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作者:羽霜   简介   君寻又穿了,这次是扮演主角的恶毒反派师尊。   这位师尊病病歪歪,却有力气对主角处处苛待,硬生生将人逼至黑化,最后反被囚禁折磨,魂飞魄散而亡。   而系统告诉君寻,他这次的任务是洗白恶毒师尊,救赎主角成神。   专注搞事、任务从未成功过的君·反派专业户·寻,直接撕掉了剧本——   为什么要帮别人,自己做神明不香吗?   成神血赚,玩死不亏:)   ***   修界凭空冒出个特立独行的狂傲美人。   今日单挑魔尊,抢了人家视若珍宝的佩刀;   明日调戏圣人,掀了对方从不离身的面具;   后日……   后日他拽着徒弟跳了魔渊,两人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世人惊愕之余,心动不已,以为这妖孽必定人人喊打,可魔尊、圣人、仙门天骄、正道宗师、反派boss一个个拥上前来,当众向他剖白心意。   而那位本该被他“虐待”的主角,则在狂蜂浪蝶追上门时,将他堵在了角落。   他俯身轻吻君寻薄情的唇角,亲昵低语:“……师尊,玩够了吗?”   当事人君寻:……老子是个反派啊,你们有什么毛病???   不约,告辞,莫挨我:)   ***   容华每每见到自己那位便宜师尊,都在暗自盘算如何欺师灭祖,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有一日起,他发现师尊变了。   不再刁难他,甚至不再在意他。   烈烈红衣张扬肆意,活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一人一剑便将修界搅了个天翻地覆。   世间万物落在那双眼中,仿佛都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   容华:……糟糕,有点心动。   他发现自己还是想欺师、想大逆不道,只不过……是那种心里烈焰焚原的“欺师”、想与那人抵死缠绵的“大逆不道”。   ***   归来吧,我的神明。   【排 雷 指 南】   1.我流仙侠,私设如山,攻受相爱相杀,1v1,HE   2.受是疯批,桀骜不驯恃美行凶,前期标准反派boss思想,转变需要时间_(:з」∠)_   3.作者颜狗,主角都是美人。幼儿园逻辑,写来爽爽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寻,容华 ┃ 配角:专栏同类型古耽《万人嫌炮灰不干了》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恃美行凶受&黑心莲温柔攻   立意: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第1章 不想洗白的第一天   【世界……完成……】   脑海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男声。   灵魂仿若一片鸿羽,飘摇下坠,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欢迎……来到碧霄……】   君寻蹙着眉,边忍受黑暗中丝丝拉拉的雪花噪音,边腹诽小破系统越来越卡了。   蓦地,一股吸力袭来,天旋地转间,他毫无准备骤然脚踏实地,登时睁开了双眼。   【感谢宿主再次使用……反派师尊……洗白……洗白……洗、洗……】   卡得人头疼。   君寻无声叹气:“行了行了,你歇着吧,我自己看。”   他熟门熟路地进入冥思,却只见本该密密麻麻满是信息的识海之中空荡寥落,唯余“洗白反派师尊,救赎主角成神”十二个大字。   ……就这??   文名、设定、剧情、结局一概没有,断断续续的介绍也戛然而止。君寻灵识绕着大字又转了两圈,终于黑着脸接受了相伴无数世界的系统终于宕机的现实。   这具身躯格外沉重,且不知何故,眼前还紧紧覆着一截白绫。君寻退出冥想,正欲忍着魂魄归体的不协调感将之扯下,便生生被一阵窃窃私语打断了动作。   “活阎王怎么还不出手……他真的不怕容师兄死在里面吗?”   “嗐……你是没见过容师兄受罚有多惨吧?我看他就是想趁此机会弄死容师兄!”   “容师兄真可怜……碰上个这样的师尊……”   “小点声!阎王动了……”   “活阎王”君寻板着脸,努力眨了眨干涩双眼,终于透过织物纹路看清了周遭环境。   他面前是一处漆黑山洞,看起来深不可测,门口一块古朴石碑,刻了“生死道”三个大字;而左、右、后侧则围满了十几岁的少年,一水的月白衣袍,周身罩着层浅浅微光,像是什么门派的一群弟子。   ——看起来是在等他做些什么。   君寻略一思忖,听他们悄悄话的内容,应该是原身弟子,也就是主角,出于某些原因进了山洞,而这个地方又极其危险,主角可能凶多吉少了。   再看这些少年,见君寻环视纷纷缩了脖子,视线却大胆得很,毫不顾忌地盯着他瞧来瞧去,眸中多是好奇与惧怕,还有少数带着鄙夷,甚至厌恶。   莫非以为他是个瞎子,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不成??   君寻冷哼,喉间像是卡了几块刀片,铁锈腥气于口中扩散而开。   他强自清了清嗓子,冷淡开口:“都不去修炼,在这围着作甚?”   话音一落,各路蚊鸣似的小话立时销声匿迹,弟子们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有一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走出人群,向着君寻深深一揖。   “师、师叔,”她嗓音微颤,似乎对“活阎王”很是惧怕,低头闷声道,“容华师弟已入生死道一日一夜,恐有不测,还请您出手,救救他!”   君寻闻言,却长长“哦”了一声,勾唇漫不经心道:“可是我‘活阎王’心狠手辣,若趁此机会弄死你的宝贝师弟怎么办?”   前者一噎,下意识望向先前交头接耳的几名弟子,却见几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一地:“弟子知错了!莲华峰主饶命!莲华峰主饶命!”   看起来“活阎王”积威甚重,十三四岁的一群少年眼吓得肝胆俱裂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见君寻似笑非笑,却不表态,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女弟子头埋得更低了,嗓音里也带了哭腔:“君师叔,生死道迷雾重重,如今容华师弟不知走到何处,生死不明,唯有您能凭借弟子契寻人了!求师叔怜悯,救救他吧!”   君寻没说话,琢磨着脑海里系统留下的十二个大字,大概猜到了这一次的剧情。   师尊这个角色,在他长久的反派生涯中也扮演过许多次了,有嫉妒徒弟天赋或美貌的,有爱而不得陷入疯魔的,有单纯利用一心毁灭世界的……不管哪一种,一般套路都是前期对弟子百般虐|待羞辱,最后被主角逆袭折磨而死。   君寻扮都扮腻了,如今看来这个世界也不能免俗。   他略一思索,准备出言拒绝:“咳,我……”   第一个字话音未落,原本安安静静的山洞之中骤然爆发一声震天兽吼——   “吼——!!!”   小弟子们境界不够,一个个被这一嗓子嚷得软了脚,歪七扭八倒了一片,可再去看洞口,却发现本该立在原地的白衣人影不见了。   “朱颜师姐!活、峰主呢?!”   一直在君寻面前苦苦哀求的少女指着恢复平静的山洞,有些恍然:“飞、飞进去了……”   与其说是飞,不如是被“吸”进洞的君寻此刻正黑着脸,杵在原地。   大约是那女孩子口中的“弟子契”被主角无意中引动,他竟猝不及防被扯了进来。   洞内没有光源,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君寻却发现,这洞中“黑暗”落在自己眼中,却成了一团团黑紫色的烟雾。   他有些惊奇,扯开白绫,从袖中翻出一面灵镜,秀眉紧紧蹙起。   经历了这么多任务,这具身体与他本人生得最为相似——五官靡艳,眉眼凌厉,一副张扬薄情之相,只是眉心多了道飞鸟红印,且脸色苍白,透着股病气。   更重要的是——   他眼皮微抬,一双瑞凤眸仿若蕴着深邃星海,被手镜散发的灵光激起一层令人目眩的藤紫色波澜。   君寻捏着白绫,隐约猜到了原身蒙眼的原由。   常人眼瞳皆为棕黑二色,此人双眼无碍,却以白绫覆目,多半是因瞳色特殊,被人看见会有麻烦。   看来在外面,原主还真是个“瞎子”。   他心道有趣,重新戴好白绫,举步向着隐隐传来感应的山洞深处走去。   来都来了,不如看看。   这所谓的“生死道”,应是仙门宗派的历练关卡之流,内中机关暗阵数不胜数。君寻眼力特殊,方能看出端倪,尽数避过。   可就在他准备绕过新的阵法时,兽吼之声再次响起:“吼——”   他神色微凛,飞身而退,一只巨爪凭空出现,直接将阵纹拍了个粉粉碎,激起一片星屑。   这具身体似乎格外不中用,只是简单的闪避动作,便被逼出一身细汗。   君寻捂着胸口抬眸,但见翻腾浓雾之中,一抹格外耀眼的白光正被几道墨色浊息团团围住。   凝神再瞧,白光化作一名少年,背对君寻一手拄剑单膝跪立,垂首喘息;浊息则来自几只形容狰狞的怪物,原要一爪贯穿少年胸口,却在发现来人的瞬间转换目标,嚎叫一声向他扑来。   君寻眼皮一跳,抬手便要反攻,却猛然惊觉原身仙脉干涸,竟无一丝仙力!   他立时退避,却因躯体迟钝,险些就要被泛着黑光的爪尖刮到,一片金羽却倏然飞出衣襟,光芒大作,顷刻将魔物击飞。   君寻福至心灵,伸出左手虚握,金光收束,瞬息化为一把金翼长弓。   白绫掩去眸底幽光,青年白袍青丝被魔兽掀起的风压卷得烈烈飞舞,却不紧不慢搭弓拉弦,凭空出现的光箭只瞄准怪物额心一点幽芒——   修长手指刹那舒展,流光过隙,一发破的!   被射中要害的魔兽甚至来不及惨叫,弹指间灰飞当场。   君寻如法炮制,光箭次第射穿在场所有魔物,最后瞄准了背对自己缓慢起身的少年。   新的黑雾由他头顶升腾而起,化作一只臂展奇长的八足心魔,荧光所落,正是少年胸口。   君寻扬眉,光弦绷至最紧,只待指尖放松,却猛然一顿。   静谧之中,少年似是被迷障了,沙哑破碎的嗓音幽幽回荡,冰冷绝望:“师尊……为何……”   雾气随着他的质问溃散而开,渐渐凝成一道人影。长袍曳地,窄绫覆目,手中一根短鞭,眼看着高高扬起,又狠狠抽下!   “谁允许你偷学秘籍的?!”   “为师说过多少次,你血脉肮脏,不配修仙,不许再看!”   说着,又是狠辣一鞭。   短鞭遍布倒刺,每一下都将容华抽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可他却仍旧死咬牙关,不肯出声求饶。   反观行刑者,却似乎被他的反应激怒了,下手愈重。责打声在山洞之中回荡,几乎盖过了明暗中此起彼伏的兽吼。   少年已经有些站不住,却死死拄着手中长剑,浑身紧绷,不肯跪地。伤口渗出的血迹飞快在地面积起一小汪,几乎能倒映出他鹰隼般冰冷锐利的双眼。   ——这应当是主角曾经真实的记忆投影,如今被心魔激发了。   君寻正想着,鞭声戛然而止。   只一味挨打的容华竟伸手反制了鞭柄,紧接着霍然抬头,一鞭反将“师尊”抽飞出去,重重倒地!   少年分明身形消瘦,却有如一柄出鞘利刃,气息冷沉逼人。   反被抽飞的“师尊”也面露惧色,尚未出声,便被容华反手一掷的玄铁剑死死钉在地面之上,瞬间痛苦嘶喊出声。   “师、尊,被贯穿的滋味如何?”   倒伏在地的影子尖叫挣扎,却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百般欺压的弟子抬起一只脚,缓慢踩中他一向执鞭的右手,用力碾了碾。   黑影疼得抽搐,却还是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欺师……灭祖!仙门、容你不得呃啊啊啊!!”   容华只沉默了一瞬,却忽而低笑,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么?”   “?!!”   黑影一噎,登时梗起脖子欲破口大骂,可少年却比他快了一步,反手由靴筒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师尊”眉心!   噪音猝然停止,心魔消散。   与此同时,洞中黑雾一半倏忽散去,另一半则压缩凝结,回归少年体内,开始与白光互相纠缠倾轧,再无其他动静。   君寻没有出声,弓弦再次绷紧。   心魔幻境非但投射内心,也能窥探最真实的想法。   饶是他眼力惊人,也不得不赞容华一句“稳、准、狠”。这一刀一看就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只待时机,一击必中。   浅金色箭镞倒映出少年背影,后者正垂着头肩膀起伏,似是在尽力平复心绪。   良久,他终于收起匕首,起身将深深没入地面的长剑拔出,准备离开此地——   一回身,便正正对上了君寻蓄势待发的箭尖。   容华阴郁淡漠的眼神一凝,迟疑道:“……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境界划分:凡人境→仙人境→圣人境   *   顺便推下一本古代耽美!同题材的!   文名:   *《万人嫌替身不干了》疯批配对,天作之合~   文案:   *   翡折雪穿书了,成了一名工具人替身。   为了回家,他兢兢业业走剧情,受尽渣攻折辱,世人唾弃,最终被收为弟子的主角一剑穿心,打入十方魔狱。   可就在翡折雪躺平等死,准备脱离世界时……   系统:恭喜完成所有任务,请您接收特别奖励“永生不灭”——   翡折雪:……?   ……你敢再说一遍???   ***   系统耍诈,翡折雪不干了。   他拖着病骨残躯拼死爬出魔狱,又手刃反派、夺其命格,在等待剧情杀的同时,奔波于玩死自己脱离世界的路上。   ——结果一不小心就成了修界传说。   路人甲:天魔出世,无人能敌,殊华圣君只身迎战,一剑惊天!   翡折雪:“……?我只想回家。”   路人乙:归墟将倾,修界覆灭在即,殊华圣君舍生取义,力挽狂澜!   翡折雪:“……??我只想脱离世界。”   路人丙:妖龙祸世,天道倾颓,殊华圣君以身饲龙,可歌可泣!   翡折雪:“……???我只想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兰逐:……圣君,昨夜在榻上,您可不是这么说的。(笑)   ***   翡折雪求死不得,却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当众断绝关系的主角、将他弃如敝履的渣攻、甚至对他避之不及的仙妖魔族,一个个找上门来,执念深重、追悔莫及。   他们跪在翡折雪面前,求他原谅,盼他垂怜,恨不得将心剖给他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翡折雪冷眼旁观,微笑拔剑。   想死?好啊,成全你们:)   ——成全你们死远点,别脏了本座回家的路。   ***   兰逐生来便被恶意包围,眼中唯有尸山血海。只要清醒,就有个声音不断在脑海循环——   毁灭世界吧……世间万物皆负你,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直到某日,他眼前闯入一袭白衣。   那人救下他,却禁锢他;   感化他,又利用他;   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兰逐愤恨戒备,想着终有一日要将之手刃,   却又在那人旧疾复发时,无法控制地倾身,轻轻舔舐他沾染鲜血的薄唇。   怦然心动,妄念横生。 第2章 不想洗白的第二天   少年不过十六,生得灵秀俊美,只是身形半隐于黑暗之中,似是在观察眼前的师尊究竟是真人还是另一个心魔,如同深夜潜伏的幽灵。   黑沉沉的眼中泛着一丝碧色微芒,冰冷又戒备,像对泛着光的琥珀。   尽管是心魔幻象,主角对原身有如实质的杀意还是刺到了君寻,成功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既然已对自身造成威胁,他就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所以君寻根本没打算回应他的试探,不动声色地瞄准了容华眉心。   对修士而言,心脏受创,或许还能救活。灵台被毁,才是真的死透了……   至于主角死亡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无非便是崩毁重来,君寻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也根本不在乎。   容华远远站着,神色莫辨,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悄然握住剑柄。   君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双目微眯,手指舒展——   蓦地,左掌心一阵刺烫,剧痛迅如长蛇,一路摧枯拉朽攀上胸口,死死缠住了心脏。君寻猝不及防,刹那面色惨白,却硬咬银牙,猛然放箭!   一直观察对面动静的容华瞳孔紧缩,玄铁剑铮然出鞘,正欲格挡,金色流光却险险擦过颊侧,“嗤”地射入身后石壁!   原本暗自凝聚的魔影瞬间灰飞,尖锐惨叫响彻山洞,久久不散。   长弓重新化作金羽悬浮空中,摧心剖肝的疼痛也凭空消失。   君寻咬着牙关抬起仍在颤抖的左手,便见一枚繁复符文显现掌心,殷红如血。蛛丝般细微的光线由血符伸展而出,末端落入少年握着剑鞘的左手之中。   “师尊……?”   鬓发被流光削断一截,飘摇坠落,容华却无暇去管。   ——他此刻已然确定对面是师尊本人,只是那直逼灵魂的杀意,究竟是冲他来的,还是对后方那只魔兽?   少年死死盯着那张恨之入骨的脸,即便白绫覆目,露在外面的部分仍旧精致完美——一副极致殊丽的皮相,大抵是此人身上唯一可取之处了。   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变化,除却皮肤愈加苍白外,还是那般……令人厌恶。   君寻压下心中疑窦负手而立,一抬眸,便见主角目光锐利地凝视自己,毫不避讳,像是一匹正在评估猎物战力的孤狼。   ……看来原身在主角面前也是个瞎子。   他面无表情地接收着容华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冷哼了一声。   后者瞳孔一缩,立即移开视线,又忽然醒悟似的转回来,蹙眉观察君寻片刻,这才单膝跪地,掏出一根短鞭,双手将之高高奉至头顶。   他死死盯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衣角,一字一句道:“请、师、尊、责、罚。”   君寻看他的反应心中只觉好笑,分明从这短短五个字中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狠劲。   短鞭与方才魔雾所凝的原身那根分毫不差,倒刺上尽是或新或旧的各色血迹,似乎历史相当悠久。他随手抓起,猛地一扬——   后者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扑通”一声砸晕了远处潜伏的一只魔兽。   原本紧咬牙关准备挨打的少年也被惊得微微一颤,君寻似笑非笑地伸出两根手指,倾身勾起了他瘦削的下巴尖。   金羽光芒柔和,将容华格外灵秀俊美的五官照亮。他似是有些意外君寻的行径,被迫抬眸时,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戒备与疑虑。   “……缘何来此?”   君寻拇指发力,不轻不重地拭去他颊边一抹血迹,便闻对方仰着头艰难道:“容华……不是废物,可以下山历练……”   有些硌手。   君寻直起腰,指腹摩挲着,垂眸看他:“所以就来这种鬼地方?”   容华抿着唇,没有回应,仿若绷紧的弦,只待一句生死判决。   “……没必要,”君寻冷哼一声,“以后想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是。”   容华垂首,君寻一点下巴,却闻“扑通”一声——原来少年一直是强撑着的,此刻终于得了“恩赦”,如释重负,又因心力交瘁,竟直接晕了。   君寻:“……啧。”   ……真是麻烦。   心念一动,金羽化作短剑,穿起少年后领提着人向外飘去。   他没有理会洞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弟子们,只揪着最开始出声求人的女弟子引路,径直由传送阵回了老家。   只是……   君寻站在四面漏风的小窝棚前,在深沉夜色中努力确认了一下这当真是主角居所后,难得心软地将人好好放在了被充作床铺的草堆上。   这仙门弟子做的,简直连牲口都不如。饶是君寻已经见过无数被师尊苛待的主角,也没哪个这么可怜。   看着容华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他想了想,还是举步踏入棚中,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瓶。   ……容华晕得并不安稳。   昏沉中,仿佛含着冷雾的草药香气包裹而来,竟还隐约含着一股焚烧过的香木与桐花混合的温暖味道。   伤口处黏住的衣料被轻柔揭起,温暖柔软的指腹抚过嶙峋狰狞的新旧伤痕,熟悉又陌生。   一股酸涩没来由涌上心头,眼前分明被黑暗笼罩着,却飞快闪回无数画面,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阿裳,看我们的孩子,眉眼多像你。”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他们要自爆元神了!快拦下他们!!”   “孩子……好好活下去……”   眼前似乎有光,金色的,紫色的,汇成洪流扑面而来,却是将他温柔卷起,送离混乱血腥的战场。   容华下意识去抓,手腕却被死死钳住。奇异香气涌入鼻尖,少年惊恐抬头,便对上一张苍老狰狞的脸。   “你,听好了,不管你是谁,给老娘好好呆着……啧啧啧,这一身根骨,不得了!”   “给本门主采补是你的福气!还敢跑……???”   女人粗糙恶心的大手掐着他的下颌,容华用力挣脱,想要逃跑,却眼睁睁看着生满倒刺的短鞭劈头落下——   “……一个仙魔混血的怪胎,也妄想探寻无上大道?”   “放弃吧,废物,别挣扎了。”   放弃吧。   放弃吧……   容华神思开始恍惚,仿若狂风骤浪中一片枯叶,眼看就要被卷起碾碎。   蓦地,一阵剧痛刺破迷乱梦境,所有黑暗与幻影都从那处流落失散,拉扯着他的灵识回到了现实。   天光已然大亮,空气中弥漫着极清冷的药味,还有淡淡湿意。容华霍然睁眼,余光处掠过一片如雪衣角。   那道若隐若现的温暖焚香气息似乎不见了,容华侧头望去,却见稻草床边不知何时摆了张小案,乱七八糟摞了十余本古籍。   而他最深恶痛绝的便宜师尊,正面无表情地一手拿书,一手捏着个玉瓶,往自己身上倒药。   碧绿药液在接触血肉的瞬间发出呲呲啦啦的噪音,容华肌肉紧绷,强忍着剧痛没出声,但见一缕黑气逸散而出,紧接着伤口便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开始结痂。   “……醒了?”   似是觉察他呼吸频率变了,君寻动作一顿,转而将玉瓶扔了过去,没好气道:“那就自己弄。”   语毕,直接无视了一脸茫然纠结似乎想要发言的容华,广袖一荡,收起物什,揉着酸痛的胳膊扬长而去。   君寻才没心思理会闹别扭的阴鸷小孩。   昨日从生死道回来已是深夜,谁知这主角小弱鸡似的,一挨床就开始胡言乱语,按也按不住,叫也叫不醒。君寻原本困倦不已,却不知怎么了,居然愿意留下给他疗伤。   又借着忙碌之余翻了一夜古籍,研究设定,他终于对如今身处的世界稍有了解——   此界名为“碧霄”,仙魔并立,冲突不断。原主君尽欢,身处四大仙门之一的太华宗,乃是地位仅次掌门的三位峰主之一,独居莲华峰寒涯谷,鲜少露面,因此记载寥寥。   君寻恹恹窝在青竹圈椅上,隔着白绫看小破窝棚因主角整理洗漱的动作摇摇欲坠,又好笑又可怜。   搞清设定后,最让他在意的就是原主这一副不中用的身体。昨夜内观己身,发现这具身躯内里竟满是火毒,淤塞积年,与一身灵骨相互消磨,是以如此孱弱。   君寻虚虚握拳,阖眼感受干涸枯竭的仙脉,开始心烦。   下山历练之日便是今天,容华心心念念,顶着日头跑出去时甚至没跟他打一声招呼,像只终于逃离牢笼的小鸟。   君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随手化出一块灵玉髓,开始试着引灵入体。   仙脉中几不可见的金光泛起,刹那之间,乳白色灵流竟脱离君寻掌控,狂风暴雨般一路冲袭,最终汇入胸腔深处,激发了一枚缓慢旋转的暗金阵纹。   君寻微讶,面色却愈发难看——好巧不巧,这阵纹他认得。   六道封神印,上古封灵秘术。共有六重,一旦落成,则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被封印者所有仙力皆会被阵法吸收,用以加固自身。换句话说,这具身体非但病骨支离,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也难为他都这样还能将容华折磨成遍体鳞伤了。   这种封印极为隐秘,若非施术者亲自引动,旁人根本无从发觉。也就是君寻实在见多识广,方能瞧出端倪。   更巧的是,他也刚好晓得解法。   君寻沉默一瞬,想到昨夜主角毫不掩饰的杀意,决定先解开一重封印,试试这上古封印究竟封了个什么东西。   他又掏出一把灵玉髓捏碎,紧接着在灵液洪流被吸收的瞬间飞快掐诀。   阵纹受到召唤登时光芒大作,开始加速转动。然而就在封印松动的瞬间,一簇极幽微的紫色火苗倏地冒出,兀自摇曳起来。   看起来杀伤性不大,君寻却暗道不妙,立即反向捏诀——   为时已晚。   紫焰仿若一根引线,霎时引爆了体内潜藏积压的火毒! 第3章 不想洗白的第三天   烹骨燃血的剧痛顷刻间喧嚣沸腾,占据四肢百骸,疯狂撕扯着君寻本就脆弱的仙脉。   他周身剧颤、冷汗如雨,单薄白袍不多时便被浸了个透,湿哒哒挂在羸弱的身体上,沉重不堪。   终于勉强撑到封印重新完成,君寻早已筋疲力竭,瘫在椅子上边咳血边开始骂娘。   如此威力的火焰,怪不得要动用上古封印。饶是如此,也没能将其控制,这一身淤积繁重的火毒便是拜其所赐。   按照方才毒发的情况来看,这具身体定是打出世便深受其害,难怪如此支离羸弱。   眼前一花,似乎划过一片雪色羽翼。   君寻微怔,扯开白绫,却无任何发现,仿佛那一瞬所见只是幻觉。   他摇摇头,原主深居简出,也是因为这寒涯谷中那方冰潭乃是由精纯水灵髓填满,时刻挥发大量水灵息克制火毒,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说不得这莲华峰主之位也是走了什么后门,只为在此调养的。   君寻边咳嗽边扫了眼储物空间无数仅凭灵识便可驱动的法宝,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火毒褪去,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细细碾过一遍,又酸又痛。   君寻颤巍巍挪到几根青竹勉强搭凑起来的衣柜前,正准备从中捡出一件薄红大氅更换,却闻“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卷在布料中的东西掉了出来。   “……嗯?”   君寻低头查看,但见一枚巴掌大小的檀木盒被摔开了口,内中躺着一枚玉牌与一张薄纸。   玉牌正中蕴着一滴血,殷红刺目,反面刻了篆体的“容华”二字,他扮演其他反派时见过类似之物,应是用来观测主角安危的命牌;薄纸则似乎被人烧毁了一部分,剩余残页上除了小字插图,还有一行手记。   “仙魔混血,寿数不过廿载……”   君寻念完,便见一旁明晃晃三个大字——“同命咒”。   再向下,代表奉献者的血红符文与昨夜他掌心显现那枚如出一辙,边上注解“同生不共死,奉献者奉献生命,受献者不可有恙”。   除这些外,这一页大抵还应有施咒解咒之法,只是已被烧了个干净,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君寻:“……”   怪不得昨夜没能结果了主角,原是他这个“奉献者”对“受献者”容华的杀意激发了同命咒的示警机制,才导致他一箭射偏,反倒救了那小兔崽子一命!   君寻攥着残页,自开始角色扮演至今,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憋屈。   心魔幻境主角弑师一幕犹在眼前,他攥着残页,心神激荡,一口浊血溢出,即将爆发的怒气却被一声脆响打断。   他有些僵硬地缓慢垂眸,方才还完好无瑕的命牌便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再次“咔啦”一声,裂出了一道细缝。   ——主角,危。   君寻:“……”   爷累了,同归于尽吧。   怪不得原主不肯放容华下山,原来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容华若在外面出事,他自己的小命也要玩完。   只是边毫不留情对人施虐,边将自己性命分享给他这种操作,君寻实在是没看懂。   ……就不怕哪回下手重了,将人打死,自己也跟着没命么??   ※   为了通行便利,太华宗各座主峰之间都建了传送法阵。   君寻捏着玉牌踏出论道峰阵纹的同时,不远处一泓月华飘近,光芒散去,露出一张俊美温柔的脸。   太华宗主,明月尘。   君寻昨夜看过他的画像,此时一见更觉人如其名,清风为骨,明月涤魂,出尘谪仙之姿。   他整理情绪,微微颔首:“师兄。”   “……阿寻?”   明月尘似乎对于他的出现有些意外,嗓音却仍旧温柔关切:“你体内火毒未消,不可离开冰潭太久,快回去,万事有师兄解决——”   原身小字“寻”,恰好与他同名,被呼唤时,居然让君寻一时有些恍惚。   他强自回神,摇头道:“师兄不必瞒我,发生何事了?”   一向孤僻寡言的小师弟居然肯主动跟人讲话,明月尘心中微讶,却还是快速道:“今晨外出历练的那一批弟子联系不上了。”   君寻蹙眉:“才下山多久,怎会如此?”   “几百里外的落凤山,近些时日出现了一波作祟的邪修。当地居民不堪其扰,便将此事报了上来,”明月尘微顿,“且此次由为兄座下首徒带队,本不算棘手,可朱颜竟只来得及捏碎我留给她防身的玉珏,连信符都未能发回。”   “……二师兄呢?”君寻道。   太华宗问剑峰主谢疏风,乃是碧霄界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家,百年来最有希望登临圣人境的天才。   对方无奈道:“自二十年前阿寻封山后,疏风便时常闭关参悟,短则半载,长则数年。”   明月尘今日峨冠博带,锦衣加身,又从掌门主殿的方向而来,定是有贵客到访,无法脱身;而谢疏风又好巧不巧地闭了关,似乎一切都是天意安排。   君寻沉默一瞬:“师兄,我要下山。”   明月尘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   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又温声补充道:“外界险恶,你身体有恙,师兄不放心。我会给栖霜传信,让她前去施救。”   逍遥峰主陆栖霜,专修逍遥大道,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留住她的脚步,加之行踪飘忽不定,诨名“撒手没”。   看命牌裂缝的速度,待信符飘到她手上,君寻可能尸体都凉了……   性命攸关之刻,他只相信自己。   于是君寻横抬右手,朱红广袖滑落一截,金羽环绕皓腕,衬得冷白肤色愈发晃眼:“但请师兄赐教。”   他的思路很简单,明月尘担心他,那君寻就证明自己足够强。   对方也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有些恍神,半晌,才无奈道:“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性子……罢了。”   “虽不知阿寻当初为何执意将容华讨入门下,又时常责罚,但此番你既愿意施救——”   明月尘手腕翻转,将一袋沉甸甸的物什塞了过来:“这些玄冰精魄当可助你压制火毒,发作时捏碎吸收即可。若遇强敌不可硬博,传信宗门,万事有师兄解决。”   君寻连连点头,收好乾坤袋便要扭头进入传送阵,不料再被明月尘叫住。   “阿寻。”   他回首,前者又开始笑,眸中仿佛溶了月色:“二十年了……你愿意出来,师兄很高兴。”   “记得早去早归。”   君寻没再回应,转身离去。   原身似乎与三位师兄师姐关系匪浅,二十年前众人尚年少,他便封山自闭,如今仍得这般对待,倒不知积了几辈子功德。   君寻灵识操纵着灵舟前行,忍不住腹诽。   怎么他遇到的每个反派角色背后,都有个温柔友爱、滤镜奇厚无比的亲友团?   从前也是,每次放飞自我,都会被脑补过头的师门亲友强行洗白理解,搞得他次次束手束脚,好没意思。   本来他也没打算在这个世界久留,还救赎主角成神……这个神明自己来做他不香么?   君寻冷哼一声,暗自打定主意,先把主角那个麻烦精捞回来,然后想法子解掉同命咒,立即离开,好生研究一遭这所谓的成神之法。   什么恩怨情仇,主角任务,名利权势,统统站一边去。   正思忖,地平线处忽而冒出一线山尖。   所谓落凤山,比起重峦叠嶂的太华宗实在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据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为数千年前曾从天上掉下一只凤凰,将原本高耸入云的山峰砸成了矮包子。   至于传说真假,无从考证。   君寻收起飞舟,凭借弟子契对于容华的隐约感应一路行来,径直进了山脚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   此地毗邻太华,客人却不多,连仙门弟子都没见到一个,像君寻这样的贵客更是罕见。   老板娘是个丰腴婀娜的妇人,不知是在太华庇护下呆久了,还是认真钻研过话本,竟一眼认出来人身份。   见他驻足,忙不迭迎上前来,两眼发亮:“呀!这是……莲华峰主吧?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一照面,君寻便瞧出这老板娘形似美人,实是个不知年岁几何的魁梧老太太。   他心有定见,后撤半步避开对方点着蔻丹的指尖,面不改色:“请问老板娘,今晨贵店可曾有太华弟子投宿或路过?领头人是名女修。”   那老板娘略一思索,又笑眯眯道:“是,是!小仙长们就在楼上雅间,峰主请随奴家来——”   说着,便带头一步一摇向楼上走去,走两步还不忘照顾“目盲”的君寻,娇笑道:“咱们这边台阶陡,峰主可小心啦。”   君寻有些难言地看着她实际上壮如山岳的身形,深呼吸几遭,终于压下将人就地法办的冲动,耐着性子提起衣摆,缓步跟了上去。   这客栈看似不大,楼上布局却曲折蜿蜒,迷宫一般。二人七绕八绕半盏茶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处偏僻门前。   “就是这里啦!”老板娘娇笑着敲门,试探道,“客官?客官?”   ……能有人才怪了。   君寻心中冷笑,却是抬腿,一脚将门踹倒!   无视前者掩唇惊呼的做作表演,他直接举步入内。   房中空无一人,唯有正中央地毯上躺着大片暗红干涸的血渍,也不知被放置了多久。   空气中充斥着几不可闻的腐臭味,君寻鼻尖微动,却是捕捉到了一股异香。   警觉回首,便见门口磨蹭的老板娘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正在桌边装模作样地点香,照顾君寻“眼瞎”,还特意解释道:“哎呀,这什么味啊!奴家来帮峰主点香驱一驱……”   话音未落,白绫覆目的美人便“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我晕了————我装的:)   *   免费章评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章 不想洗白的第四天   “嘁,还莲华峰主呢——”   老板娘深嗅了一口混着腐臭的奇异香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娇笑道:“晕得比那些小兔崽子还快,当真只有一副空皮囊!”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优哉游哉地收起香炉,身形一晃,美人皮狰狞裂开,露出了苍老丑陋的内里。   老妪向着君寻每迈出一步,老旧地板都会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让人忍不住忧心下一刻会不会齐齐断裂。   “瞎了就瞎了,还带什么破布条儿!”   她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又搓搓粗糙皲裂的双掌:“就让本门主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   老妪边说边一把扯掉君寻面上白绫,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自认阅美无数,单看这身清隽玲珑的骨相,便能猜到这位从不露面的神秘峰主必定姿容不凡,可真正见面时,她才理解了什么叫造物主的宠儿。   唯有得尽上天所有眷顾,才能令一个人拥有这般骄矜靡艳的容颜。分明殊似云霞,娇若晚棠,却无半分凡俗媚态。   如此极尽张扬妍丽,若是盯着谁看,怕是对方道心都要不稳,只欲倾尽一切双手奉上,博他一声喟叹、一眼垂怜。   老妪指尖微颤,想要伸手碰触,却被骤然一声嗤笑打断动作。   “怎么,这就把持不住了?”   一缕黑雾不知何时由香炉之中冒出,隐隐化出一道人形。   见老妪一脸痴迷,再度冷哼道:“快别花痴了,还不赶紧将人带走,等着明月尘找上门么?到时东西丢了,莫怕神主怪罪!”   “行了行了,知道了……”   老妪终于止了就地将人吸干的想法,撇了撇嘴,旋即大手一抓,便将君寻提起,扛上肩头,又讶异道:“啧,真轻。”   黑烟消散,她一把抓起香炉,翻窗而去。   老太的香大抵只对修士有用,君寻如今凡人之躯,除了闻得恶心并无其他感觉。   只是这人不知要带他去哪,一路四下颠簸,实在是将他折磨得头昏眼花、五内颠倒,险些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直至被扔到一处冷硬平台,君寻勉强才压下翻涌的腥甜,慢慢喘了口气。   饶是如此,他也蹙眉缓了至少半盏茶的功夫,这才忍着头晕,懒懒掀开了一线眼皮。   头顶尽是嶙峋石块,最高处漏下一片天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君寻眯着眼循声扭头,便见平台另一侧几名少年歪七扭八倒着,唯一一名盘膝而坐的少女正等着杏眼望过来,满脸写着“这不可能”。   “莲……莲华峰主……?!”   君寻看了她一会,这才想起正是昨日苦苦求他救人的那位。   他摸出一根白绫,随手系上,这才迟迟起身,嗓音沙哑倦惫:“……朱颜?”   少女似是腿软,起了一下发现动弹不得,只好垂首:“弟子朱颜,见过君师叔。”   她说着,又有些迟疑:“不知……您为何……”   说起来,也不能怪她犹豫。   君尽欢十六岁接任莲华峰后封山,二十载从未露面。唯独两年前出来一次,却也只是强行将本该拜陆栖霜为师的容华收归门下,导致所有人对他的了解都仅有“虐徒”、“心狠手辣”这类关键词,风评实在很差。   在朱颜的认知里,想必觉得无论是谁前来施救,也轮不到君尽欢吧。   君寻哼笑,挑眉反问:“那你们又缘何在此,来看风景的?”   朱颜一赧,颇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是弟子失察,才害的师弟们中了陷阱……”   “少说没用的,”前者摆手,“讲重点。”   她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言简意赅地讲给了君寻。   原来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进镇子,便碰见一名卖身葬父的小女孩正被流氓欺压。小弟子们心性纯然,助其赶跑坏人、安葬父亲,送人回家又留下不少银钱丹药,谁料想在喝下女孩奉上的清水后齐齐昏倒,再醒来便在此处了。   君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容华呢?”   朱颜一怔,紧接着摇头懊悔道:“不知……弟子醒来不久便有人带走了容师弟,说是门主召见……”   门主?   君寻蹙眉,他记得装晕时,那老太太也自称本门主来着。   正思忖,呲呲啦啦的电流音响起。   【感谢……使用……洗白系统……】   【任、任务……救……】   一句完整话没说完,系统再次销声匿迹。   君寻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系统垂死挣扎也不容易,他边叹气边不抱希望地内观识海,不料十二大字旁竟多了排小楷。   【主角容华,仙魔混血,曾被定春门掳走圈养,以备门主恨春采补。】   “君师叔,弟子还觉得……那些人十分奇怪,话语间好像认得容师弟……”   朱颜还在说,见他沉默,忙又补充道:“但弟子保证容师弟绝不会是与邪修同流合污之人!还请您能饶过他,不要再——”   ……梅开二度??   君寻若有所思,只是昨夜翻看典籍时,关于定春门落址的记载并不在落凤山附近。   但凡有几辈底蕴的宗门皆不会轻易迁址,是有什么缘由,才让门主恨春举宗搬至落凤山?   “我何时说过要罚他?”   君寻有些好笑地打断朱颜,旋即望向后方倒了一片的小白菜们,手腕翻转,抛出个玉瓶:“吃,喂。”   朱颜领会,自己吃了一颗稍作调息后,开始一个个掰开弟子牙关喂药。君寻看了一会,回身边整理衣袍,边向着石台边缘踱去。   与他料想得不错,越靠近边缘,空气中的力量轨迹便愈发清晰。   鱼线般细微透明的淡色光线纠缠交错,钩织成一座极为精密庞大的阵法,一眼便能瞧出不是出自这专研阴阳采补之术的定春门人之手。   白绫之下,凤眸星海紫涛汹涌,所有脉络皆在这一双深瞳之中抽丝剥茧,逐渐汇集成最关窍的一点。   朱颜终于将所有人摇醒,回首欲言,便见一袭红衣的君寻不知何时到了石台出口处,左臂微抬,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柄金翼长弓。   也不知是否错觉,对方握住兵器的刹那,周身气度陡然一转,仿佛如烟似雾的慵懒云霞中忽地蕴出一点锋芒,凌厉冷锐,不可摧折。   阵法感应到杀气,开始次第浮现玄奥繁琐的咒文,欲将弱点遮掩,君寻却没见到似的,光弦缓慢拉至最紧——   一点流光先至,几乎遮天蔽日的阵法运转瞬停,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蛛网纹路飞快蔓延整座大阵,猝然崩毁!   漫天光屑雪片似的落了众人满头满身,小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袅红影踏光而来,只疑那是步下神龛、误入人间的神明。   “……发什么呆?”   君寻莫名其妙,广袖轻扬,一根细香便“笃”地一声,斜斜插上石台地面,捏着眉心恹恹道:“此为‘封灵香’,待人清理干净,去寻个上风处点燃便先行回宗,不得逗留。”   没有回应。   见少年们还是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君寻“啧”了一声,开始不耐:“听懂没有?”   朱颜恍然回神:“听、听懂了。”   君寻点头,这才准备离去。   不知是对这座封锁大阵太有信心,还是因为定春门人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关押众人的石洞中并无任何看守。   金羽再化长弓,三枚光箭一隙而发,将洞外巡查的守卫齐齐射倒。   朱颜领着一众小弟子,望着正在侧耳倾听外界动静的君寻,担忧道:“师叔,是否需要弟子帮您向师尊传信?毕竟……”   毕竟君师叔目盲,即便能凭借感知杀敌辩位,可万一有人暗算……   君寻搭弓的手微顿,唇角扬起:“不必。”   他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呢!   话音未落,又是两箭,远处即将转弯的两人也顷刻倒地。   朱颜欲言又止,君寻便“看”了她一眼:“还不走,留这看戏?”   少女这才抿了抿唇,告退后领着一众弟子摸着墙根离去。   原身虽为凡躯,可他辗转多世,灵识境界早非常人可比。别说只是蒙了眼,便是真瞎,君寻也没在怕的。   他提着弓,一路狙杀,整个定春门的邪修竟无一人能提前觉察,唯有几人被流光射倒时拼死回首,也只堪堪瞥见抹云霞似的红影,转瞬寂灭。   这所谓的定春门驻地,竟将整座落凤山挖空了,手笔不小。   君寻在高耸殿门前站定,弟子契的感应愈发强烈,左手心也开始浮现出同命咒文,隐隐作痛。   他抬起手,一把推开——   天光由凿开的空洞倾泻而下,漫漫洒落在被锁链吊着半悬空中的少年身上,衬得他愈加形销骨立。   源源不断的血珠由脚踝伤口顺着他光裸的双足滴滴坠落,逐渐于大殿中央汇成一座凶邪鼎沸的大阵。   而身姿婀娜的美妇正凑在他面前,笑得凶狠妖异:“小兔崽子,你不是挺会跑的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老娘吧!”   说着,恨春贪婪地猛吸口气,舔着红唇满面陶醉:“不愧是仙魔混血,真香啊,还有这皮囊,着实不赖……”   容华的太华服饰被扒掉,只着了件松垮单衣。凌乱鬓发七零八落地遮住眉眼,却掩不住剔透瞳仁之中的阴沉杀意。   他面色惨白,干裂唇瓣微动,扯出一抹颇有些凶狠的笑来,正欲说话,却被沉重殿门开启时的闷响打断。   似乎有股凛冽的药草气味幽幽飘来,却又含着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暖香气。   容华怔住,几乎是屏着呼吸移动视线,只见一线白茫中,缓缓步出一道颀长身影。   红衣白绫,乌发金弓。   光华在他身后,却不及他耀眼之万一。   一抹酸意倏然涌上鼻尖,似乎所有的怨恨、不甘、压抑、挣扎,皆被顷刻冲散。   容华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境,回到两年前,少年拜师后初次来到寒涯谷,以为自己此生终能脱离苦海之时。   “师尊……” 第5章 不想洗白的第五天   君寻耳力超群,自然捕捉到少年声若蚊鸣的呼唤。   只是与昨日的咬牙切齿不同,主角这一声娇弱的“师尊”,听起来就像在说“我好可怜,摸摸我吧”。   他似笑非笑“嗯?”了一声,容华有些涣散的思绪立时回笼,眸光转冷,抿唇别开了头。   倒是恨春,美目放光,相当惊艳:“原以为莲华峰主是盏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如今一瞧,倒也十分了得嘛。”   “过奖过奖,”君寻下巴微扬,嗓音疏懒,“门主如山体魄,竟能化作婀娜美人,峰主我觉得您也老当益壮,十分了得嘛。”   恨春的面容立时狰狞起来,气急败坏道:“竟敢这般与本门主说话!找死!!”   吼声未落,殿内灵息顷刻躁动,于其身后化出一团格外模糊的虚影。   灵相。   君寻扬眉,典籍所言,修者自仙人境起锤炼灵相,修为越高,灵相外貌愈详,直至修出实体,即可堪破天机,登临圣人之境。   不过恨春这修为委实差了点,也不知凝了个什么玩意,丑兮兮的,像只长虫。   空旷大殿罡风骤起,单薄红衣被卷挟得几乎绷成一隙直线,却巍然不动,有如屹立狂风的苍松劲竹。   恨春大叫一声,向着那抹殊色飞扑而去,但见对方淡然搭弓,指尖一动——   流光飒沓,瞄准的却是她周身气机最为凝滞之处!   她心惊肉跳,不得已收势回援,调转周身仙力劈上光箭,即刻寸寸崩毁,化作细碎月芒。   恨春被震退数步,狠啐一口,随后抬起双手扣入发顶,猛力一扯!   美人皮猝然撕裂,老妪身形暴涨,终于露出狰狞丑陋的真容。   君寻冷笑,长弓再搭,四枚流星曳着清辉,再次袭向恨春仙力流转的四处大穴。   老妪有些慌乱,化出长刀囫囵翻转,每挡下一箭,虎口皆是一阵痛麻。   箭矢依次破碎消散,可她干瘪枯槁的手掌也早被震裂,黑血缓慢渗出,氲着股不祥的黑气。   莲华峰主从不离开太华宗,世间无人知其水平几何。今日对上,恨春自然谨慎。   尽管交手时瞧不出对方身上任何灵息波动,可那光箭却格外刁钻,似乎总能对准她身上弱点……   恨春面色凝重,掌中凭空转出枚红褐药丸,送入口中。   殿中灵压霎涨,君寻强撑着的凡躯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红羽大氅本是原主众多护体法宝中的一件,不料也扛不住丑陋长虫一口撕咬,曳地衣摆“刺啦”断裂半截,被硬生生扯入风中,绞作滅粉。   恨春有些得意,正欲出言嘲讽,眼前却幽幽飘过一缕香烟。   与此同时,力量磅礴的鼓胀仙脉却忽如皮球破裂,仙力倾刻尽数流失殆尽。   罡风止歇,君寻扶正被吹松的白绫,但见长虫溃散,徒留一脸茫然的耄耋老者,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台上。   “这……灵丹从未出过差错,怎会如此?!不可能,不可能——不对,这是……封灵???”   老妪难以置信,“此种阴险毒香,你……不、不对,封灵无差别攻击,你怎可能无恙?!”   君寻面不改色,箭镞对准恨春眉心,似有月华流转:“——你猜。”   大约是被他有如实质的杀气惊醒,恨春庞大身躯格外灵活地一扭,竟闪到了容华身后。   封灵无差别攻击所有身负灵力之人,少年也不例外,调息中断加上失血过多,容华头晕眼花,却仍忍不住侧目,望下长阶。   如此张扬耀目的红,与记忆中向来只穿白衣的君尽欢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   可容华想到他手握长弓款款而来的模样,却莫名觉得,唯有这般喧嚣热烈的颜色方能与之相称。   若此时放箭,主角与恨春便会一起被射个对穿。   同命咒似乎也察觉到了君寻危险的想法,开始自行发烫,心脏也隐隐受到牵引之力,犹如告诫。   君寻凤目微眯,手中光箭消散。   死是最不值得惧怕的事情,君寻毫不在意。   可所谓的成神他倒感兴趣得很,在他失去兴致之前,暂留主角一命也不是不行。   逼身杀意消失,恨春终于松了口气,从半昏迷少年身后冒出草垛似的脑袋,咧嘴一笑。   长刀刀尖挑开后者单衣系带,前襟散落,露出容华嶙峋纵横的前胸。   她道君寻眼瞎,粗糙手指毫无顾忌抚过精瘦肌理之上满布的疤痕,啧啧感叹:“瞧这一身伤,不都是出自峰主之手?不若叫我吸干了他,岂不一举两得?”   容华本就阵阵发晕,此刻更是被摸得一阵恶心,小脸更白了几分。   恨春浑浊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即将完成的阵法,继续拖延:“只是老婆子我有一事不明——峰主这般厌恶此子,怎的还要救他?这可是仙魔混血,世间难容!”   君寻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揭破,抱着手臂恹恹反问:“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什么事情都要问个究竟?爷想救便救了,与汝何干?”   以人牲之血画成褫夺精血元气的邪阵,这般阴损,怪不得定春门内邪气纵横。   君寻心念一动,长弓收束,举步向着祭台行去。   恨春慌张一瞬,却又很快放松下来,抬手扼住了容华脖颈。   更何况……   她睨了一眼君寻颇有些瘦弱的身板,又想到他那张脸,色心再起。   “不如这样,”恨春收紧手指,欣赏着少年愈加苍白的小脸,笑眯眯道,“峰主若肯用自己将这小崽子换下来,老婆子便放他离开,如何?”   容华早已失血过多,此时浑身无力,只觉胸中空气愈发稀薄,眼前开始出现无意义的光斑。   溟濛思绪勉强理解老妪话中含义,面色不由复杂起来。   这老太婆大约是个傻子,方才还嘲讽君尽欢对他有多厌恶,现在竟又妄想对方肯舍身救他……   “——好啊。”   容华双目大睁,但见君寻面不改色地踏上最后一级长阶,张开双臂:“你若不嫌我眼瞎,这具身体大可拿去。”   “……别听她的!”   容华终于回神,也顾不得端着了,强压眩晕大喊:“都是骗你的,莫要上当……呃!”   “给我闭嘴!!!”   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恨春曲指发力,直接将人捏晕,又转向君寻,恶狠狠道:“若不换,你们便一同死在此处吧!”   君寻仅有的耐心终于耗尽,闻言只是伸了个懒腰,神色倦怠:“我们如何不提……但你,定会殒命于此,你信不信?”   恨春一怔,眼前乍然划过两道绚光。   一道割了束缚少年的锁链,另一道却断了她的脖子。   视野陡然拔高,又飞快坠落。她只来得及见到自己没了头的身躯轰然倒落,还有红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束剑芒。   少年颓然坠地,君寻则缓慢走到恨春头颅旁,手起剑落,绞灭灵台。   神光寂散,阵法骤歇。   容华流失的血液开始缓慢溯流,顺着细瘦脚踝回归躯壳。   君寻松手,半透明长剑本该化回金羽,却于空中盘旋一周后,自行对准老妪少了头颅的身躯。   他转回的脚步微顿,一枚香炉不知何时从恨春手中滚落在地,袅袅黑雾飘散而出,凝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一股深刻的厌恶感顷刻涌上心头,仿佛已然深植灵魂万万年,几乎要令他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君寻下意识化出一把灵玉髓,紧紧握在掌心。   黑影却只“盯”着悬浮长剑,嗓音是近乎无机质的冷漠平淡:“……太华至宝‘无尽意’,本体竟是柄剑。”   被一语道破身份,金羽长剑急鸣一声,便要向其刺落!   前者嗤笑一声,八风不动,却有一缕黑雾将其死死禁锢,再不能动弹丝毫。   “从前不听命于我便罢了,如今还敢不自量力……”   雾气似有腐蚀性,剑芒片片消融下,无尽意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   君寻眸光转冷,手指发力,玉髓尽碎。   封灵香犹在,那人影却不受影响。   无尽意作为太华秘宝,自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却也被轻松压制……若要退敌,怕是只能解除封神印了。   暗金色阵纹悄然运转,无数幽微火苗窜入仙脉,顷刻间遍布全身,点燃血液!   清越长鸣响彻殿宇,紫色虚影由君寻身后凭空浮现,形貌不辨,却威压凛然,一味欺压无尽意的黑影霎时被逼退数丈,几欲消散。   无尽意终于挣脱,飞回君寻面前,开始哼哼唧唧,蹭来蹭去。后者强忍剧痛握住剑柄,便见黑影颤巍巍抬头,笑出了声。   “君尽欢……?不……”   它发出“嗤嗤”的声音,阴恻恻道:“他早被我吞了……区区一片残魂,塞牙缝都不够。”   白绫之下,君寻飞眉一扬:“吞了?那你胃口不小。”   所以说,原身早就不是君尽欢了?那残忍虐待容华两年的,究竟是谁?   “还说我?夺舍重生,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嗯?”   黑影顿了顿,忽然道:“你们的灵魂闻起来很像……有趣。只是不知吃起来味道是否也一样?”   君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手腕翻转,剑鸣铮铮。   红衣若飞鸿,一线破空,利芒瞬息而至!   对方猝不及防,身形被厉剑劈做两散,又缓缓聚拢。   黑影惊魂未定地冷哼一声,努力躲避着临身剑芒,嘲讽却一刻不停:“旁人不知,我可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君寻不语,剑锋之上却缓缓流淌起藤紫焰光。   方才几次试探,他已经基本确定寻常术法伤它不得……可若是连六道封神印都压不住的东西呢?   黑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大叫道:“你天生妖瞳,以为瞒得住吗?!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啊!!!”   剑影纷繁,月华焰影交织成最绚丽的杀招,前者甚至来不及求饶,直接惨叫着化作飞灰。   一缕发丝般细微的暗芒飘摇着飞入后方石壁,欲趁机遁走,君寻眸底光河流淌,直接反手一剑!   弧光裹挟紫焰席卷而去,摧毁黑影残灵的同时,石壁亦不堪重负,轰然碎裂!   碎石灰尘一并塌倒,弥漫而开,一方暗室显露。   君寻被呛得一通猛咳,随手脱下外氅,将仍在昏迷的容华罩了起来。   少年面如白纸,体温也低得吓人,惨兮兮靠在肩头,像只重伤的小兽。   他沉默一瞬,被随手丢在一旁的无尽意却蓦然嗡鸣急颤起来。 第6章 不想洗白的第六天   无尽意的异常实在明显,君寻下意识想取剑查看,后者却呼啸一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密室。   昏暗洞口被映亮一瞬,投出石壁上以千万计的横斜光影。   君寻默了默,起身靠近,白绫之下紫光流转,便见原本昏暗的洞窟之中,开始次第浮现出无数红线。   一根、两根……   数不胜数的“红绳”横亘四周,几乎布满整间石洞。君寻扯下白绫,伸手抚上其中一根。   指尖碰触的瞬间,似有一声乐音荡开,红绳上汨汨流淌的浅白灵力涟漪乍起。   凤眸星海漾漾,君寻拨开拦在面前的光线,踏着群起的乐音,于重重包裹中,瞥见了一抹濛濛柔光。   再靠近几步,便见无尽意正疯狂劈砍着千丝万缕的线团,后者却有生命似的律动着,红绳舒展摇曳间,轻而易举卸尽了所有剑芒。   发现君寻靠近,无尽意长吟一声,委屈巴巴飞回来,蹭起了他的衣角。   君寻瞥它一眼,将容华放至一旁,来到线团近前。   这些红绳看似没有规律,实则组成了一座极为精妙复杂的阵法,犹胜他此前破掉的那一座。   怪不得一路行来,总觉得整座落凤山的灵力运转似乎有所规律,原是阵法汲取着那一团清光的力量,并将其源源不断地输送至整座山窟之故。   ……或许这便是让恨春举宗搬迁至此的缘由?   红线轨迹在他眼中汇集,逐渐交织成磅礴完整的阵法。   金羽回应召唤,再次化作光剑,主动将剑柄送入君寻掌心。   一线薄光倏然照亮整座密室,无尽意仿若月华凝成的剑锋极巧妙地挑开红线纠缠,精准无误地一掀——   构成阵法的红线根根崩断,舒展散落,逐渐显露出濛濛清光的全貌。   空气中骤然涌出格外浅淡的辛凉莲香,君寻胸口莫名一暖,竟不由自主地鼓噪起来。   那是一片格外剔透绚丽的晶体,通身椭圆,两端略尖翘,像是某种花瓣。   似是感应到君寻想法,包裹“花瓣”的柔光波动一瞬,竟是逐渐变化,隐约呈出一朵重瓣莲花的轮廓。   君寻伸手,琉璃花瓣便格外亲昵地在他掌心蹭蹭。清光顺着接触的皮肤渗入经脉,奇迹般抚平了五脏六腑肆虐翻腾的痛楚。   蓦地,一声低哼响起。   君寻下意识回首,但见远处被朱红大氅严实裹紧的容华似是陷入了梦魇,冷汗将柔软鬓发濡湿,乱七八糟地粘在颊边。   少年体内互相牵制的力量开始失衡,幽光愈盛,似是仙魔之体出了什么问题,连同命咒都被牵动,一线线扯着君寻心头,蔓出细细密密的疼。   大抵是生死攸关,不然同命咒反应不会如此激烈。   君寻捧着花瓣靠近,手中打滚蹭来蹭去的琉璃花瓣却如受了感召般,径直一头扎进了容华胸口!   君寻蹙眉,却见迷濛柔光扩散而开,将纠缠消磨的两团光晕包裹融合。   魔息受到压制,已陷颓势的白芒得以喘息,仙魔之力终趋于平衡。   目睹全程的君寻轻“咦”了一声,放出灵识探入容华仙脉,花瓣则绕着他的意识蹭了蹭,旋即渐落丹田,隐去了踪迹。   如此看来,这花瓣想必暂时不会对容华有什么影响,反而还能助他压制血脉问题。   大约是属于主角的什么机缘之类,他从前也见过许多,无甚稀奇。   君寻垂眉,边收回灵识,边单手扯过被裹成团子的容华准备离开,肋骨却被什么顶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团五彩斑斓的浊息撞入视野。   那是只米粒大小的彩虫,少了仙魔之力的压制,正肆无忌惮地在少年体内横冲直撞,四处点火。   与此对应的,便是耳边骤然扑来的热气,开始不安的少年,与怼在下肋处愈发坚硬的……   君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恨春这老妖怪,临死还阴了他这么一手!   依照昨夜看过的典籍,这彩虫很可能是定春门传说中的秘宝——焚情蛊。   此毒乃是历代门主寻到心仪道侣后留作双修之用,效力极强,且无法可解。中蛊者一旦与人结合,便会对其产生强烈依赖,一生一世都无法脱离对方掌控。   君寻气得挥手便是一团紫焰,直接将老妪分隔两处的尸首焚毁,旋即召出飞舟,拉着容华径直离去。   焚情毒发,一炷香内不予纾解,中蛊者即被剧毒蚀尽心脉,惨死当场。   时间紧迫,君寻来不及将人带回太华宗,只得就近找处洞穴,将人带了下去。   他从外界看出此地深处似乎有灵泉存在,甫一落地便设下禁制,提着容华一路深入,却在半程被猛然发力的少年扑了个跟头。   君寻如今的瘦弱身板根本禁不住这一下,后背撞上嶙峋地面,登时摔了个颠三倒四、头晕眼花。   尚未缓过劲来,容华已然从大氅包裹中挣脱,八爪鱼般死死贴了过来。   “……容华!”   君寻一手推着少年肩膀,一手死死拽着衣襟,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给他一巴掌:“小兔崽子你给我清醒一点!!!”   可容华本就意识昏沉,此时受了蛊毒催动,早已无自控力可言。   少年十六正当时,力气也比君寻这具羸弱身体不知大了多少,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攥住后者推拒的手,将之死死按在了地面上。   容华亲昵地蹭着君寻耳廓,又顺着优雅精致的颈线细细啄磨,边亲边哼哼:“师尊,师尊……”   君寻磨着牙,掌心无尽意化作短匕,只需手腕翻转,便可直接抹了容华脖子。   无视愈加灼烫的同命咒,仿若月华凝做的刀尖就抵在少年大动脉处,只待一个发力,他们便会同归于尽——   死就死!!!   先前所有的打算都被抛至脑后,君寻眸光一厉,一滴液体却不偏不倚砸中下颌角,一路顺流,最终没入发间。   无尽意刀尖一缩,更多水珠擦着颈侧滑落,顷刻将几乎被拉下肩头的衣襟晕湿了一小片。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极力压抑的抽噎声贴着耳廓,君寻浑身僵硬,心神一松,雪白衣襟即被扯落,露出瘦削玲珑的肩头。   “容——华!!!”   君寻气得不轻,短匕扬起,眼看便要刺破少年颈侧,后者却忽而运转灵力,将他另一只手也死死锢住。   无尽意被甩落在地,没有分毫挣扎,反倒变回了本体模样。   这个没出息的!   君寻大抵猜到无尽意这般反应是因为那片琉璃花瓣,都要气笑了,开始调动仙脉中好不容易有些消停的紫火。   适才在飞舟上,他本想试着将火焰导入容华经脉,直接将蛊虫焚毁的。   可不知为何,前不久才将恨春烧光又击退黑影的火焰一进入容华仙脉就熄了,怎么试都没用,一点都不争气。   温和手段行不通,炸死你行不行啊?!   颈侧一热,传来牙齿陷入皮肤的痛感,君寻黑着脸,紫焰一震,炽热气浪立时将少年掀去一旁!   眼看小狼崽子又要扑过来,他飞快翻出一把灵玉髓捏碎,眼疾手快一掌拍上对方眉心——   容华动作凝固,灵力洪流在君寻引导下顷刻将他周身仙脉洗刷一通,直接将蛊虫驱至指尖,旋即一刀割破皮肤,彩虫飞射而出!   紫焰轰然拥至,顷刻将其焚作飞灰。   少年软倒在地,君寻掏出一瓶清心灵液,一股脑为其灌下,远远退至另一侧石壁旁,冷冷逼视。   这个小狼崽子敢再扑过来,直接卸了四肢,实在不行便阉了。   活了这么多辈子,他还没法子吊住活人一条命么??   凤眸之中紫浪翻涌,见容华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君寻终于神色微松,盘膝坐下。   最后一丝天光也暗了下来,他这才惊觉,自从穿书,竟一直未能阖眼休息片刻。   此刻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稍作放松,无尽困倦登时潮水般淹没识海,君寻几乎是立即就睁不开眼了。   失去意识前,他还不忘将手中最后一丝灵力抛出,牢牢捆住容华,又强撑着加固禁制,这才敢安心睡去。   于是容华醒转时,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非但身上缠着件不合身的破损大氅,双臂也被一道灵力拦腰束缚,动弹不得。   洞中一片漆黑,仅能勉强视物。先前的失血过多似乎对他影响不浅,非但浑身虚弱无力,头也一阵一阵的疼。   口中残留着一股甜腥,混杂着苦涩辛凉的药味,少年吃力坐起身体,只觉仿佛被似有若无的温暖香气包围着。   似乎是来源于身上这件大氅,他垂首轻嗅,正是自生死道一遭后便总能隐约闻到,却又无法追其源头的焚香气味。   正思忖这味道怎么凭空出现在他那便宜师尊身上,不远处便响起一声闷哼。   容华一惊,被迫贴在身侧的右手勉强捏出一缕灵光,向着声响传来的位置飘去。   他分明记得,昏厥前师尊是来救自己了,此刻怎的又被人禁锢了?   ……君尽欢又去哪了?   疑问在心底转了一圈,再抬眸时,光点已照亮了一张他此生此世都不会忘却的脸。   拜师两年,这是容华第一次见到师尊真容,竟与想象之中无甚差别。   灵光将那人皮肤映得愈加苍白透明,可偏偏他生了张极尽靡艳的脸。   玲珑清绝的骨相衬着精雕细琢的五官,既不软弱娇艳,也不过分凌厉,却美得动人心魄,极具侵略性,容华已知的所有词汇竟不足以形容君尽欢的朗彻神姿。   此刻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梦境之中,细长隽秀的眉轻蹙,容华的心便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揪紧——   然后他视线微动,发现了那人颈侧的牙印。   新的。   还有些渗血。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恶俗……哧溜(擦口水   *   免费章评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7章 不想洗白的第七天   分明是一截白玉似的脖颈,纤细挺拔,精雕细琢一般,却被留下了印记。   殷红齿痕几乎刺痛容华双眼,他猛地摇了摇头,企图想起昏迷后发生何事,却绝望地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灵光微晃,映出君尽欢身上颇有些松垮的雪白中袍,容华僵硬地移动视线,终于发现缠住自己的正是对方那件朱红大氅,怪不得那道一向似有若无的香气如此明显。   容华有些混乱了。   他想捏一捏眉心,双手却无法挣脱君尽欢的束缚,盯着暗处愣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吃力起身。   从昨日生死道回来后,君尽欢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恨不得将容华拴在身边,刑具不离手,想起来便要对他责打羞辱;如今却扔了短鞭,又毫不在乎地放他下山,好像一点都不怕他趁机跑掉。   莫非是算准了他血脉特殊,不敢去告状说明缘由?   ……真阴险。   容华心中暗讽,动作却未停,直起腰,轻手轻脚地向着洞口的方向蹭去。   被变相囚禁两年,他本就打算这次下山趁机溜走,谁知撞上了定春门作祟,如今终于得了逃跑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   梦境。   君寻站在一束华光中,抱臂而立,盯着黑暗中逐渐浮现的虚影,眸底星海冷寂。   那影子体型相当庞大,只是似乎行动受制,有些僵硬地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悬在半空。君寻穷尽目力,也只能瞥见一角被柔光包裹的雪白羽翼。   ……羽翼?   君寻一怔,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初次试着解开六道封神印时,眼前划过的幻觉。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小山般的巨影动了动,细长脖颈逐渐垂落,硕大头颅就这样闯入君寻视野。   那是一只巨鸟,洁白被毛若山巅冻雪,笼着浅浅莹华,不惹一丝尘埃。   随着它低头的动作,华美羽冠错落间,洒下一片细碎星辉,落满君寻发间。   他抬眸,正对上那双堇紫色的凤眼。   “圣……”   冥冥中,似乎有低语之声响彻识海。   君寻凝眉细听,便捕捉到一抹缥缈嗓音,极缓慢道:“圣……天谴……”   他尽力分辨,也只勉强听明白两三个字,唇瓣微动正待发问,那巨鸟却尖喙微启,向他吐出一枚光点。   君寻下意识捧入掌心,莹华散尽,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紫珠。   数不胜数的幽微火苗拥挤跳跃着,发出绚丽紫光。   巨鸟没再出声,反倒直起脖颈,缓慢退去。   君寻莫名其妙,举步欲追,却骤然心头一跳!   黑暗中,阖目休憩的美人霍然睁眼,顾不得四肢百骸嚣张肆虐的剧痛,径直起身向着洞口疾步而去!   临睡之前设下的禁制被触动,君寻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始作俑者。   果然不出二十步,便远远见到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格外吃力地运转灵力,轰击屏障。   君寻冷哼一声,广袖轻拂,不住波动的禁制便倏然化作一道狂风,呼啸而起。   前者猝不及防间,竟被向后掀飞数丈,紧接着后背一痛,重重撞上嶙峋石壁。   容华气血翻涌,跪地一通猛咳。   头晕眼花间,只闻一声低笑越来越近,带着勾人的尾音。   “小哭包,这是要去哪?”   君寻负手踱步而来,金羽悬浮肩头,灵光将这一方天地映得如同白昼。   月色殊华落入他略显狭长的瑞凤眼中,点亮了那双颇为幽深的潋滟紫眸。   容华:“……”   原来……君尽欢不是瞎子???   大抵少了白绫遮掩之故,容华印象中一向死气阴沉的君尽欢变了。   如今的他,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慵懒肆意,眼波流转时,蕴着常年居高临下方能养出的优雅骄矜。   接收到他惊愕的目光,君寻薄唇轻勾,却是骤然伸手,掐住了容华下颌。   ……小东西,胆子不小。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少年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逼人的美丽容颜近在迟尺,压迫感有如实质,几乎令人窒息。   君寻打量着他盈满不屈恨意的剔透眼眸,嗓音骤冷,微笑:“再逃……我保证你活不过一个呼吸,明白吗?”   容华死死盯着他,眸中风雪攒聚,没有回应。   君寻冷哼一声,甩手起身,扶着岩壁缓慢走向不远处的小石潭。   梦境中那枚紫珠,此刻正在识海悬浮。   方才起的急,他根本未曾发觉自己无意识间竟已冲破三重封印,此刻仙脉被滔天紫火涨满,疼得他几乎无法维持清醒。   手腕翻转,数不胜数的灵玉髓不要钱般落入潭水,溅起无数碎玉。   君寻稳了稳灵识,又摸出明月尘赠与的乾坤袋,将其中的寒玉髓一股脑倒入。   极冷寒气瞬间填满整座洞穴,在石块表面凝起一层薄冰。   容华本就衣着单薄,此刻更是打了个寒颤,竟觉此地比寒涯谷还要冷上几分。   正疑惑君尽欢究竟要做什么,却见后者纵身一跃,坠入寒潭。   容华:“……”   破水之声久久不散,他试着起身,只见君寻面色惨白地靠在池壁,双目紧阖,长睫急颤,一副状况危急的模样。   鉴于方才逃跑失败的经历,容华这次倒是没准备再次尝试。   他只是化出一枚匕首,踮着脚缓慢靠近水潭。   眸中风雪散尽,唯余露骨杀意。   孤狼般锋利如刀的视线掠过君尽欢颈侧,骤然凝驻。   白皙脖颈上的猩红牙印不再突兀,取而代之的却是若隐若现的紫色火纹。   容华眸光控制不住地向下逡巡,却见火纹愈发加深,几乎遍布对方整片胸膛。   洞中寒气不知何时消散殆尽,池水中却仍有白雾升腾。   容华试探着探出指尖,却在碰触水面的瞬间猛地缩回!   ——烫!!!   少年不可置信地缩手,怔愣片刻,旋即眸光一厉,匕首高举——   “……我若是你,绝不会在敌情未明之时动手。”   双眸紧闭的君寻忽然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成功胁住了逼面而来的刀锋。   容华立时将匕首背回身后,池中美人缓缓睁眼起身,神态自若,眸光深沉,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刺杀,须得有十成把握,方能一击而中。”   君寻踏上池沿,垂眸看向俯身跪地的少年,边解衣带,边不紧不慢道:“记住了么?”   容华没有抬头,嗓音冰冷:“……弟子不敢。”   你敢,你敢得很呢。   君寻哼笑一声,懒得戳破他,只悠闲地换掉湿透的衣袍,旋即微微倾身,两根手指勾起少年下颌。   “从此刻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指腹微微摩挲,滑过容华瘦削的下巴尖,笑得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为师,给你这个杀我的机会。”   语罢,他径直起身,广袖一振:“换好衣服,滚出来。”   飒沓红影远去,容华捂着仍然残留温热触感的下巴终于松了一口气,便被干净完整的月白衣袍兜头罩了满身。   少年身量不矮,君寻随手翻出的太华服饰竟然正正合身。   走出山洞时,晨光熹微落在那双分外灵秀的眼眸之中,激起一层浅淡青芒。   君寻冷眼看着,也不啰嗦,将人带上飞舟,瞬息飞远。   直至二人在天际只剩一枚光点,落凤山巅一颗梧桐后,却缓缓钻出两道人影。   一人拧着粗眉:“……就是他们?”   另一人掏出怀中罗盘,坚定点头:“没错了,一定是。”   二人对视一眼,忽地化作两团墨紫色轻烟,紧随而去。   *   【恭喜宿主助主角获得关键道具。】   飞舟之上,君寻单手托腮,系统久违的播报声响起。   他睨了一眼盘膝修炼的容华,幽幽回应:“你还知道回来啊?”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即将进入休眠。】   君寻:“……?”   他耸耸肩:“睡就睡,没人拦你。你倒是先说明白,所谓的成神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所谓的主角醒着满脑子弑师复仇,晕倒就哭唧唧撒娇,君寻就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还……怪好玩的。   作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比起做个上赶着找虐的便宜师尊,他更愿意先当个神玩玩。   顺便再铸一把“剑”——   一把能够杀人,甚至能杀死他自己的“剑”。   那样才有趣。   系统有些迟钝,沉默许久,直到君寻差点以为它又宕机了,这才缓慢回答。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无法协助宿主。】   【根据资料,唯有集齐神器“红尘万华”方可沟通天道,打开神界之门。】   君寻扬眉,他一向博闻强记,初来碧霄那夜他看完了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典籍,却未曾见到过关于“神器”的只言片语。   青年修剪整齐的圆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船沿,饶有兴致:“能检测这东西目前在何处吗?”   【神器已碎,分散各处,无法定位,请宿主再接再厉。】   君寻动作微顿:“……你倒是让我看看所谓神器是什么模样吧?”   【已加载神器外观信息。】   君寻应言内观识海,却见一朵琉璃莲花静静悬浮,颇为眼熟。   他伸手将其招至面前,神色登时微妙起来。   这是一朵千瓣莲花,里外足有十数层,琉璃质地,清光熠熠。   而在最靠近花心之处,有九枚花瓣的位置被空了出来,形状、大小、气息,皆与落凤山被大阵禁锢的那一枚吻合。   此前君寻还查看过,花瓣已然融入主角丹田,根本无法通过外力获取。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   ——应是主角机缘,无甚稀奇,没有兴趣。   君寻:“……系统。”   他忽然一笑,眸底流出一隙锋利的冷光,一字一句道:“我现在杀人夺宝……你觉得如何?” 第8章 不想洗白的第八天   【请宿主三思。】   【主角生命与世界稳定息息相关,系统能量不足,无法继续保护宿主,若发生世界坍塌,神界之门无法开启,宿主也会遭遇生命之危,请宿主三思。】   连一向由着君寻胡来的系统都将“三思”重复了两遍,可见它是真的不想自己出手。   君寻嗤笑一声,却自有打算。   他没再回应,而是戴好白绫,开始闭目养神。   飞舟极快,不过数刻便抵达太华。   君寻跳下飞舟,只见一道月白人影静候山门外,风姿皎皎。   明月尘今日换了常服,广袖玉簪,愈发温和儒雅。见二人走近,立即快步迎上前来,眉头轻蹙:“怎么去了这般久?”   君寻对他的观感极好,闻言一笑,回应道:“有些事,耽搁了。”   “还好,回来就好。”   明月尘点点头,眸光转向一直不做声的容华,又落回君寻身上,笑道:“朱颜已将事情经过与我说明……阿寻,下次万不可冒险了。”   君寻应是,三人一齐踏入传送阵,回到了寒涯谷。   明月尘微微眯眼,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水灵息,嗓音轻柔:“还好,浓度尚可。”   他说着,向君寻伸出了手。   后者不明所以,对方便微微倾身,握住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君寻乖乖不动,由着他切完左右两侧的脉象,明月尘好看的眉却微微拧起:“阿寻的火毒,发作过了?”   “……是。”   明月尘蹙眉愈深,有些怀疑:“怎会才离开寒涯谷便加重至此?”   他抬眸望向忽然别开头不说话的君寻,无奈长叹:“……罢了,我今日来的巧,便为你行针一遭。”   太华宗乃是四大仙门中唯一一座剑宗,却不想宗主明月尘竟也擅医。   君寻点点头,慢吞吞跟着他前往不远处的竹屋。才走两步,他余光瞥见远远缀在二人身后的容华,忽然想起后者破破烂烂的小窝棚。   “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他伸手捏了一把少年下巴尖,交待道,“然后搬去竹室暖阁,以后你就住那。”   容华仿佛触电一般避开君寻手指,隐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压着声线,冷淡道:“可师尊说过,我这种‘废物’,只配住那种地方。”   君寻哼笑一声,广袖轻飘飘一荡。   无尽意由他腕上飞射而出,化作本体,仿若月华凝成的剑锋随意一劈,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瞬间解体倒塌。   寒涯谷一角尘雾涌动,破烂窝棚却已是一副无论如何都修不起来的模样了。   容华:“……”   君寻勾唇:“现在能搬了?”   容华:“……是。”   明月尘本不欲介入他们师徒之间,可这厢动静闹得如此大,饶是他一向耐心,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蹙眉又唤了一声:“阿寻。”   君寻哑火,有些悻然:“……来了。”   容华抿着唇垂首跑去整理残局,二人于是拾阶而上,终于回到了竹室。   明月尘将人引至矮榻,又帮他理顺仍带着潮气的乱糟糟长发,温声询问:“方才切脉,我观阿寻体内火毒似乎有所加重,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君寻宽衣解带的手微顿,没来由想到了识海之中悬浮的紫珠,却按下未表:“……未曾。”   明月尘沉吟:“那阿寻身体可有何不适?”   君寻摇头:“未曾。”   才在落凤山泡过潭水,大抵因他一口气用光了所有寒玉髓,以至于周身仙脉都被冻麻了,此刻根本没有知觉。   明月尘轻叹:“阿寻的火毒与生俱来,连师尊都无法根治。我这些年翻遍了师尊留下的典籍,才勉强寻到金针理穴之法。”   君寻应了一声,褪下薄衫,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明月尘愣了愣,忽然失笑:“想不到阿寻闭关二十年,性子却柔和了许多。”   他捏着针,嗓音却有些悠远:“我还记得……师尊刚将阿寻带回宗时,你从不开口,也不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君寻单手托腮,没有做声,前者便继续道:“后来阿寻十六岁那年,师尊指你入主寒涯谷,我们三人方知你竟身携如此严重的火毒,想去探望,却发现你开启了封山大阵……”   明月尘早已习惯与君寻对话时没有反馈,却还是柔柔笑着:“阿寻,你肯出来,我很高兴。”   君寻鲜少接受到如此明确的好意,摸摸鼻尖,神情有些僵硬:“……嗯。”   明月尘眉眼弯弯,认真将金针行过一遭,又缓声道:“险些忘了……琅华宴将至,圣宫前日送来了请柬。我准备让疏风带队,容师侄作为弟子领队随行前往,阿寻觉得如何?”   碧霄仙门顶层虽有四大宗门,可其余三宗加在一起,恐怕也赶不上圣宫规模的一半。   如此庞然大物,理所当然成了众仙门之首,也自然要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十年一度的琅华宴便是这花样。   君寻记得典籍有云,圣宫之中有一株琅玕树,遮天蔽日,不知树龄几何。而这琅华宴便在此树下举办,遍邀众仙门,清谈论道,切磋交流。   宴会期间,又为年轻一辈举办折花会,最为佼佼者则可于树上折得一朵雪玉琅花,服用即得五十年修为,同时洗经伐髓,净化仙脉,是以仙界年轻一代皆以能够折花为荣。   而琅华宴结束后,前往赴宴的众仙门代表则会继续留驻圣宫,游学两年,方才回返。   君寻思绪乱飘,又想到了同命咒与神器。   太华宗藏书他几乎翻遍,可同命咒书页已毁,亦无神器相关记载,圣宫如此规模,是否会有相关典籍?   明月尘施针完毕,已然收拾利索,准备离开了,君寻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对方袖角,哑声道:“师兄,我也想去。”   明月尘动作一顿,垂头看他:“阿寻病情加重,为兄怕你身体受不住……”   “师兄,我无碍,”君寻摇摇头,语气坚定,“也不能一直缩在你们的羽翼下。”   他说着,又扯了扯对方衣袖,重复道:“师兄,我也想去。”   明月尘默了半晌,却还是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我去知会疏风,让他多照拂你,这样可好?”   君寻唇角上扬:“多谢师兄,不过在此之前……”   小师弟会笑了。   明月尘看着再不复往日沉默阴沉,甚至格外鲜活灵动的君寻,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   君寻从未被如此怜爱过,立时浑身僵硬,所有的刺都炸了起来,未出口的话直接卡在喉间。   正欲躲开那只温暖柔软的手,竹门由外部被人叩响:“师尊,弟子收拾完毕,前来复命。”   “咳……进来。”   君寻顺势起身,面不改色地将薄衫拢上肩头,便见容华推门而入,将手中一个小布包放在外间,旋即作揖道:“弟子已将暖阁收拾整齐,师尊随时可以过目。”   少年说着,便要抬眸,却无意中瞥见了师尊半|裸|露的前胸。   少了火纹点缀,肌理纤薄的胸膛白得晃眼,容华眼睛仿佛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视线,青丝遮掩下的耳尖立时泛了红。   尴尬终于被缓解,君寻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注意到前者的异状。   他再度转向明月尘,开始继续方才的话题:“师兄,琅华宴尚有月余,我准备先去一趟剑冢。”   明月尘微怔,颔首道:“也好,无尽意虽听命于你,却不能认主,还是要有一柄本命剑才行。”   他这个人似乎有释放不完的温柔体贴,说着话,又笑了起来:“阿寻一直未接本命剑,如今终于肯去,师尊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欢喜。”   君寻竟然有些不忍心让他失望,却还是摇摇头,下巴尖向着不远处垂首沉默的少年一抬:“……是给他选。”   容华猛然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明月尘闻言也有些讶异,似是有些不解这对师徒之间的氛围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但还是微笑道:“也好,是时候了。”   他微微扬袖,又掏出数枚满当当的乾坤袋:“寒玉髓尚有存货,阿寻多带上一些,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君寻太久未曾被人如此无微不至地关照过,只觉得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对方满溢的好意。忙一一应下叮嘱,又好生将人送出竹室,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应对明月尘竟比从前面对千夫所指、世人围攻时还要疲惫。   浑身竖起的刺终于软化,他精疲力尽地靠着门,对上了容华冰凉审视的目光。   孤狼般锋芒毕露的眼神显得无比亲切,君寻暗自点头,深觉这样才对,他从前一直面对的都是这样的眼神。   他调整状态,正准备越过容华回房,耳边却响起了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为什么?”   为何要扔掉短鞭?   为何愿意放他下山,还在他遇险时亲自前来施救?   为何要带他这个‘废物’去取本命剑?   面对时刻都有可能出手刺杀自己的人,这个人怎么就毫无戒备??   为何……要忽然对他好?   容华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心,要让道貌岸然内心丑恶的便宜师尊遭到报应,不得好死——   为什么,君尽欢却变了?   容华死死盯着君寻的脸,眸光几乎要穿透白绫,望进那双潋滟深邃的凤眼之中,只求一个答案。   可君寻却只是轻轻一笑。   他不知道少年脑袋瓜里都转着什么念头,只是微微倾身,温暖的焚香气息立时将少年笼罩。   容华恍惚一瞬,耳边便响起对方含着笑意的如泉嗓音。   “……一柄破破烂烂的玄铁剑,与一把连灵识都没有的匕首,便想取我性命?”   “你以为你是谁?”   “连件能杀人的趁手兵器都没有,还敢这样盯着我?”   君寻直起身体,对着容华缓慢涌上愕然的脸,笑得妖冶恶劣。   “再看,就弄哭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话不要说太满,保不齐以后谁把谁弄哭…… 第9章 不想洗白的第九天   看着满脸涨红指着自己支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的小狼崽子,君寻心里满是快意。   既然暂时不能杀,气一气也是好玩的,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他笑得嚣张肆意,容华却简直要气吐血。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怎么、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说出那种虎狼之词!   容华觉得自己不能待在竹室了,再呆一刻,可能会忍不住和君尽欢同归于尽!   