瞧着复工第一天心情不太好。”   余君药自己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才说:   “没事。”   崔翕闻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她:   “刚刚那位医生说要让我做个问卷,你们医院有这回事么?”   “没有。”   余君药并不了解,但她知道如果真的有问卷,应该也不可能让医生来收集。   崔翕闻哦了一声,慢悠悠拖长调子:“还好我也拒绝了。”   余君药扫了一眼崔翕闻:“干嘛拒绝?”   崔翕闻嘴角微微扬起,淡声:   “小余大夫,我这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跟陌生异性说太久的话。”   余君药在心中冷笑,想,你不仅说了,还知道俯身倾听呢。   下一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抽了,说了这辈子最令她后悔的一句话:   “小余大夫,小余大夫,也不知道你是喜欢小余还是是个大夫就可以。”   说完,她自己瞪大双眼,浑身瞬间僵硬,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去。   崔翕闻也瞬间坐正了,双手绷直地去扶方向盘,目视前方不知道假模假样地在看些什么。   良久过后,余君药听见崔翕闻似是鼻尖嗅了嗅,才拿着腔调说话:   “余君药,这车里什么味儿?——我怎么闻着前所未有的酸呐?”   “......”   余君药将脸别开望向窗外,今天已经犯了太多蠢,此时只恨不能咬舌自尽。   崔翕闻声音慢条斯理,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又认真道:   “当然是喜欢小余,是不是大夫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非常酸的小余大夫~   明天会一口气写到小情侣在一起~可能字数有点多,所以不一定会准时发出(但一定会发),小宝们明天如果零点没刷到的话不用等~~次日早上起来看好惹~~   还有还有就是作为练手的第一本作品,我很担心一味地写长会暴露更多问题,所以正文应该没有二十万惹~~~十五万左右~~~ 第33章   余君药耳朵也红脸也红,怎么有人总是把喜欢宣之于口。   她像是恼羞成怒:   “能别说了么?有点不太想听。”   崔翕闻语气幽幽:   “小余大夫的主意真是不小,不仅生病的事不乐意告诉我,现在自己问了问题,居然不允许别人回答。”   “......”   余君药正欲再次强调生病的事绝非她故意隐瞒,余光瞧见手机上顾巧刚刚发来的消息:   【上到了!上到了!这回真被我上到了!】   余君药看完这行字就眼皮直跳,为了满足顾巧的分享欲,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回复:   【谁?】   顾巧:   【??】   【...国家地理。】   【实在有点承受不了已婚人士的聊天尺度。】   真心替好友感到高兴的余君药暂时忽略了她倒打一耙的行为,问她是新的一期吗,已经发行了吗。   【没错!最新刊!五十三页到五十七页!《大兴安岭的寻与失》!】   余君药眉眼弯弯,回复说好。尔后偏头问崔翕闻:   “能先带我去一趟书店吗?”   崔翕闻说小余大夫就算是想坐着这辆车去海王星,他也必须想办法实现。   两人同行到达就近一家书店,余君药直奔杂志区域,买下两百本当月的《国家地理》来表示对顾巧的支持。   书是轻易地买来了,却不好让它闲置白白浪费,余君药粗粗估算自己算不上开阔的社交圈,至多也就能送出三十本的样子,再往不熟的人那里送也不美,于是只好把目光转向崔翕闻。   “....我给沈清泽他们三个和其他几个朋友,每人送两本,剩下的放公司让他们自取,行么?”   余君药微笑合掌:“崔少爷人脉果真不一般。”   被委以重任的崔翕闻只好捧着一箱杂志,临时组了个局。   酒吧光线昏暗,音乐喧沸。   沈清泽依旧稳坐卡座C位,有些稀罕地俯身翻了翻纸箱中的红边杂志,口中念念有词:   “读完高中就没见过了,崔翕闻你下次带点练习来酒吧让我做题算了。”   崔翕闻不予理睬:   “每人两本,自己拿。”   甘景译跟他碰杯,眼皮未抬:“我的两本送沈清泽。”   最为老实的储峥自觉拿了两本,问崔翕闻:   “怎么突然买这么多国家地理?”   “小余大夫做人仗义,朋友摄影作品上了杂志,二话没说买来不少表示支持。还担心我的朋友没有眼福,特地让你们也跟着熏陶一下提高精神层次。”   沈清泽:   “...替余医生收拾处理不掉的杂志居然都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甘景译放下手中酒杯,去纸箱捡了一本来翻。   沈清泽又八卦地凑到崔翕闻身边,问他最近和小余大夫进展怎么样。   崔翕闻嘴角翘起,说还不错:   “今天小余大夫还为我吃了点小醋,显然已经对我有点意思。”   沈清泽高兴地拍膝,揽住崔翕闻:   “好兆头啊!吃醋这招确实妙,你再接再厉,增加点力度,让嫉妒的火焰彻底焚烧小余大夫,她指不定就主动跟你表明心意了。”   崔翕闻嫌恶地推开他:   “你最好不是想把我直接火化。”   “上次出的馊主意差点让我在小余大夫那里判死刑,我宁可进度慢点,也不希望她受什么委屈,心里不是滋味。”   沈清泽闻言,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崔翕闻却面带笑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余大夫性子又温又慢,怎么能急功近利?我还是和她慢慢细水长流,来日方长,慢慢来,不怕她不点头。”   沈清泽: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一直想吐,改天让你的小余大夫帮我看看是不是喜脉。”   一直垂眸翻阅杂志的甘景译突然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银边眼镜:   “翕闻,你老婆朋友的摄影作品是在这里吗?”   崔翕闻瞥了一眼,看到“大兴安岭的寻与失”这几个字,说没错。   文章主图是一章大兴安岭深处的俯拍图。   在茫茫皑皑的冰雪森林里,白桦排布整齐,树干料峭。全图的点睛之笔,是右下角有一间像是守林人的小屋,孤独而沉默地立着,以两颗高大的树干为依托,圆弧的屋顶上铺满落叶,木质阶梯拾级而上,可以到达空中楼阁,看上去衰败又具有生命力。   像是一只森林之眼。   甘景译缓缓在暗色中露出一个笑容,食指轻轻点了点这座守林人小屋:   “那麻烦你和你老婆转告给这位朋友,告诉她这栋建筑是我本科期间的作业,现在她侵权了。”   “而我准备,告她。”   /   “甘景译的作业??告我??”   “麻烦请问一下他是哪个大学毕的业,这样的作业真的不会挂科吗?这破茅草屋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森林里什么动物自己搭的。”   余君药沉默,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好友,甘景译毕业于顶尖二校中偏向理科那所的建筑专业。   “......”   这次陷入长久沉默的是顾巧:   “呵呵,难怪我玩不过他。”   她深吸一口气:“不就是他那栋破房子的外观专有权吗?我去跟他买授权总行吧。”   余君药赞同地点点头,说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至于为此对簿公堂。   又问顾巧:“不是和他在北方...相处的挺愉快吗?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含蓄的小余大夫实在无法说出那些动词,用了相处来替代。   顾巧摇摇头,说:   “当然是因为他玩不起呗,不想提他,聊他还不如聊你和崔翕闻。”   “怎么说,小余大夫,最近崔少的攻势还能招架得住吗?”   最近吗?   最近余君药能想到的,是夜里痛苦难眠,崔翕闻轻抚她额头时的宽大手掌,每日病中晨起,他眼下青影淡淡,却仍旧得意洋洋地为她端来早餐。   海鲜粥腥淡,红豆糕干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将每样都吃完的。   瞧着好友光是沉思,都不自觉面带笑意的样子,顾巧忍不住揶揄:   “看来崔少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哟。”   “接下来你们谈起恋爱了,住在蝶山茗府这样的大平层,得算异地恋吧。”   “......”   余君药郑重摇头:   “我不会这么快就答应的。”   “我感觉我确实开始喜欢他了,但也要确认我和他各方面确实合适之后,才可以答应。至少得再过几个月。”   顾巧高高竖起大拇指:   “好冷酷好理智一女的,吾辈楷模。”   /   余升允堂的“中医进村落”在年初九正式重新启动最后一站,同时是A市行政代管的另一个县级市下设乡镇卫生院。   但其经济条件和各方面设施远不如枫渚镇。   大约是因为丘陵层叠,地势复杂,许多交通要道都特意避开了这座深藏山野之中的小小水湾镇,让它得以保存原有的自然和传统风貌的同时,发展陷入停滞。   方鸾作为副队长需要前一晚提前踩点,回来后就告诉余君药,让她做好心里准备,条件艰苦程度超乎想象。   这几天雨水绵绵,卫生院的大厅里都在滴水,更不用提同样漏风的门窗、破败摇晃的桌椅。   余君药认真记下,次日出发时将自己穿得足够保暖,还不忘对一同出发的崔翕闻说:   “要不我自己去吧,感觉最近驾驶水平有提升。”   崔翕闻叹气:   “小余大夫什么都好,就是总能生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自负。”   余君药堵住耳朵,说知道了。   跟随导航从国道一点点驶入乡路,水湾镇有连绵的山线,秀丽的梯田,耸入云霄的青竹,却没有平整开阔的车道和聚集成片的楼房人烟。   崔翕闻丝毫不在意一路上道路两旁侧生的竹节将宾利车剐蹭得面目全非,只是在看到卫生院细弱到摇摇欲坠的建筑时紧紧凝眉:   “要在这里待几天?”   余君药也还在观察这栋有些颓然的老旧小屋,刮花的木嵌玻璃门上用油漆书写的“门诊部”三个字已经难以辨认。木块脱落,水泥也斑驳,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此时山间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门前积攒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泞不堪,本就看上去被腐蚀厉害的外墙就像是一张破败的老树皮。   余君药心情平静,早在项目开始前就做好了一切艰苦条件的准备,回答道:   “大概五天左右。”   崔翕闻轻声,像是自言自语:   “你爸怎么舍得派你过来的?”   余君药:   “总要有人到这里的,我只是在这里待五天,里面的医生可能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十年。”   崔翕闻本想学她出发前的样子堵住耳朵,叹了口气还是只说知道了。   他起身下了车,尔后撑伞去接余君药。   余君药阖上车门后,被湿冷的空气刺得微微发颤,对崔翕闻说:   “你快回去吧。”   崔翕闻把伞交给她:   “我背你进去。”   余君药看着距离车门不到十米的距离,连连摇头:“哪里需要你背?”   崔翕闻缓缓扫过她脚上洁白柔软的雪地靴,说:   “小余大夫的漂亮鞋子中看不中用,走两步就能湿到里面去,不用到今晚一定会再病倒。”   余君药还在迟疑,崔翕闻已经半蹲下身:   “你要是不心疼我穿得单薄,就一直跟我这么僵持着吧。”   余君药只好不再推托,无声趴到他背上。   崔翕闻就像那晚背起余自由一样轻松地背起她,双脚腾空后,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将伞倾向他。   崔翕闻推了推伞柄:   “撑着自己。”   余君药瞧见他前襟的西装已经被打湿,水渍让上面的手绣暗纹一点点浮现,她吸了吸鼻子:   “崔翕闻,你和这里好不搭啊。”   崔翕闻声音苦闷:   “希望余君药同学不是在损我。”   余君药摇了摇头,崔翕闻已经安稳得将她放到廊前干爽的地面上,只让她赶紧进去。   她想把伞给他,崔翕闻已经转身离去,没入雨水的丝线中。   余君药看见他转身上车,神情从容带笑,不见丝毫狼狈,隔着玻璃冲她摆了摆手,不是告别,是让她赶快进门。   她吸气转身,不敢再去看他。   水湾镇没有为余升允开辟单独诊室,一间二楼平时不舍得用的会议室,是他们为远道而来的同袍所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几位前辈来得都??比她早些,已经分别准备妥当,林嘉翊刚换上白大褂,仍如往常对她和煦一笑。   余君药点头致意,无声去穿自己的白大褂。   方鸾师叔走到她身边,面色沉重:   “你敢信,我们队伍的人数和这卫生院里所有医生的人数一样多。”   余君药怔然:   “平时忙的过来么?”   “哪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与儿童。”   余君药想起在上楼时见到在大厅等候的确实都是老人和稚童,轻声说了解。   窗外的雨一点点下大,丝丝缕缕的寒意渗透进来,余君药也正式忙了起来。   医疗资源的过度缺失,让水湾镇没有出现给余君药和林嘉翊坐冷板凳的情况。   就诊人数众多,会议室环境有些嘈杂,却受环境所限,不得已保持这样的状态。   加之有些老人听力不便,刘教授、方师叔和两位师兄说话都是用喊的。   当余君药发现自己的轻声细语大大阻碍了工作进程之后,也只好认命地扩大嗓门。   最让她忧心的是,比其枫渚镇和钱芦镇都是些易于调理的常见病,水湾镇特意前来的患者身体素质普遍较差。   许多老人已是气血两虚,就诊完成后却执意不肯开药,只说会饮食调养。   余君药可以好言相劝,却不能强制要求。一天下来,比其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中的无力。   接近门诊结束的时候,会议室人渐渐少了些,余君药因此听见了隔壁刘奇斌教授和患者的对话。   患者应该还不过是个高中生,在寒冷的雨天里只穿了一间黑色的薄外套,衬得他皮肤格外苍白,头发有些偏长,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右侧下颌线上有两条结了痂的血痕。   刘教授大约是和听力困难的老人沟通成了习惯,此时也扯着嗓子:   “你这腿怎么断的?”   男高中生沉默良久,才憋出两个字:   “摔的。”   “你少糊弄我,这一看就是打伤,你现在不能下地,伤得这么严重你家里人呢?一个人怎么到这里的?”   “没有家里人,单脚跳过来。”   刘教授瞪大双眼:“我要是没猜错,你左腿胫骨骨折,右腿也有扭伤,你告诉我你拿哪条腿的跳的?”   男高中生低下头,不再言语,身形看上去格外瘦弱。   刘教授微微叹气,转头对暂时没有病人的余君药说:   “小余,你帮我去问问卫生院里有没有轮椅,这小孩现在不能下地。”   余君药点头,立刻出发。   她快速下到一楼,询问卫生院的相关负责人轮椅的事宜。   对方抱歉道:“对不起啊余医生,我们这里没有轮椅。”   余君药有些凝重,又问:   “那您知道周围有谁家里有吗?暂时借一下就行。”   负责人努力回想过后,说没见过,但是会现在立刻去帮她问一问。   听到这里余君药已经不报有希望,但还是认真到了谢,准备再想别的办法。   匆匆经过门诊门口时,她瞧见崔翕闻举着一把长柄的黑伞,安静站在雨中,也正望着她。   他身上穿得不是来时的那套衣服,衬领一丝不苟,熨帖平整,碳黑色西装外又披了件大衣,身后是水湾镇大片大片的青竹,即使在冬季也绿意盎然。   他隔着雨帘,问她:   “怎么见你四处奔走,在忙什么?”   余君药让他赶紧进来避雨,怎么来得这么早还在外面站着。   崔翕闻进门收了伞,皱起眉毛打量了一圈卫生院内部的环境,复又后退半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里面走,只在门口檐廊下站着。   少爷脾气又发作,余君药只好说道:   “那你就站在这里,要是太冷了想进来,也没人笑话你。”   “......”   余君药继续说:“我还有点事,估计还有十几分钟,你或者也可以先回车上。”   崔翕闻抬腕看了眼手表,问她是什么事还要耽误下班时间。   余君药简单说了那个腿脚不便的小孩,说自己还没借到轮椅,得想其他办法。   崔翕闻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问: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轮椅,这里的路很多还都是石子铺的,一会上坡一会下坡,轮椅怎么让他自己推回家?”   余君药也陷入沉思:   “对哦,那怎么办?刘教授说这小孩不能下地。”   崔翕闻无声叹气,迈步进了这间让他凝眉后退的破旧卫生院:   “走吧,带我瞧瞧去。两个轮子的轮椅推不了,两条腿的人还走不了么?”   余君药一怔,问他什么打算。   崔翕闻没说,只让她带路。   上了二楼那间会议室。   崔翕闻一窒,生出一根手指,指着两条腿都已经被刘教授敷上草药的男高中生,问:   “这就是你说的小孩?”   “...是比我们都小很多。”   崔翕闻沉默片刻,才上前:   “走吧,小同学,你家在哪?我背你回去。”   此话一出,不仅余君药和男高中生同时愣住,就连刘教授等人也齐齐看向这位不算面生的,小余医生的丈夫。   余枢启面带笑容。   林嘉翊无声垂下眼眸。   男高中生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男人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着,手指无意识地攫住自己的衣摆,过了片刻,摇了摇头。   崔翕闻没什么耐心,敲了敲表盘:   “动作快点,你这样很耽误我老婆下班。”   男高中生又抬头去看他身后的余君药。   余君药没有发现。   她没有想到崔翕闻想到的办法是他把男高中生背回家。   明明刚刚他连走进这间乡镇卫生院都表情勉强。   此时此刻心绪翻涌,一片复杂。   刘教授也在旁边说:   “快点回家吧,我们也要下班了。”   此时已经超出门诊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没有其他病人。   方鸾、周鹤等人闻言立刻配合地开始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只在经过余君药时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方鸾还特意眨了眨眼睛。   男高中生与崔翕闻无声僵持片刻,才用细不可察地声音说:   “谢谢。”   崔翕闻嗯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把车钥匙递给余君药,让她去车里坐着,比较暖和。   然后利落地背起了男高中生,嘴里似是自言自语:   “看着没几两肉,还挺有分量。”   余君药紧跟着他下楼,瞧见他们一点点消失在繁茂苍郁的竹林深处。   崔翕闻的大衣湿了一片,身形依旧笔直,瞧上去一点也不费力。   哪怕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余君药仍旧望着山间竹林出神。   /   崔翕闻回来的时候,车内已经很温暖。   他脱下湿了大半的大衣,随手扔在后座,尔后才上了驾驶座。   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片,水滴滚入领口,一点点化开。   崔翕闻大约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解了第一颗扣子,又松了松领带。   这场冬雨已经下了一天,此时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车窗上一片朦胧,透过雨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绿。   雨声淅沥,滴滴不绝。   余君药无声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擦头发。   崔翕闻接过,笑了笑,才说:   “这小鬼住的还挺远,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余君药只看着自己的雪地靴。   此时不可避免地沾到几滴灰色的雨水,在早晨过来时,一直到踏进二楼会议室都是纤尘不染。   良久过后,她仍旧低头,轻声说:   “崔翕闻,你再认真地跟我告白一次吧。”   崔翕闻正在拨自己额前短发的手瞬间僵硬,就这么傻傻地停滞在空中。   他看见身旁的小余大夫一点点抬起头,专注地来看他。   她说:   “崔翕闻,你重新说,说你喜欢我,说你想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会是,也喜欢,愿意。”   最后一个“意”字余君药没能说出来。   车窗外绿影摇曳,崔翕闻俯身,虔诚地吻上小余大夫温热的唇。 第34章   雨能令昼短,雨能使夜长。   丝丝缕缕扣入江南的竹林里,润进青色的肌理中。   余君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能与在雨中战栗的竹叶通感。   冰冷,潮湿,无所依。   只有一根纤细的茎脉可以让她紧紧依附在破碎的冬夜里。   崔翕闻的吻起先并无章法,只知道局促地辗转在她的唇缘,让余君药想起小时候玩爷爷的印章。   这里轻轻敲一下,那里用力敲一下,把白纸敲得一团褶皱,却没留下刻章的图案。   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出现了转变,他知道要撬开齿关,知道要攻城掠地,知道要做战无不胜的将军。   要用悍戾的温柔来让小余大夫沉沦。   雨疏风骤,余君药竟也渐解其中滋味,双眼阖上,只有睫毛在不停颤动。   雨声在倒退,变成他们交错的呼吸,变成车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她被夺走了全部的视力,必须要让崔翕闻带着走。   崔翕闻要她把自己的心捧出来,他再一点点珍重地吃下。   可是他们都还不会换气。   会变成长跑后的运动员,会变成要下雨前浮在水面上的鱼。   崔翕闻气喘吁吁,哑声:   “是该这样吗?”   余君药的呼吸亦错乱,她的眼睛湿漉漉,不去看崔翕闻:   “不该这样。我让你说话,没让你做这样的事。”   “怎样的事?”崔翕闻的手指还扣在余君药的手背上,轻拢慢捻抹复挑。   尔后执着地苦苦追问:   “我对小余大夫做了怎样的事?”   余君药早就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却毫不自知,故意凝眉:   “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崔翕闻从胸腔中发出笑意:   “这件事是相互的,所以小余大夫刚刚也对我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   崔翕闻恢复正色,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余君药刻意低垂的脑袋。   小余大夫似乎已经一点力气也没剩下,只能懒懒地靠在他的掌心,从眼睛到嘴唇,无一处不泛着水光。   崔翕闻让他们的目光平行交汇,才说:   “余君药同学,我时常惶恐会喜欢二字是否与你我相称,比其情绪上的短暂欢愉,我更像是受到一场永恒无止息的共振。因此我想认真地请求你,接受我的相思,让它成为爱你。”[1]   这是第二次从崔翕闻口中听到“永恒”二字,她的内心亦同样在高歌,奏出交响的诗篇。   余君药心跳得飞快,却故意摇了摇头: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我需要重新考虑。”   崔翕闻怎么会听不出是她刻意说的反话,偏偏也要配合地装作失落的表情,嘴角用力地垮下来:   “怎么可以这么耍我?”   余君药想要笑,可是已经红肿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勾起,崔翕闻又已经铺天盖地吻了下来。   他是天赋异禀的好学生,有着一点就通的本事,可他却不是一个好老师。   余君药吃力地想要跟上他的步伐。   就像是在那个早晨遛铃铛。   她快,他便偏要更快。直到她气喘吁吁,体力告罄,他才愿意化作和风细雨,一点点慢下来,与她同行。   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汽车中岛,可他手还是可以轻易抵住她的后背,让她无处逃。   肋骨被膈得发痛、发颤,或者发红,余君药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崔翕闻真是坏到骨子里了,余君药如是想。   可她是最宽容心善的小余大夫,所以她说:   “崔翕闻,我接受你的相思,请你爱我。”   雨还在乱漫山的绿。   林嘉翊静默地站在雨中,一点点垂下眼眸,直至视野中什么也看不见。   天地间唯剩他与那辆孤独的黑色宾利。   林嘉翊的左手撑着一柄伞,右手紧紧攥着另一把被仔细折叠起来的白伞,此时此刻指节发白到看不清和伞页之间的界限。   雨水漫漫,肆意流淌。   遮住了汽车前窗,林嘉翊几乎看不清师妹与那个人交叠的身影。   就像师妹也浑然不觉,他正一个人承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寒冷暴雨。   /   A市同样下了一天的雨。   徐海一家住在城中村的一栋老式筒子楼里。   他的妻子身上有三份兼职,此时还在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搬货收银。小圆在自己的房间里,乖巧地练习英语听力。   小圆很上进,高中的词汇已经充分掌握,开始接触大学英语等级考试的口语练习。   徐海一个人,坐在逼仄的厨房里煎药。   老式楼房的通风管道存在诸多问题,常常是他一煎药,从上到下无一层楼不弥漫着那股酸涩的中药味儿,因此邻居们早就对他怨声载道。   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诚然医院和余升允堂都能提供汤剂代煎服务,妻子却觉得还是自己亲手煎出来的足够浓,才有充分药效。   至于邻居那里,也一直都是妻子赔着笑脸,挨家挨户地过去低声下气地道歉。   徐海守着老式煤气灶上微弱的蓝光火焰,难免有些出神。   他这条一点都不值当的命,就是这样的在持续不断给每一个人带来麻烦。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苟延残喘多久。   门铃响了,发出哑然的嘶鸣。   徐海以为是楼上的哪户邻居,又来控诉他煎药时这股难以忍受的气味,因此还没来得及开门,已经习惯性地佝起后背,干瘪瘦削的脸上挤出笑脸。   贴着小圆亲手书写的福字的防盗门缓缓推开,门口立着的是一个穿工装马甲,带鸭舌帽的年轻男人,还背着一个大大的摄影包。   徐海笑容微僵,一点点变得局促,他不知对方是何来意。   年轻男人已经从善如流地自报家门:   “你好,请问是徐海,徐先生吗?”   徐海闻言点点头,在心中隐隐担心又是哪位债主。   对方却笑容和善,缓慢道:   “是这样的,我是一名自媒体博主,账号名为‘江想看健康’,全网大约有一百万左右的粉丝。我听说您罹患胃癌之后,目前正在接受中医治疗,我对此很感兴趣,正在制作相关题材的视频,能否允许我为您做一个专访?视频成功发布之后,我会向您支付两千元稿费。”   /   从叠南山庄开到水湾镇卫生院,崔翕闻只用了一个半小时。   从卫生院回到叠南山庄,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们还在陌生又漆黑的国道上盘旋。   前进慢悠悠,灯光晃悠悠。   余君药有些无语:   “崔少爷现在还能开车么?不行的话靠边停下换我来。”   崔翕闻眉毛一横:   “你的崔少爷很行。”   “——天太黑了,道路又如此湿滑,我只是正在保证一对刚确立恋爱关系的情侣的安全。”   “......”   崔翕闻神情自得,还在反刍从天而降的喜悦之中:   “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早我是如此含情脉脉地背某人过水坑,人家还无动于衷,傍晚随手帮了个素不相识的臭小子,小余大夫却突然主动点了头。”   “早知如此,我就该坚持日行一善。”   余君药又羞又恼,忍不住再一次堵上耳朵:   “求求你别再说。”   他们到达叠南山庄时天色已经大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国的崔雪语突然从门内跳了出来,高兴地喊:   “Surprise!”   崔翕闻表情和善,温柔点头:   “欢迎回来,我的妹妹,真是好久不见。”   崔雪语表情惊悚,怪异地看他一眼,并不予理睬。   只是牵过余君药的手径直回屋:“嫂嫂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哦。”   崔翕闻和余君药到家,佣人们立刻开始布菜。   崔老夫人有些好奇地问:“今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余君药自然不愿说,双唇下意识紧闭。   崔翕闻倒是神情淡然:“没什么,一点小事。”   佣人按照他平时的饭量备餐,菜色都更偏向余君药的喜好。   崔翕闻却突然拿着腔调说话:   “抱歉啊,今晚吃不下,我饭再少些,回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东西。”   余君药无声捏紧筷子,心中求他快些闭嘴。   崔雪语狐疑地看他一眼:   “吃什么了?怎么也不给我们带点。”   崔老太太并不在意:   “那君药呢,有没有吃过?”   崔翕闻面带笑意,并没有刻意地去看小余大夫,只是平常道:   “她也吃过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还吃不吃得下。”   余君药使出全身力气在桌底用力地踢了踢他一脚,才勉强挤出笑容:   “...我吃得下。”   新年早就已经过完,崔雪语现也回了国,崔翕闻和余君药二人比原先住在叠南山庄的计划时间多了很久,如今该搬回到蝶山茗府。   餐桌上聊起离开的时间。   崔雪语表情难掩失望:“可是我才刚刚回来,本来是打算再和嫂嫂多玩几天呢。”   崔翕闻斜她一眼,缓慢道:“你嫂嫂有正事要做,没空和你虚度光阴。”   崔雪语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崔老爷子也点头:“你们还是早点搬回去,那边交通比这里方便许多。”   余君药倒是没有太大的所谓,只说回到蝶山茗府,她也会每周过来给爷爷针灸。   事情就这么商量好了,崔翕闻和余君药暂定明晚回到蝶山茗府。   今晚是他们一同睡在一间房的最后一晚。   余君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原先刚过来,包括后面崔翕闻表明心意之后,她都能淡然处之,睡在一间房也不觉得有什么。   今天两人正式确立了关系,却开始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崔翕闻倒是浑然不觉,甫一阖上门,便伸手环住余君药,带着笑意,低低地问她:   “女朋友,今晚我睡哪里?”   作者有话说:   [1]“我想认真地请求你,接受我的相思,让它成为爱你。”改编自王小波:“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第35章   余君药后退半步,严肃地摇头,只差双手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叉:   “你想都别想。亲吻是目前我们关系的所能做的极限,剩下的一切全都不可以。”   崔翕闻倒是表情自若,从门口一点点往里走,每隔五步,就要停下来看一眼余君药:   “我其实只是想问问,我是睡这块地?”   “或者是这块地?”   “——有点听不懂小余大夫说的是指什么。”   余君药面无表情地提起嘴角:“我想你去睡阳台。”   崔翕闻说好吧:“罗密欧爬上朱丽叶的阳台是为诉情,崔翕闻睡在余君药的阳台却是因为倍受冷落。”   余君药觉得自己的两只手也一直粘在耳朵上算了,但还是好言相劝:   “快去洗澡,你今天淋了雨,应该早点换掉湿衣服的。”   “小余大夫,你现在想起这事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崔翕闻抱胸去看她,丹凤眼略带笑意:   “——早在车里我们做一些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的时候,衣服就已经自然烘干了。”   余君药实在是难以招架崔翕闻说的每句话了。   她板着脸说,既然你不去,那我去。   去衣帽间拿睡衣,她仔细地瞧了瞧自己长袖长裤的保守睡衣,出现片刻的自我怀疑。   仅仅只有一两秒钟,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实在是一时糊涂,面对崔翕闻这样的无耻之徒,应该要可惜不能再保守些。   她快速地洗好澡,换崔翕闻进去。   为避免崔翕闻洗完澡出来再说些有的没的,余君药只留了一盏指路的台灯,自己躺进被窝全当已经睡着。   比其小余大夫的速战速决,今晚的崔翕闻似乎格外享受洗澡的过程。   到余君药已经自然酝酿出几分睡意,他才不紧不慢地出来。   崔翕闻的确仍老实地睡在地上,但他把被子移到了床边——只要余君药从这一侧起身,就会自然站到他的地铺上。   借台灯的暖光,崔翕闻并不急着躺下,而是无声倚在床沿,单手托下颌去观察余君药的睡颜。   她的皮肤白皙到无一瑕疵,眉眼舒展,清和昳丽,如果不是眼珠子还在悄悄地滚动,当真是恬静美好的睡颜。   崔翕闻憋着笑,轻轻戳了戳小余大夫的鼻尖:   “余君药同学,别装了,你明明还很清醒。”   “......”   余君药只好做出被打扰弄醒的姿态,幽幽睁开眼,蹙眉:   “你干什么?”   崔翕闻假意正色:“当然是想再做一些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余君药毫不犹豫地要去扯被子没过自己的脸,但动作速度却不及崔翕闻。   但他只是蜻蜓点水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   “晚安,茵茵同学,今天真的很高兴。”   话落,他主动去关了台灯,无声躺下。   余君药一直等到额上余温散去,才在黑暗中重新闭上双眼。   