他用尽全力按下情绪,转头便要离去。   君寻存心逗他,怎么可能放他走?当即一伸手,精准无误地揪住了少年后领。   “放开我!!!”   容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狼,转头便要呲牙,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下颌!   君寻故意凑近,压低声线,缓慢道:“寸、步、不、离,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还需要为师来教你么?”   容华的动作骤然僵硬。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远去,唯余君寻说话时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眼前不住开合的、那双褪色花瓣一般的薄唇。   所有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冲向容华头顶,他身上所有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疯狂叫嚣着“太近了!”,可抗拒的话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毕竟还是少年。   哪怕容华命途坎坷,十六岁的年纪便已尝遍人间苦辣,哪怕他再冷静沉着、再善于伪装心绪,他也是个少年。   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红,整个人直接蜕变为一只煮熟的虾子,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松手,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来。   趁着容华未曾回神,他反手从衣柜中抽出一套长衫,向他一抛。   红影扑面而来,容华条件反射伸手去接,却不料被温暖香气罩了满脸。   终于回神,便见君寻推开竹室后门,向外走去。   他几乎是本能一般举步跟出去的,待反应过来,又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立场不坚,竟如此不禁撩拨,两年的屈辱折磨都抛到脑后了么?   ……居然能想到这种新法子折磨自己,君尽欢果然阴险!   隽秀少年满脸纠结,一双琥珀似的眼眸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看君寻,最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再度冷下来,摆出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君寻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了会,终于移开了目光。   适才明月尘的诸多叮咛中,曾提到过寒涯谷的构成。   当年太华祖师捡到幼年君尽欢,便着手改造莲华峰。   谷中冰潭乃是由他引来一条灵脉积聚而成,又为了君尽欢疗养方便,特意将冰潭之水引流至刻了净化阵与聚灵阵的水池。   君寻站在冒着寒气的冰池边缘,盯着水中若有似无的灵力丝线,心道原身这双眼睛属实厉害。   非但能看到各类能量,连各路阵法招式都能一眼发现弱点所在。   如此厉害的眼睛,唤其神瞳都不为过,又为何会被那黑影称作“妖瞳”呢?   他摇摇头,褪下外袍,踏入池中。   几乎能够将人血脉冻结的寒池,于身负火毒的君寻来说,不过是处清凉些的泉水。   不过正好,趁着明月尘刚刚行完针,火毒最沉寂的时候,他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悬浮识海的那枚紫珠。   君寻可还记得,他一拿到这东西,就无意识接连冲破三重封印。   火焰几乎撑爆仙脉的剧痛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躯壳恐怕根本无法承受六道封神印尽数解除时爆发的紫焰。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极有可能会当场炸成一朵烟花,死无全尸。   灵识沉入识海,君寻来到紫珠面前,却见它表面缭绕的火焰比起初见减弱不少,隐约露出半透明的内核。   似乎有什么影像被封印其中,缭乱飞快地闪动着,即便穷极目力,也无法辨别。   君寻略一思索,灵识伸出手指,试探着点上了紫珠表面。   识海景象顷刻飞旋,他只觉神思空白一瞬,已然置身一处奇异空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莲池。   叶是似雪的纯白色,皑皑无瑕,脉络中隐有光辉流动,目之所及,无穷无尽。   天穹如墨,空旷冷寂。   可堆雪般的荷丛中,却间或点缀着琉璃质地的水晶花苞,清辉耀目,仿若群星降临。   眸光再向下,却见荷叶之下并非池水,反倒翻腾涌动着无尽云雾,衬着花苞柔辉,反倒更似星河。   君寻默默看着,胸腔却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   容华抱着怀中布料柔软顺滑的长袍,盘膝而坐,准备入定修炼。   可那股混着草药味的香木焚烧气息却好似专要与他作对,一呼一吸间,充斥鼻腔,扰动心绪。   他烦躁睁眼,索性盯着池水中仅着一层薄衫的美人发起呆来。   君尽欢生得过于白了。   寒雾升腾间,几乎将他衬得有些透明,若再贴近些,是不是能看清肌肤之下的青色血管?   容华的视线落在君寻覆目的白绫之上,眉头轻蹙,又想,君尽欢的眼睛为何会是紫色?   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听过世间会有人生出一副紫瞳。   莫非这便是他一直装瞎的缘由么?   池水由冰潭边缘引出的竹槽缓缓流下,激起碎玉一般的回响。   溅起的水珠洇湿了美人鬓边碎发,湿漉漉贴在颊边,衬不出丝毫血色。   容华又望向波光潋滟的池水,正腹诽君尽欢怎的这次泡了恁久,正常人哪经得住这么泡——   便见一只手臂缓缓由水中探出,活像一截新出水的细藕。   与此同时,整座山谷中忽而风云变色,寒风骤起!   破水之声乍响,容华怀中一空,再抬头时,叠叠红浪漫入整片视野,张扬灼目,风姿飒沓。   就在君寻挡在容华面前的瞬间,万千剑影裹挟霜花雪片袭面而来,铺天盖地,竟虚实难辨,无从闪躲!   君寻轻笑,指尖一动,无尽意舒展而开,瞬息化作金翼长弓。   红衣青丝张扬如翼,似要羽化而去,他却仍旧自若,搭弓拉弦,月华箭镞对准旋风中一点寒芒——   指尖放弦,流光一隙!   “叮——”   锋芒相撞,铿锵之音响彻天地,所有令人目眩的幻影收归一点,落上来人锋锐无匹的剑尖。   君寻视线落上风雪之后的挺拔身影,唇角微勾:“师兄,承让。”   对面男子眉眼锋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剑。如此冰冷迫人的气势,唯有问道峰主谢疏风。   一招被破,谢疏风却不见丝毫气馁,扬剑再发:“再来!”   第二剑远不如方才声势浩大,本有些疏懒的君寻却整肃神情,认真起来。   正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   谢疏风久居仙人境顶峰,又一心钻研剑术,将臻化境,君寻已由他这一招中觉出了“意”的存在。   剑意无匹,一往直前,世间万物不可撄其锋芒!   连双眼都没能立即发现这一招的缺陷,这种久违的危机感,却令君寻全身筋骨舒展,无比快意。   他索性闭眼,金弓舒展,光弦绷成满月,只向着直觉所指,铮然放箭!   “锃——”   光箭与剑锋错身而过,刮擦出激荡灵魂的长吟。   容华下意识捂住耳朵,双眸大睁,但见谢疏风长剑直指君寻咽喉而来,眼看便要刺入皮肤——   剑尖骤停,去势瞬折,唯有卷挟的劲风荡起沿着君寻精致肩线垂落的青丝,却终究未能再进半寸。   终究是棋差半招,失之毫厘。   剑意散尽,谢疏风抬起左手,抹过颈侧被光箭刮出的细长血痕,干脆道:“我输了。”   语毕,他收剑入鞘,就着寒池边摆放的桌椅一坐,开始拧眉深思,似是又有所悟。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剑痴。   对招过后,君寻已对谢疏风格外欣赏,见他如此,也不出声催促,只挥手召出美酒佳酿,拉着容华边喝边等。   半晌,谢疏风终于动了。   君寻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笑道:“如何?”   谢疏风点点头,接过玉盏一饮而尽,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寒眸终于转向君寻,缓慢道:“……你从前不喝酒的。”   君寻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勾唇,笑意被张扬红衣映得分外醒目灵动:“哦?那我从前如何?”   谢疏风抿唇,却没有立刻回答。   小师弟自小喜着白衣,干净得仿佛脱身冰雪而来,不太像人,倒像端坐神龛的娃娃。   他天生话少,二人同处太华这么多年,与小师弟的接触却有且仅有入门时一次切磋。   此刻对方倚着桌案,看似懒散无状,背脊却始终笔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圆润整齐的指尖却转着杯盏,于酒液激荡间染上湿意,仿若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苞。   谢疏风看着,忽而又觉得白色太素净,并不与小师弟相称。   倒是这般张扬热烈的颜色,才能正巧衬出他周身气度,十分相合。   他收回视线,觉得对方行径习惯大抵有些不同,直觉的反馈却分毫不差。所以谢疏风相信自己的心,默了半晌,只挤出四个字:“剑心未变。”   君寻手上动作一顿,笑意盈盈:“我都不用剑,何来剑心?”   谢疏风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坚定:“总有一日,会让你出剑同我一战。”   君寻微怔,对方起身复道:“师兄已同我说了,长明路远,万事小心,我在圣宫等你。”   语毕,他也不多留,径直御剑而去。徒留君寻边独酌,边望着空中残留的剑气出神。   对方这么一说,他倒仿佛记起来一些事情。   似乎在一切的最开始,扮演各路反派之前,君寻自己也是用剑的,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用了。   是一柄什么样的剑来着……?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容华一直默不作声,此刻见君寻似乎出神,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知道君尽欢厉害,却不知道他竟这么强。   谢疏风的实力与天资碧霄闻名,号称百年来最有望成圣之人。   可这样一个人,竟以半招之差,落败于君尽欢。   此时此刻,容华才真正明白了昨夜山洞中,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啊,又天黑了。”   君寻早已微醺,望着今夜颇为晴朗的星空,忽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旋即收了酒具,起身回房。   容华被他拉回竹室后撇在一旁,神情微妙地看着君寻白绫一扯外袍一脱,又毫无防备地躺倒卧榻,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有那样强的实力,君尽欢真的需要防备他么?   容华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回手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轻手轻脚来到榻边,垂眸审视着呼吸已趋平缓的君寻。   短匕出鞘,刀尖折射着投入窗棂空隙的冷光,塌上美人却在此时低喃一声,翻了个身。   本就松垮的内衫因他的动作滑落泰半,露出纤细玲珑的玉肩,与优雅矜贵的颈线。   即便在黑夜中,他也耀目如常,靡艳不可方物。   容华呼吸一滞,视线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扫过那人颈边牙印。   明珠微瑕,冷月有缺,世间憾事不过如此,而今还要加上君尽欢被咬。   ……而他就是那个破坏了造物主完美作品的元凶。   容华好不容易攒聚起的勇气顷刻散尽,落荒而逃。   有些纷乱的脚步声远去,似乎彰示着少年一团乱麻的心绪。   竹室再度寂静下来。   半晌,塌上本该熟睡的青年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底星海深邃,紫光潋滟。   他望向竹门处有些歪曲的缝隙,拉好衣衫,忽然薄唇轻勾,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播报容妹日记一则】   容华啊容华!你怎能如此堕落!先前的复仇计划你都忘了吗???   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折磨我,君尽欢果然阴险:)   我一定不能动摇!   【……】   【下面播报容妹日记二则】   ……师尊真香。 第10章 不想洗白的第十天   今日春和,万里无云,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浮空木打造的灵舟有如一隙飞鸿,高调地在无瑕蓝天中划出一道白线,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原本空旷的船板上此刻堆满了他新添置的物事,雪裘地垫、沉香木桌椅、琉璃香炉、白玉杯盏、流光锦软垫……件件奢靡,单拎出来皆是万金之数,半点没有如今仙道注重清修的风范。   君寻倚着船头矮榻,悠悠为自己斟了杯酒。   眸光却隔着白绫,扫过远远缩在船尾,默默修炼的容华,薄唇轻勾。   主角到底还是个小孩,师尊曾经那般侮辱虐待,换做君寻自己,早八辈子便该拉着原主下地狱了,可容华竟足足忍了两年。   而今他穿越短短不过数日,少年却又显而易见的陷入了纠结,当真是阅历尚浅,到底低估了世间险恶。   不过无妨,他越动摇,越混乱,君寻越觉得有趣。   数不尽的轮回,望不到的尽头。   他实在太无聊了。   君寻百无聊赖地绕着云兽口中溢散的香烟,袅袅细雾缱绻裹绕着仿若白玉雕作的纤长手指,美如一幅禅画。   容华甫一出定,便见到了这样一幕。   昨夜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悸顷刻故态复萌,他立刻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君尽欢今日未着大红,改成了一件藤紫薄衫,一举一动间仍旧风华耀目,靡艳无双。衣袂翻动时,仿佛铺满月下藤萝,只看一眼便要荡漾心神,实在妖孽。   少年冷着脸,开始默念清心经。   君寻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心念一动,无尽意便化作一线柔光,无声逡巡至船尾,小蛇般松松攀了上去。   容华只觉腰际微痒,正欲查看,便被猛然一股巨力扯起!   容华:“??!!!”   月白浅袍的少年被光绳一把拽至船头,隔着厚重的雪裘地毯在船板上砸出一声沉重闷响。   容华猝不及防后背着地,闷哼一声,鼻端便被温暖木香扑满。   他缓缓抬头,眼前离藤紫色的柔软衣袖只有一寸,但见君寻偏头倾身,薄唇微启。   “离那么远作甚……”   日光一时有些晃眼,模糊了美人容颜,只余令人心旌摇曳的柔软轮廓。   容华愣愣盯着对方,正在胡思乱想那双薄唇颜色还是有些淡了,君寻便缓缓吐出了后半句:“……怕为师弄哭你啊?”   容华:“……”   你还是闭嘴吧!!!   俊秀小脸又开始泛红,容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萝白,立时一骨碌爬起来,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深色雾气。   凝神去望,却见湛蓝天穹不知何时已遍布团团薄雾,仿佛被谁随手涂抹了污渍,再不复通明澄澈。   君寻正想再逗逗他,少年却望着自己身后,眼神发直。   他闲闲循着对方视线回首,远方天际晴空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浓如玄墨的烟云,自地平线下升腾翻卷而来,源源不断,直至遮天蔽日。   永夜之地,到了。   典籍有云,碧霄界天地初开时,便有一道魔渊伴生,几乎将整个世界割裂成两部分。   魔渊深不可测,古往今来曾有数位顶峰仙人欲入其中一探究竟,却从未有一人能够生还。   除此之外,时时刻刻,皆有浓重魔息由深渊中喷吐而出,初始只是遮蔽周边,久而久之,竟将魔渊周边方圆万里皆笼入无尽黑暗,故称永夜之地。   黑色薄雾的出现,便是即将进入其范围的征兆。   浓重雾气中隐藏着数不胜数的魔物,是以永夜之中不可高处御空。   君寻操纵飞舟开始降落,前方则云雾飘散,开始显现出此地全貌。   天高无尽夜,云深万里灯。   冷寂魔夜之中,凡世灯火绵延万里,几乎胜过星汉灿烂。   而这些灯火之中最明亮的所在,便是四大仙宗之一的长明宗所在,坐镇永夜之地的仙门首席。   此地矿产丰富,除却夜明石,还有诸多名贵炼器材料。而长明宗主云星夜,即是碧霄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宗师,尤擅铸剑。   所谓剑冢,更像云星夜随手储存作品与藏品的小空间。全碧霄但凡是个用剑的修士,都想与他打好关系,好在其中寻到一柄云宗主亲手所铸的本命剑。   许多仙门至宝,包括太华宗的无尽意,皆是出自他手。   君寻二人此来,便是奔着剑冢去的。   不过在此之前……   他伸出左手,虚虚一握,金翼长弓凭空而现。   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倏然浓雾乍起,缓缓钻出一道庞然黑影。   几乎是见到它的第一瞬间,那股熟悉的厌恶感再次喧嚣着冲向头顶。   君寻第一时间就泛了恶心,冷冷“啧”了一声,长弓拉满,一箭破空!   容华长剑出鞘,却是默默护住了君寻身后。   拜师两载,君尽欢除了虐待,根本未曾教过他什么东西。他如今一身武艺,所有的招式皆是他趁着师尊入定或闭关,弟子峰偷偷学的。   ……连玄铁剑和匕首,都是他暗自托了朱颜师姐,求她帮忙配的。   少年咬着牙,边戒备边犹豫,似乎自己也在怀疑究竟为何没有趁机背刺一剑,一了百了。   光箭飞袭,顷刻间将魔物射穿,后者当即惨叫消散,化为飞烟。   可白绫之下,君寻凤目微眯,神色冷沉。   这魔物特征与生死道那些相似,连弱点都一致无二,可君寻却敏锐地在它死后发现了一缕细雾。   和定春门那黑影一样的套路,尽管身体化为湮粉,可那发丝一般的雾气却不着痕迹地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君寻隐约猜到,只要那细雾安然逃离,这些魔物恐怕早晚有卷土重来之日。   冷冷看着出头鸟被一击打散后,反而开始在二人周遭围拢浮现的数道魔影,他却蓦地哼笑一声。   长弓收束,化为一柄锋芒剔透的月色冷剑。   紫衣美人手腕轻转,无尽意剑刃边缘便荡起一层溶溶月华。   有了紫珠之后,君寻便发觉此物似乎与六道封神印有所连结,竟能让他只凭心念便可解开秘术,不再需要大把大把的灵玉髓。   上次山洞中他一举冲破三层封印,便有此故。   术随意动,第一重封印,解!   月华剑锋倏然涌上无数幽微火苗,与此同时君寻旋身而起,长剑高挥——   紫衣飞舞时,仿若一只易碎的蝶。   可他挥出的剑光,却势如破竹,顷刻间屠魔伐魄,荡平魑魅魍魉!   无尽剑光呈圆环状扩散而开,魔物几乎来不及惨叫便溘然消散,内核细雾也被紫焰顷刻焚尽,消失无踪。   这下,才是真的死透了。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这具身体里不知为何、又不知被谁人所封印的紫色异火,真的克制这类黑影。   四野重归清明,君寻松开右手,恹恹伸了个懒腰。   无尽意化归金羽,正欲飞回,却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向着西方细细嗡鸣。   君寻抱着臂,偏头望去,便见一袭黑衣携光悠悠飘落,定在了不远处一株海棠树梢。   垂丝海棠正是时期,濛濛花团温软垂落,仿若片片粉色烟云,喧嚣热闹,却正好衬得那道人影茕茕孑立,静默得一如永夜。   他身姿挺拔,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天生锋利冷沉的眉眼被有些昏暗的辉光映得愈发阴郁。   漆黑眼眸有如暴风雨来临前凝聚的漆黑雷云,似乎转瞬间便会降下苍茫雷霆。   那人就这样与君寻对视,哪怕唇角勉强缓缓扯出一个弧度,也好似削铁如泥的刀剑逼面而来,令人实在无法心生好感。   容华握剑警觉,只觉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惊世对决。正飞快思索若真开战自己应当作何反应时,君寻却忽而轻笑一声,向着对方微点下颌,缓缓开口。   “太华宗,君尽欢——见过云宗主。”   令人气窒的压迫感倏然消散,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星夜缓缓颔首,旋即足尖一点,在满树摇曳的花影之中飘然落下。   无尽意见到自己的创作者,有些欣喜,飘过去好一通蹭。   云星夜从善如流地伸手抚了抚,冷厉五官终于柔和些许,道:“仙君远道而来,是为剑冢?”   “不错。”   君寻一向厌恶客套,此时对方开门见山,他便也不扭捏,扶着容华肩膀向前一推:“为弟子寻把趁手兵刃。”   云星夜目光微动,点了点头:“不错,剑骨卓然,是个好苗子。”   顿了顿,又道:“是为折花会?”   君寻称是,前者便微微一笑:“好巧,此任圣宮天骄也为此而来,刚刚离去——他寻到了一把好剑,仙君高徒大抵要遇上对手了。”   少年原本冷淡的神情在听见“圣宮天骄”四个字时凝滞,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攥紧袖角,用力之大,以至于指节都泛了白。   君寻不着痕迹地看了容华一眼。   袖袍被牵动的感觉愈发明显,他还以为小狼崽子是面对云星夜紧张了,哪知一低头,便从那双剔透眼眸中窥见一隙刻骨戾色。   主角在自己面前都未曾显露过如此阴鸷的恨意,君寻挑眉,兴致陡升。   他任由衣袖被死死拽着,旋即伸出另一只手,大力拍了拍少年后背。   “圣宮天骄啊——”   君寻一字一顿:“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呢。”   “是吧,我的好、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容妹(攥袖子):好气好气好气……   君寻:……你拽我袖子干嘛??? 第11章 不想洗白的十一天   三人之间陷入寂静。   云星夜心性纯然,与谢疏风相似,只顾一味钻研,若非必要不会与人交流,是以沉默。   而君寻则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即便隔着白绫,容华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玩味的视线。   他左臂肌肉由于过度紧绷而有些颤抖,深呼吸几次,才终于缓缓松开手中松软的丝绸衣袖,抬头,平静回应:“……师尊所言极是。”   君寻捏着少年肩胛骨的手一紧,眸中笑意瞬散。   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大概将这个主角的性格摸透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心中越在意的,他越能藏。   换句话说,他对“圣宫天骄”的在意,远超对君寻的恨。   所以他敢向着君寻喊打喊杀,却从未提起过自己还与圣宫有所渊源。   此番若不是二人离得实在太近,以至于少年误扯到他的衣袖,君寻恐怕也察觉不到他的心境变化。   他这一下手劲奇大,几乎要捏碎少年肩膀。   容华吃痛,小脸疼得苍白,却不理解方才还好好的君尽欢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回望,对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留给容华一隙白皙精致的下颌线。   “云宗主,某初来乍到,诸事还要劳烦阁下了。”   云星夜本就在默默看着君寻,见对方抛下容华转而向着自己走来,便微微摇摇头,道:“不劳。”   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广袖一荡,一座硕大的传送阵便在三人脚下成型。   无数符文兀自游走转动成一枚光罩,令人只觉眼前景色一花,再站定时,已然身处一片花海。   三人未出永夜之地范围,夜幕深沉,又处山谷之中,本该没有一丝光亮。   可此地生了一种荧光熠熠的兰草,叶片无甚特别,花冠却兀自发着光,仿若点点玉色星辰,将此方洞天照亮,静谧温柔。   君寻不理他,容华也乐得自在,只沉默地缀在后面看风景。   见到如此一幕,也不由睁大眼睛,剔透清澈的眸底忽而泛起一层青碧浅芒,却不知是折射了花海殊华,还是天生如此。   君寻并未发现他的异状,因他此时全部心神都被云星夜那盏灯笼引走了。   “……传送法器?”   以他的眼力,几乎立即察觉这看似破旧的纸灯笼,其实是个极稀有的法器。   碧霄界虽有传送阵,却只能做到近距离传送。且这类阵法最大的弊端,便是锚点的固定性,轻易改变,轻则阵法动荡,重则阵毁人亡。   可若是借助云星夜手中这件法器,便可在一定范围内随心所欲地移动位置,不受任何限制。   云星夜也对他的洞察力有些讶异,沉默一瞬,旋即颔首肯定,沉沉墨眸泛起一丝光亮:“仙君好敏锐——新作品,尚在试用期。”   君寻轻笑一声:“看来君某是个有福之人,能早世人一步得见如此至宝。云宗主若不嫌弃,待某剑冢归来,还望不吝赐教。”   在其他世界时,他也曾于炼器一道有所研究,对云星夜的创作实在是很感兴趣。   前者闻言也扯扯唇角,牵出一抹有些僵硬的微笑:“自然。”   语罢,他转向花海中央,打了个响指。   几不可见的灵力波动以玄衣男子为中心四散而开,与此同时,地面传来轰鸣巨响,一方纯白石碑缓缓升起,定于花丛之中。   碑石朴素,几乎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唯最中心刻了硕大一个“剑”字,铁画银钩,纵横酣畅,注目时竟隐约响起刀剑铮鸣,提笔之人风姿傲骨可见一斑。   云星夜冷厉眼神在字上停顿一瞬,也无端柔和起来,旋即屈指一弹——   一枚莹光飞射而出,没入碑中,那枚“剑”字气机一动,开始扭转扩散,逐渐化作一处星辰罗列的入口。   云星夜将手中灯笼交给君寻,旋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仙君请执此灯,云某在光阴镜静候佳音。”   君寻颔首,便要领先一步进入其中,余光又忽然瞥见容华。   少年神情冷淡,站得也有些远,正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寻冷哼一声,直接一手提灯,一手揪住容华衣领,纵身将他提了进去。   容华:“……?!”   他原本在盯着脚下一株兰草出神,回忆从前之事,根本未曾注意君寻与云星夜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后领蓦然被一把揪起,带入剑冢。   穿过入口时,似乎有一道冰凉水雾涤荡全身,再睁眼时,已脚踏实地。   剑冢之中,亦是黑夜。   与外界不同的是,此处天穹是真正的夜空,五彩极光汨汨流淌,与下方兰草花海交相辉映,有如仙境。   无数莹莹清辉之中,或卧或立着无数各式各样的剑,有的带鞘,有的只是孤剑一柄,有的剑芒璀璨,有的锈迹斑斑……   每一把剑都好似拥有一片领地,或大或小,各自安心窝在其中,静谧死寂。   衣领处的力道消失,容华抬眸,望向长身玉立的紫衣背影。   如此瘦削的身躯,甚至多半时间看起来都是懒洋洋、病恹恹的,为何总能爆发出他无法想象的力量?   正腹诽着,前面提着灯笼的君寻便轻咳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沫。   ……啧,大意了。   君寻努力平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面色奇差。   他一向放纵惯了,特立独行,生杀予夺,从无顾忌,而今竟第一次被身体素质拖累。   解开一重封印时被唤醒的火毒已在仙脉之中折腾许久,逼得君寻不得不取出一枚寒玉髓来,借其压制。   血腥味顺着少年鼻尖飘入,容华微怔,正欲开口,却心头一悸。   君寻调息完毕,抬眸便见前者怔怔望着剑冢深处,眸底清光灿然。   “有感应,便跟着去。”   他推了一把容华肩膀,道:“无需犹疑,遵循本心。”   少年被这力道向前一送,不由自主迈开步伐,向着剑冢深处走去。   兰草幽香铺了满路,染上二人行动时翻卷的衣角。   一路行来,剑与剑之间相隔的空间愈发大了起来,再到深处,几乎半盏茶方能瞧见一柄。   君寻百无聊赖地负手跟在后面,心道还不如让主角独身进来,他自去找云星夜玩。   小狼崽子没心没肺,他都这般欺负压迫了,竟还是没有加重容华对自己的恨意,着实奇怪。   圣宫天骄,究竟与容华有什么深仇大恨?   君寻有些烦躁,脚步却微微一顿,白绫之下眸光潋滟,向着后方一扫——   好家伙,半空中林林总总上百把灵剑,像跟屁虫一样远远缀在二人后方,就是不敢上前。   君寻一回首,它们再齐齐退远了些,更有甚者,剑身与剑鞘已然开始打架,抖得仿佛筛子托生。   他嗤笑一声,不予理会。   容华还在闷头前行,半盏茶后,二人左右也逐渐有灵剑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再半盏茶,前方也开始飞来剑光。   这些不请自来的灵剑开始为了争夺最近的位置互相倾轧,铿锵交锋声不绝于耳,可容华却只直勾勾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蓦地,少年停下脚步。   无尽剑影中,他向着前方,伸出了右手。   众灵剑之间撕咬愈甚,几乎是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剑鞘,也想将自己的剑柄送至那只骨节分明的掌中。   君寻饶有兴致,不时为某把即将拔得头筹,却又顷刻挤落的灵剑啧啧赞叹。   可就在最前端的剑柄即将触碰容华指尖的瞬间,一声清吟乍然响彻花海之上。   几乎所有灵剑皆被这声长鸣压制,僵在了半空。而漫天极光中,忽而出现一片青叶。   叶片仅有手指长短,打着旋飘摇下坠,轻若鸿毛,却准确无误地落于容华张开的掌心。   剑冢空间刹那春风席卷,草浪翻滚,无数本是花苞状态的兰草顷刻盛放。   细雨如丝,卷挟着馥郁兰香,遍洒四野。   与此同时,青叶轮廓化光,逐渐拉长,最终化作一柄秘银长剑。   剑光温柔绵密,澄净清明。有花藤沿着剑柄攀爬蜿蜒,最终落在剑格处两枚小字之上。   ——逢春。   容华指尖自发渗出一滴血液,融入剑身,逢春快意长鸣,灵剑认主。   君寻望着少年顷刻间全然化作青碧色的眼眸,眉心微蹙。   他确实没想到,容华最适配的本命剑,竟是这般温和雅正。   此前所有赶来争风吃醋的灵剑皆悻悻归返,容华收剑入鞘,瞳色再次恢复正常。   他低头,向着君寻一揖:“师尊。”   本命剑已选好,该离开了。   后者点头:“走吧。”   君寻边说边抬起手中灯笼,正欲注入神念,剑冢之中却再响剑鸣。   与逢春不同,这一次的长鸣凶戾急促,杀意凛然,几乎整个空间的灵剑皆被镇住,寂静无声。   格外强烈的危机感来袭,容华几乎是凭借本能回身望去,便见一道流光由更深处飞袭而来,直奔少年面门!   ——好快的剑!!   容华心头一紧,正欲拔剑迎击,强大威压却骤然降临,顷刻锁定周身气机,令他动弹不得!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少年暗叫不妙,立即强行运转灵力,欲冲破禁锢,可就在这短短呼吸之间,那道流光已然逼至近前,眼看就要刺穿容华眉心——   余光处倏地划过一抹藤紫。   电光火石间,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横伸而出,一把握住了凶气四溢的剑锋!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播报不负责任小剧场一则】   君寻:什么?你最恨的竟然不是我?我生气了,对你没兴趣了,我要去找云宗主玩了:)   容华(一把拉住):恨你恨你!最恨你了QAQ 第12章 不想洗白的十二天   凶煞剑气将少年月白衣袍与长发猛然掀起,剑尖却被迫卡在距他眉心一厘处,再不能前进分毫。   与此同时,灵力也一举将禁制冲散,容华只觉眉心刺痛,抬手一抚,抹下一指殷红。   “滴答、滴答……”   液体坠落声在一片静默中分外刺耳,容华将贯注于逼面锋芒之上的心神收回,抬眸,便见一只瘦削支离的白皙手掌,正死死握着凶剑剑锋。   鲜血顺着剑脊凹槽汨汨流下,大部分皆被那长剑吸收,剩余的则自由坠落,在草叶上砸出朵朵血花。   “……师尊?!”   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禁锢。适才千钧一发之际,是君寻徒手握住了险些将他刺穿的凶剑!   只是容华不懂,那人刚刚还在发脾气,怎的此刻又忽然出手相助?   这句话问君寻,可能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他一向行事随心,方才既然这么做了,便不会纠结其中缘由。   更何况,他对容华的兴趣还没有消失,甚至还想好好研究一下。   ——没玩够的玩具,稍微保护一下也不是不行。   凶戾长剑终于喝饱了血,发出快意长鸣,竟自行认了主。反倒是君寻蹙眉“啧”了一声,显然一副不太想要的样子。   攥住剑锋的手一松,想要顺势将其抛走,后者却哀鸣一声,又死皮赖脸地贴了过来。   非但粘人,还发出一种肖似抽泣的噪音,哼哼唧唧,委委屈屈,好似方才凶煞滔天的不是它,受欺负的才是。   容华都看呆了。   他见过无数没下限的人,可从未见过如此没下限的剑。   君寻被烦的不行,眸光隔着白绫扫视一周,想找把差不多的剑将这烦人精给劈了。   谁知那些原本窝在草丛看戏的灵剑却好似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眼神,立时齐齐飞退十余丈,哪个都不想被他选中。   方才一路行来,容华神思一直受逢春牵引,根本未曾注意师尊一个回眸吓退一片灵剑的“壮举”。   此刻见那边反应如此剧烈,神色竟一时间有些空白。   反观君寻,都要气乐了。   他反手将再次贴过来的凶剑拍走,旋即抬起左腕,染血指尖点点金羽,冷冷道:“起来,干活。”   无尽意铮鸣一声化作本体,剔透剑锋直接拦住了想要再次飞回的凶剑。后者终于不“哭”了,凶戾之气涌动,立时与无尽意打作一团。   容华一脸难言地看着两把剑从地下打到天上,又一路打回来,将周遭花海削了个七零八落,最终无尽意以半招之差落败,哭唧唧地飘了回来。   这下粘人精变成了两个了。   君寻:“……”   ……都不想要了。   他面无表情地引动传送阵,带着容华顷刻消失。   原本还在暗戳戳争风吃醋的两把剑见状,赶忙化作流光飞入阵法,紧随而去。   清凉水汽扑面而来,驱散了晚春午后蒸腾的闷热。容华睁开双眼,视野直接被高逾百丈的飞瀑挤满。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   瀑布占据整座高崖,即便永夜之中,也磅礴壮丽,兀自散发着袅袅灵雾,似乎蕴含玄机,只是看不分明。   正出神,容华手中忽然被塞入一根长柄,是那盏纸灯笼。他下意识接住,转头,却见君寻掩唇细细咳了起来。   殷红血迹由白皙指缝渗出,对比过于鲜明,几乎刺痛少年双眼。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身形不稳的青年,却闻后者低笑一声,嗓音沙哑:“……不杀我?”   容华:“……”   他看了眼不远处水榭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云星夜,扯了扯唇角:“下次。”   君寻轻哼一声,反倒将全身重量倚了过去,任由少年将自己扶向水榭。   他还是高估这具身体了。   驯服凶剑消耗的血气过多,再次引动了火毒。饶是君寻一向要强,也撑不住每况愈下的凡躯。   云星夜见他如此,也少见地愣了愣,剑眉紧蹙:“仙君何以伤重至此?”   君寻靠着软椅,接过容华递来的手帕,下巴尖却向前一抬,冷笑:“问它。”   前者侧身望去,只见水榭一根廊柱后,露出了一截未藏好的剑尾。   云星夜调动灵力,抬手欲抓那柄不听话的剑,后者却乍然长鸣一声,凶光四溢!   他本已伸出的手不着痕迹一缩,冷厉墨眸涌上一丝愕然。   君寻刚将左手血迹拭净,又将受伤的右手递向容华,便见玄衣男子愣在原处,神色复杂。   反观长剑,则冲将出来,向着云星夜一通耍横。   君寻扬眉,哼笑了一声。   右手伤口深可见骨,这人却似没有感觉。容华捧着他的手,伤药无论如何也倒不下去。   因他了解,伤势越重,用灵药愈合时便越疼。君尽欢如此深的伤口,一旦用药,怕要极痛无比。   “噢——”   君寻忽然偏头,向他扯了扯唇角:“你是想折磨我,让我鲜血流尽而亡?”   他说着,又深觉有理,啧啧道:“年纪轻轻,手段倒狠辣,有前途……”   容华:“……”   少年心中好不容易积聚的感动心疼顷刻消散。   他面无表情地拔开瓶塞,一股脑倒上君寻伤口,旋即扯开纱布缠了起来。   对方手劲不小,君寻细白手指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却再没出声,只是肆意地笑。   他再度将目光转回,但见云星夜指尖微颤,抚上了凶剑煞气纵横的剑身。   “仙君,”云星夜沉默片刻,忽然发问,“此剑仙君从何得来?”   君寻挑眉,奇道:“……云宗主问我?”   言下之意,你自己放在剑冢里的剑,你自己不知道?   云星夜摇头轻叹:“此剑并非云某放入剑冢,也不应该出现在此。”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长剑:“而且……不会、也不该随意认主。”   这话听起来是在告知君寻,实际倒更像是说给那长剑听的。   后者也机灵,知道在说自己,立即铮鸣一声,周身戾气涌动,不高兴了。   云星夜没理它,将灯笼中夜明石取出,搁上小案灯台,水榭立时明亮起来。   “此剑名‘濯心’,是……数千年前,一位天才剑客的灵剑。”   云星夜取出酒壶杯盏,斟满两盏,又将其一推至君寻面前,接着道:“也是当世第一凶剑。”   君寻从善如流地捏起酒杯,容华却忍不住了,低声吐槽:“这也不像凶剑啊……”   除了刚出场时吓人了点,后来怎么看怎么像个憨憨……   君寻哼笑,无声赞同。   云星夜摇头:“剑灵认主无法逆转,可云某还是要奉劝仙君一句,莫在人前使用此剑。”   “好酒。”   君寻放下杯盏,赞叹一声,又自斟一杯,反问道:“云宗主这样说,便是知道此剑出处了?”   数千年前是灵剑“濯心”,而今却成了天下第一凶剑,想必事情并不简单。   云星夜垂眸:“……这把剑本该被封在圣宫。”   他轻叹一声,却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只道:“个中缘由说来话长,时机若到,想必仙君自会知晓。”   他说话的功夫,君寻已连饮数杯,闻言不置可否。   ——反正他也不想用,只要不惹麻烦,跟着便跟着了。   只是这酒着实不错,入口甘冽香醇,还蕴着一股荷香,让人饮之忘怀。   云星夜也在默默观察君寻,见他格外中意那酒,又取出一坛,介绍道:“此酒名为‘云巅春’,仙君若是喜欢,某可相赠几坛。”   君寻单手托腮,对他举了举酒杯:“求之不得,便多谢云宗主了。”   云星夜点头,又道:“云巅春虽妙,后劲却足。仙君若不嫌弃,可愿留宿几日?”   他遥遥一指不远处矗立花丛之中的玉瓦小院,缓慢道:“那里……很好。”   君寻顺着瞧了一眼,却是放下玉盏,忽然笑了:“……云宗主,似乎并不像典籍记载那般清冷寡言啊?”   前者微怔,尚未回应,君寻却懒懒摆手,一把揽过容华肩颈,倚着少年起身离去。   青年背影清艳孤绝,踩着云星夜一路跟随的视线,没有回头。   濯心嗡鸣一声,立即推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无尽意紧随而上。   容华被他扯得摇摇晃晃,一入小院,便自觉道:“师尊去主屋罢,弟子去侧间……”   话未说完,忽觉肩上一轻。   美人醉倒在地,紫衣乌发铺陈而开,容色张扬靡艳,此时更是被酒气染上浅霞,犹如一朵傲然盛放的牡丹。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少年本以为他已对君寻的容貌有所抵抗力了,不料此刻还是恍了神。   ……实在是个妖孽。   容华恨恨想着,要丢他在此睡一晚吃些苦头,可才离开两步,便又懊恼折返。   他盯着君寻看了半晌,确认对方真的没有转醒迹象后,终于露出一个认命的表情,将人打横抱起。   他虽只有十六,却生得高挑,又时常偷偷修炼,是以想要将人抱稳,并不困难。   可美人入怀的刹那,容华却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轻……”   院内遍植的灵草芬芳格外馥郁,却盖不住那股独特的冷香。   容华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眼观鼻鼻观心,举步快速将人抱入房间,稳稳放置软榻之上。   直起腰来,他终于松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榻上美人却蓦地轻哼一声。   少年动作微顿,想要回身查看,却被一股巨力猛然扯倒!   容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身上一重,已被一袭紫衣倾身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濯心&无尽意:我们应该在床底,不应该在门外……   /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严遂成《白水岩瀑布》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皮日休《牡丹》 第13章 不想洗白的十三天   冷香混着酒气笼罩下来,容华猝不及防,整个人与君寻滚成一团,直接被挤到了最里侧。   后背抵住雕花床栏,他避无可避地对上了那张过分美丽的脸。   如此近的距离,那飞扬眉眼几乎化身逼面而来的刀剑,却又因酒意染着慵懒矜贵的柔软笑意,衬着眉心一道飞鸟印记,紫眸潋滟无比,一眼荡魂。   周身血液都轰鸣着涌上头顶,少年心跳声如擂鼓,连太阳穴都突突作响。   似乎所有的理智都在离他远去,容华挣扎着抬起手臂,横在君寻越来越低的下颌前,结结巴巴道:“师、师尊……你醉了……”   君寻轻笑一声,无比娇艳的薄唇微启,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嘶——”   他下嘴毫不留情,少年立时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师尊!醒醒——唔!”   君寻打着绷带的右手直接捂住了容华的嘴,眉眼弯若弦月,竖起一根食指搁在唇前:“嘘……”   他伸出花蕾似的殷红舌尖,蜻蜓点水般舐了一下渗出血迹的牙印,笑眯眯问:“疼么?”   他放软嗓音时,好似每吐出一个字都附带着一个小勾子,撩得人心旌摇乱。   柔软温热的触感立时激起容华一身颤栗,他触电似的缩回手臂,想说话,却被对方捂得死死的,只好点点头,又摇摇头。   君寻见他如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方肩膀都在抖,少年却欲哭无泪。   这人喝了酒以后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真的是云巅春酒劲过大,饶是君尽欢也消受不住吗???   容华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准备明日趁着师尊未醒,先去找云宗主回绝赠酒一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扣在唇边的滚烫手掌缓缓下移,滑过少年尖巧的下巴,攀上了他细弱的脖颈。   感受到粗糙的纱布绷带与温软指腹在颈侧摩挲,容华半启唇瓣,想要再次出声唤醒君寻,却骤然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将人捏晕的“罪魁祸首”君寻轻笑一声,微微起身,伸手拉过绒纱帐幔,将人遮在了后面。   里面没了动静,门外逡巡许久的濯心与无尽意终于敢蹭开半掩轩窗,溜进了房间。正你挤我我挤你地飞向床榻,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疏冷的紫眸。   君寻半枕右臂,视线在两把剑上扫了一个来回,旋即唇瓣轻扯,伸出左手。   那是此前一直戴着金羽手环的位置,无尽意嗡鸣一声,正要欢天喜地飞回原位,濯心却骤然凶气四溢,一剑拍了过去!   无尽意才打输过,立时瑟缩一下,有些不敢上前,濯心颤了颤剑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安安稳稳地盘上了君寻颇有些细弱的皓腕。   为剑时被凶戾煞气包裹,君寻根本看不清濯心是什么模样。此刻感受到手上戾气散尽,他抬起手臂,借着透过窗纱的院中灯火,发现腕上盘着一只格外精巧的赤金凤凰。   凤凰口衔一朵莲花,尾羽双翼及冠冕皆点缀着通透灵澈的紫明晶,栩栩如生,格外奢靡。   见他看得出神,无尽意不高兴了。   金羽晃晃悠悠地蹭过来,开始蹭着君寻哭唧唧撒娇。不知是否从濯心处受到了启发,哭得愈发惊天动地,不要脸皮。   君寻被吵得头疼,不咸不淡地睨了它一眼。   无尽意立刻消音,绕着紫衣美人飞了一圈,掠过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最后小心翼翼地停在君寻鬓边。   见他没再生气,这才安心落下,老老实实地扮演起新的装饰品。   君寻轻哼,终于缓缓阖眼。   意识逐渐下沉,最终落上一处平面。   无尽黑暗中,紫珠幽幽旋转着,让君寻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落凤山的梦境他记忆犹新,立时借着珠子发出的光辉向远处望去,却被浓重墨色所挡,一切都看不分明。   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脚下冰凉坚硬的地板。   他想到上次通过紫珠看到的无尽莲池,再次伸出手指,欲碰触珠子,后者却轻轻一颤,向前飞去。   君寻微怔,下意识举步跟上。   却见随着他的步伐,周遭迷雾忽散,每迈出一步,便愈加分明。   辛凉莲香包裹而来,君寻先是发觉自己正踏足一处玉石横桥,接着瞥见雪白荷叶、琉璃花苞与云絮池水,终于确认自己再次来到了那片莲池。   随着黑暗褪尽,莲池折射的星光开始照亮前路,君寻隐约可以见到前方不远处是处平台,呈正圆形,而平台中央,则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纯白,臂挽薄纱,华服曳地,像是披着世间最干净的雪,拢着天际最无瑕的云。   及膝的鸦羽青丝一半被精致玉冠束起,缀着少而精致的银饰,另一半随着冠尾两根雪色丝带柔柔垂落,宁静清和。   对方像是在等他,却又好似在对着莲池发呆。   君寻一路来到他身后丈余处,紫珠却乍然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那人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身形微动,缓缓回头——   君寻猛然睁开双眼!   利刃临身的危机感几乎令他本能般抬起左臂,昏暗房间中霎时响起金铁碰撞的铮鸣!   来人似乎也未曾想到床上熟睡之人如此敏锐,竟头也不回地挡下了自己的剑。   暗处似乎有紫色绚辉闪动,他心神凝重,当即飞身后退,远远落定。   濯心挡下一击,立时兴奋颤动,想要化回原形,却被君寻一把按下。   他拢着微散的衣领缓缓起身,紧接着一手撑榻,单膝曲起,颇有些懒散地笑了一声。   “阁下夜半造访,不觉得冒犯么?”   帘幔投下的阴影正好将君寻的大半张脸笼在黑暗中,对方盯着他不住开合的薄唇半晌,才缓缓开口,嗓音是经过伪装后的沙哑。   “……你知道我会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君寻搭在膝盖上的手悠然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真不错,猜对了。”   他边说边由衣襟处扯出一根长长白绫,调整坐姿,不紧不慢地垂首系好。   落凤山的大阵,绝不是恨春那种小喽啰能设下的。   定春门背后,定有更大的一条鱼,非但精通阵法,且十有八九了解神器之事。   兀自戒备的前者见他动作,终于变了语调,惊讶道:“君尽欢??”   君寻也来了兴致,勾唇笑了起来:“阁下竟认识不才这个透明人,当真殚见洽闻。”   他抬起手,神态自若地将被白绫压住的鬓发勾出,缓慢开口,语带惋惜:“只可惜,知识渊博,也救不了阁下的命了——”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倏然由他指尖飞袭而出,直射对方面门!   来人立时拔剑格挡,锋芒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掀翻房顶。   被君寻捏晕的容华也让这一声轰鸣刺醒,揉着额角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被隔在了帘帐与床栏中间。   外间传来兵器相击声,他挥手翻开层叠帐幔,便见一紫一黑两道人影正在交锋,剑影纷乱,已然要将房门劈碎了。   他揉着微酸的脖颈,下意识叫了一声师尊,便见月华紫影中,那人偏头向他一笑,恶劣道:“好徒儿,睡得很香嘛。”   ……这下容华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晕的了。   他默了默,便见君寻手中剑光一扬,直接荡开黑衣人手中长剑,抬起一脚将人踹飞出门!   黑衣人颇有些狼狈地跌出房门,满身木屑地摔入花丛,君寻飞身而出,一剑劈落,对方险险就地一滚,旋身而起后踏着夜明石灯向外跃去。   对方也就仙人境上层的实力,君寻都不需要解开第三重封印。   他面露讥色,手腕翻转,无尽意月华般的剑尖上立时“呼”地飘起一层火焰。   容华跑出房间时,便见一道形如飞鸟的浅色虚影浮现君寻身后,旋即一道剑光飞出,直直向着犹在半空的黑衣人削去!   后者无处闪躲,登时被剑气击中,断线风筝似的坠落下来。   君寻脚尖一点,紧跟其上,剔透剑尖迅疾无匹,直接刺入来人心脏,将其死死钉入地面之上。   云星夜姗姗来迟,前者起身,便见他蹙眉盯着那人,神色有些凝重:“……身外化身?”   容华一路小跑跟来,扶住了身形微晃的君寻。   后者隔着白绫瞧他一眼,又没骨头似的恹恹倚了过来,跟着云星夜道:“身外化身?”   “仙君请看。”   云星夜倒持灯笼柄,挑开黑衣人覆面薄纱,便见一道红痕落于其眉心,隐约像是一把剑。   “所谓身外化身,乃是高境界修者将一缕魂识提出所造之物。化身与本体所有特征皆一致,且能自如处事,唯二可以分辨之处,一是肉身格外脆弱,二是眉心印记。”   云星夜遥遥一点那人眉心,接着道:“所以此人本体应是一名仙人境巅峰的强者,且是一名剑修。只是……实在面生。”   整个碧霄界,仙人境巅峰就那么多,圣人更是用不了一只手便能数完,大家基本都互相见过,却不能排除有人或许不以真面目示人。   再加上这些人中又有□□成皆是剑修,根本无法缩小范围。   君寻摆摆手,深觉无聊。   神器碎片如此重要,那人一击未得手,不可能善罢甘休,必会再来。   下次,可要同他好好“聊聊”,再给弄死。   无尽意化光飞回鬓边,君寻便半揽半靠着,拉着容华回了小院。   主屋大门碎了,只有侧间能住。容华想到先前一幕,当即浑身僵硬,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睡了,去修炼……”   君寻垂眸,瞥见他青丝下通红的耳尖,忽然轻笑一声,凑了过去。   “那四个字……还需要为师跟你重复一遍吗?”   温热呼吸喷吐颈侧,容华一噎,便闻对方接着道:“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给你机会呢——”   “我的好、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不高兴):你怎么不杀我了?我还不够造作吗? 第14章 不想洗白的十四天   好不容易甩掉继续撒酒疯的君寻,容华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   那是一片堆雪似的莲池,红衣美人倚在一片荷叶上,衣襟散乱,毫无顾忌地露出大片白皙肩颈,慵懒优雅。   如此剧烈的视觉冲击实在让人消受不住,容华立即便要移开视线,可对方却倾身过来,伸出两根水葱似的手指,轻轻一勾。   容华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勾了过去,下颌被温暖指腹摩挲着,触感炙热犹如现实。   他被迫转头,望向那双靡艳飞扬的紫眸,几乎全部神思都要陷入那片深邃幽静的星海——   熏暖香气飘入鼻尖,容华猛然惊醒。   一睁眼,便见那张极尽张扬昳丽的容颜近在咫尺,潋滟紫眸噙着似有若无的玩味笑意,似乎在研究些极为有趣的事情。   容华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立即后仰,躲开对方气场压迫的范围,偏头道:“师尊……早。”   君寻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少年瞳孔倏然紧缩又松缓,薄唇微启,发出了致命一问。   “好徒儿,这是梦见什么了?”   容华耳尖越来越红,一骨碌从矮榻翻身而起,直接跳出数尺之外,板着脸生硬道:“没,什么都没梦见。”   君寻哼笑一声,也不追问,只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容华默默看着他,明明一日才刚刚开始,这人却总是一副懒倦模样,外表格外有欺骗性,令人下意识便觉得他柔弱可欺。   可谁若真的要欺负他,那便要吃苦头了。   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继续发问的迹象,容华终于松了口气,快速洗漱收拾妥当,便跟着几步一晃的君寻再次来到水榭之中。   永夜之地无法使用肉眼辨别昼夜,只有一种特别的刻漏,能够根据流水计算时间。   二人来到水榭时,刻漏才刚刚过了卯时。   可云星夜似乎比他们更早,阴郁面容被夜明石灯映得愈发锋利沉鸷,眸中光辉却比昨日柔和了许多,对着君寻颔首道:“仙君。”   后者懒懒应了一声,向着软椅一歪,眸光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向着云巅春的酒坛扫。   云星夜眸光更平和了些,为他斟了半杯,推将过来,这才转向容华:“昨日尚未来得及询问,不知这位师侄得了哪把剑?”   白绫之下,君寻的眉梢在听到“师侄”两字后一扬,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容华解下腰间长剑,向前一递:“便是此剑。”   逢春出现的瞬间,好不容易在君寻腕上安分片刻的濯心立时化回原形,长吟一声,格外亲昵地贴了过来。   容华手中银剑也微微一震,柔柔回应,一副相处融洽的模样。   云星夜见状微怔,沉默许久,才缓慢道:“逢春沉寂已久,藏身剑冢之中,连云某都无法将之寻出,想不到容师侄才是有缘人。”   君寻不置可否,边品酒边道:“云宗主铸剑几千年,忘个一把两把的位置也是有的。”   云星夜闻言,却摇了摇头,垂眸道:“逢春……并非出自云某之手。”   “哦?”君寻扬唇,“世间竟有于铸剑一道堪比云宗主的奇人么?”   前者闻言,眸光却是落在濯心之上,隐约流露出怀念之色。   “……有,”云星夜一字一句道,“各方面,他都胜过我许多。”   他似乎不愿多提,语毕,又转向数十丈外的磅礴瀑布,遥遥一指:“仙君可知这瀑布?”   白练仿佛自九天垂落,于嶙峋石壁上溅起无数碎雪残玉,在永夜之中散发着极为浅淡的灵息。   君寻摇头,前者便道:“此乃光阴镜。”   “数千年前,曾有一点星芒坠落其中,此方瀑布便自发进化成了一件法器。只要投入一点灵识,便可窥见其人前世之貌。”   云星夜回眸,唇角颇为僵硬地扯了扯,似是想摆出一个微笑:“仙君何不一试?”   君寻轻笑一声。   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轮回过多少次了,若能照见前世,他倒真想看看,自己曾经究竟是何模样。   纤细指尖探出,向着瀑布一弹——   一缕几不可见的灵光飘摇着飞入氤氲灵雾之中,瞬时激起阵阵涟漪。   天地间似有气机被牵引至此,云星夜紧紧盯着灵波乍然摇曳的瀑布,面容却愈发沉郁起来。   一片空白。   君寻也盯着空无一物的瀑布扬了扬眉,等着他解释。   云星夜默了好半晌,才缓慢道:“光阴镜不可通过灵识感知,仙君目盲,可能看不到……光阴镜上,并无任何结果。”   君寻并不意外。   认真算起来,他可是有无数前世,加上六道封神印的影响,照不出东西来是很正常的。   云星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君寻却乍然伸手,一点容华肩侧,笑道:“好徒儿,不试试?”   少年原本也在盯着一片空白的光阴镜出神,闻言一怔,却没有反对。   他确实想看看……自己前世,究竟是什么样子。   大抵是天煞孤星转世罢。   容华自嘲想道。   他缓缓抬手,也调动起灵识之力,投入了光阴镜。   “轰——”   瀑布水流骤然增大,连水榭之中的隔音阵法都无法阻挡愈加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三人几乎同时怔愣,君寻凝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光阴镜气机流动的中心。   那是一点清光,离得太远,并不能看分明,却隐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欲细看,便见瀑布灵气缓缓汇聚,化成一个隐约的白影。   ……有些矮,有些宽,总是怎么看都不太像个人,倒像是某种动物,或是某种花。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一句话将二人顶了回去:“怕不是个狼崽子托生,才牙尖嘴利,专好咬人。”   他说着,还特意朝着反方向偏了偏头,朝着少年亮出了颈侧结痂不久的牙印。   容华:“……”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仙界疗伤灵药诸多,祛疤的也不少。就冲着君尽欢在太华宗的待遇,还有宗主着紧他的程度,容华才不信对方连祛疤灵药都没有一瓶。   他没说话,直接板着脸移开了视线。   君寻笑得恶劣,云星夜静静看着这对师徒打哑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似乎曾经也是这样。   他只能站在远处,仰望着那两道身影,一人红衣如火,披尽漫天绚烂霞光,一人白衣胜雪,占尽世间温柔无瑕。   而今他已触摸到仙人境的极限,距登入圣人境只差一个机缘,独立顶峰,万人敬仰……可又有什么用呢?   霞影散尽,玉雪消融,再也靠近不得、触摸不到了。   “云宗主?”   君寻笑够了,便见云星夜似乎有些出神,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云宗主??”   云星夜终于回神,阴郁视线落在君寻蒙眼白绫上,又沉默片刻,才回应了一声。   君寻笑眯眯道:“昨日见云宗主手中法器着实好奇,尤其是内中阵法,气息玄奥,手法精妙,实在令人折服,不知是出自何人手笔?”   术业有专攻。   云星夜于炼器一道登峰造极,却未必同样擅长布阵之术。   各家宗师总有与众不同之处,阵法亦然。   但凡能到一定境界水平的,皆是悟性极高的天才,布阵时自然会习惯性留下一些自己的特征,即便刻意掩饰,可落在君寻这双眼中,却也无所遁形。   昨日初见,他便发现这纸灯笼中刻印的传送阵法,竟与定春门中那两处阵法有着极其微妙的相似之处。   即使无法断言是出自一人手笔,总也好过线索全无。   “前些时日圣宫天骄前来求剑时,某曾向陪同而来的圣明殿主讨教。”   云星夜略一沉吟,又道:“圣明殿主……十分热情,直接布好了传送法阵,又助某刻印其中,耗费数日光景,着实辛苦。”   君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不知云宗主可介意让在下一探,学习一下?”   云星夜摇头:“自然可以。”   他取出纸灯笼交予君寻,后者当即垂首入定,研究起来。   容华等待片刻,见他入定已稳,蓦地起身,向着云星夜垂首一揖:“云宗主,容华告退片刻。”   他看了一眼那道紫衣背影,犹豫一瞬,又道:“师尊若问起,还请云宗主告知,容华只是去散散心,稍后即归。”   云星夜颔首,少年转身离去。   从方才起,他就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因此一直在观察君尽欢与云星夜的反应。   可二人一个仙人境巅峰,另一个甚至更强,却皆无异色,竟好似全然没有听见的模样。   ……这就问题很大了。   容华意识到这声音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神色凝重,循着轻歌飘来的方向,拐上了一条铺满夜明石碎片的小路。   逢春被他招来,紧紧握在手心,少年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一条小溪。   泉水泠泠,仿若天籁。衬着愈发清晰的歌声,却令容华直接怔在原地。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   “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那是格外清澈明丽的女子歌声,仿若空谷清兰,温雅柔和。   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令他泪流满面,却只能深埋心底的歌声。   无可名状的酸涩涌上心头,少年盯着水底折射出万千光华的碎晶,眸光破碎,仿若梦呓。   “母亲……?”   随着他一声唤出,墨紫烟雾开始缓缓于小溪对岸浮现凝结,容华豁然回神,逢春出鞘!   绵密剑光顷刻而至,却被什么法器格挡,发出极为清脆的铿锵之音。   少年眼神冰冷,气势如刀,正欲再挥一剑——   雾气顷刻化出两道人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齐声高喝。   “参见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情敌要出场了(轻轻)   容崽!支棱起来! 第15章 不想洗白的十五天   逢春剑尖悬停半空,剑气清和,却依旧锋锐无比,直接隔空削掉了其中一人半边粗眉。   “少主?……呵。”   容华冷笑,剔透眼眸风雪漫卷,杀意凛冽:“你们是谁,为何用歌声引我来此?”   敢用母亲的声音,简直是找死。   容华调动灵力,逢春银光烁烁的剑锋氤氲起朦胧雨雾,随时准备出招。   “属下不敢!!”   “您一直与人同行,属下无法现身,只能出此下策,”说话的还是那粗眉男子,他垂首从衣襟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尊主说了,您一定认识这个。”   粗糙宽大的掌心中,高高捧着一枚小巧吊坠。   容华一怔,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灵剑。   那是枚水灵玉坠,被雕作一朵莲花形状。仔细端详时,仿佛能看见其中荡漾的凌凌波光。   他当然认识……幼时噩梦侵袭,他便会窝进母亲怀中,听着歌声,摸着这枚玉坠,便能再次入睡,一夜无梦。   他指尖颤抖地拿起莲花坠,触手温凉,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一股酸涩乍然涌起,梗在喉咙,几乎噎得少年说不出话来。   “少主,”那人抬袖抹了一把眼睛,哀声道,“您受苦了……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他吸了吸鼻子,满脸愤懑:“仙界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尊主说了,您拿着这坠子,他自有办法与您相见。”   容华珍而重之地将莲花坠戴好,正欲开口,面前一直沉默的另一人却忽然大喝:“少主小心!!!”   少年被他一把拽到身后,立即将坠子收入衣襟。再抬眸,却见地面错落光影之中,不知何时飞出一道冷光。   那是一枚飞镖,粗眉男子抽刀将之打飞,两人一前一后,牢牢将容华护在中间。   “又是唤灵渊薮的杂种!”   粗眉男子低啐一口,满脸嫌恶:“真是阴魂不散,甩了这么多次,还是黏上来了!”   唤灵渊薮,容华是听过的。   曾有一次,他为了躲避君尽欢的虐待窝在草丛中时,听路过弟子提起过。   碧霄被魔渊隔成仙幽两界,四大宗门统辖仙界,幽界却被三大组织瓜分。   唤灵渊薮是其中最为混乱的一个,门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人,毫无底线、手段残忍,便是幽界中人也是要绕着走的。   来人能于阴影之中潜行,亦是修习了渊薮秘术,是个职业杀手。   观其气息,恐怕已至仙人境中期,比此二人高出不少,恐怕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容华神色凝重,若再加上他自己,说不定可以拼着重伤将人击退。   思及此,他剑尖微旋,灵力不要钱似的灌入逢春之中,空气中立时飘起濛濛细雨,连夜明石灯光都被朦胧几分,透着虚幻。   那杀手冷冷一笑,也不说话,手中匕首转得像朵花,几乎是身形一幻,直取一人咽喉。   容华骤然出剑,将其格下!   对方实力高出他太多,如此轻飘飘一击,已将他整条右臂震麻,险些握不住逢春剑柄。   他边调动灵力缓解手臂酸痛,边向着粗眉男子低声询问:“唤灵渊薮的人为何跟踪你们?”   后者叹气:“尊主因当年之事曾杀上圣宫,却不敌五位殿主联手,铩羽而归。再加上您下落不明,尊主郁郁多年,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他说着,再度气愤起来:“唤灵渊薮环境恶劣,这帮狗杂种便处处找我们的麻烦,想尽办法吞并地盘!呸!”   少年略一沉吟,忽道:“我有一法。”   自定春门归来后,容华一向混乱纠结的气脉不知为何,竟能融洽相处了。   他偷偷试探过,无论是吸收仙元还是魔气,皆好似被什么梳理开了,并不会再引起力量暴动。   他低声快速说完心中对策,二人立即对视一眼,毫不犹豫伸出一掌,按在容华有些瘦弱的双肩!   磅礴魔气尽数涌入经脉,连逢春之上都隐约泛起一层幽芒。   淅沥春雨骤停,数以千万计的细小水滴悬停原处。少年心中一丝明悟闪过,眼瞳化作青碧,通透澄澈,倒映出逼面而来的刀锋,猛然出剑!   所有雨丝皆于此刻汇作剑芒,清正绵密,向着渊薮杀手铺天盖地席卷而去。后者急忙格挡,却眼花缭乱,根本分不出哪一缕才是真正有效的攻击,便被逢春一剑刺入眉心!   骤雨刹那绞灭灵台,杀手眼中惊愕尚未退去,便顷刻倒地,再无生机。   明悟散去,容华闭眼喘息,已是强弩之末。   他也不知那份福至心灵的感觉从何而来,可这一剑声势浩大,已将三人灵力抽空,少年连收剑入鞘都提不起劲,“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少主威武!”   粗眉男子还有力气夸他,歪歪竖起一根大拇指,咧嘴笑道:“一剑破敌,不愧是咱们少主!”   容华连回应都没劲了,正欲掏出回复丹药,却因一阵骤然降临的危机感猛地抬头。   他用尽力气将两人一推,自己也因反作用力向后仰倒,同时一柄长剑倏地刺破空气,直直没入细碎砂土之中,再晚一瞬,便要将三人头颅一齐刺个对穿!   此剑实在太过眼熟,容华第一反应便是昨夜那名袭击君寻之人。   冰冷眸光顺着长剑扬起,果真见到面笼玄纱的黑衣人踏出重重树影。   容华暗自戒备,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人昨夜分明是冲着君尽欢去的,怎的今日又来伏击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机选得着实精妙,他是真的无力还击了。   黑衣人右手微抬,长剑受到感召,立时倒飞回去,冷光刺目。   容华咬牙,飞快思索。同归于尽是下下策,只消再拖片刻,他就能恢复力气,调动灵力——   逢春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境,微微颤动,兀自响起不屈的微鸣。   可就在此时,一声轻哼于林间骤响。   在场众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夜明石灯柱旁,不知何时倚了一袭紫衣。   他眼覆白绫,长发未束,顺着极为精致优雅的颈线垂落,唯有鬓边一片金羽,微光闪烁,昳丽无双。   容华双眸一亮!   他下意识要出声,却隐约感到对方隔着白绫看了自己一眼,冷漠如刀。   未出口的“师尊”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见君寻直了直身体,缓步行来。   柔软垂坠的衣摆因他的步伐翻起层叠紫浪,美不胜收。   “阁下当真锲而不舍——”   紫色火纹缓慢爬上美人未被遮掩的脖颈与手腕,君寻笑得漫不经心,似乎世间万物皆不能令他认真在意。   “身外化身不要命的用,小心魂飞魄散哦。”   来人冷哼一声,却是一抬手,吞下一枚红褐色丹丸。   原本只有仙人境中期的实力顷刻暴涨,他高喝一声,一剑劈落,却不是向着君寻,而是仍在咬牙凝聚灵力的容华!   “啧。”   君寻不耐,指尖轻飘飘一挥,鬓边金羽骤然化做流光,直直撞上来人剑锋。   无尽剑意席卷而来,立时将人掀飞数丈,狼狈摔入汨汨溪水之中。   “剑……意???”   那人捂着胸口,边说话边吐血,声音却中满是惊疑:“怎么可能……你区区一个仙人境,怎能操控‘意’?!”   君寻旨在速战速决,见他没了还手之力,踱步过来,微微倾身,低声笑了起来。   “阁下若能与我细说所谓的‘神器’,今日这缕分魂即可安然回归……”   他单手托腮,笑得慵懒:“如何?”   说出那两个字的同时,他便发现那人僵硬了一瞬,定是知道些什么。   君寻仔细想了一下对方若誓死不从该如何逼供,后者却蓦地浑身抽搐,细碎光芒散入水流,竟是自爆了残魂!   ……很好。   君寻的心情更差了。   他不再理会这具尸体,起身回首,冷冷望向正努力试图起身的容华。   少年眸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见他终于转向自己,眼底微微一亮,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君寻抢了先。   “——‘寸步不离’四个字,是被你就着饭吃了?”   无尽意化作长剑,幽幽漂浮,无端衬得他轮廓疏冷阴郁,仿若艳鬼。   同命咒疯狂示警,却被直接无视。   “既如此……”   君寻缓缓伸手,握住无尽意,嗓音淡漠:“与其让你被别人杀了,不若我先动手,给你一个痛快。”   容华仰着头,满腔热血瞬间冷却。   他看着君寻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忆起两年前初初拜师时,这人也是这般神色,一脚将自己踹入冰潭中,嗓音冷厉憎恶。   他说,一个肮脏的废物,不配活在这世上。   “你休想!”   粗眉男子瞧出事态不对,立时扑过来,将少年护在身后,大吼道:“要杀少主,先过老子这关!!”   君寻唇线压低,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   罡风漫卷,顷刻将护住少年的两人掀飞数丈,重重摔落。   容华瞳孔紧缩,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他握紧逢春,拼着仙脉剧痛也要运剑还击——   可就在此时,溪水之中却响起一道呕哑□□。   溟濛细雨中,黑衣人尸身竟被黑气填满,以一种极端诡异的姿势原地立起,头颅歪斜,面纱垂落,露出一只全然漆黑空洞的眼。   又是那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觉。   濯心开始躁动,却被一把按下。   君寻耐心耗尽,心情降至冰点,幽紫火纹甚至已越过手腕,攀满指尖。   无尽意剑尖调转,正欲一剑挥出——   银光刹那天降,刀芒凛冽缥缈,霎时将尸身击退!   与此同时,落在君寻身上的细细雨丝凭空消失,他微微抬眸,瞥见一沿赤金交杂的伞边。   “敌情未明,可别大意了——”   “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寻哥:我的人,杀也要我来杀,你们算什么东西? 第16章 不想洗白的十六天   君寻冷笑一声,无尽意剑锋却于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反手削向后方!   月华剑芒毫不留情劈开身后人影,与此同时,银芒飞回,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身后玄影缓缓消散,君寻抬眸,隔着白绫与朦胧水雾,锁定了不远处倚着夜明石灯柱的人影。   那人故意学他之前的姿势,左手撑伞,右手握刀,一身玄衣描金鎏彩,腰间环佩坠着数片孔雀羽,异常张扬夺目。   “这位美人,双目虽盲,心却够狠嘛——”   他缓缓抬起伞沿,耳际两片孔雀羽耳坠些微摇曳,衬得那张俊脸愈发妖冶邪异,笑意玩味:“只是大敌当前,美人不应敌,反倒攻击在下,就不怕被两面夹击么?”   被来人一刀击飞的尸体已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再次向着君寻扑来。   后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无尽意剑尖一转,紫炎升腾,一剑劈去!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却仿佛引动了此方天地的气机,高温蒸腾细雨,罡风裹挟无尽剑意席卷而去,黑衣人尸身立时被紫焰引燃。   熊熊烈火中,似乎有撕心裂肺的怒吼,嘶嚎着一些无意义的字眼。   它试图滚入溪水,却丝毫无法阻碍灵火侵袭,只能翻滚挣扎着被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紫衣美人身形一晃,瞬时剑光流转,竟是凭空现身于持刀男子面前。   仿若月华凝结而成的剔透剑尖抵在那人脖颈处,已然被刺破一个小点,开始缓缓渗出血来。   君寻下颌微扬,抬起左手,作侧耳倾听状:“你说什么?”   对方原本因他的实力超出意料有些怔愣,闻言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颈边还抵着利器,手中银影凭空消散,纸伞却微微前倾,再次将君寻隔绝于雨雾之外。   “有趣,有趣!”   他抚掌道:“本座不虚此行,来一趟仙界,竟能碰见如此有趣的美人!”   “只不过……”那人忽然伸出手指,隔空虚虚点上君寻胸口,低声笑道,“美人心魔也太重了,竟比本座见过的许多魔修还重。”   他说着,视线又转向不远处仍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的容华,眨了眨眼:“那小美人也同你不遑多让,而你们竟然都没堕魔,真是有趣!”   他说话并未压低音量,容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被人看透的滋味实在不爽,少年深呼吸,眼神清冷。   君寻偏头扫了他一眼,褪色花瓣似的薄唇微启,缓慢道:“比起堕魔……还是杀魔更合我意!”   话音未落,他刹那手腕旋转,无尽意由颈侧向后倒刺而去——   两根修长手指凭空伸出,夹住月华剑锋。   面前人影缓慢消散,撑伞的人不知何时竟再次到了身后,轻笑道:“同样的错误,本座可不会犯第二次……”   男人微微倾身,嗓音缱绻,像是在与情人低语:“美人火气真大,不如本座送你一朵明心花,清清火?”   君寻没动,白绫之下的凤眸却眯了眯,笑意嚣张:“送花?不如送刀罢。”   从那缕银芒一出现,他便瞧出那是一柄极为精美锋利的长刀,尽管装饰太过华丽繁琐了些,却难掩锋芒。   更重要的是,此刀刃芒虚幻玄奥,给他的感觉竟与光阴镜中那枚清辉有些相似。   后者似是未曾料到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兵器,微怔片刻,却是松开了手中钳制的剑尖。   君寻回首,便见他撑着伞后退两步,偏头眨眼:“美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胸口,扬眉道:“下次,可要给我看看你的心魔——”   “……哼。”   君寻惜字如金,半个字都不想多给这只花孔雀。对方也不再多做纠缠,身形再度虚化四散,缓慢隐入空气之中。   鼻尖忽而缭绕起一股撩人冷香,压下了胸口翻涌的血气,连周身剧痛都松缓了不少。   原本已然快要爬上下颌的火纹开始逐渐消退,君寻垂眸,却见衣襟处不知何时被人别上了一朵雪白花苞,正在缓慢张开娇嫩的花瓣。   他冷笑一声,将之捏下,随手一抛,已然盛放的重瓣花朵飘摇坠落,却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作细碎光屑,消失无踪。   假作真时真亦假,此人于幻术一道造诣不俗,只是很不巧,碰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少主……”   沙哑虚弱的呼声响起。   君寻侧目,只见先前被掀飞的两人竟还没死,正手脚并用地向着容华爬去。   经此一遭,少年已调息得差不多了,见状秀眉紧皱,立时起身将二人扶起,一人喂了一粒灵丹,又帮他们摆好姿势,方便入定恢复。   君寻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心中冷笑。   ——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去帮别人,真不知是善还是傻。   他脚步微动,缓步向容华走去。   无尽意被他握在手中,剑尖垂地,于砂土中划出浅浅痕迹,与死亡宣告一般的沙沙声。   少年背影微僵,却是握着逢春起身回首,眸光冰冷坚定,背脊笔直,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劲,似乎是想要在他手下豁命一搏。   原本在他体内互相牵制的仙元魔气竟出现融合的迹象,交汇处隐约出现一股无形之力,气息玄妙,是君寻都未曾见过的一种存在。   他兴致盎然,忽然想起初见时,小狼崽子分明身处弱势,却仍妄想要取他性命。   那双线条温柔,却含着孤狼般锐利眼神的冰冷眸子,实在让他玩心大动。   君寻很久没有发现如此适合“铸剑”的“材料”了——   唯有世间最锋利的剑指向自己时,那种感觉,才会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   所以他愿意花时间,去培养这柄尚不成熟的“剑”。   君寻看着容华,蓦地勾唇,缓慢道:“一句话的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来吧?”   少年本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被他一席话砸得猝不及防,竟短暂怔愣一瞬,旋即快速反应过来。   ——他身负血仇,能不死,自然要拼命活着。   容华垂眉,大脑飞速运转,不过几个呼吸,便抬起了头。   “……我听见你问那人什么了,”他盯着美人遮目的白绫,“你想要‘神器’,是吗?”   容华顿了顿,又缓慢道:“我知道……哪里还有这东西的碎片。”   林间一时陷入死寂。   逢春灵力造成的绵绵雨丝已将二人衣发打湿,少年纤长睫毛上,甚至挂着无数微小脆弱的水滴,随着他羽睫颤动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半晌,一声轻笑终于打破沉寂。   君寻松手,无尽意化回金羽,乖乖飞回鬓边落下。   “你成功了。”   他笑吟吟地伸出两根手指,飞快一撩少年下巴尖,旋即向他伸出一只手臂,嗓音懒散:“扶我。”   容华被他转变过快的态度一噎,捂着下巴走了过去,又被对方没骨头似的倚了上来。   被雨丝打湿的衣物透着阵阵寒意,冻得少年浑身冰凉。   可此时美人入怀,却好似突然靠上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烫得他险些跳起来!   容华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便从对方有些松弛的衣领间隙窥见了肆虐的幽紫火纹。   ——上次见到这纹路时,君尽欢身上有这么烫吗???   “……好看么?”   被压到几乎只有气音的低笑响彻耳际,容华心头一缩,立即别开了视线。   君寻自然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恶作剧得逞后,哑着嗓子笑了半晌,又话锋一转:“我猜你还有条件,对吧?”   容华强压下将人推开的冲动,眸光落在刚刚结束入定的二人身上,点了点头:“请师尊放他们安然离去。”   粗眉男子才调息完毕,睁眼便听见他这句,立时一愣:“少主?!”   “你们回去,好生照料祖父,”容华无视二人不赞同的眼神,冷静道,“告知他,容华一切安好,定会报父母之仇。”   他态度坚定,二人几番劝说也无法忤逆,只好点头离去。   君寻只托腮看着少年体内逐渐消散的无形力量,随即懒懒打了个呵欠:“这种货色,还不值得我动手。”   少年没应他,而是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其余的我不清楚,但是……定有一枚碎片,在圣宫手上。”   君寻倚着他,笑意清浅:“我凭什么信你?”   前者又沉默几息,嗓音转冷:“那是……亡母遗物。”   君寻没再开口。   他对容华身世不感兴趣,并没必要追问。   传送阵法研究了一半便被同命咒引了出来,不过最关键的地方他已摸清了大概思路,剩下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位圣明殿主、所谓的阵法宗师,已经成功让他提起兴趣了。   “走吧,我的好徒儿——”   君寻笑意吟吟:“是时候,去会会所谓的仙门第一大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他好特别,好不做作,居然胆大包天想杀我,我喜欢:) 第17章 不想洗白的十七天   君寻当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轻松。   事实上,他此次为了速战速决,活捉那身外化身,直接一口气解开了四重封印,如今仙脉受创,紫焰肆虐,尚能保持意识清醒已算侥幸。   至于烫人什么的,早已不在他意识所能顾及的范围之内了。   容华咬着牙将人一路扶回光阴镜,尚还稚嫩的皮肤已然被君寻身上的高温炙得通红。   云星夜一直候在水榭,见他们拐向小院,冷厉眉眼一凝。   “……怎么回事?”他身形一闪,来到二人面前,面色沉郁。   适才还说去寻小徒弟四下逛逛,怎的回来一副气息虚浮的样子?   云星夜常年炼器,须紧盯火候与材料的变化,一双利眼自然观察入微——君寻这一身灼热火气,分明是力量暴走的迹象。   这哪是去散步,分明是去打架了。   容华闻言,唇瓣微动,尚未开口解释,身上重量却乍然一轻。   “无甚大事。”   君寻嗓音懒散,却是绕过云星夜,独自向着小院行去:“我小憩一会,乖徒弟,陪陪云宗主。”   话音未落,他已迈入门槛,“砰”地一声关上了雕花木门。   下意识跟上去的两人碰了一鼻子灰,不约而同茫然对视,却瞬时神色一凛,齐齐飞身而退!   与此同时,剑气禁制一层套着一层飞速展开,足足落下二十五道,才堪堪停住,兀自运转起来。   容华:“……”   云星夜:“……”   他们都是聪明人,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君寻对自己的防备。   少年毫不意外。   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已让他明白,像君尽欢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相信谁的。   之前那么多次“险些得逞”的刺杀,基本上都是那人钓鱼执法,故意给他机会的。   而如今他连自己都排除在外,可见是真的情况不太妙。   可即便如此,这连续二十五道环环相扣的禁制,以容华如今的实力,哪怕花上一天一夜,恐怕都破不开最外面的一道。   云星夜本就生得锋利冷冽,此刻更是眉眼阴鸷,令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盯着身前屏障看了一会,却是伸出手掌,贴了上去。   禁制尽职尽责,在云星夜与之接触的瞬间光芒大作,纵横剑气四溢而出,毫不留情地将青年左掌割了个鲜血淋漓!   云星夜骤然收手,看着再次沉寂下来的禁制,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君寻却倒在了庭院之中的石板路上。   美人长发披散一地,周遭花草却已然被紫色火焰烧了个精光,露出光秃秃的黑色土壤,眼看着便要燎上更远处的房间。   可君寻根本没心思去管。   他眼前白绫早已不翼而飞,周身所有衣料都被皮肤上渗出的紫焰燃尽,取而代之的,是云絮般翻滚纠缠的幽微火苗。   ……这才是他一连设下二十五道禁制的根本原因。   君寻艰难地喘着气,手腕一转,掌心乾坤袋出现的瞬间便被焚成灰烬,寒玉髓哗啦啦洒了满地,顷刻间堆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   青年细腰用力,直接向着那边一滚,将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   无尽寒气收到相克属性激发,霎时布满整座小院。   站在禁制之外相对无言的二人似有所感,抬眸便见雪白冰纹爬过院墙,开始向外扩散。   小院本就建在无数植物簇拥之中,寒雾一出,转瞬将所有鲜活花草冻作冰雕,在夜明石清光下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看着冰线去势不减,二人再次退后一丈,眼看着此方天地皆被精纯寒意冻结,再无生机。   云星夜垂眸,望向停在身前不足三尺之外的冰线,沉默片刻,却是主动出声,打破了沉寂。   “仙君出来以后,告诉他。”