次日清晨,余君药在上班前与爷爷奶奶和崔雪语告别,说自己接下来有空仍会过来,给爷爷针灸,陪奶奶和雪语聊天。   崔雪语情绪低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反倒是崔老太太看上去喜上眉梢,只在余君药上车前才悄悄道:   “快去上班吧,昨天你的嘴唇肿得奶奶都没好意思说,今天倒是好了点。”   “......”   /   沈清泽过年期间可以呼风唤雨、四处留情,节后又慢慢变回了孤家寡人一个,连一顿午餐都要可怜兮兮地特地跑到问正生物和崔翕闻、储峥一起吃。   崔翕闻嫌食物的味道重,让沈清泽带着三份餐滚到储峥办公室,他才愿意过来。   餐间,沈清泽兴致勃勃地说起甘景译的事:   “想不到吧,我们甘工居然在真的正儿八经准备诉讼材料呢,就为了一个本科期间的小作业。”   “——这些年他身上被侵权这种事情也不少,哪次这么上纲上线?”   储峥点头:“的确不像是景译的平常作风。”   沈清泽幽幽叹气:“没办法,被骗走身子的男人已经不值钱了,甘景译这样失去理智其实也无可厚非。”   “......”   储峥沉默。   沈清泽煞有其事地踢了崔翕闻一脚,让他也应该听着点。   从进门起崔翕闻就一直单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沈清泽都吃了快一半了,崔翕闻金属筷子上的纸封还没撕开。   此时突然被踢了一脚,他才不悦地抬起头,问沈清泽干什么。   “崔少爷,今天手机里是几位数的生意啊?连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   崔翕闻扬起嘴角,淡声:   “不好意思,只是在关心女朋友中午吃了什么。”   小余大夫粗茶淡饭、清汤寡水,盛得比猫食儿还少,却有几分得意地向他展示了光盘的照片。   还提醒他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可以一直看手机。   沈清泽险些喷饭,储峥也放下筷子去看他。   “原来你的细水流长是指洪水的水啊?才过去三天不到怎么就成女朋友了?”   崔翕闻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去用筷子,姿态拿足:   “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反正小余大夫和我,目前两个人感情稳定,一切顺利。”   沈清泽呵呵两声,说他真会装蒜,又问:   “那你们现在情感关系也有了,法律关系也有了,岂不是就是真情侣、真夫妻?”   崔翕闻嗯哼一声,说算是吧。   “那小余大夫公开亮相,和你一起出席那些什么张三的成人礼,李四的订婚宴岂不是也指日可待了?”   “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小余大夫长得漂亮,气质好,有涵养,还是中医世家,大大给你长脸。”   崔翕闻掀起眼皮,凉凉看他一眼,才冷声:   “优秀装点的是她自己,不是用来给我长脸的,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沈清泽连忙抽自己两个巴掌,说抱歉,说又一不小心错话了。   只敢在心中想,崔翕闻也挺会上纲上线。   不过沈清泽的话的确让崔翕闻微微思忖,他们婚后一切低调,除了那颗蓝钻闹出点动静之外,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的结婚对象究竟是谁。   他也不在意,原先并没有问过余君药想不想要去这些场合。   既然现在提起了,便随手在微信上问小余大夫的想法。   余君药大约是在午休,消息回得还算快,她说:   【丝毫没有兴趣。】   【就不能跟原先一样么?】   崔翕闻说当然可以,这些对他而言本就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小事。   崔翕闻让她快去午休,养足精神,他仍旧是老时间过来接她。   沈清泽走后不久,储峥和崔翕闻说起工作上的事。   他意图奔赴海外,买断一家公司新研发出的生物样本信息的管理系统,用以之后全线实验室的信息管理。   该实验室管理系统结合最新技术突破,以高保密性、高容量和快速溯源著称,甫一问世,已经有不少业内竞争对手闻风而动,意图购买其使用权。   是买断而非购买,不是一件小事,储峥需要问过崔翕闻这个资方的意见。   崔翕闻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吝啬,结合储峥的利弊分析过后,他表示可行。   储峥又补充说:   “也算是年后公司的第一件头等大事,那些谈判话术我至今一窍不通,涉及到钱的事唯恐一个人搞不定,还是你跟我一起过去比较放心。”   崔翕闻沉默些许时间,才勉强点了头。   才刚和小余大夫确定关系,就立刻要出发去海外出差,他其实一点都不情愿。   他问储峥需要什么时候过去。   储峥:“越快越好,尽早出发。”   崔翕闻:“......”   傍晚他接余君药时,说起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出差的事,神情恹恹,没什么力气。   余君药无端想起之前顾巧调侃她和崔翕闻住在蝶山茗府是异地恋,没想到现在真的要异地几天了,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余光中瞥见小余大夫眉眼弯弯,崔翕闻彻底垮下脸:   “我要去出差,至于让你这么高兴么?”   到达蝶山茗府,崔翕闻认命地开始准备出差的行李。   早就已经被送回来的铃铛高兴摆尾,围在他脚边转圈圈。   崔翕闻俯身将小白狗抱起,出门送到余君药怀里,才轻轻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   “爸爸又要走了,你好好跟妈妈玩吧。”   “......”   余君药忍无可忍,抱起铃铛转身就走。   /   作为“江想看健康”这个自媒体账号的运营者,江想已经反复观看胃癌患者徐海相关访谈的底片数次。   此时难免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眉心,仍然没什么头绪。   有好友见状,拍了拍他的肩,问:“老江,这是遇到什么烦恼事了?”   江想苦笑着摆手:“别提了,还不是为了新视频的筹备。你给我推荐的是什么破素材?老掉牙的医患情深,没有任何新意,感觉又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硬盘内存。”   这些毫无波澜起伏的守望相助故事,在网络戾气空前膨胀的当今,早就失去了受众。   他的好友倒是微笑:“如果不介意,我帮你看看?”   江想当然不会介意,这些视频对他而言已于废片无异。   好友便坐到他的身边,一起打开那个被命名为“余升允堂中医治疗胃癌患者”的视频文件。   江想已经看得生出厌烦,点开后就开始低头揉按自己的太阳穴,因此并没有发现,好友在听见徐海明确说出“余升允堂的余君药医生”这几个字之后笑容逐渐扩大。   访谈视频有接近四十分钟的,好友认真看完,才笑着摇头:   “老江,亏你还是专业的媒体人,这点敏感性都没有?”   “——过期石斛,病情渐重,光是这八个字,视频已经足够精彩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今晚暂时再短小一下~争取接下来多更点~~尽量让这一par快点过掉 第36章   余升允堂在一月廿五这天重新开馆,这天也是崔翕闻出差的第三天。   当余君药发现自己掰着手指头去数他离开的日子时,就感觉有些大事不妙了。   ——这太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崔翕闻每天根据北京时间与余君药平常的作息来给她发微信,分享给她自己一天做了什么,又问她交通是否安全,饮食是否规律。   有时也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真讨厌储峥,回来的时候把他一个人扔这里。】   或者:   【早知道就学沈清泽,游手好闲什么也不用做。】   余君药是中午和同事在知禾用餐时看到的这条消息,忍不住发笑,故意回复:   【讨厌游手好闲的人。】   【喜欢努力上进的人。】   伦敦时间正值凌晨四点,崔翕闻仍然秒回:   【OK。】   【今天起床后要正式去和软件公司谈判,比较忙,消息不一定及时回。】   【是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十点。】   【注意,一共忙十四个小时哦。】   余君药看得乐不可支,回复:   【知道了,赶紧再睡三个小时,养足精神。】   关掉手机,她的嘴角还没有放下。   一同吃饭的医生、护士和药师都朝她看过来。   方鸾了然,用肩膀推了推她,问:   “在和你老公聊天?”   余君药没有否认,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   除了师叔,其他人对崔翕闻的印象还停留在杨晓琴闹出的风波上。   似乎是觉得在余君药面前说什么不太好,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没有说话。   方鸾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   “假老公变真老公了?”   余君药摇摇头,也轻声:   “变男朋友。”   方鸾竖大拇指,说人确实不错,下乡期间的坚持亲自每日接送,团队有目共睹。   桌上还有其他人,不好一直窃窃私语,余君药笑了笑没再接话,继续用餐。   餐后一行人同回余升允堂。   倒春寒是每年A市冬末的保留节目。   阳光洒金,高照枝头,却并无什么暖意,呵出的一口气结成白雾,在老街久久化不开。   余君药习惯性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经老祖宗书写的牌匾下方踏门而入,上二楼诊室,如寻常一般准备下午的门诊。   重新开馆第一天,本应患者人数空前,余君药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病人数量突然少的有些反常。   直到下午一点左右,诊室内才来了一位患者,与她关系好的小护士却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神色复杂,小声在她耳边问她:   “余医生您要不要暂时出来看一下手机。”   余君药微怔,知道如果不是要紧事,小护士不会这么着急过来。   她点了点头,说:“等我五分钟。”   把目前这个病人结束,她再出去。   小护士欲言又止,跺了跺脚,才说:“那您尽快。”   余君药并未因此刻意赶时间,只在写处方笺时速度比平时快些。   她走出诊室,候诊区明明有不少人在等候。   小护士快速地把她拉到那扇已经闲置很久的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风屏后头,才面色凝重地拿出手机,说:“您看这视频。”   视频来源于一个账号命为“江想看健康”的健康科普类博主,标题则是:   [使用过期药材?中医治疗肿瘤真的靠谱吗?]   光是看到这里,余君药的心已经开始往下沉,深吸一口气,仍平静地点开视频开始播放。   这位博主遵循一贯的视频风格,在黑色幕布之前只露出脖子以下的上半身,声音出镜。   视频之初,他还算客观地介绍了当前中西医分别进行肿瘤治疗的原理和手段,着重介绍中医部分。但当视频进行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众所周知,中医作为一门典型的经验学科,它的原理和疗效一直存在诸多争议,更何况肿瘤作为一个近代才提出的概念[1],传统中医的治疗是否真的有效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采访了目前身患胃癌四期并正在接受中医治疗的患者徐先生,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试图通过中医缓解癌症症状的徐先生如今病情反而不断加重,早就与其初衷背道而驰。”   视频到了这里,切换成采访画面。   徐海同样也是只有脖子以下的上半身出镜,声音经过处理,但余君药还是一眼认出。   徐海先是说明自己在看中医之前的病情、已经接受的治疗手段以及想要通过中医来进行后续治疗的原因。   “中医么,我以为药材钱不会很贵,至少比大几千一次的放疗便宜,加上我听说有不少人到了癌症晚期还能被中医治好,就想去试试。”   画外音江想:“您去的是我们本地的中医医馆对吗?”   徐海说了医馆和医生,但是都被打了马赛克。   接下来是徐海叙述自己接受中医治疗的过程:   “药方中有铁皮石斛,实在是太贵了,每次配药都要将近一千,而且得一直喝不能断。”   “后来我跟X医生说了我的经济情况,希望她能帮我用便宜的药材进行替换,不过她还是坚持用了石斛。我实在是吃不起了,准备不开药直接走,她才让药房的工作人员悄悄告诉我,有过期的石斛,价格便宜了很多....”   “现在的情况么?我已经很久没去做检查了,应该没两个月可活了,一天不如一天,毕竟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   视频就通过这样一个个的对话碎片大致说明了徐海的就医过程,试图通过中医治疗胃癌,却遇到高价药方,后续经医生暗地指点服用过期药材,导致病情不断加重,如今所剩时日无多。   到末尾,江想沉重地说:   “其实到了采访尾声,我已经无暇再去探讨中医治疗是否有效这样的问题,我更关心徐先生作为一名弱势群体所遭遇的种种能否得到伸张正义。当今医疗行业乱象频发,而类似的中医医馆似乎一直缺少有效的法律约束,才会让‘过期石斛’也堂而皇之地成为患者可以选择的对象。”   “......”   他还长篇阔论地说了许多,将视频高度层层拔高,余君药已经无心再继续往下看。   很显然这个视频直指她作为一名中医刻意使用过期药材所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视频已经获得近五万的评论,小护士告诉余君药,“江想看视频”这个账号在全网五个社交、视频平台上都是同时发布的,累计播放量和评论只会更加惊人。   评论里,光是中医治疗有没有用这一点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毕竟这本就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   而支持中医有用的一方,也大多提及:   【个别案例能代表中医这个整体吗?视频里的那个患者很有可能遇到假中医了啊!为什么要让那么多医术高明的真中医背锅。】   【是啊!我看六十岁的中医都担心不够老,他自己去找一个三十岁不到还号称专家的女中医,怎么想的?听着都笑死人了。】   诸如此类的评论不计其数。   总体而言,认为中医无效的观点略占优势;而认为中医有效的一方,也都在不约而同的攻讦视频中提到的那位医生,也就是余君药。   她往下翻了一页,发现果然已经有人扒出她的信息:   【A市本地有名的中医药号,三十岁不到的女医生,这一听就是余升允堂的余君药吧。可是她不是余老爷子的孙女,一直亲自教的么?】   【余老先生是国医大师啊!百度上都搜的到的!我挂过他的号,他人很好的,开的药吃一个疗程就好了,为什么孙女会这样,让他晚节不保。】   【可是余君药去年不还用针灸唤醒了一名植物人吗?当时很有名啊,大家都在夸她有天赋。】   【唤醒植物人是偶然吧,西医也没完全研究明白的东西,说不定没被她扎反而醒得还更早。】   【余升允堂好个屁,我妈妈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余氏中医本来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余枢启就没有余老爷子的本事高,孙女更不就是来搞笑的。】   【可是余升允堂的药真的很贵啊,而且里面的医生就是喜欢用名贵药材,这是可以说的吗?】   【一个敢卖过期药材的老破庙,能好到哪里去。】   在余君药还在浏览的功夫,带有余升允堂和余君药的评论点赞数都不断攀升,甚至很快就有帖子开始深扒这个号称“江南第一家”的百年中医药号,也曾发生许多不良事件。   余君药的个人履历更是无处遁形,作为一个毕业才一年多年轻中医,加上徐海这次的事件,让她的流言也瞬间开始漫天飞扬。   从医疗事故,引申到学术造假、大学期间搞特权乃至非法行医等等极端恶性行为。   余君药看着这些无稽之谈,觉得触目惊心,第一次体会到舆论这张血盆大口的骇人程度。   而她现在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余君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   可是她再清楚不过,恐惧、愤怒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余君药一点点调整好呼吸,让小护士把这条微博分享给她,然后敲门去找隔壁的余枢启。   余枢启看完亦眉头紧锁,怒声斥责: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这些事吗?”   余君药低下头:   “因为我在当时用了‘过期石斛’这个理由。”   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事情因她而起,如今牵连到整个医馆,这一点无可否认。   “没错,因为你自以为是的体贴善良,因为你不计后果的冲动鲁莽,用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把自己、把医馆害成这样。”   “你知道爷爷今年几岁了吗?他到现在还在雷打不动地坚持出门诊、开讲座,为的就是能让中医可以被发扬光大,有更多的人愿意投身其中。而你作为我的,作为他的亲传学生,作为余氏中医的第九代传人,因为这样一个细节,落入了众矢之的,毁了那么多同行和前辈的心血。”   “网络世界又有多少人在意真相,他们已经可以通过这一个视频将你定罪,你大可以去到处说,石斛没有过期,他病情加重与你无关,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以看看还有多少人相信。   “中医这个话题本身有多敏感,你身为从业者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完全可以就这么轻易地把你这一辈子的职业生涯直接毁了。”   余君药一点也不怪父亲在这样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指责她,因为他说的一切都没有错。   她的声音亦在微颤,却又莫名出奇的冷静:   “对不起,我知道错在我。我先暂时停职吧,至少要尽量和余升允堂撇清关系,本来就是我一人所为。接下来我会去报警,然后联系徐海和那个视频博主,要求尽量还原真相。”   “徐海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这样刻意扭曲事实哗众取宠,应该是被恶意剪辑,我会找到他,拜托他重新介绍事情的全过程。”   余枢启在诊室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说:   “你去找徐海,报警和医馆这边搜集证据我去做,你犯的错是使用不合理的理由劝导患者服药,为什么要停职?”   /   徐海的手机屏已经碎了大半,一直都没有换。   他费力地逐帧看完“江想看健康”这个账号最新发布的视频,才绝望地闭上双眼。   上腹部还在不断地抽疼,可徐海似乎浑然未觉。   他为了两千块,害惨了一直在竭尽全力帮他的余医生。   哪怕视频是经过了恶意剪辑,与他原先所说的背道而驰。   徐海有些慌忙地从联系人里试图找到江想的电话。   他要质问江想为什么要这样捏造是非,他不要这两千块,他要还余医生清白。   电话还没有拨出,先发过来的是银行短信。   提示他,有账户向他转账两百万。   没错,是两百万,不是两千块。   是可以还清所有债务、还能让小圆安稳读完大学的两百万,不是堪堪只能支付两次药费就什么也没剩下的两千块。   徐海找到江想的电话号码了,之所以找到的这么快,是因为对方也发来了短信。   【徐先生,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稿费已经转至您的银行账户,请查收。】   徐海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手机滑落,已经四分五裂的屏幕如今碎得就像一块长虹玻璃。   他不愿多看一眼。   直到隔了很久,门铃像那个雨天那样发出沙哑的嘶鸣。   其实他已经发现,如果是邻居,会直接拍门。   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客,才会彬彬有礼地摁下门铃。   门铃声像断腿落入泥沼的马的哀嚎,持续响了三声。   尔后是余君药医生的声音,她说:   “请问是徐海,徐先生家吗?我有事想要找您。”   她的声音清冷干净,一如既往。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余医生也有优秀的涵养。   徐海被夺走了全部的力气,他无法让自己从椅子上坐起来,只好久久地保持原由的姿势。   像是濒死一般。   久到在房间里专心做作业的小圆也出了门,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爸爸,余医生怎么来了?你不去给她开门么?”   她缓缓往门口玄关处走去,嘴里说:“这么晚了余医生还特地过来,我先让她进来坐会。”   下一秒,徐海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双目通红,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去竭尽全力拉住小圆的手,怒吼:   “不准去!”   话落的同时,两行滚烫的泪刺入他干裂的双颊。   /   余君药根据病历本上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徐海的住所。   一栋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的老式筒楼,入口处的垃圾堆叠成山,楼道狭窄到一个人通过也需要微微侧身。   灯光摇晃,明灭不定。   站在徐海的家门前,她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摁下门铃。   或许徐海还被蒙在鼓里;或许比其剪辑,这个视频其实是他出于什么原因而迫不得已的刻意为之;或许他此刻正无比愧怍,正在焦急地寻找解决办法。   无论是哪种情况,她其实都已经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她知道徐海绝不是坏人。   可是徐海一直没有开门。   哪怕有些歪捏的木门透出了里面的灯光,哪怕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动静,随后变成了像是徐海与小圆的争吵。   徐海都一直没有开门。   是余君药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倒春寒真的很冷,让她的双腿一点点失去知觉,浑身颤抖到近乎麻木。   余君药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茫然地离开这里。   此时已经接近夜里十点,网上舆论发酵成什么样,她还没来得及关心。   手机里有数不清的亲朋好友发来关心,也有些算不上熟悉的人在故意打探。   最上面一条是哥哥余肯发来的,只有六个字:   【事情解决了吗?】   余君药只匆匆扫了一眼,一概没有处理。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小巷,其实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治安尚可。   只是凹凸不平的路面是由青石板铺成,平日里藏着大量的泥土尘埃,随便什么车开过,都能激起一阵漫天的飞烟。   包括车速并不快的普通电瓶车。   余君药被呛了个猝不及防,眼睛里也进了大量的沙子。   也算是倒霉到了极点。   余君药下意识地伸手去揉眼睛,揉得眼眶发红,揉得泪水四溢,还是酸涩到睁不开。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站在路中央,要到路旁避让,直到视力恢复。   可是老旧的青石板也爱作弄她,余君药没有站稳被突然绊倒。   本以为连膝盖也不能幸免于难的时候,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有冰泉气息的怀抱。   有人轻轻地替她移开了双手,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为她吹走眼中的沙子。   她隔着泪水,一点点能看清了。   在昏暗的巷子角,只有一盏上了年纪的暖色路灯。   此时此刻本该在异国他乡进行谈判的崔翕闻,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手工西装和大衣,正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她:   “茵茵同学,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每个小宝新年快乐!!!!(晚上应该就不更惹~)   [1]“肿瘤作为一个近代才提出的概念”这句话错误,在西方医学中,可以追溯到西医鼻祖希波克拉底将皮肤上的形似螃蟹爪子“肿瘤”命名为Carcinoma(希腊文“螃蟹”的意思);在中国古代医学中,殷墟甲骨已经出现“瘤”这个字,《圣剂总录》中记载:“瘤之为义,留置不去也”,相关古籍记载还有很多,不一一赘述。上述资料来源于互联网,后续正文也会再次探讨相关问题。 第37章   回到蝶山茗府。   铃铛见到许久未见的主人很高兴,跳出自己的小窝扑到沙发上,要崔翕闻抱着。   瞧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余君药声音闷闷:   “这么突然回来,你工作上的事怎么办?”   崔翕闻倒是耐心十足,单手五指不疾不徐地为小白狗顺脑袋上的毛:   “有储峥,还有团队,我不在也一样。”   余君药算过时间,崔翕闻必须在伦敦区时凌晨五点启程,一路奔波不停不做任何休息,才能刚刚出现在徐海家楼下。   她偏头看他,心情复杂:   “崔翕闻,你是因为网上的事才回来的吗?”   “其实我一个人可以处理好的,不需要你这样特意回来。”   崔翕闻知道刚刚在巷子里余君药其实只是被灰尘迷了眼睛,因为她现在的声音才像是真的要哭了。   他把铃铛放到地上,尔后去洗了手,回来时坐在余君药身边。   崔翕闻微微前倾,伸手环抱住身形单薄的小余大夫,才叹气:   “这么久不见面,铃铛都知道要抱,女朋友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余君药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这样绝对密闭的空间,可以不用做任何表情来刻意维持平静。   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并不掺杂情/欲。   崔翕闻的声音就在耳边,声波的振动可以清晰感知。   “茵茵同学,你男朋友回来只是想陪着你,其实什么也帮不到你。”   “你就当是为了满足一下崔翕闻的自尊心,忍他几天吧。”   余君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以为按照崔翕闻的性格,会嘲笑她不自量力,会强势地展示自己如何轻而易举解决对她而言如同灭顶之灾的巨祸。   可他没有,说回来只是为了想陪着她。   余君药吸了吸气,鼻腔中都是崔翕闻身上的凛冽气味。   她轻声说,知道了:   “谢谢帮不上忙的男朋友。”   崔翕闻扬起嘴角,良久过后,才问她:“今天累不累?”   余君药想说不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无声点了点头。   “累就早点去洗澡睡觉,调查或者澄清都是白天做的事,晚上应该养精蓄锐。”   崔翕闻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快去,说一个小时后要过来检查有没有熄灯。   余君药又怎么睡得着呢,可她知道崔翕闻说的没错,她就算是逼自己,也应该躺下去合上眼睛。   整理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厘清接下来如何解决问题的思绪。   亲眼看见余君药关上门,崔翕闻温和如常的神色才一点点冷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去书房打电话给助手陆垚。   崔翕闻海外的工作由另一位特助负责,陆垚常驻国内,此时突然接到老板的电话,有些意外:   “老板,您已经回国了吗?”   崔翕闻没有这个闲暇去跟自己的助手寒暄和汇报行程,单刀直入:   “去查‘江想看健康’这个账号的IP和管理者个人信息。”   陆垚:“请问个人信息大概要查到什么程度?”   崔翕闻眸色漆黑,不带一丝温度地俯瞰A市灯火璀璨的夜景:   “网上把余医生信息公开到什么程度,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   /   余君药一夜时梦时醒,中间崔翕闻似乎推门进来过一次。   没有开灯,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静坐片刻后又离开了。   她梦见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化作有形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不绝,又转眼间变成无数有着猩红翅膀的蝙蝠,亮出爪牙找她飞扑过来。   她在梦中狂奔,四周的景色一会儿是徐海家楼下的小巷,一会儿又变成余升允堂前的古街。   余君药跑到筋疲力竭,想要进余升允堂去躲避,将要踏门而入时,父亲和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面无表情地抵住门框,声音森冷,他们同时说:   “你已经不是余氏中医的传人,不是我们的家人。”   梦里她无论怎么努力地想要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哥哥用力关上门,老祖宗书写的榆木牌匾也被震落,就这么直直地砸下来,就要到她身上。   余君药被惊醒了,像是溺水后被打捞上岸,她重重地喘着气,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下定决心,她要去找那个视频博主,无论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到采访的底片。   首先知道徐海究竟说了什么,她才能还原事情的真相,才能给受到自己牵连的人一个交代。   江想并不难联系,余君药通过他的工作邮箱给他发了邮件,早餐过后就受到回复,说可以在老河古街的咖啡厅中见上一面。   余君药匆匆吃过早餐。   出门时还很早,她没有见到崔翕闻,大约是还在调时差。   她并不在意,独自驱车前往约定好的地点。   江想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人,放在人群中就很难再找到。   但他似乎没有料到徐海口中的余君药医生是这样年轻貌美,气质出尘。   自她坐下之后,江想目光无声在她周身上下逡巡。   余君药亦有所感,只觉得浑身不适,于是开门见山道:   “我希望可以向你购买那条视频中的采访底片,价格可以是这条视频带给你全部收入的三到五倍,或者你自己有更理想的价位,大可以开口。”   江想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放声大笑:   “余医生,你要是想要那段视频,直接去网上下载就好了,现在到处都是,不需要花钱。”   余君药面色冰寒,对方刻意装傻充愣,不为所动,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要你剪辑之前的原片,你直接开价。”   “剪辑之前也不过就是多了些没用的废话和空镜,余医生,你花钱买那东西不划算的。”   “而且我当博主这么些年,也早就不是很差钱。有没有更好的条件与我交换?说不定我为博红颜一笑,愿意直接把那条视频删了。”   江想喝了一口咖啡,目光仍然直勾勾盯着余君药。   余君药面无表情,冷声:   “我只要采访的底片。”   “那不好意思,我个人习惯是视频发布之后就删除素材,现在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他说的是实话,但删除素材的原因并非是个人习惯。   江想就是块滑不溜秋的滚刀肉,余君药知道没有再浪费时间的必要,提包起身,只留下一句:   “希望你这钱赚得安心。”   她走得很快,并没有留意到有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直坐在他们隔壁。   此时男人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还在品尝咖啡滋味的江想:   “江先生,我们老板想请你过去坐坐。”   如果余君药留意到了,应该可以认出她和这位年轻男人在紫膳园那间“花港观鱼”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离开咖啡厅,她缓缓排出一口浊气。   距离视频发布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她仍然没有任何头绪,无论是徐海还是江想,她都无从入手。   似乎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进行解释,但“过期石斛”的理由已经是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很难找到有力的证据做支撑。   网上各执一词的中西医之争愈演愈烈,关于余君药的那些流言也在持续发酵。   有人说她去年唤醒植物人的案例其实是强占一位无名的寒门医生成果。   说她大学期间缕缕旷课,却从未受到处罚,反而老师徇私舞弊,给予她虚假的高绩点,挤兑其他优秀学生的奖学金名额。   说她还未取得中医行医资格时就开始在余升允堂开出处方,草菅人命。   