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少年,眼瞳漆黑:“他想找的东西在极乐城,揽尽芳华阁。”   容华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云宗主怕不是在说笑吧?”   极乐城这个地方,恐怕碧霄界无人不晓。   那城主是个皮条客出身,得了机缘修至仙人境巅峰后,便一手创立极乐城,声称要尽纳天下美人,做世间极乐之处。   城中几乎只有花楼妓馆,仙魔不拒,只要客人想得到,要什么类型的都有。   而揽尽芳华阁作为城主居所,更是其中之最,骄奢淫靡,纸醉金迷。   被定春门囚禁三年,导致容华对这样的存在提不起一丝好感。   ——找什么东西,需要去那种鬼地方???   少年蹙眉,有些怀疑:“师尊是要找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   云星夜闻言,却眸光微转,落在了容华身上。   他没有表情时,线条锋利的脸愈发阴厉,仿若逼面而来的刀剑。   “你想知道?”   他看着少年冰冷戒备的眼神,缓慢道:“想知道,可以自己问。”   容华沉默。   以他如今与君尽欢的关系,对方并不一定愿意告知吧。   云星夜也看出他心中纠结,忽然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得此师尊,学着珍惜吧。”   男人低沉疏冷的嗓音仿若重锤,砸落胸口。   容华却只想发笑。   珍惜什么?   珍惜一个先将弟子当做畜生虐待两年、又将当他作随手捏死丢弃的玩物之人么?   一股烦躁莫名涌上心头。   容华眼前一幕又一幕地划过君尽欢的虐待、保护、杀意,还有他持兵刃的风姿与慵懒靡艳的笑……实在不懂一个人怎能如此喜怒多变,反复无常。   他甚至抬头望向禁制,开始思索若是现在开始跑,能在君尽欢出来前逃出长明宗吗?   可就在容华摇摆不定之时,眼前的层层禁制却倏地剑芒大作,顷刻崩毁。   吱呀声凭空响彻,小院木门开启,一袭红衣踏着飘落消散的微光,缓步行出,周身寒气四溢,冷得几乎要冻结空气。   容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潮衣,立时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君寻扬眉,隔着换上的红绫纱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云宗主呢?”   少年吸了吸鼻子:“走了。”   他又纠结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无奈道:“云宗主说,师尊要找的东西在……在极乐城,揽尽芳华阁。”   君寻闻言,却毫不意外,只是略一思索,道:“还行,顺路。”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刻满符文阵法的小石子:“走吧。”   ……这人是把自己关了太久,所以根本没听说过极乐城是个什么地方吗???   “……师尊!”   容华咬着牙,试图阻止:“极乐城主独爱美色,您、您这样的去了,会遇到麻烦的!!!”   他顿了顿,终于出言试探:“不知师尊是要找什么?为何……”   君寻开启阵法的动作一顿,却是轻声一笑:“就在某人悄悄溜走的时候,为师自是有所发现。”   他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沙哑,含笑低语时,愈发缱绻动人:“至于麻烦么,要是敢送上门来——”   君寻忽然微微偏头,状似无意地露出一隙颈侧牙印,笑吟吟道:“为师就让他知道知道,色鬼都是怎么死的。”   容华:“……”   你就不能把它去掉吗!!   容华是真不记得这个牙印到底是怎么来的了,偏偏君尽欢还总喜欢以此捏着人嘲讽,实在是让他对自己饥不择食的行为感到羞耻!   见少年耳朵尖又红透了,君寻哼笑,心情颇佳地开启传送石,瞬息带着少年来到永夜之地边缘。   外界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云霞仿若被人随意抹开的彩色颜料,在遮天蔽日的黑雾衬托下愈发绚丽耀眼。   夕阳柔光洒在身上的刹那,似乎连心头都松快起来。   君寻抬手搭额略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召出飞舟,将少年拉了上去。   极乐城距离永夜之地并不算远,二人一路向东,将将踩着初生的月光落于城门之外。   来这种地方,容华思索再三,还是褪下太华宗的月白弟子袍,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雪白锦衣。   少年本就隽秀,被这一袭白衬得愈加唇红眼亮,清灵澄净,像是天上下凡的俊美小公子。   君寻轻笑一声,拢着衣袖带头向城中走去。   此地设了多层禁制,在外面只能看到城内灯火耀耀,人头攒动,可踏入城门的瞬间,林林总总纳于耳,方知此地如何鼎沸繁华。   当真是十万楼台百万灯,酥油香暖夜如烝。*   空气中漂浮着凡世万金难得的龙涎香气,举目四望,无数亭榭香阁,光影迷离,衬着红妆花颜、云鬓轻纱,令人眼花缭乱,只欲卧靠玉楼、懒倚金阙,长醉不醒。   可容华无心留意这些。   ——他甫一踏入此地,便察觉到了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直勾勾锁定着自己与师尊,绝对称不上友好。   见君寻仍在颇有兴致地四下观望,一副丝毫未察觉的模样,少年犹豫片刻,伸出手,扯了扯对方袖角。   “师尊——唔!”   话未出口,便被一颗裹满糖霜的酸果堵住了。   容华瞪着眼睛,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眸光控诉着君寻的行为,对方却倾身过来,低低一笑。   “怕什么?我在这呢。”   红绫也遮不住美人笑意嫣然,如玉似的指尖捏着红果,一时间竟教人分辨不出那一个更诱人些。   连一旁正打情骂俏的路人都看直了眼,个个抛下伴侣,皆是一副跃跃欲试想要过来搭讪的模样。   容华艰难咽下口中蜜饯,立即移动位置,将毫无危机意识的君寻挡在了身后。   还没松口气,但见前方一人拨开人海,远远而来。   那人目的明确,径直走到师徒二人面前,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   容华只恨自己还不够高,挡不住君寻视线。   见有人前来,他非但不避,反倒还伸手拨歪少年挡在面前的后脑勺,饶有兴致地招了招手。   “找我?”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君寻看到自己会是这般态度,面上仪式化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垂首一揖。   “这位……美人,城主大人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你能不能稍微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   *十万楼台百万灯,酥油香暖夜如烝。——化用自薛能《影灯夜二首》 第18章 不想洗白的十八天   来人话音一落,周遭行人皆是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看这人绿衣襆头的服制,便知是揽尽芳华阁的“寻花人”。   但凡被极乐城主看上的美人,皆由寻花人出面将人带走,据传从未失手过。至于目标是否自愿嘛……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此城虽称极乐之地,可对于美人,却不好说。   那寻花人早已习惯目标面对自己时,或惊恐、或纠结、或谄媚的神情,可面前这美人却好似早就在等他似的,神情玩味,倒是十分镇定。   他再次打量一遭对方玲珑清俊的骨相,心道怪不得城主一见水镜中的虚影便直接将自己踢了出来,还说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带回。   只是……   寻花人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人遮目的红绫纱,不知城主得知如此美人竟是个瞎子时,该作何表情。   “哦?”   君寻含笑等着对方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一遭后,终于薄唇微启,嗓音缥缈:“城主邀约,自然不会推辞。”   他说着,却忽然向一旁暗自戒备的锦衣少年一倚,懒懒道:“只是我柔弱不能自理,恐怕离不得小徒……”   寻花人视线跟着他的动作望向少年,立时双眸一亮,忙道:“阁下自可带高徒一并前往。”   君寻这才满意点头,揽着容华肩头的手拍了拍,低笑道:“好徒弟,快扶为师去。”   ……谁想扶你!   容华根本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被对方手臂带着,不得已向前迈开了腿。   明亮灯火中,少年眉目隽秀澄净,白衣干净得仿佛一捧新雪。   可他身上却偏偏倚着一袅张扬靡艳的红,仿佛仙人披尽这世间最灿烂的云霞,降临于此。   他们踏着明媚繁光与缭绕笙歌缓步而行,仿佛世间万千绚烂尽归于这对比鲜明的一白一红之上,教人根本无法移开双眼。   直到他们迈入揽尽芳华阁那扇雕满牡丹的朱红描金大门。   “可惜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叹,众人惊艳之余,唯余惋惜。   谁不知道,进入揽尽芳华阁的美人,皆是城主私藏,世人恐怕再也无缘得见。   “……师尊?”   君寻此刻体温异常的低,精神也似乎没有多好,容华隐约猜到应是源于对方将自己关在小院时那股四溢的寒气。   他今日状态如此之差,若那城主要……君尽欢能敌得过么?   君寻边应边打了个呵欠,隔着经纬纵横的红纱纹路瞥向少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好笑。   小狼崽子又开始纠结了。   明明白日里还险些被他杀了,此刻却又开始担心他的安危……   真是又傻又有趣。   容华唇瓣翕动,似乎还想出声劝阻,前方寻花人却停下脚步,对着面前大门抬手叩了三声,旋即回身道:“城主便在此门之内等候,请。”   绣满飞天神女图的朱红纱门缓慢拉开,君寻拽着容华,举步入内。   甫一进门,立时被比起外界浓郁不少的龙涎香气包围,君寻微微站直,却见屏风后倏地窜出一只“金球”。   “啊!!!美人!!!”   容华心中警觉,见状立即反手将君寻向自己这边一扯,那“金球”便正正好扑了个空。   转过身来,才看清是个横竖方向宽度极为接近的金衣少年。   君寻毫不反抗地顺着容华的力度向他一倒,少年只好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死死盯住对面动向。   逢春微动,已然开始散出水雾。   那极乐城主扑空了也不恼,格外满意地将师徒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搓了搓两只馒头似的小胖手:“买一送一!真不错,真不错!”   他目光停留在君寻今日用来覆目的红绫纱上,两条短眉蹙起:“可惜了,竟是个病的——不过无妨!极乐城有钱,定能请人将你治好!”   “医治就不必了,”君寻薄唇微启,缓慢道,“阁下便是城主?我们此来——”   “啊!美人声音也好好听!”   前者忽然手捧心口,陶醉地大叫起来:“决定了,你以后就唱歌!”   君寻被打断,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金球”,再次开口:“听闻极乐城不仅芳华揽尽,消息也灵通——”   “啧啧啧,这一身玲珑美人骨!”城主忽然一拍手,“不登台岂不可惜了!不然还是跳舞吧!”   君寻:“……”   好的,耐心耗尽了。   容华几乎立即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而起的杀意。   他不着痕迹地放了手,君寻侧头睨了他一眼,却是直起身子,缓步向那城主走去。   “哎呀,果然不错!看这弱柳扶风一般的身段,这款款生莲的步伐,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极乐城主“啪”地一拍桌子,一指君寻:“你!去跳个舞!”   君寻脚步微顿,鬓边金羽光华闪动:“我?”   “对啊,就是你!”城主一脸理所当然,“听你说话是有求于我,对吧?”   他粗短手指向着窗外遥遥一点:“只要你上去舞一曲,本城主就满足你一切要求,如何?”   君寻移眸望去。   这城主所在的高台,乃是风光最别致之处,能一眼览尽全城景象。   而就在这高台下方不远处,坐落着一处直径约有丈余的白玉牡丹台。   台下行人熙攘,人流如织,举目远眺,似乎全城灯火皆由此处呈放射状排列,乃是不折不扣的最中心。   君寻周身杀意瞬散。   他似笑非笑地转向极乐城主:“你确定?”   后者一脸莫名:“自然!”   君寻绽开笑意:“……很好。”   容华:“……”   他同情地看着“金球”,知道这人要倒霉了。   这房间内原本还坐了数位美人,各有风姿,手中皆持乐器,想必他们进来时,这小胖子还在听曲儿。   他随手抓过一人手中的金玉琵琶,旋即一脚踏上围栏,飞跃而下!   曳地红衣因他的动作飞扬而起,衬得身姿仿若飞鸿。容华紧跟到围栏边缘,便见君寻一旋身,轻盈落于白玉台上。   他这一身实在张扬,方才一路行来又得尽注目,此刻现身台上,立即被人注意到了。   “快看!”   有人遥遥一指,人群立时团团簇拥过来:“是那位美人!他上这牡丹台,是要献舞了吗?!”   这一消息当即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座城的人都得了消息,呼朋引伴、摩肩擦踵地赶来,想要一观绝世美人的舞姿。   君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流攒聚而来,唇角轻勾,随手一扫怀中琵琶。   圆润纤细的指尖仿佛待放的花苞,金玉琵琶立时清音响起,压下了人群鼎沸之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高台之上那位红绫覆目的美人,却见他左手握着琵琶颈,缓缓伸展手臂,紧接着右手向前一拨——   琵琶声如裂帛,登时裹挟着不知何时汇聚而成的剑气罡风向着君寻面对的方向席卷而去!   无形剑意仿佛能够劈开天地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往无前,不过呼吸之间,便于城中轧出一道巨壑。   沿途所有建筑皆未能幸免,剑气洪流之下,高楼塌倒,亭台断折,尽数化作残垣断壁,却没伤到任何一人。   烟尘翻腾飞舞,唯余一片死寂。   君寻笑意吟吟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愕视线,抱着琵琶,又是一旋身。   绫罗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出令人迷醉的红浪,美人侧首仰头,向着后方高台上,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极乐城主遥遥一笑。   “城主大人——”   他将琵琶换到右手,边笑边问:“我的舞,好看吗?”   话音未落,君寻左手又是一撩!   这次他选了另一个方向,金玉琵琶清音再响,铺天盖地的磅礴剑意再度成型,一路倾轧而去!   “啊——”   城主终于从惊愕中挣扎回神,惨叫声终于溢出喉咙,伴随着屋檐细瓦倒塌的轰隆声响彻夜空:“不!!!要!!!啊!!!”   晚了。   又是一模一样深壑,尘烟翻卷,迷乱了整座城池的夜色。   极乐城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惊怒悲愤交加,眼看着那红衣美人似乎又要换姿势,立即一咕噜爬起来,惨叫道:“别跳了!别跳了!!别砸了!!!”   君寻即将撩过琴弦的指尖微顿,终于缓缓回首,笑语温柔:“可是……我还没跳完呢。”   “不用跳了!不用跳了!!”   极乐城主脸上涕泪纵横,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哭号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呜哇啊啊啊啊——”   君寻哼笑一声,松开了手。   早就承受不住如此力量的金玉琵琶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湮粉,随着夜风四散而去。   “对不住了各位,”他还记得向台下早已震惊到失语的众人一勾唇角,“今日舞毕,明日请早哦。”   ……谁还要看你跳舞啊!!!   极乐城主都向他遥遥跪下了,生怕这位爷又一个不高兴再劈一道:“大人!仙君!请移步寒舍,让在下赔礼道歉,好生补偿——”   君寻于是脚尖轻点,飞身跃起。   红衣翻卷,占尽光华。   回到高台,他随手抬上小狼崽子半张的下巴,拽着人一路跟着点头哈腰的城主来到靠榻落座,单手托腮,懒散道:“那就有劳城主,帮我查查复魂草的消息,还有……整个碧霄还有谁在寻找此物。”   容华登时清醒。   ——原来如此。   身外化身要分出一缕神魂才能操纵,那黑衣人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毙,想必此时定然神魂受创。   而唯一能修复神魂之物,便是只生长于海外仙洲、千年方得一株的复魂草。   城主早就被君寻两道剑气吓萎了,此刻哪敢呛声,只好忙不迭应下来:“是是是,在下记住了,立即着人去查,只是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得到消息,不知您……?”   “我嘛——”   君寻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垂眉思索的容华:“我生活不能自理,只好与小徒一同四下玩玩了。”   容华蓦地被叫到,抬眸有些茫然,却见城主十分上道地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直接塞了过来。   “阁下放心!”   城主对着二人挤眉弄眼:“我这里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保证二位食髓知味,陶然往返——”   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贼兮兮道:“男的也有!”   容华:“……”   君寻:“……”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要不还是杀了他吧。   容华:……好的。(拔剑) 第19章 不想洗白的十九天   察觉到师徒二人身上不约而同释放出来的杀气,极乐城主终于缩了脖子,放弃了说服他们找美人相伴的想法。   君寻笑得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听闻极乐城至宝众多,想必城主也不介意送我几件吧?”   他倚着容华,颇有些头痛地蹙眉扶额:“唉,好像是方才受了惊吓,有点站不稳了。”   容华:“……”   极乐城主:“……”   到底受惊吓的是谁啊!!!   这红衣美人方才那两剑的威力,他一个堆上来的仙人境自我反省了下,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还能怎么办,谁叫他看走眼,惹了这么一尊神!   仙界也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极乐城主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将师徒二人领进了揽尽芳华阁的私库。   一个主营风月业的地方,自然会有些流连忘返后囊中羞涩的人。   极乐城主仙人境巅峰的修为在这摆着,他们自然不敢赖账,为了脱身,也只好拿身上一些宝贝来抵押了。   只是君寻还真没想过数量会有如此之多。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上下还有四五层的私库,他有些苍白的薄唇忽然一勾。   “就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吧。”君寻随手一点,就指了三件灵光灿灿的摆件。   原本紧紧盯着他动作的极乐城主见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选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废品……   君寻笑眯眯接着道:“除了这些,剩下的我全要了。”   极乐城主:“?!!”   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嗓音都尖了:“那也太多了吧!!!”   君寻没接话茬,只是微微偏头,含笑“望”了他一眼。   极乐城主好不容易爆发的气势瞬间垮了。   ……这人眼睛真的有毛病吗?   为什么他刚刚好像感觉被一道特别恐怖的视线锁定了???   “唔,好像确实有点多了——”   君寻见目的达到,终于话锋一转,再度随手点了四五下:“那就这几个吧。”   极乐城主感恩戴德,连东西是什么都没看,当即大手一挥,封入乾坤袋双手奉上,又好言好语一路相送,终于送走了君寻这位祖宗。   容华好生见识了一番师尊敲竹杠的业务水平,心服口服。   平时只有他被耍得团团转,如今终于看到别人从君尽欢手里吃瘪,实在是……太愉悦了。   少年视线不时往君寻身上扫过一遭,立即留意到了他手中不知几时出现的白玉萧。   那萧应是由上好的灵玉雕成,光泽温润细腻,萧身雕满莲花暗纹,尾端刻有两枚古字,容华本不该认得,可目光驻留其上时,脑海中却自然而然浮出了“莫失”两字。   随着君寻指尖摆弄的动作,萧尾那根串了白玉莲花珠的赤红冰丝穗子甩来甩去,倒是格外与他一身绫罗红衣相称。   大约是方才敲竹杠的成果之一。   容华忍不住腹诽,这人真的会奏萧么?怕不是觉得好看,才拿来摆弄招摇的吧。   ……反正他就没看透过君尽欢这个人。   少年木着脸移开眸子,却发现二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城中唯一一片碧湖。   极乐城早已有人出动平息骚乱,是以并未被波及的地方还是一片繁华喧嚣之景,碧湖便是其中一处。   可因着君寻适才那两剑,哪怕有人觊觎美色,也只远远看着,甚至不敢靠近他们三丈之内,倒恰好将风景让了出来。   水波中跳跃着湖对岸绚烂绵延的灯火,纷乱迷离,一时之间竟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教人分不清究竟那边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福缘糕,福缘糕嘞——”   容华视线微凝,驻足循声望去,便见湖边一艘小画舫旁,静静矗立着一个卖点心的摊位。   君寻正把玩玉箫,察觉少年落后一截,回首望去。   摊位旁,一位老者正打着蒲扇,边赏月边吆喝,新出炉的糕点整齐排列,仿佛肥嘟嘟的金元宝,却散发着清甜馨香。   君寻颇有些新奇,一把拉住有些别扭的少年来到摊位前,笑吟吟道:“老人家,这是什么?”   老者面容慈祥:“回仙君,此乃福缘糕,咱们平民都爱吃,尤其喜欢在生辰时吃上几块,取个好彩头呢!这城中美人都爱来老头子这里买‘福缘’,仙君要不要也尝尝?”   君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转向容华。   对方用力别着头,只给他剩下一个后脑勺,却意外暴露早已红了个透底的脖颈与耳尖。   “哦——”   君寻了然,手中玉箫敲敲少年肩膀:“生辰啊?”   容华声音低若蚊鸣:“……不、不重要。”   他已有七八年未过生辰,若非今日碰见这福缘糕的摊位,恐怕自己都要忘了。   谁知君寻却笑了起来。   他反手将玉箫别上腰带,捏着极乐城主的金牌穗子将之从少年腰间一把抽出,向着老者一抛:“老人家,你这些糕,还有船,我全要了。”   他动作太快,待容华反应过来伸手欲夺,那金牌早已稳当当落入老者手中。   后者也是识货的,当即摇着蒲扇乐呵呵走了,唯留一脸空白的少年,与笑容狡黠的美人。   君寻扬袖将满桌福缘糕一收,足尖轻点,飞鸟般跃上画舫,回首看他。   圆月清辉于湖水上荡起一片清凌凌光影,几乎模糊了美人轮廓,却显得那抹红衣愈发明晰生动,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默默看了一会,认命般轻叹一声,跟着跳了上去。   如在飞舟一般,君寻将小案酒具软枕靠垫一一摆出,容华则反手放出一道剑气,画舫受到推力,缓缓离岸。   湖水中央,所有的喧闹吵闹之声似乎都远去了。   君寻化出满满一桌福缘糕,推向少年:“吃吧,多吃点。”   容华没动,只是靠着船舷,盯着夜幕弦月发怔。   小狼崽子心思细腻,又不知在感怀些什么。   君寻轻笑一声,也不催他,一手转萧,一手倾杯饮酒,自在悠闲,不亦乐乎。   有生辰不好么?   他早已忆不得自己究竟生辰何夕,年岁几多,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湖水漾着溟濛光华,云巅春的醇香溢满唇齿,君寻眯着眼,将另一杯推至容华面前。   “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   他遥遥对月举杯,唇瓣笑意飒然:“敬此间风月。”   语罢,一饮而尽。   容华见他喝得快意,心下开始好奇,终于捏起酒杯,抿了一口。   冰凉醇厚的液体入唇,立时燃起一团辛辣滚烫的火,一路由喉咙烧入胃里,呛得少年剧烈咳嗽,灵秀眼眸中都泛起了水光。   君寻见他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本就不高的船沿掉出去。   容华看得心惊胆战,还未顺过气便飞快伸手,拉了他一把。谁知对方好似没骨头似的,一如此前在揽尽芳华阁时,顺着力道径直倒下,不偏不倚地躺上了少年膝头。   容华:“!!!”   忽如其来的熏暖木香扑满鼻尖,他浑身都僵硬了,第一反应就要起身避开,前者却蓦地伸出右手,指着夜空喃喃自语。   “……还不够。”   少年动作微顿,以为自己听岔了,微微倾身侧耳,却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乍响!   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紫光映亮,容华猛然抬头,只见原本空旷漆黑、唯有一轮弦月的天幕之上,正绽开一朵足以遮盖整片夜空的焰火。   仿若群星化雨而下,牵出无数光尾,可就在容华以为花火要就此消散时,怀中美人却轻笑一声。   “……好奇怪,你怎么突然这么香?”   君寻又从桌边拿起一壶酒,循着鼻尖辛凉馥郁的莲香向前凑了凑,似乎连时刻作痛的仙脉都熨帖起来,难得让他心情安然,甚至觉得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容华被他问得有些莫名,正要闻闻自己身上有何味道——   夜空中,每一枚飞落的紫色光点刹那间再次齐齐盛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数不胜数的紫焰遍布天际,磅礴壮丽,连明月都要黯然失色。   容华愣愣看着,眸中光影缭绕。   一股有些酸涩的滋味涌上鼻尖,令他呼吸急促,心房鼓胀,一时失语。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流落人间这些年,最痛苦的折磨是拜君尽欢所赐,最美好的回忆,也即将由君尽欢创造。   容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沉默地仰着头,一直看到花火散尽,连城中遥遥飘来的鼎沸人声都渐渐消失,寂静四合。   眼眶先是涌上滚烫热意,又被夜风吹凉,如此反复几遭后,少年整理情绪,终于垂首,望向膝上美人。   后者在他怀中蜷得像只猫,不知何时早已睡熟,呼吸平稳缓慢,只是脸颊被满身酒气熏得格外红润,手边还躺着两枚空酒壶,着实喝了不少的样子。   容华看了一会,却缓慢抬手,鬼迷心窍般,解开了那人覆目的红绫。   绯色绫纱将他衬得愈发白皙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纤长羽睫微微颤动着,脆弱又凄美,似乎坠入了什么梦境。   好像一切都刚刚好。   风正好,月正好,气氛也正好。   容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倾身,薄唇在他眉梢蜻蜓点水般一触,轻得仿佛一片落雪。   然后他猛直起腰,抓起桌上刚抿了一口的酒杯一饮而尽,满脸混乱。   他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容华对自己的行为无比唾弃,正咬着牙准备将怀中人轻轻挪开,对方却顷刻伸手,一把揪住少年衣领!   力度之大,后者几乎瞬间被迫倾身,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紫色凤眸。   那人眉目含笑,嗓音微哑,却愈发温柔缱绻,勾人心魄。   “……仅此而已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你等着!   /   *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柳宗元《饮酒》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20章 不想洗白的二十天   容华豁然起身!   月色波光将少年白皙脸颊照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退后数尺,几乎是抖着手,指向悠闲调整姿势的君寻,语无伦次。   “你你你……不是……”   对方眯着眼,格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恹恹回:“我我我,醒了。”   这事真的不能怪君寻。   小狼崽子身上莲香实在好闻,方才他确实睡着了,非但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   梦中又见到那白衣人的背影,只是无论怎么呼唤,对方都听不见似的,只顾前行,不肯回头。   君寻一路紧追,说什么都要看看这几次三番扰人梦境的究竟是谁,可才刚要摸到那人衣角,却被容华解开红绫的动作惊醒了。   千百次轮回中,这警觉曾在无数时刻救过他的命,谁知小狼崽子这回竟不杀他了,反倒偷亲。   ……这路数,他也确实没见过。   君寻玩心乍起,揪着容华衣领逗他,谁知对方反应这么大。   见少年一副“你再多说我就跳湖给你看”的表情,他笑得几乎打跌:“哈哈哈,我懂,我懂的,哈哈哈哈哈——”   “你不懂!!!”   容华羞愤出声将他打断,转身一点足尖便要飞身而起,却没注意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一根金绳,腾跃瞬间长绳绷直,登时将人拽了回来!   少年猝不及防,像只小鸟似的摔落,直接砸进了一堆软垫之中。   君寻挑着眉,长绳化回金羽飞落鬓边,衬得紫眸深邃绚烂:“去哪?”   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头躺在软垫之中,只露了一个下巴尖的少年,哼笑道:“占了便宜就跑,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无人回应。   白衣少年陷在松软的垫子堆中,没有半分动静。   君寻长眉稍蹙,举步上前。   他这次特意留了力道,将人拉进软垫堆里,摔得还没有前几日飞舟上那一下疼,也没碰到头,怎的还能给人摔晕了??   正琢磨着,他却耳尖地捕捉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倾身拉开遮住容华半张脸的软垫,只见那张清灵隽秀的红润小脸上早已挂满泪痕,连眼圈都哭红了,可怜兮兮,像只兔子。   君寻:“……”   他颇为惊奇,一掀衣摆盘膝坐在容华面前,挑眉道:“怪了,我都没哭,你一个偷亲的哭什么??”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剔透双眸肉眼可见地涌出新的泪水,哭得更凶了。   君寻:“……”   ……救命。   面对不说不听不动弹的少年,他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余光紧接着扫到了案边空空如也的酒盏。   君寻动作一顿,视线再度转回容华身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容华,你看这是几?”   少年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把将他拨开,翻了个身背对君寻,还是不说话。   瘦弱肩膀极微弱地抽动,似乎还在哭。   ……不会吧,一杯倒???   君寻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有些崩溃的表情。   小狼崽子才十七岁,平时看着挺沉稳冷静的,也就逗他玩的时候才破功。怎的一喝醉反倒像个小孩了,还闹别扭不理人的?   君寻简直要乐疯了。   他戳戳少年肩膀,憋着笑低声道:“哎,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猛然回头:“不喜欢!”   “咦,理我了?”   君寻得逞,笑眯眯道:“酒好喝吗?”   容华闷闷道:“……不好喝。”   他瞪着眼睛,直直盯着君寻,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眉心的飞鸟印记:“……小鸟。”   君寻挑眉,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似笑非笑:“大胆,便宜占起来没完了?”   少年撇嘴,起身扒着船沿又放空了一会,蓦地指向一处喧闹所在,喃喃道:“我想玩那个。”   画舫不知何时已飘至湖岸附近,正对一处灯火通明的花楼。   此处今夜似乎搞了什么活动,一名美人衣袂飘飘高坐台上,下面一群人却在投壶,战况还挺激烈。   君寻颇觉有趣,托腮慵懒道:“你看上那美人了?”   容华莫名其妙看他:“美人?”   君寻难得耐心,下巴一抬:“喏,这群人投壶,为得不就是获胜后一亲美人芳泽么?”   少年凝眉思索半晌,却是重复了一遍:“我想玩那个。”   君寻“噗嗤”一声,还是没憋住,嘲笑起来。   “小小年纪竟是个色中饿鬼,才占了师尊便宜还不够,如今又要寻美人为伴。啧啧啧,当真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放在平时这样说,容华肯定毛都炸了,如今他却没听到似的,当先一步飞身而起,径直落于人群边缘。   君寻刚系好红绫,见他落地就是一踉跄,笑吟吟拎起一壶云巅春,跟了上去。   少年早就挤到了人群最前方,此刻正捏着一只箭杆,对准壶口,跃跃欲试。   那高台之上的美人也注意到了明眸皓齿的少年,当即两眼一亮,双颊绯红,含情脉脉地抛起了媚眼,竟是一眼瞧上他了。   君寻远远倚着一根朱漆柱子,边喝边看容华不费吹灰之力连中三箭,却是有些惊讶。   凡世游乐,这仙门出生的小狼崽子倒颇有那么两把刷子,比分不一会便一路追上,遥遥领先。   容华本就唇红齿白,被一身雪白锦衣衬得愈发挺拔俊俏。此时一路连胜,又逢醉酒,隽秀小脸更是红扑扑的,衬得眼神愈加明亮清澈。   这才有几分少年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意思了。   君寻咽下口中酒液,容华正巧最后一箭入壶,赢得一片喝彩!   那花魁美人在围观众人起哄声中盈盈起身,款款而来,美目溢满欣喜赞赏,伸手便要去牵少年。   后者却一侧身,闪过美人僵在半空的手,视线四下逡巡,终于隔着人群簇拥锁定了独自饮酒的红衣青年。   君寻才仰头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口中,余光却瞥见一团白影扑将过来。   他下意识要调动无尽意,却转瞬看清容华面容,红绫之下凤眸微眯,就被少年不偏不倚扑了个满怀。   “师尊,”小狼崽子眼睛亮得不像话,“我赢了。”   君寻闻着他身上的酒味,不明所以:“……嗯?”   “我赢了!”   少年环住他的双手紧了紧,未待前者反应,蓦地仰头,在君寻唇角碰了一下,笑容灿烂温存:“一亲芳泽。”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君寻:“……”   ……要不还是杀了吧。   他抬手抹着唇角冷笑,胆大包天的容华却欢呼一声,向着另一处热闹所在跑去。   君寻罕见地默了默,终于烦躁地向花魁抛出一件灵宝赔偿,举步离去。   剩下的半个夜晚,容华几乎将这极乐城的众多活动玩了个遍,碰都不碰作为奖励的美人,似乎只是为了过过手瘾。   君寻远远跟着,再没如第一次那般被他贴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缓慢放松。   待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花树下休息时,大街上已然寂静无声,没有人影。   君寻本就病恹恹的,此刻更是困得不行,正靠着树干打呵欠,少年衣襟处不知何时滑出的莲花玉坠却泛起了微光。   二人皆是一怔,容华茫然看着一道光华由玉坠飘飞而出,化成一道华服虚影。   那是一名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眉宇间却隐隐缭绕病气,是久疾缠身的模样。   他甫一现身,便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向着容华张开了双臂:“好外孙,外祖父终于见到你了!!!”   对方老泪纵横,一道半透明虚影,也透着亲切温和的气息。容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嗓音低得如同呓语:“……外祖父?”   “对,是我!”老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孩子,你受苦了……快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话音未落,少年却“啪”地一声,倒地没了动静。   君寻:“……”   终于撒完酒疯,开始睡觉了。   他忍着困倦探头查看,见少年已陷入深睡,呼吸平稳,于是打了个呵欠,摆手道:“没事,喝多了,没死。”   见老者似乎没有离去的迹象,君寻扬眉,轻笑一声:“要不,您改天来?”   老者摇了摇头,却是微微倾身,向着君寻一揖。   “……仙界众门,我只敬太华。”   他抬眸,神态已然恢复,不再是满眼亲亲外孙的耄耋老人:“离天宫华明风,多谢莲华峰主照拂吾孙。”   君寻哼笑,心中了然。   容华这仙魔混血,原来混得是魔域三宗之一,离天宫的血。只是这仙血,又是谁家的?   “我没照顾他。”   君寻摊手,实话实说:“他能活到现在,全凭自己本事。”   华明风闻言,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还请仙君稍作看顾,离天宫举宗拜谢。”   他说着,又向着君寻深深一揖,后者却老神在在,安然受了这一礼。   细数他穿越至今,对容华的“看顾”可真不少,便是受了又如何?   君寻十分心安理得。   华明风也不多说,又细细交待数句,特意嘱咐不必告知容华自己来过后,虚影终于消散,回归玉坠。   远方天际已泛橙白,君寻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睡眠状态堪忧。   他倚着树根,抽出玉箫把玩片刻,旋即放至唇边,试了几个音。   萧声清幽曼妙,品质极佳。   君寻太久没吹,有些生疏,正思索奏个什么曲子,一旁昏睡的少年却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地面冷硬,还不如睡稻草。   容华浑身难受地盯着空旷澄明的天空愣了一会,视线微移,对上了美人覆着红绫的脸。   见他还是一脸茫然,君寻玩心大起。   他单手托腮,玉箫点了点少年胸膛,笑眯眯道:“乖徒儿,你是不是喜欢为师?”   容华一噎,立即移开视线,冷硬道:“不喜欢!!!”   君寻却笑意嫣然,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可昨夜你分明死死抱着为师不放,还说心悦我一生一世诶。”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我信你个鬼! 第21章 不想洗白的二一天   君寻这话出口的第一瞬间,容华就觉得他被耍了。   看着师尊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少年眉心深锁,头疼欲裂。   是真的痛,还带着轻微的反胃,起身时猛地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漂浮感,难受得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   容华知道,这是宿醉的表现。   幼年时他曾偷喝过一坛母亲酿造的果酒,第二日醒来后便是这种感觉。   ……可是他昨日只喝了一小杯啊!   未曾想云巅春的酒劲居然如此之大,容华除了浑身难受,连昨夜发生过何事都混忘了,怪不得君尽欢次次喝完都要撒酒疯……   这人惯爱拿他打趣,一张嘴里十句有九句是在逗人,剩下一句也半真半假,他实在琢磨不透。   “……我不信。”   容华木着脸起身,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已经打算好了,日后君尽欢如何撩拨,都以不变应万变,看那人还怎么乱他心绪。   君寻转着玉箫,看着初生晨光落入那双剔透灵秀的双眼,没来由想到昨夜被“一亲芳泽”时的景象。   “嘁。”   君寻单手托腮,笑得百无聊赖:“昨夜抱着为师说什么天地可鉴,日月为盟,至死不渝,今日醒来倒不认账了。”   他单手扶额,叹了口气:“少年人果然翻脸如翻书——”   容华:“……”   别说了求你了!   见少年一张脸又开始泛红,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气的,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向前伸出一只手臂。   容华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别扭地将人扶住。   二人歪歪斜斜地一路来到揽尽芳华阁时,“金球”已候在门口,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   “仙君!”   见君寻勾搭着容华好没正型地出现,极乐城主立即迎上前来,殷勤道:“不负仙君所托,适才在下已然将消息归纳汇总好了,就等仙君前来查看!”   君寻指尖拨弄玉箫,饶有兴致:“你真的是仙人境巅峰?怎么这么怂?”   极乐城主擦了擦汗,笑容忽然心虚:“哪有您强啊,哈哈。”   “那,你,”君寻点了点自己,“真不知道我是谁?”   极乐城主汗流浃背:“是在下眼拙,不知仙君名讳,还望仙君万莫怪罪……”   君寻懒得问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带路,自己则勾着容华,远远缀在后面。   奇也怪哉,连恨春与华明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怎的这极乐城主反倒瞧不出来了?   真是窝在此地逍遥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美人陪??   君寻起了兴致,视线落上手中玉箫,若有所思。   “城主大人,”他忽然出声,晃了晃萧穗,“不知这萧,你从何得来?”   极乐城主圆滚滚的身躯几不可见的一滞,磕磕绊绊道:“呃呃,是……前些时日,一名圣宫弟子……身上灵石不够,押给在下的。”   “哦——”   君寻音调拖长,笑意盎然:“他就没说要来赎?”   极乐城主又开始擦汗:“这个……没有,没有。”   前者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没再追问。   容华下意识抬眸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伸出食指,按住了唇瓣。   君寻做出“嘘”的口型,前者却浑身一僵,猛地别开头去。   他唇角勾起,正要挼一把少年马尾无声嘲笑,极乐城主却停下脚步,拉开了纱门。   “仙君,请。”   君寻心安理得地拉着容华当先进门,又格外自然地落座软榻,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这才懒倦道:“说说吧?”   “是,是,”极乐城主似乎有擦不完的汗,忙不迭道,“如今碧霄界内,并无复魂草流通,但玄极宗内有一株即将成熟,目前有三路人在接洽。”   他顿了顿:“两路来自圣宫,一是光耀殿天骄郁雪归,二是圣坤殿主折衣仙子……还有一路来自魔域,是修罗城主汨绝。皆隐藏极深,无法探知其目的。”   君寻转着玉箫,唇角轻勾。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圣宫?   见他但笑不语,一副昨夜登台前的表情,极乐城主腿都要软了,以为君寻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忙补充道:“之所以仍在接洽无人得手,乃是因为玄极宗新任宗主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心求道,目前尚无人能够提出足以打动他的条件……”   玄极宗地处海外仙山,为仙门四宗最偏远的所在,门人皆以卜卦推演之术入道,避世自居,鲜少出面。   如此死宅的宗门之所以能名列四大仙宗,据说是数千年前,前任宗主曾消耗二百岁阳寿,向上天求了一句谶言。   至于谶言内容,则早已失传,无人知晓。   “好吧,”见极乐城主实在憋不出来了,君寻慢悠悠起身,拎起一串葡萄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如此,便多谢城主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城主如释重负,一路将人送出揽尽芳华阁,正要挥手道别,却见红衣美人悠然回首,晃了晃手中葡萄。   “葡萄不错,”君寻笑眯眯宣布噩耗,“下次还来。”   求您别来了!!!   想到昨夜下属呈上的修缮账单与客流损失,城主登时血压飙升,一张圆脸清白交替,却不敢发火,只得点头赔笑,好生送走了这尊煞神。   见红白二人终于消失街角,他浑身虚脱,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揽尽芳华阁美人众多,时刻等城主临幸,莺莺燕燕一涌而出,紧着将他搀回了高台。   谁知走到门前,城主却神色忽变。   美人被尽数挥退,他则快步绕过数重屏风,开启了暗格机关。   密室无窗,墙上却镶满了夜明石雕作的飞天像。所有“仙人”都面对正中央一尊面容模糊的黑玉神像,神态恭敬,隐成朝拜之势。   一名白袍人面对神像负手而立,似是在等候什么,周身散发着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极乐城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敬道:“大人。”   那人没应他,只道:“东西都送出去了?”   “是,”城主不敢抬头,“事情都已办妥,该说的也都说了。”   他说着,又有些迟疑:“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嗯?”   极乐城主斟酌一下,才小心翼翼提问:“大人如何断定,那人定会选中那两样东西?”   白袍人终于回身,面容却被宽大兜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仅流出一声冷笑:“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   极乐城主吓得一缩,立即对着神像连磕几个头,旋即跪伏在地,恭敬伸手:“求神主大人赐药——”   白袍人沉默一瞬,袖袍一挥,空空如也的香案上当即摆满无数小瓷瓶:“这些是半年份的极乐丹。”   他说着,又将一枚红褐色药丸抛入前者掌心,冷冷道:“这是你的。”   极乐城主忙又磕起头来,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溢美感恩之语。   白袍人却只是冷哼一声,身形消散。   *   极乐城距圣宫并不算远,乘飞舟不过半日便可到达。   君寻困倦至极,可仙脉疼痛,根本睡不着。只得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榻把玩玉箫,盯着“莫失”两个古字出神。   容华本在修炼,见他似乎格外在意这萧,正欲出声,却见天际一点灵光飘摇而来,化作一枚信符,飞入君寻掌中。   后者阖目倾听片刻,勾唇一笑:“……倒也真会搞些幺蛾子。”   容华茫然:“什么?”   他将一粒葡萄抛入口中,眯着眼含糊不清道:“圣宫嘛,今年琅华宴加了新规则,愁倒一片了。”   不住开合的浅绯唇瓣吸引了少年全部心神,君寻说着,就觉察到了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   “便宜没占够?”   他蓦地张开双臂,向后一靠,神情玩味:“来,给你机会。”   容华脑子“嗡”地一声,红着耳尖毫不犹豫起身,径直去了舟尾。   坐下修炼时,还不忘背过身,只留下一个柔顺飘摇的马尾。   君寻哼笑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圣宫无缘无故加了规则,恐怕有些内幕,一会少不得耗神费力。   哪怕睡不着,也要稍作休整。   待到日至中天,君寻眼皮微掀,便见不远处神谕山脉皆被浓雾笼起,连屋檐都没露出一角。   谢疏风信符言明,唯有成功通过迷踪阵法的宗门方能进入圣宫参加琅华宴,进不去便要打道回府。   这规矩无礼至极,偏偏圣宫规模奇大,一宗独占仙界六七成势力,连另外三宗都敢怒不敢言,遑论其他小宗门了。   因此飞舟落地时,除了太华宗一队仍在等待君寻师徒,其余宗门皆已进入迷雾,认命地找路去也。   “如何?”   谢疏风见他出现,当即快步迎来,剑眉稍蹙:“可还安好?可有发病?”   君寻笑着摇头,分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别等着了,快些进去吧,我都困死了。”   谢疏风点头,开始交待身后弟子紧跟彼此,莫要迷失方向。   旋即眼神示意君寻,便当先一步,进入迷雾。   君寻拉着容华,紧随其后。   进入阵法的瞬间,似有微凉水汽由四面八方涌来,激得众人心头一缩。   浓雾厚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容华双眸紧紧跟随眼前那抹朱绯,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与人交握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君寻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力度,专注寻找阵法破绽的双眸一转,想回头瞧瞧小狼崽子是不是又要哭了——   手中瞬时一空。   君寻隔着白绫,盯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雾气,幽幽冷笑。   ——没搞错的话,他们这是被针对了?   无尽意察觉危机,自行由他鬓边漂浮而起。   与此同时,无数冷剑当空落下,劈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敢玩我,你们没了:) 第22章 不想洗白的二二天   雾气深重,掌心那只纤细温热的手却骤然凭空消失。   容华心头紧缩,立即抽出腰侧逢春,注入灵力,戒备起来。   适才听君尽欢说过,此处是个迷阵。   既是阵,定有出路可找,规律可循。   少年小心翼翼地释放剑气,试探着推开迷雾——   刹那间,尖锐破空声扑面而来,威压临身,霎时压得他汗毛倒竖!   容华几乎是本能一般抬剑格挡,登时被袭来巨力震退数步,双臂都被震麻了,几乎抬不起来。   造成此种后果的“元凶”坠落脚下,容华垂眸查看,却意外发现是一柄式样格外熟悉的冷剑。   ——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退的黑衣人,用得便是这样的剑。   “嗯?还挺敏锐的嘛。”   一声轻笑响起,白雾忽动,玄黑斗篷缓缓飘出。   宽大兜帽遮住来人面容,只露出一截下巴。他抬手一招,躺在草丛之中的玄铁剑颤巍巍浮起,飞射而回。   幻阵之中,真假难辨。   容华修为尚不到仙人境,根本无法甄别这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被幻阵检测到他部分记忆,故意生出这么一个黑衣人的形象。   “……你的目标是我?”   少年沉着脸,剔透眼眸冰冷戒备,出言试探。   他面色平静,似乎对临身危机毫无感觉,实则却在暗中拼命调息,缓和仙脉与手臂的酸麻。   对方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玄黑斗篷水母般鼓动起来,无数幽魂裹挟雾气飞袭而出,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身形挺拔的少年!   容华一惊,逢春立时长鸣一声,剑光大盛。   水雾灵光绵密锋利,一击便削散一只面目狰狞的幽魂。   可再厉害的剑也架不住对方数量奇多,打散一只,便有十只顶上,容华猝不及防,几乎顷刻被狰狞鬼怪淹没。   “给我……给我……”   “交出来!”   “快交出来——”   无数或喑哑、或狰狞的低语与嚎叫伴随着魑魅魍魉笼罩而来,撼动灵识,几乎让容华无法保持清醒。   身体各处不断被利爪抓拧、勾划,开始裂出一道一道的伤口,竟比君尽欢曾经的软鞭还要痛!   容华咬着牙,努力不让喉间溢出惨呼,冷眸对着不远处像在看戏的黑袍人,意识逐渐涣散的同时,心下却有些茫然。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比前两次强了太多,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为什么……这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鬼魅的灵识攻击太强,容华眼皮愈发沉重,心中却不断响起一个声音。   师尊……在哪……   你……丢下……我了……吗……?   ——师尊!!!   金芒如电,顷刻间将劈落的冷剑卷毁!   同命咒与弟子契同时传来强烈感应,君寻手中长鞭一扬,面沉如冰。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幻阵的目的便是要将众人分散,容华那小子心魔甚重,生死道初见他便看出来了,如今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能引动同命咒,想来又是生命垂危。   一股烦躁莫名涌起,君寻面色不善地看着一道身影分云拂雾而来,蓦地冷笑出声。   “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宗,”他卷着金缕长鞭,嗓音懒散,语带讥诮,“幻阵锁山不说,下手也是狠辣过人,当真令人望尘难及项背,啧啧。”   来人容貌清秀,长身玉立,金冠玉簪,环佩叮鸣。   一身云纹锦绣白袍,衣摆缀着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正是圣宫高层与直系弟子的标志。   君寻的话十足十的阴阳怪气,那人被这般嘲讽却也不气,手中玉柄镶金折扇一展,掩唇轻笑。   “莲华峰主果然名不虚传,字字珠玑。”   他摇着扇子,嗓音温和:“听闻仙君于阵法一道造诣匪浅,少雅不才,特设此阵,请仙君赐教。”   ——正合他意。   君寻早就想见见这位处处留痕的阵法宗师了,如今这人主动出现,倒省得他费力。   “赐教不敢当。”   美人薄唇微启,言语冰冷:“只是幻阵若破,圣宫的新规矩岂不是白设了?若放了些不合贵宗规定之人上山,惹得圣人怪罪,又当如何?”   乐少雅微微一怔,清净平和的眸光却有些发亮,笑道:“此阵若破,便是少雅技不如人,自当往光耀殿领罚,绝不牵连他人。”   “如此……”君寻忽然一笑,“在下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无尽意光芒大作。   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烂漫,君寻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绫罗红衣翻出柔软绵延的绯浪,惊鸿朱影空中旋身,软长金鞭化为瞬电,直直向着浓雾一处抽落!   他手中分明是软鞭,却好似握着一柄长剑。   鞭梢甩落的同时,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罡风圆弧状飞推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浓雾分散,一座白玉石牌坊霎时显露。   剑意去势不减,径直劈中牌坊前那处兀自运行的星轨雕塑,璨芒一隙,石雕上半截应声顺着光滑劈面滑落,砸出轰然巨响。   一剑,云开,雾散,阵破!   无数被幻象所困之人皆被这一声轰鸣惊醒,残余剑气荡平四野,霎时魍魉散尽,天地清明。   于此同时,君寻手中长鞭一卷,直指十丈外,漂浮空中的黑袍人影!   “胆子不小,还敢出来!”   他冷笑一声,金鞭之上剑气昂然,锋锐凌厉,直取敌人要害。   后者本欲伸手去抓倒地昏迷的容华,却不得不躲开这一鞭,就地一滚,立时起身飞向远处山林。   君寻沉着脸,却没动用紫焰追击补刀,而是快步走向雪白锦衣已被血迹洇透的少年,倾身查看。   还好,除却灵识有些受损,都是外伤,力量没有暴走,体内神器碎片也还在,只是失血过多,但性命无虞。   被幻阵分散至数里外的谢疏风也领着太华弟子赶到,见到那人远去背影忽然怔愣一瞬,旋即飞掠而来,剑眉紧蹙:“怎会如此?”   君寻沉默一瞬,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才一边扶起容华,一边低声开口:“……无事,师兄。”   他垂手,即将爬上手腕的火纹被尽数掩于广袖之下。无尽意化回金羽,飞落鬓边,再次伪装成一枚普普通通的饰品。   “圣明殿主,”君寻隔着白绫,锁定不远处仍在原处的乐少雅,颔首道,“承让了。”   他嗓音转冷:“只是阁下这布阵本领,恐怕还要再练练——”   君寻特意没有压低音量,周遭陆陆续续赶来的各宗门人闻言齐齐哗然。   全碧霄谁人不知,圣明殿主乐少雅乃是数一数二的阵法宗师,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圣宫今日的确有些仗势欺人,可这幻阵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这人谁啊,竟敢大放厥词?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视线,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所幸今日遭人埋伏袭击的是不才小徒,可万一明日惨遭杀手的,是圣宫弟子呢?”   “……莲华峰主,所言甚是。”   乐少雅当真顶天的好脾气,都被这样讥讽威胁了,还是悠闲地摇着扇子,毫无心理压力地认了输:“是在下学艺不精,今日之事,圣宫稍后定会给太华一个交代。”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揽着小徒弟向着不远处的白玉石山门走去。   谢疏风领着太华弟子紧随其后,围观众人见状,也立即跟上。   山门之后,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傲然耸立,其上不乏一些试图通过爬天阶拜入圣宫之人,正苦苦挣扎。   这些前来参加琅华宴的仙宗自然不必这般辛苦,数名锦衣华服衣缀耀日麒麟的圣宫直系弟子已然候在不远处,只待来人到齐,便唤来一团清云,直接将人带上与会期间的居所。   君寻面前等候的,却是名金裙玉带的貌美仙子。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极乐城主口中寻找复魂草的三人之一,圣坤殿主谢折衣。   她似乎是特意候在此处,见太华一行人走近,立时秋波流转,笑意吟吟地招了招手:“疏风!”   已然走到君寻身侧的谢疏风浑身一僵,冷着脸别开了头。   谢折衣裙裾飘飘,随着她的脚步,曳地长裙波纹流转,衬得耀日麒麟栩栩如生,似乎要一跃而出。   没得到回应,她拉长嗓音,又唤了一声:“疏风——”   边叫边迎,随云髻侧步摇曳曳,掠出辉煌细碎的华光,衬得美人温柔眉眼与谢疏风的剑眉冷目竟有几分相似。   “疏风,”谢折衣终于贴了过来,抱着谢疏风的胳膊,娇声道,“都几十年未见了,你就这般不愿再见到阿姊?”   谢疏风板着脸,毫不留情:“我没有阿姊。”   君寻轻咳一声,没心思去听二人的争执是非。   倒是一直揽在怀中的容华,适才被他灌了好几瓶灵药,此刻已然恢复些意识,悠悠转醒。   鼻尖缭绕着最熟悉的缱绻香气,少年双眸半睁,见到君寻线条精致优雅的下颌线,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作酸涩委屈,海浪般层层漫上,眼圈一时红了。   “……哭什么?”   君寻最受不得他哭,立时趁着容华还没来得及掉出眼泪时将人喝止,没好气道:“借着昏迷投怀送抱占便宜吃豆腐,且先记你一笔,日后好好清算。”   他一贯这样说话,次次怼得容华沉着老成不再,或羞恼、或气急。   可少年此次却没脸红,也未生气。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师尊救了我,是不是不想杀我了?   心头暖流取代了酸涩,容华大着胆子,借机又在如玉脖颈蹭了蹭,低低呢喃,嗓音轻得仿佛情人呓语,仅有君寻可以隐约听见。   “……那师尊便记住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行啊,胆肥了,敢趁机撒娇吃豆腐了?看为师怎么教 你 做 人:)   /   旋转下跪!!!   今天为了能多存一点顺了一会剧情,所以本章有一点点卡TvT   明天开始准时0点更新! 第23章 不想洗白的二三天   “好啊。”   君寻扬眉,却是略略偏头,向着胆大包天的少年低低一笑:“可为师向来只记仇,被记住的皆已被我杀光了——”   “乖徒儿,不怕么?”   容华目前恢复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他一直说话,他缓缓阖眼,逐渐失去力气,却仍旧挣扎开口:“我会努力……不死的。”   君寻哼笑,不作表态。   一抬眸,金衣美人却不知何时绕过谢疏风,向着师徒二人贴了过来。   “呀,这位师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折衣娇呼一声,正欲一如此前搀抱谢疏风时那般,挽起容华手臂,却被君寻一侧身,避开了。   “多谢仙子关心,”他面不改色地将少年揽至另一侧,似笑非笑道,“小徒只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谢折衣也不尴尬,收回双手,佯作无意地抚了抚步摇流苏,关切道:“那可要好生调理,别耽误了折花会才好。”   容华似乎又恢复了些气力,想要抬头,却被君寻一把按下。   “小徒尚年幼,此番带他前来,不过见见世面罢了,不打紧。”   耳朵紧紧贴着青年胸膛,那人本就嗓音缥缈缱绻,此刻说话时引起的胸腔共鸣几乎震得容华头皮发麻。   他无意识地深呼吸几下,鼻间尽是独属于师尊的浅淡香气,熏暖温柔,闻得少年几乎要醉倒其间。   谢折衣笑意嫣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疏风冷着脸抓住手臂,出言打断:“到了。”   清云载着众人来到一处海棠盛放的山头,缓缓降落。   此地,便是圣宫为太华宗安排的住所了。   谢疏风应已不是初次前来,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一行人脚踏实地后,他立即指着远处一方独立小院道:“师弟,你住那里。”   那院子幽静,且独立在外,门前一株花期正盛的百年垂丝海棠,花团仿若云霞,濛濛垂落,幽静别致。   君寻一眼看出院内灵气比其余各处充沛许多,意识到这应是给领队长老安排的住所,想要拒绝,前者却早有预料似的,满脸严肃。   “师兄交待,给你留个有汤泉的地方。”   意思就是,明月尘安排的,没有商量。   “……好吧,”君寻略一思索,还是颔首道,“那便多谢师兄了。”   他没心思推让纠结谁该住在什么地方。   怀中抱着个打蔫的小狼崽子,眼看着灵识有损,昏昏沉沉,连句话都磕磕绊绊,说不利索。   君寻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若非尽力压制,火纹早就爬上脖颈,被人发觉了。   他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都是一处落脚休息的所在,越快越好。   是以君寻也不多客气,直接揽着容华进了小院,无尽意立时飞离鬓边,关好了门。   少年魂思迷蒙,感到周遭似乎安静了下来。   长睫轻颤,眼皮微掀,只见眼前飞快掠过花丛假山,又拐过一处竹门,整个人刹那间置身溟濛水汽之中。   他有些迟钝,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放置于一处软榻之上,旋即眼前朱影摇曳,腰间一松。   容华缓慢反应过来,那抹绯色来源于师尊身上柔软飘逸的红衣,自己身上越来越松快的感觉……是因为君尽欢正在扒他的衣服。   容华:“……!!”   他识海“嗡”地一下,几乎是本能般缓慢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想要阻止君寻的动作,后者却随手一拨,直接将他拍落。   “师……尊……!”   容华心中焦急,却不知为何吐字艰难:“别……”   “别废话。”   君寻没好气地将他打断,一手揪住少年里衣衣领将人拉起,另一只手则迅速粗暴地将他身上满是血污的外袍与中衣扯掉,丢去一旁。   容华只觉身上一轻,紧接着被一团烈焰包围。   他被烫得一颤,唇瓣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滚烫的怀抱带着,整个人腾空而起,顷刻间坠入冰凉汤池之中!   四面八方袭来的水压令人一时气滞,君寻靠在池壁上,死死箍着浑身虚脱的容华防止他滑下去淹死,紧接着翻出乾坤袋,将内中冰灵髓尽数取出。   冰火天生相克,浓郁充沛的灵息几乎无需引导,便争先恐后地循着紫焰气息涌入仙脉。   无尽意化作金绳,在二人腰际牢牢绑了三圈,君寻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扳过容华的头,与其眉心相触。   这具身体虽弱,他自己的魂魄却是历尽轮回无数次,强盛得很。   既然容华灵识受损,最合适来引导修复的便是他了。   磅礴灵识带着炽热温度涌现而出,温柔却不可抗拒地将容华混乱残缺的识海抚平,捋顺。   小院之中一时沉寂下来,唯余引流竹筒中水流而下的泠泠脆响,幽幽回荡。   灵魂相触,君寻作为主动方,自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容华部分记忆。   他无心窥探他人隐私,一心速战速决,不料完成引导,即将收回灵识的瞬间,眼前蓦地闪过一朵琉璃质地的千瓣莲花。   有修长匀称的手伸将过来,食指与中指勾过花萼,又随性撩过最外侧的花瓣轮廓,缱绻温柔。   君寻蹙眉,灵识却已然回归识海之中。   夜幕降临,一池冰灵髓也已消耗殆尽。   他向后一仰,阖眼准备稍作休息,怀中却开始传来异动。   容华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以极为别扭的姿势双膝跪立,趴在一处有些坚硬的温暖胸膛上。   鼻尖缭绕的暖香与池水冰寒的温度皆在提醒着他,自己正死死抱着一个什么人。   容华:“……”   冷静,冷静……冷静不了!!!   他抬眸,眼前是美人褪色花瓣般柔软苍白的唇;垂眼,便见师尊被蹭松的衣领下,露出一隙线条精致的锁骨。   所有血液几乎都在奔涌上头,第一反应就是趁着师尊没醒赶紧起身离开,却在动弹的瞬间,发现了腰间仍在尽职尽责的金绳。   容华只觉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抓住无尽意,拼命想将长绳解掉,可偏偏后者不动如山,他费尽力气都无法将其松动分毫。   君寻本就困倦,又耗神为容华疗伤,此刻正是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之际,本不欲搭理他。   可怀中那人却格外慌张,磨蹭挣扎个不停,直接把他惹烦了。   君寻睁开双眼,忽而一笑。   容华忙着解绑,根本未曾注意师尊竟然根本没睡,再反应过来时,便是眼前天旋地转,后背猛地撞上冰凉池壁。   伤处被乍然挤压,以剧痛来疯狂抗议。   容华眼前昏黑,只觉下颌被冰凉手指捏住,被迫抬头,耳边响起有些沙哑的轻笑。   “……小东西,胆子大了,敢放肆了?”   腰间束缚不知何时消失,容华好不容易恢复眼前清明,才刚看清君寻那张靡艳绝伦的脸,对方却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哭一哭啊?”   容华:“……?!”   他试图辩解:“弟子没有,明明是……”   明明是君尽欢自己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怎的又来找他的麻烦?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憋了一肚子起床气的君寻按了回去。   后者捂着容华的嘴,眯眼冷笑:“我许你狡辩了吗?”   少年瞪大眼睛,清澈墨眸溢满控诉。   君寻却看得心情转好,弯着眉眼道:“一会自己出去涂药,然后乖乖呆在这里,哪都别去,知道了吗?”   容华被他钳制,只好闷声点头。   君寻终于满意,起身踏着石级离开水池,旋即解开衣带,径直将湿衣褪下。   容华眼看着浸水后变得沉重冗杂的衣袍滑落,露出美人玲珑清艳的肩胛与蝴蝶骨。   月光之下,光滑背脊仿若人间瑰宝,兀自发着光。周身偏薄的肌理,更显得他蜂腰削背,似乎不盈一握。   不知怎的,容华眸底蓦地涌上一抹深色。   少年直勾勾的视线有如实质,君寻更换衣袍的动作一顿,忽然回首,眸底紫浪滔天。   “……好看么?”   容华乍然回神,别开脸,掩去了眸中异状。   君寻哼笑一声,换好一身轻便玄袍,穿戴整齐后,又对着月色遥遥一点,剑气禁制倏然展开,层层扩散,将整个小院笼罩起来。   布置完毕,他举步欲走,却忽闻破水之声响起。   “师尊!”   君寻脚步微顿,侧首回应:“嗯?”   容华见他行为,早已隐约猜到君寻目的,却还是站在池中,忍不住发问:“……您要去哪?”   语毕,他便垂下视线,等待君寻说出“干你何事”四个字。可沉默半晌,却等来一声轻笑。   少年猛然抬眸,但见美人手中捏着一根墨绫,笑意吟吟,紫眸潋滟。   “——自然是去看看,我的好徒儿究竟有没有说谎骗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奇怪orz   定时发表以后刷不出来,一定要修改几次才行……TvT 第24章 不想洗白的二四天   自从那日得知神器碎片在圣宮后,君寻就想着要伺机去瞧一眼。   明日琅华宴开幕,加之今夜众宗门入驻,圣宮上下定会疲于布置统辖,越忙,越意味着有机可乘。   他换上方便行动的玄衣,布好禁制留下伤药,径直离开太华驻地。   圣宮占地奇广,盘踞整座神谕山脉,门人多如牛毛,管辖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也正因如此,圣宮内部建筑分布也不能算秘密,只要有心,怎样都能弄到一份差不多的地图。   君寻展开手中有些破旧的纸卷,是极乐城容华喝醉了瞎逛时,他随手买的。   圣宮共分五大主殿,其中乾、坤、清、明四大圣殿分别统辖一方,呈众星拱月之势。最中心的区域,则归光耀殿单独管理。   碧霄界唯一一位圣人境强者,也居住于此。   君寻看着地图标记沉吟一瞬,决定直奔关键。   神器碎片这等宝贝,换做是他,定会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   最有可能的两处——圣人居所近神天,与贮藏各类秘宝典籍的尽星穹。   他打定主意,捏出隐藏气息的符纸,又唤出把普通灵剑,贴着山峰崖松的阴影缓慢飞向中央区域。   尽星穹是神谕山脉的最高峰,尖端没入云海之中,藏着光耀殿与近神天;山体之上则零星坐落着几处小楼,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高崖中央位置,一面朱漆描金大门嵌于石壁之上,富丽堂皇,奢靡浮夸,正是尽星穹的入口所在。   君寻缓缓降落。   墨绫之下,堇紫眸底星海泛起涟漪,他循着灵力轨迹摸索片刻,旋即剑尖抵着薄弱纹路一撬,阵法自行退散。   君寻蹙眉,心道这防守阵法也太薄弱了些,还不如定春门囚禁俘虏的那一处。乐少雅难道看不出来么?   他略一思索,又捏出一道隐身符,拉开大门,旋身入内。   无论如何,先确认神器碎片的位置,才是第一要事。   踏入尽星穹的瞬间,周遭环境瞬变,陡然化作茫茫无际的星海。   君寻眸底微亮,立时发觉四面八方包括脚下,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子,皆是一样被独立禁制保护的宝贝。   这些宝物汇成银河,以一种特殊的规律流动着,玄奥深邃。   无尽意微颤,开始发出微光,与之前在定春门时一般,似乎对某物产生了微弱的感应,却不知为何没有自行飞出。   君寻调整方向,循着感应最为强烈之处举步而行。   一路上,无数星点擦身而过,却有自主意识一般避开了他。君寻扬眉,却见前方群星璀璨处,立着一道人影。   那是名与容华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白衣金绶,玉簪金冠。   他原本正在点阅面前簇拥的群星,却在君寻停下脚步的瞬间,回首望来。   少年眉清目秀,雪白锦衣缀着耀日麒麟,装束一丝不苟,比白日里那些引路的直系弟子更为精致讲究些。   君寻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光耀殿天骄,郁雪归。   隐身符尚未失效,郁雪归本不该发觉他的存在,可少年早有预料般,向着君寻的方向颔首一笑,温声道:“见过仙君。”   后者沉默一瞬,缓慢抬手,将手中符纸撕裂。   无尽星海中,玄衣美人凭空出现,目覆墨绫,却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透着股惊心动魄的颓靡之气。   君寻定定看着他,缓慢开口:“……门口的阵法,是你所设。”   郁雪归眉眼柔软:“让仙君见笑了。”   君寻不置可否:“你早知道我会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早在他对门口阵法生疑时,就想到自己大抵是被守株待兔了。   “仙君聪慧超群,”郁雪归抚掌而笑,“那您不妨猜猜,雪归为何等候于此呢?”   君寻双手环胸,神态从容:“不重要。”   “你想说的,自然会讲——”   他忽而一笑,身影瞬间消散:“不想说的,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流光瞬至,磅礴剑意尽汇一点,径直袭向少年眉心!   “我知道,仙君要找什么。”   郁雪归抬眸,深瞳倒映出悬停眼前的剑尖,面不改色微笑道:“圣宫确有神器碎片,且有两枚。”   少年抬手,掌心灵流汇聚,搭出一朵晶莹剔透的重瓣莲花,与君寻识海中由系统呈现而出的如出一辙。   “此物原名‘红尘万华’,本是碧霄界一位古神的本命神器。”   郁雪归嗓音轻柔,娓娓道来:“后来神明陨落,红尘万华碎裂分散,散落世间,不知所踪。”   君寻凤眸微眯,缓缓收剑。   郁雪归笑意更盛:“据说红尘万华能窥破天机,逆天改命,使拥有者获得无上力量,甚至与天道齐平——”   “不知仙君,想要什么呢?”   君寻薄唇轻勾,同样笑吟吟道:“我要你管?”   郁雪归:“……”   他面上仍挂着笑,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仙君果非常人,是雪归无礼了。”   君寻没有理他,拂袖便走。   郁雪归却也不拦,只望着对方背影,低声呢喃。   “……终有一日,你会说的。”   *   圣宫琅华宴,可谓是碧霄界一大盛事。   君寻昨日归来已是后半夜,又一大早被谢疏风拉起来,如今满肚子起床气,整个人气压低得过分。   除了容华与谢疏风,几乎所有人都躲了他几丈远,生怕这位“活阎王”突然发火,抓自己暴打一顿。   容华憋着笑,想到只有自己见过师尊白绫之下的黑眼圈,心中有些小得意。   “笑什么?”   君寻剜了他一眼,呲牙道:“杀了你哦。”   少年抿唇,努力将翘起的唇角压下去,却掩不住嗓音中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要参加如此盛大的集会,心中有些激动。”   “……哼。”   君寻勉勉强强信了他的鬼话,倚着少年上了琅玕台,便见一株遮天蔽日的雪白花树巍然矗立,树冠奇大,绵延数里。   仿若白玉雕作的雪玉琅花星星点点藏于叶间,远望仿佛簇簇新雪,圣洁无瑕。   无数桌案分列两侧,陈放于白石广场中央区域,各宗来客齐齐落座,便见天际流光袭来,化作五名锦衣玉带、身缀耀日麒麟之人,是圣宫五位殿主。   为首之人,正是光耀殿主,却芳舟。   他天生笑脸,且颇为俊美,上前一步开口道:“多谢各位拨冗前来赴宴,圣宫不胜荣幸,蓬荜生辉。”   话语间,半点未提昨日设下迷阵的行径,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众人也不好出言,纷纷回应“客气了”,开始煞有介事地互相作揖。   君寻靠着容华肩膀,放心将人际交往扔给谢疏风,自己捏着酒杯抬眸,却于雪白花叶掩映间,瞥见一角绘彩描金的玄衣。   “师尊在看什么?”   容华最先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抬头要看,不料君寻低笑一声,嗓音慵懒玩味。   “……好戏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却芳舟准备继续发言的瞬间,一声轻笑骤响。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只见镶满各式宝石的纯银刀鞘拨开枝条,露出一张邪异俊美的脸。   “各位,别来无恙啊?”   场上一时陷入沉默,下方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何身份,竟胆大包天,敢爬到琅玕树上。   唯有四大仙宗的高层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却芳舟面沉如水,语气冷冽:“不知修罗城主今日到访,可有什么要事?”   全场哗然。   修罗城,魔域三宗之一,城主汨绝尤擅幻术,据说圣宫五位殿主都在他手下吃过暗亏。   汨绝似乎很享受下方惊疑恐惧的视线,随手一拨耳侧垂挂的孔雀羽,悠闲道:“也没什么事……”   他垂眸下来,咧嘴一笑:“就是贵宗人多,想给你们找点不自在!”   话音未落,汨绝猛然抽刀!   他那刀君寻见过,气息缥缈,常人根本看不清实体,只能隐约瞥见迷雾微芒。   却芳舟脸色大变,立即撑起防护,却终究失之毫厘。顷刻间,迷蒙雾气笼罩全场,与会众人顿时齐齐陷入心魔幻境之中!   容华拔剑防守,却眼前一花,已来到一处高崖之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心下发沉,抬头只见两道熟悉身影相拥而立,而更远处的空中,则黑压压悬着千军万马,遮天蔽日,杀意凛冽。   “父亲,母亲……?”   容华怔愣呢喃,那两人却缓缓回身,向他伸出了手。   “容华,快来……”   “来我们这边——”   少年眼神逐渐空茫,向前行去,对面的呼唤却陡然一转。   “孩子,这些年颠沛流离,很辛苦吧?”   “世间有什么好留恋的?拔出剑来,跟我们走吧……”   容华痴痴看着那两张慈祥温柔的脸,手中逢春缓缓抬起,凑上了脖颈。   “对……就痛一下,我们一家就永远在一起啦……”   “不要留恋了……除了父亲母亲,没人在乎你的……”   没人在乎他……吗?   容华觉得他们说得对,可不知为何,眼前总是闪过一抹灿若云霞的红。   “不……”   少年眼眶一热,竟心生抗拒,落下泪来。   “我……留恋……”   ……留恋什么?   在这可恨的人间,他还留恋什么?   不,有一个人……   眼前绯色愈发浓烈,逐渐显现出一道挺拔清绝的背影。逢春拼命嗡鸣挣扎,想要阻止容华自刎。   见他迟疑,长剑急鸣一声,竟兀自飞脱,向前刺去!   容华一惊,下意识要抓,却倏然被一团滚烫箍住手腕——   “容华!”   一声厉喝凭空炸响:“再不醒来,就再也不要你了!!!”   与此同时,那灼热力道用力一引,容华被迫前倾,踉跄数步,直接将眼前景象踏碎。   幻境随之崩毁。   无数光影碎片中,红衣仿佛一把利刃,强势闯入,将他拉回现实。   容华双瞳紧缩,眼前君寻后心处,却突兀地亮起一点银芒。   绯红衣料颜色逐渐加深扩散,洇出令人窒息的轨迹。更多鲜血顺着几无实质的刀尖滴落,几乎刺痛少年双眼。   君寻面前,汨绝握着刀柄,笑得妖孽邪异:“等不及了……快让我看看,你的心魔吧?”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下一章,本文就入V啦~   点击就看容崽反攻hhhhh   /   顺便推下一本古代耽美!同题材的!   黑莲花内在疯批受×阴暗偏执外在疯批攻   文名:   *《万人嫌替身不干了》   文案:   *   翡折雪穿书了,成了一名工具人替身。   为了回家,他兢兢业业走剧情,受尽渣攻折辱,世人唾弃,最终被收为弟子的主角一剑穿心,打入十方魔狱。   可就在翡折雪躺平等死,准备脱离世界时……   系统:恭喜完成所有任务,请您接收特别奖励“永生不灭”——   翡折雪:……?   ……你敢再说一遍???   ***   系统耍诈,翡折雪不干了。   他拖着病骨残躯拼死爬出魔狱,又手刃反派、夺其命格,在等待剧情杀的同时,奔波于玩死自己脱离世界的路上。   ——结果一不小心就成了修界传说。   路人甲:天魔出世,无人能敌,殊华圣君只身迎战,一剑惊天!   翡折雪:“……?我只想回家。”   路人乙:归墟将倾,修界覆灭在即,殊华圣君舍生取义,力挽狂澜!   翡折雪:“……??我只想脱离世界。”   路人丙:妖龙祸世,天道倾颓,殊华圣君以身饲龙,可歌可泣!   翡折雪:“……???我只想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兰逐:……圣君,昨夜在榻上,您可不是这么说的。(笑)   ***   翡折雪求死不得,却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当众断绝关系的主角、将他弃如敝履的渣攻、甚至对他避之不及的仙妖魔族,一个个找上门来,执念深重、追悔莫及。   他们跪在翡折雪面前,求他原谅,盼他垂怜,恨不得将心剖给他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翡折雪冷眼旁观,微笑拔剑。   想死?好啊,成全你们:)   ——成全你们死远点,别脏了本座回家的路。   ***   兰逐生来便被恶意包围,眼中唯有尸山血海。只要清醒,就有个声音不断在脑海循环——   毁灭世界吧……世间万物皆负你,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直到某日,他眼前闯入一袭白衣。   那人救下他,却禁锢他;   感化他,又利用他;   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兰逐愤恨戒备,想着终有一日要将之手刃,   却又在那人旧疾复发时,无法控制地倾身,轻轻舔舐他沾染鲜血的薄唇。   怦然心动,妄念横生。 第25章 晋江独家的二五天   幻境浓雾将整个琅玕台笼罩, 容华眼前却只剩下黑红两种色彩。   汨绝手中长刀不知何时已贯穿君寻胸膛,血液沿着几无实质的刀锋滴逝而下,顷刻间在三人脚下积起一小滩。   反观无尽意, 则被君寻倒握着, 狠狠刺入汨绝胸腹, 几乎连剑柄都要被捅进去两分。   即便如此,君寻还是单手牢牢攥着容华左腕, 力道之大, 几乎将少年白皙皮肤掐得发紫。   容华恍惚间,眼前再次闪过高崖边缘, 那一双相拥赴死的人影, 几乎与师尊挡在面前的背影重叠。   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似乎要再次失去什么的预感分外浓烈,少年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双手,去接住那一袭仰倒坠落的红衣。   可就在君寻倒入他怀中时, 二人左手掌心交错的瞬间, 却有猝然一股灼痛传来。   容华轻“嘶”一声, 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掌查看, 却不料眼前天地倒转,周遭环境瞬时再变!   *   君寻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 盯着前方不远处鲜花簇拥的山谷隘口。   遮目白绫不翼而飞, 贯穿胸口的刀伤也不见了, 左右后方皆是一片浓雾, 指向意味不要太明显。   一切种种, 都在提醒他,自己陷入了汨绝织造的心魔幻境。   君寻哼笑一声, 眸光转冷。   巧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心魔, 倒要看看汨绝这幻境有什么玄奇。   打定主意,君寻也不犹豫,举步迈出,踏着断断续续的青石板路进入谷口。   此地幽静,隐约有山涧水流泠泠之声,各类花草随风摇曳,像块天然生成的绒毯,沿着君寻前行的方向一路铺陈,引他走向未知的尽头。   复行数十步,又拐过一处转角,君寻立时捕捉到一缕清澈琴音。   乐声淙淙,泉水叮咚,伴着细风中裹挟而来的辛凉莲香,温柔地抚平了青年周身所有躁动与郁结。   君寻只觉脚步愈发轻快,踏着浅草再绕过一处天然形成的巨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半露天的山谷,一线极为细弱的白练由顶部豁口飞流直下,于下方浅潭之中溅起一片跳珠碎玉。   洁白莲花随着水波摇曳,那股指引君寻前来的香气似乎正是源于此处。   浅潭边缘,矗立着一处青竹搭就的小屋与凉亭。一株树冠奇高的桐花树在屋脊后探出身体,濛濛花团互相掩映,锦簇浪漫。   间或有浅紫色花瓣脱离枝头,向下飘落,带领着君寻的视线落入凉亭——   一名乌发雪衣之人正独坐其中,玉指轻拨,悠然抚琴。   他面朝潭水,侧对君寻,广袖白衣式样简单,长发也只松松编作发辫搭在肩头,却有如一捧新雪、一轮清月,好似短暂造访人间的神明,出尘绝世,衣无纤尘。   不知为何,君寻看见他的第一眼,立即意识到,虽然衣着不同,可此人正是此前紫珠梦境时,孤身伫立莲池中央的那名白衣人。   这人几次三番现身梦境,君寻却始终没能看清对方长相。   此时不过数丈之遥,他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一见那人真容——   琴声缓缓止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白衣人双手按弦,从容起身。   干净柔软的广袖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起层层雪浪,君寻身形微顿,只见对方边抚平衣襟褶皱,便缓慢转身回望,露出一张清润俊美的脸。   君寻一时哑声。   那人轮廓分外温柔儒雅,青碧色眼眸仿若世间最为剔透清澈的美玉,连眼神都仿佛带着温度,凝望时专注深情,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欲说还休。   可他却只是微微偏头,笑意清浅道:“阿寻,你回来啦?”   君寻没有回应。   他死死盯着白衣青年,眸底紫光流转、星海翻涌,却丝毫看不出那人身上究竟有何玄机。   而对方倒好似没有留意他的沉默与疏冷,反倒捏着曳地衣袍拾级而下,边走边笑:“我找了好久,才寻到这处山谷。所有景致皆是按照阿寻那日所言,又添了些旁的摆设,住起来会更舒服些——”   语毕,他也刚巧停步君寻面前三尺处,嗓音轻柔缱绻:“阿寻,喜不喜欢这里?”   君寻回神,诚实道:“喜欢。”   这座山谷无论是布局,植物,还是景致花草之流,都完美吻合了他所有的审美点。   说不喜欢,才是扯谎。   白衣青年闻言,笑意愈发温柔,似乎对他的回应早有预料,眼神又些微雀跃欣喜。   他忽而上前一步执起君寻双手,垂首轻吻他的指尖,旋即眉眼弯弯道:“那我们不走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就这?   这是他的心魔幻境??   青玉似的眼眸之中满是赤诚与期盼,君寻看着他,唇瓣微动,本欲直接出言,残忍拒绝,眼眶却蓦地一热。   视野顿时模糊,无法控制的泪水顺着青年飞扬靡艳的脸颊轮廓流下,飞快在他胸口衣襟砸出点点暗色水渍。   君寻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自己缘何流泪,甩开那人双手飞身而退。   烦躁潮水般涌上心头,而他只想将此地毁个粉碎!   平地罡风骤起,卷着草叶与花瓣,逐渐汇聚成滔天剑意。   君寻冷冷看着仍在微笑,似乎对危机一无所知的白衣人,心念一动,便要出手——   一把光剑,却比他更快,顷刻间贯穿白衣人胸膛。   君寻本已伸出的手微缩,直觉迫使他抬头仰望,但见数不胜数的光剑瓢泼大雨般飞落而下,每一柄都直直刺穿白衣人身体,毫不容情。   他向着散去周身剑意的君寻迈开腿,双足立时被光剑钉上地面;伸出手,手臂便被更多的光剑贯穿。   可青年却还是笑着,面色越发惨白,神情却愈加温和柔软,似乎只是想要帮他拭去颊边泪痕。   “阿寻……”   君寻面无表情,听见他有些吃力道:“别哭……”   “阿寻……”   “别怕……”   “……阿寻,等我。”   滔天狂风卷地而起!   白衣人身形顷刻间撕裂,化作飞扬冰雪。整个世界花草摧折,山川崩毁,种种美景,皆被茫茫大雪埋没掩盖,再无踪影。   容华一进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修为不到仙人境,尚且无法抵御寒冷,只能裹紧衣袍,举目望去。   虽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可他知道这里大抵是君尽欢的心魔幻境。   按理说应该显现出师尊的心魔来,可此地天地一色,入目皆是空茫白雪,分明什么都没有。   容华有些疑惑,腰侧长剑却细细铮鸣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召出逢春,长剑微微一晃,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此地积雪几乎没过膝盖,容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逢春翻过一处雪坡,但见远方雪原之中,正缓慢移动着一个红影。   凝神细看,果然是师尊。   宽松单薄的红衣不断被狂风卷着朝各个方向翻飞,几乎要将那单薄身影撕碎。   容华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先与师尊汇合,再想办法与其一同离开幻境。谁知才刚抬脚,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扑哧”一声脸朝下摔入雪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脚腕,容华一惊,顾不得拍去雪屑,立即握住逢春反手一削!   剑光绵密,直接将面前数尺范围的积雪削飞。   漫天雪尘中,少年愣愣望着眼前景象,一时有些失语。   ——原来这没膝的深雪之下,竟是数不胜数的尸体!   这些尸身皆着白衣,容貌被冰花覆着,看不清楚,却隐约能让人辨认出极为相似的面部轮廓,似乎格外柔和俊美。   换句话说,这些尸身,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是怎样的深仇旧恨,才能让君尽欢的心魔幻境之中,全是这一个人的尸体?   容华手中灵力运转,想要化开距自己最近一具尸身面上冰壳,却不料自己那一剑早已吸引了君寻注意。   危机感临身,容华立时就地一滚,正巧险险躲过身后袭来的剑气!   那些尸身却没有这么好运,竟被这股磅礴力量霎时击碎,化作新的雪尘。   容华惊魂未定,翻身回望,红影却霎时现身眼前,紧接着一只烙铁般滚烫的手如电袭来,死死扼住了少年喉咙!   “师……!”   君寻面无表情,紫眸空茫,面上两行未干的水痕,似乎才刚刚哭过。   幽紫色火纹已然爬满指尖脖颈,此刻正蜿蜒着攀上那张绝美的脸,将其衬得愈发妖异颓艳。   容华看得愈发惊心,难以想象君尽欢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流泪,可这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对。   似乎是被魇住了,做事全凭本能。   此刻突然袭击,也是因为容华方才放出了不属于这个心魔幻境的剑气,才激发了他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   “师……尊……!”   颈侧的手越收越紧,容华陷入雪中,开始气滞。   少年想要咳嗽,却根本无法喘气,缺氧造成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容华无意识去推君寻手臂,指尖却只能触到他缀满冰雪的长发。   想到现实中的师尊胸口还有一道致命伤,容华心中焦急,原本漆黑通透的眸底,却乍然泛起一缕碧玉微芒。   瞬息之间,少年黑瞳霎时转变为青碧玉色,清澈剔透,似曾相识。   君寻微怔,有些茫然地偏头,手上力道同时随之放松些许。   容华原本已然开始耳鸣,见他犹疑,立即忍着不适放出灵力——   师尊每次伤重发作似乎都要用冰灵髓压制,只好赌一赌了!   冰雪之中,自是水灵气更胜一筹,此地几乎可以算是容华的主场。   温和灵力携浅淡水汽涌向君寻,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的仙脉。   刹那间,火毒一拥而上,顷刻将容华一缕灵元蚕食。   仙脉传来一阵隐痛,少年咬着牙,调动全身灵气,猛然发力!   一阵天旋地转,二人位置登时对调。   君寻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容华死死按住,少年深吸一口气,阖目低头,与他眉心相触。   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由肌肤相接处被容华引渡至君寻体内,以一种近乎献身的形式不断消磨着后者仙脉中熊熊燃烧肆虐的紫焰。   与此同时,少年灵识也尽数出动,梳理着君寻混乱不堪的识海。   怀中人挣扎幅度逐渐变弱,容华咬着牙,拼命榨取仙脉中所有的灵气来中和君寻的火毒。   可他毕竟只是凡人境,灵力储备本就有限,又没能打下好底子。是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明显感到后继无力,浑身剧痛。   可就在他抽干最后一缕灵力的瞬间,一股暖流顷刻由丹田涌出,代替了容华本身的水灵气,海浪般涌入君寻仙脉。   容华一愣,却没心思细想,忙引导那股力量温柔抚平了狂暴肆虐的紫焰。   君寻面上紫纹褪去,再度恢复平日里靡艳清圣的美貌,却也失去意识,侧身倒地。   容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累得翻身倒向一旁的雪地大口喘息起来。周身仙脉酸胀疼痛,连动一下手指都险些让他龇牙咧嘴。   ……不过所幸,救回来了。   身侧红衣微微一动,君寻悠悠转醒。   他有些茫然,缓慢起身,立即注意到了一旁仰倒在地的容华。   少年面色惨白,一副虚脱模样,脖颈上还列着道紫红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的手笔。   君寻隽眉紧蹙,分明记得方才是身处一座花草锦簇的竹屋山谷之中,怎的转眼成了这样一片天地?   还有这雪……   君寻视线落在雪层之上,总觉得下面好似掩了什么东西。   容华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君寻似乎要对雪面之下的东西产生兴趣,立即出声道:“师尊!”   君寻抬眸,表示疑问。   见他身陷幻境竟还记得自己,容华一骨碌翻身起来,正色道:“我们被汨绝暗算了,身受重伤,您再不出去可能就要鲜血流尽而亡了!”   君寻:“……”   他左手按上胸口,立时隐隐作痛,浑身也没有力气,头脑发晕,的确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容华看着他的反应,终于知道自己身陷幻境时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模样了。   想到君寻与汨绝交手负伤还不忘了拉自己一把,容华大着胆子一把抱住对方手臂,眼圈开始泛红:“弟子愿意和师尊死同穴,可汨绝那混蛋杀害师尊却能逍遥法外,弟子只是想起便觉死不瞑目!”   以师尊的性格,听了这句话还不生气算他输!   果然,君寻放在手臂被挽一事上的注意力顷刻转移,瑞凤眼一眯,危险道:“……汨绝?”   容华见状,立即搀着师尊起身,后者红衣烈烈,冷着脸向前伸出右手,虚虚一握。   漫天风雪顷刻凝结,又转瞬收束,在他手中化出一把冰凌长剑。   君寻仰头,剑指苍穹,旋腕横劈。   无尽剑意拔地而起,弹指间化作一道光弧飞袭而出,直接将幻境天空劈作两半!   黝黑深壑横亘天穹,雪地寸寸碎裂,二人眼前一花,顷刻间回到现实。   浓雾仍未消散,君寻睁开双眼的瞬间,气机立时锁定了不远处的汨绝,顷刻间飞身而起,一剑劈去——   幻境之中时间流速极快,实际上他们才进去了几个呼吸,汨绝也没想到君寻能这么快脱身而出,躲避攻击的同时哈哈大笑。   “美人心魔如此深重,竟是最快脱身之人,本座着实佩服,佩服!”   长刀飞快格挡着无尽意锋芒,他嘴皮子却一时不闲:“唉,怎么办?本座对你愈发感兴趣了!美人儿,与我回修罗城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君寻攻势稍缓,忽然扬唇一笑:“什么都行吗?”   就很奇怪,对方分明白绫覆目,遮去了五官中最为灵动的双眼,可他这一笑,却仍能使人心神一荡,有些失神。   汨绝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心下愈发悸动,下意识点头:“没错!你想要什么?”   君寻笑意更盛:“我想要你——”   他剑锋忽转,劈向汨绝四肢:“对我五体投地!”   后者本为他前半句心绪微乱,又被他后半句所惊,险险侧身避开剑锋,却见美人攻势骤然加快,第二剑直接砍向他右腹部。   “肝胆相照!”   第三剑直接向着心房刺下,君寻笑意吟吟:“推心置腹!”   如此快的剑法,加上无尽剑意,汨绝面上妖冶笑意终于沉寂,双眸却亮得吓人。   面对这美人,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织幻,却也被他破解,这种抛却一切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却是收刀入鞘。   “看来你做不到啊。”   君寻懒懒挽了个剑花,似乎胸口贯穿伤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耸肩道:“很遗憾,看来你与美人无缘了。”   汨绝捂着胸腹部的伤口,笑得快意潇洒:“怎么无缘?本座倒是觉得与你缘分深厚得紧呢!”   迷雾逐渐散去,琅玕台之上,逐渐响起众人被先后抛出心魔幻境的痛苦□□。   汨绝倾身凑过来,嗓音蛊惑:“美人,我记住你了——”   君寻冷哼,一剑劈去,后者却身形瞬散,唯余肆意笑声回荡天际。   “却芳舟!老子玩够了,下次还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脱身幻境的却芳舟闻言,天生和善的俊脸气得铁青,直接沉声下令:“圣宫各殿听令!立即封锁神谕山脉,全力捕杀修罗城主!”   此起彼伏的灵光顷刻于环绕四方的各个山顶冲天而起,顷刻汇作大阵,将整座神谕山脉笼罩而起。   君寻身形微晃,容华立时扑过来,将人稳稳扶住:“……师尊?”   对方没有回应,满面倦色。   谢疏风已然醒转,见状飞身赶来,剑眉紧蹙:“是你击退了汨绝?”   场上都是无尽意的剑气,想必是一场恶战。   君寻阖目靠着容华肩膀,唇角勾起,懒散道:“不是我,是容华。”   谢疏风:“……”   他默了默:“还能贫嘴,看来死不了。”   君寻眯着眼,眸光透过白绫瞥见快步赶来的圣宫五绝,忽然伸出手,扯了扯前者袖角。   “师兄,”他示意谢疏风回头看,旋即拖长嗓音,软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谢疏风:“……”   青年一双厉眼扫过君寻隐约露出幽紫纹路的领缘,立时身形微动,将师徒二人挡在身后。   容华则借机为君寻整理衣领,将缓慢攀爬的火纹遮好。   “多谢这位……太华宗的仙君,”却芳舟含笑作揖,眸光试图绕过谢疏风,与君寻直接沟通,“不知仙友名讳?若受了伤,在下也略通医术,愿意尽绵薄之力。”   “……君尽欢。”   君寻哑着嗓子报了名,对方立时作恍然大悟状:“啊,是在下无礼,不知阁下竟是莲华峰主——”   却芳舟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看来此次与会的弟子颇得重视,竟能得到太华两位峰主的照拂,当真是少年英才,天资纵横呢。”   谢疏风面无表情地再次挡住对方试图越过自己的视线:“我师弟闭关多年,此次前来,只是好奇。”   他顿了顿,忽然冷哼一声:“我太华门人先在山下幻阵遭伏,又在琅华宴负伤,依我看,圣宫还是好生排查一下自己门下,别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收。”   君寻还是头一回见谢疏风这么毒舌,笑得身体发颤,又引动伤口,咳嗽起来。   却芳舟立时一惊:“莲华峰主可是身体有恙?快让在下看看——”   他说着,便要绕过谢疏风上前,后者面色愈冷,正欲出手阻拦,却闻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原本扶着君寻的白衣少年面色惨白,咳得惊天动地,就在二人看过来时,直接两眼一闭,晕了。   反观君寻,却老神在在地揽过少年,无奈道:“小徒伤重,还需尽快回去调养,诸位,恕在下不奉陪了。”   语毕,未待众人出声,便直接召出一柄灵剑,御剑而去。   一般情况下,各宗内部都是不允许门人随意御空飞行的,可如今倒也不算一般情况。加上谢疏风正臭着个脸等他交待,却芳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了。   君寻这剑御得相当波折诡谲,二人几乎是拐着弯落在太华宗驻地,容华还没站稳,身侧美人便身子一歪,软软倒地。   少年大惊,立即一把将人抱回:“师尊,如何了?”   怀中人却秀眉紧蹙,面色惨白,已虚弱到说不出话了。   容华深吸一口气,道声“冒犯”,旋即倾身,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向着小院走去。   无尽意主动承担开门关门的要务,君寻靠着少年肩头,勉强攒聚起一丝清明,薄唇微启。   “去……水里……”   容华应“是”,足下一转,抱着人往汤泉而去。   他纠结了半晌要不要学君寻为自己疗伤那样褪下外袍,又觉得深有冒犯,只好连人带衣放入池中,又掏出身上所有的疗伤灵液倒入吃池水,助师尊恢复。   谁知才一松手,君寻便一歪,险些没一头栽进池子里。   容华大惊,赶忙将人扶住,可对方浑身虚脱,又有致命伤,自己根本坐不住,稍松手就眼看着开始向下滑。他纠结片刻,只好自己跳入汤池,将师尊牢牢抱入怀中。   君寻浑身滚烫,容华简直都要被烫得麻木了,连池中原本冷冽的山泉水都开始逐渐升温,成了温泉水。   容华心道这样不是办法,只好牵起君寻一只手,再次开始运转体内灵力。   适才在幻境中,他的水属性灵气是对师尊的伤势有效果的,如今在外面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清凉温和的灵元进入经脉,终于将君寻的意识稍微拉回来一点。   他靠着容华肩头,忽然觉得小狼崽子好像长大了些。   朦胧视线望着容华细致柔滑的下颌线,君寻忽然低笑一声。   “现在杀我……可是最好的时机,”他轻咳几下,硬撑着说完,“你怎么……不动手?”   “……你别说话了。”   容华握住他的手一紧,输送灵气的力道更大了些。   水火互克,相遇本就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在人体内?   君寻却只是眉梢微动,边咳边笑,嗓音破碎。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忽然浓郁起来的莲香,终于失去了意识。   察觉怀中重量变沉,容华立即意识到师尊这是撑不住,陷入昏迷了。   他松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地引导灵气安抚紫焰,一轮复一轮,直到怀中温度恢复正常,池水之中药液耗尽,“温泉”再度变回冷泉。   一抬头,竟已是月至中天。   仙脉枯竭数次的酸涩感遍及全身,容华轻叹一声,抱起沉沉昏迷的师尊离开水池,回到房间。   逃避多久,也还是要面对的。   容华将人放在外间软榻之上,拼命洗脑自己湿衣伤身,再不换师尊还要生病,旋即指尖颤抖着,拉开了君寻的衣带。   杂乱无章的衣料被他飞快拨下,容华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君寻身体,可又要取过布巾将人身上水渍擦干,再上药,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   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   他怕又将师尊沾湿,飞快换掉身上衣物,又运转灵力,将二人湿漉漉的长发烘干,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君寻,走向内间,将人稳稳放置榻上。   直至此刻,容华才松了口气。   灵药耗尽,贯穿师尊胸口的刀伤应已愈合的差不多了。   他伸手拉过软被为君寻盖好,起身正欲离开,衣袖却感受到了一股拉力。   低头查看,却见君寻昏迷中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袖角,容华试图去掰,却发现对方攥得恁紧,只得放弃。   容华有些发愁,正蹙眉思索要不就撕掉这一截袖子,却蓦地听见一声低吟。   “不……”   他以为君寻醒了,抬眸去望,对方却仍旧双眸紧闭,只是此刻眉心蹙起,似乎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   容华垂首去听,身形陡然僵硬。   就在距离拉近的瞬间,他眼尖地发现一滴泪珠溢出美人眼角,飞快淌入发际。   于此同时,君寻断断续续的呢喃终于清晰。   “别……丢下我……”   与之对应的,是袖角愈发强烈的牵引。   容华默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掀起下摆,合衣躺到君寻身侧,又小心翼翼将人揽入怀中,阖起了双眼。   昏暗内室之中,兀地涌满馥郁莲香,缱绻醉人。   *   君寻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睁开双眼,视线微移,望向内室窗栏间投下的晨光。   哦……早上了啊。   他不记得睡了多久,只觉得似有莲花香气将自己包裹,很久未曾睡得如此安心。   身上除却有些发僵外,体温、经脉、封印……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此前困扰他很久的火毒也减弱许多,最起码君寻清醒时,不会再时时刻刻经受灼身之痛。   他有些迟钝,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身上的雪白冰丝内袍出了一会神,终于注意到外间传来的动静。   君寻下意识抬手一抚鬓角,无尽意还在,左腕濯心也在。   于是他缓慢起身,随手拉过一旁红木架子上的外袍,披衣走了出去。   外间光线更为充足些,一面落地水镜前,身着雪色锦衣的劲装少年正叼着根发带扎马尾,明眸皓齿,身姿挺拔。   容华立时通过镜面反射发现了那抹红衣,先是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后,大喊一声:“师尊!!”   君寻沉寂好久的耳朵被他一嗓子震得“嗡”了一下,却见少年随手飞快缠了两圈发带,转身扑了过来。   他本能想躲,可睡了太久,反应有些迟钝,于是不偏不倚地被容华抱了个满怀。   少年剔透眼眸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师尊!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足足七日七夜了,琅华宴昨日已结束,您再不醒连折花会都要错——唔!”   君寻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捂着容华说个不停的嘴,恹恹道:“我睡了这么久?”   容华点点头。   君寻又望向他:“那你收拾打扮,是要去折花会了?”   容华又点点头。   君寻松手,沉吟道:“我看你身上灵力波动似乎晋级了……这几日去哪修炼了?”   小狼崽子身上分明已是仙人境的气息,且已凝实,想必几日前就已突破了。   容华这回不点头了。   他抓了抓头发,移开视线:“呃,就是……打坐调息,攒起来了,就晋级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七日间,容华无事可做,便日日运转灵力助师尊疏导经脉。   只是每每灵元耗尽时,总会有股温和力量由丹田涌出,非但能够压制火毒,也顺便助他拓宽了经脉,不知不觉便修入仙人境了。   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别说整夜抱着师尊睡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君寻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哼笑一声,却没继续追问,懒懒挥手:“……去吧。”   容华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恭敬行礼后快步离去。   小的走了没多久,也就君寻伸个懒腰的功夫,大的就来了。   谢疏风人还在院中,声音已然飘了进来:“和周公下棋赢了几盘?这么快就被踢回来了?”   君寻:“……”   他戴好白绫,双臂环胸倚着门框,没好气道:“一局没赢,我气炸了,自己滚回来的。”   谢疏风踏入房门,先是从头到脚好生将君寻打量了一遭,这才缓缓点头道:“不错,比之前还精神些。”   君寻表示赞同。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起来他确实觉得哪哪都舒坦,甚至比才穿越时还要好上不少。   谢疏风满意道:“既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说着,他右手并出剑指飞快凭空写出两道信符,放走了。   君寻隐约猜到一道是给明月尘,另一道……恐怕是给陆栖霜的。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头发,视线扫过对方腰侧一枚玉牌,伸手指了指,奇道:“这是何物?”   谢疏风见他似乎对其很感兴趣,扯下玉牌递了过来:“折花会的信物。”   “圣宫有一宝,可自成逻辑,构造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参与折花会的弟子进入小世界完成任务,累计功绩——玉牌则是‘监督者’的身份象征。”   君寻扬眉:“监督者?”   谢疏风点头,言简意赅:“防止有人不择手段。”   君寻忽然来了兴趣,晃晃玉牌穗子,笑吟吟道:“我猜师兄肯定对此没兴趣,不如寻来替师兄做这个监督者吧?”   谢疏风默了默:“……你说得对。”   他说着,又有些犹疑:“只是你伤势初愈,会不会太过勉强?”   君寻笑眯眯:“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黑着脸点头:“好的,那你去吧。”   他说完,又好生交待了一通折花会的规则,这才放君寻催动玉牌,进入小世界中。   *   容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昏暗地牢。   折花会为了考核参与者的真实实力,所有人开局身份都是很低微的,是以容华虽不意外,却仍旧心头发堵。   ……这个地牢与他被定春门囚禁三年的那一座太像了。   少年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暗自调息,尚未入定,便被杂乱脚步声与锁链碰撞声吵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在开启牢门,见他没死,立时道:“没死?没死就快滚出来,城主召见!”   容华没有回应,慢吞吞起身,跟着侍卫来到地牢外层一处大厅之中。   厅内已站了九名少年,略略一瞧,皆是此次参与折花会的弟子。   那侍卫嫌容华走得慢,一把将他推入人群,旋即高声道:“城主格外开恩,全赖你们这副皮相,今夜都给我放仔细点!若敢怠慢城主大人,直接把你们拖出去喂魔兽!”   见少年们垂头不语,侍卫竖起眉毛,又是一吼:“都聋了?听懂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后,才齐声敷衍:“是……”   侍卫冷哼一声:“走吧!”   一行人终于离开地牢,沿着长廊向别苑行去。   容华缀在队伍最末,同时留心着周遭陈设与侍从分布,脑海中已然开始盘算逃跑计划。   那侍卫见他越走越慢,又不耐烦地一搡少年后肩,厉声道:“磨蹭什么?再不快点直接把你扔去喂狼!”   容华抬眸,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大殿,胸中计划已然成型。   少年们都垂着头,跟着大殿侍女进入殿内,列成两行。   容华也跟着站好,准备先静观其变。   谁知一抬眸,却瞥见重重绯红帘幔后,一人被仔细搀扶着,送上了正中宝座。   他歪歪斜斜坐定,侍女们则手持长柄金钩,一层层勾开了软罗纱帐。   绯纱遮掩越来越薄,从只能看出是个人,到逐渐显现出那人清绝优雅的轮廓来。   这城主翘着二郎腿,斜倚宝座,单手撑头,分明是个极没正型的坐姿,却显得他格外慵懒矜贵,同时给人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不会吧???   容华愣愣盯着绫纱后愈加明显的人影,有些不敢相信。   可事实总是如此残酷。   最后一层纱帐拉开,终于显露出一袭更为耀目的红。   容华自然认得……那人身上的红衣,甚至里面的内衫,都是他亲自挑选,甚至……亲手更换的。   或许是少年眼神太过直白,“城主”几乎立即注意到了容华的存在。   他蓦地一扬手,指间一枚甩来甩去的穗子便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砸向容华。   后者下意识伸手,接了个正着。   同心结串着枚金珠的大红璎珞躺在手心,明晃晃的,甚至残存着对方把玩时留下的体温,与一股仿佛香木与桐花缭绕的温暖香气。   容华抬眸望去,那城主便忽而一笑。   “看我干嘛,小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V章评论全部掉落小红包哦!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26章 晋江独家的二六天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当下, 几名美人已由后厅鱼贯而入,齐刷刷将那红衣城主围了起来。   有人捧着酒具,有人抱着果盘, 还有持扇捏肩的, 环肥燕瘦, 什么类型都有。   君寻眯着眼,随手捏起酒盏, 旋即起身, 缓步拾级而下。   一袭红衣摇曳绰约,衬得那人愈加张扬靡艳。   他走在装饰俗艳奢靡的大殿之中, 却仿佛正在踏下神龛, 游历红尘。   这种美已然超脱皮相,哪怕双眸被白绫覆盖,也令人忍不住想要跪倒在他面前, 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   与之相比, 此前转出来的几人只能称作下等姿色, 甚至比不上这城主的一根头发丝。   少年们动作极其一致, 先是发愣,旋即猛吞口水, 皆是一脸不敢相信。   他们刚刚进入小世界, 听闻城主酷爱美色时, 只觉得这样一个色批, 定然相貌猥琐丑陋, 再不然便是狰狞可怖,反正不论如何, 都不该是个这样的美人。   自己都是人间绝色了, 还收集那些胭脂俗粉作甚?   作绿叶衬托自己吗??   只有容华最一开始惊讶了一瞬, 如今已然恢复镇定,甚至只要师尊在身边,他就莫名会觉得很安心。   只是准备的逃跑计划用不到了,倒可以想想该如何取胜。   ……他不想师尊丢脸。   君寻透过白绫,眸光饶有兴致地次第掠过几位少年的脸,就是不看容华。   后者也不回答他方才的发问,只在一旁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那侍卫见状,立时上前一步,作揖恭敬道:“城主大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皮相漂亮的,请您挑选。”   君寻轻笑一声,将金盏酒液饮尽,旋即转着酒杯,还真溜达着一个个端详起来。   还别说,这些侍卫眼光不错,挑出来的少年个顶个的清秀好看,只是在君寻紫眸之中,只是再看他们身上的仙力水平。   灵根纯净,修为扎实,又都是仙人境上下,瞧着貌似都是来参与折花会的各宗弟子。   谢疏风说过,小世界会默认为监督者选择一个最方便监督协助的角色,只是未曾想,给了君寻这么一个设定。   他心中好笑,脚步却停在了第九位少年,也就是容华左侧那人面前。   温暖香气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容华收回思绪,却见红衣美人忽而将手中空盏一抛。   那少年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地接住,再抬头,便闻那城主懒懒一笑。   “这个倒还不错嘛。”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向着惊慌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这个动作,容华再熟悉不过。   眼看师尊要勾到那人下巴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骤然出手,一把握住君寻手腕!   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被迫悬停半空,惊慌少年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   君寻薄唇勾起,似笑非笑:“大胆,谁准你碰本城主的?”   容华也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一怔,闻言乍然涌起一股逆反心理。   他含着笑,非但没有松手,反倒牵着君寻皓腕引至自己面前,旋即垂首,神情虔诚地吻了吻那人海棠花苞似的指尖。   “请城主原谅,”容华抬眸,剔透眼眸亮得摄人,嗓音柔软,“我只是怕弄脏了您的手。”   君寻面不改色地由他抓着,神情玩味:“碰他会弄脏,那碰你就不脏了?”   容华微笑,却是暗中释出一道灵力,直接由二人肌肤相贴处淌入君寻体内。   清冽温和的气息由指尖开始蔓延,安抚着君寻时刻发烫的仙脉,后者没有说话,白绫之下的凤眸却舒服得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猫。   掌中指尖微微一蜷,少年见目的达成,眸光微动,笑容温软:“……我干不干净,城主大人不知道吗?”   两人在这打机锋,其余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不敢出声。   那些侍卫见容华竟敢亵渎城主,几乎要拔剑上前,可此刻见城主的模样,却又好似兴致极盛,一时有些犹疑。   大殿之内陷入沉寂,良久,君寻才哼笑一声:“这么主动?”   他抽回手臂,少年恭敬垂首,便闻前者又道:“也行,那就你吧,的确也是最标志的。”   说着,他脚下已然迈开步子,向着殿外行去,容华立即紧紧跟上。   徒留少年们与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领头那人开了口,高声问道:“城主大人!那剩下这些……?”   君寻头也没回,摆了摆手,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给他们个住处,好好招待。”   几人立即称是,领着少年们向另一方向行去。   *   大殿距城主寝殿并不算近,中间尚需绕过好几重回廊。   容华默不作声地跟着君寻,只见一路走来,都有各类美人或遥遥行礼,或凑过来请安,简直像是进了名花园,百花争艳,好不热闹。   此时小世界已然入夜,这些人却好似全然不需要休息,一个接一个地与他们“偶遇”。   可君寻倒是对自己的身份接受良好,面对这一群围过来的莺莺燕燕,几乎各个都要招呼一声、调笑两句。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眸底微暗,倏地划过一缕青芒。   好不容易来到了城主寝殿,容华立即在君寻身后关好殿门,转身便见那人又没骨头似的倚去榻边,正捏着一颗蜜饯往嘴里丢,半点没个正型。   “师尊,您怎么会进入小世界,还成了城主?”   容华走过来,蹙眉道:“光耀殿主不是将监督者玉牌给了谢师伯吗?您才醒,应该好生调养身体,怎么动不动就乱来?”   君寻百无聊赖地听他好生念叨了一通,兀自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玉牌,语气悠然:“来玩玩呗。”   容华一脸不赞成:“进入小世界须消耗大半灵识之力,师尊既然进来了,却也不该找如此多的美人簇拥身边……过于纵情声色,于灵识恢复无益。”   这一股莫名其妙的酸劲,君寻听得想笑,顿时起了玩心,一本正经地反驳:“谁说的?为师听闻世间有种‘灵、识、相、交’之法,对魂灵恢复大有裨益——”   容华:“……”   那只不过是“双|修”的另一种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他越想越不高兴,竟是直接举步上前,蓦地倾身扶住卧榻边缘。   君寻被他困于双臂之间,容华垂首,呢喃低语:“那……圣宫这些时日,师尊与我,是否也算‘灵、识、相、交’过数次了?”   ……小狼崽子长本事了。   君寻笑意不减,轻哼一声,眯眼反击:“怎么,乖徒儿食髓知味,想再试试?”   容华:“……”   他终于败下阵来,有些懊恼地起身,开始反思自己这次又输在哪了。   君寻扳回一城,十分得意,抛着玉牌笑了半晌,才悠悠转移了话题。   “说说吧,你想怎么获胜?”   众人皆知,折花会规则分成两部分,小世界试炼积累功绩,排行前十者进行切磋,最终夺魁者方有资格去采雪玉琅花。   而功绩,则是看这些开局低微的弟子们,在一定时间内能够对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倒也可以直接将世界毁灭,这自然是影响最大的行为了。   只是有监管者限制,为免被解除资格,不好行事过于极端。   容华沉思片刻:“若要功绩最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成为人皇,一统四海。”   至于如何一统嘛……   小世界由一大国并无数附属小国组成,他们目前身处小国之一,逐步吞并割据麻烦又耗时,最直接的便是先往大国去,取得国家控制权。   君寻虽然更偏向毁灭世界,但也对容华的观点暂时表达了赞同。   他随手探入衣襟一摸,拎出本装订精美的小册子,抛入对方怀中。   这是容华今日第二次接住他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份公文,令城主后日携礼前往斜云国都城拜见。   “既如此,你就先把这地方搞定吧。”   君寻打了个呵欠,有些恹恹:“另外,我困了,累了,要洗澡,要睡觉。”   容华今日格外上道,立即将公文收好:“弟子去烧水铺床。”   君寻非常满意,放人跑去后殿忙碌,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四处闲逛起来。   没过一会,殿门便被人叩响。   君寻抚着左腕盘旋的凤鸟侧耳倾听片刻,拉开殿门,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来人是此前那十人中的一个,虽然骨相有十八了,却格外纤细柔弱些,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   君寻扬眉:“你来做什么?”   少年“嘤”了一声,瑟缩道:“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君寻默了默,转身走向殿中宝座,前者立即闪身跟进来,关好了门。   见殿中除了君寻并无他人,少年悄悄松了口气,向着上首遥遥一拜,弱声弱气道:“求仙君垂怜,带弟子同行……”   君寻倚着扶手,扬眉笑道:“什么仙君?我可是城主。”   “不是的!”   少年忙道:“我知道您与那少年相识才选了他,你们之间的气氛很……求您垂怜,弟子可以当牛做马,只要能不过早便被淘汰,怎样都行!”   君寻又捏起一枚蜜饯,兴致缺缺:“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少年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抖着手用力一拉前襟衣带,一身宽袍登时尽数滑落,只剩下一件薄得几乎能够看出他身体轮廓的单衫。   君寻险些噎到,后背汗毛都炸起来了,才发现这人连鞋袜都没穿,是打定了主意,故意穿成这样来的。   少年有些紧张,死死抓着袖口,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却还是坚持开口:“我,我是纯阴之体,最适合辅助修炼,仙君用过……一定喜欢……”   君寻:“……”   他黑着脸,强压下将人一剑戳死的冲动,双臂环胸,正思索该用哪句话来骂人,屏风后却蓦地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含笑嗓音紧接着传来:“水弄好了,床榻也收拾好了,师——”   君寻偏头,便见对方走出内殿的身影顿了顿,紧接着转而向自己这边行来。   容华止步阶前,先是缓缓瞧了一眼下方衣着单薄的少年,旋即无害一笑,眸光微闪。   “……城主大人,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师尊,我等你狡辩:)   君寻:?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V章所以评论掉落小红包噢~~ 第27章 晋江独家的二七天   君寻隔着白绫, 睨了一眼满脸纯良的小狼崽子,有些莫名其妙。   可比起下面那人,还是容华让他感觉舒服些。于是君寻靠着宝座扶手一歪, 左手托腮右膝曲起, 下巴尖朝那少年一仰, 难得耐心:“……问他。”   容华微笑着,再次转向阶下瑟瑟发抖的少年, 眸光深深。   谁知尚未开口, 对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这位师兄!”   少年哭得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嗓音却仍旧柔软细腻,抽抽噎噎:“都是我不好,你、你别误会, 我不是有意要与你抢仙君的……我只是想留在仙君身边, 什么名分都不要, 哪怕只是暖床侍奉也可以的!”   容华:“……”   他没说话, 只是不着痕迹又瞧了一眼君寻。   后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隽眉微扬, 便闻下方少年又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仙君周身火气弥漫, 借助纯阴之体修炼是最好不过了……”   “哦?”   容华笑吟吟一掀衣摆, 拾级而上:“是这样吗, ‘仙、君’大人?”   君寻懒懒掀他一眼,哼笑一声, 反将他的问题丢了回去:“你说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还行?   君寻可没忘, 这小狼崽子适才在大殿是怎么用水灵力勾他的。   那股进入仙脉的灵气似曾相识, 结合其效用,再加上他自己醒来后的身体状况,十有八|九是容华用自己的灵气为他压制紫焰了。   想必这也是他进阶仙人境的原因。   君寻有些疑惑,不太明白那么好的时机,容华为什么不动手刺杀,反倒还救他。   换位思考,若敌人在自己面前暴|露弱点,他肯定早让对方死得透透的了。   腹诽间,容华却已踏过台阶,来到了宝座面前。   他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寻,秀眉轻蹙:“仙君真薄情。”   君寻没应,只是唇角微勾,仰头望去。   容华表情委委屈屈,动作却半点看不出来,径直单膝压上宝座,一手撑在君寻颈侧的椅背上,缓慢倾身:“分明说过身边只我一人,怎的又要收一个?”   他边说,边伸出两根手指,勾起了君寻下颌。   旋即继续垂首,凑到他耳边,缓慢道:“……真是口是心非。”   君寻眯着眼没有动弹,视线却被容华所挡,并未发觉这人在与自己说话的同时,眸光却是一转,落在了下方兀自哭泣的少年身上。   嘤嘤抽泣蓦地一停。   少年含着两包泪,却被对方那极具威胁意味的视线摄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有些不懂,方才还百般乖顺纯良似乎相当好欺负的竞争对手,眼神怎会突然如此可怕?   “你,你……”   他被看得浑身冰凉,颤抖着伸出手指,盯着上首二人的动作位置,“你”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仙君不肯接受,原来他竟是……?!   眼看着自身唯一的筹码也没用了,少年悲从中来,终于头也不回地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殿门被“嘭”地摔上,君寻听着逐渐远去的哭声,终于松了口气——太难熬了,与其这般被人对着哭,他宁愿千夫所指、万剑加身。   君寻又恢复了懒散倦怠的模样,一直不着痕迹横在二人胸前的右手发力推了推,也学着对方行径凑到他耳边,轻笑一声:“还不起来,准备在为师身上过夜是么?”   “还是说……舍不得起来了?”   容华猛然起身,捂着耳侧连退数步!   不知是否因烛火映照的效果,从君寻的角度望去,竟觉得少年双眼亮得摄人,带着些侵略性的意味,只是一眨眼,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剔透清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君寻饶有兴致,扯掉白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华。   他早就瞧出对方是在演戏,故意那样做给那哭包少年看的,明显是借此隐晦地表达了什么他不理解的东西。   这世上竟还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直接激起了君寻的好奇心。   那双潋滟紫眸被满室通明的柔光映亮,衬得那张世无其二的脸愈加慵懒靡艳,只一眼便直击灵魂,令人心旌一荡,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地,求他垂怜。   面对师尊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容华心脏狂跳不已,面上却愈发镇定。   他十分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以师尊的脾气,早该提着剑喊打喊杀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那人没有。   非但没生气,反倒还一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的神情,兴致勃勃的,让容华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师尊究竟知不知道他方才的行径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的贸然行动有些出格了,容华心中懊恼,恨不得抓着君寻肩膀问个明白,对方却忽然打了个呵欠,恹恹道:“不行,困了。”   少年一怔,便见宝座之上,红衣美人遥遥向他伸出手臂,深邃绚丽的紫眸噙着笑,竟无端有些邀请的意味。   容华胸中本就乱撞的小鹿几乎一头撞死,美人却适时笑眯眯开口:“愣着干嘛?扶我啊。”   ……小鹿瞬间幻灭。   容华认命地轻叹一声,举步过来将人从宝座之上扶起,又好生将他搀回后殿,准备伺候师尊沐浴更衣。   可就在此时,整座寝殿之外却骤然响起刺耳轰鸣!   木结构的宫殿都被这响动震得一晃,君寻立即意识到这像是警钟长鸣,终于将玩味探究的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   二人略作收拾,快步行至门前,但闻殿外纷乱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声惊呼传来:“不好了城主大人!魔兽潮来了!!!”   君寻拉开门,隔着白绫瞧见原本明月高悬的夜空不知何时已被阴云覆盖,黑压压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白日里那侍卫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奔而来,神情惊慌,脸都白了:“城主大人,得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啊!”   二人眼看着他一个踉跄,险些被石阶绊倒,容华立时上前一步将人拦住,以免他摔个狗啃泥的时候碰到师尊。   “慌什么?”   君寻抱着手臂,不紧不慢道:“先去城墙看看。”   兽潮这种字眼,他已许久未曾听过,还真有些怀念。   大抵是第一百世,还是第五十世?那个世界也有魔兽潮,一旦出现犹如蝗虫过境,会将路径上所有活物虐食殆尽,风卷残云一般。   那一世他玩得过瘾,好事恶事通通做尽,最后想试试这令人闻之变色的东西究竟有多厉害,便在主角与正道杀来前主动找了一波,结果被啃了十几日都没死成,反倒累死了一群,最后只得拔剑自刎。   所以君寻对兽潮这种东西一直持保留态度,觉得并无什么威力。   只是没想到这小世界中竟也有这种设定,倒是让他有些怀念了。   侍卫长心中惧怕,却极其忠心,见城主大人不慌不忙的,便也强自镇定下来,领着二人抄最近的小路上了城墙,来到了直面一处广袤平原的正门。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远方天际已然开始微微泛白,是天亮前最为黑暗、最不易视物的黎明时分。   君寻倚着容华,边打呵欠边举目望去,只见原本烟尘弥漫的地面线处,兀地冒出一条粗长黑线,绵延百里。   与此同时,大地也细微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哭包少年: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出卖色相抱大腿,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大佬居然是受,呜呜呜呜……   君寻(无法理解):……? 第28章 晋江独家的二八天   白绫之下, 君寻眸底紫光漫漫。   以他的目力,轻而易举便看出那道黑线是由数以万计的魔兽组成,正以一往无前之势, 向着城池正门奔袭而来。   观其范围, 若不做任何抵挡, 整座城池皆会被其吞没毁灭,根本无法幸存。   冷风烈烈, 将垂坠红衣卷出层叠软浪, 无端透着股萧杀之意。   容华看着师尊单薄的肩膀,兀地似有所感, 伸手当空一拂, 神情微异。   君寻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侧首扫视,少年玉眸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面前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   “有个东西……”   容华闻言回应, 话未说完, 君寻左掌心忽而一热。   但见半空中, 一枚浅白卷轴缓缓浮现展开,上书三行墨字。   「节点出现, 繁城兽潮来临, 请道友选择——」   「留下, 助城主一臂之力, 抵御兽潮。」   「离开, 兽潮之力难以抵挡,保全自身为重。」   君寻摸着下巴, 扬眉勾唇。   忽然之间, 他开始对这件能够构造出完整世界的法宝有些感兴趣了。   容华没再看他, 毫不犹豫地点了第一个选项。   卷轴微微一亮,墨字消散融合,再次显出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前往正门城墙与城主汇合,方便功绩计数。」   君寻轻笑一声,却是蓦地伸手,握住了容华手腕。   后者微怔,愣愣看了他片刻,终于福至心灵,反手回握,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喧嚣沸腾的血液被这股清冽温和的灵气洗礼,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领他们上来的侍卫并不能看懂这一来一回的哑谜,眼看这一会功夫兽潮已然向前推进了一半,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城城城、城主大人!我我我我们什么时、时候开始着手防御啊!兽、兽潮就要来了啊啊啊啊——”   阴云之后,日头初升,整片天空亮起来的一刹那,城头狂风骤然喧嚣起来。   君寻仙脉之中满是水灵气,此刻被风一吹,竟是不着痕迹地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只有与他相握的容华有所察觉,秀眉微蹙,却见对方向那侍卫长冷冷一睨。   “……慌什么?”   君寻哼笑,盯着缩成一团鹌鹑似的侍卫长,缓慢道:“你去,把后方离兽潮最远,最偏僻的城门打开——记得,从城内最显眼的大路跑过去,务必让越多人看见越好,知道么?”   前者闻言一惊,却是有些费解:“可……兽潮来临时,不是应该开启防卫阵法,躲在城内吗?”   这城主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非但不开护城大阵,还要开门,这不是明摆着要弃城,让人跑路吗?   君寻没理他,只打了个呵欠,恹恹道:“开门之后,你想去哪去哪,不必回来。”   侍卫长一惊,心中却又悄悄松了口气,忙点头应是,便一路跑下城墙塔头,风风火火地点上几名随从,一行人吵吵闹闹地顺着主干道跑远了。   容华望着远处各自分散,呼朋引伴的背影,眸底划过一丝冷色。   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之人才能明白,师尊打开城门的用意。   可这些侍卫,本应留下为守城殊死一战,却在得了赦令后,毫不犹豫将城主与不明就里的百姓置于孤立无援之境,自己竟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容华握住逢春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关节几乎有些发白。   蓦地,额角被人用力一弹。   少年吃痛,捂着头讶然抬眸,便闻一声嘲笑:“胡思乱想什么?”   容华不太高兴,闷闷道:“只是在想,世间之人大抵皆是如此。”   “十七岁的小娃娃,想得还挺多。”   君寻眯着眼,冷得不着痕迹地向他靠了靠,神情懒倦:“那若换做是你,父母家人|妻儿皆在,你是愿意选十足十的机会能够保护他们远离危险,还是赌微乎其微的几率,觉得一位不务正业的城主能够护住城池不受兽潮侵袭?”   容华一噎,小声反驳:“……可师尊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君寻又笑一声,却是有些含糊道:“……谁知道呢?”   他的笑声极轻,几乎要被狂风吹散,容华凝神细听,也仅仅捕捉到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想反驳,却被对方狠狠挼了一把额发,活生生噎了回去。   兽潮愈发逼近,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几乎刺破云层,摄魂夺魄,令人胆寒。   君寻看着先后跑上墙头的四名少年,忽然一扬眉,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你也来啦?”   终于换回正常衣着的哭包少年一瑟缩,怯怯应:“是……”   容华心中警钟乍响,转眸冷眼望去,前者又是一颤,本就湿漉漉的双眼立即泛起了泪光,整个人打着摆子语无伦次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来……”   “行了。”   君寻出声,将二人之间极其微妙的气氛打断,又转向另外三人:“没别人了?”   那三名少年有两人皆是玄衣墨绶,腰间配着夜明石玉坠,是长明宗的装束,像是一对双胞胎;还有一人道士打扮,水色道袍缀满海浪星轨纹样,手持卦盘,眼珠有些发灰,像是蒙了层翳,怎么瞧都像个算命的。   三人闻言,齐齐摇头,道:“没有了。”   兽潮已至一百里外。   君寻向着长明宗两人,笑眯眯道:“你们身上带剑了?”   双胞胎一怔,各自点头,一人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双手奉上。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一,若有一位身着红衣白绫的美人提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满足。   兽潮已至五十里。   君寻松开与容华交握的手,一手一把,握住双剑,又转向小道士。   后者一颔首,言简意赅道:“我有一祝,赠与仙君。”   他说着,指尖在手中卦盘轻点一下,灰翳瞳仁刹那泛起金芒——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小道士高喝一声,单手一拂,卦盘金光大胜,十枚古字飞袭而出,绕上双剑,剑刃立时金光大盛,锋锐杀气直冲云霄!   兽潮已至二十里,风中已然飘来恶兽口中腥臭。   哭包少年也终于明白过来,未待君寻要求,便主动站出,声若蚊鸣:“我,我什么都不会……”   众人:“……”   少年被看得满脸通红,闭眼咬牙道:“但、但是我运气特别好!所、所有被我碰过的人,都能接连顺遂好几日!”   君寻扬眉,心中了然。   怪不得能见到这少年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原是气运强大之故。   他轻笑一声:“那你过来,摸我一下。”   容华脸都黑了:“……师尊!”   兽潮还有十里!   君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磨蹭,快点。”   容华气得站去一旁,少年在他几乎化作实质的冰冷视线中飞快跑过来摸了一下君寻手背,紧接着受惊兔子似的猛地窜回小道士身后,不敢冒头了。   七里!   城中警钟愈加刺耳,君寻回首遥遥望了一眼正在有序撤离的城内百姓,旋即转向城外魔气冲天的瘴野。   六里,五里……   就在第一只魔兽即将接近城外三里范围的瞬间,君寻面色一肃,飞身跃起!   手中双剑随着他的动作化作流光,与此同时,冲天剑气席卷苍穹,连厚重阴云都被卷动翻滚出一个几乎覆盖整座繁城的气旋,涡心电弧跳跃,顷刻落下苍茫雷霆!   整个小世界的气机几乎都被牵动,无尽剑意裹挟冷白雷弧、锋锐杀气,齐齐附着于双剑冷锋之上,向着兽潮席卷而去——   除了已经见怪不怪基本可以保持平静表情的容华,另外四名少年皆被这异象所惊,不约而同冲至城墙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黑压压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兽潮,被这惊天一剑猝然割出横约数十里的巨壑,纵深却仍在向前极速推进,仿若一道破开长夜的璀璨日光,一往无前,势要将无边黑暗贯穿!   绵延百里的兽潮顷刻被屠灭半数之多,连魔兽厉吼都寂静了两个呼吸。   一片死寂中,哭包少年扒着小道士的衣袖,目瞪口呆道:“原来,这就是……躺赢啊……?”   没人回答他,因为四野骤然炸响的冲天怒吼,直接将他后半句压得如同蚊讷。   兽潮之中凶戾之气鼎沸,无数魔兽瞪着血红双眼,势要将城楼正中墙堞之上那抹红衣撕碎!   容华死死盯着下方动向,逢春出鞘,时刻准备出剑协助师尊。   可就在此时,君寻却忽而轻笑一声,竟是迎着狂风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紫色虚影霎时以他为媒介绽放而开!   那是一只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巨鸟,双翼瞬展,有若垂天之云,横亘数里,将整座城池护在身后。   炽热气息并骇人威压蔓延扩散,顷刻将秋末繁城炙烤得仿佛酷暑盛夏。   滔天魔气霎时被鸟翼紫焰灼烧殆尽,一声清唳响彻天际,摧枯拉朽般压过兽吼,荡平四野!   整群魔兽顿时哑声,被仿若来自核心深处的威压摄住,跪伏在地,深深埋头重磕数下,后竟齐齐调转方向,顺着来路以翻倍的速度溃散逃走,不一会便消失天际边缘。   没人敢说话。   唯有容华,收剑入鞘的同时,看见紫雾虚影中的君寻,回首“望”了自己一眼。   少年心头一凛,当即腾身跃出,向着虚影扑去!   几人齐齐一惊,高呼道:“哎道友!危险啊!!”   可就在少年即将被紫焰吞噬的瞬间,巨鸟刹那消散。   唯余一抹红衣,似断了翅的蝴蝶般,由百尺高空飞速坠落——   柔软衣摆绷成一道扣人心弦的红线,容华伸出双臂,水灵力流转,牢牢接住了已然失去意识的折翼飞鸿。   卷轴再次凭空出现。   「恭喜道友,此次协助守城共计救下一万七千八百九十一条人命,共计功绩一万点,已超过七成全境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哭包少年欢呼一声,抱住一旁的小道士喜极而泣;可双胞胎却面色一变,拦住了容华去路。   红衣美人已然失去意识,歪倒在少年肩颈处,只是不知为何,面部被容华用一张红纱盖住,瞧不分明。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二,时刻提防红衣美人身边的小子。   容华抬眸,墨沉沉眼底陡然迸出一抹青芒,杀气毕露:“让开。”   二人没动,手中灵光漫起,竟是准备出手的前兆。   容华正尽力将体内灵气送入师尊经脉,见状耐心耗尽,心念一动,逢春瞬间出鞘,直取其中一人要害!   双胞胎异体连心,立即一人格挡,一人回护,而容华则趁这空挡,抱着怀中轻若薄羽之人跃下城楼,飞身而去。   带人一路回到城主府寝殿,容华立即关门设禁,快步将人抱入内室,放在榻上。   谁知就在松手的瞬间,失去压制的紫焰霎时涌出,顷刻将整座床榻包括被褥,还有君寻身上布料尽数焚毁!   眼看着火焰就要漫上墙壁,容华心头一跳,当即运转灵力将人接住,紧接着释放出所有灵力,拼命压制已然失控的紫火。   周身仙脉隐隐作痛,连容华自己的衣袖都被烧毁,焦黑破烂,他死死咬着牙,硬是忍着焚身剧痛,将紫焰尽数压了回去。   与此同时,丹田之中奇异力量再次出现,直接化作一团白光将二人包裹起来。   待到光芒散尽,已是深夜时分。   容华双臂被紫火烧得血肉模糊,他施展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将未着寸缕的君寻包裹托住,旋即从乾坤袋中掏出伤药绷带,飞快地处理好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   前几日为了方便给师尊疗伤换衣,他着意备了几套师尊的贴身衣物,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容华散去灵力,将人抱向偏殿暖阁,眼观鼻鼻观心,熟练迅速地为君寻穿好衣物,这才松了口气,一时累得几乎软倒在地。   他视线逡巡,落在不远处窗边的矮榻上,边起身边想后半夜就在此处凑合一下——   谁知衣摆处又被一扯。   容华长叹一声,毫不意外地垂首望去,果然见到下摆不知何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消瘦手掌死死攥住。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师尊昏迷的时候,总喜欢抓点什么??   扯也扯不掉,每次他想扯或隔断衣袍,师尊便晕着流泪,容华十七年的人生中,竟没遇到过比这还棘手的事情。   他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脱下最外层被烧焦的长袍,轻手轻脚地躺在榻边,小心翼翼将人护入怀中。   殿外双胞胎还在试图突破禁制,却不知容华就从君寻这学了这么一手——长明宗主都破不开的屏障,两个十几岁的弟子便是用光吃奶的劲都别想进来。   温暖香气盈满鼻尖,容华阖眼嗅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树紫色桐花。   *   君寻是被热醒的。   非但热,还晃得他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浑身沉重无力,仿佛灌了铅,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车厢里,没戴白绫,手中还死死捏着一块布料。   君寻忍着不适,吃力抬手,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一股轻缓力道一拉,抽走了。   “师尊醒了?”   容华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君寻盯着车顶夜明石嵌画的视线终于缓慢横移,落上一旁少年线条清隽柔和的脸。   不知为何,他反应有些迟钝,眼神微微飘忽,开始胡思乱想。   ……真像。   这么一看,小狼崽子和心魔幻境的白衣人太像了。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模样的容华有些好笑,努力压着唇角幅度,再次出声。   “师尊,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君寻缓慢回神,开口道:“……热。”   一出声,喉间仿佛卡了刀片,疼出一股干涩血气。   君寻默了默,又补了一句:“……疼。”   容华摇了摇头,神情无奈:“那是因为师尊染了风寒,如今还在高烧未退。”   ……风寒?   这个词得有千八百辈子没在君寻的字典里出现过了,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双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败,认命地倒回了貂裘软枕之间。   身上沉重无比,他垂眸一望,发觉自己正被少说两三层锦衾盖着,最上面还压了厚厚一层灰白裘皮。   君寻:“……”   容华忍着笑,解释道:“大夫说,让您多盖点,发发汗。”   君寻眼角被高热烧得通红,却仍旧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凉凉开口:“不盖,拿走。”   他说着,便竭力伸出一只手臂,想要将身上“枷锁”推开,容华见状,赶忙握住他手腕,无奈道:“师尊,不这样您是退不了烧的。”   见君寻眼神愈发可怕,容华摇头一笑:“……不然这样吧。”   他握着君寻手腕,调动灵力,丝丝缕缕地送入了前者仙脉之中。   温凉灵气由手臂开始蔓延全身,驱散了由内而外的烦热。   君寻终于不挣扎了,任由他握着,眯起了眼。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君寻难得舒服得昏昏沉沉,几乎要再次陷入深睡。   蓦地,车窗被人叩响。   一道怯生生的嗓音隔着窗棂帘幔,飘了进来:“那个……仙君醒了吗?极阴之体天生体温低,或许我可以……”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乍然紧了紧,旋即朝着窗边冷冷开口:“不必,我也可以。”   他边说,边转向师尊,笑意瞬绽:“您说对吗,仙君?”   窗外“嘤”地一声,哭包少年再次跑走。   君寻无端被他攥了一下,当即哼笑一声,薄唇微启:“心胸如此狭窄,果然不失酸门弟子风范——”   容华笑着,忽然加大了手中灵气输入。   清冽寒流骤然席卷,与体内火毒燥热纠缠消磨起来。   君寻蓦地一颤,尚未说完的嘲讽卡在嘴边,没了声音。   细长隽永的眉微微蹙起,衬得额间飞鸟印记栩栩如生。   美人陷在松软裘皮软枕之中,靡艳容色被病态潮红点亮,愈发像个精致脆弱的玩偶。   藤紫凤眸光华潋滟,衬着飞满薄红的眼尾,勾得人心旌摇曳。   容华眸底逐渐泛起暗芒,不自觉收紧环住对方细弱手腕的指节,连灵力输入都微微波动起来。   便见对方又是一颤,旋即薄唇微启,哑着嗓子笑出了声。   “……小东西,嚣张又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支棱!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V章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一直持续到抽奖活动开奖! 第29章 晋江独家的二九天   “……师尊。”   容华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磨着牙缓慢道:“您该少说话,多休息。”   君寻哼笑一声,并不打算听他的“建议”, 反倒调整姿势, 换了个话题, 神情恹恹:“我们是在去皇城的路上?那小哭包怎么回事?”   容华盯着他观察半晌,确定师尊真的只是好奇, 对那少年并无什么兴致后, 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解释道:“他叫闻鹿, 自称是秋水宗弟子……不只是他, 还有另外三人,长明宗的云江与云河、玄极宗的怀惑,也跟来了。”   君寻兴致缺缺:“跟来作甚?排队来给我暖床么?”   容华:“……”   他咬牙切齿:“他们说, 见识了您在繁城城墙上的退敌之力, 心中已将您奉为神明, 愿意追随您——”   少年说着, 故意捏了捏君寻细弱皓腕,见那人眉梢一跳, 这才继续开口, 颇有些不太高兴。   “师尊……您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一流。”   君寻默了默, 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从前扮演各类角色时, 他的力量强度都会随着世界限制改变, 除却碧霄界被六道封神印影响无法估计外,即便是如今到了这个自成规则的小世界, 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灵气不多, 强者自然也少, 相对地,君寻自身力量也被压缩到了一个相对较低的程度。   ……身体素质也不例外。   君寻忆起昨日城墙之上肆虐的萧瑟秋风,大抵明白了这一身风寒高热的来源。   追随一名动辄风寒高烧的病弱凡人,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   君寻又开始困倦,仙脉在甘凉灵气的洗刷下前所未有的熨帖,似乎连令人晕眩头痛的高烧都消退不少。   他唇瓣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法抗拒地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见君寻说着说着竟又睡着了,只好叹了口气,倾身为他将被角掖好,又盯着对方被高热熏红的昳丽容颜看了一会,旋即轻叹一声,开始阖目调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君寻也恍恍惚惚做了好几个梦,全是碎片化的光影与场景,无法联系到一起。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和容华说过几句话,只是意识昏沉,也记不太清了。   再醒来时,车内似乎较之前暗了下来,应是外界已然入夜。   夜明石发出柔和光芒,将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轮廓照得愈发柔和清隽。   周身不适似乎消退了些,君寻抽出一直被轻柔环住的手腕,缓慢撑起身体,调整为靠坐的姿势。   掌心温度刹那抽离,容华手指一蜷,立时惊醒。   “师尊?”   少年揉了揉眼睛,笑道,“您醒了?”   君寻尚未回应,对方却忽然胆大包天地伸手过来,微凉手背贴了贴美人额头,熟练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然做过无数遍。   “还好……没那么热了,”容华松了口气,“您一直说胡话,若是再不退烧,弟子就要再去找大夫来了。”   君寻喉间干涩,却还是危险地眯起眼睛,哑声道:“……我说什么了?”   ……信你才有鬼。   容华边拧开水壶为他倒水,边凝眉回忆:“也没什么,只是一直问今日天气如何,何时能出去,还问能不能和您一起出去……之类的。”   少年说着,眼前却闪过师尊昏昏沉沉胡言乱语时望过来的眼眸。   ——澄澈分明,仿若清透纯净的紫水晶,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之污染,与如今的幽深疏冷半点不同。   容华唇角笑意愈盛,看着对方干枯花瓣般有些开裂的薄唇,将手中杯盏递了过去,温声道:“师尊,喝些水吧。”   君寻臭着脸,接过容华用灵力温过的水,刚抿一口就皱起了眉。   ……好苦。   他更烦了,反手又将杯子塞了回去,窝在貂裘软枕间,不想说话。   容华忙将玉盏接住,便见前者潋滟紫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指。   正茫然,对方却兀地开口,闷声道:“……你会不会弹琴?”   容华一怔:“会一点点,幼时父亲教过……”   君寻垂眸,忽然将他打断:“弹一曲,我想听。”   容华无奈:“可是师尊,我们没有琴——”   ……是错觉吗?总觉得师尊生病时变得任性了很多。   话音未落,原本整个人蜷在锦衾软枕之间的美人却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指尖在二人之间的绒毯上轻轻一点。   一张暗红色的冰弦古琴凭空出现,正正好落入少年怀中。   双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压,容华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旋即神色如常地换了个姿势,将古琴横置膝上。   琴木触手生温,纹理细腻,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制,琴额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右下角两个龙飞凤舞的古字。   ——莫忘。   古字自动在容华脑海中转为可以理解的含义,少年怔愣片刻,忽然想到师尊那支自入圣宫便再没取出过的玉箫。   “师尊,此琴也是自极乐城所得吗?”   君寻恹恹点头,眉心微蹙,示意他赶紧开始。   容华拨弦试了试音,旋即略一思索,指下冰弦震颤,一曲《长相思》响起。   他太久没弹,节奏略有些慢,却不影响曲中情致,如诉如慕,含情脉脉,似乎说尽心事。   君寻皱眉听了一会,却骤然伸手,按住琴弦。   “……不要这首,”他捏了捏额角,“换首别的。”   ——不知为何,一听这曲《长相思》,君寻的心情就变得很烦躁,胸口也空落落的,让他头疼不已,实在无法平静。   容华只会两首曲子,见状只好再次拨弦,弹起了另外一首。   淙淙乐音流淌而出,平缓清正,甚至透过车厢阻挡,隐约飘入后方四名少年耳中。   双胞胎云氏兄弟一左一右蹲在马车后方横板上,面无表情地防备车内容华动向;而哭包少年闻鹿正和小道士同乘一马,有说有笑,听见琴声后却微微一怔,侧耳听了起来。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微动,却闻身后少年轻笑一声,嗓音微讶:“咦,居然还有人会这首歌。”   怀惑也听见琴声了,只是不擅音律,辨不出调子:“这是什么歌?”   双胞胎少年也抬眸望来,显然同样不知。   闻鹿城墙上被打击的自信终于开始膨胀,他清清嗓子,开始跟着琴声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唱完两段,他抓抓头发,嘿嘿一笑:“后面好像还有几句,但我不会了。”   怀惑没有出声,而双胞胎再次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闻鹿急了:“你们居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吗!这可是‘敬神曲’,敬神之曲啊!”   他家老头天天对着个脸都看不清的白衣画像边跳边唱,还次次都要拉着他沐浴焚香、更衣加冠,正式得跟什么似的,怎的一下山竟查无此曲了?   莫非他师尊真信了邪,魔障了???   闻鹿疯狂怀疑人生,可此时车厢中,君寻却难得地平静下来。   这琴曲调子清灵雅致,竟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心头烦躁被温柔抚平,君寻单手拄着额角,缓慢提问:“这是什么曲子?”   容华双手按弦,抬头:“不知……这是幼年时,母亲唱给我听的。”   君寻摆了摆手,不想追问。   比起这个,他更愿意趁着心绪安宁、紫焰平和,抓紧时间多睡一会。   容华数不清这是自己今日第几次无奈叹气,只好先行将古琴收起,便见对面那人又向软枕间蜷了蜷,半张精致的脸都陷入貂裘之中,睡得像只懒倦舒适的猫。   一路无梦。   待到君寻再次悠悠转醒时,车厢之外已然响起错落人声,是皇城到了。   容华已然开始收拾行装,见师尊终于醒来,立即取出一件白裘大氅,倾身披至他肩头,又将白绫为他体贴系上。   温暖感觉立时包围全身,   不知何时,他竟已习惯了身边容华的存在。   这一觉没有刺杀,没有危险,无需提防,无需警戒,是个无比安稳的好觉。   君寻一向恹恹的精神头难得和缓了些,被容华仔细着扶下马车,几乎是习惯性地向他一倚,却立时察觉少年手臂肌肉僵硬一瞬。   他扬眉,反手握住容华预备抽回的手臂,温热手指顺着少年箭袖探入,指腹所触,却非皮肤,而是粗糙纱布。   “师尊……”   容华小声制止君寻动作,再次试图抽手,后者却忽然发力,在他小臂一攥。   少年吃痛,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有些发白。   君寻隔着白绫扫过浩浩荡荡的车队,却是倾身凑至他耳边,呵气如兰。   “不想我当街扒了你……就别动。”   容华毫不怀疑师尊说话的真实性,登时全身一僵,不动了。   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招来领队,不紧不慢道:“交代下去,只拿些今晚过夜必备的物事,其余东西一概不要管,就放在车上。”   领队本该是那逃走的侍卫长,如今换成了城主府的管家,虽对君寻的命令有些疑惑,却还是照样吩咐下去。   整个车队都陷入茫然,包括不远处走来的四名少年。   闻鹿话最多,见状立即凑了过来,又被容华眼神吓了回去,缩在怀惑身后怂怂道:“那个仙、仙君,这是为何呀?我们才到皇城,不应该先好生安顿吗?”   君寻没应,只是下巴尖向着不远处的茶摊一抬,示意他们去听。   驿馆位置正当闹市,来往人流自然很多,少年们各自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了对面飘来的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南边近日起了战事,泉石国不知怎的忽然兴兵,如今已连取四国了!”   “嗐,这有什么?我还知道东海国皇帝驾崩,新帝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也不知谁才是幕后黑手……”   “啧,你们天天盯着外国的,难道不知前几日繁城兽潮,结果拐了个弯,又沿着来路回去了吗?”   “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这帮畜生会拐弯!”   “那城主呢?听闻繁城城主可是个老色鬼了,该不是早就卷着财宝跑了吧哈哈哈!”   “你们懂啥?我听说击退兽潮的,就是那位‘选妃’的城主!”   “哈哈哈哈哈你骗人的吧,谁信啊?”   “就是,那城主都快虚得站不起来了吧?还能击退兽潮??”   竖着耳朵的少年们默契回首,齐齐望向一连几日都“虚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马车上睡觉的君寻。   后者微笑:“……再看,就把你们眼珠都挖出来踩着玩。”   少年们再次默契偏头,安静如鸡。   君寻冷哼一声,拽着容华袖口将人扯进驿馆,一路走向院落最中心的主屋。   他明明还发着低烧,脖颈耳尖都还染着浅浅一层绯色。   容华知道师尊此刻其实只是表面厉害,若他真调动灵力挣扎,对方可能还真抓不住他。   可不知怎的,他却鬼使神差地一路跟了进来,便被君寻一甩,踉跄着进入内室,站在了松软的绒毛地毯上。   君寻甩上门,抱臂回首道:“脱衣服,我看看。”   容华有些抗拒:“师尊,我没事……”   前者轻笑一声:“那你是想为师帮你脱?”   “可以啊,”他嗓音轻柔缱绻,仿佛勾人心魄的妖孽,“我最会脱衣服了——”   说着,已然向容华衣襟伸出了手。   “……我自己来!!”   容华耳尖通红,立时连退数步离开君寻可以接触的范围,手忙脚乱地褪去外袍,又解开中衣、内衫,露出遍布伤疤的上半身来。   绷带缠满少年两只肌肉匀称的手臂,此前在门外被君寻攥过的地方泛着红,正缓慢晕开。   君寻蹙眉看了好一会,接着举步靠近,来到了容华面前。   少年被他有如实质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欲向后躲一躲,却被对方伸手,掐住了手臂。   一直在君寻鬓角躺着装死的无尽意化作小刀,自行将纱布包裹割裂,露出其下堪称狰狞的灼烧伤口。   君寻一眼看出这伤是由紫焰造成,寻常仙药根本奈何不得,所以才会迟迟不好。   “……你是傻子吗?”   他边揭纱布,边没好气道:“伤成这样,还弹什么琴?”   容华似乎也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才小声回答:“师尊好像不高兴,我想也许听过琴,会好一些。”   君寻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少年墨玉似的眼睛似乎泛着光,就那样纯粹地盯着自己,干净温柔,似乎没有半点谎言的成分。   “……果然是傻子。”   君寻神情有些沉闷,将手中一枚玉瓶抛给容华,不悦道:“自己处理好,然后随我进宫,见斜云国皇帝。”   少年点头应是,下意识侧首望了一眼窗外天光,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迟疑道:“可是师尊,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进宫的话……皇帝不是应该在用膳么?”   “我管他去死。”   君寻冷冷一眼睨过来,懒倦道:“没听见外面都在说什么?这破地方我呆够了,赶紧了结了,去中州找乐子。”   容华无奈,只好快速换药包扎,旋即穿好衣袍,又跟着君寻一路出了驿馆,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宫门口,容华上前说明来意,侍从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眼,似乎也没见过这个时分不出反入的朝臣,交待他们稍等片刻后,立即叫人跑向宫内,请示斜云国皇帝意思。   容华虽不知师尊心情为何再次变差了,可眼睁睁看着他每多等一刻,神情便多阴沉一分,终于开始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大闹皇宫。   所幸,就在君寻即将失去耐性准备硬闯的同时,去报信的侍卫终于带着名内监一路小跑而出,将二人迎了进去。   连市井平民都知道繁城城主击退兽潮,这些人精似的内监自然知道的更多,领着满面不耐的君寻吹了一路的彩虹屁。   容华死死拉着后者皓腕,以免他一剑将这聒噪的内监劈死。   见正殿就在前方,他立即出声,将内监不带重样的吹捧之词堵了回去:“这位大人,我们到了吧?”   后者终于停了下来,颇为遗憾地点头:“的确,奴只能送城主大人到这里了……”   容华松了口气,君寻冷哼一声,直接拾级而上,未待通传便入了殿内。   那斜云国皇帝也是个好色的主,也正因如此,才会传召臭味相投的繁城城主入皇城伴驾。   此刻他才吃饱饭,由一群美人簇拥着玩乐消食,蒙眼捉了半晌也捉不到一只温香软玉。正扯掉眼罩想要发火,便见大敞殿门处,忽而冒出一道清隽剪影。   雪白貂裘间隙翻着垂坠耀目的红浪,对比如此鲜明,几乎顷刻抓住的皇帝的眼球。   随着那人走进,那张被殿外天光模糊轮廓的脸愈加清晰,逐渐显出飞扬靡艳的容貌来。   他眼前蒙着白绫,却丝毫无法遮掩那一身美人骨,举手投足动人心弦,定力稍差之人根本无法抵挡。   好巧不巧,斜云国皇帝就是那种定力极差的草包。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浅红唇瓣微弯,甚至挂着一抹盈盈笑意。   皇帝登时双膝一软,恨不得直接将传国玉玺捧至美人面前,只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而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眼看着斜云国皇帝就要向着自己来一波滑跪,君寻却是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人反手一抛,顷刻间摔入瓜果杯盏之中,半晌没爬起来。   容华千防万防,竟没想到君寻竟对皇帝出手,直接被他的行为惊到,愣在门口。   殿内莺莺燕燕也被变故吓得尖叫起来,乱七八糟地要向殿外跑,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容华一拔剑,尽数吓了回去,只得抱头挤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斜云国皇帝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靠着背后殿柱尚未爬起,那雪裘红衣的美人却已上前来,正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大、大胆!”   皇帝色厉内荏,实际已抖如筛糠:“你这是辱君,你该死——啊!!!”   君寻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抬起一脚,重重踏上他一侧胸口,发力碾了碾。   皇帝才即位不久,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般“反贼”,登时疼出了杀猪叫,却被对方愈发加重的力道硬压了回去。   极致的疼痛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城主如此厉害,却不杀自己,想必是来谈条件的,当即大叫一声,求饶道:“这位,这位壮士!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轻点、轻点啊嗷嗷嗷——”   君寻沉着脸:“云斜国发往中州的使团要出发了,对么?”   