余君药低头看手机,不知不觉走到余升允堂门口,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去时,却发现木嵌玻璃门紧闭,上面落了锁。   几乎是和梦里场景重合,余君药身体无意识地抖了抖,四肢瞬间开始发凉。   她有大门的钥匙,毫不犹豫地想要上前开锁进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还没有踏上门口台阶,就被人匆匆拉到一旁。   是小护士,她焦急不已:   “君药姐你来干什么?今天早上医馆外都有媒体和记者,你暂时不要露面。”   余君药面色凝重地问她:   “医馆为什么关门了?”   小护士瞬间卡壳,支支吾吾好一会,对上余君药严肃的目光,只好如实交代:   “刚刚有人过来闹了一场,砸了好多东西,余教授担心误伤工作人员和患者,就先闭馆了。”   果然是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整个医馆,牵连到她的同事。   余君药有些恍惚地松开小护士的手,轻声说知道了:   “对不起,因为我给大家都添麻烦了。”   “君药姐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们知道你是很好的人,明明就是被无良媒体冤枉了嘛。谁让现在网上就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呢?”   “没有人怪你,大家都支持你,护士群里所有人已经在网上和那些捏造是非的人互骂一天了,等事情澄清就扬眉吐气了,反正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们一点也不担心。”   余君药跟她真挚道谢,说自己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和小护士分别后,她再一次陷入迷茫。   好像从事情发生起,她一直在不断的承诺自己有能力解决问题,但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做成。   余君药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走走停停,她又来到了徐海家附近,或许潜意识中还是觉得徐海会是这件事情的转机,她微微一顿,鼓起勇气走进狭窄的小巷中。   还没有到徐海家所在的单元楼,她先看到的是小圆。   小圆亦是一愣,随后快步朝她走来。   腼腆内向的少女此时满脸不耐烦:   “余医生,您能别再过来了吗?您这样很打扰我们一家的生活。”   余君药不相信这是小圆会说的话,正欲开口说什么,她感受到小圆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随后推着她的后背走出小巷。   余君药回头时,小圆已经转身离开,大喊:   “您千万别再来了!我讨厌您。”   作者有话说:   dbq还是短小惹~争取明天更多多的把事情彻底解决~顺便再送崔少一个大奖励 第38章   余君药回到蝶山茗府,才细细去看小圆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支款式老旧的摁键录音笔,四周的金属漆面已经残缺,屏幕光线微弱,辨认起来有些费力。   余君药怔住,心跳开始一点点加快。   她研究了一会,给录音笔开机。   里面只有一段录音,时长却有将近五十分钟。   音频的最开始,是小圆在乖乖练习英语口语考试中的朗读题。   她并没有标准的英音或者美音,但语调自然、断句准确,听上去同样悦耳。   慢慢的,小圆的声音消失了,接近两分钟的寂静后,重新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余君药将音量开到最大,听到的是江想和徐海的对话:   江想:“您为什么想要去看中医?”   徐海:“中医么,我以为药材钱不会很贵,至少比大几千一次的放疗便宜,加上我听说有不少人到了癌症晚期还能被中医治好,就想去试试。”   江想:“您去的是我们本地的中医医馆对吗?”   徐海:“我去的是余升允堂,里面的余君药医生为我治疗,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医生,不仅看病的时候很用心,开得药有效果,而且知道我经济上有困难之后,已经主动帮了我好几次忙。”   江想:“能具体说说吗?”   徐海:“中药本来就是要一直喝的。而且因为我属于是阴虚,所以药方中有铁皮石斛,石斛是好东西,效果很明显,就是实在是太贵了,每次配药都要将近一千,而且得一直喝不能断。”   “后来我跟余医生说了我的经济情况,希望她能帮我用便宜的药材进行替换,不过她还是坚持用了石斛。我实在是吃不起了,准备不开药直接走,她才让药房的工作人员悄悄告诉我,有过期的石斛,价格便宜了很多。但其实余升允堂根本没有过期的东西,都是上好的道地药材,这是余医生为了劝我吃药找的借口,她自费帮我垫了差价。”   .......   江想:“那您开始喝中药后,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徐海:“现在的情况么?本来我已经很久没去做检查了,应该没两个月可活,一天不如一天,毕竟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因为家里一直在被催债,中西治疗的经济压力太大,所以余医生给我开的药停了很久,直到上一次去复查,余医生用心地根据我现在情况,给我调整了药方,还帮我介绍了慈善基金,报销之前的全部中医治疗费用,她本来还要当场帮我付钱的。”   “现在我重新开始吃药了,身体又好了一点,就是可惜之前耽误太久,白白浪费了余医生的一片用心。”   ......   这段录音,是江想采访徐海的全过程。   直到录音笔开始自动重复播放,小圆干净清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余君药才回过神。   这是将她推出小巷的小圆,亲手交给她的。   余君药花了一点时间去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振旗鼓,开始准备如何根据这段录音进行澄清。   /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入城南科技产业园。   产业园三期是大量尖端生物科技公司的集聚区域,江想亦有所耳闻。   他忍不住眉开眼笑,凑上前去问坐在副驾驶上的陆垚:   “这位小哥,您老板找我是什么事啊?是要谈合作吗?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亲自对接。”   陆垚面无表情,只道:   “老板没有说。”   江想并不介意对方的冷淡,仍笑了笑后看向窗外。   高楼林立,道路曲折,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玻璃外墙的LED灯牌,汽车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从迈巴赫到玛莎拉蒂,看着不同车位里林立的豪车,江想内心雀跃——自己好像最近的确是撞财运了。   陆垚先一步下车,为他引路。   两人前后相差一个身位,经过明亮的电梯间,陆垚仍没有停下脚步。   江想心中疑窦丛生,开口:“我们不上去吗?”   陆垚微微偏头,尔后才说:“已经到了。”   他用下颌点了点一间没有开灯杂物间:“江先生,您在里头稍等,我们老板马上下来。”   江想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反常,瞬间怒不可遏:   “你耍我?”   陆垚并未作答,转身离开。   江想冲上去要去拦他,拳头紧握,做攻击状。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拳,已经被两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身强力壮的保镖拦下。   崔翕闻缓步下来时,听到江想正在下沉的杂物间大喊大叫:   “你们这是绑架!我要报警!”   他淡笑,悠悠推门:   “该报警的人是我们。”   江想瞬间收声。   甫一进门,崔翕闻忍不住蹙眉,朝身后陆垚道:   “不是让你叫人把这里清理一下,再迎接贵客的么?”   “——这么明显的灰尘味,影响我和江先生愉快交谈。”   他转身离开,让人在杂物间外放了把椅子,尔后慢条斯理坐下。   凭借着杂物间和车库的地势高度差,崔翕闻毫不费力地俯视仍在昏暗环境中挣扎的江想。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学历是高中肄业,却做了科普类视频博主,获得流量后开始持续骚扰女性粉丝,江先生的人生经历倒是传奇。”   江想悻悻:   “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让我无意间得罪了您。”   崔翕闻不予理会,双手交叠,翘起二郎腿,明明脸上仍带着笑意,眸色却越来越冰寒:   “说说吧,你是怎么和杨晓琴联系上的。”   /   “巧巧,能行么?”   余君药有些拘谨地坐在被三脚架支起的摄影机前,顾巧还在专心调整机位,嘴上说:   “请你不要质疑我的本职工作,平时我拍人像都是按时计费,报价是一小时六千三百块。”   在她打造的氛围下,余君药不施粉黛,只穿一条简单的素色长裙,头发被简单盘起,有几缕垂落在脸庞,眼眶微红却眼神坚定清亮。   顾巧给余君药的设定是,一个知书达礼,沉静温婉的古典美人,原本淡泊世俗,怎奈受到无休无止的谩骂攻击,终于不堪其扰,决定站出来诉说真相。   要充满清冷的破碎感。   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叮嘱余君药:   “一会说话的时候千万记得要声音委屈一点,楚楚可怜一点哈。”   “......”   随著录制的红色指示灯亮起,余君药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账号‘江想看健康’于2月25日发布视频中,过期石斛事件中的中医医师余君药,针对近期网络上对我展开的讨论,我想通过这个视频分别予以解释说明。”   “首先是大家最关心的过期药材事件,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余升允堂从不、未来也绝对不会存在乃至售卖任何出现质量问题的药材和产品。”   “事件始末是我听说徐先生在治疗过程中受到经济原因掣肘,因此意图用‘过期药材’的理由劝导其继续服用方剂,药方中真正使用的仍为产自安徽霍山,经过专业人员重重挑选且仍在保质期内的道地药材,以相关商品检测证明和徐先生亲口所说为证。”   “徐先生在服用方剂之后病情出现好转,近期恶化的原因为在过年期间暂停了中西医各项治疗,同样以门诊病历和徐先生亲口所说为证。”   “由于时长原因我暂时截取徐先生和江想的部分对话片段,完整音频将随本视频同时发出。”   “但是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都不应该谎称具有‘过期石斛’,这一点,我向徐先生、余升允堂的广大同事和患者诚挚道歉。”   “接下来我要回应的是在视频发布之后,对我展开的其他讨论。首先是非法行医....”   余君药提前整理好了证据,逐一进行解释澄清。   “最后,我想对相关视频博主发出二问,第一,通过剪辑和拼接来伪造事实哗众取宠,说是探讨,实则字里含间充斥着对中医的傲慢与轻视,江先生意欲何为?”   “第二,以‘肿瘤是一个近代才提出的概念’为例,视频中谬误不断,难以自圆其说,作为一个以健康科普为主要目的的视频博主,江想先生真的具备严谨审慎的学术态度和专业素养吗?”   “以上是我对近期相关事件的全部说明。路漫漫其修远兮,作为一名年轻的中医医师,我深知自己距离成为一名好医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我愿意一直接受大家的监督与指正。”   视频录制到这里就结束了,余君药松了松一直攥着裙子的手才发现里面全都是汗。   她有些忐忑,问顾巧:   “这样行么?”   “会不会说得太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了点...”   顾巧很快又自问自答:   “没关系,看似是雨打水仙其实是铿锵玫瑰,坚韧不拔充满信念感的新时代女性,大家也会喜欢的...”   她取下摄像机,把视频导入到一同带过来的电脑中:   “你这视频很好剪,把音频和那些证据图片都发给我,我剪辑好了直接帮你发布再走。”   心中有千言万语,余君药此时此刻只能说:“谢谢你,顾巧。”   顾巧鼠标点得飞快,头也不抬道:   “能别这么客套做作吗?”   “......”   崔翕闻回到蝶山茗府的时候,顾巧也正好把视频剪完,她哟了一声:   “这不是咱们小余大夫的合法男朋友么?要不要检查一下你女朋友的视频,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发出去然后离开了哈,不打扰你们。”   崔翕闻扬起嘴角,说不打扰,然后来看视频。   余君药的澄清视频剪辑过后还有十分钟,崔翕闻看得很认真,中间提了几个建议调整节奏。   重新做好成片后,三个人全都从头到尾审核了一遍。   余君药觉得可以了:   “我觉得可以发。”   顾巧说OK,余君药的几个平台账号都是刚刚她代替注册的,现在直接在她电脑上发布。   余君药心跳得飞快,刻意不去关注发布后网络的舆论方向,只说:   “巧巧留下来吃晚饭吧。”   顾巧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设备,一溜烟走到门口:   “下次哈,在你们小俩口家里吃感觉怪怪的。”   “......”   崔翕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爱洁,在顾巧走后说要先去洗澡。   余君药等他出来后,两个人一起用了章阿姨离开前做好的晚餐。   餐后余君药也先去洗澡,因为距离睡觉时间还早,她穿得不是睡衣。   出来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深吸一口气,登上了平时私人的微博账号,去观察事情走向。   令她意外的是,视频发布不到两小时,已经有了万转。   作为近期网上的热点问题,余君药的这则视频关注度很高。   【听完采访原音频了,江想怎么敢这么剪辑颠倒黑白的??】   【这反转会不会太离谱了...帮人却被造谣成害人...一个年轻医生的前途就这么差点被毁。】   【要是是我,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一个素昧平生的患者,结果还要被这样扭曲是非,真的会寒心。】   【条理很清楚,证据也很充足诶,和江想那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视频相比,高下立见。】   【我靠,还没看视频,但是她好美,一定是被污蔑了。】   【之前骂余医生和余升允堂的人能出来道歉吗?】   【可是如果不是她非要用石斛,徐先生也不会吃不起药啊...】   【那也不能证明中医有用吧。】   【再等等,万一又反转了。】   【旷课呢!旷课呢!旷课呢!旷课呢!为什么解释了其他问题却没有解释旷课。】   【球球楼上的别太荒谬....毕业这么久了有没有旷课你让人家怎么证明,要是让同学老师出来说,你还要说是串通好的。没有特殊待遇没有绩点造假没有学术造假就已经足够了啊!余医生从家世学历,到医术,再到医德,每样都很优秀你看不见吗?】   尽管质疑的声音还没有停止,还大有展开新的口水仗的架势,但是余君药对于目前取得的反响已经比较满意了。   她没有再看下去,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对崔翕闻说:   “崔翕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配合地问:   “叫什么呢?”   “这叫,邪不压正!”   她有采访的原音频,江想就算想要狡辩都找不到借口。   看着小余大夫难得如此鲜活的表情,崔翕闻笑了笑。   余君药却察觉到他有些勉强,问:   “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崔翕闻没有否认,他伸手握住余君药的手,垂下眼眸,轻声:   “余君药,江想给了徐海两百万,让徐海保持沉默,但是这个视频带给他的收益连二十万都没有,你知道这钱是哪里来的吗?”   余君药微怔,她丝毫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摇了摇头。   “是杨晓琴,她给了足足一千万,江想自己扣下八百万。这个视频最开始,就是杨晓琴派人怂恿江想这么剪辑的。”   “所以,余君药,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你无端受我牵连。”   余君药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然后才不悦地蹙眉,去看崔翕闻:   “怎么能这么说?那因为我的事,你耽误在国外的工作,我也无端牵连了你。”   “你又不能左右杨晓琴的思想,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推?”   