皇帝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您有什么吩咐!”   君寻低笑一声,幽幽道:“我要当领队,带五个人。明早若没见到符节与文书送来驿馆,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给这些美人当球踢,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皇帝都要疼哭了,甚至怀疑左侧肩胛骨已然被这美人踩碎,满口答应,保证明日天不亮就让人将东西准备好送到后,君寻终于点头,带着容华走出了正殿。   外面侍从早就听见里面动静,只是陛下一直喜欢玩些有的没的,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冲进去,见君寻安然无恙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各干各的去了。   容华从头至尾都是懵的。   他猜到君寻进宫是为去中州之事,却未曾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   少年望着师尊晃晃悠悠的背影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努力选了一种最为委婉的说法,小声道:“师尊,监督者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规啊?”   君寻发泄一通心情大好,闻言脚步微顿,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守规?”   容华:“……”   他还想挣扎一下:“可是万一被圣宫发觉,找您麻烦……”   “发觉又如何?”   君寻嗤笑一声,再次反问:“繁城城主击退兽潮立了大功,圣上龙颜大悦。于是让城主担任使团代表出使中州,有什么问题?”   容华一噎:“……”   君寻打了个呵欠,继续反问:“退兽之战你们极力协助城主,所以我赏识你们,带你们同行,有什么问题?”   容华:“……”   逻辑满分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唇瓣翕动,尚未出口,却被君寻骤然一个喷嚏打断。   “冷,”君寻带着鼻音,又开始精神萎靡,恹恹道,“再不回去,就冻死了。”   容华无奈叹气,深觉自己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掰正师尊逻辑了,只好仔细着将人一路扶回马车,又取出手炉让他抱着,旋即倒了杯水,用灵力温过后,递了过去。   “师尊,喝杯水暖暖吧。”   君寻面色又开始有些异样的红,扯掉白绫接过杯盏抿了一口,隽眉登时拧作一团,满脸嫌弃。   “……怎么这么苦。”   容华再次被迫接过他塞回来的杯子:“……苦?”   他低头自己喝了一口,一脸茫然:“这就是清水啊……师尊?”   见对方裹着雪裘大氅又向着软枕缩了缩,容华心头一跳,放下杯盏伸手过去,想要试试君寻体温,却被对方一把拍掉。   潋滟波光从微眯凤眸间流泻而出,君寻瞪他一眼,嗓音沙哑:“……放肆。”   ……行吧,不用试了。   容华看着他满脸潮红、娇气刻薄的模样,就猜到许是因为方才吹了风,师尊此刻竟又开始发烧了。   他颇为头痛,料想对方应是病中嘴里发苦,才对他递过去的清水不满意,开始不高兴了。   他捏了捏眉心,正欲好言解释,却见对方蓦地抬头,凑近车窗嗅了嗅,出声道:“停车。”   容华立即吩咐停车,便闻君寻沙哑嗓音飘来:“……竹米。”   容华:“……”   他也凑到窗边闻了闻,果真捕捉到一股炒竹米的清香。   他有些无奈:“师尊想吃竹米?”   君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靠着软枕,视线却落在玉盏之上:“……甜的。”   ……懂了,还想喝甜的。   容华哭笑不得:“那师尊稍待,弟子去去便回。”   对方这次连应都不应了,盯着被收至一角的莫忘琴发起呆来。   容华飞快下车,买了炒竹米又就近打了果酒,谁知回到马车,却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然睡熟了。   他蹙着眉,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容华放下东西,搓搓手,确认不冰人了,终于伸出手去,贴了贴君寻光洁的额头。   ……好烫。   他心头微沉。   这样烧下去也不是个事,得想法子给师尊退烧才是。   容华边思索,边要将手收回,却没注意君寻不知何时睁了眼,一把被他握住手腕!   “师……?!!”   容华尚未来得及疑惑,整个人便被拽得向前倒去,一头摔入软枕堆中!   这一幕十分似曾相识,少年一惊,连挣扎都忘记了,便被一具滚烫身躯压了上来,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想退烧,还不简单?   对不起来晚了!!!(滑跪道歉   我明天一定提早写TvT 保证不迟到了呜呜呜呜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orz 第30章 晋江独家的三十天   “……师尊!!”   冷香萦绕鼻尖, 容华只觉得似乎周身血液都在上涌。   他手忙脚乱,想将死死贴过来的滚烫身躯推开,却始终不得章法, 反倒让那人越贴越近。   师尊的呼吸滚烫, 喷吐在侧颊之上, 探入他怀中的指尖却极凉,隔着内衫轻薄柔软的布料, 冰得容华肌肉紧绷, 骤然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华努力维持着理智,就在那只不安分的冰冷柔荑即将越过布料限制的前一刻, 少年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猛然翻身, 终于掌握主动权,反将君寻压入软枕之间。   君寻烧得意识昏沉,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好不容易抱住的“暖炉”忽然离他而去, 寒冷顷刻蔓延全身, 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伸手去抓, 双侧手腕却被死死扣压着, 动弹不得。   君寻冷得不行,只好在那股力道的限制下努力向前伸直玉颈, 循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雅莲香去寻潜意识中暖洋洋的怀抱。   容华眼看着君寻使劲往自己怀里钻, 简直哭笑不得。   他加重力道按住对方双手, 那人便无意识地不满嘤咛一声:“冷……”   本就缥缈缱绻的嗓音被病重沙哑衬得愈发脆弱勾人, 飘入少年耳中, 竟无端像是一声撒娇。   容华心中万分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手上钳制稍松, 掌心皓腕便好似两尾灵活的鱼, 倏然溜走, 紧接着向他伸来。   美人雪裘半坠,单薄红衣覆着玲珑双肩,像只慵懒粘人的妖精,蜕去毛绒绒的伪装,只一味向着少年怀里钻,边发抖边念叨:“冷……”   容华心头一缩,终于败下阵来。   他皱着眉,终于不再推拒,反手抱住君寻换了个二人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旋即为对方将蹭掉的雪裘裹好,牢牢将人护入怀中。   ……那么多个夜晚也抱着过来了,不差这一回。   他闭着眼疯狂自我催眠,却没注意到满面潮红的青年正缓慢抬头,向着自己脖颈凑了过来。   “好香……”   呓喃在耳际乍响,于此同时,重重衣襟被不安分的温凉手指突破,不轻不重地按在少年左肋之下,似乎在摸索寻找着什么。   容华一时竟不知该先挡哪一边,才捉住君寻手腕,颈侧便猝然一痛!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犬牙刺破皮肤的感觉如此鲜明,伴着一股浅淡的血腥气弥漫而开。   他深深怀疑,师尊是在借机报复自己的一咬之仇。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做了什么事情,反倒含着血迹贴了过来。   君寻意识昏沉,只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莲香,滚烫面颊蹭着容华紧绷的下颌线,努力寻找那一抹熟悉的清凉。   容华忍无可忍,原本揽住师尊肩头的右手忽然并作剑指,飞快在他后颈一点——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清冽灵力涌入识海,安抚混乱的同时,君寻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凡躯就是麻烦。   区区风寒,区区高热,就能将人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连清醒都无法维持。   君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团火焰之中,紫珠缓慢在他面前悬浮着,内中光芒流淌,忽而折射四散而开。   数不胜数的微光遍洒识海,一切却都开始模糊。   所有自我意识都在逐渐抽离,君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小,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却涌现出一抹茫然。   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响起,他缓慢抬眸,看到火海之外,哀鸿遍野。   数不胜数的残垣断壁,皆被不断蔓延的火舌舔舐,变得焦黑碳化,脆弱不堪。   还有和他一样两脚站立的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废墟之中,身上也尽是被灼烧过的伤口。   君寻直直看了片刻,终于产生了第一个念头。   这是他造成的。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是他看不懂的怨恨与质责,他就静静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地看着火焰以自己为圆心不断扩散,将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蓦地,一阵清风卷地而起。   似乎有馥郁香气袭来,伴着轻若微尘的细雨,遍洒大地,顷刻抚平了毁灭性十足的紫色火焰。   残垣断壁在这力量下尽数恢复原样,哀泣的人们所有伤痛皆被雨丝治愈,向着空中露出崇敬激动的神情,更有甚者,竟直接叩拜起来。   君寻也跟着抬起头,便见天幕之中,一袭白衣缓缓降临。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人群中,不知谁第一个出声,唱起了歌,却紧接着迎来此起彼伏的附合。   原本清正澄明的调子在合唱中显得愈发庄严,君寻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白衣在歌声中缓慢降临,落在最后一层紫焰之外。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君寻看着对方俊美清润的眉眼稍弯,旋即衣袖微动,又是一道柔和微风。   “莲衣若雪兮,盛茂含章……”   “皎皎随云兮,风姿煌煌……”   翻腾跃动的紫焰包围双分而开,那人举步而来,曳地衣摆划出柔软雪浪,似乎不会染上一丝尘埃。   短短数步,却仿佛有一生般漫长。   君寻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袭白衣却缓缓倾身,向他伸出了手。   他在那双青碧色的如玉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狼狈,茫然,肮脏。   可那人却满眼皆是他,没有恐惧、怨恨、厌恶,唯余无尽包容温柔。   他就这样看着君寻,薄唇微启,含笑开口。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此时远去,只剩下那一袭无瑕白衣。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君寻没有说“不”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识。   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只匀称纤长的手掌——   “砰——”   一声陡然轰鸣炸响,顷刻将紫珠梦境打碎!   君寻拧着眉,缓慢睁眼,视野中立即冒出容华线条柔和清润的俊脸。   “师尊?”   少年见他醒了,终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又伸手试了试君寻体温,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好了,好了,这次终于真的退烧了。”   君寻一把将他拍开,旋即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又是身在马车,回眸带着疑问望过去,容华便道:“您昏迷了两日,如今我们已在前往中州的使团中,正在南下,马上便到方舆国边境了。”   对方没说话,视线又瞟向窗外,少年立即意识到师尊似乎是被吵醒的,此刻正在不爽,只好摸了摸鼻尖,解释道:“车队遇到了小规模魔兽袭击,正在抵御,似乎有些艰难。”   君寻冷哼一声:“那几个累赘呢?”   容华猜到师尊应是在问闻鹿四人,默了默:“正在外面帮忙。”   君寻没有回应,只是向着少年伸出手臂。   后者会意,取过雪裘为他披好,又将人仔细着扶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闻鹿正怂怂缩在怀惑身后,向着不远处浴血奋战的云氏双胞胎摇旗呐喊:“道友们别怕!我的幸运加持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冲啊——”   身处魔兽围攻的两兄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可魔兽就好似看不到一般,几口都只咬中衣服,人倒是毫发无损。   可使团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魔兽数量不多,可他们一队只有四五百人,又仅有一半拥有作战能力,修为也极为有限,因此处处掣肘,已然伤的伤,死的死,仅剩下三百人不到了。   血腥气愈加激发魔兽凶性,眼看便要吞下一人头颅。   蓦地,马车正门开启,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吱呀。   雪衣劲装的少年率先跳下车来,接着伸手搀下了一名红衣雪裘的冷面美人。   林间震天兽吼顷刻止歇,陷入死寂之中。   使团侍从一脸茫然,却还是立即集结重整,正准备继续御敌,谁知那些动作凝固的魔兽却在看见君寻的瞬间惊叫一声,尽数落荒而逃。   众人:“……”   除了容华,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面色苍白、素绫覆目的美人,似乎是在研究这是什么新品种。   后者却薄唇轻勾,幽幽开口。   “……看什么?眼睛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呀~   p.s.   这章好卡,磨了好久= =   下一章双更呜呜呜呜呜呜 第31章 晋江独家的三一天   奇也怪哉。   那双臂环胸, 靠着车厢边缘的美人,分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消瘦模样,甚至下车还要人小心搀扶,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资格放狠话的人。   可他就是说得无比自然, 虽然懒散疲惫, 却威慑力十足,似乎下一刻便会真的谈笑之间捏爆谁的狗头。   而少年们看着君寻, 更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城楼之上, 那逼退万兽的惊天一剑。   林间霎时死寂一片,倾注于红衣美人身上的惊奇视线皆齐齐移走, 好整以暇地望向别处, 人们立刻各自忙碌起来。   君寻这才冷嗤一声,缓缓靠坐于车辕之上。   与此同时,掌心同命咒又是一烫。他似有所感, 抬眸望去, 却见容华面前卷轴再次显现。   「恭喜道友, 协助繁城城主击退魔兽, 拯救生灵三百零七,共计功绩三百点, 已超过六成全境参赛者, 请再接再厉。」   一万零三百点功绩, 排名却倒退了, 说明小世界中所有参赛者都已开始努力积攒功绩。   成为人皇这条路, 容华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而且已然比他做的更早, 更有成效了。   君寻托腮盯着少年被夕阳镀上一层金橙光辉的侧脸, 有些好奇小狼崽子下一步准备如何。   即便隔着白绫,容华也感受到了对方有如实质的玩味视线,一忍再忍,终于合上卷轴,扭头回望,不自在道:“师尊……在看什么?”   君寻笑吟吟,毫不犹豫地敷衍:“看你好看。”   容华:“……?”   他似乎有些惊讶,几乎已然褪去稚气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涨红,眼神也开始躲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前者瞧着有趣,正欲出言再逗他两句,使团领队却适时出现,躬身汇报道:“禀大人,此次遭遇兽潮我们共损失一百九十三名将士,重伤二十人,轻伤二百四十人,随行物资完好无损,请大人示下。”   君寻终于将视线移了回来,缓慢点了点头,淡声道:“吩咐下去,扎营修整一夜,明日继续启程。”   领队称是,又行了一礼,转头开始布置安排。   几名少年见他这边终于空下来,立即上前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眼眸闪闪发亮。   闻鹿话最多,自从那夜被容华暗示后,似乎再也没想过爬上君寻的床,反而有种隐隐将他引为同阵营大佬的意思,眼中满是恭敬崇拜。   见君寻似乎心情尚可,他终于压抑不住喧嚣的好奇心,悄咪咪凑了过来,小声道:“仙君这么厉害,应该已是仙人境巅峰了吧!我师父的灵相也是禽类,但一点都没您的威武!”   他越说越激动,竟开始比划起来:“而且,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灵相,只翼展便可媲美一座城池!仙君仙君,您的灵相究竟是哪种鸟呀?”   他聒噪得有些烦人,正满头起床气的君寻懒懒靠着车厢外壁,实话实说:“不知道。”   这下其余几人都有些茫然了,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轻动,开始泛起一层浅淡的金光:“仙人修炼灵相皆是先于识海感其形貌,再行修炼的……仙君,您难道无法在识海感应到自己的灵相吗?”   观此人在繁城出手时展现的修为,恐怕已然摸到圣人境的边界了——这种人的灵相,怎的还会如此模糊?   况且,识海之中若无灵相形貌,该如何继续打磨,一举成圣呢?   “……有这个必要?”   君寻唇角微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蓦地话锋一转,幽幽开口。   “只是道士,若再敢用那双眼睛窥探,你可能就不是半瞎,而会真瞎了——”   就在这话出口的同时,一股极具针对性的锋锐杀气蓦然逼面而来,直接将怀惑眸中金光逼散!   少年连退数步,再抬头时,已然面色苍白,唇角溢血,冷汗淋漓。   闻鹿惊叫一声,小跑过去将他扶住,便闻君寻懒倦嗓音飘来:“能窥探天机是好事,可若是不懂用法,就白白糟蹋这天赐之物了。”   他说着,耐心已然耗尽,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厌烦:“在我改变主意前,快滚。”   怀惑似乎被他的话当头一击,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未动弹,闻鹿见状忙将他挡住,向着君寻一揖,转身死命将少年拖走了。   君寻冷哼一声,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氏兄弟俩,扬眉道:“还不滚,等我教你们说话?”   容华:“……”   他现在看出来师尊是真的心情不好了,想必是方才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未消,正烦着。   终于把烦唧唧的累赘都轰走,君寻向后一靠,开始盯着不远处兽潮离去时踩踏而出的轨迹,沉默起来。   容华见他似乎心绪平静下来,试探道:“……师尊?”   君寻扬眉,偏头一睨:“下次抓两只,研究一下。”   尚未走远的少年们:“……”   整个小世界被传得恐怖残暴的魔兽,怎么到了这位仙君这里就像小虫子似的随意拿捏,竟还想抓两只回来??   少年们对强者脆弱的认知同时受到了深入灵魂的打击,纷纷一脸梦幻地回去休息了。   唯有容华闻言,若有所思:“师尊是否也觉得,这兽潮不大对劲?”   从繁城那一遭,他便发觉这些魔兽行动太有规律了些。   哪怕是被击败,溃散而逃,也不该如此一致有序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去,简直就像……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号召它们。   君寻毫不意外他的发现,下颌轻点。   小狼崽子心思细腻,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想必对方比自己还要更早察觉。   于是他薄唇微启,笑意吟吟地挑了挑眉梢:“要不……去抓一只看看?”   容华一怔,神情立时微妙起来。   ……普天之下,大约唯有君尽欢敢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动计划。   而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容华不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可是师尊,”少年还是有些犹豫,“您才退烧,身体尚未痊愈,贸然行动,恐怕……”   “谁说是我去抓?”   君寻失笑,却是伸出两根白玉似的指尖,撩了一把容华的下巴尖:“自然是你抓,我看。”   看着少年僵着脖子捂住被他掠过的部位,君寻心底阴云一扫而空,抱臂似笑非笑道:“也该给你练练,免得出去比试时被人揍得太惨。”   容华闻言,却是猛然抬眸,清澈眼底惊讶与喜悦交织,立即点头应道:“是!”   这还是师尊第一次主动要教他东西!   容华胸口怦然,连心脏都跳得无比轻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让他无比雀跃。   日头很快西沉,君寻百无聊赖地看着神态愈发兴奋的少年,有些疑惑。   他分明是存了捉弄容华的心思,准备让小狼崽子吃些苦头的。后者心思敏感,必然有所察觉……怎么,被他折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那为什么无数轮回中碰到的其他人,每次被他捉弄时皆是一副如坠冰窟的模样??   这件事情有些超出君寻的认知范围,让他迷茫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份隐约的期待来。   ——原来与他相处,竟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眼前似乎闪过无数张或恐惧、或怨恨、或贪婪、或嫌恶的脸,又划过无数他沦为众矢之的的场景,被追杀、背叛、偷袭、算计……   最终却定格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   天街如昼。   温暖光华中,一身雪白锦衣的漂亮少年扑将而来,将他轻轻环住,满眼澄澈温柔。   “……师尊?”   容华根本坐不住,在外巡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营地之中陷入寂静,回来时却发现君寻在望着夜空出神。   今夜繁星明媚,一道星河横亘夜穹之上,光华漫漫。   间或一两颗流星划落,几乎要让人误以为那璀璨星光将会落入掌心。   “师尊,”容华以为君寻睡着了,走到近前,拉了拉他垂落身侧的袖角,轻声细语,“时辰到了,可以出发了。”   君寻顷刻回神。   他应了一声,随手设下禁制,旋即拉着少年,一同踏上了被魔兽踩踏而出的野径。   林间黑暗幽寂,无尽意自行飞出,主动担任起照明的指责。   濛濛光华映着漫天银河,仿佛坠入林间的一枚星辰。   容华静静跟着君寻走了一会,便见前方兽径分散而开,迷惑意味明显。   显然是背后那位操控者意识到这样太容易暴露,因此命令这些魔兽四散逃开,以免被人追踪。   容华下意识望向君寻,后者却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应什么,旋即选了无数草径中最为弯曲的一条,再度举步行去。   “师尊?”少年跟上他,却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该走哪里……”   君寻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臂,伸到他面前。   骨节分明的纤细皓腕处本该盘着一只凤凰手镯,那是凶剑濯心所化,此时却空空荡荡,在夜色之下露出青年冷白细滑的皮肤来。   容华蓦地回想起帮师尊疗伤降温时,这细腕握在手中的触感,立时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是……弟子愚钝。”   君寻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少年神情微异,甚至耳尖都有些泛红,莫名其妙地收回手腕,自己端详半晌,也没想明白小狼崽子何故别扭。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脚下步伐却微微一顿。   濯心的感应就在前方,与此同时一阵风拂而过,带来了魔兽打鼾时呼出的恶臭。   君寻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抬袖掩面,反手将容华向前一推:“……你走前面。”   少年哭笑不得,奈何这味道着实酸爽,只好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蒙住口鼻,伸手拨开了掩映的密林。   参天树木被这群魔兽极具破坏性地推倒大片,强行清出了一片修整的空地。   尽管少年的动作已然足够小心,却仍旧惊动了最近前的一只巨兽。   小山似的恶兽睁开猩红双眼,低吼一声,黑暗中便蓦地次第亮起一对又一对的红光。   魔兽们并不能理解这名蚂蚁似的白衣少年怎么敢主动找上门来,却并不影响他们将之撕碎的欲望。   重重黑影围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松如竹的少年,几乎顷刻便能将他撕碎。   可就在此时,繁茂灌木又被轻轻拨开,钻出了一袭雪裘红衣。   继弱小少年之后,又来了一名瘦弱青年,可这些魔兽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瞪着眼睛便要转头逃窜,却一头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剑气禁制。   此起彼伏的巨响回荡林间,君寻几乎被这些东倒西歪的怪物蠢乐了。   余光掠过天际再次滑落的几颗流星,他忽然似有所感,反手抽出了容华腰间的逢春。   一般情况下,剑修的本命剑几乎与自己连为一体,再也不会受第二个人支配,甚至还会反噬除主人外意图驾驭自己的人。   可逢春在君寻手中,却格外亲近,甚至开始发出欢快的嗡鸣。   本命剑与主人神念相通,容华面色复杂地感受着逢春欣喜的情绪,还有……被师尊温热柔软的手掌握住时,那种微妙的感觉。   “好徒儿,”君寻横剑在前,轻笑一声,剑势拔地而起,“看好了——”   没有任何灵力掺杂,这一招唯有锋锐无匹的剑意。   容华眸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惊鸿般潇洒飘逸的身影,便见逢春剑尖斜斜一挑,冷芒如电,飒沓而至,刹那削飞了一只魔兽的首级!   同伴被杀,其余众兽都哀嚎出声,戾气冲天,却在君寻回首冷冷一瞥的瞬间消了音。   来自本能的恐惧感让他们根本不敢在这名人类面前造次,只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君寻反手将长剑一抛,逢春化作流光,不偏不倚地落回鞘中,灵光熠熠。   “此招名——‘摘星’。”   君寻边不紧不慢地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边打了个呵欠:“讲究轻快灵敏,需心意强盛,剑势冲天,齐云摘星。”   他回到少年身侧,找了颗尚算宽敞的倒折树干一靠,又是一派疲惫懒倦的模样:“今夜你就练这一式,留一只问话即可。”   “……去吧。”   说完,他便兀自一歪,竟是靠着树干打盹去了。   容华被丢在一旁,却见原本缩在角落的魔兽正悄悄活动身体,向自己露出发黄的獠牙。   少年挥手为安静休憩的师尊落下一道灵力屏障,旋即眼神转冷,锁定远处开始不安分的魔物,缓缓拔剑。   逢春受到灵力激发,禁制之内霎时飘起了冷冽细雨。   而白衣少年背脊笔直,冒着雨丝一跃而起!   这一式“摘星”看着简单,上手却十分不易。   容华只看过一遍,一出手险些被愤怒的魔兽一口咬掉整条手臂。   同伴被杀,这些恶兽不敢找君寻,只敢欺负这看起来也像个小跟班的白衣少年。   容华身上不一会便挂了彩,手中剑势却愈发强盛锐利,直冲云霄。   蓦地,天河之中微芒闪烁,又是一枚流星坠落。   与此同时,逢春剑刃之上兀地凝起一点锐芒,飒沓如星,直取天穹!   方才险些吞掉少年手臂的那只魔兽顷刻头身分离,轰然倒地。   容华紧紧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感悟,眸光璨璨,竟迸出一隙青碧微芒。   他飞身而起,再次冲入战圈,对上了愈发愤怒的恶兽。   魔影包围中,那抹白衣仿若无瑕新雪,又好似一道破开黑暗的冷光,在寂静黑夜中愈发璀璨耀目,有如星辰。   待到君寻歇过一觉,终于悠悠转醒时,少年刚好削掉倒数第二只魔兽的头颅,一身雪白锦衣已被尽数染红,分不出究竟是谁的血。   听到这边动静,容华手中逢春一转,整个人翻身跃起,当空一踹,直接将最后一只魔兽踹飞出去,重重摔落至君寻面前六尺处。   恶兽巨大的身躯激起一片尘浪,却在即将沾染君寻衣角时被一道水雾禁制所挡,隔绝在外。   他眉梢一扬,饶有兴致地伸出指尖一点,水波禁制便似气泡一般,砰然破裂消散。   容华落地,足尖死死踩住恶兽的头,眸光清亮通透,剑气四溢。   “师尊。”   他双手持剑,剑尖向下,朝着君寻遥遥一揖。再抬眸时,所有凌厉褪去,唯余一片纯净赤诚。   “您的吩咐,弟子已完成,”容华一笑,隽秀眉眼弯若弦月,“请师尊检查。”   没有被他丢下独面危险的怨恨,也没有九死一生之后的侥幸与一夜未眠的疲惫,反倒意气风发,周身剑泽清正,皎如玉树,一副大有收获的模样。   君寻几乎见到他身后有条无形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哼笑一声,视线微动,扫过场上兽尸,终于一点下颌,从善如流地夸奖道:“不错。”   的确不错,堪称他印象中剑感最为敏锐的苗子,甩了从前那些所谓主角几百条街。   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学他的剑法。   果然,少年本有些紧张的神情立时漾起笑意:“多谢师尊夸奖!”   君寻扬眉:“是你自己有能耐。”   他微微扬眉,旋即道:“按住了。”   容华虽不知师尊要做什么,却还是严肃起来:“是!”   君寻垂眸,旋即抬起右手,剑指虚并,自眉心处一引,竟牵出一缕及不可见的细雾,被他一带,便飞向魔兽头颅,没入其中。   无数山川河流在他眼中闪动划过,最终停驻于一处巍峨雪山。   君寻操控灵识,正欲向前,雪山中却传来一股力量波动——刹那间山川崩塌,河流倒灌,眼前世界顷刻坍塌!   君寻的灵识被排斥而出,回归识海,睁眼便见魔兽已然没有动静,死透了。   他的面色有些差。   果然,这些魔兽身后是有一个操控者的。   方才他用溯回术顺着魔兽身上的力量反追,最后却被对方强行掐断,还顺便毁了那魔兽的意识,说明君寻看到的位置已然非常接近对方老巢了。   君寻冷笑一声,缓慢起身,将容华招来面前,却是话题一变:“时机正好,便在此处吧。”   他一睁眼就看见对方身上灵气已趋于饱和,眼看是要进阶的模样,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在这里还没有干扰,挺好的。   容华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也不扭捏,自己选了个干净的所在盘膝一坐,开始入定。   君寻看着他周身有规律似的吞吐浮动的两色灵气,耳边却响起叶片摩擦的簌簌声响。   一股强大的生机蓦然以少年为中心扩散,整个密林间,似乎所有植物都被唤醒,随着容华气息浮动缓慢舒展着枝条叶片。   分明是深秋时节,这些树木花草却仿佛正逢春日。   随着容华身上气息攀升,所有植物皆新芽迸发,花苞钻出叶片掩映缓慢开放,娇嫩锦簇,美不胜收。   君寻默默看着少年丹田处一道绚光微微闪动,助他将体内同时增长的仙魔之气协调理顺。   蓦地,他似有所感,忽然仰首。   漫漫天河之中,似乎有两枚同样的绚光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君寻的错觉。   时间又过了片刻,直到如墨天穹颜色逐渐变浅,繁星即将隐于天幕后方之时,禁制内灵气波动止息。   君寻垂眸,正对上少年缓慢睁眼时,瞳仁深处逐渐消退的青碧光华。   “师尊,”容华率先开口,神情有些微妙,“弟子入定时,有所感应……”   “嗯?”   君寻以为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体内异样,一撩衣摆坐在他面前,“发现什么,说来听听?”   容华望向二人身后,眸光却好似隔着重重郁林落在了虚无缥缈的远处。   他收回目光,却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了一份小世界的地图:“此为百国图,标记了此方世界所有国家。”   容华说着,指尖点了点北方一处大路交汇的枢纽附近:“使团营地在此,而南方五百里外——”   少年圆润指尖向南滑动:“正有两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呈对峙之势,观形貌气势应已交战过一轮,一方势弱,应是这边的万路国,而较强的一方,应是与万路国多方接壤的方舆国。”   君寻单手托腮,有些懒倦:“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容华一愣,也有些茫然:“弟子也不知,只是入定时忽有一丝冥冥感应,紧接着意识中便多了这些信息,不知从何而来。”   君寻想到方才天际与容华隐隐呼应的两点绚光,若有所思。   见他陷入沉默,容华重新卷好百国图,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将他的思绪打断,对方却忽然抬头一笑。   “接下来,可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君寻抬手,将白绫拨开一隙,眸底光华潋滟:“乖徒儿,给为师折朵雪玉琅花尝尝鲜,如何?”   容华的表情从微讶逐渐坚定,他直直望入那只深邃美丽的紫眸中,缓慢点头。   “师尊想要,弟子自当折来奉上——”   他含笑起身,望向南方,又转回君寻脸上:“那师尊,可愿与我同行?”   他说着,微微倾身,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掌心白皙,骨骼肌理匀称完美,未染半点血污。   君寻看了一会,终于抬起手臂,牢牢握住。   “看在你鞍前马后的份上,”他唇瓣微启,笑意清浅,“为师就勉为其难,帮你掠阵。”   作者有话要说:   ヽ(*^v^)人(^v^*)ノ   握爪应景! 第32章 晋江独家的三二天   日头初升。   璀璨星河逐渐被明亮天光掩盖, 闻鹿被怀惑叫醒拉下床时,帐外已然响起使团队伍忙碌的人声。   “早……”   少年揉着眼睛,宽大的睡袍几乎掉下肩头。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瞳微动, 摸索着为他拉好, 旋即道:“再磨蹭, 仙君可就走了。”   闻鹿一惊:“什么!仙君今日居然起这么早!”   他忙手忙脚乱地整理好,才跟着怀惑快步走出帐篷, 便见熹微晨光中, 红衣美人单手支额,正闲倚着一处繁花盛开的歪斜树干, 而白衣青年则手持一枚玉梳, 细细为其梳理如瀑青丝。   一红一白,一静一动,一靡艳, 一清冽。   似乎有些人天生便如此, 哪怕只是最寻常的姿势, 也如一幅最动人的画作, 令人不愿惊动打扰。   ——要是没有两团黑影蹲守一旁就更好了。   闻鹿满头黑线地别开眼神,无语道:“这俩煞风景的什么时候能离远点……”   容华也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君寻身后, 手上动作极尽温柔, 落在云氏兄弟身上的眼神却冰冷锋利, 似乎要将二人身上盯出两个血洞。   可双胞胎完美继承了师尊云星夜的性格, 表情平静, 眼中除了目标根本对一切没有感觉,气得容华险些拔剑砍去。   所幸队长终于修整完毕, 一路小跑而来, 向着君寻汇报道:“大人, 一切整装完毕,可以继续上路了。”   君寻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应了一声,没精打采道:“伤员如何?”   队长垂首:“多亏大人昨日赐药,所有伤员皆已能够下地行走,不会耽搁行程。”   君寻点头,终于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吧。”   “是。”   整个使团再度拔营出发,向南而去。   君寻又在车上打了大半日的盹,再醒来时,是车窗被人从外侧小心叩响。   “那个……仙君?”   闻鹿刻意放轻的嗓音飘了进来,试探道:“您醒着吗?”   君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容华,后者了然开口:“道友何事?”   闻鹿纠结了一下,旋即道:“我们感应到不远处似乎是个战场,有不少人正在对峙,似乎气氛很差的样子……可一路走来却又没发现斥候与负责巡视的小队阻拦,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碍,”容华缓慢道,“劳烦道友告知队长,让他直接领队穿入两军阵前,莫要迟疑。”   “可是……我们只有三百人,万一那边……”   “不会,”容华忽然转眸,望着君寻一笑,“有仙君在此,他们不敢妄动。”   闻鹿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这两位似乎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只好按照容华吩咐,前去找了领队。   后者也是一头雾水,可临行前陛下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忤逆这位城主,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使团队伍领入了一片空旷原野。   前方不远处,正是万路国都城前最后一道要塞。   四十万兵马对峙,一方气势冲天,一方却萎靡不振,眼看处于必败之地了。   可就在两方士气达到最高点时,却有一队人马慢悠悠地出现在战场边缘。   四十万兵士都愣了,下意识看向己方国君,却见两位领袖皆是一副面色平静的模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黑压压的兵甲仿佛两团压城的阴云,冰冷肃杀。   此地似乎昨日已然爆发过一场战斗,地上仍有未被收殓干净的尸体兵刃,横陈四野,血腥残缺,看得闻鹿与双胞胎脸色发白。   容华放下车窗帘幔,一时有些沉默。   君寻单手托腮,见他面色不佳,打了个呵欠,懒倦道:“怎么,又有感悟了?”   容华轻叹一声,垂眉道:“昨夜来往仓促,未觉战场竟这般残酷。”   他顿了顿:“若无折花会,没有这么多人为了功绩挑起争端,也许战争不会来得这样早。”   君寻也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且不提这只是为了折花会特意构造而出的一个小世界——”   他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炒竹米丢入口中,凤眸微眯:“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外来人进入,你觉得如今局面能维持多久?”   容华微怔,抬眸望向那张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靡艳容颜。   马车停驻。   君寻兴致缺缺,点到即止:“……那日你自己也说过,世间人心不过如此。”   说着,他便向容华伸出手臂,后者正思考他一袭话,却还是下意识为他披好雪氅,旋即小心翼翼将人扶下马车。   使团队伍已在平原正中清出一片可以落脚的空地,两方兵士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装饰华贵奢靡的马车车门开启,一名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仔细着将身披裘皮、却依旧显得瘦弱非常的青年扶了下来。   青年白绫覆目,乌发红衣雪氅将他的面貌衬得愈发美丽孤绝,令人心折。   大多数兵士出身微草,并不曾见识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美貌,登时齐齐屏住了呼吸。却见那白衣少年挥手化出一副桌案卧靠,又格外细致地将那美人扶至榻前,旋即掏出一套酒杯与两枚卷轴,置于桌面之上。   一人神情平静,另一人甚至有些懒散,仿佛根本看不见两侧黑压压的兵马与场中的残肢断臂,只是寻了个风景尚佳的所在,来游玩的。   可就在白衣少年斟完两杯酒的当下,双方军队中却不约而同接到了命令。   肃杀冷冽的军队几乎同时双分出一条通路,哒哒马蹄声凭空响起,却是两边领袖不约而同离开队伍,向着中间行去。   四十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君主来到红衣美人面前,竟不约而同翻身下马,向着美人与少年一揖,旋即一人一边,落座案前。   四名少年也惊了,眼见二人各自由怀中掏出一枚金印,按上卷轴,又抽出匕首割破手指滴入酒盏,遥遥互敬,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两枚卷轴倏然浮起,化作微光,没入二人胸口。   君寻左掌心同命咒发烫,便见容华面前光轴展开,一行墨字缓缓浮现。   「恭喜道友,天命契约已成,成功阻止万路国与方舆国交战,拯救生灵十四万九千七百三十七,共计十四万点,已超过全境八成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另外几人也对着空气露出有些惊愕的表情,应是积分也发生了变动,只是旁人看不到罢了。   直到双方各自撤兵,使团再次整队前进时,闻鹿才拉着三人四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们吸取了昨日被君寻凶的经验,转而围住了相对好说话的容华。   闻鹿对他的阴影比较深,却还是忍不住发问:“容道友,我们是连睡了好几日吗??你们是何时将这两个国家收了……”   而且连他们这些只知道睡觉的咸鱼都多了一万功绩,居然不知不觉又躺赢了?   容华似乎心情也不错,笑意温和:“只是昨夜睡不着,出去逛了逛。”   闻鹿:“……”   他不死心,抓着头发摇头道:“万路国地处枢纽,只擅经商,打不过求和倒也正常……只是方舆国穷兵黩武,都快打到万路国都城了,你是怎么说服的???”   容华微笑:“我告诉方舆国主,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取下整个万路国归他管辖——且他也是参与折花会的仙门弟子之一,我许他日后收服北境,所有国家皆由他统率管辖,不劳而获大量功绩,他自然乐意。”   “而万路国,本就是强弩之末,国主已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我许他们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且有方舆国保护,日后自然也不会再受到别国侵犯,为何拒绝?”   闻鹿被他分析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该从何处提问,但见白衣少年又转向正在打瞌睡的美人仙君,笑容愈盛,补充道:“自然,多亏仙君陪同,只是顺带着小小的威慑了一下双方而已。”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有这么一位杀神跟随,恐怕这“小小的威慑”已足够将两位国主吓破胆,大概毫不犹豫便答应容华所有条件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真阴险……   闻鹿嫉妒的眼泪流了下来,正自我唾弃明明运气那么好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大腿抱,前者却整理神情,再度开口。   “想必各位也知道,如今已战乱四起,所有与会者皆在努力积攒功绩。”   容华缓慢道:“接下来,我们准备改变路线,与其他玩家联合作战,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中州之外的其他国家统一,以图大谋。”   “不知几位道友是要留下,还是各自为政,就此分别呢?”   怀惑难得主动开口,灰蒙蒙的眼珠掠过君寻,旋即拉着闻鹿,肯定道:“我们留下。”   后者一怔,抓抓头发:“啊……是,我们留下。”   双胞胎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向前一步,表明态度。   容华唇角微勾,如墨眸底忽而闪过一隙清光。   他随手斟满一杯酒,向着四人遥遥一敬。   “——既如此,便提前祝吾等笙磬同音了。”   *   小世界中,时间流速比起碧霄界快了数十倍。   碧霄不过三日,可此方世界却是一转眼已三月有余。   南方气候温暖,并不会下雪,可今日却阴云密布,冷雨潇潇。   蓦地,一道清光划过,漫山红叶受到风压卷动,簌簌甩下万千雨珠,仿佛滚圆水晶,折射出无数草亭,又汇作一处,现出内中三道光影。   红衣青年披着雪裘大氅,正倚着一处美人榻,神情懒倦,百无聊赖。   而一身无瑕白衣的少年,则踏着周身漆黑的魔兽,双眸微阖,满面肃然。   后者被青年气势压着,根本不敢挣扎,只能缩成一团,任由少年施为。   他沉默片刻,旋即剑指虚并,由眉心处引出一缕如烟似雾的灵识,投入魔兽额心。   正是日常犯困的君寻与正在学习溯回术的容华。   这三个月来,整个小世界已然由百国林立融合吞并为五个大国,除却领土同样向外扩张三倍有余的中州大国,另外四国已在容华主导下结为联盟,其间与大国多有剐蹭,隐隐呈对抗之势。   而他们则因在辗转各处的同时,顺手清理着各处存在踪迹的兽潮而闻名五国,此次南下,也是因为南国新任国主所托,前来剿灭兽潮。   说是剿灭,其实基本上是单方面殴打,毕竟君寻只要往那里一站,容华便只需要提剑去杀罢了。   扰动群山红叶的逢春倏然飞回,带着清冽寒凉的水汽就要贴上君寻搭在身侧的手腕,却被后者曲指一弹,直接掸去一旁。   “……把自己弄干净。”   君寻蹙着眉,满面嫌弃地瞥了一眼逢春尤带魔兽血污的剑刃,毫不留情:“再去晃一圈,洗不干净就别回来了。”   逢春委屈地嗡鸣一声,掠过一旁小案上安静如鸡的金羽与凤凰手环,忽然清光再动,兀地蹭过小案,直接将二者掀飞!   眼看金羽和手环被迫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却在落地前一瞬化为两把长剑,追着逢春清光飞射而出!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山林再次被剑气搅动,连初见时凶气四溢的濯心周身血煞气息都减弱了不少,隐约露出几分赤金色的剑身,与其上的紫晶点缀来。   君寻看着玩成一团的三把剑,忽然陷入沉默。   ……原来憨也是会传染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向适才已然醒来蹙眉深思的容华。   “如何?”   君寻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又换地方了?”   容华抬眸看他,缓慢点头:“师尊神机妙算。”   这三个月内,小世界各地肆虐的兽潮愈发频繁,而背后的操控者也对他们的回溯术有所警觉,其间几次变换老巢。   只是每次皆会被君寻找到,不过为了训练容华,未曾戳穿罢了。   “此次又换到了雪山深处,弟子已然发现山洞入口,但被对方阻断了。”   君寻轻笑,下巴尖几不可见地一点:“还不错,估计下一回便可准确抓到了。”   的确是个好苗子,无论是剑感还是灵识运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天赋。   这样一个天才,势必能成为世间最为锋利的剑。   容华点头,却是忽然伸手过来,欲贴君寻额头。   后者神情一凝,出手如电,皮笑肉不笑地擒住他腕骨:“……皮痒了?”   容华无奈道:“这三月来,师尊少说染了八、九次风寒,前几日方才退烧,弟子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更何况,师尊每次烧到意识模糊时,难受的却是他这个被当成降温工具的……   容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君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狼崽子越来越放肆了。   他自然能听出来容华是在打趣自己,磨着牙哼笑一声便要反唇相讥,草亭之外却由远及近响起了踩水声。   与此同时,三把灵剑玩够了,同时飞来,老老实实恢复了本来模样。   二人停下动作循声望去,便见闻鹿打着把伞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仙君,道友!”   容华笑着从君寻掌中将手腕抽回,直起身道:“怎么了,闻道友?”   闻鹿还是有些怕他,于是在草亭阶下站定,仰头道:“四名国主准备召开作战会议了,听闻你们在南国境内,想邀请二位一起参加呢。”   容华没应,却是回首望向正缓慢起身的君寻:“师尊觉得如何?”   “你好歹也担了个盟主的名头,”君寻伸了个懒腰,“正好无聊,听听也无妨。”   容华会意,立即抽出一把伞面略大些的纸伞,护着君寻下了山,来到一处红意渲染的水边。   枫岸纷纷落叶多,秋水粼粼晚来波。*   此地其实是南国国主的一处行宫,常年红枫不败,美景非凡,只是地处偏僻隐蔽,鲜少有人知晓。   听闻中州大国新任国师手段非凡,能令领土三月内扩充三倍,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谁都说不好他的势力究竟有没有渗透入盟国之中。   四国领袖选在此地会面,倒也算是比较聪明的选择了。   三人一路来到临江水榭,便见内中表情各异的几位站起身来,向着容华微微颔首,其中正有那名曾经带领方舆国的仙门弟子,如今已是北国国主了。   “容道友。”   北国国主是最先认识二人的,也是唯一一位见过君寻出手的,是以对二人态度都不错,率先开口道:“我们方才议到,该由何处开始对中州的总攻,以及由谁来做先锋军。”   东国国主是名女子,却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皱眉道:“西部兵力最盛,你们不做先锋谁来?几百万兵马却要缩在最后,没得叫人害臊!”   西国国主重剑直接往地面一摔,顷刻砸裂数块黑曜石地砖,瓮声道:“我也不是傻子,谁不知先锋军才是损失最大的?我冲在前面,好教你们颐使气指、坐收渔利么?!”   “好啦,好啦,”南国国主摇着扇子,眯眼和稀泥,“大家各出一支,问题不就解决了?”   东国国主冷哼,一拍桌子:“那这先锋军该由谁坐镇?”   这问题一针见血,水榭之中再次陷入争吵,这下连容华这个只挂虚名的盟主也不能幸免,直接被拉进话题,无奈只好认真探讨起来。   君寻抱臂看着几人为资源、为先后、为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心头忽然涌上一丝烦躁。   他隔着白绫扫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容华,却是缓慢转身,走了出去。   凌凌江水倒映着两岸红枫,萧瑟疏冷,却鲜艳夺目,着实算是一番美景。   君寻望着不远处一对沙鸥出神半晌,便闻身后响起了容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薄唇轻勾:“……盟主大人,怎么不坐镇内阁,反倒出来了?”   容华来到他身边,也学着君寻的样子,靠上一处栏杆,无奈道:“师尊又打趣弟子。”   君寻轻笑,忽而伸出手臂,随手捏下一片红叶,把玩起来:“吵完了?”   容华捏了捏眉心:“……差不多吧。”   君寻没有说话。   他一向在这方面很信容华,小狼崽子说差不多,那就是已经谈妥,只待实施了。   反倒是容华,盯着红衣美人犹豫片刻,却是缓慢开口,有些迟疑:“师尊……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师尊似乎十分厌烦交际,更不喜与人为善,总是给他一种分明肆意妄为,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可是这不合理。   他在太华宗呆了两年,所得知关于莲华峰主君尽欢的消息便是十六岁封山闭关,二十年间唯有一次出山收徒,除此之外从未离开过太华宗。   而且距他观察,君尽欢也并没有什么能够沟通外界的法器。   这样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与外界接触几乎为零,为何仿佛饱经风霜,且对事物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厌倦感?   而且他的心魔……   容华想到幻境中那无数具深埋雪下的白衣尸身,只觉师尊身上覆着重重迷雾,令人看不真切。   特别是生死道那一日后,君尽欢更是由他记忆中的阴沉恶毒,变得鲜活骄矜,简直就像……换了个灵魂。   见他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君寻立即猜到容华定是察觉了自己与原身的不同。   可那又如何?   他也不是没被发现过夺舍而生的身份,既然那些人接受不了,要与他为敌,直接杀了便是,这不正是一个反派该做的事情么?   即便君寻很满意眼前的好苗子,甚至可以纵容少年偶尔的放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下不了手。   对于一个反派,感情是最无用的。   “师尊。”   容华见他周身气息愈发疏冷,却是轻轻一笑,靠了过来。   浅淡莲香被江风送入鼻尖,君寻思绪忽然断线,下意识抬眸,却见少年眼神柔软,忽而张开双臂,如那夜在极乐城般,将自己紧紧环住。   只是那时容华还没有他下巴高,而如今君寻只需稍微低头,便蹭到他脱去稚气后愈发挺拔的鼻尖。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圈着,却小心翼翼,似乎在环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师尊,师尊。”   容华又唤了两声,嗓音清澈温和,含着盈盈笑意:“您不喜欢,我们便离开,好不好?”   “人皇无趣,征战更是无聊。”   “弟子功绩早已进入前十名,只需稳住即可,不必非要在小世界夺得魁首。”   容华顿了顿,控制住引颈贴向师尊脸颊的冲动,缓慢道:“师尊若喜欢,我们便在比赛结算前四处游乐,赏遍这小世界的万水千山,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师尊,您说好不好?”   ……才说过能偶尔纵容,小狼崽子果然就放肆起来了。   君寻面无表情,本欲将他大逆不道的双臂挣开,却在对方开口时停住了动作。   他沉默着将容华的提议听完,居然觉得,这样挺好。   比起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他是真的喜欢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喝酒听琴看风景。   不然在心魔幻境中,君寻也不会对那山谷小屋表达喜爱。   容华看着怀中人神情变化,心中其实非常忐忑。   他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有多么不切实际,师尊这般高贵矜傲之人,怎会愿意与他同行,还只是看风景,游山玩水?   要知道,他连剑招都孤高肆意,目空一切。   见君寻唇角逐渐勾起,容华几乎可以预见到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讥讽之语,顺带嘲笑他不思进取,前途堪忧。   “好啊。”   容华愕然抬眸。   ……他没听错的话,师尊是同意了?   见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君寻咧嘴笑道:“只是嘛……”   他说着,忽然双臂发力,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少年眉眼微垂,有些怅然若失,却见不远处的石阶边缘,身着海水纹道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立身于此,原本灰蒙蒙的眼中金芒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君寻打了个呵欠,笑意慵懒:“只是嘛,短期内可能不成了。”   自从那日被君寻威胁后,怀惑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使用过这双眼睛。   可此时他非但用了,还神情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仙君,”怀惑向着君寻微微颔首,眉心紧蹙,“在下发现一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爷就是没有感情的反派角色,谁都别想让爷动心:)   容华:师尊抱~   君寻:……(伸手,贴贴)   *出自“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贾至《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下章继续粗长!谢谢大家支持! 第33章 晋江独家的三三天   “……走吧。”   君寻随手拢拢衣领, 直接当先一步,向着水榭之外走去。   怀惑这眼睛有些玄奇,虽说平日视物不便, 可发动时的浅淡金光, 大抵是种能与天道相呼应的能力。   那日他盯着君寻看时, 就给他一种周身命运气机皆被牵动审视的感觉。   此刻他既发现了什么不寻常,那定然与这小世界脱不了干系。   君寻想到那夜天河中一闪而过的两道绚光, 直觉它们应是与神器碎片相关的东西。   若是真的, 则说明郁雪归所言属实,圣宫的确有两枚红尘万华的花瓣。   怀惑点头, 二人来到山顶草亭, 却见红衣美人靠着亭柱,似笑非笑地望向后方,薄唇微启。   “你怎么也跟来了?”   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容华眼神温软, 毫无心理压力道:“弟子不放心师尊独自一人。”   君寻轻笑:“……也罢, 那你便为我们护法吧。”   他说着, 招了招手, 少年立即快步上前,扶着师尊落座于靠榻之上, 旋即静静侍立一旁, 神情祥和。   怀惑:“……”   他看不见, 不代表感觉不到对面落在自己身上的戒备视线, 冷得仿佛刀剑逼身, 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   怀惑知道,若是自己动什么手脚, 这少年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怎么了?”   见他神情有异, 君寻隔着白绫一扬眉:“说来听听, 你发现什么了?”   怀惑强迫自己无视容华的存在,缓慢道:“玄极宗修炼之法,乃是取星相之力入体,进行参悟,如此方可尝试沟通天道,起卦卜算。”   君寻单手拄着额角,懒懒应了一声:“说重点。”   怀惑又道:“今日晨起,在下取朝阳紫气修炼之时,感应到一股微妙的气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天幕之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气息与在下于碧霄修炼时所感应到的天道气息十分相似。只是在下能力尚浅,试了数次,皆被那空间排斥而出,无法进入其中。”   君寻终于正眼看他了,饶有兴致:“所以就来找我?”   他哼笑一声,嗓音飘摇缱绻:“连玄极宗主都不得其门的天道空间,我何德何能,敢去一探深浅?”   一直默默倾听二人对话的容华一怔,眉心紧蹙:“玄极宗主……?”   传言中玄极宗那位继位不久、油盐不进的神秘宗主,竟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怀惑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却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阁下果然洞察力惊人……这下不才相信,仙君或许真的可以进入那空间了。”   君寻却没立即回答他,搁在桌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边沿,却道:“宗主大人隐藏身份参加折花会,便是为了那构造小世界的法器?”   怀惑身形微僵,却是垂眸摇头,低声道:“仙君不必担忧,此发现只是偶然所得,在下此行……另有目的,并不与仙君冲突分毫。之所以来告知此事,亦是卦文所指,仙君与那东西有着极为密切的缘法。”   “也好。”   君寻笑吟吟:“那便劳烦宗主,引我一程了。”   容华早已听得皱了眉,见师尊垂首准备入定,他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对方袖角。   “无碍,”君寻回手捏捏少年腕骨,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去晃一圈,乖徒弟,可要护好为师。”   容华只好作罢。   怀惑见状,率先阖眼引出灵识,浮天而去。   君寻调动灵识紧随其上,容华只能见到两点几不可见的清光没入云层,消失无踪。   *   君寻立在云端,抬眸注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穹,与怀惑半透明的背影。   小道士周身金光泛滥,双手飞快结印,一座巨大的玄奥法阵顷刻由其脚下展开,眨眼间覆盖天际。   有云层遮挡,下方之人并不能见到有人在此施阵,君寻不紧不慢地飘到怀惑面前,便见他面前半空中蓦地悬起一点幽芒。   仿若墨色的玄光之后,似乎隐藏着一片极大的空间,间或流泄一丝波动,正是神器碎片的气息,甚至比君寻在尽星穹所感应到的还要浓郁强烈许多。   反观怀惑,不知消耗了什么,灵识都透明了一圈,脸都白透了。   见他过来,对方叹息摇头:“在下已至极限,接下来便只能看仙君的了。”   君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湛蓝背景上的墨渍,伸出玉白手指,遥遥一点。   无尽剑意陡然成型,卷动风云,铺天盖地倾轧而来,却在青年指尖被极致地压成一点,与幽芒陡然相碰!   针尖对麦芒,玄奥之力被强横剑意牵引,顷刻嗡鸣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小世界中所有生灵耳边竟同时炸响一声极为细锐刺耳的尖鸣!   容华猛地咬牙捂住头,却死死忍着剧痛耳鸣,双眼锁定师尊离去的方向,半点不敢松懈。   君寻也不例外。   可他强忍不适,猛然发力!   剑意愈发凝实厚重,那玄芒终于抵挡不住,溃散而开,露出一片黑暗璀璨的星海空间。   君寻一眼发现空间中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弱的阵法光纹,是一座格外复杂玄奥的大阵。   他视线紧随光线游走良久,终于在一处最为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两枚互相旋转的琉璃花瓣。   ……果然。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法器?   构造出一个小世界,相当于建立一个全新的规则、设定独立的天道,整个世间除了神器“红尘万华”,还有什么东西能做到?   而圣宫才仅仅用了两枚花瓣的力量。   现在君寻算是彻底相信系统的话了。   倘若真集齐碎片得到完整的红尘万华,所谓成神,恐怕也不过是能力范围内一件最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能力特殊,能够发现神器碎片所在,怀惑本就半瞎,自然无法察觉。   小道士默默守在空间之外,似乎真的不想掺和君寻的事。   他略一思索,先是在空间入口处留下一道剑气以防万一,旋即小心避开阵法光纹,向着两枚琉璃花瓣飘去。   可就在君寻灵识即将接触到花瓣的瞬间,一股黑气顷刻由阵法之中喷涌而出,直取面门!   那股直逼灵魂深处的反胃感,让他顷刻回忆起恨春与那名屡次派遣化身袭击的黑衣人。   君寻飞身疾退,与此同时,浩荡剑意席卷而出,却并非朝着黑气,而是准确无误地砸上了光华流转的星光大阵。   锋锐剑气顷刻激发了大阵的保护机制,无数玄光向着黑气与君寻飞扑而来,后者咧嘴一笑,却是硬受了这一击,借着大阵之力倒飞而出。   撑开墨点的剑气被他收回的瞬间,君寻出手如电,指尖一弹,却是在大阵关闭的瞬间将一簇幽微紫火掸入被困的黑气中央,虚空之中立时响起刺耳尖啸!   怀惑早已意识到不对,见状当即拉着君寻灵识下退,顷刻间飞逝而下,回归躯壳。   尖锐耳鸣终于消失,容华却来不及调息,只因流光返回的瞬间,桌边二人便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师尊!”   少年大惊失色,冷厉眼眸顷刻转向怀惑,逢春当即出鞘,直取对方眉心!   怀惑消耗过大,根本无力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华璨璨的秘银剑尖刺来——   蓦地,一只尤带鲜血的消瘦手掌握住了少年手腕。   冷剑锋芒骤停,容华立时反手捧住君寻手臂,满面担忧:“师尊,您如何了,需要什么灵药,我——”   “我没事。”   灵识受创,君寻头晕目眩。他喘着气,缓了片刻,这才将少年执剑之手按下,又转向同样面色惨白的怀惑,薄唇微启。   “此行果然收获颇丰,”君寻低笑一声,“还要多谢玄极宗主了。”   妄触天机,对常人可能无碍,可对怀惑这种仰仗天道修炼之人却是重过。是以他虽未出力,却比君寻伤得更重些。   少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灰翳眼珠金芒退散。   “仙君是命定之人,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他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也不管二人还有无问题,直接撑着重伤的身躯,缓步离去。   “师尊,玄极宗主在说什么?”   容华抽出锦帕,为君寻拭净唇角与掌心鲜血,心中慌乱又茫然。   比起火焰来,总是鲜血给人的印象更加直观。   就像上次二人险些被紫火烧死,给容华的感觉却不似此刻看着师尊吐血这般具有冲击力。   见少年手都有些抖了,君寻失笑,却是抓过锦帕自己擦了擦,旋即神色从容地摆摆手:“小伤,不妨事。”   容华眉头深锁。   都这样了……这个人还是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何事。   师尊似乎总与别人有些让容华听不懂的暗语,有自己的世界。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追逐,又在被拒之门外时心碎难过。   可他本人却若垂眸审视的神明,凡人的嗔痴只会让神厌倦,根本无法令其动容丝毫。   适才水榭之中仿佛只是一场梦,此刻冷雨袭来,顷刻浇灭。   君寻擦完血迹,就发觉小狼崽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不知这人又脑补了些什么,他又奇怪又好笑,草亭之外却再次响起了踩水声。   君寻随手将锦帕揣入袖口,托腮看着闻鹿抱着一张金帖一路跑来,也不顾躲着容华了,直接将帖子一展,飞快道:“仙君!中州那边送来拜帖,邀请四国联盟在中极峰和谈!”   “哦。”   君寻心不在焉,视线在落款处“郁雪归”三字与刻印纸上的耀日麒麟纹扫过,没有半分意外。   早在他第一次听说中州大国新国师上任时,便猜到对方应是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他此次必然是奔着折花去的,自然也会努力夺魁。   这段时日里偶尔传来的消息,也无一不彰示着圣宫在其身上耗费多少心血,区区运筹帷幄、架空权力,自然也不在话下。   见师徒二人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闻鹿有些好奇,却被求生欲死死按住不敢八卦,只好继续道:“啊那个……听说,天骄那边聚集了七十多名弟子,我们这边大约三十名……他们准备明日启程,带着所有人去谈判……”   “好了,”君寻打了个呵欠,将没话找话的少年打断,“我们会去的。”   闻鹿终于松了口气,连声道:“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   君寻早就开始犯困了,没理他,反倒用胳膊肘顶了顶容华:“你走不走?”   少年垂着头,声音也闷闷的:“……不走。”   君寻扬眉:“那我自己走了。”   他拢着雪裘起身,见草亭外仍在飘着濛濛细雨,正准备冒雨溜达回去,身后却“唰啦”一声,撑起一把纸伞。   雨丝被绘着红梅的伞沿遮挡,而少年正默不作声地抓着伞柄,跟在他身后。   君寻轻笑一声,却没再开口,举步向着满山红叶走去。   *   中极峰地处中州南部边缘地带,算是整个小世界地势最高的一处险峰了。   所幸四国联盟正在南国会面,不然要将人凑齐,恐怕还真要费些功夫。   想必郁雪归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刻发出议和帖。   君寻慢悠悠地跟在一众少年的队伍末尾登上山顶,便见另一侧已然满满站了七十多人,而其中多半数皆是金冠锦袍玉带,衣缀耀日麒麟,一个个仰着下巴,奢靡又骄傲。   而郁雪归正坐在场中央,正缓缓斟满一杯茶,旋即向着落座面前的容华一推,含笑道:“各位,有失远迎。”   容华没有接,只是冷着脸,嗓音淡漠:“天骄不妨有话直说。”   郁雪归笑容不改,弯若弦月的眉眼扫过容华身后四人,旋即缓慢道:“实不相瞒,此次议和,在下是带着诚意来的。”   “诸位可知,这小世界的结束条件为何?”   郁雪归含笑道:“按照以往诸位圣宫前辈参加的经验,要有一人率先获得全部功绩,便可立即结束小世界,回到现实。”   众人陷入沉默。   的确,自从第一届折花会开始,就没有圣宫之外的人取胜过……   都是前人经验,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知道这些并不为过。   “至于如何获得全部功绩——”   郁雪归袖袍轻展,一枚卷轴便在他面前桌上凭空出现展开:“很简单,只要各位愿意签订契约,在下成为人皇,自可达成。”   “诸位皆知,想要取得决赛资格,只需功绩前十便可。若盟主与四位国主肯签订契约,在下可以保证诸位皆能进入前十。”   郁雪归笑眯眯道:“如此这般,大家即省时,又不费力,岂不美哉?”   四位国主没有说话,却是同时面露思索之色,是在仔细考虑对方的提议了。   唯有容华,却在快速扫读卷轴内容时兀地抬头,望向左侧山崖,逢春出鞘!   剑鸣之声响彻天际,众人皆是一惊,还以为容华要撕破脸皮,和郁雪归打起来,却见白衣少年身形一闪,剑势惊天,一剑削掉了才刚从崖边冒出来的魔兽头颅!   与此同时,整座中极峰边缘皆有魔兽钻出,顶峰弟子们纷纷拔剑抵挡,唯有郁雪归看着容华出剑路数俊眉轻皱,喃喃自语。   “……摘星?”   他眸光下意识望向四国联盟队伍最末尾处,果然在人群掩映后发现了正靠着巨石打瞌睡的红衣美人。   兽潮来的突然,整座高峰皆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兽,杀都杀不完。   容华又削飞一只魔兽头颅,抽空放眼愿望,却见高崖之下,已是人间地狱。   肉眼可见的范围皆已被密密麻麻的魔兽覆盖肆虐,哀鸿遍野,苍生恸哭之声响彻天际,已成怨气鼎沸之势。   少年心头一揪,下意识跑向队伍最尾仍在打瞌睡的君寻,却在即将碰到对方衣角的瞬间,眼前霎时弹出一道白光。   不止容华,在场所有仙门弟子面前都浮现出了记录功绩值的卷轴。   雪白卷轴缓缓展开,几行墨字缓慢浮现。   「节点出现,人界兽潮肆虐,苍生哀苦,血流成河,请道友选择——」   「签订契约,实现人界一统,世界终止,道友自去。」   「追击剿杀魔王,彻底消灭兽潮,拯救无辜苍生。」   山巅一时间安静下来。   “诸位!”   郁雪归终于起身,提高了音量:“节点来临,诸位只消选择第一项,小世界即刻终止,我等便可回归现实!”   他说完,率先伸手按上第一个选项:“请诸位选择第一项——”   随着他的动作,郁雪归身后七十多人面色各异,却还是同时选择了第一项。   反观四位国君这一侧,几人对视一眼,同样选了首项。   而他们身后之人本有些挣扎,见状也只好下定决心,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随着选择第一项的人越来越多,无数金光开始由郁雪归身上涌现,正是功绩值过高,即将到达世界封闭的临界点的标志。   众人便砍魔兽,边等待世界收束,却不料就在金光即将涨到顶点时,却骤然波动,刹那消散。   山巅再次陷入沉默,连郁雪归都怔愣一瞬,旋即快速反应过来,扬声道:“是哪位道友还没有做选择?请尽快决定!”   众人也懵了,面面相觑,互相确认过后,终于注意到了最后方落单的容华与君寻二人。   红衣美人还是靠着巨石,目覆白绫,不知是醒是睡。   而白衣少年则持剑而立,看着面前的卷轴,平日里温和隽秀的眉眼冷沉凛冽,连面部肌肉都紧绷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容道友?”   郁雪归分开人群,来到容华面前不远处,微笑道:“还请道友尽快选择,大家都在等你。”   “是啊容道友!这时候还磨蹭什么啊?!”   “对啊,你还能绞杀魔王吗?快选了吧!”   “哎呀快点吧,我早在这个世界呆够了!!”   容华死死咬着牙,握剑的手因用力过猛已然关节发白。   面对着所有人的催促,他视线再次投向远方绵延数千里的人间炼狱,忽然回首,看了君寻一眼。   后者不知是真睡了,还是根本不想理这些琐事,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静。   见他如此,郁雪归再次出声,清秀眉头此时也轻蹙起来:“还请道友快些决定,莫再犹疑。”   众人也都不耐烦了,纷纷高声催促指责起来,一时间竟盖过了此起彼伏的兽吼,与更远方响彻人间的痛苦哀哭。   反观容华,却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薄唇抿得发白,旋即缓缓抬起左手,重重按上卷轴。   后者微芒一闪,墨字快速融合扩散,再度化成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寻找魔王踪迹,将之击杀!」   与此同时,其余众人面前卷轴也发生了字迹变化。   有人指着上面的墨字,念出了声。   “‘因某位道友出现分歧选择,不满足世界终止条件。本世界将继续维持,请道友再接再厉’?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忽然回过味来,再次不约而同转向了容华。   “……你!”   西国国主脾气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气得反手便将重剑甩向容华,勃然大怒:“你有病吧!!!”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怒骂起来,几乎个个义愤填膺,眼看便要抽出武器围攻而来。   容华脸色发白,掌心早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   面对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愤怒视线,少年不避不闪,正准备硬受下这一剑,一声冷哼却骤然响起。   震天兽吼刹那止息,凛冽剑气自少年身后顷刻窜出,不偏不倚击中重剑剑锋,刹那将之原路打了回去!   容华猛然抬头,只见西国国主面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剑上所附巨力震得连退数步,险些一脚踩空,坠下崖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红衣身影雪氅半拢,缓慢由少年身后踱出,边走还边打了个呵欠,似乎真是才睡醒的模样。   “师……!”   容华一声呼唤尚未出口,便被冷冽香气包裹,紧接着肩头一重。   “盟主大人,就是这些人欺负你?”   君寻似笑非笑地勾着少年肩膀,呵气如兰:“要不要……全杀了?”   容华情绪起伏太大,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众人也被君寻那一招震慑,不敢出声。唯有郁雪归率先开口,不赞同道:“仙君,监督者是不能插手与会者行动的,您这样是违规行为……”   “呵。”   君寻忽而一声讥笑,直接将前者打断,旋即抽出腰间玉令,翻了个面,露出“繁城主印”四个大字:“斜云国繁城城主,听从盟主大人调遣,保护盟主大人安全——”   他说着,微微歪头,转向容华:“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未待少年说话,他又点了点头,自顾自道,“陪盟主大人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郁雪归:“……”   众人:“……”   这下容华也顾不得感怀了,红着耳尖咬牙道:“……师尊!”   君寻笑眯眯:“不难过了?”   容华一噎,开始别开头生闷气。   君寻也不逗他了,又转向郁雪归及其身后众人,懒散一笑:“国师大人,是此刻放我们走,早些击杀魔王,大家都能出去;还是要纠缠一下,先拼个两败俱伤?”   郁雪归沉默片刻,旋即颔首微笑,一字一句道:“仙君,慢走。”   君寻这才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从容华手中取过逢春,旋即一把提起少年衣领,御剑一跃而下!   一只默默站在角落的闻鹿和双胞胎见状终于忍不住了,正要离开人群追随而去,却被怀惑张开手臂,同时拦下。   “……别去了。”   怀惑面色有些白,灰翳眼眸对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没人能帮他们的。”   *   中极峰下。   小世界对君寻能力的压制太多,二人看似御剑飞下,其实只是君寻在自由落体的最后一段操控逢春,让他们不至于摔死罢了。   容华双脚触地的瞬间,当即一软。   适才浑身肌肉过于紧绷,此刻骤然放松,只让他觉得酸胀不已,用不上劲。   君寻一把将他提起来,含笑道:“举手之劳,乖徒儿可不必行如此大礼——”   少年俊秀小脸登时涨红,夺过逢春拼命拄着地站直,便见君寻摸着下巴,正对着周遭一片趴着不敢动弹的魔兽若有所思。   容华调整好状态,看着那道即便披着毛裘也显得格外消瘦的背影,面色复杂。   君寻摩挲下颌的指尖微顿,扬眉开口:“有话就说。”   容华:“……”   “……师尊,”他垂下头,闷声道,“您会怪我吗?”   “明明可以直接结束这个世界,却因为弟子,害得所有人都无法离开,只能等待魔王被杀死……”   他越说越自责,想到师尊如此洒脱自由的人却被自己连累,一颗心便不上不下,卡得生疼。   “那又如何?”   君寻有些疑惑他何出此问,奇道:“不是你自己说,要去游遍此间山水,随心所欲,肆意而为的么?”   其实君寻一点都不意外容华的选择。   换句话说,若方才他真随着众人,选了第一项,君寻才真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   这小狼崽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苦一点没少受,心却软得很。   相处这么短时间,他便彻底对君寻放下了戒心,仿佛先前喊打喊杀、成天琢磨弑师复仇的不是自己一般。   如此纯然心性,君寻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虽然他觉得没用,却并不妨碍他欣赏。   容华缓慢抬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格外讶异。   君寻却懒得哄小孩,双手环胸,直接伸出脚尖轻轻一踹少年小腿,下巴微扬:“……快点解决,回去睡觉,困了。”   被迫向前踉跄一小步,容华终于回神,抿唇收起逢春,来到距自己最近的一只魔兽近前,开始施展回溯术。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剑指虚并,牵出一缕灵识准备投入魔兽眉心,却指尖一颤,失败了。   雾丝散去,消失无踪。   容华一怔,立即不信邪地又试一次,还是灵识消散。   他咬着牙,根本控制不住指尖颤抖,却再试,三试,四试……   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失败,失败,失败……   下唇已然快要被他咬出血,蓦地,一只消瘦手掌却横伸而出,“啪”地一声攥住容华手腕。   被他重新牵引而出的灵识一震,再度消散。   “师尊……?”   容华红着眼眶抬头,有些无措:“对、对不起,我……我再试试……”   “行了。”   君寻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想哭就哭,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疼痛伴随一声脆响,容华被弹得一愣,捂着有些泛红的额角,视野霎时模糊。   “我……没想哭……”   容华毫无意义地抹着眼眶不断涌出的泪水,嗓音颤抖:“是风沙太大,迷眼睛了……”   “得了吧,你又不是头一回了,”君寻抱臂看他,却是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快哭,哭完办正事,麻烦死了。”   容华哽咽着应了一声,终于缓慢止住眼泪,吸着鼻子道:“……我好了。”   君寻又是一努嘴,示意他继续。   容华捏着袖子擦干泪痕,神情坚定,再次施展回溯术,灵识立时没入魔兽眉心。   他微微阖目,眼前闪过无数山水河流、高峰低谷,旋即再次进入雪山深处,一处雪洞之中,终于发现了正在阖目休息的魔兽之王。   后者立即警觉睁眼,一股坍缩之力便要将容华灵识打回,少年却蓦地一咬牙,再次投出一缕灵识,直接将对方反制,困于雪洞之中!   魔王发出暴怒兽吼,容华猛然睁眼。   “找到了!”   容华眼眸晶亮,华光奕奕:“魔王就在雪山深处,已被弟子反制,困在老巢了!”   君寻唇角一扯,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不错。”   这段时日他只教了表层的“溯回”,却不想小哭包竟自发领悟了更深一层的“反制”,当真是好苗子。   “既然找到了,便抓紧时间,”他随手一勾,一只魔兽便怂唧唧地蹭了过来,低下头颅,让君寻翻身而上,“来。”   容华点头,毫不犹豫跃上魔兽后背,将师尊牢牢圈在前胸,魔兽便在君寻的“放肆”声中一跃而起,向着雪山飞奔而去!   小世界中,魔兽也算是修为等级相当高的一种高等生物了。   若不是实在太颠,君寻大约会认真考虑要不要抓两只来当座驾。   只是此刻,他这瘦弱的身子骨已然被颠得七荤八素,若非容华稳稳搂着,只怕已被颠飞出去了。   他捏着眉心,面无血色地枕靠在少年肩头,只觉得气血翻涌,昨夜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也故态复萌,开启了对身体与灵识的双重折磨。   好不容易捱过半日,全速狂奔的魔兽终于进入雪山地界,又托着二人一路来到深处,这才乖乖趴下,任由容华抱着君寻离开自己后背,旋即转身退去。   君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捂着胸口喘气,这下一着地就腿软的人换成他自己了。   容华见状憋着笑,好整以暇地再次将人抱起,嗓音温柔:“雪地难行,还是让徒儿替师尊趟雪吧。”   “……哼。”君寻没说话,只是蹙着眉,默许了他的行为。   二人一路来到容华感应到的雪洞前,却见此地臭气熏天,黑压压站满了魔兽,似是在护卫一般。   更为不同的是,比起外界那些一见君寻就吓趴下的,这里的魔兽反倒不受君寻威吓,一个个气势滔天。   君寻拍拍容华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旋即缓慢道:“卷轴任务,你只能自己完成。外面这些都不要管,你只需专心对付魔王即可,无论发生什么,都以击杀魔王为先,明白么?”   容华神情肃然,逢春缓缓出鞘:“是。”   君寻一笑,旋即伸出左手,当空虚握,无尽意顷刻化为金翼长弓。   他眯眼拉弦,光箭对着半当空一瞬射出——   流光在最高点刹那分化为无数小箭,每一支都对准了一只魔兽,旋即飞袭而下,一发破的!   所有魔兽被刺中的瞬间,光箭登时延伸舒展,竟是化作数丈有余的长|枪,直接将魔兽死死钉入雪下冻土之中。