崔翕闻眸色渐深,伸手去抱余君药,尔后才轻声说:   “小余大夫的确是喜欢上我了。”   “之前杨晓琴去医馆闹事,让我吃了好大一口冷暴力。如今事情这么严重,却反而获得了柔声细语的安慰。”   余君药哼哼两声:“小余大夫今天沉冤得雪,心情很好,决定不计较你的口无遮拦。”   崔翕闻松开她,嘴里似乎是自言自语:   “要不还是让我遮拦一下。”   余君药不解其意,正欲询问,崔翕闻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落下来了。   比其上一次在车中的崔翕闻绝对主导,她节节败退,这一次余君药想做汹涌海浪中的划桨手,想做可以制服大马林鱼的垂钓者。   她欺身而上,主动坐到崔翕闻腿上。   他腿上的肌肉坚硬至极,余君药刻意忽视,欢欣雀跃地迎接挑战。   崔翕闻有片刻的停滞,随后双手下移,紧紧扣住余君药不盈一握的细腰来让她保持平衡。   不只是细腰,还有与他相贴的每一寸曲线,隔着重重衣料,也能鲜明感知。   本能驱使,崔翕闻有好几次忍不住地想要将手上移,想要探入她的衣摆。   最终还是克制地停在原地,只是逐渐掐得带上了狠劲儿。   他的喉咙发紧,干渴直极。   小余大夫是绿洲,是需要吮吸才能汲取到的甘泉。   遇强则强,崔翕闻的攻势急而迅猛,要用滔天的巨浪淹没她。   余君药几乎要溺死在风高浪急的海域里了。   海中升起巨礁。   却是崔翕闻先败下阵来,他重重地喘着气,丹凤眼猩红一片,目光带着迷离的情/欲,哑声:   “我缓缓。”   余君药明知故问:“缓什么?”   如果不是她的耳朵同样红到可以滴血,崔翕闻大约会真的钦佩小余大夫的面不改色。   他存了坏心,想让余君药扔掉镇定自若的面具,故意死死摁着她,要她感受:   “别装了,茵茵同学,好歹是个医生。”   可是小余大夫不是他能轻易预料到的人。   四下一片安静,五感空前敏锐。   崔翕闻无比清晰地看见小余大夫缓慢俯身,在他喉结落下一吻。   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全身血液在叫嚣,在沸腾。   她就伏在自己胸膛之上,声音像是小溪叮咚。   她说:   “崔翕闻,别缓了,做吧。”   作者有话说:   小余大夫好牛逼一女TT 第39章   有一击即中的电流,自喉结而起,迅猛地传递到四肢百骸,肌肤顷刻间被激起颤栗。   他们的身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紧紧相依时就像严丝合缝的齿轮。   灰茶色的皮质沙发还在向下陷落,每一寸贴近他们的纹理都已经紧紧绷起,变成小提琴的弦,奏出旖旎的乐章——可是只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星光能将他们彻底包裹。   崔翕闻的手掌扣在余君药光洁纤细的脖颈上,五指微微隆起,手背青筋分明。   上瘾一般,他用指腹反复碾磨那片白皙细嫩的皮肉。   力道并不重,但余君药就像是被捏住了命门。   她在清醒地沉沦。   她知道自己说得每一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如果是和崔翕闻,余君药觉得这一点儿也不疯狂。   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就像是四季更迭交替。时间之所以浪漫,是因为它从不应该被苛责太早或太晚。   电光朝露的瞬间亦是旷日持久的爱恋。   小余大夫是持续下坠的云和雪,是清晨里破碎的茉莉花,需要崔翕闻珍之又珍的一片片捧起。   崔翕闻要余君药听自己的心跳,要她感受自己的欲/望。   告诉她,自己毫无保留地爱她。   距离理智彻底崩塌只差一根极为细弱的丝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来源于余君药带给他的美的震撼:   “你确定吗?”   余君药的含蓄自持,容不得她像崔翕闻那样忸忸怩怩反复确认,那样的话语她或许这辈子都只能说一次。   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告诉他时不你待。   崔翕闻似有所感,瞬间翻身而上。   两人姿势对调,余君药成了被掌控被桎梏的一方。   在崔翕闻强势的力量面前,她所能做的就是扬起自己的脖颈,用毫不避让的目光迎向他。   他的眼眸像是深潭,带着隐秘而汹涌的暗流,自下而上,厚积薄发地席卷而来。   余君药已经要被彻底吞噬。   后颈重新丝丝缕缕地传来痒意,取代崔翕闻五指的是他湿濡的亲吻,声音时常那么近,偶尔那么远:   “我现在马上叫跑腿,行么?”   叫跑腿买什么东西不言而喻,余君药已经被身后的酥意激起千层涟漪,她颤着声儿说知道了。   嗓音已经容不得她做主,变得百转又千回:   “记得再多买点,别的什么东西,遮一下。”   崔翕闻埋在她的颈窝里,他在低低发笑,热气全都铺在她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原来小余大夫的脸皮其实这么薄。”   她的脸皮的确很薄,当门铃响起时,她已经在躺崔翕闻房间的床上。   他披上衣服,起身出门去拿东西,余君药就立刻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中。   崔翕闻的房间是她第一次进来,可是都不敢睁开眼睛去打量。   所能接触的全部,是被子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凛冽淡香。   直到软床再一次下陷,直到又更滚烫的浪潮席卷而来。   她开始真正地去征服那片海洋。   这个夜晚其实一点也不太平。   余君药发布的视频让过期药材事件的热度达到空前,有人开始去江想的微博底下质疑和讨伐,有人开始关注这些天处于风口浪尖的余升允堂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余君药的真实过往和履历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些话语半真半假,实伪莫便。   还有中西医之争,也重新铺天盖地席卷每一个互联网平台。   少数极端者说要彻底废除中医,或者要让中医彻底取代西医。   在流言甚嚣尘上的深夜,余君药和崔翕闻不关心那些理智的、中肯的,荒诞的,暴戾恣睢的高谈阔论。   他们只关心如何彻底地、坦诚地拥有彼此。   余君药只知道,窗外高悬又支零破碎的星光,摇晃了一整夜。   直到后半程,星光化作了自己眼角的泪滴,化作了崔翕闻眸中永不覆灭的欲/望。   ......   再醒来时仍旧一片黑暗,窗帘是后半夜才被彻底拉上的。   余君药身上穿的是崔翕闻的一件衬衫,他帮她洗过澡后穿上的,只知道对自己而言宽松非常,是什么颜色她也不曾留心。   察觉到怀中的人有了细微的动静,崔翕闻抱住余君药的手紧了紧,掌心轻轻去揉她的腰窝,轻声问:   “茵茵同学,昨晚睡得可还好?”   余君药丝毫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想去调整一下睡姿,浑身的酸痛感已经像要吃了她。   与她视野相对的是崔翕闻未着衣缕的上半身,明明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中,也泛着冷白的光。   她重新闭上双眼,才问:   “现在几点了?”   崔翕闻一手仍然枕在她身下,另一只手环过她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样的动作让两个人紧紧相贴,余君药知道他是故意的,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掐他腰上的肉。   肌肉坚实紧致,她什么也没掐到。   崔翕闻却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才说:   “现在是早上十一点。”   余君药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晚了,我还以为还在夜里。”   崔翕闻便要起身,去拉开窗帘。   他的动作如此坦荡,没有一点避讳,余君药背过身骂他有伤风化。   崔翕闻在她身后笑了笑:   “现在避讳,好像有些为时已晚。”   “......”   明亮的日光洒进来了,余君药适应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   崔翕闻的房间无论是装潢和格局都与自己那间大致相同。   浅灰色调,大理石和深色实木是存在感最强烈的两种材料。   她一直默认自己那间卧室是一间宽敞至极的次卧,现在才发现是双主卧格局。   余君药以为崔翕闻是已经打算起床,只在心中想,最好不过,就让她一个人再躺着缓缓吧。   可是崔翕闻重新上了床,重新环抱住她。   在黑暗中余君药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天光大亮,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没羞没臊。   她要转身去躲崔翕闻。   后者却一把拉住余君药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余君药荒唐地认为自己这样的姿势就像是被钉在山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崔翕闻的眼神幽深浓黑,是贪婪的老鹰,可以一口吞下她的心脏。   他的声音却是与之并不匹配的温柔之至:   “别动,我就是想看看你。”   小余大夫完美得像是白瓷、像是透玉。   白瓷釉上添花,透玉水色带彩。   崔翕闻是了不起的画家、雕刻师。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余君药时对她的初印象。   冷面的玉观音。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余君药堵住自己的耳朵,大骂他是见色起意的混蛋。   崔翕闻说自己好冤枉,可要是不做点什么,就白白挨了这通骂。   ——余君药发现不止星光晃悠悠,太阳也在颤。   再结束时余君药已经不想关心究竟是几点,白白让自己羞愧了。   她去拿自己的手机,崔翕闻懒洋洋地抱着她,下巴支在余君药头顶上,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   从他的视角是可以清楚看到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的,余君药知道,但并不在意,去处理未读消息。   就像是江想发布视频的那天,此时此刻她的微信消息也多得几乎要爆炸。   余君药最先点开父亲余枢启的消息,不过是感叹她的视频及时又有效,现在舆论总体反转,效果很好,余升允堂已经正常开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又说为了这些天降横祸忙上忙下的,辛苦了,休息两天等风波彻底过去了再来上班好了。   余君药只回了一句好的。   再然后是顾巧的消息,从昨晚开始断断续续有几十条。   【哈哈哈哈大家都在夸你美,有眼光。】   【但是不能否认在这点上我功不可没。】   【舆论风向大反转咯,一切不出我所料。】   【[图片]哪里来的臭吊子,怎么还敢质疑我们余医生,等着,我切红V大号下场血拼。】   【人呢??姐在血拼,当事人在干嘛??】   【......还好没留下来吃完饭,我早就知道自己多余...】   【我去,你老公家里集团下所有企业的官V都转发了那条视频,会不会太有排面了,不怕影响股价吗?】   【我们余医生豪门阔太的身份藏不住咯。】   【行了,你在互联网上没半点隐私了,他们连婚戒都扒出来了。】   【.....还没结束吗?崔少会不会太牛逼了点。】   【已经第二天了...】   【好像股价真的跌了点,但不严重,我去看看金融大师怎么说。】   【[图片]看不懂。】   【我睡回笼觉醒了...】   【Fine.我是保安,我告退。】   余君药还没看完顾巧的消息,崔翕闻已经先笑出了声:   “茵茵同学,给你的好朋友转个大红包表示感谢吧。”   “......”   余君药:   “崔翕闻,企业的官V是怎么回事?”   崔翕闻慢悠悠地表示自己不知情:   “昨晚我也抽不出这时间指点江山啊,应该是爷爷奶奶是二叔。”   余君药吸了吸鼻子,情绪有些低落,说自己给他们添麻烦了。   崔翕闻掐了掐她腰上软肉,拿着腔调说:   “咱们都到这份上了,这么见外干什么。”   “......”   余君药故意气他:“又不是你干的,帮不上忙的男朋友。”   崔翕闻扬了扬嘴角,没有立刻否认,只说:   “要不要去微博看看最新动态?”   余君药说可以,甫一点开微博,最先弹出来的词条是:   “江想看健康,刑拘”   余君药一怔,点进词条,已经有官方账号发布公告,说江想因涉嫌诽谤罪、猥亵罪等而进行刑事拘留。   “会不会太快了点...”   崔翕闻吻了吻她的头发,有些得意:   “才不是帮不上忙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昨天,崔少:我缓缓   今天,小余大夫:我缓缓 第40章   余君药在词条里接着往下刷,居然出现了江想被警察带走的现场视频。   视频才刚刚发布,点赞评论者寥寥。   应该是市民无意见拍到的,因此并没有给江想打码。他还穿着和余君药在咖啡厅见面时的那套衣服,但是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看上去落魄又狼狈。不知为何,江想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脸也隐隐变形。   余君药微怔,点开视频,仔细观察。   果真,算不上高清的视频也能看到江想双眼像是两个开口核桃,周围泛着异样的青紫色,他的唇周长出了胡茬,右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甚至还带着血。   还没播放完,就突然显示视频丢失。   余君药眉头微皱,摇了摇自己身上崔翕闻的手,问:   “崔翕闻,这是什么情况?江想为什么看上去鼻青脸肿的?”   崔翕闻啊了一声,慢慢悠悠地拖长调子:“我不知道。”   余君药坐起身,回头严肃看他:“不会这也是我那个擅长帮忙的男朋友干的吧?他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   崔翕闻把自己十根手指伸到她面前展示,让她安心:   “你男朋友这双干净斯文的手,是用来伺候小余大夫的,天生做不来这么粗鲁的事。”   “......”   余君药不想去理解“伺候”的深层含义是如何违背“斯文”二字。   崔翕闻其实并没有完全否认——不是他亲手打的,却是他亲口安排的。   余君药也能会意。   他以为小余大夫会板着脸斥责他,会警告他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余君药还穿着崔翕闻的衬衫,被子已经滑落到腰间。   她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带着红印的锁骨,还有像是瀑布一样的长发,洒在她的肩膀和后背上。   这样子的小余大夫,捧住了他的手,尔后缓慢俯下身,亲了亲他还举在空中的掌心。   她的脸实在太小,亲吻的时候睫毛扫过食指指根,又轻又痒。   露台上的阳光大片大片洒在余君药的身上,让她侧颜的剪影尽数落在崔翕闻手中。   是一个柔软至极的吻,像是缎带滑过,像是樱桃坠落。   崔翕闻倒吸一口凉气。   他听见余君药说:   “谢谢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但是崔翕闻,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你做这样的事。”   ——余君药并不是圣母心理作祟,只是觉得崔翕闻为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染上尘埃很不值得。   莫说是让他不要做这样的事了,就算小余大夫下令要崔翕闻立刻为余君药而死,崔翕闻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崔翕闻将余君药拉入怀中,声音却闷闷的:   “知道了,茵茵同学,崔翕闻保证如实照做。”   当余君药感受到崔翕闻的身体变化时,这份才刚刚出现的温存就消失殆尽了,她忍无可忍:   “...崔翕闻,你知点节制吧。”   “小余大夫,这没办法啊...”崔翕闻无辜作答:“你亲一下我的掌心,就这样了。”   小余大夫的专业建议是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崔翕闻起身去浴室,半个小时后出来,说要给余君药准备午餐,让她再休息一会。   余君药也的确难得惫懒,只想躺着,她又刷了一会微博,去看与自己视频有关的评论。   江想被刑拘已经充分证明了事情的真相如何,大家关心的重点也从过期药材事件转移到了余君药本身。   【素颜长这样...属于是美神降临了...】   【余君药医生就是有真本事的啊,作为一个被她看好陈年胃病的患者,前几天的微博真的看得我上火。】   【中医世家,天赋异禀,B中医本硕,长得漂亮,为人善良,年轻有为,还有个巨有钱的老公,除了这次被泼脏水,她的人生是不是有点过于完美...】   【可是她老公不只有钱,听说长得也很帅诶。】   【想看两个亿的蓝钻婚戒。】   