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身影如电,已然刹那间穿越兽潮,来到雪洞前。   魔王正拼命撞击他设下的禁制,见容华本人出现,登时双眼猩红,怒吼一声!   连雪山都微微颤动起来,容华暗道不妙,解开禁制第一剑便向着兽王喉管劈去——摘星!   后者虽为兽形,修为却几乎与容华齐平,甚至还高出一些。   面临少年绵密剑光,他也不甘示弱,各种投机骚扰,双方不一会便齐齐挂了彩,血迹滴落厚重积雪,砸出一个又一个深逾数指的小坑。   容华将这三个月来学到的剑法运用到了极致,可魔王灵智也自然高出普通魔兽不少,仍旧是一场苦战。   君寻冷眼看着那边打得血雨腥风,却是缓缓回身,搭弓瞄准。   黑压压的兽潮仿佛一团阴云,尽管有君寻在此威慑,也仍旧缓缓由山谷另一侧倾轧而来。   光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出,无数魔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钉在冻土之中,却有更多攀爬过同伴的身体向前推进,悍不畏死。   君寻“啧”了一声,压着胸中仍在翻涌的血气,搭弓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谷口便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兽墙。   与此同时,满身浴血的少年也终于与魔王分出了胜负。   容华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终究还是更胜一筹,趁着魔王喘息的空挡一剑破敌!   逢春刺入巨兽一只猩红魔眼,顷刻便要将对方灵台剿灭,后者却疯狂挣扎未果后,忽然用尽力气,昂首一声高吼——   随着这一声响起,无数被困谷外正拼命爬过同伴尸体的魔兽也停下动作,开始仰头呼应。   一时间,整座雪山都开始疯狂震颤,无数雪浪由山巅泛起,向着二人所处谷底翻腾席卷而来!   “师尊,小心!!”   容华早已浑身是伤,精疲力竭,却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拼尽全力向着君寻飞奔而去。   反观后者,操控无尽意时灵识消耗过多,加上昨日在天际阵法受了一下,灵识本就受创,此刻正一阵一阵的犯晕。   他模糊听见容华在呼唤自己,一抬眸,却见一枚硕大石块被雪浪裹挟,眼看就要向着少年兜头罩下——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解开几重封神印,迎着少年奔来的方向飞身而去,直接将人扑倒!   巨石险险擦过君寻后背轰然坠落,与此同时,千万钧重的厚雪也终于压下,将二人牢牢困囿其中。   容华睁开双眼,正与君寻四目相对。   师尊面上白绫不知何时脱落,积雪之下光线昏暗,却掩不住那双凤眸之中的殊华。   似乎还有别的光源——   容华移开视线,瞳孔霎时紧缩。   师尊背后,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双紫雾凝成的硕大羽翼,正死死撑着上方不知厚度几许的冰雪,将二人牢牢护在了翼展之下。   魔王已死,世界开始收束,接下来便是等待压在身上的积雪化作光华,回归消散。   君寻偏头轻咳一声,几滴温热血点落于白雪之上,顷刻融出几枚血洞,刺目惊人。   “师……尊……”   容华已然无法动弹,却还是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来,为面前之人拭去唇边血污。   君寻却有些吃力地轻笑一声,微微喘息着,缓慢开口。   “小东西……你可欠我一条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长TvT   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第34章 晋江独家的三四天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时, 容华悠悠转醒。   他愣愣盯着窗外错落有致的垂丝海棠花枝,终于后知后觉——小世界已结束,自己是回到现实中了。   周身透着隐约的疲惫与钝痛, 容华试着动了动手指, 却发觉左手似乎被什么温暖柔软之物死死握着。   他下意识缓慢转头, 视野中兀地闯入一张极致靡艳张扬的睡颜。   太近了……   近到容华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他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红艳如血的眉心印记,还有被惊醒时, 微微颤动的纤长羽睫。   容华下意识缩动手臂, 想要将手轻轻抽出,那团温暖却似有所感应般, 猛然攥紧!   于此同时, 君寻蓦地睁开双眼。   大约是潜意识下的行为,本人其实并未清醒,是以凤眸尚且有些空洞。   容华屏住呼吸, 不敢动弹, 便见灵动神光缓缓回归那双潋滟紫瞳, 旋即微微一动, 终于与少年对上视线。   “……师尊?”   容华试探开口,再次试着动了动, 指腹却无意中轻轻搔过对方掌心。君寻无意识一缩, 终于松开手中钳制。   容华终于被放开, 立即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 这才发现自己正与师尊一同躺在海棠峰小院内室的宽榻上。   自身鲜血染透的衣袍已被尽数更换, 只剩一层冰丝单袍,是师尊最常穿着的那种, 宽松衣领之下, 所有伤口都被绷带细细缠住, 隐约透着一层浅淡的药香。   君寻被照入眼中的天光晃了一瞬,直至少年起身遮住光源,这才揉了揉眼睛,满面疲倦地开了口。   “……你还知道醒啊?”   容华:“……”   多好的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见少年不说话,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手臂支起上身,直接一伸腿,将仍未回神的少年一脚踢下了床。   容华猝不及防,“咚”地一声摔上铺了绒毯的地板,伤势被牵动,正疼得不知该捂哪,便见君寻靠着床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正经。   “还发愣?”君寻扬眉,笑得紫眸都眯了起来,“再不起来,可就错过宣布比赛排名了。”   容华立即回神,起身便要往外间取出换洗衣物更换,却又被君寻出声叫住。   少年捧着衣服回首,便见一枚药瓶当空抛来。   “自己再上一遍药,”君寻困倦至极,边说边再次倒回榻上,摆摆手,“动静小点,别吵醒我。”   容华应好,飞快收拾完毕,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待到君寻再次一觉醒来时,只见谢疏风不知何时坐在榻边,正凝眉捏着自己手腕诊脉。   “真是一会没看着你就出事,”见他醒转,对方立时剑眉一扬,没好气道,“当个监督者,能让你玩出花来了?”   君寻没应,反倒被光刺得紧眯着眼,另一只手在枕边摸索白绫。   谢疏风似乎对他的瞳色并不意外,反倒冷着脸,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根与他平日所佩式样相同的,塞了过来。   “师兄和我说了,”他看着君寻慢吞吞系好白绫,“你本就魂魄有缺,不宜大动灵识,你可倒好……”   谢疏风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昨日折花会小世界波动,是不是你干的?”   君寻扬眉,也不拐弯抹角,反问道:“师兄如何知晓?”   谢疏风面无表情:“猜的。”   君寻:“……”   他从对方掌中抽回手腕,旋即缓慢坐起:“那师兄准备怎么办?”   谢疏风横他一眼:“今日将你身上那些凭灵识驱动的法宝收拾一下,我晚些时候来收——在你魂魄修整好前,除了无尽意,都不许再用。”   君寻托着腮,百无聊赖道:“为何是晚些?师兄现在要去哪?”   谢疏风已然起身,闻言回首看他一眼:“上午公布名次,下午自然是要开始比赛了。太华两位峰主,总不能一个都不到场。”   君寻这才缓慢回想起来,早上似乎是醒过一次,还把容华一脚踹下了床。   “师兄,”他出声唤住谢疏风,慢悠悠道,“我也去。”   谢疏风再次皱眉:“你这身板?”   君寻微笑:“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冷哼一声,却是走到衣架前,一把拉下容华临行前准备好的红衣,向着君寻一抛:“利索些,别打扮了。”   后者也学着他冷哼一声,直接披上红衣外氅,扭头便走。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琅玕台,却见原本孤零零立于峡谷之中的汉白玉高台旁,不知何时摆下五座新的擂台,正在琅玕台周边幽幽悬浮着,内中少年两两一组,已然开始比斗。   君寻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容华对面的正是长明宗双胞胎中的一个,而郁雪归对面,却是小世界中担任南国国主的少年。   见他饶有兴致,谢疏风先是为他斟了半杯清茶,旋即缓缓道:“今早结果,你徒弟和光耀殿天骄并列第一,余下分别为圣宫两人,长明两人,天仞一人,问心一人,重锋一人,玄水一人。”   他说着,剑眉一挑:“此届结果倒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君寻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太华宗注重历练实战、磨砺剑心,折花会向来只是随便玩玩,往年甚至都敷衍得进不了前十。   玄极宗么……怀惑恐怕是故意落选,不然一出手被圣宫发觉身份,只会为他自己惹来麻烦。   至于剩下四人,皆是小世界中东南西北四国国主,郁雪归为了终结世界保了他们进入前十,倒也没什么稀奇。   是以这个结果来看,君寻倒是并不意外。   他抿了口谢疏风递过来的茶,登时被苦得皱了眉,没好气地塞了回去,便见对方勾着唇角,又将茶盏推了回来。   “灵茶清苦,师弟多喝些,对魂魄恢复有益。”   君寻立即伸手抵住,皮笑肉不笑地拒绝:“如此好茶,师兄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那怎么行?”   谢疏风面不改色,手上却开始发力:“师兄特意交代,要我照顾好师弟,你不喝,明月尘怪我怎么办?”   君寻哼笑一声,反手死死压住茶杯:“大师兄宽宏大度,自然不会因为此等小事责怪师兄——”   “咔啦……”   极为细微的碎裂声凭空响起,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手,脆弱茶盏登时被来自双方的剑气割裂,死无全尸。   坐在二人后方的太华弟子大气都不敢出,个个眼神游离,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两位峰主。   谢疏风冷哼,一拂袖,碎裂杯盏并着洒落的茶水同时消失无踪。   君寻托着下巴别开头,便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逢春剑芒一动,停在敌人颈边。   身着劲装的玄衣弟子默了默,举手:“我认输。”   负责监督的圣宫长老立即高声宣布:“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白衣少年收剑入鞘,身姿挺拔,皎若玉树,意气风发。   他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游走,寻找片刻,终于在太华宗位置发现那抹熟悉红衣,当即跃下高台,快步走去。   “师尊!”   柔软嗓音居高飘下,天光为少年人身影所挡,在红衣美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君寻微微抬头,对上一双噙满温柔笑意的月眉星目。   “师尊,”容华俊脸因打斗微微覆着薄汗,却掩不住眸中光华,“弟子赢了。”   “不错,”君寻敲敲桌案,示意少年坐下,不紧不慢道,“才打过一轮,别得意得太早了。”   容华又笑了,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碟炒竹米,又拿出一壶果酒为他斟满,这才回应道:“有师尊看着,弟子自然战无不胜。”   “……贫嘴。”   君寻抿了口果酒,又开始蹙眉:“真淡——云巅春呢,没有了?”   容华微笑,面不改色:“早已被您喝光了。”   ……才怪。   这里这么多人,万一他在台上比赛时师尊喝醉怎么办?   容华想到对方撒酒疯的方式,立即一阵头痛,打定念头,绝不能让师尊再碰那酒了。   君寻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轻哼一声,却是伸出指尖随意在空中画出一道信符,丢了出去。   容华:“……”   他怎么忘了,师尊此前和云宗主交换过信符!   少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君寻品尝果酒的动作却微微一顿,视线透过白绫,望向了更远处的高台。   郁雪归的战斗出乎意料地尚未结束,而他对面的弟子却双目猩红,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君寻皱着眉,眸光再转,落在更远处双胞胎弟弟云河的高台上。   却见他对面的“北国国主”右手掠过唇边,像是飞快吞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也顷刻气势攀升,一招便将云河打飞,落下擂台!   与此同时,郁雪归手中玄剑一转,同时将他面前弟子击落。   那边立即陷入骚乱,坐的近些的弟子长老皆齐齐围了过去,却被一群圣宫弟子所阻,靠近不得。   君寻轻笑一声,眼神冰冷。   又来了——   那种深入灵魂的厌恶感。   虽然只是一瞬,可他却极为肯定,绝对是那边出现异样,才传递过来的感觉。   白绫之下,紫眸锁定人群,眼底星海烂漫,无数绚光流转翻滚,却没有任何发现。   君寻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烦躁。   可就在此时,团团包围的人群却缓慢让出一条通路,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折衣步伐摇曳地走了出来。   “诸位安好。”   谢折衣盈盈一礼,笑容娇媚:“天仞宗弟子唐尧,玄水宗弟子路升,因违规行为取消比赛资格。”   场上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却见谢折衣广袖轻扬,四枚纸笺飘摇而出,落向胜出的四名少年。   “恭喜四位进入第二轮比试,请领取号牌,尽快准备,两炷香后上场。”   语罢,谢折衣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直接指挥圣宫弟子,将不知何时已然倒在地上的两人带走了。   唯有君寻盯着一群金衣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师尊,怎么了?”   容华的注意力一直在君寻身上,见状出声询问,后者却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两炷香时间很快过去,容华再次足尖轻点,飞上高台,却在见到对手的瞬间微微一笑。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怎么是你???”   小世界西国国主,现实中的重锋宗弟子岳山拧着眉,似乎也没想到对手会是容华。   白衣少年持剑一礼,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循规蹈矩道:“太华宗容华,请道友赐教。”   “赐教???”岳山冷冷一笑,重剑猛地往地上一插,“是应该好好‘赐教’一下你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连家门都懒得自报,直接重剑一扬,向着容华便砍了过去!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剑尖一转,旋身劈落!   重剑剑锋险险擦着容华后背刺过,而逢春却直取岳山咽喉。   后者见状一惊,赶忙收招回护,立即落于下风。   君寻看着容华将那重剑青年压着打,就知道他此场必胜,毫无悬念了。   白绫之下眸光流转,又望向旁边一侧高台。   圣宮三人除了郁雪归都已落败,只剩下问心宗一名女修,正是小世界东国国主,问心宗星璇。   星璇使的一手漂亮长鞭,却还是在郁雪归手下左支右绌,回护无暇。   他手中那柄长剑,君寻从方才见到便很感兴趣。   之前带容华前往剑冢时,云星夜曾言圣宮天骄才取走本命剑,想必便是这一柄了。   此剑通体玄黑,剑脊处却有一根半指宽的银线纵穿整把灵剑,仿佛一道贯穿黑夜的厉光,剑气锋锐深沉,与郁雪归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半点不符。   这个圣宮,名字取得十分高贵,内里倒是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君寻心道有趣,不远处用来计时的刻漏一动,两座高台同时结束战斗。   岳山手中重剑被容华挑飞,颇有些尴尬地卡在高台用来防护的结界边缘。   星璇也长鞭脱手,被郁雪归的冰冷剑锋抵在颈边。   二人同时举手认输,圣宮裁判立即宣布结果。   “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圣宮郁雪归,对问心宗星璇,郁雪归胜——”   接下来的剧情毫无悬念,容华再次摇着尾巴跑向君寻讨夸,君寻也毫不吝啬地表扬一句,却是话锋一转,好整以暇道:“只是为师观那郁雪归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们二人对上,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容华便又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师尊看着,弟子必定战无不胜。”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少年也不尴尬,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两炷香后,容华陡然睁眼,面色冷肃,眼神锐利,飞身上台。   郁雪归与他同时落地,二人也不多说,直接行过礼,互报家门后,齐齐拔剑。   纯银冷剑与玄墨利刃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几乎牵动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弦。   蓦地,两名少年同时出剑!   容华毫无保留,起手便是一式摘星,逢春直取郁雪归首级。   后者也不遑多让,长剑泛起金芒,就势格挡,又反手一剑刺出。   君寻边喝酒,边看着二人有来有回地过招,便闻谢疏风道:“要不要打个赌?”   前者轻哼一声,毫不犹豫:“不要。”   他顿了顿,笑道:“都选一个人赢,有什么好赌的?”   谢疏风也笑了:“你如何觉得他会赢?”   君寻晃晃酒杯:“我教出来的,自然明白。”   他反问道:“那你又如何觉得他能赢?”   谢疏风道:“因为他学了你的剑法。”   他说着,也拿起一枚酒盏,为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   ”……难喝。“   谢疏风如是评价,嫌弃地将杯子一搁,自己喝茶去了。   君寻嘲笑一声,懒得管他,转头再望,只见容华与郁雪归刚好同时将对方刺伤,二人一同挂了彩。   他们的剑术水平相当,出剑路数却截然不同。   郁雪归招招凌厉,剑剑索命,将所有戾气都含入剑锋之间;而容华却剑光绵密温和,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剑招化解,又暗含杀机。   二人不分上下,似乎边打还在边交流些什么,只是有屏障阻隔,除了他们俩无人能听见罢了。   可就在两名少年谈话结束的同时,容华酝酿许久的杀招瞬出,与此同时,郁雪归也回剑刺去——   逢春剑尖堪堪触到郁雪归胸口麒麟眼睛的同时,玄剑剑锋停在容华眉心一寸之外。   终究是失之毫厘。   郁雪归轻笑一声:“不愧是仙君弟子。”   容华冷淡回应:“承让。”   二人同时收剑,裁判宣读结果:“太华宗容华,对圣宮郁雪归,容华胜——”   “恭喜这位道友,取得折花会魁首!”   圣宮长老抬手结印,一道悬空石阶凭空出现,直接将高台与琅玕树干连通:“请道友折花!”   容华眸光透过人群,落在转着酒杯的红衣美人身上,旋即压下心中澎湃,踏上石阶,来到了遮天蔽日的琅玕树前。   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飞鸿般落上雪白枝条,拨开银光灿灿的阔叶,捏住其中一朵盛放的雪玉琅花,轻轻一折。   花茎发出仿佛水晶断裂的脆响,终于落在少年掌心。   君寻不知何时已然来到琅玕树下,仰头看他。   花瓣似的薄唇挂着笑,一如无数次肆意妄为时,勾得容华心头一热,捏住琅花一跃而下,正正落在君寻面前。   少年眼眸剔透清澈,仿佛含着世间无尽温柔希冀:“弟子折花,请师尊尝个鲜。”   君寻点头,伸出手来,却是撩了一把容华下巴尖,笑意吟吟:“不错。”   后者立时身形一僵,当即板着脸小声道:“师尊,这么多人看着呢!”   “还知道害羞了?”   君寻笑得促狭,招招手转头离开:“走,先回去吧。”   容华只好努力压着澎湃心绪,勉强维持严肃神情,紧随师尊离去。   谢疏风一路将君寻送到小院门口,第八次嘱咐他清点法宝,君寻烦得不轻,直接发出切磋邀约,终于将人怼走。   师徒一前一后回到正屋,容华便再次单膝跪地,双手将雪玉琅花奉上。   “师尊,幸不辱命!”   少年眼眸晶亮,看得君寻忍俊不禁:“怎么,当众夸你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他边打趣对方,边要拿起雪玉琅花端详一番,却在指尖碰触花瓣的瞬间一眩!   灵识不知为何陷入剧烈波动,君寻只觉识海剧震,眼前光怪陆离刹那汇聚凝实,化作一处几乎看不到穹顶的巨大山窟。   数以万计的白藤由漆黑不见的顶部垂落,遒劲盘旋,将一只毛色如雪的凤凰死死困锁于半空之中。   这些像藤蔓一般的东西柔韧又锋利,几乎有一半刺穿了凤凰身体,却无任何血迹,唯有一层极为浅淡、难辨色彩的灵光,正在从头颅低垂的凤鸟体内缓慢流出,不知要顺着藤条汇入何处。   凤凰头颅低垂,双翅被迫展开,露出右翼内侧一处长约数尺的狰狞伤口。   长而华丽的尾羽逶迤满地,仿佛铺了一层最为干净清澈的雪。   可即便如此狼狈,它周身羽萝白毛上却还是流转着极为浅淡的星辉,美丽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似乎察觉到了君寻的视线,凤凰华美羽冠微动,原本低垂的头缓慢抬起,露出羽翼遮挡下,一只有如名贵宝石的紫眸。   *   圣宮最高峰,常年被清云笼罩,即便是本宗弟子,也无法看清传说中的光耀殿与圣人居所近神天的模样。   郁雪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旋即调整神色,御剑穿过云雾,落在了光耀殿前的广场之上。   金玉打造的殿宇奢华精致,处处透露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   可他盯着门口匾额,却几不可见地笑了一声。   少年先是熟稔地双膝跪地,向着金殿正后方的高塔遥遥一拜,随即起身,拾级而上。   “……有触发的痕迹,你记得去检查一下,顺便加固阵法。”   随着他的靠近,却芳舟的嗓音也开始逐渐清晰:“尤其是那东西,此次竟会失控,一定要小心处理,藏好了。”   郁雪归迈入殿门,转向左侧偏殿,便见乐少雅刚行过礼,含笑应和:“是,知道了。”   见他进来,正说话的两人都是一顿,却芳舟捏捏眉心,朝着乐少雅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去吧。”   “少雅告退。”   后者应是,出来时,与立在原地的郁雪归擦肩而过,手中折扇一展,悠然而去。   却芳舟的神情与琅华宴上半点不相似,天生笑脸冷下来时,竟有几分索命艳鬼的味道。   郁雪归提起衣摆,双膝跪地,前者便冷冷开口:“输了?”   “是,”郁雪归低头,“弟子无能。”   “你倒有自知之明,”却芳舟冷哼一声,“那你说说,要领什么罚?”   郁雪归平静道:“天雷极刑,九十九道。”   却芳舟闻言,脸色稍缓和了些:“既知道,便自去吧。”   “是,”郁雪归起身,“弟子告退。”   看着少年背脊笔直的身影消失门外,窗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鬼面人终于开口,惜字如金:“你太苛刻了。”   竟是女声。   却芳舟难得神色松快些,望向对方极为狰狞可怖的鬼面,缓慢道:“若不能事事拔得头筹,又如何担得起天骄二字?”   他说着,神色微黯:“……亭舟,这条路有多难,我以为你知道的。”   鬼面人陷入沉默,良久,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却芳舟没有挽留,只是长叹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屏风处,却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你就是太宠她了。”   步摇花片晃动时的簌簌碎音响起,却芳舟回首,便见一袭白由屏风后缓步行出,却是只着了一层雪色纱裙的谢折衣。   纱裙剪裁特别,曳地逶迤,却衬得谢折衣愈发身姿玲珑,娇媚动人。   可却芳舟却在看见她衣着的瞬间眉心轻蹙,低声道:“师尊又传你了?”   谢折衣神态自若:“是啊。”   却芳舟默了默,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丢了过去:“吃了这个……会好些。”   谢折衣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轻笑:“我不需要。”   她将丹药放在桌上,缓步向着却芳舟靠了过来,却是单手搭上男子肩头,呵气如兰。   “你若真想让我好些,就动作快一点……别再让我等了。”   却芳舟再次沉默,前者却摆摆手,拢了拢几乎不存在的衣领,转身向着光耀殿后方的近神天入口款款而去。   *   “师尊!!!”   红衣美人仿若玉山倾倒般向后仰去,容华立时眼疾手快一拉,将失去意识的君寻一把拉入怀中。   白绫掉落,露出师尊紧蹙的细眉,与额心愈发猩红的飞鸟印记。   容华指尖微颤,下意识要探君寻的呼吸,目光却在扫过他手中雪玉琅花时一顿。   方才师尊就是碰到花后才不正常的,莫非……?   容华思及此,立即出手,一把将雪玉琅花从君寻手中夺出,远远抛开!   就在琅花离手的瞬间,怀中美人竟仿若溺水之人刹那惊醒一般,睁开双眼剧烈呼吸起来。   “师尊!您怎样了?!”   容华心有余悸地看着君寻惨白如纸的面颊,平日里极致飞扬靡艳的美貌此刻竟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破碎感,少年胸口闷痛,后知后觉地流下一头冷汗。   “……无碍。”   君寻好不容易呼吸过来,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晕。   识海波动加上窒息反应让他两眼发黑,站都站不起来,容华只好道声“弟子冒犯”,旋即抄起前者膝弯,将人打横抱入内室,安置于卧榻之上。   君寻靠着床柱缓了半晌,好不容易眼前不花了,见容华一脸担忧,忽然道:“晚饭前,是不是还要去圣清殿报道?”   容华本等着他的答案,闻言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因为明日开始授课,所以各宗前来游学的弟子今晚需去圣清殿听训。”   他说着,又开始皱眉:“可师尊你——”   “我无碍。”   君寻阖着眼将他打断:“你且去吧,我累得很,先睡一会。”   说完,又似晨起时摆了摆手,一头倒入软枕锦被之间,不说话了。   容华意识到这是在赶人,神情立时黯淡下来,却还是起身行礼,乖乖告退。   一直到跟着其余弟子来到圣清殿坐下,他都情绪低沉,提不起精神来,只是盯着窗外花坛发呆。   数名想要与他搭话的别宗弟子见他周身如此低气压,只好暂时作罢,先行离去。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圣清殿长老才姗姗来迟,敲了敲戒尺,示意众人安静后,便打开卷轴,开始念外来弟子于圣宮游学的规章制度来。   容华听了两句便没了兴趣,心中疑问与失落交杂,一直转个没完。   剔透眼眸再次转向窗外,正盯着逐渐沉下对面檐角的夕阳发呆,视线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极为鲜艳的红。   容华一惊,凝神望去,但见一袭红衣正极缓慢地走过牡丹花丛,身姿清隽,骨相玲珑,乌黑长发未束,如瀑散落,随着那人动作在衣袂翻起的红浪中摇曳,荡人心神。   蓦地,他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脚步微顿,缓缓回首——   容华屏住呼吸,看着来人轮廓逐渐明晰,露出世间无人能及的容颜。   只是颊边、颈侧……几乎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皆爬满了幽紫火纹,衬得那张靡艳至极的脸愈发邪异,仿若艳鬼。   他迎着容华的视线微微抬头,未遮白绫的凤眸之中,漾着一片深沉冷漠的紫色深海,与师尊以往的潋滟灵动不同,反倒莫名显得苍凉阴鸷,看得人心头发寒。   “师尊……???”   容华从未见过君寻露出这种神情,而且那火纹……他见过师尊发作最严重时,也只是在下颌边缘徘徊,从未攀上过脸颊才是。   可对方却没有给他留下细细思考的机会。   就在二人对视的瞬间,那片深海之中骤然涌起一点戾芒。   与此同时,一股针对性极强的杀气仿若削铁如泥的刀剑,向着容华面门直逼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星夜收到的信符——】   云宗主,展信佳。   酒尽,人将亡。急,急,急。   君尽欢 第35章 晋江独家的三五天   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只有容华一人能够看到那抹红影,也唯有他能感应到那股几乎令灵魂震颤的杀气。   容华浑身紧绷,几乎连汗毛都倒竖起来, 甚至牙关都因过度紧张细细磕响。   他毫不怀疑, 眼前的红衣美人是真的想、也一定能够在一瞬之间将自己击毙!   于是少年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直接凭借求生本能召出逢春,周身灵力灌注其中, 直接一道剑光, 迎上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沉杀气——   “容华!!!”   就在剑光即将与杀气相撞的瞬间,一声怒喝炸响。   一只苍老有力的手刹那握住右肩,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剑刺去, 便被一股陡然增强的威压死死制住!   容华愕然抬眸,却见本该在堂前宣读游学规章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自己身后,原本慈和的面容怒气磅礴, 正死死扣着自己肩膀。   整座大殿都因他将全身灵力注入逢春而下起雨来, 除了老者, 几乎所有弟子都被雨丝淋成了落汤鸡。   而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瞬间, 殿外轰然一声巨响!   容华回首去望,牡丹花坛被剑气劈出一道深沟, 连带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都被削断, 方才正是上半截巨石砸落地砖时发出的动静。   而那抹红衣却已不知所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围观弟子们一片哗然, 纷纷目露惊叹地看着这位敢在圣宫地盘撒野的狠人, 旋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要造反吗?!?!”   老者见到窗外景象更是勃然大怒, 胡子都要掉了, 当即抖着手指向殿外, 大吼道:“你给我出去!今夜不许睡觉去扫天阶!!什么时候扫完什么时候来上课!!!”   容华却没理他,只是眼神一直向外游弋,想要找寻那抹消失不见的红衣。   老者血压猛涨,险些撅过去,见状直接一拂袖将少年甩飞出去——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正不偏不倚地摔入他自己造成的深沟之中。   反观老者,几乎气得站不稳,丢下一句“明日谁都不许迟到”后径直拂袖离去。   讲师一走,整座圣清殿登时热闹起来!   前来听训的皆是外宗弟子,对容华非但折花会夺魁且还敢在长老眼皮底下拆圣宫房子的行为无比钦佩,一时哗啦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还在沟里坐着的容华讨教起来。   “容道友!我听说圣清殿的程老头可厉害了,回回都能让前来游学的弟子脱层皮,你居然能把他气成这样,你可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容道友!圣宫人一向眼睛长在天上,你今日所为可真教人爽快!”   “容道友!”   “容道友……”   一片喧嚣中,容华却像魔障了似的,仍在四处张望,想要寻找那抹红衣留下的痕迹。   而闻鹿也终于挤开人群,拉着怀惑一路小跑过来,神情惊恐:“容道友,容道友?你怎么啦!圣清殿的程长老可凶了,你惹他干嘛呀!”   容华缓缓移动视线,看着他,闻鹿被其中的冰冷茫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怀惑身后缩,怯怯道:“你别瞪我啊!咱们还要做两年同窗呢!你要是凶我,我就去告诉仙君!”   “师尊……”   容华骤然回神,原地一翻身,竟是不管不顾地跳出残破花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哎——”   闻鹿刚想将人叫住提醒他还被罚了扫天阶,便被怀惑拉住。   “怀惑?怎么啦??”   少年有些不解地回望,却见对方望着假山石堆下露出的一隙鲜红布料,灰翳眼珠金芒翻涌,嗓音低沉:“……别去了。”   *   容华走后,君寻又靠着床缓了许久,才勉强起身,扶着栏杆下了地。   方才灵识震荡险些将他从这具身体中提出去,此时那种魂魄归体的不适应感仍未消退。   可他却还是缓步行出,视线落在被容华先前随手丢去一旁的雪玉琅花之上。   方才他所见场景,是因为有一道极其强烈的灵念寄居其上,在君寻碰触琅花的瞬间与他产生了共鸣,这才将他引入了那处禁锢凤凰的山窟。   君寻捏了捏眉心,有些想不通那灵念与自己共鸣的原因。   他来到雪玉琅花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将之捏起。   那道灵念已然消散,雪玉琅花散发着清幽香气,娇软花瓣之上,似乎笼着一层极为浅淡的星辉。   君寻眼底星海被这光华激发,开始泛起潋滟波澜。   他捏着花茎来回调转端详半晌,除了看出花瓣脉络中有灵力流转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当即没了兴趣,正欲随手将花丢去储物空间,却忽然想起谢疏风老妈子似的叮嘱。   君寻灵识扫过满满当当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储物空间,开始头痛。   ……要不随便捡几件糊弄一下算了。   他腹诽着,灵识下沉,开始法宝堆中乱晃。   除了最常用的飞舟与几十套款式各异的法衣,他似乎也没什么用得到的法器。   君寻调动灵识,将看起来似乎堆了很久的一座“小山”甩了出去。再睁眼,原本整洁干净的小屋立即被各式灵光交杂的法宝塞满。   他窝在圈椅上,并不准备整理。   谢疏风要拿都拿走便是,反正他也用不到——   君寻这样想着,余光却隔着白绫,瞥见一个式样颇为简朴的大木箱。   这箱子十分可疑,大小几乎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蹲进去,破旧表面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暗色痕迹,有些像是干掉的血。   灵光一闪而过,君寻眉梢轻挑,似乎大概猜到了其中内容。   他缓慢起身,将箱子上方压了两三层的法宝推掉,无尽意适时化作短匕,被君寻握着直接撬开生锈铜锁。   一掀开,便有一股积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君寻立时眉心紧蹙,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将磅礴涌上的反胃感压下,抬眸望去。   密密麻麻的短鞭,戒尺,钢丝,倒钩……每一类都款式丰富,每一个都挂着倒刺,嵌着凹槽,几乎通体皆被鲜血浸过,又因时间过久,隐隐发黑。   ……果然。   君寻冷着脸,猜到这些大约都是原主虐|待容华时用过的刑|具。   手笔倒是不小,竟都是灵器,怪不得顶着这样一副病歪歪的身子骨还能将容华打成那样。   他忍着恶心起身上前,一挥袖,剑气将表面一层拂落,又露出下方已然被用坏、用断,失去灵气的工具。   ……这个变态。   饶是君寻从来扮演的都是反派角色,也不代表他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若是被他遇见,皆会被君寻以他们自己折磨人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人怎么被他们玩死的,他们就会如何被君寻原模原样的玩死。   曾有一世,他还因此得罪了伟光正主角团,成天追着他喊打喊杀,非说君寻手段残忍天理难容,似乎根本不记得惨死那些人手下的无数条无辜性命。   光是想到这件事,都能让君寻被逗乐。   只可惜原主死了,夺舍他的那缕黑气也被君寻烧了,不然今日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君寻百无聊赖,终于对木箱失去了兴趣。   他甩甩手,想将那股恶心感从手上抖掉,可眼角余光一瞥,却在一堆垃圾中,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灵光。   “……咦?”   君寻下意识仔细望去,只见残缺断裂的刑|具夹缝中,竟卡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半透明珠子。   他压着再次接触那堆脏兮兮垃圾的烦躁感伸出手指,险险将那枚珠子夹出,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隐约中,似乎有图像在其中跳跃闪动,与他识海中那枚紫珠有些相似。   君寻皱眉看着,忽然指尖发力,轻轻一捏。   光珠登时碎裂,一股灵流冲入君寻眉心,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却已身处异地。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枯木瘦草,连个活物都不见。   间或一道冷风吹来,将他身上像个面袋子似的破烂衣袍摇得四面漏风,整个人几乎被寒意浸没。   君寻下意识想要拢一拢被吹垮的衣襟,却发觉自己只是一个附身的旁观者,并没有操控这具身体的权限。   而他所附的这名……小孩,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顶着风坐在地上,像个不能动弹的雕塑。   君寻:“……”   他猜到这枚珠子应该是存放了一些记忆,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这段记忆竟如此无聊,就只是坐着吹风,顺带盯着地平线发呆。   君寻深感无聊,正欲抽离灵识,却见天际处一道流光闪过,竟是直直向着自己而来。   小孩仍旧一动不动,眼神发直,看着那光飞落面前,化作一名长眉鹤发的慈祥老者。   对方身着月白长袍,背负长剑,手中却捏着一枚金羽。   在见到小孩的刹那,金色羽毛灵光大动,直接从老者手中飞脱而出,贴上小孩胸口,蹭了起来。   君寻一眼认出那老者应是原身的师尊,一手创建太华宗的太华祖师,而那金羽正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无尽意。   他简直嫌弃得想退出去将这憨剑扔了,却见太华祖师一撩衣摆蹲下身来,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有温暖力量由指尖相交处传来,缓缓覆盖小孩全身。   后者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微动,视线从地平线处挪到了太华祖师脸上。   后者立即一笑,温和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童却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太华祖师也不尴尬,只道:“你看,无尽意也喜欢你,你天生就是太华宗的弟子。”   小童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听不见。   太华祖师也默了片刻,旋即试探着向他伸出双臂,轻之又轻地将小童抱入怀中。   君寻与他感知相通,只觉得寒风被阻挡在外,整个人顷刻暖和起来。可小童却仿佛一个木偶,不管老者如何劝说,皆没有任何反应。   太华祖师轻声一叹,却是缓慢抬手,在小童眉心一点。   一股温和暖流扩散而开,老者却轻“咦”一声,长眉蹙起:“只有一魄……?怎会如此……”   他叹息一声,终于发力,将怀中小童抱起,牢牢护入怀中。   眼前景色转变,君寻记得,是论道峰,太华掌门殿所在。   小童被老者轻轻放在地上,不远处便围过来三个年岁略大些的小孩。   一人眉眼温和,是明月尘;一人冷着脸,剑眉星目,是谢疏风;还有一名女孩,生得娇媚跳脱,应是君寻素未谋面的三师姐,陆栖霜。   太华祖师缓声交待:“他叫君尽欢,以后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了,记得,身为师兄师姐,无论发生何事,皆要护小师弟周全,明白吗?”   三人有些茫然,却极为乖巧,点头应好。   太华祖师离开,三名小孩便围了过来。   陆栖霜话最多,一张嘴便是连珠炮,恨不得将人祖宗三代都问出来,明月尘有些无奈,拉着她让她住嘴,自己又过来开始关怀这位小师弟。   可都是无用功,小童来到太华,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无论各位师兄师姐如何软磨硬泡,甚至谢疏风一剑劈来吓他,都不会做出一丝反应。   唯一有变化的,却是太华祖师某日出现,为他系上了一根白绫。   君尽欢仍旧没有反应,任人摆弄,于是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眉眼。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原主在长大的同时,于寒涯谷各个角落发呆。   君寻百无聊赖,几乎是忍着退出的冲动看着二十余年的记忆一闪而过,旋即眼前景象停留在他三十六岁那一年。   原主已然成为青年,却还是修为平平,体内几乎没有一丝灵力。   反倒是火毒随着他的生长开始逐渐强盛肆虐,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在寒涯谷冷泉中泡着……发呆。   就像一个有血有肉,却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木偶。   直到有一日,他立在寒涯谷口发呆时,一缕黑气缓缓浮现,凝成一个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阵厌恶涌起,立即认出这便是定春门被他一剑斩杀的黑影。   黑影似乎也没想到谷口站着一个大活人,先是吓了一跳,见君尽欢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像个木桩,这才绕着他飘了一圈,啧啧赞叹。   “竟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哈哈哈……倒真是一副好皮相……”   黑影说着,又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君尽欢的脸闻了闻,笑道:“真香啊……不愧是你,爷好久没见过这么香的魂魄了!”   他大笑一声,紧接着化回黑烟,一头扎进君尽欢胸口——   剧痛顷刻由胸口遍布全身,君寻感觉到原主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却是眉头紧蹙,满面痛苦。   君尽欢只有一魂,几乎立即被黑影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见他缓慢抬手,先是扯掉白绫,化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下,颇为臭美地摸摸脸,又凑近镜子,忽然发现了君尽欢的紫眸。   “……妈|的,这双眼睛怎么到哪都跟着!”   黑影啐了一声,又低低骂了数句,这才将白绫戴好,骂骂咧咧地解了封闭寒涯谷二十年的大阵,大摇大摆地晃了出去。   莲华峰空旷的很,他溜达一会便无趣了,于是走进传送阵,来到了论道峰。   君寻记忆中的论道峰皆是人烟稀少,空旷不已,今日却黑压压站了一群少年。   而人群最前方,一身月白劲装的陆栖霜正领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缓缓走上祭天台。   少年体内两色力量交杂,从君尽欢的眼中看去混乱不堪,正是容华。   君寻灵识一凝,猜到了这是什么场景。   与此同时,君尽欢被黑影挤去识海角落的一魂竟蓦地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无论是君寻,还是那鸠占鹊巢的黑影,皆被这一股情绪所惊。   君寻一直以为附身时只能与原主感知相通,并不能连通情绪,现在才知道,并不是不能,而是原主根本就没有。   可此时此刻,他隔着千百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容华的背影,强大的哀恸酸楚混杂着亲近、渴望、期待一同袭来,几乎攥得这具身体无法呼吸。   君寻立即暗道不妙。   果然,那黑影也没想到君尽欢会对容华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是轻笑一声,旋即向着远方祭坛之上,即将进行落下弟子契的二人扬声开口。   “等一下!!!”   所有人皆是动作一顿,高台之上,明月尘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来,皆是满含惊讶,又隐隐带着欣喜。   “呀,师弟!”   陆栖霜一下就跳了起来,朝着君尽欢挥手,黑影便仰着下巴穿越双分人群,来到祭台之上,板着脸道:“师姐,这个孩子我想要。”   陆栖霜正要拉着他叙旧,闻言微微一怔。   容华本低着头,闻言也猛地抬头,又在看清君尽欢容颜时开始脸红,悄悄移开了视线。   两位师兄也走了过来,明月尘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可是师弟,你身体不好,又没有收徒经验,容华他——”   黑影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只道:“师兄,我要他。”   明月尘哑口,见他执意,只好转向还在状况外的容华,温声道:“容华,这位是莲华峰主,他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少年眼眸剔透,甚至泛着一层浅淡的清光,闻言又悄悄看了君尽欢一眼,旋即低下头,耳尖都红了:“……弟子愿意。”   明月尘有些无奈,陆栖霜却看得开,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正巧我觉得徒弟累赘,那便让给小师弟吧!”   于是君寻冷冷看着众人皆大欢喜地行了拜师礼,又帮二人结下弟子契,旋即黑影将容华领回莲华峰,缓缓抬手,再次关闭了结界。   二人站在冰潭边缘,容华满面希冀雀跃,再次跪地行礼,谁知刚唤了一声“师尊”,便被黑影一脚狠狠踹入冰潭!   黑影望向猝不及防已然呛了好几口水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光华由希冀孺慕,变得冷却,疑惑,绝望……   然后他笑得冷冽凶狠,缓慢开口:“一个肮脏的废物,也配活在这世上?”   容华没有回应,用尽力气踩着水回到岸上,便被黑影再次一脚踹回去。   他咬着牙,再次上岸,又被一脚踢落……   来回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少年眼中光华彻底黯淡,力气耗尽,眼看要沉底时,黑影才伸手一捞,将他提了出来,丢在地上。   容华大口咳嗽喘息着,抬头想要质问为什么,却被当头一鞭抽飞了出去,摔得头破血流,半晌发不出声音。   君寻气得灵魂都要发抖。   他想杀人,想将黑影从君尽欢身体里抽出来鞭尸万遍,让他被紫火一点一点烧为飞灰!   胸口绞痛,分不清是自己痛还是君尽欢痛。可那黑影显然也感觉到了君尽欢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缓步走到容华面前,又似不解气地踢了一记窝心脚,旋即蹲下身来,掐着少年满是鲜血的下巴,抬手一指竹屋斜对角的偏僻角落,冷笑道:“今日起,你就住那。随便搭个窝棚得了,毕竟你这种‘废物’,只配住在窝棚里。”   容华已然陷入半昏迷,也不知听没听见,黑影却冷笑一声,直接将他丢在一旁,回了房间。   再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黑影发现君尽欢的身体根本无法积聚灵气,便开始自己拿着灵石鼓捣,搞出各种刑|具,轮番对着容华试。   君尽欢的魂魄日日痛苦不堪,黑影却越来越起劲,似乎让君尽欢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终于有一日,黑影调息时,君尽欢仅有一魂的残魄趁机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夤夜翻遍了竹室所有藏书,终于找到了同命咒的记载。   君寻借着这段记忆,终于看清了被原主毁去的下半页。   「施咒需以奉献者一魂之力,融合受献者灵识。咒成后受献者与奉献者共享生命,奉献者无论身体灵识,皆受同命咒挟制。」   「奉献者身死魂灭,此咒即解。」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慎!慎!慎!」   君寻:“……?”   他看着纸上标红大写的三个“慎”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心念念的解法,竟然是自己去死?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奉献者”啊!   君寻磨着牙,看来只能尽快集齐神器碎片,借助红尘万华之力来解除同命咒了。   他这厢琢磨着,原主却一把将纸页撕下,凑到烛火之前。   可就在火舌吞没半页的同时,黑影醒了。   残魂被顷刻拉回识海,黑影抢下纸页,看着同命咒的介绍,气得一把拍碎了桌子。   他转身抓起刚刚做好的短鞭,怒气冲冲地走出竹屋来到窝棚,一把将正在沉眠的容华抽吐了血。   少年一半神思还沉浸在梦中,他茫然惊恐,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墙角缩,黑影立即再度扬鞭,眼看便要抽落,识海之中被黑雾折磨撕扯的残魂却乍然光芒大盛!   黑影没想到一缕魂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猝不及防间,竟被他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说时迟那时快,一向呆如木头的残魂竟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一口咬破指尖按上容华眉心!   君寻感受到残魂所有魂力皆在此时被调动汇聚,牵动天地气机,顷刻间凝做两枚繁复血印,分别落入君尽欢与容华左手掌心。   同命咒成。   残魂魂力耗尽,立即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黑影夺回身体,勃然大怒,连容华都不管了,直接回到竹室,回到识海,将那一缕魂吞噬殆尽!   黑暗潮水般伴着灵魂被一点点撕碎的痛楚包裹而来,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君寻猛然睁眼,回到现实。   胸口似乎仍被攥得一阵阵疼,他怒气上涌,连头晕眼花都不顾,直接起身一脚将那满载刑|具的木箱踹翻!   一地垃圾兀地散落,一根半断不断的染血短鞭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巧停在一只锦靴脚下。   察觉有人,君寻喘着气冷脸仰头,正对上门外静默立着的白衣少年。   容华逆着光,轮廓几乎被强盛日光模糊。   君寻抬头时,他正巧将视线由短鞭之上移开,极缓慢地抬眸望来,神情莫辨。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么么! 第36章 晋江独家的三六天   白衣少年一身劲装, 身姿挺拔,像只雨后的春笋,似乎比起前几日又高了些。   君寻迎着刺眼天光, 看着一夜未归的容华缓慢倾身, 拾起地上满是陈旧血污的短鞭后, 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少年轮廓逐渐清晰,君寻才发现, 他不知为何浑身都湿了, 连鬓发都微微濡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颊边, 像只在雨夜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容华捏着短鞭, 努力平复着有些杂乱的呼吸。   他在外面呆立一夜,却还是有些不敢直视那身红衣,视线只好扫过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类法宝, 又落在那被君寻一脚踹翻后, 散落满地的刑|具上。   时间过了似乎不到两个月, 可他却几乎已然淡忘了过去两年的经历。   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 留疤,甚至有的已经痊愈, 只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痒。   可就在容华看到这些刑具的同时, 周身所有新旧伤痕却几乎同时叫嚣起来, 泛上阵阵隐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着他, 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实施过怎样的虐待, 何等的摧残。   容华死命攥紧手中断了半截的短鞭, 几乎要被那些翻涌上来的黑暗记忆淹没,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大努力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地,向着双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红衣美人望去。   君寻心中余怒未消,并不想主动说话。   莫说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来的,便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   主角杀反派,天经地义。   代换一下,容华杀君寻,自然也是合理。   他这样想着,视线却对上了容华那双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湿漉漉的眼眸。   少年轮廓天生清润温柔,衬着那双凝望时几乎带着温度的瞳仁,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   而君寻不知为何,突然读懂了容华的眼神。   他在说,求你了。   ——求你了,师尊,别沉默,快解释啊。   ……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   君寻不屑一顾,这世间能解释的事情多了,可会听、会信之人,又有几个?   他冷哼一声,想移开视线,可心脏却被一种奇怪的情绪一丝一缕地攥紧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疯狂抢占着他的脑海,吸引着君寻的注意。   ……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人会听他解释,并愿意相信他呢?   君寻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赌徒。   他一无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复燃,疯狂叫嚣着,想要再试最后一次。   赌他的话,容华会信。   “……不是我。”   君寻隔着白绫,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尽欢。”   容华一怔。   君寻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攥得发白的五指缓慢张开,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细碎光屑。   “我在箱子里找到了这个,”君寻顿了顿,“是记忆结晶。”   “收你为徒前,君尽欢已被邪物夺舍。虐待折磨你两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来不擅长解释,也懒得与人交流太多。这寥寥数语着实苍白了些,却已是君寻能够做到的极限。   所以他沉默下来,紫眸之中光河翻转,静静观察着容华的反应。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君寻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摊了牌,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道:“那……那邪物呢?”   君寻实话实说:“定春门,你晕倒时,被我杀了。”   ……更苍白了。   连确凿证据都没有,若是易地而处,听到这番话的是君寻自己,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非但不信,还会觉得这人敢做不敢当,将锅甩到一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身上。   容华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他努力平静心绪,先是将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随即深呼吸几遭,再次发问:“那师尊……是什么时候变成‘师尊’的?”   君寻冷笑一声:“不必拐弯抹角,夺舍就是夺舍。”   于此一事上,他似乎并不在意:“生死道那日,进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将他用铁链拴在身边的“师尊”忽然态度转变,竟扔了刑|具,还肯同意他下山。   原来从那时起,这具身体里便换了人了。   灵识之伤尚未痊愈,君寻早就站累了,径直向后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抬眸望向容华,神情恹恹:“问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   容华说着,忽然向着君寻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处,如玉眼眸盯着他,道:“师尊,究竟是谁?”   君寻敲着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是谁?   他是反派,辗转无数轮回,杀人如麻,满手鲜血,受千夫所指,是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谁?   君寻居然罕见地疑惑起来。   在一切的开始,最初的最初,他是谁?   无数的记忆冗杂识海,君寻早已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一幕又来自于他曾经经历的哪一个世界。   面对少年一针见血,甚至发人深思的问题,君寻沉默片刻,却懒懒一笑,百无聊赖道:“还能是谁?我即是我,你眼前所见的我。”   话都说开了,君寻也懒得纠结。   他吸收了君尽欢几十年的记忆,本就萎靡的灵识愈发倦怠,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吧,”他摆了摆手,长眉紧蹙,“信不信随你,要复仇就来,要公诸于世就去,我无所谓。”   边说着,他边欲起身回内室再补一觉。   孰料容华却并未让路,反倒忽然伸手一推,将君寻又按了回去,还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在了圈椅中央。   君寻:“……?”   他困意稍散,眉梢一扬便要开骂,眼前却蓦地一松。   白绫被容华轻轻拉掉,君寻正对天光,一时不由蹙眉闭眼,光源却立即被人挡住。   “师尊,”容华深深望着那双凤眸,嗓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看我。”   下颌覆上一股温暖力道,带着君寻微微仰头。   仿佛收到蛊惑一般,后者阴差阳错,竟真的转移视线,抬眸望去。   潋滟紫眸星海流转,虽深邃迷离,却灵光璀璨,倒映出容华专注凝望的眼。   没有阴鸷,没有苍凉,没有杀气。   蓦地,紫色星海之中迸出一点玩味笑意。   容华微怔,便见美人眉眼都弯了起来,唇瓣微启,轻笑道:“……你想死么?”   一只消瘦修长的手如电瞬出,容华猝不及防,被君寻反手扼住脖颈,二人位置顷刻颠倒!   少年一阵天旋地转,被君寻重重摔上椅背,掐着下颌扳起头来,被迫伸长脖颈,仰头望去。   君寻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倾身凑近。   冷香扑面,对方柔软微凉的长发沿着有精致颈线滑落,丝丝缕缕倾泻至容华肩头。   少年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侵略性满分的美貌,喉结蓦地一动,空气中乍然飘起浅淡辛凉的莲花香气。   “胆大包天。”   君寻眯着眼,磨着牙道:“你去圣清殿是听训的还是入教的,这就魔障了???”   容华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艰难开口:“我……”   才说一个字,即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师徒二人同时循声望去,便见谢疏风一脚踏进屋门,边走边道:“阿寻,有人给你送——”   门外投入的烈日光华被遮挡,显出室内景象。   谢疏风的脚顿在半空,视线依次扫过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法宝与满地奇形怪状的工具,最终落到将白衣少年死死按在圈椅上的红衣美人脸上。   ……怎么看怎么像某种即将发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现场。   谢疏风忍着将人揪起来的冲动,咬着牙将话说完:“……东西来了。”   君寻并不能理解他黑了一半的脸色,松开对容华的钳制直起腰来,饶有兴致:“谁?送了什么?”   谢疏风再次难言地扫过屋内陈设,最终板着脸一拂袖,将所有物事收走,旋即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绫,丢了过去,没好气道:“自己去看。”   君寻应了一声,系好白绫便要抬腿出门,却被前者一把拉住手臂,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你徒弟才十七岁!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禽兽!”   君寻动作一顿:“……?”   ——你究竟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他莫名其妙地甩开谢疏风的手,拢着衣领踏进小院,却见云江云河一对双胞胎齐齐抬头,恭敬一礼。   君寻扬眉:“你们来做什么?”   云江恭敬道:“宗主安排我兄弟二人来为仙君送酒。”   容华才跟着君寻踏出门槛,闻言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眸望去,便见云江圈起拇指与食指,搁在唇边用力一吹——   哨声响彻天际,一阵狂风乍然翻卷而起,卷落一树海棠花雨。   娇粉花瓣飘摇着落了众人满身,日光顷刻被挡。君寻抬眸,竟见一只翼展近两丈的苍鹰长唳一声,从天而降。   待到即将落地之时,鹰爪一直死死抓握住的两枚乾坤袋被它用力一抖,小院之中登时出现两堆足有三人高的红封酒坛。   苍鹰则双翼再振,高飞而去。   君寻眼眸一亮——乾坤袋打开的瞬间,他就已经捕捉到云巅春的酒香了!   云宗主办事效率超绝。   君寻赞不绝口,立即挥手潦草胡画了一枚信符抛出,抬脚便要向着酒坛堆行去,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了双臂。   左边响起谢疏风的冷笑:“酒量不小啊,嗯?”   右边传来容华的关切:“师尊身体不好,这酒还是少饮为妙。”   君寻:“……”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云宗主送我的酒,关你二人何事?”   这下容华沉默了,左侧却飘来谢疏风幽幽的嗓音:“你若敢喝,我立即写信告知师兄,让他亲自过来圣宫好好管教你。”   君寻想到明月尘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时时刻刻的嘘寒问暖,陷入沉默。   不是说师兄这样不好,就是……   他不习惯。   君寻独来独往惯了,轮回时即便角色本身有为数不多的亲友团,也会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甩掉,独自离开。   容华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倒也不是因为他怕同命咒牵制,而是觉得与其把人放出去让别人杀死,还不如君寻何时玩够了,想死的时候,自己动手。   ——他习惯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   见君寻不说话了,谢疏风立时冷笑一声,向着容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径直来到摞成小山的酒坛前,挥手将所有酒坛尽数收入自己的储物空间。   “今日起,让你徒弟管你喝酒。”   谢疏风似乎还对君寻此前的“禽兽”行径耿耿于怀,松手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臂,低声促狭道:“叫你还欺负他。”   君寻:“……”   对不起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谢疏风学着他平日的表情哼笑一声,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交待容华:“记住了,一日最多给两杯,何时你师尊身板硬朗了,再让他放开喝。”   他说着,又将几瓶药丸一股脑塞入少年怀中:“掌门练的药,每日盯着他吃。”   容华统统收好,含笑道:“是。”   君寻冷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将自己卖了,忽然轻哼一声,反倒不紧不慢地靠着门框,发起呆来。   谢疏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云氏双胞胎也恭敬作揖,紧随而去。   小院中再次陷入沉寂,容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门外,合上院门一回首,便见师尊不知何时解了白绫,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张世无其二的美丽容颜鲜少出现这样温柔的笑意,容华猝不及防,登时心神一荡。   君寻发觉少年眼神变化,缓缓伸出一根纤长手指,隔空虚虚一勾:“过来。”   容华瞳孔缩紧一瞬,旋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乖乖垂首道:“师尊有何吩咐?”   莲花香气似乎比之方才更馥郁许多,君寻没多想,只是挑起少年的下巴尖,凤眸潋滟,嗓音缱绻:“把酒交出来。”   容华缓慢抬头,却是顺着他的力道上前一步,单手扶住君寻身后门框,不动声色地将人困在此间。   “师尊……”容华捉住下颌作乱的手,头颅微垂,在君寻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吻,含笑道,“可是在求我?”   对方姿态懒散,歪着头,凤眸微眯,轻笑道:“看来有的人好像把方才的教训忘了。”   君寻忽然站直,二人之间距离顷刻拉近,眼看容华唇瓣便要碰到君寻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师尊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恶劣道:“那就让为师来帮你回忆一下——”   他说着,便要翻身将容华甩上门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谁知院门却蓦地被人叩动,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名弟子拔高的嗓音。   “容华道友!你在吗?程长老催你去扫天阶呢!容华道友——”   容华:“……”   君寻:“……”   眼看就要得手,君寻黑着脸将人一推,冷嘲热讽:“行啊乖徒,开课第一日便开始闯祸了?”   容华紧绷的神经如释重负,含笑向着抬脚迈入门槛的师尊背影一揖:“师尊,长老说了,扫不完不能上课。容华告退,今日可能——”   君寻没待他说完,直接“砰”地一声摔上房门:“快滚!别回来了!!”   *   光耀殿前,似乎一直冷冷清清,大约圣地庄严,总要保持着它的神秘。   一夜过去,殿前白玉石砖尚且凝着一层薄霜,笼罩山巅的云层却已缓缓分开,飞出一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正是硬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极刑的郁雪归。   他几乎站立不住,却还是遥遥跪地,向着没入云端的近神天叩首,又转向金玉辉煌的大殿,垂首道:“师尊,弟子领罚归来,请您吩咐。”   良久,殿内才响起却芳舟冰冷的声音:“受了罚,想必也长记性了——今日回去,好好反省吧。”   郁雪归吃力倾身,向着金殿再度叩首,缓慢道:“弟子……遵命。”   光耀殿中,再无动静。   郁雪归低笑一声,喘息片刻,这才缓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着云外行去。   光耀殿天骄的居所在正殿下方一层,少年捂着手臂伤口,踉踉跄跄地拾级而下,看着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石阶坠落。   可他还是咬牙撑着,回到了房间。   指尖触及门板的瞬间,郁雪归眼神一变,竟是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却见堂前桌边,静静坐着一道红影。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回手关门,再转回时,却眼尖地发现曳地红衣边角处,被整齐削掉了毫不起眼的一角。   若非他一向细心,只怕也不会发觉。   郁雪归心头一跳,快步上前,那人却先一瞬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缓缓回首。   爬满火纹的靡艳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愈发妖异美丽,额心鸟纹荧荧发亮,冷漠阴鸷的幽紫凤眸看着来人,却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郁雪归却似没有发觉一般,满面关切:“你……是不是出去了?”   那人面无表情,只道:“杀。”   郁雪归似乎早已料到回是这个回答,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贸然出去,极易暴露身份……”   他边说,边要越过对方去案边拿伤药,后者却身形一幻,出手如电!   郁雪归猝不及防,被他掐住脖颈一把撞到柱子上,登时头晕眼花,血气上涌。   除了阵阵耳鸣,便只有对方冰冷嗓音:“杀。”   几乎所有血液都被这烧红铁钳一般的炽烫手掌卡住,郁雪归只觉太阳穴突突猛跳,眼前愈发模糊黑暗。   “我……可以……帮……你……”   他死死握着对方手腕,拼尽全力挤出几乎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有……我……复……仇……”   不知那个字触动了红衣人,他死死扼住郁雪归脖颈的手竟微微一松,后者得到喘息时机,早已背在身后暗蕴灵力的指尖骤然探出,在对方眉心鸟纹重重一点!   紫眸之中灵光瞬散,红衣人顷刻软倒昏迷,被郁雪归一把捞住,接到怀中。   他抱着那人喘了半晌,这才抬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出一道传音符。   符文闪动,是连通的迹象。   对面没有出声,唯有郁雪归嗓音沙哑,缓缓开口:“舅舅……是时候了。”   *   容华当然没有去扫天阶。   他心中一直挂着一个疑问,经过方才小院一遭,这个疑问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膨胀。   他能肯定,圣清殿外那惊鸿一瞥的红衣人,一定不是海棠峰小院中的师尊。   ——可那又会是谁?   他所知有限,当即想到了圣宫传闻中尽揽天下奇书的藏书阁。   尽星穹是贮藏圣宫秘宝所在,坐落最高峰,被四殿环绕。   而最高峰底部,实则有四条悬空栈道,分别通往四殿各自建立的藏宝阁。   圣清殿主文,所辖藏宝阁只有书籍,久而久之,便被称作藏书阁,只对圣宫直系弟子开放,外人不得擅入。   而恰巧,容华知道进入其中的路。   他将程长老命人塞过来的秃毛扫帚往天阶上一搁,便避开众人耳目,七绕八绕,来到了藏书阁门外。   圣宫似乎格外放心自己所设禁制,门外没有一个看守。   容华扬眉,似乎也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当即隐匿身形,推开大门。   迈入门中的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微凉薄膜,容华面不改色,径直向着最高的第九层行去。   藏书阁典籍有其摆放顺序,容华怀疑是有妖物或是鬼魅幻化作师尊模样,而这类书籍往往记载不全,需得往最深处,找被单独收藏的原本。   容华一路向上,经过第八层时,路过一排排储藏各类功法的书架,却目不斜视,径直来到第九层门前。   他盯着有如实质的薄膜看了一会,旋即从衣襟深处摸出那枚莲花玉坠,攥在手心,直接举步向着禁制一头撞去!   玉坠光芒大盛,带着少年毫无障碍地越过屏障,来到了书架林立的第九层。   容华飞快走向史书志怪区域,飞快浏览着架上书名,却在即将拐过一处窄弯时,被一本极厚重的古书一绊,险些摔倒。   他下意识垂首望去,却见古书被灰尘盖得几乎模糊不清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碧霄通史》四个大字。   并非他想找的妖魔志怪类,容华本要迈过它,继续寻找,却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拂去古书封皮灰尘,打开了第一页。   书中历史是自距今约八千余年之时开始的。   上来第一页,便写着一行大字。   「碧霄有神,讳‘莲’。」   接下来的古文晦涩难懂,容华通读一遍,只能大概理解是在描述这位神明身居天外之境,圣洁慈悲,拯救世人于苦难之间……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词。   可是在容华记忆中,哪怕是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碧霄界曾有一位神灵的存在。   唯有母亲哄他睡觉时哼的小曲,似乎是在歌唱一位神明,似乎是这位莲神。   只是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神明,为何如今却不见踪迹?   容华掠过中间厚厚几十页神明事迹,直接跳到一百页,却见纸上写着——   莲神慈悲,曾经救下一只妖物,尽心感化,本以为妖物能重归正道,却不料对方桀骜难驯,竟大逆不道,欲将神明弑杀吞噬。   幸好当世九位圣人及时赶到,将妖物驯服镇压于天谴山下,令其日日遭受九天玄雷极刑,可神明却因伤势过重,药石难医,羽化消散。   容华心头紧紧揪起,一股莫名的哀恸骤然翻涌而上,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心中莫名,正欲向后再翻,看看那妖物下场如何,静谧书架间,却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少年一惊,当即抱起古书躲入书架阴影之中,同时手中化出一柄短匕,冷芒出鞘,时刻戒备。   可那人却似乎目的明确,径直向着容华所在这一处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擂鼓,一下一下锤在少年心头,地板上甚至已然出现那人被烛火投下的阴影。   眼看对方便要绕过书架,发现自己的存在,横竖都是暴露,容华一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猛地探身而出,手中匕首裹满灵力骤然一刺——   来人却轻咦一声,侧身反手,一把握住容华手腕!   冷芒擦着他颊边刺过,却未能将他刺伤,只是阴差阳错,隔断了那人拿来覆目的白绫。   他冷笑一声,同时手上发力,一把将容华拽出阴影!   少年暗道不妙,正欲还手,却对上一双紫水晶般潋滟美丽的凤眸。   二人动作同时骤停,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一方惊诧,一方玩味。   蓦地,本被容华松松夹在臂间的古书终于脱出束缚,“砰”地一声,砸落地板之上。   本就松散的书页散散摊开,与此同时,断成两截的白绫滑落,偏巧落于其上。   二人不约而同垂首查看,却见破旧发黄的书页顶端,赫然落着八枚大字——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   TvT来了!   继续掉落小红包! 第37章 晋江独家的三七天   见到这八个字的瞬间, 容华第一反应是脚下一动,挡住师尊视线,却为时已晚。   君寻早就看到了那句话, 此刻正摸着下巴, 语气颇有些玩味地将之念了出来。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妖瞳这个称呼, 自从君寻来到碧霄,已是第二次听说了。   第一次还是在定春门, 那团曾经夺舍并吞噬了君尽欢残魄的黑影濒死之前, 似乎也朝他这样大叫过。   君寻忽然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他随手拨开想要尽力挡住那几个字的容华,一撩衣摆盘膝而坐, 倾身将几乎散架的古书收束, 捧了起来。   容华见状,忍不住道:“师尊……”   “闭嘴。”   君寻抬眸瞥他一眼:“要么坐下来一起看,要么自己走。”   容华无奈, 只好坐在君寻旁边, 跟着他翻书的节奏看了起来。   “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这八个字, 并非史书所描述,而是来自一个预言。   在世人刚刚知晓海外尚有仙山之时, 前任玄极宗主曾因夜观天象时有所感应, 登台占卜。   那一卦耗费了他二百余年阳寿, 却只卜出八个字——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   当初碧霄界了解玄极宗的人并不多, 大半世人都觉得玄极宗门人神神道道,世间明明有神, 却总要试图与天道对话, 简直是多此一举, 脑子有包。   因此这预言才出世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前任玄极宗主观星将脑子观坏了,并无人愿意相信。   可就在这八个字被人当做笑柄到处取乐的同年,却发生了那传闻天生瞳色有异的妖物叛变弑神,莲神陨落之事。   君寻看到这里,嗤笑一声,几乎立即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随手一翻,果然下一页便立即被印证了猜想。   因此事发生,碧霄界一时间人心惶惶,竟爆发了一场针对异瞳的大清缴。   世界之大,体质特殊之人何其之多,天生异瞳者也少不到哪去。   可这些瞳色稍与常人不同之人却无一例外,皆被世人围攻擒获。   下场最幸运的是被当场绞杀,倒霉些的,还要被悬吊放血,以清除邪气之名于烈日之下曝尸示众。   这一场近乎疯魔的血洗轰轰烈烈,持续了三年有余,世间所有异瞳之人皆被屠杀殆尽,竟无一人幸免。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位圣人先后羽化离世。   所有人都认为此事皆是拜那被封天谴山下虽受极刑却仍旧苟活的妖物所赐,若不杀之,待九位圣人全都遭殃后,接下来又会轮到谁???   世间舆论一时呈鼎沸之势,无数人主动前来请愿,几乎将圣人居住的山巅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日日哀哭,求圣人出面,彻底消除妖物,以绝后患。   剩余七位圣人只好出面前往天谴山,耗费半月时间,终于彻底将那妖物诛杀。   世人甚喜,直言神明虽陨,碧霄界却又出现七位圣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乃大善也,于是自发日日前来朝拜。   又半年,七位圣人再度出山,联手创办光耀殿,言明要承袭神明意志,光耀神明传承,代替神明教养度化众生。   ——这便是圣宫的前身,曾经的万民朝圣之地,便是如今隐入云雾之间的最高峰山巅。   君寻越看,眉头皱得愈紧。   初来碧霄界时,他彻夜通读的书籍中,也有一本《碧霄通史》,甚至他为了了解世界观,还特意多看了两遍。   可那本《碧霄通史》开始时间却只是距今两千余年前。   ……拓本与原版之间,竟差了如此之远么?   君寻单手拄着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正凝神思索,余光却微微一动,瞥见了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容华。   君寻扬眉,手肘轻轻一顶少年肩膀,颇为好笑:“怎么了?”   容华肩膀一颤,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剔透眸中漾着水汽,神情却有些无措:“弟子……不知。”   他有些怔愣地捂住胸口,闷声道:“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君寻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华却轻叹一声,缓慢道:“……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他抬起眼眸,从君寻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师尊……那只‘妖物’,真的杀了莲神吗?”   君寻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沉默半晌,却忽然懒懒一笑:“真是个傻子。”   容华原本哀恸的情绪一断,有些不明白师尊好端端怎么突然骂人,却见红衣美人将散页一合,拎着砖块似的古书缓缓起身。   容华还是很懵:“师尊……?”   君寻抱着书,靠着架子边打呵欠边道:“知不知道,史书都是谁写的?”   容华乖乖摇头,坐等师尊解惑。   可前者却没了兴趣,非但没有解答,反倒抱着书向外踱去。   容华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起身跟上,见到楼梯口不复存在的禁制一怔:“师尊,您是如何进来的?”   君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自是有人开了门,为师就进来了。”   容华下意识将莲花玉坠塞回衣襟,前者却脚步一顿,蓦然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君寻将古书收回储物空间,却是兀地倾身,将少年逼上最近处的一根立柱,嗓音低沉缱绻。   “藏书阁第九层非长老以上职衔不得乱入……那么乖徒儿,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意有所指,边说话,视线还边往容华一向高而严实的衣领中瞟,就差把“为师对你的东西很感兴趣快交出来”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容华一噎,视线却有些躲闪。   他的身份特殊,若师尊知晓……会觉得麻烦,将他赶走吧?   见他沉默,君寻更有兴趣了。   他凤眸微眯,换了个姿势,由手掌撑墙换做手肘支撑,拄着头笑。   少年却忽然抬眸,有些犹豫道:“师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君寻扬眉,嗅了一口少年颈间浅淡清幽的莲香:“问。”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容华极力控制着呼吸不乱,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双潋滟紫眸,缓慢道:“假如……假如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师尊会站在弟子身侧吗?”   ……可世间哪有什么假如。   君寻眯眼听着对方堪称天真的问题,眉梢一挑,恶劣开口:“当然……不会。”   容华一怔,满怀期冀的眼眸登时黯淡。   君寻忽然伸手一弹少年额角,轻哼一声:“还不走,等人来抓?”   容华捂着额头,还没说话,却被换好白绫的前者直接拉着手腕一路拽了出去。   他们在里面耽搁的时间过久,今日又是圣清殿开课第一天,弟子们散学略早。二人出门时,便见已然有人奔着藏书楼来了。   容华才被拒绝,有些浑浑噩噩。   他确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按照师尊怕麻烦的性格,很大概率会觉得他天真,其次就是嫌麻烦。   可真的得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却没有猜中结果的成就感,反倒胸口闷闷的,比方才看史书时还要难受一些。   眼前红衣张扬热烈,调笑时分明亲密缱绻,却一直若即若离,仿佛与这世间隔了一层厚重坚冰。   所有妄想融化屏障之人皆会被冻得遍体鳞伤,容华也不例外。   直到君寻一路拽着踏上圣清殿门前广场,容华才勉强回神,却见所有人都目标感极强,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有的满脸好奇,有的义愤填膺。   他记得,那边仿佛是专门用来给弟子切磋用的武斗台……   容华蹙着眉,神色冷沉。   师尊在他面前,这世间便不会有其他事物能让他动心了。   可君寻显然恰恰相反,竟对比武台那边的动静相当感兴趣。   毕竟一踏上圣清殿广场的台阶,那股极为熟悉的厌恶感竟再次出现,甚至比折花会上那一次还要浓重。   君寻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要在他面前浮上水面了。   他松开牵住少年腕骨的手,跟着人流向前而去。   容华见状一怔,本欲就此分手自行回去,都走出几步了,却又重重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挤进人群,紧紧跟在了君寻身后。   他们来得有些晚,比武台上二人已然打得胶着起来,难舍难分。   君寻视线从锦衣金冠的圣宫弟子一方移开,落在一手长鞭赫赫生风的少女身上。   他还记得,这是问心宗的星璇,折花会上败给郁雪归的“南国国主”。   容华自然也记得。   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师尊护在自己周边,以免那些色迷心窍的弟子们借机蹭过来,耳边同时响起了压低的议论之声。   “这不是天阁的星璇道友吗?怎么和圣宫这位……谁来着,打起来了?”   “嗐,那是地阁的施白,是圣明殿苏长老门下的,听说小世界内差一点点就进前十了……”   “你没听见他方才嘲讽星璇道友的话……啧啧,可恶毒了。”   在场的都是参与过小世界之争的各宗弟子,自然明白本届折花会的排名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   君寻自然也听见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老母鸡护崽子似的立在身后的容华,眸光再转,落在了那名叫做施白的弟子身上。   白绫之下,紫色星海波浪翻卷。   只一眼,君寻便看出这人周身灵力看似强盛,实则虚浮不堪,仿佛一碰就散。   怪不得,都快仙人境中期了,还被仙人境初期的星璇压着打。   似乎那施白也知道自己即将落败,竟是借着旋身避开的空挡,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红褐色丹丸。   药丸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君寻登时眉峰一竖,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这东西看起来太眼熟了,君寻肯定自己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   紫眸之力被他运转到极致,终于捕捉到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正在小指指腹大小的红褐丹丸之中缭绕滚动。   令君寻生理不适的感应便是由此而来。   只是一瞬,施白便将丹丸吞下,君寻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由他喉间入腹,刹那于其体内扩散而开,反倒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施白周身灵力再次暴涨。   只可惜,不是自己积攒的修为,他周身仙脉根本经受不住这般强盛的灵力,连双眼都涨得通红,竟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像!   君寻冷冷看着他,下意识回手,握住了身后容华腰间剑柄。   少年原本聚精会神观战,孰料灵识相通的逢春却兀地传来被师尊温热掌心柔软包裹的感觉。   容华浑身一僵,耳尖霎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可比武台上,原本胶着的场面骤然变化!   星璇直接被对面随手轰来的灵气击飞,坠入人群,昏迷不醒;反观施白,却浑身涨红,像只被煮熟的螃蟹,挥舞着双手冲入下方人群,横冲直撞地攻击起来!   为了看热闹凑得最近的反而遭了殃,猝不及防之下,竟又有数人被打飞出去,软倒在地,生死不明。   容华下意识要上前,腰间却骤然一轻。   眼前红影一幻,逢春铮然出鞘——   在场诸人只见清光一瞬,方才还失去理智、耀武扬威的施白却已被击中,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人群,重重砸落在圣清殿门前石砖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单手持剑、红衣飒沓的白绫美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世界中极峰上那位三两句将天骄怼退的红衣美人吗!   听说他还一剑击退了兽潮,险些将小世界捅了个窟窿,还对那个被他当做男宠的弟子这样那样……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由惊讶崇拜仰望,不知怎的,忽然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美人蹙着眉,若是知道这些小东西心中所想,定要缓缓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大抵流言越传越偏,正是如此吧……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该被摔晕过去的施白身体却蓦地一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猛然起身!   众人哗然,君寻眼神一厉,手中剑光运转正欲出手,施白脚下却蓦地亮起层层阵纹,无数阵法丝线飞速缠住少年手脚,立时将他固定原地,动弹不得。   君寻冷哼一声,身形一幻,却是来到阵纹面前,直接扬剑欲劈!   “仙君且慢!”   乐少雅的身影凭空出现,手中阵法旋转,顷刻将逢春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容华也终于挤出紧紧缩成一团的人群来到君寻身侧,便闻后者抬眸冷笑:“圣宫弟子走火入魔,圣明殿主不施救,反倒与我较劲,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与上次在山下幻阵时如出一辙,乐少雅一副似乎根本听不出君寻话中讽意的模样,只是折扇一挥,笑道:“在下这就要去救人呢。”   与此同时,束缚施白的阵法骤然光芒大盛!   君寻觉察不对,立时伸手想抓住施白手臂,孰料还是晚了一瞬。   只见乐少雅下颌轻点,竟与施白同时消失原地,再无踪迹。   “……好,好得很。”   君寻气得直接将手中长剑一扔,逢春登时没入地面半寸!   剑鸣声将所有远处悄悄观察的弟子吓得一哆嗦,见竟敢与圣明殿主公然对峙的红衣美人似要回头,众人霎时一头冷汗,四散而逃。   逢春无故被扔,委委屈屈地自己脱出地面,想要飞到君寻手边蹭蹭,却被后者一把拨开。   眼看真相在眼前却又失之交臂的感觉着实令君寻烦躁,他甩手欲走,却被身后响起的一声呼唤叫住。   “师尊?”   君寻回首,没好气道:“做什么?”   容华没有说话,却是缓缓移开了踩在石砖雕花纹路上的锦靴,又躬身捏起了一串璎珞。   这是一枚冰丝剑穗,水蓝色丝线上,缀着一颗牡丹金珠。   这微妙的浮夸配色,没来由让君寻凤眸一眯,想到了一个地方。   “蛮聪明的嘛——”   他接过剑穗轻轻一嗅,还真闻到了龙涎香的气味。   美人唇角轻扯:“……果然。”   容华见状,就猜到师尊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正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走。   谢疏风才迈出房间大门,就见君寻拽着面容温和的容华径直回到小院,“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他默了片刻,忽然抬手,飞快写了两道信符,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院之内,容华被君寻一路拽回来,就猜到师尊定是猜到了什么,想要印证。   果然,只见后者扯掉白绫,衣袖一挥,桌案之上便出现一枚拳头大小的金丝掐花牡丹锦盒。   容华坐在君寻对面,盯着造型夸张的小盒看了片刻,缓慢开口:“这也是师尊从极乐城,嗯……拿回来的?”   ……好险没把“敲竹杠”三个字说出口。   君寻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伸手一点暗扣,将小盒打开。   一枚红褐色药丸静静躺在金色绒布上,散发着芬芳药香。   光是闻了一下,容华就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开始活跃躁动起来,似乎对这枚丹药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渴求感。   他深呼吸一遭,强行将这感觉压下,再睁眼,却见师尊本就潋滟美丽的紫眸之中竟泛起了细碎微光。   深邃星河骤然流转起来,绚烂夺目,几乎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一双眼睛,怎会是妖瞳?   他心情复杂,想到古书记载,又是一阵烦闷。   君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容华的神色变化。   他忍着几乎涌出胸口的厌恶感,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枚红褐丹丸之上。   这类药丸皆是草药熬煮成泥膏状物体后,又压制而成的,呈现这种颜色也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在君寻眼中,这药丸之上却好似笼着一层极为清浅的黑色雾气,与适才施白那颗极其相似,制作手法却更为高明一些,更不易被人察觉。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   他伸出两根手指,水葱般的指尖捏起深色药丸,与之形成极为鲜明的颜色对比,分外夺人眼球。   容华也被吸引,下意识转眸望来,瞳孔骤然紧缩:“师尊?!!”   他才一眼没注意,君寻已如吃葡萄一般,将丹丸毫不犹豫抛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疏风,一线吃瓜群众。   明月尘+陆栖霜,远程一线吃瓜群众。   sad,我暗戳戳的两次儿童车居然都没人发现……   小红包继续~ 第38章 晋江独家的三八天   ……这人是小孩子吗???   容华脸色极其难看, 想让师尊不要乱吃东西的话到了嘴边,见君寻开始凝神,只好又自顾自生咽回去, 憋得耳尖通红。   红褐色丹丸入口即化, 登时泛起一阵清香, 化作一道暖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单论药效,这东西确实效果拔群, 连君寻这种脆弱的仙脉都开始贪婪地自行吸收起空气中的灵力来。   只不过结局还是一样, 无论吸收多少,都会被六道封神印给吃个干净, 一丝不留罢了。   君寻微微阖目, 长眉轻蹙,开始专心感应起体内变化。   早在定春门时,他便发现体内紫火似乎与这种黑气天生相克, 之后长明宗与那黑袍人的遭遇战更加让他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这丹丸的作用却是很奇怪。   方才比武台上, 施白手中分明是一种能瞬间拔高修为的丹药, 恨春的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吞下这颗药性却更温和些, 似乎只是帮助修炼的?   邪药就邪药,居然还搞分类, 就……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本是凡躯的原因, 那丹丸药性在君寻身上并不明显, 反倒因为底子太差, 也就让他体内泛滥了一下, 紧接着散没了。   君寻:“……”   我,凡人, 不配?   他眉梢一跳, 睁眼起身便准备拉着容华去圣清殿请假, 谁知起身瞬间,丹田处异变陡生。   原本在药丸表面只是雾态的黑气凝结完毕,竟化作一条小蛇,倏地窜入君寻仙脉之中,疯狂乱窜起来。   容华只觉被攥住的手腕一痛,却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   少年猝不及防,被迫踉跄后退,却见有些站立不稳的红衣美人“腾”地被一团紫火包围,曳地红衣顷刻灰飞烟灭,唯余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劲瘦轮廓。   ……像只脱身火焰的妖孽。   君寻垂眸,愈发苍白的面颊边缘火纹缭绕,却难得地维持着意识清醒。   事实与他所料果然不错。   就在那黑蛇在他体内出现的瞬间,本被六道封神印死死压制的紫火顷刻躁动起来——隔着足足六重封印,都让君寻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宿命的敌对感,连识海紫珠都开始震颤嗡鸣。   于是他心念一动,试着放松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果然被暴起的紫火接连冲破四重,直接在体内与黑蛇冲撞,翻江倒海地互相消磨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缓慢喘了口气,忽然注意到方才火焰泛滥的瞬间,被自己推去一旁的容华。   少年正一脸怔愣地看着这边,剔透玉眸中倒映着两团火,虚虚掩着眼底蓬勃生长的暗色。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嗓音沙哑:“……好看么?”   容华登时回神,立即眼神一转,别开头去。   本就通红的耳尖已然开始将云霞向外蔓延,绯色渲染着少年脸颊与脖颈,衬着一身白衣对比鲜明,格外显眼。   黑蛇逐渐不支,已被紫焰吞噬得只剩一缕烟雾。   君寻面色稍缓,原本将身体严实包裹的火焰却也逐渐淡去,露出玲珑锁骨、纤细藕臂、还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见紫焰仍在继续消退,容华这下连余光都不敢投过去了。   少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妄念上涌,会对师尊行大逆不道之事。   反观君寻,却好似半点没有发觉似的,反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药丸,有点东西啊。”   容华:“……”   师尊求你了穿好衣服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君寻终于纡尊降贵地再次移动视线,却发现原本只是别过头去的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如松如竹的隽秀背影。   君寻心中好笑,终于运转紫珠收起火焰,再次恢复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旋即从储物空间随手翻出一件法衣,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   一直默念清心经的容华听着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响,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调整心态,想要回首与师尊好好聊一下祸从口入这个问题,却乍然肩头一重。   清冷香气包裹而来,少年身形微僵,赧意尚未消退的耳尖便被近在咫尺的缱绻嗓音再次涌上红云。   “累了,睡觉。”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重重敲打在少年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容华几乎是有些认命地摇了摇头,只好任由师尊压着,将人搀入内室,又好生安顿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告退。   尚未起身,却被懒懒倚着床栏杆的美人抓住了。   他缓慢抬眸,便见师尊眼巴巴看着他,嗓音沙哑:“疼。”   ……是真疼,好不容易安分几日的火毒被紫焰激发,现在正在他经脉中四处破坏点火。   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君寻娇气,不想亏待自己。   容华:“……”   他试图板起脸,轻声道:“弟子记得,师尊应该还有宗主赠与的冰玉髓,不如……”   话音未落,便被君寻打断。   那人换了个姿势,凤眸眯起,恹恹道:“冷。”   冰玉髓寒气过重,每次镇痛非但冷,耗时也久,真的不如工具人徒弟的水灵气好用。   “工具人”容华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捏起衣摆坐上卧榻最边缘的位置,轻轻抓起对方细弱手腕,边疯狂默念着清心经,边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清冽水流刹那奏效,轻车熟路地将肆虐仙脉的火毒梳理安抚。   君寻喟叹一声,终于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年纪大了,睡眠是真的很重要……   他嗅着空气中幽幽漂浮的莲香,便觉握住手腕的温热一松。   君寻下意识反手一捉,直接将欲起身离去的白衣少年又拽了回来。   容华几乎要疯了。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稍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他又不是出家人!!!   少年心中抓狂,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师尊早些休息,弟子还要修炼……”   君寻原本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过来:“不行,我疼,睡不着。”   容华一噎,试图反驳:“可火毒已经……”   君寻嗅了口令人心安的莲花香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开始胡扯:“方才是好了,现在又开始了。”   容华:“……”   他有些无奈,拗不过师尊,又不忍心忤逆,只好再次坐下,握住对方手腕再次运转起灵力来。   这一次,便是一夜无梦。   和君寻所料想的一般无二,小狼崽子身上时不时会冒出的香气,对他来说真的像催眠药一般,只要闻着入睡非但不会梦魇,连灵识伤势似乎都有所好转,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起来。   少年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被他挤到榻边,可怜兮兮地只能占到一处边角,手指却还是紧紧握着君寻腕部,看来是疗伤时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君寻暗暗感受了一遭,这一次的安抚应该能持续很久不发作,足够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蓦地,晨钟响起。   由圣清殿山巅飘来的悠长钟声代表着今日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到最后也没扫成天阶的容华被钟声惊醒,几乎无意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直到坐了片刻,他的意识才缓缓回归,与此同时,察觉到了手中之物。   容华不自觉动了动,指腹无意间摩挲过柔滑肌肤,后者却蓦地一缩,抽了回去。   少年抬眸,便见师尊正单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初生日光透过海棠花错落枝桠投入轩窗,在那双星河漫漫的紫眸中印上重重花影,荡人心魄。   容华愣愣看着,心尖再次躁动起来。   “师、师尊,”他立即翻身下地,深深一礼,“我……弟子去收拾一下,去上早课——”   话没说完,容华便起身要走,想要逃离那人玩味勾人的视线范围,却被一声轻笑制住了脚步。   “上什么课,翘了吧。”   君寻伸了个懒腰,缓慢起身,笑吟吟道:“为师带你去逛花楼,如何?”   ……容华本来想拒绝的。   但他昨日见到施白惨状,却没来由想起了那名曾数度袭击自己的黑袍人。   虽不知为何对方已许久未曾出现,可他袭击自己的原因,却让容华不得不在意。   父亲母亲早已身陨多年,重要之物早被搜刮走了,他一个遗孤身上还能有什么被人觊觎?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若是跟随师尊调查,说不定可以知道对方身份……   无论是谁,只要是仇人,他迟早要将之手刃,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比起这个,在圣宫学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容华缓慢起身,垂首恭敬道:“是,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君寻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伸出手臂,少年从善如流地将人扶起,又侍奉师尊整理完毕,师徒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圣清殿。   早课一般都是理论课,在偏殿,也就是容华曾经大闹一场的那一间,由程长老授课。   君寻隔着白绫,远远就看见一身锦衣的白胡子老头正捏着本书之乎者也,下面一群弟子却早就昏昏欲睡,恨不得以头点地。   二人踏入偏殿时,程长老正好念完了一页,边翻页边转身,古井无波的诵读声在看见师徒二人的瞬间一停。   下方各弟子还以为开小差被发现了,纷纷强打精神坐直身体,却见老者花白长眉拧成一团,没好气道:“容华?你天阶扫完了?”   跟在君寻斜后方的白衣少年垂首一揖,面色平静:“尚未。”   程长老登时眉头倒竖,猛一拍桌:“那你还敢来?!!”   他说着,终于将眸光转向少年前方,落在连站都没个正型的红衣美人身上,不悦道:“阁下又是何人,因何来此?”   君寻笑眯眯回:“太华宗,君尽欢。听闻小徒顽劣,特意前来向程长老赔罪——”   虽然他根本没有半分像是要赔罪的样子,程长老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正欲大度摆摆手,便闻对方接着道:“顺便带着弟子来向您请个长假。”   殿内少年们齐齐望向容华,眼神艳羡。   ——真好啊,不用听枯燥乏味的早课,还有师尊带着请假……   程长老本来有所缓和的面色顷刻再变,不可置信:“阁下这弟子见面就闯祸到现在连惩罚都未完成,开课已然两日他一门都未听,阁下居然还要带他请假!”   他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来游学的还是游玩的?!”   谁知话音未落,君寻却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双臂环胸,莫名其妙道:“当然是来游玩的啊。”   他微微歪头,薄唇微勾,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白胡子老头当即满脸涨红,一把捂住胸口,抖着手指对准口出狂言的红衣美人,失声控诉:“老夫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劣的师尊!”   就这么个吊儿郎当狂傲不羁的样,怪不得教出来一名违逆师长不服管教的徒弟!   “圣宫立世数千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拜入门下,学习修炼!”   程长老恨铁不成钢,又开始敲桌子:“而今你们拥有这么好的机会竟不珍惜!当真不学无术,令人发指!!”   见对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君寻就知道这老头滤镜不轻。   “那有什么?”他嗤笑一声,存心打击,“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还能教不了自己徒弟了?”   程长老简直要气笑了,竖着眉毛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修炼之道??”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口道:“自然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万物争。”   “一派胡言!!!”老者勃然大怒,“逆天而为,戾气横生,何谈得道?!”   “何谓得道?”   君寻扬眉,百无聊赖:“我身即道,我行即则,我剑即法,顺心而为便是得道,何必顺天?”   “你、你!”程长老一番血气上涌,“满口歪理,邪门歪道!!!”   君寻扬唇,笑眯眯道:“过奖,过奖。”   程长老:“……”   他一阵晕眩,不服输道:“阁下论道如此剑走偏锋,想必对阵法也有独到见解吧!”   老者袖袍一扬,瞬间化出一道幻阵,向着君寻兜头罩下:“便请阁下破此阵!”   一只默默围观的容华:“……”   看来弟子间的传闻还真对,这位程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道法,竟连师尊一剑破解圣明殿主所设幻阵这件事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怒气蓬勃的老者,默默祈祷他最好撑住,别直接被师尊气死了……   于此同时,幻阵之中,君寻看着显而易见的阵法破绽忽然恶劣一笑。   他伸出手指,按上阵纹,指尖剑气四溢,却并非破阵,而是改换几处,旋即反手将之打了回去!   程长老猝不及防,顷刻被困。   原本因君寻竟能与程老古板论道而目瞪口呆的众弟子,此刻连下巴都要掉了。   直接在原阵法基础上改换阵纹反制布阵者,可是阵法宗师才能做到之事啊!!   投在容华身上的艳羡视线顷刻有一半转为嫉妒。   可恶啊,这小子哪里好,怎么就能拜到如此厉害的师尊!   容华面不改色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剔透眼眸中,却只有那抹格外狂傲张扬的红衣。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功夫,直到君寻都等困了,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时,程长老才有些狼狈地破阵而出。   见那红衣美人一脸玩味,一看便是嘲笑的模样,他下唇翕动,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一抬手,直接制止。   若不是谢疏风还带着太华弟子在这圣宫,他早带着容华直接走了,根本不会来请假。   此番波折,早已耗尽了君寻为数不多的耐心,因而决定一锤定音。   “看来在下的阵法长老很喜欢。”   君寻笑意吟吟,却是反手抽出容华腰间逢春,剑尖缓缓上移,对准了窗外一株少说千年树龄、早已繁花落尽的梅树:“既如此,在下再赠你一招,保你有所参悟。”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自傲至极,程长老几乎气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见那红衣美人轻哼一声,道:“……顺应天意?”   他隔着白绫,眸中剑气纵横,缓慢开口:“我偏要这世间万物,如我所愿!”   话音未落,逢春光芒大盛,蓬勃生机竟被君寻无尽剑意激发,海浪般席卷而去,顷刻撞上几乎三人合抱的嶙峋树干!   程长老作为老学究,自然感受到的君寻剑招中的“意”,一张老脸青红交错,指着他“你”了半晌,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偏殿中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啊!开花了!!!”   所有人皆如梦初醒,包括程长老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但见数月前早已开过一遭的玉蕊红梅竟再次由绿叶之间冒出新苞,顷刻间傲然盛放!   梅香顷刻飘满整座山巅,除却天阁,连地、玄、黄三阁都次第响起惊呼,不顾师长训诫齐齐探出头来,欣赏这一树世无其二的夏末晚梅。   而君寻却不紧不慢地将逢春插回鞘中,含笑拍了拍容华肩膀:“看懂了吗?”   少年如梦初醒,恍然点头:“……懂了,多谢师尊指点。”   君寻颇为满意:“不错。”   ——谁说剑只能杀人?   只要他想,即便是用世间最锋利的杀器,也能一剑令百花盛放,万物逢春。   这就是“意”。   “程长老?”   君寻伸出手,在老者几乎凝固的面前晃了晃。   但见后者略有浑浊的眼珠缓缓移动,转向自己,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仙者修型,圣人修意,亘古不变!你未至圣人境,如何能有‘意’?!”   ……好熟悉的问题。   君寻不屑回答,只是摆摆手,随口道:“大约因我逆天而为,大道有成——”   话音未落,老者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仰倒,轰然砸入后方几摞古书之中!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有君寻耸了耸肩,格外欠揍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老头肩膀:“程长老不说话,在下就当你批假啦?”   众人:“……”   容华:“……”   人都晕了,能说话才怪吧!   “还真不说话了,”君寻耸肩,只好回身一拍容华肩膀,“走了。”   后者忍着笑,恭敬垂首:“是。”   一红一白,终于踏着满山梅香与所有人惊愕视线走向山门,离开了圣宫。   君寻先斩后奏玩得格外顺手,先在飞舟之上随手给谢疏风发了道潦草信符,通知一下自己大概闯祸了,便一心操控飞舟向着极乐城而去。   不出半日,待谢疏风气急败坏的信符终于追上来,二人已于城外一处小镇落了地。   他们此番准备暗中调查,暂时不准备找上揽尽芳华阁,是以准备先在附近变个装,再想办法进城。   君寻随手将谢疏风的信符掐了,正欲拉着容华找个客栈易容,却被街道尽头缓慢走来的队伍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队女子,身披重重宽大纱衣,头戴帷帽,正一边走,一边抛洒花瓣,将整座小镇都染上了花香。   而就在这队伍中央,却有一架灵鹿宝车,内中坐着一位轻纱遮面,却仍旧风情万种的美人。   青年微微眯眼,耳边就响起了路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位便是极乐城新任花魁吧?瞧这模样,哪怕不露脸也这么美!”   “可不是?听说此次选美城主可纠结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来这么个美人!”   “唉,我要是有钱,定要去极乐城邀这美人春宵一度!”   “拉倒吧你,上一任、还有上上任花魁游街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听着二人开始吵了起来,君寻却忽然一笑,捏了捏容华手腕。   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满面抗拒,不住摇头。   君寻笑意更盛,又捏了捏。   容华叹气,只好点头。   花魁游街足足游了小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师徒二人不动声色地弄晕两人,再乔装混入其中了。   君寻取了白绫,紫眸便在帷纱间若隐若现,潋滟灵动。   容华无奈,努力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身高不显得过于突兀,却被前者无声嘲笑了一路。   二人便这样跟着返回极乐城的队伍,被守城修士依次查了身份牌,终于进了极乐城。   有前车之鉴,容华自然不可能同意君寻直接离开队伍,大摇大摆地去其他地方,只好死命拉着师尊勉强缀在队尾,进了花魁所在的缺月阁。   这座花楼虽论规模比起揽尽芳华小了,却依旧分为前后两区,占地数顷,算是城中相当大的规模了。   二人终于得以离开队伍,便在其中漫无目的瞎逛起来——主要是因为君寻虽隔着帷帽轻纱,却发觉此地竟满是几不可辨的黑色雾气。   尤其是在色调暧昧的昏暗灯光下,更是完美隐藏于空气之中,若不是那股深入灵魂的厌恶感,恐怕连君寻都发现不了。   ……而且,这里的干扰也太多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穿过走廊,只觉得此地防护措施实在差到离谱,怎么能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对苟且的鸳鸯?   更离谱的是,他偶尔一扫,还能发现两个男子……   罢了,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君寻捏捏眉心,终于选中一个没人的房间,将同样浑身不自在的容华拉了进去。   关上房门的瞬间,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君寻摘下帷帽,四处审视起来,容华则捂着胸口,感受到被师尊一路走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腕隐隐发烫,实在牵动心绪。   君寻蹙着眉找了一圈,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既如此,那股冥冥之中的厌恶感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拉着容华,正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一阵娇笑,房门紧跟着被人一把推开!   二人立时闪身至屏风之后,但见一名红衣女子被一大汉勾着脖子,二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直奔床榻。   君寻:“……”   容华:“……”   美色当前,所幸那大汉理智尚存,衣裳都解了一半,却蓦地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屏风前的桌案上抓起一枚小金瓶,倒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褐色药丸出来,一口吞下。   君寻攥住容华腕骨的手骤然一紧。   没有错,那药丸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只是不知效用为何,与他向前所见过的两款又有什么不同。   见大汉摇摇晃晃地回去开始翻云覆雨,君寻立即从屏风后伸出手,将金色药瓶抓了回来,旋即拔开瓶塞,将里面最后一粒倒了出来。   容华见他动作,开始警惕。   他直接伸手往君寻掌心一按,满眼不赞同。   后者却一扬眉,拍开他的手,欲将药丸抛入口中,试试与他顺来那枚有何不同。   容华一急,直接抓住他手腕,压着声音道:“师尊!!!”   “谁?!”   那大汉十分警觉,即便是剧烈运动中,也捕捉到了异常响动,立即起身,四下观察起来。   容华立时停住动作,却闻那衣衫半褪的女子娇吟一声:“哪有什么别人嘛……仙君极乐丹都吃了,这个时候可别说不行哦——”   ……极乐丹???   容华联想到极乐城名字的由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立即转向师尊,想要将对方手中药丸夺下,却冷不防抓了个空。   容华心头一跳,抬眸望去,正巧瞥见那人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似乎刚吞了什么东西。   容华:“……”   他瞪大双眼,目露询问。   ——师尊??药呢???   君寻薄唇微启,指了指口中,云淡风轻一耸肩。   ——吃了。   容华:“……”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啊!!!   他几欲抓狂,君寻却莫名其妙。   不都是药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察觉到体内黑气开始聚拢,立即解开一重封神印,放出紫焰。   二者又在他体内开始缠斗消磨,只是此次的黑气极其微量,几乎顷刻便被紫火吞噬,消失无踪。   在容华的角度,只能看到师尊领间幽紫火纹一闪,紧接着恢复原状,毫无痕迹。   火毒有些躁动,君寻面色苍白了些,却若有所思。   这些丹药似乎根据功能不同,内中所含黑气浓度也有所不同。比如这极乐丹,属于常备药,故而为了不让人察觉,才只有如此微量的黑气。   而施白那枚瞬间增进修为的丹药,似乎浓度最高,吃下去便会发狂。   可这些吃极乐丹的人呢?   他们要摄入到一个什么程度,才会和施白一样,失去理智?   君寻还想弄几颗研究一下,小瓶却已空了。   正在此时,床上那一对也结束了运动,大汉想起身,却被那女子再度拉住,言语勾引起来。   师徒二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却见那大汉再度起了身。   君寻立即将小瓶放回,果真见那人过来,似乎又想倒一颗,却发现瓶子空了。   大汉一怒,立即将瓶子一拍:“来人!!”   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仙君请吩咐……”   大汉兴致被扰,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啊你们?房里就放一粒,看不起谁呢???”   侍女面色一白,当即接过小瓶,赔罪道:“仙君息怒,奴这就去为您取药——”   “快滚快滚!”   大汉没好气地将人赶走,立即又回身与美人亲近起来,你侬我侬,热火朝天。   君寻则悄然来到半开的窗边,垂眸一望,便见侍女双手捧着小瓶向着更为幽静的缺月阁后区快步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戴好帷帽齐齐跃出窗外落入花丛,又整理衣袍,低头向着连接前后两区的石桥行去。   谁知才到桥头,却被两名侍从拦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冷漠道:“后区只接待贵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   君寻冷哼一声,拉着容华又找了间空房,进门就开始飞快地脱起衣服来。   少年一惊,想到昨夜师尊半身火焰的模样,耳尖立时红了个透。   君寻瞥他一眼,莫名其妙:“杵着干嘛?快换衣服啊。”   说着,又抛给他一套繁复曳地的华丽白袍,自己则化出一身火红衣裙,开始换装。   容华这才后知后觉,边换衣服边犹豫道:“换了衣服,便是贵客了吗……?!”   话未说完,一枚玉牌又迎面砸来。   少年忙接入手中,便见上面刻着程修永三个大字,反面则是一幅耀日麒麟图。   容华:“……”   他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师尊,这是……程长老的?”   君寻刚换好衣裙,对着落地镜转了一圈,裙裾飞扬,旋即回眸一笑,嗓音缱绻:“是啊。”   容华一阵难言:“师尊如何得来此物……”   君寻捏起根金簪,开始装模作样地绾发:“自然是随手拿的。”   容华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认命地将玉牌往腰间一塞,却见前者又随手由案上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   “师尊!”容华都麻木了,“谢师叔不让你喝酒!”   君寻闻言直接一笑:“我管他让不让——”   他满意地看了看身着繁复白衣的容华,又随手蘸了妆台上的唇脂点了点薄唇,旋即装模作样地往他肩头一挂,再次向着石桥而去。   两名侍卫再次出现,一见来人,却齐齐一愣。   白衣男子气质清冽出尘,仿若谪仙,怎么看都不像会来花楼的人。   可他肩头,却确确实实地挂着一袅纤瘦婀娜的倩影。   美人似乎醉了酒,半张脸都埋在白衣仙人颈边,只露出线条精致完美的下颌与花瓣似的一双红唇,还时不时蹭两下,将仙人一丝不苟的衣领都蹭歪了……   见他们看着师尊两眼发直,容华身上气质愈冷,直接抽出腰间玉牌晃了晃。   侍从一见是圣宫长老标志,登时腿都软了,赶忙跪地放行,再不敢多看一眼。   容华冷哼一声,终于揽着软在怀中的师尊来到缺月阁后区。   这里的侍女更有眼色,见状立即将人引到一处景观优美的客房,又奉上金色小瓶,齐齐退去。   大门关上,容华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他总觉得怀中人越抱越热,甚至他自己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而且不知为何,师尊时不时还蹭他一下,滚烫呼吸喷吐颈边,又痒又麻,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容华长叹一声,将紧紧环住怀中美人的手放松,无奈道:“师尊,我们已进来了,不必——”   话未说完,孰料失去支撑的君寻竟直接一软,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容华一惊,眼疾手快去捞,却在环住师尊瘦到几乎不盈一握的细腰时被他发力一带,二人位置登时调转,摔倒在地。   容华闷哼一声,直接当了肉垫。   伏在身上的师尊却缓缓抬起头来,眼角已然被酒气熏得绯红绮丽,潋滟凤眸秋波流转,一眼荡魂。   容华全身都僵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红衣美人忽而一笑,向着容华颊边凑了过来,朱唇轻启,呵气如兰。   “仙君,我好热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又是考验定力的一天╮( ̄▽ ̄)╭   不要说我短了!我真的每天都很长好嘛TvT   ps.   我一直想拉感谢名单来着但是不想作话太长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而且设置一键感谢时间跨度不太够……让我研究一下能不能评论区发TvT   pps.   车嘛……就是三十一和三十七……师尊握住逢春的时候……然后剑和主人感知相通……四舍五入就是……咳咳……   摇摇车,摇摇车(心虚顶锅盖) 第39章 晋江独家的三九天   浓重酒气混合着幽幽木香扑在脸上, 似乎要将容华仅剩的理智驱逐出大脑。   原本拿来束发的白玉冠因被师尊推倒而松散坠落,将他束得颇为一丝不苟的长发散开,铺陈在地。   容华五官不知何时已然稚气尽褪, 轮廓分明清隽儒雅, 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疏冷, 没有表情时,像尊静坐神龛、俯瞰世间的玉像。   可他此刻却长发散乱, 眉尖轻蹙, 雪颊染上浅浅一层薄绯,冰肌雪骨的神明被生生拉入十丈软红, 于是春风吹度, 漫山桃花开遍,刹那温柔绮丽,令人心折。   不知是烈酒, 还是极乐丹的作用, 竟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君寻好似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眯眼看着对方, 眸底光华潋滟:“这位仙君……”   美人笑意吟吟,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容华下唇轻轻一点, 嗓音愈发缱绻:“你硌到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极力稳定的理智终于全线溃败。   他忍无可忍, 终于反手握住师尊手腕, 全身用力, 顷刻将人反压在下!   原本只被随手拿来敷衍绾发的金簪终于脱出墨发, 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越脆响。   美人青丝瞬散, 同早已滑落肩头的鲜红纱衣蜿蜒逶迤, 仿佛一朵即将盛放, 待人采撷的凤凰花。   容华双手按着对方手腕,微凉青丝顺着肩头白衣柔软布料滑落,与君寻的交缠重叠,难分彼此。   阴影遮掩下,那双玉眸却开始泛起朦胧青芒,明暗交错间,竟无端幽深起来。   容华看着师尊半启的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此前随手一点的唇脂,将那两片柔软衬得更似娇艳花瓣。   不知怎的,他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自己醉了。   这股濛濛醉意焚烧着理智,催着他缓缓垂首,与师尊的距离越来越近——   分明只是不到一尺的距离,却仿佛花了容华一生的时间。   可就在二人唇瓣即将相碰的瞬间,他却猛然停住。   漂亮隽秀的眉皱成一团,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偏开了头。   “这个……妖精。”   “……师尊,”容华微微起身,盯着君寻笑意盈盈的双眸,缓慢开口,嗓音低沉,“您是不是觉得,弟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适才他有些想明白过来,发现师尊中招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吃了极乐丹又喝了酒——他曾经在定春门被囚禁时,也有人喜欢用这种二合一的药物。   只是观先前那名大汉的反应,极乐丹不应当效用如此强烈……   唯一的可能应是,师尊体质较之常人略差些,这种对旁人来说只是助兴的药丸到了师尊身上,反而后劲太足,药效过猛了。   容华想到这里,心中一时酥麻,又一时酸涩。   酥得是师尊潜意识中竟对自己如此依赖,可酸得却是若此刻在他身边之人不是自己,师尊又会如何做?   容华不知道,他从来不懂师尊,也不敢再想这个问题。   心中恨意早已被一波又一波的事浪逐渐消磨干净,如今唯余一份小心翼翼、又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可面对他的质问,君寻却没有应答的意思,只是浑身滚烫地扭着身子,似乎想要将双腕由他手中挣脱。   容华加重力道,那人便长眉轻蹙,似乎有些难耐地呢喃一声:“热……”   ……又是这套。   早在小世界那一遭被他以此示弱脱身后,容华便记住了师尊的行为准则。   尤其是意识不清醒时,所有行动的目的性更是尤其的强,连示弱皆是为了满足需求,简直像个惯会伪装、专骗人心的妖孽。   容华死死按住他双手,终于调动灵力,注入君寻体内。   清冽灵气与药性冲击,立即在青年经脉中纠缠起来。   君寻立时难耐一哼,眸中恢复些微清明。   眼前白衣有如一团山巅净雪,在昏暗灯光下,似有浅淡稀碎的灵雾飘舞缭绕,细若雪尘。   “雪……”   身|下之人唇瓣微启,似乎在喃喃说些什么。   容华没听清,倾身偏头去听,对方却只是笑着跟他咬耳朵,促狭道:“你好厉害啊……”   容华:“……”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原本平稳输送的灵气骤然增加,海浪般阵阵涌入君寻仙脉,与遇强则强的药性愈发激烈地对峙起来。   君寻首当其冲,登时周身一颤,白皙皮肤骤然泛起薄红,连裸|露在外的肩头都好似染了云霞,玲珑旖旎得惊人。   他咬着红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角红得却仿佛才哭过似的,衬着那张靡艳容颜,竟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破碎感。   心底烈焰轰然涌起几乎要再度将理智燃尽,容华刹那心软,手上一松,便被衣衫不整的师尊逮住机会,整个人蜷着身子向他怀中钻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容华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将人背对自己圈入怀中死死箍住。   君寻终于动弹不得,只好向后一仰,枕着前者肩头,脸颊则贴上对方脖颈,毫无心理障碍地蹭了起来。   ……再拖下去,他可能真的会乘人之危。   容华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忽视颈边滚烫痒意,全神贯注运转灵力,开始为师尊驱除药性。   直到后半夜,君寻体温才开始下降,挣扎的幅度也逐渐小了,不知是太累还是药性消退的后遗症,倚在容华怀中的身躯却愈发软了。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半敞的轩窗渗入夤夜晚风,容华后背透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折腾出一身汗来。   君寻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本就单薄的纱衣根本遭不住冷风这般吹,立时无意识瑟缩一下,循着莲香便开始往容华怀中缩。   后者一僵,只好半无奈半好笑地拉开身上大氅衣襟,向前拽了拽,将不管何时都很娇气的师尊包了进去。   君寻这才安静下来,幽幽睁开双眼。   他感受着身后温热僵硬的胸膛,忽然发觉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堪称青年了,连怀抱都如此宽阔,竟能将自己纳入衣襟之内。   昨夜之事君寻并非毫无意识,若是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割手放血,或金针刺穴,或干脆自砍一剑,总之绝不会让理智被任何事物吞噬。   可那一瞬不知怎的,他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莲香,忽然想放纵一回。而他又一向肆意妄为,这样想了,自然便也这样做了。   本想着小狼崽子若做些什么,他事后寻个仇、追个杀,大抵也蛮有意思。   孰料容华竟如此克制包容,倒是将君寻对他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层次。   不过这并不影响君寻兴致大起,再次动了逗他的心思。   见师尊完全不挣扎了,似乎已然清醒过来,容华终于心头一松。   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正欲调整姿势,怀中人却又一动。   白皙细弱的藕臂由雪色衣襟中探出,却是君寻枕着他肩头仰首,轻轻一勾,柔软指腹立即摩挲过容华下巴尖,带起一阵令人颤栗的痒意。   容华一惊,便闻一道笑意盎然的缱绻嗓音响起,砸入耳膜。   “乖徒弟……”   君寻哑着嗓音,故意凑近那人耳廓,一字一句缓慢道:“你、真、好、用……”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容真是个天使TvT 第40章 晋江独家的四十天   容华环住师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先前随手顺的纱衣本就极薄, 只虚虚靠着容华胸口,都能感受到身后衣襟轮廓。   此刻被迫向后一贴,君寻立即被他中衣领缘装饰的一串玉珠硌了一下, 紧接着尾椎骨便压上了一处坚硬。   容华低眉, 感受着怀中人几不可查的一颤, 终于扳回一城。   “师尊……”他学着君寻先前动作垂下头来,咬着君寻耳廓轻笑, “既然这么好用, 要不要再用用别的?”   君寻:“……”   好啊,长大了, 翅膀硬了?   他有些不自在, 却不甘示弱,凤眸微眯,恶劣一笑:“亲都不敢亲, 话倒放得狠。”   容华:“……”   他磨着牙, 恨恨道:“这可是您说的——”   话音未落, 容华手臂忽然一转, 原本只是靠在怀中的美人便被迫扭身,转而枕上了他的臂弯。   君寻正是药劲褪去, 浑身没劲的时候, 由得他一摆弄, 便抬起眼眸, 望了过去。   视线划过对方温雅眉眼、高挺鼻梁, 最终落在轻抿的浅红薄唇之上。   容华垂眸,正对上他潋滟迷离的眼。   他本想借此吓一吓不知防备为何物的师尊, 好让他收敛些, 莫再动辄撩拨。   可此刻, 却仿佛要溺毙在这片深邃无垠的星河之中。   那一点妄念开始蠢蠢欲动,他几乎是鬼迷心窍般垂下头去,凑近那张姝色秾艳的容颜。   空气中的暖香与莲香早已纠缠一起,不分你我。   二人呼吸也逐渐相融,只差一点,便要碰到彼此的鼻尖。   容华觉得自己是疯了。   如此大逆不道,只怕要被逐出师门,或是按照师尊的脾气,说不定会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可他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紫眸,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嗓音极尽亲昵温存。   “师尊……可以吗?”   话一脱口,容华就开始后悔,可身体却比灵魂诚实,仍旧紧紧环着师尊,依依不舍,不想放开。   君寻一直盯着他的神情,见状却只轻轻一笑,抬起了一直耷在身侧的右手。   容华以为他是要唤出无尽意,眼眸微阖,连睫毛都微微轻颤。   ……只要一剑。   只要师尊出剑,哪怕身死当场,他也绝无怨言。   容华忽然有些难过。   隽秀长眉微微蹙起,他忍着胸口酸涩,欲先放开师尊,好教对方不至于连拿剑都不方便。   可就在他缓慢抬头,准备睁眼的瞬间,后颈却乍然覆上一只温热手掌。   容华一惊,却来不及细想,头颅已被迫压下。   与此同时,轻浅如羽的呼吸扑上面颊,唇角却被什么柔软之物轻轻一触。   君寻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他辗转轮回无数次,却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情绪。   爱、恨、嗔、痴,似乎都是离他最遥远的字眼,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此时此刻,或许是药劲未退,又或许容华的神情实在太过柔软可怜,抑或是因为一些旁的什么君寻无法理解的原因……   总之,所有感触在心头汇成一团令他无法忽视的乱流,似乎立即填满了他空荡已久的胸腔。   君寻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从何而来。   可若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那就是——他想吻他。   这一吻轻得有如一片落雪,一缕无法觉察的微风,仿佛只是容华午夜梦回中产生的幻觉。   他脑海中紧绷的弦却刹那断裂,甚至觉得吃了极乐丹的不是师尊,而是自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让容华在颈后力道松却、那双柔软薄唇即将离开的瞬间顷刻收紧手臂。   本只是浅尝辄止的碰触被强行加深,君寻生平头一次猝不及防,只觉连灵识都被馥郁莲香包裹。那般笨拙,却仍旧细细啄|吻,不敢稍作用力,仿佛怀中并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至宝。   君寻意识恍惚,冥冥中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道女子哭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哪怕缺月阁每个房间都设下了隔音阵法,也仍旧坚持不挠地飘入二人耳间。   他下意识抬手,推了推容华的肩,后者却蹙起眉梢,竟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君寻才不信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蓦地哼笑一声,薄唇双分,用力在容华下唇一咬!   后者当即吃痛,下意识抬头躲避,紧闭的眼眸张开,内中却满溢水波。   冒犯师尊的罪恶感与妄念得偿的欣喜在心底交织纠结,他一眨眼,那些细碎的光便化作水珠,顺着容华清隽轮廓猝然而下,“啪嗒”一声砸落君寻胸口,将散乱红衫顷刻洇出一点暗色。   君寻动作登时顿住了。   他盯着容华看了半晌,忽然扑哧一乐,大笑起来。   容华手足无措,又怕一松手会把笑得浑身乱颤的师尊摔着,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松松将人搂着,等君寻笑完。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胸前,却好似开了闸的阀门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小没出息的。”   君寻抬手在他脸上一抹,随口道:“不就亲一下,至于么?”   容华神情一凝,秀眉却轻蹙起来,小声道:“师尊……和别人也这样过吗?”   君寻一噎,眉峰一掀,冷笑道:“那是自然。”   他力气恢复些了,边缓慢从浑身僵硬的容华怀中起身,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胡扯:“给为师暖床的人排成排能从太华宗站到圣宫门口,兴致来了想亲谁亲谁,算什么大事?”   他说着,又倾身拍了拍兀自发愣的容华肩膀,嗓音含笑,尾音拉长:“你啊,还是阅历太少——”   容华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又开始掉眼泪。   君寻:“……”   ……此地风水克我。   怎么每次来极乐城,他和容华都要出点这种事情??   君寻无奈,捏着眉心,眼神微转,落在半启一条窄缝的窗棂之上。   夜色中飘来的哭泣声仍在断断续续,不依不饶,绕梁不息,他随手拢好早已搭至臂弯的纱衣,随手推开了轩窗。   不远处的花丛中,正有几名侍卫围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一方满脸冷漠,隐约可见一丝无奈,另一方则跪坐草丛之中,哭得伤心欲绝。   “求求你们让我走吧……”   她抽泣个不停,语气无助,苦苦哀求:“我就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求求你们了……”   那几名侍卫大约也不是头一回将人拦住了,闻言互相对视片刻,皆是一脸无奈。   其中一人不忍心,终于迟疑道:“不是我们不愿放你,只是城主交待,不敢不从……”   “城主若不心虚,为何不敢见我?!”   女子蓦地起身,激愤道:“他答应我好好照顾风弟,可如今人已经两个月没有音讯了!!”   几名侍卫也不明状况,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女子见状转身就要跑,却再次被几人联手擒下,被迫跪倒在地。   这一抬头,君寻终于看清了她的身形,竟是白日里才游街归来的缺月阁花魁,似乎是叫夕月。   与此同时,后者也发现了窗台后默默围观的君寻。   由于角度原因,红衣人大半张脸都被轩窗遮挡,夕月只能看见他花瓣一般的红唇,与线条分外径直优雅的颈线。   红纱之下,将那人乌发雪肤衬得愈加夺人心魄,仿若月下谪仙。   夕月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眼前可能站着自己此番出逃唯一的机会,当即大叫一声,形象全无地挣开束缚,向着那处轩窗扑去:“仙人救命!!!”   她忽然一嗓子,几乎响彻夜空,君寻此刻本就虚弱,更是被她叫得一阵耳鸣。   纤瘦身形微晃,正要向后踉跄两步,顺便躲开对方从窗下伸过来的手,却蓦地被清幽莲香包裹。   一双手臂环抱而来,几乎是搂着君寻的腰将他抱起,紧紧护入怀中。   上悬窗少了支撑,顷刻落下,夕月条件反射地缩手,便见窗棂“啪”地一声,合上了。   夕月一愣,却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当即死命地扒起窗户来,边扒边嚎,尖尖十指几乎要将窗纱扯烂。   “仙人救命啊!救命!仙人!!!救命啊!!!”   君寻愈发耳鸣,蹙着眉揉额角,将他环住的一只手便轻轻覆住他耳际,将人按靠在了自己肩头。   容华仔细地为师尊披好外氅,又帮他遮住噪音,这才眸光冰冷地转向噪音源头。   广袖轻挥,一道寒气便倏然飞出,窗棂顷刻张开,将趴在上面的娇俏女子顶飞了出去。   夕月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向后一仰,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身后围过来的几名侍卫。   众人倒成一团,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明亮室内,一名清雅俊美、神情疏淡的白衣仙人立在窗边,正用一双冷冽的眸子看着他们,似乎颇为不悦。   他只着中衣,外氅却披在一名红衣美人身上,后者被他单手按在肩头,长眉轻蹙,面色苍白,却仍旧靡艳无双,教人一看便移不开双眼。   二人皆青丝披散,衣衫不整,却美得仿佛一张艳画,引人遐思。   见众人视线黏在师尊身上不肯下来,容华神色愈冷。   无尽风霜由眸底攒聚,几乎能将人灵魂冻结。   夕月方才已然受到一次冲击了,此刻又是最先反应过来,却碍于那人眼神不敢太过靠前,只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三尺距离处,泪如雨下。   “求二位仙人救命,救救我弟弟!”   容华蹙眉,嗓音冷淡:“你是何人,我们又为何要帮你?”   拒绝之意明显,似乎并不是夕月记忆中那些“神仙”一脸爱切的模样。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卡壳。   是啊,她凭什么觉得只要自己提出要求,别人就会帮自己?   夕月心中茫然又焦急,视线乱晃,却眼尖地瞥见二人面前窗台上,似乎尚未开封的小金瓶。   见白衣人神情不耐,似是想要拿起金瓶,顺带关窗,将一切喧嚣拒绝在外——   夕月登时灵光一闪,大声道:“仙人别吃那药!!!”   容华动作微顿,终于转眸,望了过来,目露疑问。   夕月见机会来了,登时快速道:“我知道这药有问题,吃多了会发狂!”   一只将头埋在颈间的君寻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旁人看不见的位置掐了一把少年腰间软肉。   容华:“……?!”   他面上不动,眸光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怀中美人,旋即望向后方几名侍卫:“你们回去。”   又转向梨花带雨的夕月,淡声道:“你进来。”   侍卫们有些犹疑,白衣人便冷笑一声,复道:“城主若问起,便问问他,葡萄可备好了?”   说完,他便揽着怀中人转身向房中走去,再没有回头的意思。   夕月见状,立即扒着窗台一窜,翻入屋内。   被灵气撑起的窗棂登时失势,重重砸落。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在贵客面前造次,只好作揖离去。   夕月有些狼狈地从窗台跳下,却见那白衣人分外体贴地将怀中美人置于靠榻之上,随即手臂动作,似在做些什么,却因背对这边,令人看不真切。   她不敢贸然开口,正犹豫着该如何打动这位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大佬,白衣人却缓慢起身,默默走到了榻侧,站着不动了。   夕月有些怔愣,注意力终于从白衣仙人转移到了倚靠榻上的红衣美人身上。   不知为何,那人面上覆了一层白绫,遮住了她想象中本该无比美丽的眉眼,却盖不住一身玲珑骨相。   ……如此绝色,怪不得连出尘遗世的仙人都为之沦陷。   在夕月有些发直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如玉指间,赫然是那枚装着极乐丹的小金瓶。   “你方才说……这药有问题?”   美人开口,嗓音缱绻,似乎句句都含着小钩子,听得夕月登时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按他所言,老实回答道:“是……缺月阁曾有几位客人,吃下丹药后失去理智,伤过不少人。”   她说着,还将夜行衣长裤提起半寸,露出脚踝上一道陈年刀伤:“这伤便是其中一人砍的。”   君寻“唔”了一声,却是拔开瓶塞,一股脑将瓶内十几粒药丸倒上茶案。   正要捏起一颗,手腕却蓦地被人握住。   “……师尊,”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倾身下来,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不能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两个雏互撩   谁先怂谁先输   提问:如何制服天然撩?   容华:谢邀,刚刚悟到,唯一办法是比他更撩:) 第41章 晋江独家的四一天   室内顷刻陷入沉默。   君寻隔着白绫, 好整以暇地看着容华,忽然扑哧一笑。   “我又不傻,”他眉梢轻挑, “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自然不会再吃。”   吞掉第一枚丹药, 是为了印证猜想,而事实证明紫焰确实是这黑气的克星。   之所以直接将丹药吃掉, 只不过单纯想试试效果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从前有几个世界玩腻了, 君寻也曾到处搜罗毒药当糖豆磕。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药丸会不会将自己毒死,因为唯有毒药发作时的痛感, 才会给他一种自己是真实“活着”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这回阴沟里翻船, 极乐城主这个老变态居然将料加到了催|情药里……   君寻不由捏捏眉心,表示自己确实还没见过这种套路。   反观容华,却颇有几分怀疑地紧盯着他, 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上次、还有上上次, 都是他一移开视线, 师尊就将那些丹丸给吞了, 阻止都来不及!   见他神态坚定,一副誓死都要盯住自己的模样, 君寻轻哼一声, 收回了手。   ……不吃也罢, 虽不能确认这极乐丹内的黑气要摄入到何等剂量才会令人失去理智, 但好歹发现了些端倪。   “这药——”他下巴尖轻抬, “全城都在用吗?”   一直悄悄盯着二人互动的夕月一惊,立即挺直背脊:“是、是的, 全城的药都是揽尽芳华下发的。”   她说着, 又有些迟疑:“可自从有客人发狂后, 城主却仍旧下令全城花楼不得停止供应极乐丹,奴才觉得不大对劲……”   君寻默了默。   君寻单手支头,一抬指尖,水蓝冰丝串金珠剑穗凭空出现,挂在纤细手指上来回摇曳,格外晃眼。   “那你可识得此物?”他随手一抛,剑穗便化出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入夕月手中。   后者捏起金珠仔细端详片刻,若有所思道:“好像有些印象……似乎是隔壁花盈楼牡丹姐姐的东西。听闻她月前曾识得一位青年才俊,还说与那公子交换了信物,只待对方来娶了呢。”   “……呵。”   君寻一哼,不置可否。   这红衣美人似乎有些喜怒无常,见他冷笑一声便不说话了,夕月有些惴惴,下意识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一旁虽眸光疏冷,面相却格外温雅俊美的白衣仙君。   容华略一沉吟,旋即道:“姑娘方才求救,所为何事?”   夕月杏眼再次溢出泪光,兀地向二人连磕两个响头,红着脑门道:“奴与舍弟本是城外桐花村的孤儿,是寻花人前来,说舍弟根骨优秀,若奴愿入城为伶,便能将舍弟送入仙门学艺。”   她抽噎了一声,复道:“风弟被带走后,原本每月皆会寄来一封家书,风雨无阻的……可自从两月前,却音讯全无!”   “奴担心风弟遭遇意外,想见城主一面,求他相助,”夕月愤愤道,“可他却屡次找借口,闭门不见!奴别无他法,只想亲自去寻,却被那城主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每次逃跑都被抓回!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说着,又磕了两个响头,泣不成声道:“冒犯二位仙人实属无奈之举,可风弟无辜,还请二位救命啊!!!”   房中再次陷入沉默,唯余女子伤心欲绝的哭声。   君寻蹙着眉,心底涌上一丝烦倦。   按照以往经历来看,夕月口中这位风弟大抵凶多吉少了。   而他最厌生离死别。   容华立即觉察出师尊周遭顷刻转冷的气压,隐约猜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他看了看夕月,又转向茶案上散落的药丸与金瓶,略一斟酌,却是缓慢伸手,按上了君寻颇为瘦削的肩膀。   “师尊,”他试探道,“既然这丹药出自揽尽芳华阁,不若我们去城主府询问一番?”   君寻神色恹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榻缘扶手,没有回应。   容华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弟子记得揽尽芳华不远处有一小吃摊,售竹孛娄的,师尊想不想尝尝?”*   君寻指尖一顿。   容华接着道:“旁边还有一间酒家,桂花酒乃城中一绝,甚至有人专门来极乐城,只为品酒呢。”   君寻终于仰头,隔着白绫“看”了他一眼。   容华含笑:“那我们现在就去?”   君寻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容华会意,立即转向夕月,温声道:“劳烦姑娘,为我家……准备一身干净轻便的衣袍。”   他可疑地略去了称呼,后者却半点没有察觉。   她原本正在努力理解二人之间究竟怎么达成的共识,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悄悄看了一眼身姿颀长纤细的红衣美人,视线在对方胸前一顿,有些迟疑。   花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夕月当然瞧得出这位美人并非女子,只是见他一身襦裙,又开始拿不准了……   君寻似笑非笑地回望,补充道:“衣裙,要红色,再拿一个帷帽。”   夕月立即回神,点点头,红着脸如在梦中般离去了。   容华有些茫然:“师尊,为何……”   他平日衣着也无不妥,且方才几乎已经在侍从面前暴露身份了,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   君寻莫名其妙地抬眸,似乎在疑惑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有趣啊——”   他缓慢起身,一直松松披在肩头的雪衣大氅滑落,露出层叠繁复的曳地红纱,随着美人旋身,若花瓣般肆意扬起舒展,露出一双雪白如玉的赤足。   君寻回眸,唇角轻勾:“不好看吗?”   容华这才发现,师尊竟一直没有穿鞋,只是裙摆过长,自己竟一直未曾发觉。   柔软纱衣并未将他张狂肆意的美丽压下,反倒愈显骄矜靡艳,风姿飒然。   ……完了。   容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生都移不开眼了。   夕月回来的很快,甚至还来得及换上一身男装,甚至还贴了个假胡子。   她敲门时,容华的“好”字刚要出口,又立即被笃笃声压了回去。   君寻轻笑一声,转向门口:“进来。”   夕月一进门,便被侵略性十足的秾丽红衣晃晕了眼,缓了一瞬,才低下头,双手将怀中整洁干净的红衣递给容华:“阁下请便。”   说完,她就十分自觉地带上门,蹲门外候着去了。   被打断的容华却暗中松了口气。   好险,差一点点就把真实想法暴露了……   他展开手中衣裙,缓慢松了口气。   夕月很聪明,特意为师尊备了一身款式中性的衣袍,除却衣领稍低了些,并没有他身上那身纱衣华丽娇艳,只是仍旧柔软飘逸。   容华亲手帮师尊更衣,除下最后一层薄纱的同时,他眸底隐约涌上一丝悻然,又刹那转为侥幸。   如此美丽诱人的师尊,虽只短暂地出现一瞬,却完完全全只是他的。   自己曾抚过他的眉眼,揽过他的腰肢,还……吻过那双柔软薄唇。   想到这里,容华便心口怦然。   君寻背对着他,并没发觉对方清澈眸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他快速换好衣物,又反手将榻上白衣取来一抛。   容华掩下眸底异色,乖巧接过穿好,又拾起仍在桌下躺着的玉冠戴上,旋即拿起帷帽,动作温柔地为师尊戴上,又将帷纱拉拢,严严实实地将对方美貌遮住。   君寻有些好笑地看着前者过分细心的动作,双臂环胸,却也没说什么。   二人推开门,便直接带着夕月,凭着君寻自程长老处顺来的玉牌,一路大摇大摆地离开缺月阁,来到街边。   “姑娘,”容华一手紧紧拉着君寻手腕,边询问夕月,“我们准备前往揽尽芳华阁,不知姑娘是要出城还是同行?”   夕月略一思索,抖着胡子严肃道:“奴要见城主,要问个明白,他究竟将风弟送往何处了。”   他含笑点头,又转向君寻,尚未开口,便闻帷帽之下低嗤一声:“……心软。”   容华微怔,环住君寻的手指却捏了捏掌中细腕,低笑回应:“师尊难道不是吗?”   君寻冷笑,直接甩开他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容华无奈一笑,只好跟上。   三人一行就这样穿过灯火通明的华街,来到了容华口中竹孛娄的摊位,买好一大包收起来,来到酒家,包圆了店内所有存酒。   直到抿下第一口桂花酒时,君寻才终于肯再次搭理容华,纡尊降贵地抛出两个字:“尚可。”   后者登时眉眼如月:“师尊喜欢便好。”   君寻又轻哼一声,自顾自喝起酒来。   这酒比起云巅春略有逊色,却清冽甘甜,自带一股花香,搭配酥软香甜的竹孛娄,直接拯救了他被缺月阁那壶加料劣酒伤害的舌头与口腔。   君寻勉强原谅了容华今日来的多番放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酒家棚外人群双分,竟跑出了一名绿衣襆头的男子。   那人站定二人三尺之外,视线在容华与君寻身上游走两圈,遥遥一揖,恭敬道:“二位美人,城主大人有请。”   君寻:“……”   容华:“……”   他们隔着白绫与帷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等你很久了,”君寻起身,迎着寻花人有些讶异的目光,随口道,“带路吧。”   寻花人也有些懵,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美人,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又是一礼后,带着三人一路入了揽尽芳华阁,来到高台门前。   绣满飞天神女图的朱红纱门缓慢拉开,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护着师尊,缓步入内。   甫一进门,便被浓郁到几乎有些呛人的龙涎香气包围。   君寻颇有些不适的骤起眉,却于浓郁香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清幽檀香。   是……朝拜冥想时,所用的檀香。   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抬头,只见一只“金球”倏地窜出屏风,大叫道:“啊!!美——?!!!”   极乐城主矮胖身躯在见到君寻摘下帷帽的瞬间凝固,嚎叫也卡在喉间,没了声音。   君寻向他摇了摇帽子,笑吟吟道:“好巧啊,城主大人。”   极乐城主要哭了。   他单知道那煞神来了极乐城,只以为那人是来寻乐的,孰料他竟易了装束,还再次击中了自己可怜的审美点。   可恶啊,就不能换个美人来吗??!   城主瞬间萎了,耷拉着脑袋将“煞神”迎上首座,小心翼翼道:“这个这个……额,不知莲华峰主到访,有何吩咐?”   君寻似笑非笑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小金瓶,“咯”地往案上一戳,旋即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东西是你的?”   极乐城主擦了擦额角:“是、是……只是些助兴用的丹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助兴……?”   君寻视线掠过一旁侍立的容华,含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极乐城主汗如雨下:“在、在下是真不明白仙君在说什么……”   君寻冷嗤一声,指尖扣着桌面轻点:“那你总该知道,那些在你这城中花楼里发狂之人是怎么回事吧?”   “额这、这这这……”极乐城主抓了抓头发,有些茫然,“难道不是他们没有节制,滥|用|情|药所致么?”   “看来你真不知道。”   君寻点点金瓶,缓慢道:“这丹药你从何而来?”   极乐城主缩着脖子,抬眸看他一眼,迟疑道:“是神主大人所赐……”   “神主大人?”前者冷笑一声,“碧霄界唯一的莲神早八千年便陨落了,何来的神主?”   极乐城主神情立时一凝,君寻又道:“这丹药中邪气纵横,摄入过多便会污染灵识,令人发狂!若真是神主,怎会赐下邪药?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他这话说得字字锥心,毫不留情,城主几乎立刻不可置信地连退数步,顷刻勃然大怒,登时扑了过来:“不许你侮辱神主大人!!!”   君寻冷哼,八风不动,甚至再次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   夕月惊呼一声,正要出言提醒他小心,便闻一声清越剑吟凭空响起,绵密清光顷刻而出,直接将“金球”击飞!   数道精美屏风如骨牌般倾叠而倒,又被金球压在身下,毁于一旦。   夹杂浅淡水汽的莲香扑鼻而来,君寻抬眸,只见眼前白衣被出剑造成的风压掀出无尽雪浪,青丝曼舞其间,灵光飒沓,天姿清绝。   恍惚间,他却觉得容华不该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而应身处一方雪叶接天的无垠莲池。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君寻根本来不及抓住,追本溯源。而实际情况也没有给他这个条件与时间——屏风残骸中,已然黑气大盛!   左腕濯心开始躁动,君寻眉梢一竖,霍然起身。   紫珠运转,三重封神印瞬解,火纹顷刻遍布胸口,由他略低的衣领处攀爬而出。   与此同时,无尽意由他鬓边飞落,霎时化为薄如蝉翼的浅月色长剑。   这极乐城主也不知已经吃过多少被黑气污染的丹药,此刻发狂,竟比君寻见过的所有发病者都要严重。   他强行压下翻涌而起的不适,伸手将容华拉至身后,紧接着剑尖翻转,弧形剑光登时裹挟紫焰呼啸而去!   城主肥胖身躯登时被再次击飞,几乎嵌入墙内。   附着性极强的火焰在他身上与浓重到几乎液化的黑气互相侵蚀,可他却恍若未觉,粗短四肢一番猛烈挣扎后,登时带着一身木屑坠落在地,将墙面都带出一个大洞。   夜风呼啸着灌入高台,顷刻将众人衣袍掀得烈烈飞舞。   夕月远远躲在战火波及不到的角落,杏眼中尽是那一双背影。   二人青丝被风卷起,在身后不断交叠纠缠,难以分舍。   仿佛他们生来就该这样并肩而立,一人红衣灿烂如霞,一人白衣圣洁似雪。   极乐城主已然完全被黑暗吞噬了理智,身上紫焰肆虐,几乎已然将他半边身子烧没,一半肥胖一半枯骨,格外诡异邪狞。   黑气被焚烧,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啦啦声,仿佛烙铁印在油腻皮肤。   君寻面沉如水,封印再解一重,幽紫火纹开始向着脖颈攀爬。与此同时,罡风顷刻拔地而起,剑气并紫焰缭绕,席卷成一道杀气凛冽的火焰风暴。   除却站在他身侧戒备的容华,所有被风暴波及之物皆被顷刻焚毁。   君寻冷哼一声,长剑如臂使指,由他手中一隙而出,顷刻将半死不活的城主贯穿,风暴随之奔袭而去,将轮廓残缺不堪的人影悬空包裹,生生焚烧殆尽。   黑气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几乎响彻夜空,君寻一蹙眉,双耳却被一双温暖手掌包裹。   辛凉莲香笼罩而来,几乎顷刻将他混乱的心绪抚平。   君寻阖眼,感受着清冽柔和的灵气涌入经脉,将所有肆虐狂躁的火焰逐渐理顺,竟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他恍惚间松手,月色长剑坠落,却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化回金羽,幽幽漂浮。   原本已然快要爬过颌线的火纹逐渐消失,顺着蔓延而开的反方向缩回青年胸口。   容华温柔地拥住缓慢仰倒的师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雪……”   君寻阖着眼,薄唇翕动,吐出无意识的字眼。   “走……”   “别……走……”   容华垂眸,忽然想到缺月阁一吻后,君寻满不在意的一席话。   “师尊……”   他趁着君寻昏沉,忽然垂首,嗓音低沉,轻若微雪。   “您心中所想……是那些暖床之人其中一个吗?”   没有回应。   君寻心神皆在容华灵力的疏导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无法听清。   俄顷,他终于收回灵力,君寻同时转醒。   容华对于君寻的安抚似乎已然驾轻就熟,达成的效果也一次比一次显著。   方才的困倦只是君寻太舒服产生的懒惫感,此刻治疗结束,立时神清气爽,竟好似睡过一个长长的好觉。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来,馥郁莲香也盖不住的焦糊味道飘入鼻尖,闻得他登时一阵反胃。   极乐城主已被紫焰烧得连渣都不剩,关于丹丸与所谓神主的线索似乎也断了。   君寻被容华扶着缓慢起身,正欲开口,却闻一声惊呼乍响!   他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一名夕月,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巧见到女子一脚踩空,身体向后仰倒。   夕月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闭着眼睛伸手一抓,却似乎按到了什么暗格,只闻“咔哒”一声,身后墙壁竟横滑而开,露出一间昏暗密室。   倾倒的女子便正正好倒入其中,没了动静。   初进房间时被君寻捕捉到的檀香气息骤然浓郁,他眉梢微挑,举步绕过满地残骸,走了过去。   来到门口,才发现夕月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密室正中央的黑玉神像,竟是呆住了。   君寻没有理会,毫不犹豫地抬脚将人跨过,径直踏入暗室,向着神像走去。   这竟是一整块黑玉所雕,细节精致,栩栩如生,与他几乎差不多高。   只是不知是雕刻时特意为之,还是这个形象本身便是如此,神像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盖,另半张则被发丝遮挡了四五成,难辨真容。   墙壁上夜明石雕刻而成的飞天塑像皆面朝神像,成叩拜之状,姿态虔诚恭敬,却无端令君寻不悦。   一个以邪气操控人心的怪物,竟也配自称为“神”??   