【今天看到一排企业官V转发的时候我真的爆笑了,江想你惹她干嘛啊。】   【球球大家去搜茵爱希基金会,就是视频中提到余医生介绍给徐先生的那个慈善基金,看完我直接磕拉。】   一夜过去,关于余君药的舆论风向已经大大逆转,近年来网络上崇富心理大行其道,崔翕闻的存在让众人对她更添几分好奇的向往。   但其实除了误会谣言得以解开这点让余君药感到真心高兴以外,另外那些对她外貌、学历、家世乃至婚姻状况的赞誉、吹捧,并没有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一来,人外有人,她见过很多天赋卓绝却仍保持谦卑的学长学姐,因此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算是多优秀。   二来,她亲身体会前几天自己和余升允堂是如何被贬得一文不值,大相径庭的两番论调出现在同一个人口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   再者,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就是做一名普通中医医师,守好余升允堂,并没有通过网络来博名声博前程的打算。   现在她只盼风波早些过去,让她可以重新安稳地上班。   余君药切换软件,去微信给顾巧回了消息,然后处理其他消息。   在下面的不起眼角落里,林嘉翊也给她发了微信:   【师妹,我接下来应该要离开A市了,走之前,想再请你吃顿饭,还叫了方鸾师叔和两位师兄,想表达一下中医进村落这段时间你们对我诸多照顾的感谢。】   他这番话说得周全挑不出错,不是单独吃饭,又有送行之意,不好拒绝。   但余君药并没有立刻同意,将这条消息重新设置为未读之后起床洗漱。   卧室外,勤劳的崔少爷亲手做好了三菜一汤,就等着小余大夫大驾光临。   余君药落座,依次尝了一口,面带微笑。   好险,差点就被这几道菜还算体面的外观骗到了,崔翕闻果然还是稳定发挥。   她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厨师本人却不行。   每尝一道菜,崔翕闻的脸上就多一分震惊,到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玉米排骨汤之后,他紧紧皱眉:   “之前你生病,居然吃得就是这些东西。”   余君药不以为意,故意调侃他:“我觉得都挺好的,是不是崔少爷口味刁钻?”   崔翕闻抿唇,沉默片刻后才说:“我重新叫外卖。”   余君药说不用,她真的不挑剔,问他是不是准备从此金盆洗手了。   崔翕闻说那倒不是:“等练到能拿出手了,再来伺候我们小余大夫。”   余君药便让崔翕闻一道道菜全都吃下去,不要浪费。   又说:“爱做饭的崔少爷,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崔翕闻问她是什么呢。   “林嘉翊,你应该知道是谁吧?他说他要离开A市,临走前想再一起吃顿饭,还叫了其他人。”   崔翕闻呵呵两声,放下了筷子,双手抱胸去看她:   “就是那个给你非要做/爱心便当,还故意卖弄自己会打篮球,大冬天把自己脱个精光,嘴里一口一个师妹的那个小白脸?”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   崔翕闻垂下眼眸,装不在意:   “那你去吧。人家都要走了,总要送他上路。”   “......”   余君药问他: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崔翕闻被余君药的这句话取悦到了,嘴角扬了扬又立刻放下,偏过头后淡声:   “不用。我怕被他看见余君药这么黏崔翕闻,走得不安心。”   其实他想说走得不安详,怕被小余大夫教训才临时换了词。   “......”   余君药便去微信上回复林嘉翊,在抬头时碗里的菜已经堆叠入山,她问崔翕闻这是什么意思。   崔翕闻冷笑一声:   “让你吃到反胃,晚上就吃不下了。”   “......”   崔翕闻还有工作在身,在家待了一上午,下午必须去公司了,他说会有司机送余君药晚上去吃饭。   余君药体力还未恢复,吃过午餐又去补眠,到将要到与林嘉翊约定的时间才起床收拾。   她把林嘉翊发给她的餐厅定位又转发给崔翕闻,然后才出发。   是一家小有名气的法餐厅。   前往的路上,余君药收到崔翕闻的回复:   【呵呵,他还挺懂情调。】   余君药忍着笑,回:   【一点也不喜欢西餐,早知道中午再多吃点了。】   发完这句话,她关掉手机。   餐厅内部装潢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还用了大量加百列月季和白纱造景,灯光暖色调。   余君药向服务员报出餐桌号,然后在其指引下前往。   越往里走,余君药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因为餐厅格局规划很明显,为了满足情侣对用餐氛围的需求,临窗一带全都是二人制餐桌。   而此时此刻服务员正在带她往临窗的位置走。   果不其然,她在一张用白色羽毛和仿古的蜡烛做装点的双人餐桌上见到了林嘉翊。   压根没有师叔和师兄可以坐得地方。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师兄和师叔都是为了让她过来所找的借口。   他站起身来,带着笑意朝余君药点头:   “抱歉,师妹,我骗了你。”   余君药后退半步,沉着脸,冷声:“既然如此,那我也回去了。”   林嘉翊伸手拉住她,感受到她的抗拒,眼神有些落寞:   “坐下来吧师妹,我有话想对你说,之后再没有机会的话,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余君药将自己的手抽走,顿了顿,才说:“那我听你把话说完,饭就不吃了。”   话闭,她自己入座。   林嘉翊闻言,和煦地笑了,并不介意她态度冷淡,仍执意让服务员开始上前菜。   他坐下后先是关心余君药:   “把围巾和大衣脱了吧,这里温度挺高的。”   温度是挺高的,余君药后背隐隐冒汗,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了省事没有用遮瑕而是带围巾偷懒。   此时只好摇头:“没事,我比较怕冷。”   林嘉翊没有勉强,无声观察了一会她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后,神色微暗。   他继续说:   “我想跟师妹说段故事。”   说他平淡岁月里突然落下的那束光,说他为什么会选择中西医结合的研究方向。   这对他而言是一段珍贵的回忆,聊起时眉眼温柔带笑。   可在余君药的记忆中,早就对食堂把脉这段经历此没有印象了,此时有些茫然,丝毫不能感同身受。   不过她也大致明白了,林嘉翊今天这样大费周章叫她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表露心意。   她已经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听说你和崔先生领证,就在我到余升允堂的半个月前。”   林嘉翊有些苦涩:“如果当时我愿意放弃保研名额,在硕士阶段就更改研究方向,可能就能更早和你重逢。”   ——那样事情的走向就未必是现在这样了。   余君药皱眉:   “林师兄,更改人生选择这样的责任太大,我不敢背负,还希望你以自己的规划为重。至于感情,很感谢你对我的青睐,但就算没有崔翕闻,我们也并不合适。”   林嘉翊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师妹,我们刚见面那会,你和崔先生只是假结婚应付家人,真正在一起应该是在水湾镇的时候,对吗?”   “——抱歉,并不是我刻意窥探,只是因为习惯性留意你的情绪,能感受到你对崔先生态度变化。”   余君药微怔,没有否认。   林嘉翊表情有些严肃,眼神看向她的围巾:   “接下来我想对你说的话,并非是出于作为竞争者的嫉妒,而是同样身为男人,想给师妹的忠告。”   “得到太轻易的东西,大多都不会珍惜,师妹不该这样心软的。”   作者有话说:   放心~崔少马上赶来羞辱~   当我开始修理林嘉翊,证明正文已经步入尾声啦~   不过还有多多滴番外~ 第41章   余君药抬头深深看林嘉翊一眼。   隔着垂落的白色羽毛,他的神色藏在阴影里,其实看不真切。   大约面容还是温和淡泊的,但很显然,今晚他做的事、说的话全都与之大相径庭。   余君药有片刻的沉默,尔后才深吸一口气:   “林嘉翊,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是善意的忠告。”   “我不知道‘同样身为男人’究竟是你对崔翕闻的偏见,还是潜意识里对自我认知的总结。但是你今天这样诓骗我将我约出来的行为,还有刚刚说的那番话,每一件事都让我感觉到被冒犯。”   林嘉翊一怔,没有料到向来温婉的余君药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   “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一时的花言巧语的蒙蔽,最后受到伤害。我听说崔先生家中显赫,你难道是想指望这样的纨绔子弟长情吗?”   林嘉翊身体微微向前,面露担忧:   “——还是那句话,太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被珍惜,何况是崔先生那样的人。”   余君药已经觉得自己耐心即将告罄。   她紧紧凝眉,正欲再开口,感到肩膀被覆上一只手掌。   余君药偏头,却看到崔翕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此时正气定神闲地站在自己身侧。   仍旧是全身一丝不苟的西装,大衣被他随手挽在臂上,银色腕表反射出森冷的光,未照到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比其餐厅刻意营造出的奢靡氛围,崔翕闻天然的矜贵气度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他替余君药理了理颈口的围巾,才柔声开口:   “要不要让我和师兄说几句?”   或许这样对林嘉翊有些不公平,但余君药没有拒绝。   她起身时,崔翕闻把车钥匙交给她,看到她面上淡淡的红晕,笑了:   “看把你热的,去车里喝点水。”   余君药点头,离去的背影毫无留恋。   林嘉翊一直注视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眸色暗淡地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望向崔翕闻:   “我和崔先生应该没什么好聊的。”   崔翕闻并不在意,坐到余君药刚刚坐的椅子上,才缓缓掀起眼皮去看他:   “我还以为林师兄刚才如此妙语连珠,应该还有大把大把的话想说,所以才特意前来谛听。”   “——不过要是你无话可说,那我来说好了。”   崔翕闻亦没有在他面前挤出笑容来彰显自己风度的闲心,冷声:   “余君药有独立健全的人格和清醒理智的思想,也有辨别对方真情假意的能力,绝对不是你口中一件我轻易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物品。如果有一天我对她不好——当然这种情况可能性为零——她会知道离开。所以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比其是对我的怀疑,其实是对她的轻蔑。”   “对应的,我珍惜她、爱重她是伴随感情应运而生的本能,不是因为她的回应来之不易。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段感情是否值得珍惜并非是用花费的时间长短来衡量——就像你自我标榜喜欢她这么多年,实际上一文不值。”   林嘉翊沉默良久,面色极沉,最后他只说:   “我对她的感情远非你这样的人所能理解。”   崔翕闻无所谓地点点头:   “或许吧,你的感情的确足够另类。这几天她身陷囹圄你什么都没有做,如今情形好转,却站出来对她的私人情感指手画脚,恨不得发表出一片论文才好。”   林嘉翊冷冷向他看来:“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在网络上与人大开口水战还是去余升允堂帮忙扶起被推翻的桌椅?”崔翕闻轻嗤,身形舒展自然,手指有节律地敲击桌面:   “林师兄,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换做是我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   林嘉翊今天和余君药吃得这顿告别餐,初衷只是为诉说自己的情感,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不想让这份八年的感情无疾而终,如今却早就与之背道而驰。   怪他自己词不达意,更怪崔翕闻巧舌如簧。   他在口舌上绝非崔翕闻的对手,只好木着脸起身,欲直接离开。   就让八年的爱恋如此荒唐的收场吧,他即将离开A市,大约再也见不到余君药了。   既然师妹现在这样厌弃他,正好也能让自己早些死心。   想到这里,林嘉翊惨淡地自嘲一笑。   崔翕闻在他身后叫住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记得付钱,我还没有气量大到愿意为一个陌生男人请自己女朋友吃的烛光晚餐买单。”   “......”   余君药是车里收到了林嘉翊的消息:   【抱歉师妹,今晚这顿饭白白给你带来了不愉快。我为自己不当的言行向你道歉,以后或许再难见面,祝你未来一切胜意,生活美满。】   【还有就是,虽然是师妹让我走上了中西医结合的研究方向,但我如今真心热爱它并愿意继续为止努力,这一点,我始终感谢师妹。】   余君药指尖微顿,没有回复,选择将他的消息框删除。   /   视频发布的第三天,余君药开始重回余升允堂上班。   这些天网络上关于她的事热度并没有下降的趋势,有很多网友期待她继续发声,说一说大家尤为津津乐道的情感轶事,或者干脆取代进了局子的江想,成为一名值得信赖的科普博主。   余君药均未做回应,只在中西医之争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发布了一份篇幅较长的文章,理智表达她个人观点。   她说中西医并非方枘圆凿、互不相容。她说自己从小在祖父和父亲的耳濡目染下接触中医长大,也在大学里接受过诸如循证医学在内的典型西医思维教育,二者之间其实已经在互取所长。   她以一些案例为证,说中医治疗并不盲目,其辨证思维有完善系统的理论体系,疗效亦显著。作为余氏中医的传承人,她引以为豪,会向无数优秀前辈看齐,始终坚持传统的中医治疗方式,但同时也期待着中医与西医结合迸发出新的力量。   除此之外,对于其它声音,余君药都不再提起。   她发布这篇文章的本意只是想要为中医正名,并呼吁大家不要让中西医过分对立,却意外让余升允堂名声大噪。   她并没有诉说自己的多日委屈,提及自己是如何为徐先生忙碌奔走,或者展示自己令人艳羡的豪门生活,而是选择为一个极有可能再次引火上身的话题发表自己恳切的观点。   字里行间,侧面体现从余仲弦到余枢启再到余君药,三代传承,却始终坚守悬壶济世的初心,在如今急功近利的大流中显得难能可贵。   前来余升允堂挂号的人数大到空前,甚至有大量的患者是专为余君药而来——许多医馆里的前辈都调侃小余医生是代言人、大招牌。   一楼大厅的红木方椅加了又加,连养生茶的茶包也持续售罄。   余君药对此荣辱不惊,仍专心对待每一个前来求医问药的患者。   直到挂号系统上,出现了徐海的名字。   余君药觉得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空气。   这些天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为江想的那条视频善后,一直没能闲下来去思考关于徐海的事。   ——其实她也知道有自己刻意逃避的成分在里面。   作为第一个直面死亡的患者,徐海对余君药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她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努力,衷心地希望徐海可以取得不错的疗效。   包括崔翕闻的基金会,何尝不就是受徐海启发才得以建立的。   他在不断地抗争,沉默而善良,平庸而伟大,余君药一直很钦佩他。   可是徐海在她被推向风口浪尖的时候选择了对她闭门不见,选择了对公众保持缄默,如果不是小圆塞给她的录音,可能到现在余君药都没有办法说服大多数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余君药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对他的心情。   一方面,她可以理解徐海的选择,两百万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另一方面,却也让她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   一个人安静许久,余君药才抬起头,对小护士说:   “把徐海的号改到余教授那里吧,我会把他的病历移交给余教授,代我向他说声抱歉。”   小护士知道徐海就是那个视频中的徐先生,在余君药因恶意剪辑而陷入风波时,他像鸵鸟一样躲了起来。   她很替余君药忿忿不平:   “我马上去改。要我说,这样的人应该直接拒绝他的挂号。”   余君药摇摇头,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是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他了。   小护士出了门,去帮徐海改挂号信息,很快又重新回来,面色复杂:   “君药姐,他说他不是为了来看病的,他是想特地来跟你道歉。”   余君药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已经是早春了。   银杏树上有浅嫩色的枝条和如胎发般蜷曲的新叶,在微风里摇曳颤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   “既然不是看病,我就不见了,今天患者挺多的——如果可以,还是让他到余教授那里把一下脉。”   小护士听完只觉得痛快非常,说君药姐你真是好样的。   余君药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今天的门诊时间也比过去延迟了半个小时,余君药在下班前还是问了小护士:   “徐海有去进去看病吗?”   小护士点点头:“他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到门诊快结束的时候去了余教授的诊室,应该是余教授的最后一个病人。”   余君药点头,心里还是闷闷的,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此时医馆已经空了,她独身下楼离开。   在日暮昏沉里,在老河古街翘立的砖瓦檐角下,崔翕闻被落日渡了一层光,姿态有些懒散地倚在一根朱红木柱旁,正带着笑意看她。   他故意说:   “你好,能帮我问一下我女朋友什么时候下班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   没有想到小宝们觉得靠近完结是如此突然哈哈哈哈哈!   因为崔少和小余大夫接下来就是顺风又顺水啦~可能就是纯发糖,怕大家会腻,我就想写成番外惹~番外会尽量多多滴~   要不我们先商量一下番外写什么吧!   目前规划有【婚礼+日常+养崽+太公带崽】【顾巧×甘景译(应该会最先开始)】   还有一些没想好、不确定的:   ①在构思的时候,其实小余大夫和崔少上车的方式是另一种,要不要也写写看,就当是平行番外这样,但是jj允许的范围,你们懂的。   (大家可以去关注一下我的微博,晋江艾思崴,这句话放在这个位置,你们懂的。)   ②雪语的爱情线,就是崔少和小余大夫在一起那天背的臭高中生啦。   【自卑敏感的清秀少年×天真骄纵的大小姐】   或者其他嘞~~大家想看什么 第42章   余君药喜欢日落。   夕阳洒落在沉倦的城市上空,洒落在纵横的车道上,直到一点点被遥远的剪影吞噬。   再匆匆也变成归途,人生和人生之间便暂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的女朋友在这里。”   崔翕闻便朝余君药走来,直到牵起她的手,才轻声赞叹:   “找到了。”   余升允堂到老河古街景区停车位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走得慢悠悠。   稠丽的余晖、柔软的小青砖、和透过掌心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的温度。   很奇怪,这些就能熨平余君药泛起褶皱的心。   回到蝶山茗府时,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赞叹章阿姨的手艺,陪铃铛下楼散步,跟普通的一天也没什么两样。   夜深,崔翕闻到书房处理工作,让余君药先睡。   余君药回的是自己平时的房间,仍按照平日作息,洗漱完毕看了会儿书后熄灯准备入眠。   才阖上眼没多久,听到房门被小声推开。   再然后就是软床下陷,落入了崔翕闻的怀抱。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淡香,头发还微潮,带着并不强烈的凉意。   余君药晃了晃他,问他做什么。   崔翕闻的一只手从她身下穿过,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腰间,这样余君药便完全靠在自己身上了。   他闭上双眼,小声:“自荐枕席。”   余君药说才不需要,但没有伸手去推走他。   崔翕闻身上已经一点点暖起来,他轻拍余君药后背:   “茵茵同学,今天有烦恼。”   余君药从下班后心情就已经好很多了,没有料到崔翕闻会发现,她的声音闷闷:   “你怎么知道?”   崔翕闻说那当然,他替余君药拂去额前的碎发,问她:“是什么让我们小余大夫不高兴?”   “是我自己。”   她一点点从崔翕闻怀中抬起头,简单说了今天徐海想来找她道歉,她却拒之门外的事:   “感觉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适的。”   “怎么做都合适。”   在一片黑暗之中,崔翕闻仍认真看她:“茵茵同学,善良是你的天赋,不该成为你的负累。不要为此而彷徨,也不要为此而自我愧怍。”   “——要是你今天毫无芥蒂地原谅了他,我才会觉得你不太聪明。”   余君药原本听着有些感动,此时忍不住伸出拳头去砸他:   “可是在某个瞬间我真的打算原谅他。”   崔翕闻一噎:   “小余大夫宽容大度、思想崇高,是我心胸狭隘,应该向你学习。”   “...可是在某个瞬间我也很生气,恨不得出去痛骂他一顿。”   “...小余大夫以直报怨、理智果敢,骂徐海一顿也已经算是给足他体面了,就算下令要给予他报复,崔翕闻也必然唯余君药马首是瞻。”   “......”   崔翕闻重新让余君药的脑袋靠到自己怀里,才叹气:   “实在是,太为难一个想要安慰女朋友却笨口拙舌的呆子了。”   余君药伸手回抱住他:   “笨口拙舌吗?明明是油腔滑调。”   崔翕闻低低发笑:“那就请你安心睡在这个油腔滑调的人的怀里。”   余君药点头,轻声说晚安。   崔翕闻吻了吻她的眉心:   “晚安,茵茵同学,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答案。”   余君药最初躺下时,觉得隐隐有些辗转难眠,此时被崔翕闻搂在怀中,倒是很快进入了黑甜乡。   因此她不知道,在自己睡后没多久,手机屏亮起。   此时崔翕闻仍然清醒,本欲起身去冲冷水澡,无意见瞥到了余君药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是来自阮斯若,消息不断发来,覆盖得很快,他却每条都看清了:   【余小姐,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你的风波,其实是我母亲所致。】   【我想替她向您当面道歉。】   【不知你明天是否有空,除此之外,我还有事想要麻烦你。】   【如果可以,我联系你的事,能别告诉崔翕闻吗?】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看完最后一条消息,直到屏幕熄灭,他才拿起余君药手机,去被子里握着她的手指解锁。   丹凤眼凉薄至极,反射出聊天界面冷白的光。   指尖快速移动,他一条一条,毫不犹豫删除阮斯若发来的消息,然后将手机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   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   崔翕闻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到身上,又替余君药掖了掖被角,才悄无声息推门离开。   来到书房。   他和助理陆垚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关于杨晓琴的处理上。   不久前,杨晓琴受人指点,开始尝试炒股,大约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缘故,让她自认为无需受女儿管束,也有了应对崔翕闻终止合作的底气,她开始对那一个月的志愿者经历生出报复之心。   于是派人联系江想,豪掷千万,一手促成了这场风波。   崔翕闻让陆垚把阮斯若的电话发过来。   然后他主动拨出。   此时此刻阮思若还在焦急地原地踱步,手机振动时她原以为是余君药联系她,她快速接起,直到电话那段传来崔翕闻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   她的心也彻底凉下来了。   崔翕闻开门见山,直言:   “不要试图让余君药来替你母亲求情,否则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了。”   阮斯若听到“简单结束”这几个字,提了提嘴角,苦笑。   如今母亲沉溺于拉斯维加斯赌场破釜沉舟的快感之中,不久前赚到的钱早就输得一分不剩,开始毫无节制地向她索取。   如果不给,那就哭天抢地、以死相逼。   如果给了,就一刻不停地向大洋彼岸出发,再双手虔诚地献给荷官。   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母亲甚至已经动了挪用公司公款的想法,如果不是她发现及时,可能不久后就要踏上探监之路。   崔翕闻虽然冷肃拒人千里,但为人向来正派。   阮斯若从来没想过会他用这样的手段来替余君药出气。   她绝望道:   “崔翕闻,诱导他人赌博是有可能犯法的。”   崔翕闻声音毫无波澜,淡声:   “是吗?那你可以开始收集证据。”   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呢?   母亲去的是境外,在拉斯维加斯本就不构成犯法。   杨晓琴只是“恰好”遇到了志趣相投的牌友,只是“恰好”没有经受住诱惑,又只是“恰好”运气不好,才会一输再输。   从始至终,都和崔翕闻无关。   她只能放低姿态:“我母亲她已经付出了代价,你能放过她吗?”   “阮小姐,没有人在逼你的母亲必须做什么事,你大可以自己伸手拦住她。”   “——但是如果你试图用这件事来骚扰余君药,你就该小心点别的事了。”   良久之后,阮斯若才找回自己说话的力气,她疲惫不堪:   “我明白了,抱歉,今晚是我病急乱投医,以后不会再联系余小姐。”   /   转眼间已近五月,农历上的日子是十五。   网络上的风波早就已经彻底平息。余升允堂的挂号数量也从夸张的天文数字一点点回归到了正常水平。   余君药喜欢这样平静的、每天和崔翕闻一起上下班的生活。   她仍旧是普普通通的小余大夫,在余仲弦老爷子逢初一和十五开门诊的这两天,还是会主动乖乖站到爷爷身侧,侍诊学习。   可是老爷子却开始嫌她碍手碍脚,说难得有假期可以偷懒,还不赶紧出去玩。   余君药不知道该去哪里,联系顾巧,她说她也是个大忙人,今天没空。   她只好分享给真正的大忙人崔翕闻,说自己已经回家,准备干脆什么也不做,休息一天。   崔翕闻却是秒回:   【好朋友没空,男朋友有空。】   【茵茵同学,赶紧下楼。】   ——她原以为崔翕闻是要带她去哪里吃饭。   可是他直接带她去了机场,当余君药在云端俯视A市逐渐亮起的灯光时,才一点点回过神。   难怪前几天顾巧突然拉着她说要办签证,准备以后出去玩。   原来是受人所托。   余君药问崔翕闻,怎么突然直接带她出国,要去几天,医馆怎么办。   崔翕闻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说:“爷爷这几天一直会出门诊。”   其余一概不再提起。   又是这份故作神秘的姿态。   余君药心脏突然有片刻的加速,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过问,把一切都交给崔翕闻。   他们到达智利是在当地时间的上午,入驻酒店后,崔翕闻让她先补眠,到下午会带她出去。   余君药一切照做。   旅途的奔波让她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崔翕闻就守在床边,瞧见她终于醒来,笑了。   从酒店落地窗外可以看到远方冰川也被覆上浅金色的薄纱,蓝色湖面熠熠生辉,映照着婀娜的山线。   ——智利是一个很漂亮的国家,尤以其自然风貌而闻名。   他们简单用过餐,而后崔翕闻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带余君药出门。   是一个离酒店并不远的瀑布,前往的道路很是平坦,到达之后才发现下方是险峻的山谷。   有风吹过时,水汽漫天飞扬,落在余君药的脸上——她并不介意,只是看得专心。   上流河道两侧有灌木依托,让岸上的岩石不那么嶙峋。   瀑布并不大,大约也就八米左右的宽度,却因显著的高度差而无比湍急,发出惊天的水流冲击声。扆崋   点睛之笔是此时此刻的落日,无论是天空还是水色,被毫无例外地渲染成秾艳的绯红,便显得水花多情,岩石烂漫。   崔翕闻瞧见余君药看得目不转睛,落日何尝没有为她镀上金边。   他问:“壮观吗?”   余君药点头,说很壮观。   “要不要在这坐会?”   余君药环顾四周,并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   崔翕闻牵起她的手,带她一点点走到峡谷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百米之下的汹涌河道了。   “坐这,怕不怕?”   余君药笑了,说当然不怕,率先席地而坐。   脚下腾空之后,才回头得意地看崔翕闻。   他便也在她身边坐下。   茫茫自然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紧紧相依。   风有越吹越大的趋势,崔翕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余君药身上,替她挡掉足以把衣服浸湿的水汽。   直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强风起,滚滚落下的瀑布忽然逆流而上,直指天际,像是要与落日贴面,飞到不可能的高度后才四下爆裂成红色、金色的水花,洒落在遥远的天边。   风生水起,大抵就是如此。   余君药瞪大双眼,双手紧紧握住崔翕闻。   两人无声地看完了这场可遇不求的奇观。   直到瀑布重新下落,崔翕闻回头,吻住了余君药微张的双唇。   在纷扬的水雾里,在霭霭的晚霞中,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最亲密的事。   余君药说不清是被眼前景观所震撼,还是被崔翕闻亲吻导致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头晕目眩。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说不行了:   “再亲下去要摔下去了。”   崔翕闻从胸腔中漫出笑意,他额前的短发已经彻底被水雾打湿,连带着丹凤眼看上去也变得朦胧。   却顺势又握住了余君药的手,缓缓向她的无名指上推入一枚戒指。   一枚比此时天空更加绮丽的粉钻,大小与崔老夫人送她的那颗蓝钻婚戒相同,就连形状也如出一辙。   只是四周并无碎钻环绕,而是用铂金打造了一个如同藤蔓一般的戒托。   “余君药,我想请求你,允许我成为你真正的丈夫。”   头晕目眩的感觉还在持续加剧,余君药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她还是无比清晰地说了:   “在我心中,早就是了。”   崔翕闻毫不犹豫地伸手抱她,已经靠近地平线的落日便消失在了他们密不可分的身体之间。   余君药说:“为什么又送戒指,明明已经有了。”   崔翕闻摇头:“不一样,那枚是奶奶送你的,我还没有送过你。”   “那刚刚的风生水起呢?是你计划的吗?要是一直没有起风怎么办?要是风不够大怎么办?”   崔翕闻:“那就在日落的餐桌前求婚,在日落的热气球上求婚。”   “余君药,无论奇迹会不会发生,我们始终相爱。”   余君药喜欢日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谢谢小伙伴们的一路支持!!   《数千般》是一个简单小甜饼~灵感来源于2022年杭州初雪那天,恰好就在手边的逍遥丸哈哈哈哈哈哈,觉得中药很有魅力就像试着写写看一个主角是中医的故事。故事很简单,因此篇幅也比较短~在写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希望之后能一点点进步~   开文之初我自己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如今能得到这么多小宝的喜欢我真的非常受宠若惊!!!真的很喜欢大家啊啊!!!每天看到大家的评论都很高兴,尤其是好多个小宝坚持每章评论,而且内容都好用心!!让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很感谢每一个小伙伴的陪伴!!我们番外见!   番外我会也马上会开始更新滴~应该是隔日更然后每章字数多一点这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