他冷哼一声,伸手便要扣住神像头颅,将之拧断,却被骤然一声尖喝止住动作——   “啊!!别碰!!!”   夕月一骨碌翻身而起,扑跪在地,直接将耳鸣不已的君寻挤去一旁。   后者站立不稳,被及时赶到的容华接下。   他眼神冷厉,将师尊护入怀中的同时逢春出鞘,却见夕月向着黑玉神像连连叩起头来。   “真神饶命……真神饶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崽已经快把我寻喜好摸透了hhh   来晚了orz 小红包继续发射!   想努力再写一章TvT 如果两点没更就等白天了orz   *孛娄(bó lóu),爆米花,出自宋·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捻粉团欒意,熬稃腷膊声”自注:“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号糯米花。”这里因为想写爆·竹米·花,所以编了个竹孛娄出来_(:з」∠)_ 第42章 晋江独家的四二天   方才还好端端的女子, 此刻却仿佛魔障一般,向着神像疯狂磕头,原本光洁圆润的额头都破了, 开始渗出殷红血迹, 将地面都染深了一小滩。   君寻好不容易从耳鸣中挣脱, 冷冷看着夕月,长眉紧蹙, 若有所思。   用虔诚来形容她的表情, 似乎不太恰当。   比起极乐城主魔障一般的信奉,这尊神像对于夕月来说似乎更像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让她半点都不敢冒犯, 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受到什么惩罚。   君寻面沉如水,却是直接广袖一扬,剑风忽起, 顷刻将夕月掀去一旁, 瘫倒在地。   “别, 不能拦我……”   夕月满面鲜血混着眼泪横流, 断断续续道:“冒犯真神,会被惩罚的……会死的……会死的……”   君寻忽然冷笑:“……是么?”   他从容华怀中缓慢起身, 再次来到了黑玉神像面前。   夕月哭声一顿, 下意识抬眸看他, 却见红衣美人顶着夕月的眸光缓慢抬手, 笑意吟吟:“我这个人, 最喜欢冒犯真神了——”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脆响!   黑玉神像脖颈处顷刻断裂, 整个头颅都被君寻一气拧断, 随手一抛。   夕月尖叫一声扑上来, 欲将那头颅接住,却不料为时已晚。   黑玉本就质软,密室又是石板地砖,根本经不住这么一摔,登时四分五裂,碎得不成样子了。   夕月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她捂着胸口喘了半晌,终于顺利挤出一句话来:“仙、仙人,您怎么能毁坏神像啊!”   这一幕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禁忌恐怖的回忆,夕月捂着头,疯魔了一般,开始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真神发怒会死人的!会死人的……父亲……母亲……呜……”   君寻眉心愈紧。   他向着夕月走去,后者便满面恐惧地向后躲,直至被君寻逼到墙角,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杏眼倒映出无头神像,泪如雨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风弟……我信、我信、我什么都信……”   君寻默了默,忽然薄唇轻启,缓慢道:“……你信什么?”   他刻意将声音放缓,本就缱绻的嗓音愈发勾人心魄,仿佛鬼魅低语,蛊惑着听者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   夕月本就意识动荡,六神无主,闻言更是恍恍惚惚,红唇翕动,喃喃道:“信……神……”   君寻轻笑一声,循循善诱:“抬头,看我……”   女子呆愣着抬起头来,眼珠微动,望向近在咫尺的殊靡容颜。而后者则唇瓣轻勾,再次发问:“你信的什么神?叫什么名字?”   夕月顿了顿,眸中神光有些晃动,似乎想要挣扎着取回意识的主动权,却还是艰难地将答案吐了出来。   “归……一……”   归一?   有这么个神??   君寻轻嗤一声,伸手在夕月眉心一点,后者立即失去意识,靠着墙角昏迷过去。   “……师尊,”容华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稍蹙,“叩心术……不是禁术吗?您怎么会……”   君寻双臂环胸,好整以暇:“怎么,乖徒弟要去告发为师了?”   “不不不……”   容华连连摇头,忙道:“只是听闻此术被禁后早已失传,有些好奇师尊从何而知……”   君寻勾唇,百无聊赖:“……不记得了。”   轮回那么多世,保不准是哪一次学来的。   君寻连具体每一世都经历过什么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如此不起眼的术法是从何而来?   他懒得再想,直接剑指虚并,由额心一引,仿佛使用溯回术般牵出一点灵光,甩了出去。   容华一怔,甚至忘记去接,灵光便自行没入眉心,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识海中陡然冒出一段信息,赫然是叩心术所有相关内容。   容华睁眼,神色有些复杂:“师尊……”   “嗯。”   君寻罕见地应了他一声,回眸一笑:“多叫几声。”   容华:“……”   他默了默,直直望着红衣青年,忽然正色道:“师尊。”   君寻哼笑一声,摆摆手,正欲再次走向那神像,却忽然脚步一顿。   踩在碎玉堆中的脚尖移开,露出几乎嵌入石砖细缝之中的一枚墨珠,约莫黄豆大小,表面黑气缭绕。   君寻捏起珠子,细细端详,便见黑雾遮掩下,似乎有片段式的光影碎片闪动,竟与他在那口装满刑|具的大箱内所发现的记忆结晶十分相似。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将珠子捏碎,却兀地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掌将整只手覆住。   “师!尊!”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无奈又警觉:“您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君寻抬眸看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容华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上上次您看记忆结晶,事后灵识受损犯困好几日;上次您吞了极乐城主宝库里的丹药,导致火毒发作,疼了一夜;还有这一回,吃了极乐丹,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师尊,您是人!有血有肉的人!!难道您真的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何种伤害吗?!”   容华越说越生气,握住君寻的指节都紧了紧,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万一那些丹药有剧毒,或这记忆结晶中被人设下陷阱,您会死的!!!”   “死……?”   君寻喃喃重复一遍那个字,忽然低低一笑。   系统带着他轮回无数世,每一次都要给他安排一个洗白任务,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主角,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反派,但更多时候……目标是他自己。   就连碧霄界这一次也一样。   君寻从不屑苟且求生,根本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扮演什么苦大仇深的角色。   这么多个世界从被主角杀死,到他自己寻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君寻早就腻了。   世人最惧怕的字眼,却似乎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虽说碧霄界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许可以弄个神明当当,但这并不代表君寻就会怕死。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   “师尊!!!”   容华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还能走神,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握住君寻双肩,将他扳向自己,红着眼眶质问道:“您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君寻一时有些恍然。   他缓慢抬眸,隔着白绫望向少年逐渐水光攒聚的眼,心中想的却是:“啊,小东西又要哭了。”   君寻沉默良久,蓦地轻笑一声:“活着,有那么好吗?”   他没等容华应答,接着道:“你幼失怙恃,先被恨春掳走,又被‘师尊’虐待……辗转坎坷这么多年,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他一向出言毒辣,几乎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把冷剑,专挑容华的心窝子戳,后者立时被他堵得有些哑口无言,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见他陷入沉默,君寻低低一笑,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黑珠。   无数光影画满自眼前飞速飘过,从极乐城主在一处小屋开始树立神像、每日朝拜开始,一直到揽尽芳华阁落成,神像被搬入暗室,每一幕都透过神像的眼睛记录下来。   这些光影大部分都是极乐城主跪在下面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祈求保佑,而让君寻最在意的,却是不久前他第一次离开极乐城时,那名带来极乐丹的白袍男子,还有他与极乐城主的对话。   听起来似乎这人对自己从城主私库中拿走了什么十分清楚,且这些东西里面,还有某些是他安排、且确定自己一定会选的东西。   这种被人窥视算计的感觉让君寻杀意霎起,记忆片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盛的杀气,眼前景象顷刻崩毁坍塌,将君寻的灵识弹了出来。   他缓缓睁眼,手指张开,黑珠已然化为碎屑,又被他掌心霍然冒出的紫焰焚烧殆尽。   容华也终于回神,他听过君寻的话,似乎仔细思考了什么,此时正欲开口,却被前者伸出一只手掌制止了。   “有话出去再说。”   君寻指了指无头玉像,缓慢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容华会意,候侍一旁的逢春顷刻清鸣一声,绵密剑光遍洒而出,直接将玉像削了个粉碎。   碎玉噼里啪啦地坠落祭坛,露出神像掩盖下一叠金色的机关。   容华用力转动机关,密室之中登时响起轴承运转之声。   与此同时,神像身后的祭台跟着缓慢下陷,露出了一路向下的昏暗石阶。   君寻冷哼一声,提起曳地衣摆,径直拾级而下。   容华立即收剑跟上。   这段阶梯又长又绕,君寻边走边估算,直到感觉自己开始踏入地下范围时,不远处才隐约有微光亮起,像是来自夜明石。   君寻自踏上台阶起便一言不发,此刻见到光亮,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甚至开始有剑气缭绕。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生气的模样,当即暗自警觉,握紧了逢春。   然而一派寂静中,却隐约飘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二人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眼前赫然是一处明如白昼的地牢。   与此同时,君寻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   神像的结晶中,只显示极乐城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一队孩子进入石阶,并没有下方地牢里面的内容。   君寻隐隐猜到这些孩子可能凶多吉少,却没想过这个老变态竟拿他们来试药!   整座地牢足有七丈立方,当中空旷,四边却足足排布着上百间大小一致的监牢,几乎每一间都关着一名全身黑气弥漫的少年。   君寻粗略一扫,立即发现这都是些根骨不错的男孩女孩,只是几乎各个形容枯槁,已然没了人样。   他沉默着一一数过去,这一百多个孩子里,已有十之七|八被黑气污染,虽未发狂,却已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而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十几人已然达到崩溃边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被彻底污染。   堪堪能救回来的,竟只有一名缩在角落的干瘦少女。   楼梯口霎时一声惊呼响起,来自不知何时转醒,循着楼梯一路摸下来的夕月。   君寻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容华犹疑片刻,旋即向着女子道:“姑娘……这里面,可有令弟?”   夕月本来已经瘫倒在地,闻言登时扶着墙壁爬起来,一间间牢房看了过去。   待到一圈走完,来到干瘦少女隔壁时,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里面躺着的少年已然意识昏沉,却似乎被这哭声唤醒,身躯一颤,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黑雾之下,赫然是与夕月八分相似的眉眼。   “阿……姊……”   少年干裂唇瓣微启,声音却好似破烂的风箱,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无尽意化作长剑飞出,登时将牢笼铁锁斩断。   夕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去,将少年紧紧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风弟对不起,都怪阿姊,都怪阿姊……对不起……”   少年已然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用尽全力,想要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想要为从小相依为命的阿姊拭去泪水,却在即将触碰到后者娇艳脸颊的同时痛苦□□起来!   夕月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死死抱住开始挣扎打滚的幼弟,人却无助地转向君寻,哆嗦着唇瓣道:“仙、仙人,我弟弟他、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平日里灵动的杏眼此时满是茫然与泪水,望向这边的眼神,仿佛即将溺死之人在拼命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可君寻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别开视线,嗓音冰冷:“邪气污染,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夕月一怔,泪水当即涌了出来,可嗓音却异常平静,只是隐约颤抖:“那……是会变成,对面那些孩子一样吗……?”   君寻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下巴。   夕月忽然平静下来。   她浑身颤抖,却眸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求……仙人,借剑一用。”   容华沉默着拉住君寻手腕,旋即由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灵剑,隔空递给夕月。   女子应是从未握过剑,姿势有些笨拙,却还是将满面痛苦的幼弟放在地上,紧接着缓慢起身,举起了剑。   “风弟从小爱漂亮……一定……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夕月握住剑柄的双手几乎褪尽血色。   她杏眼紧闭,缓慢说完,竟是红唇紧抿,用尽全力,一剑刺落!   灵光熠熠的剑锋顷刻没入少年胸腔,在他被黑气夺取意识的前一瞬,终结了他的生命。   而夕月终于浑身脱力,倒在地上崩溃大哭。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紧了紧。   方才一瞬,他明显感受到师尊手臂肌肉绷得极紧,又缓慢松弛。   他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师尊的注意力,却在即将开口的刹那被骤然晃动的地面一震——   君寻神色一凝,登时召回无尽意,飞身奔上石阶!   容华看了一眼夕月,旋即挥手设下禁制护住地牢,便紧跟着师尊一路向上,再次来到揽尽芳华的高台。   但见已然开始泛白的高空之上,白袍人影刚刚收起张开的双手,宽大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线苍白的下颌。   而在他脚下,整座城池竟已然陷入茫茫火海。   君寻怒极,挥手一掷,无尽意飞袭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忘写作话了!愿我所有的小可爱们六一快乐!   祝大家永远青春,永远都是少年!   这几天时间好不规律TvT   为了补偿大家,本章继续小红包!   ps还是……想努力再写一点……2点要是没更就是……蠢作者睡死过去了orz 第43章 晋江独家的四三天   冷锋登时化出一道耀目月光, 向着白衣人直直飞去——   后者身形周遭开始亮起细密阵纹,看起来像是格外擅长阵法之人。   光华攒聚在他周身,连飞舞的宽大白袍都逐渐虚幻, 竟是想要飞遁而走。   君寻冷哼, 眸光一厉。   幽紫火纹顷刻爬上如玉脖颈, 与此同时,几乎遮天蔽日的紫焰虚影凭空浮现, 双翼一振, 清唳顷刻响彻云霄!   似乎整片天地之间的气机皆受到感召,肉眼无法察觉的屏障顷刻遍布白衣人周身, 将他所有退路封锁。   后者身形一顿, 再度凝实,有些不可置信地转了过来。   雪白斗篷之下,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距离太远, 根本没有传递到二人耳中, 便被夹杂火星的狂风溘然吹散。   一环扣一环的攻击丝毫没有给那人反应的机会, 就在被困锁原处的瞬间,无尽意已然呼啸而至, 直接将他胸腹贯穿!   血花顷刻在他素白斗篷之上炸开, 不出片刻便洇湿那人前胸后背, 淋淋漓漓, 如雨般洒入火海之中。   君寻薄唇紧抿, 拎着衣摆一脚踩上栏杆,看样子是要飞身而出, 将他直接从半空中抓下来。   可就在此时, 对方却蓦地抬起右手, 握住无尽意剔透纤薄的剑锋,猛然一拔,紧接着食指由胸口伤痕处一抹,竟是直接蘸着自己的心头血,在空中飞快画出三道赤光。   白绫之下,幽紫眸底星海动荡,狂风怒浪。   君寻自然能看清,那人只是寥寥三笔,根本没有章法,可整座城池却开始地动山摇。   数不胜数的灵力细丝早已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被安插在极乐城中,而白袍人此刻做的,只不过是点燃控制整座大阵的引信。   连君寻都只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黑雾吸引了心神,对这些混入各类或为便利、或为助兴的阵法之中的细丝没有察觉。   大阵被引动的瞬间,火海登时拔高数丈,几乎要燎到高台边缘的美人衣角。   滚烫焰风升腾而起,将那抹本就张扬的灼灼红衣映得愈发耀目,仿若踏着火焰临世的神。而他身后的紫焰虚影也开始逐渐凝实,这是君寻继续解开第五重封印,提升修为的象征。   无尽意不知何时回到他手边,光芒大盛。   左腕一直伪装成手镯的濯心也感受到主人心境,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舒展身体,大开杀戒。   容华单手持剑,一直站在他身后戒备,却兀地发现在仅有自己能够看到的角度,师尊灵相尾部紫焰缓慢脱落一隙,露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白长羽。   只一瞬,便再度被火焰掩盖,无迹可寻。   无尽剑意滔天而起,直指灵魂的威压波及四野,几乎要将方圆数里的火焰逼熄。   可白衣人却捂着胸口,笑了起来。   他沙哑破碎的嗓音受到灵力加持,回荡在已然变成人间炼狱的极乐城中,几乎盖过了火海之中的惨叫高哭,听得君寻薄唇紧抿,一剑挥出!   与此同时,白袍人笑声瞬止,他单手抓住面前的三道血痕,紧接着猛然一攥——   数以亿万计的灵力丝线顷刻被血印牵动,顷刻将整座城池拉动,原本平整的石砖地面长蛇般龟裂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沟。   原本拼命救火的人们措手不及,眨眼间便有数人不慎坠落其间,生死不明。   而就在剑光即将临身的瞬间,竟有无尽光流由四面八方汇入白袍人体内,后者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这种状态瞬间激发了容华一直深埋心底的记忆,他根本来不及思索,仅凭本能刹那向着君寻扑去——   “他要自爆!师尊小心!!!”   话音未落,君寻挥出的剑光已然劈中白袍身体,便如一枚坠入滚油的火星,顷刻将之引爆!   响彻天际的炸裂声瞬间令君寻耳鸣不已,他识海剧痛,灵思动荡,几乎站立不稳。   可就在那人自爆余波即将触及那抹红衣前一瞬,容华及时赶到,一把将师尊稳稳拉入怀中。   白袍人修为至少有仙人境中期,自爆时又吸收了天地元气,威力几乎毁坏了整座城池的地面建筑。   君寻只觉清冽莲香并着水灵气刹那扑面,整个人被温暖怀抱包裹,又与他一同倾倒,重重摔落高台地面之上。   那人故意自爆,就是想要将整座城池毁尸灭迹,师尊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   容华在扑过去的同时已然做好了负伤的心理准备,却仍旧低估了一名仙人境中期的自爆威力,胸中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却还是记得倒地前猛地发力调整姿势,再次给怀中烫得仿佛一块烙铁的师尊当了垫子。   君寻揉着额角从他怀中吃力起身,看着蹙眉仰躺在地的容华,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   如今最最要紧的,是立刻终止阵法。   ——这同样是君寻不顾反噬,也要解开第五重封印的原因。   他抛出飞舟,紧接着提起容华衣领,先是飞快给他塞了颗疗伤药丸,紧接着垂首,与他额头相触。   眉心似乎被烫了一下,尚未缓过劲来的少年双眸大睁,感应着识海之中突然多出的飞舟掌控权,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尊……?”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握住对方细腕,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君寻避开。   容华面上忽然涌上一丝无措,孰料君寻直接避开接触他的皮肤,将少年一把提起,摔上飞舟船板。   “在这等着。”   容华重重摔落,却因倒在绒毯与软枕之间,没有一丝痛感。   他拼命运转灵力疗伤,剔透眼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背后灵相竟然开始下沉,缓慢融入那道红衣身影。   融灵,为圣!   紫影收束,竟是在君寻背后化出一双巨大羽翼。   红衣美人一跃而起,双翼轻振,缕缕紫焰便被抖落,露出重重掩映下,圣洁绚烂的雪白飞羽,美丽夺目,有若垂天之云。   漫漫火光中,他红衣摇曳,白翼张开的同时,终于收到召唤的濯心欢快长鸣,顷刻间化为原型,又刹那分出数以万计的赤金光剑,几乎遍布天际。   所有仍旧幸存之人见那红影飞上天际,只以为那是救赎他们脱离苦海的神明。   可此时看着满布天空的光剑,却发现事实似乎并非自己所想,皆面露绝望,瘫倒在地,甚至有人失声痛哭起来。   君寻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哭诉的内容。   高空狂风怒号,将他覆面白绫卷掉,露出光华玄奥的深邃紫眸。   所有灵力丝线皆在这一瞬间于他眼中成型,追本溯源,顷刻暴露出阵法要害所在。   君寻嗤笑一声,只是傲立空中,随手一指,轻喝道:“去!”   一声令下,言出法随——   万柄光剑仿若花火散落的星雨,向着几乎已成残垣断壁的极乐城飞袭而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即将命丧光剑之下时,那些赤金剑影却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人群,直直没入无数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与此同时,地动骤停。   一名本要被深壑吞噬的男子本在尖叫,见状登时手脚并用拼命爬出,一屁股摔倒沟边,抬眸望去。   夜空之中,已然没有任何人影。   那道仿若救世神明一般的红影,就像一场梦境,让人连面容都没能看清,却已然深刻心底,成为一生一世的烙印。   整座揽尽芳华的高楼已然被剑雨击溃,轰然倒塌。   缓慢降落的飞舟之上,容华紧紧抱着几乎已然昏迷的师尊,全身灵气不要命般送入对方身体。   流光溢彩的雪白双翼逐渐收拢、消散,单薄红衣之下,唯余一双玲珑清隽的蝴蝶骨,印出引人遐思的婉转轮廓。   “不用……”   君寻出声拒绝,勉强攒起一丝清明,指了指飞舟之下。   少年立即会意,广袖一振,揽尽芳华阁废墟立时被一道温和剑气横推而开,露出被禁制完美保护的地牢入口。   “扶我……?”君寻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稳步下了飞舟,又进入禁制,来到完好无损的地牢之中。   夕月已然平静下来,正抱着幼弟的尸体呆坐。   见二人这般状态进来,立即猜到方才外界定是发生了一场恶战,起身让出背后怯怯不敢动弹的女孩。   “两位仙人,奴方才借用灵剑,将地牢门锁砍断了。这是奴同村的小苑……也是这群孩子中,唯一一个意识清醒的了……”   君寻提不起力气,原本阖着双眼靠在容华肩头养神,闻言忽然伸出手指,扯了扯少年衣襟。   容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有些犹豫,不料立即又被拽了一下,只好将怀中人放下,仔细搀好。   “……你们,闭眼。”   君寻眯着眼,冷冷下令。   本就低着头不敢直视二人的夕月与小苑立即死死捂住了双眼。   容华看着师尊精致完美的侧脸,一时有些费解。   孰料后者却眼皮一掀,又转向少年,同样语气冰冷:“你也一样。”   容华不明所以,却不想违逆师尊,只好依言阖目。   只闻身侧沉默一瞬,紧接着一声剑鸣乍起——   “……别睁眼了,走吧。”   君寻一拂袖,一道灵力直接将紧抱幼弟尸身的夕月与瑟瑟发抖的小苑推至地牢门口。   二者战战兢兢,如释重负,赶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容华也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紧接着肩头一沉。   “你也……别看了……”   君寻艰难出声,却是猛然倾身,吐出一口鲜血。   容华一惊,也顾不得是否违抗命令,当即睁眼将人牢牢抱住,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身后景象,一时失语。   上百间牢房,每一间皆被剑气所破。   那些倒在地上,或灵魂已被吞噬污染、或即将魂魄破碎的孩子们,眉心都准确无误地被赤金光剑贯穿。   ……痛苦终结。   “叫你……别看!”   君寻极力忍耐的怒喝响起,少年立即回眸,却见师尊捂着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淋漓喷洒于灰暗地面,触目惊心。   容华心脏都被揪紧了。   他蹙眉抱紧怀中逐渐失去意识的师尊,眼圈却开始泛红。   他的师尊……   明明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啊。   *   君寻躺在云絮一般的锦被中,缓慢睁开了双眼。   似有若无的莲香飘入鼻尖,他下意识移动视线,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白影。   “你醒了?”   温柔低沉的嗓音响起,含着令人心安的浅淡笑意。   君寻试图说话,却发现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仿佛曾经查看君尽欢的记忆一般。   他心念微动,想到了识海中漂浮的紫珠。   正出神,他却感觉手腕被一股温暖力道覆上。   清冽灵气顺着肌肤相贴处仙脉游走全身,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体内肆虐失控的疼痛抚平,梳理。   周身剧痛终于止息,连君寻有些混乱的识海都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再次望向那道看不清轮廓的白影,缓慢开口:“你,是,谁?”   这具身体似乎鲜少开口说话,发音方式极其笨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可对面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闻言轻轻一笑。   “这么多日,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他缓慢抬手,染着辛凉莲香的指尖探过来,动作极轻柔地为君寻拨开睡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笑吟吟道:“我一个人住,没有名字。嗯……不如你就叫我‘莲君’,如何?”   那人自顾自说完,又转向君寻,嗓音温柔:“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   后者默了片刻,双目微阖,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旋即一字一句道:“我,叫……”   蓦地,一声轻唤凭空响起。   “……师尊?”   梦境光影迅速流逝,消失无踪。   君寻睁开双眼,幽紫凤眸映入简陋破旧的房梁。   他躺在一处莲香缭绕温暖怀抱中,一只手腕被不松不紧地握着,体内清冽灵气游走,正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翻腾躁动的紫焰。   君寻下意识转眸望去,正对上容华清隽俊美的脸。   “师尊,晨安。”   容华眉眼稍弯,笑意温柔:“您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惹QAQ   小红包!   啾咪! 第44章 晋江独家的四四天   若有似无的莲香缭绕鼻尖, 君寻眸光微动,一路循着少年密织银线的雪白衣袖移至腕部,最终落在衣袖之下, 二人交握的手上。   眼前一切, 包括眼前容华的轮廓, 似乎都与梦境重叠。   又熟悉,又陌生。   见他不说话, 容华圈住师尊细腕的手指忽然勾了勾, 又笑道:“师尊?”   后者手臂一颤,无意识要缩手, 却被对方蓦地收紧指尖, 牢牢握住。   君寻羽睫细颤,横他一眼:“……放肆。”   一出声,喉间却仿佛卡了沙子, 磨得生疼, 立即让他蹙起了眉。   见师尊一脸不适的模样, 容华立即松手, 由一旁小案上取来温水,送到师尊唇边。   君寻垂眸抿了一口, 眉头紧拧, 立即别开了头:“……苦。”   容华微微一怔, 下意识就着手中杯盏抿了一口:“这是温水……”   话未说完, 便见前者眯着紫眸, 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少年沉默一瞬,耳尖登时泛了红。   他忙将杯盏放在一旁, 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师尊, 我……”   君寻哼笑一声, 别开视线,终于开始审视陈设简陋破旧的房间,将他打断:“……这是哪?”   破阵前,他猜到自己定然不能维持清醒,早已将飞舟的控制权交给容华了。   容华仔细地将师尊扶起,边帮他梳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边温声道:“我们在沈家村,这里是夕月姑娘家。”   君寻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我睡了多久?”   容华执玉梳的手微顿,缓慢道:“您已睡了三日了。”   君寻默了默,心道果然。   他那时为了破解阵法,直接解开了五重封印,几乎差一点点就要被体内紫焰烧没了,如今尽管醒来,五脏六腑也是伤痕累累,连呼吸都疼。   看容华的样子,大约是一连三日都在运灵帮他压制。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只可惜,水灵气只能安抚紫火,却不能帮他修复受损的脏器。   君寻轻咳几声,将涌上喉间的血气压下,哑着嗓子道:“你发现什么了?”   容华体贴地帮他将过长的青丝松松编成一个发辫,闻言指尖微顿,有些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君寻回首,却见少年张开手指,白皙掌心正躺着一枚黄豆大小的墨珠。   “这是沈姑娘送来,说是在沈公子骨灰中发现的。”   容华顿了顿:“弟子觉得师尊一定对里面内容感兴趣,所以一直没看。”   ……记忆结晶?   他下意识伸手要拿,容华却兀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指尖。   君寻抬眸,目露疑问。   后者月眉星目,柔声道:“师尊灵识有损,不能自己看。”   君寻:“……”   是他的错觉?怎么小狼崽子这段时日好似愈发放肆了?   容华笑意温柔,却神色坚定。   君寻冷嗤一声,双臂环胸,没精打采:“……那就赶紧,别磨蹭。”   容华这才微微一笑,起身靠了过来。   君寻本就懒懒坐着,背贴着墙,眼前光线一时被挡,紧接着下巴尖便被前者温暖柔软的指腹勾起。   容华倾身而下,嗓音微哑:“师尊……抬头,我碰不到。”   君寻默了默,刻意忽视二人间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气氛,阖目跟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来。   容华看着师尊任由摆布的模样,心头一缩,妄念瞬起。   他眸光深沉,盯着那双血色稀薄的薄唇看了片刻,却见美人眉梢一扬,似笑非笑:“怎么,不会用,需要为师教你么?”   容华骤然回神。   他深呼吸一遭,旋即垂首,与君寻眉心相贴。与此同时,他指尖用力,将手中墨珠捏碎。   记忆结晶通常只能供一人观看,且会对灵识造成一定影响,最不适宜君寻这样灵识动荡的人。   但若能有一人在中间充当载体,便可在不损伤君寻灵识的情况下将他带入那段记忆之中。   这一原理与二人曾经在小世界中讨论过的“灵识相交”有些相似,只是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纠缠。   君寻眼前一荡,便发觉自己整个人正蜷成一团,缩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之后。   “风弟别怕……”   说话的正是尚在幼年的沈夕月,看起来十三四岁,已是个美人胚子,一双杏眼灵动非常,却透着恐惧,望向将二人团团围起的人群。   “各位乡亲……”沈夕月发着抖,却还是努力镇定道,“麻烦你们让一让,我和风弟要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领着身后幼弟拨开人群,孰料那些人却纹丝不动,齐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姐弟俩,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沈夕月抓着幼弟的手登时一紧,护着小孩再次回到原处,不敢动弹。   蓦地,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家是异类!”   沈夕月一缩,却见那句话如冷水入滚油般,登时引得人群炸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大叫。   “你们居然不信真神!!!”   “异类!异类!!”   “村子里容不下你们!!!”   沈夕月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怀中幼弟,抖如筛糠,却还是在小声辩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异类!”   村民们仿若未闻,包围圈越来越小,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姐弟俩的脸上。   沈夕月吓得一直向后缩,却不料后背一痛,“咚”地撞上身后香案。   君寻这才发觉,周遭环境似乎是个虽简陋、却修缮得十分用心的小庙。   小姑娘这一撞不得了,本就摆在香案边缘的果盘随着本就松松垮垮的香案一晃,竟直接滚了下来,“哗啦”一声碎成数半,内中水果也骨碌碌滚了一地,沾了满身尘土。   此起彼伏的责骂声登时一寂。   沈夕月吓得浑身僵硬,连滚带爬地缩入香案下,便见村民们状如疯癫地尖叫半晌,齐齐跪下,开始向着香案上方磕头哭泣,乞求真神庇佑,不要将福泽收走……   君寻看得一阵烦躁,却被一股温和力量贴近,安抚下来。   二人不能交流,他却立即猜到这是容华的灵识,心底轻哼一声,按捺下去。   却见那些村民个个脑门渗血地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锁定了香案下相拥哭泣的姐弟俩。   “都是你们!真神要将福泽收走了怎么办!!”   “异类,异类!就不该留你们在村子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村民们杀气腾腾,饿狼般瞪着发绿的眼睛,就要向着姐弟俩扑过来。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一声大喝——   “夕月!夕风!!!”   几乎要被吓傻的沈夕月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我怕!!爹爹!!阿月怕!!!”   一直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沈夕风见状,也跟着大哭出声:“爹爹……阿风也怕……”   君寻借着沈夕风的眼睛望出去,却只能见到一名男子被天光照到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面目。   那人手中抓着一根木棍,正努力突破疯癫的人群,拼命想要靠近两个孩子,却不料身后一人猛地发力,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木棍脱手,在地面哐啷啷滚了两圈,紧接着便被疯癫的村民踩断。   男子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淹没。   “异类!打死他,打死他!”   “不信真神,就要死!”   沈夕月瞳孔紧缩,哭声顷刻湮灭于喉咙深处。   水汪汪的杏眼中倒映出身上鲜血越来越多的男人,她突然尖叫一声,连弟弟都不顾了,手脚并用地爬出香案之下,冲了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信!我信!!!真神万岁真神圣明真神永垂不朽!求你们别打了!!!爹爹!你说话啊!说话啊!!!”   为时已晚。   男子早已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殴打中失去意识,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拼尽全力地抬头,隔着众人凌乱的脚步与被人一把推翻在地的沈夕月对视。   夕——   月——   他满口鲜血,根本发不出声音,拼尽全力想要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女儿的脸。   沈夕月也摔得够呛,一时没能爬起来,只能匍匐着向前伸手,想要抓住爹爹宽大的手掌。   短短数尺,却似天堑。   男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沈夕月几次想要冲进来,却都被推搡出去,急得捶地大哭,拼命大喊求饶,却根本无法令加害者停顿分毫。   香案下的沈夕风也爬了出来,年仅四岁的孩童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哭。   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父亲,浑身淤青几乎晕厥的阿姊,然后缓缓转身,望向香案上首,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   神像半张脸被面具遮挡,另半张神情悲悯,半开的眼睛注视着脚下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孩童终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君寻灵识巨颤,睁开双眼,却蓦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紧随他醒来的容华也没好到哪去,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旧记得掏出谢疏风给的灵药,仔细为师尊服下。   他一眼不发,正要起身离去,却被君寻一把按住了手腕。   “……师尊?”   容华嗓音有些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弟子突然想起,外面还有……”   君寻靠着床栏,恹恹将他打断:“我疼。”   容华身形一僵。   君寻微微使力,拉了拉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容华,我疼。”   “……对不起。”   少年声音轻若蚊鸣,君寻身体素质跌破最低点后,连听力也下降了不少,下意识起身凑过去,侧耳道:“什么?”   莲香扑面而来,兜头罩下。   君寻被一袭白衣迎面扑抱,直接陷入温暖的雪色怀抱之中。   他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感觉有滚烫液体坠落颈侧,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咳几声,似笑非笑道:“……你做什么?”   将头埋在师尊肩颈的容华蹭了蹭对方柔软顺滑的衣领,忽然闷声道:“师尊……对不起。”   君寻有些莫名其妙,他意识到容华应该是被结晶中的内容触及了什么痛苦记忆,却想不明白这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关。   他抬手一拍少年后脑,扬眉道:“占便宜占了这么多回,现在知道道歉了?”   容华一默,将脸埋得更紧了,低声道:“那一日……弟子不该问师尊那个问题。”   君寻倦怠侧头,没精打采:“你问的问题多了,谁记得住……”   容华忽然出声,将他打断。   “若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   少年缓慢抬头,红着眼圈,定定望着师尊波光潋滟的眸,深呼吸一遭后,一字一句道:“若有那么一日,弟子只有一个请求。”   君寻懒懒接话:“……站在你身侧?”   容华摇头,忽然倾身,在君寻眉心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旋即微微一笑。   “请师尊……离我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写编辫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长发公主orz   容华:嗯……不然插几朵花……   君寻:……你想死吗?   大家久等啦orz 先放一章,作者还在拼命写TvT   两点左右还有一更!   小红包继续发射!! 第45章 晋江独家的四五天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君寻莫名其妙, 嘴巴却已然比思想先一步做出本能反应,嗤道:“救人多麻烦。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 为师便给你一剑, 送你个痛快。”   “可是师尊, ”容华言辞恳切,眉目纯良, “您已救了不止一次、不止一人了。”   君寻:“……”   他微笑着, 忽然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冰凉脚踝蓦地被温暖手掌包裹, 本该被他踢下床的少年, 此刻却正抬眸望向君寻。   纤巧玉足未着寸缕,却白得几乎媲美容华一身雪衣。   少年呼吸一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做出了这种反应, 双手捧着师尊线条精致的裸足陷入纠结,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气氛再次即将转向不可预测的微妙发展前, 君寻忽然冷哼一声, 抬起另一条腿,猛地发力!   容华终于猝不及防, 扑通一声摔下床去。   看着少年有些狼狈地起身, 君寻终于心情好转, 收起用力过猛发酸的长腿, 抱着手臂笑了起来。   容华无奈, 广袖下指尖微蜷,似是在回忆师尊皮肤的触感。却见榻上美人尚未笑出两声, 便触及内伤, 咳出一口鲜血。   所有旖旎心思登时皆被容华抛至九霄云外。   他蹙着眉, 翻遍了谢疏风留下的药,却没有一种能治愈师尊内腑伤势的。   正准备直接给掌门师伯发信符询问,却闻榻上一声极为低哑的气音:“……没用的,别问了。”   这紫焰并非凡火,此前小世界那次之所以能用灵药治好容华双臂的烧伤,也是因为火焰效力被小世界规则压制之故。   如今回到碧霄,世间大抵再没有能够医治紫焰烧伤的灵药了。   若莲神尚在……   君寻将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阖目摇头,忽然轻笑一声。   八千年前就死了的神,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不剩下了吧。   不知为何,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君寻心房骤然一缩,细细密密地钝痛起来。   他捂着胸口缓了半晌,终于缓慢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容华会意,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师尊穿好鞋袜,戴好白绫,将人扶了起来。   这具身体如今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君寻懒懒倚在容华身上,二人推门而出,便被浓重香烟扑了满面。   沈夕月的家坐落在村子最边缘,孤零零立在一处小山坡上。   君寻来到小路边缘向下俯瞰,却见整座村子人丁十分稀少,根本不似沈夕风记忆中一般,能一人几拳便将一名年轻力壮的男子活活打死。   远远望去,几乎家家户户院内皆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塑像,香火鼎盛,贡品精致,看起来根本不似这种简朴山村能供出来的东西。   再向远眺,只见换了一身粗布素衣的沈夕月正提着一个竹篮,从道路尽头走来。   所过之处,几乎所有村民皆对其避如蛇蝎,更有甚者,还要抓起手边菜叶石子丢她一下。   沈夕月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张开手臂呲着牙作势要扑,那些人就都一个个跑开,神情倒不是害怕,更像是嫌晦气。   沈夕月一撇嘴,从篮中摸出一枚尚有大半发青的果子啃了起来,一路啃到了师徒二人面前。   两位大美人齐齐望向自己,造成的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沈夕月看着分明风格迥异,站在一起却异常和谐的二人怔愣片刻,旋即笑着上前:“两位仙君,你们终于出来啦?”   君寻没应,容华轻笑颔首:“多谢姑娘将主屋借我们居住。”   沈夕月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还有一间小屋,奴……我,住着还挺舒服的!”   她说着,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君寻,小声道:“仙君……没事了吧?”   容华点头,温声道:“多谢姑娘关心,师尊只是困倦,多睡了几日。”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准备进村看看,以防万一,还请姑娘暂时不要下山。”   夕月怔愣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头:“哦哦,好、好的……”   容华颔首,旋即转身,扶着师尊飞身一跃,稳稳落在山下。   君寻也不客气,任由他挽着,一红一白两道殊色便这样闯进了香烟弥漫的沈家村。   他们来了以后便一直不曾出门,是以村民们并不清楚二人从何而来,只是见师徒姿容皆是绝色,不似凡俗之人,是以也稍微友好了一些。   容华完全担任了与人沟通的重责,君寻靠在一处巨石上犯困,见他过去与人攀谈几句又回转,手里便多了一个手指高矮的小瓷瓶。   君寻挑眉:“什么东西?”   容华将瓶塞启开一个小口,便见一股清浅黑烟缭绕而出。   君寻登时一阵不适,捂着胸口,唇角渗出一点猩红。   容华立即将瓶塞扣好。   他并不能看见那种会令人发狂的东西究竟什么样子,但见到师尊反应,他几乎立刻确定了瓶中丹药成分。   “这是他们信奉的‘神殿’所赐下的丹药,”容华掏出手帕,为师尊将唇边鲜血拭净,补充道,“据说参拜冥想时吃上一颗,会与‘神’有更紧密的联系。”   君寻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容华见他没有想要研究一下药丸的意向,暗中松了口气。   他收好药瓶,旋即道:“村外还有个神坛,是村民们每月定期集体参拜之所。”   君寻点了点头,懒懒回应:“下一次集会是什么时候?”   容华沉默片刻,眸光放远,望向开始陆陆续续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的村民,缓声道:“就在今日。”   君寻:“……”   他没有着急起身,反倒忽然低笑一声,紧接着极缓慢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容华回眸,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   君寻单手支头,没精打采道:“随便捡颗丹药就是线索,想进极乐城就碰上花魁出行,到沈家村就碰上一月一次的集会?”   他说着,忽然轻哼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从施白发狂时,他就隐约有所察觉了。   暗处有一股不知是敌是友的势力,似乎想要借他们的手,牵出一件惊天秘密。   最重要的是,背后之人对他的了解远胜常人,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猜中君寻的行动,从而设下暗桩。   比如极乐城私库他取走的几件东西,再比如……那座几乎要将整座城池吞噬毁灭的大阵。   这一点让他非常不爽。   君寻冷笑一声,伸手搭上容华肩膀,嗓音飘渺:“走,先去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神殿’……究竟有什么猫腻。”   有人将线索送到面前,岂有不接之理?   更何况,那股黑气似乎与他体内火焰有种宿命般的对立感,君寻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他们要当坐山观虎斗的黄雀,那君寻也只能勉为其难,做个打鸟人了。   二人慢悠悠地来到村外神坛时,村民们的祈福已然开始。   一群人黑压压坐在下方目露痴迷,台上则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学着后方足有两人高的神像戴了面具,黑衣白氅,正张开双臂,唱着一首旋律低沉的颂歌。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君寻蹙眉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转向容华,却见少年也有些发怔,剔透眼眸微转,有些难言地回望。   君寻缓慢道:“很像,对吗?”   容华点头:“……几乎一模一样。”   这位所谓的“归一”神,似乎在仿照曾经的莲神。   只是八千年前的敬神曲乃是由世人自发谱曲传唱,无比虔诚,如今的他却是自编自演自传,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更何况,这位所谓的“神明”,还不知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   君寻抱臂,冷冷看着村民们一脸痴迷地跟着那人开始高歌,白绫之下,紫眸波涛汹涌。   只有他能看见,歌声响起的同时,有丝丝缕缕浅金色的烟雾由村民们体内飘飞而出,一点一滴地汇入最上方的神像体内。   他没见过这种气息奇异的光雾,却能察觉力量离体的瞬间,所有村民身上的生机之息顷刻减弱。   可这些人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虚弱,反倒红光满面,个个精神百倍的模样。   君寻蹙眉,蓦地想到了容华才收起的小瓷瓶。   见师尊扭头过来又不说话,少年登时警觉,下意识捂住了藏着瓷瓶的袖口。   “我不吃,”君寻咧唇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我就看看。”   容华半信半疑,见师尊一脸正色,又觉得他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无奈投降,掏出药瓶,搁在对方素白掌心。   君寻哼笑一声,单手顶开瓶塞,将一枚药丸倒入手中,指尖用力,丹丸顷刻被碾碎,散发出一股辛辣药香。   方才一瞬,他只来得及感应其中蕴藏的黑气,并未能仔细查看这丹药本身会有什么效果。   此刻一闻,君寻脆弱的鼻子登时一酸,被这股刺激至极的味道硬是熏红了眼圈,鼻尖一酸,温热液体登时涌出,顺着美人精致薄情的唇线滑落。   君寻:“……”   容华:“……?”   少年有些难言,第一反应是夺回药瓶,又立即掏出手帕,边为师尊将面上横流的鼻血擦尽,边艰难道:“师尊……这……”   君寻扯过手帕捂住鼻尖,隔着白绫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无碍,补过头罢了。”   此丹黑气极淡,药性却强,君寻如今身体像个漏了风的娃娃,虚不受补,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强的补药。   看样子,这些村民冥想时所用的丹药,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与“神明”联系更加紧密,而是为了让他们无视体内生命力被抽取的虚耗,反而觉得冥想后精神百倍,从而在拜神一事上愈发勤勉。   如此类推,那增进修为的丹药与极乐丹的效用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借助药丸本身药性发挥时产生的满足感,来填补生命力被抽取的消耗。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的或修为提升、或翻云覆雨、或强身健体,实际上底子已被不知不觉中掏空了。   但……黑气在这之间,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补……过头了……?”   容华喃喃重复着师尊的话,下意识望向掌中瓷瓶,恍然大悟。   可就在二人低声交流的同时,神坛前此起彼伏的歌声骤然止歇。   最上首的华服祭司垂下双臂,神情悲悯地看着站在人群最末尾的师徒二人,开口时,嗓音似乎自成韵律,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玄异力量。   “二位远道而来,为何不一同参与净化之礼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跪地村民蓦地抬首,又齐齐转身,直勾勾向着师徒二人望了过来。   所有人动作都出奇惊人的一致,甚至抬头时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空洞死寂。   容华心头一凛,下意识错身,挡在了师尊面前。   满地香烟中,黑雾弥漫而起。   方才还神态疏懒的君寻蓦地直起背脊,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翻卷,亮得摄人。   华服祭司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笑意盎然,却阴恻恻的,看着令人不爽:“看来二位是不准备参与净化了?”   君寻闻言,随手将容华拨开一旁,薄唇轻勾:“……净化?就凭你?”   华服祭司一噎,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终于不笑了,一只眼死死盯着君寻,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真是不不友善的外来者……”   祭司忽然张开双臂,高喝道:“信徒们!让愚蠢的外来异类看看,归一神的威严不容侵犯——”   神情空洞的村民们周身黑气大盛,纷纷抬起头来,唇瓣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异类,异类……”   “归一……”   “杀掉,都杀掉……”   容华秀眉紧皱,逢春出鞘,灵力流转冷银剑锋,空气中登时飘起濛濛细雨。   君寻双臂环胸,左腕濯心感应到冲天黑气,疯狂震颤,与此同时,鬓边金羽飘摇飞出,光华闪现。   华服祭司又开始高声唱起那首东施效颦的敬神曲,就在这歌声中,村民们再次神态疯狂,一如沈夕风记忆晶体中那般,张牙舞爪地向着二人扑来!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容华咬牙,逢春挥出一道剑风,登时将最前一排掀飞。   可这些村民却好似变成了没有痛觉、不会受伤的怪物,才倒地便手脚并用地再次爬起,直冲而来。   君寻这次看清楚了——   就在那祭司下达命令的同时,这些村民体内长久积累的黑气瞬间爆发。本就脆弱的身体及灵魂根本承受不得,几乎是瞬间被夺走了生命。   如今之所以还能行动,也只是因为身体还受到黑气操控罢了。   他移动视线,落在容华握剑用力过度的发白指节上,忽然缓缓伸手,覆了上去。   冰冷手掌忽然被温热覆盖,容华霎时一颤,转眸有些无助地回望,嗓音轻颤:“师尊……”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华服祭司还在唱,君寻没有应他,握住少年手掌与长剑的右手却缓慢发力,不容抗拒地强迫对方举起长剑,对准了神情愈发癫狂的村民。   君寻体内早已透支,此刻解开封神印,本就千疮百孔的内腑伤势牵动,周身登时一滞。   容华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之人一瞬间的僵硬与骤然升高的体温,下意识要回身,却被君寻用尽全力,死死按住。   “看好了——”   君寻忽然垂首阖眼,将眉心抵住了少年后心。   炽热灵识登时涌入,顺着脊骨一路向上,涌入双目,容华双眸一热,眼中世界顷刻颠覆。   他看见灰白香烟缭绕的空气中,无尽黑雾奔涌翻滚,张牙舞爪,犹如地狱恶鬼;发现那些疯狂的村民身上死气缭绕,几乎遮挡狰狞面容;还察觉华服祭司身上灵气缭绕,分明是修为不俗的仙门之人,却与这股不详黑气为伴,戾气深重……   容华甚至一时忘记要如何出剑,一股极为强盛的情绪紧紧攥住胸口,让他险些难以呼吸。   ……原来师尊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如此真实,如此丑恶,如此残酷。   这个世界将一切鲜血淋漓与魑魅魍魉都如实在他眼前揭示,毫无掩饰,无所遁形。   怪不得师尊一直厌倦懒惫,对万物都提不起好感,竟是因为一早就看透了无数虚伪掩饰之下的丑陋真容吗?   逢春剑尖微颤,容华耳边却忽然响起师尊那一夜的随口调笑。   他问,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容华陷入沉默,可他的心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   右手传来牵引的力道,他跟着师尊的指引抬起手臂,一剑挥出——   绵密刃光裹挟无尽剑意拔地而起,登时化作一道罡风,风中紫焰攒聚,冰屑飞舞,竟达成了一种极为巧妙的平衡,向着神坛席卷而去。   寒冰顷刻将村民尸身冻结,紫焰则直指黑气,与之纠缠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与信徒之间的联系被生生焚断,华服祭司大怒,终于不唱了,却是化出一柄长剑飞扑而来,直指容华!   君寻刹那收回灵识,反手将少年向身后一拉,早已握在背后左掌的无尽意同时横劈而出,金铁相击之声兀地响彻长空!   祭司飞身而退,君寻面不改色压下喉间血气,却见对方周身黑气大盛,高喝一声再度袭来。   “……咦?”   君寻蹙眉,看着黑气缭绕下祭司仍旧清明的双眼,无尽意月华似的剑尖“呼”地腾起一层紫焰,向着来人刺去。   容华则通过他的眼睛看清这些村民的本质后,一直在努力将这些活死人阻拦在战圈之外,防止师尊受到影响。   祭司修为已然快要接近仙人境巅峰,且剑术尚可,不太像无名之辈。   君寻边与他飞快过招,便留意对方剑法中的路数,却觉得愈发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正蹙眉思索,余光却格外敏锐地捕捉到视野边缘处,空气兀地无形动荡一瞬,隐约显露出一道匍匐的人形。   无尽意顷刻双分,化出两柄薄如蝉翼的飞剑。   一把被君寻握于掌中,另一把则被他反手一掷,顷刻刺中那道透明人形,毁掉了将他身上的匿踪符。   那人衣着与华服祭司几乎一样,皆是黑衣白氅,半张脸带着面具,神色有些愕然。   可他反应极快,被迫暴露踪迹的瞬间,他登时暴起,向着周旋活死人堆中的白衣少年扑去!   容华警觉,立即持剑回身,想要格挡,却不料那人修为竟与华服祭司不相上下,比起仙人境初期的容华高出两个大境界。   这一剑虽然格住,却也将少年虎口震裂,渗出血来。   君寻冷嗤一声,挥手便是一道火墙,直接将想要反扑的活死人连带黑气尽数包入火海。   可于此同时,华服祭司却似抓到了空挡,攻势瞬间凶猛,剑剑刁钻,直指君寻要害!   他召回无尽意双剑,苍白薄唇紧抿,幽紫火纹一路扩散,终于挣出衣物,开始爬上青年如玉脖颈与纤细指尖。   君寻死死压着内腑剧痛,双剑火焰翻卷,直接顶着迎面而来的长剑,削向祭司头颅!   锋芒入肉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连在偷袭之人剑下吃力应对的容华都下意识将视线投来,如玉眼眸瞳孔刹那紧缩。   灵剑贯穿红衣青年右肩,鲜血顷刻将他背后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痕。   而他面前,华服男子头颅不知所踪,唯余一具躯壳,被君寻抬脚一踹,连带着入肉长剑一起向后仰倒,轰然坠地。   猛然拔剑产生的痛楚令君寻眼前一黑,他右手长剑拄地,左手压住伤处,想要尽力稳住身形,却没来得及回避不知何时活过来的神像一击。   “师尊小心!!!”   眼看漆黑长刀便要刺中红衣青年身体,容华不知从何而来的爆发力,竟一剑将面前敌人击退,紧接着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   内外伤夹击,本就令君寻头脑昏沉。   他察觉到危机,想要回身飞退,四体却无比沉重,根本来不及跟上他的反应速度。   可就在此时,一袭白衣却由他视野之外飞扑而入,仿佛一只飞鸿,坚定不移地挡在了君寻与刀刃之间。   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君寻隔着白绫,眼看着容华面向自己张开双臂,紧接着清隽脸颊一白,眉头紧蹙。   与此同时,一袭如雪白衣中央乍然绽开了一朵刺目血花。   刀尖一路刺穿少年身躯,在他左肋靠下处冒出一截散发着不祥之气的刀尖。   猩红,雪白,墨黑。   三种颜色在君寻眼中交织旋转,冥冥之中,却好似与一个极为久远的画面重叠。   刀尖抽离,眼前人半边身躯都要被鲜血染红。   君寻几乎是凭借本能松开掌中长剑,伸出双臂,接下了那一袭莲香清冽的白衣。   “师尊……”   阿寻——   “我在……”   别怕——   耳边同时响起两道嗓音,其一沙哑颤抖,其一空洞缥缈,却奇异地交织融合,不分你我。   君寻瞳孔紧缩,看着前方再次向着二人袭来的刀剑,忽然头痛欲裂,仰头长啸——   无尽紫焰顷刻由青年体内爆发,海啸般向着四野疯狂蔓延而去。   所有一切事物皆被狂暴紫火引燃包裹,连那不知为何活过来的神像与偷袭男子都来不及反应,便被顷刻间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白绫终于承受不住高温,顷刻自毁,一直只在青年下颌线徘徊的幽紫火纹终于开始向上伸展,攀上了那张靡艳脸颊。   紫焰摧枯拉朽,以神坛为中心飞快蔓延,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免。   远在另一头山坡上的沈夕月都被这蔓延速度极快的火焰吓到,连房子都顾不上了,向着山顶跑去。   君寻死死抱着怀中白衣,几乎要将之融入骨血,识海理智凌乱破碎,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该死!!!   世间万物,所有一切,都该死!!!   如此强烈的毁灭意念,连一直沉眠于他识海深处的系统都被惊醒,忙发出一连串警告,企图唤醒君寻失控的灵识。   【宿主,请保持清醒!请保持清醒!!!】   可君寻根本听不见,或许他听见了,却根本不想理会。   系统一向清淡的声音在此刻几乎带了独属于人类的焦急,它顾不得许多,直接高声在君寻脑海呼唤起来——   【君寻!坚守本心,不可为心魔所控!!!】   【君寻!!醒来!!!】   紫焰清荡四野,将一切事物都焚成了灰烬。   滔天火海中,红衣青年满面火纹,原本清圣的容颜满布泪痕,在双重衬托下化身地狱归来的妖鬼,誓要这世间付出代价。   可就在此时,软倒在他肩头的白衣人却低咳两声,慢慢抬起了修长匀称的左手。   他的指尖如此温柔,染着清冽辛凉的莲香,抚上红衣青年脸颊。   紫焰扩散之势霎时收敛。   君寻颤抖地抬起左掌,覆上颊边冰凉温柔的指节,神思昏濛间,一个名字脱口欲出,却始终如鲠在喉,根本发不出声音。   终于恢复些许气力的白衣人则缓慢起身,眼眸青碧,仿若世间最剔透清澈的美玉,倒映出青年满是火纹泪痕的脸。   他喘息着,动作极小心地为君寻拭去泪水,旋即薄唇微启,嗓音清冽缥缈,仿佛天边捉不住的浮云。   “阿寻……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了TvT   昨天本来想更新,结果码字的时候睡死过去了……只能下班才写TvT   还有一千营养液的加更!周末放出来~谢谢所有投喂过蠢作者的小可爱支持!超爱你们的!!\\^v^/   小红包继续发射!啾咪!! 第46章 晋江独家的四六天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跨越数千年的光阴,终于来到了君寻耳边。   他神情空茫,直直望着面前那双青碧眼眸, 心口却猛地一阵绞痛。   ……谁?   这个人……是谁?   君寻根本无法维持灵识清明, 他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 忽然面色惨白,捂住胸口, 无论如何也不敢低头。   好不容易清明的视野顷刻再度模糊, 滚烫液体被晚风一吹,顷刻凝在颊边, 变得冰凉彻骨。   白衣人不厌其烦的为他将脸上泪水拂去, 神态温和,却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蓦地,二人中间亮起一道绚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由白衣人体内飞出, 缓缓漂浮而上, 悬停于半空之中。   那是一片琉璃质地的晶莹花瓣, 在逐渐西沉的夕照中悠悠发着光, 照亮了二人或青碧,或藤紫的瞳孔。   白衣人单手扶住君寻,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点在了琉璃花瓣的表面。   后者登时光芒大盛, 清冽微芒照亮黑夜, 跟随者主人引导, 开始逐渐飘散而开,飞入绵延四野的紫焰当中。   刹那间, 滔天火焰仿佛受到感召, 纷纷与花瓣清光融合, 沿着来时的方向逆流归溯,几乎要化作一道旋风,向着君寻体内飞涌而回。   铺天盖地的紫色火焰逐渐收敛,露出下方几乎没过脚踝的黑灰。   这里曾是一个村落,人烟缭绕,子嗣绵延,如今却寸草不生,生灵无存。   君寻本该有所反应,此刻却像个精致的人偶,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人动作,不知是不敢动,还是不愿动。   后者任由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神色却没有一丝不虞。   他分明也在流血,可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用来安抚面前泪流不止的红衣青年。   花瓣清光跟随紫焰涌入君寻体内,温柔而坚定地将他体内混乱经脉理顺安抚,又为他修复了大半五脏六腑被火焰灼烧而出的伤痕。   六道封神印逐渐恢复原状,再次开始缓慢运转,将不安分的紫焰封闭压制。   幽紫火纹逐渐由青年靡艳脸颊褪却,可与此同时,白衣人与琉璃花瓣周身光华也开始逐渐减淡,模糊。   就在封印重新完成的瞬间,君寻眸中神光一涣,终于支撑不住,倒入白衣人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者紧紧将他拥住,却又不敢太过用力,仿佛自己怀中拥抱的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易碎的宝物,穿越数千年的光阴,历经坎坷,终于失而复得。   琉璃花瓣的轮廓逐渐减淡,下沉,再次融入白衣人体内。   那双如玉眼眸之中,也仿佛游鱼入水般,搅动了一池青碧春波,露出下方深沉剔透的墨色。   可就在光华彻底消失的前一瞬,白衣人却忽然垂首,在怀中青年眉梢,轻之又轻地落下一吻。   “阿寻,等我……”   呢喃落下,似乎有一点微芒蓦地没入君寻眉心红痕。   四野终归寂静,夜幕彻底降临。   天穹之中无星无月,死寂黑暗。   而满地灰烬废墟中,相拥倒下的两道身影却紧紧相贴,陷入沉眠。   *   君寻是被过于明亮的天光晃醒的。   他眉心紧蹙,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手遮挡,却发现似乎正被什么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红衣青年神情恹恹地睁开双眼,缓慢起身垂眸,却见左腕正被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正紧紧圈住。   他揉着额角,视线顺着松散逶迤的广袖逡巡而上,最终落在容华眉目清隽的脸。   平日里被高高束起的黑发散落遍地,衬得少年愈发神态温柔,安宁无害。   昨日……好像是容华为他挡了一刀。   ……然后呢???   君寻头痛欲裂,识海尽是被修复过的痕迹,似乎有什么场景呼之欲出,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忆起来。   他忍着不适,探身望向少年左肋下侧,神情却微微一凝。   原本贯穿整个身躯的伤口,此刻已然愈合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前后皆被刺破的布料在提醒着君寻,这里曾被利刃刺穿,只差两根手指的宽度,就会搅碎容华的心脏,要了他的命。   君寻捏着眉心,挥手化出飞舟,又召出濯心与无尽意,一人两剑一齐使劲,才终于将陷入昏迷的容华抬上飞舟,丢在软枕绒毯之间。   君寻精疲力尽,单手倚着舟沿喘气,紫眸无意间向着四野望去,眸光刹那一凝。   方圆四野,除了他和容华晕倒的位置有一处五尺见方的空地外,周遭所有事物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层焦土,散发着火焰灼烧过的味道。   ——非常、非常像是体内紫焰的手笔。   君寻默了默,灵识下沉,内观仙脉,却发现原本被紫焰烧了个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竟已恢复了一半,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不会让他有事没事都要吐一口血了。   ……所以昨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华的伤口就像没存在过,他自己的内伤也好了一半,四周灰烬之中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痕迹,这说明变故只能来自他和容华两个人。   君寻罕见地有些陷入迷茫,可刚刚站直身体,余光却霎时捕捉到了一个亮点。   光亮来自焦灰之中,他缓慢倾身,玉白手指在黑土中拨了两下,紧接着捏出一枚墨黑色的小珠。   这是……记忆结晶?   君寻眉心紧蹙,正欲将之捏碎查看,天际却蓦地亮起传送阵法的光芒。   他立即抽出白绫,刚刚在脑后系好结,便见乐少雅带着一众圣宫弟子踏出阵法,来到了自己面前。   君寻抱臂而立,冷眼相对。   乐少雅却好似根本没看到此地惨状一般,自顾自来到没有被波及的空地上,摇着扇子,向着君寻微微颔首,含笑道:“莲华峰主,好久不见。”   君寻视线在他身上走过一遭,却是轻嗤一声:“……最好不见。”   他带着容华离开圣宫尚不足半月,这位所谓的五绝之一却仿佛受过什么重伤,气息虽然没有一样,可体内灵光却虚浮颤抖,连灵识都缺了一块。   乐少雅仍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分毫接收不到来自红衣美人几乎凝成实质的疏离反感,自顾自接着道:“说来也巧,圣宫近来正在追查一事,刚刚顺着线索摸到沈家村,没想到竟被仙君捷足先登了。”   他顿了顿,嗓音中笑意更盛:“看来……不才与仙君当真有缘。”   君寻一向厌恶别人拐弯抹角,此刻听得更是只想冷笑,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怎么,圣明殿主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来了?”   乐少雅仍旧笑眯眯地摇扇子:“是我等不及仙君聪慧,晚来一步,更逊一筹。”   “只是嘛——”   他尾音拉长,话锋一转:“还请仙君,将方才拾到的记忆晶体交出。”   君寻冷笑,倚着飞舟船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道:“我若不交呢?”   乐少雅含笑摇头:“圣宫也是为了留档研究,以备来日之需,还请仙君为了苍生,不要拒绝。”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过来,一下就上升到了苍生的高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若是再执意拒绝,可就是与苍生为敌,绝非修者处世之道。   只是很可惜,君寻不吃这一套。   ——笑话了,他与苍生为敌的次数还少吗?   他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捏着结晶,正欲指尖发力,将之当着乐少雅的面捏碎,后者却在此时以扇掩面,低咳起来。   君寻看着他有些泛白的面色,与移开折扇时尤染着些许血色的唇角,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在乐少雅面前晃了晃墨珠,就是不交出去,反而笑吟吟道:“恐怕圣宫次来,目的不止如此吧?”   前者笑容一顿,有些为难道:“确实……”   他抬手一揖:“圣清殿主托在下来向仙君问候,游学期间,阁下与高足实在不宜离宗过久。且初测将至,高足又一直缺课,恐怕要补习很多,还请阁下带着他与不才一同回返。”   君寻薄唇轻扯,正欲回怼,却微微一顿,伸出左手。   天际一枚信符飘摇而来,仿佛含着一道锋锐剑芒,落入红衣美人素白消瘦的掌心。   ——是谢疏风的信符。   君寻展开符文,轻车熟路地歪头避开劈面而来的剑气,紧接着任由月白符文融入灵识,展现出内中文字。   他本来准备先抬杠恶心恶心乐少雅,再将人甩了去别处玩玩,此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一直注视着君寻的乐少雅神情一动,却见美人随手一撩披散如瀑的青丝,却是步履轻抬,优哉游哉地向着自己走来。   尽管有白绫遮挡缓冲,那张靡艳容颜加上清绝骨相,还是美得过分张扬凌厉,仿佛逼面而来的刀剑锋芒,带着一股夺人呼吸的压迫感。   乐少雅不动声色,周身肌肉却已紧绷,连扇子都不知何时忘了摇了。   君寻一向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此刻见目的达到,他终于停步在前者面前一尺处,微微倾身,凑到了对方不敢动弹的颈侧耳边。   “圣明殿主……”   君寻似笑非笑地压低嗓音,呵气如兰,“自爆的滋味,如何啊?”   美人本就嗓音缱绻,含着勾人意魄的微哑之意。   此时刻意放轻,更像一根搔动心弦的羽毛,理智几乎都要被蛊惑、摧毁,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广袖之下,乐少雅的拳已然攥得发白,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将皮肉掐破。   可他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眨眨眼睛,笑得分外纯良茫然。   “……在下不懂仙君是什么意思。”   君寻直起身来,但笑不语。   他没再接话,只是回身登上飞舟的同时,反手将掌中记忆结晶一抛。   闪烁微光的晶体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乐少雅手中。   “没意思,先走一步——”   仍旧带着灼烧味道的空气中,只留下君寻百无聊赖的七个字。   乐少雅握着结晶抬头,却见飞舟顷刻化做一隙光流,向着圣宫方向飞逝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既然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要坑我,就别怪爷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N倍反击了:)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我写完一半的时候,万恶的男朋友分享了一条视频,导致我产生了一个新脑洞,一脑就停不下来了……   我忏悔orz明天加更TvT   继续小红包QAQ 第47章 晋江独家的四七天   容华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辉煌华丽的黑玉大殿中。   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却莫名觉得此地的装饰陈列无比熟悉。   可即便是尽数由黑玉装饰打造,殿内却丝毫没有沉闷压抑之感, 反而光华璨璨, 有如仙人居所。   少年似有所感, 微微仰头,望向殿顶。   仿佛将最为绚丽烂漫的夜空搬运至此, 深蓝夜幕上, 星轨日月皆缓慢流动着,自成规律, 玄奥非常。   容华定定看了一会, 漆黑瞳孔被星月映出一层浅淡青芒,旋即眸光一凝,沿着群星运转的轨迹缓慢下沉, 落在远处上首的王座之上。   与此同时, 低沉苍老的闷咳声响起, 登时在空旷殿宇之中回荡不息。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牵引着容华举步向前, 拾级而上,终于来到王座之前, 看清了声音来源的全貌。   那是名神态祥和的老者, 须发花白, 眉宇间却隐约发黑, 病气与死气缭绕着, 竟是命不久矣之相。   他一身繁复华丽的玄黑锦袍,错落地镶绣着黑曜石与精致金饰, 隐约能看出是一副浩瀚星图。   可即便衣着如此盛重, 也压不住老人身上的垂暮之意。   容华沉默一瞬, 却隐约已对面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老人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察觉到容华气息,终于眼皮微启,露出一双浑浊昏花的瞳孔。   容华双膝一软,登时跪地:“外祖父……”   华明风几乎动弹不得。   比起与君寻在极乐城初见,他的气息已然颓靡了太多,却还是坚持着直起腰来,正视容华,含笑道:“我的乖外孙长大了……来,快起来……”   他有些吃力地伸手,将眼圈通红的少年扶起,虚弱道:“不错,不错……”   苍老粗粝的大手温柔抚过容华脸颊,华明风也老泪纵横,却还是柔声道:“比起上次,又长大了不少……莲华峰主当真用心了……”   “上次……?”   容华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有些茫然:“容华此前何时见过外祖父……”   华明风细心为他拭去眼泪,点了点少年胸口的莲花玉坠,语调轻缓:“在小酒鬼醉倒的那天晚上。”   容华一懵,白净隽秀的俊脸瞬间涨红——   原来那一夜,他除了“调戏”师尊,还在外祖父面前醉倒了吗???   他僵硬一瞬,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犹疑:“可师尊并未提起……”   华明风点头:“不错,是外祖父拜托莲华峰主,不要与你提起。”   少年有些疑惑:“为何?”   华明风正欲回答,却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血迹由嶙峋苍老的指缝中渗出,触目惊心。   老人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本就虚弱的嗓音更沙哑了些:“那时还……不到时候。”   他慈爱地拍了拍少年肩膀,更缓慢道:“如今你已然登入仙人境中期,能够独当一面,是个大人了……”   后者唇瓣微动,未待开口,对方却紧接着道:“今日起,外祖父便将我离天宫独门心法,传授与你。”   容华闻言,却是一怔:“独门心法?”   为何他从未听过母亲提起过,离天宫还有什么独门心法?   华明风却也没有过多解释,只示意他伸手过来,道:“一次不够,大约尚需几次,方可修成——凝神静气,感受灵力游走的路线!”   容华来不及仔细思考,外祖父的灵力却已然顺着二人手臂交握处磅礴涌入!   少年立即阖目入定,认真按照华明风的引导,开始运转灵力。   奇怪的是,离天宫分明立足魔域,外祖父的力量涌入体内时,也的确并非仙力,而是一种偏幽蓝紫色的特殊力量。   可更令容华惊诧的,却是自己的身体竟对这股力量没有丝毫排斥,甚至随着蓝紫色灵气的进入,那股只在他为师尊梳理仙脉时才会出现的奇异力量竟也随之醒来。   浅白与蓝紫逐渐交汇,竟融成一股浅青色的水流,顺着仙脉汇入丹田。   于此同时,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体内苏醒……   看着少年逐渐失去意识,华明风终于偏头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   苍老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白衣少年头顶逐渐升起的浅青光团,老人却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缓缓阖眼。   光华逐渐凝实,竟是化作一朵重瓣莲花。   色如琉璃,华光璨璨,只是最里圈空了出来,似乎有什么缺失了。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丹田处也浮起一点微芒,飘摇着落入莲花花心,化作一片质地相同的琉璃花瓣。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   容华睁开双眼,天光已然大亮。   他躺在泛着清浅花木香气的云被软枕之中,视线向外微转,海棠花影便透过窗棂,印在了那双逐渐由青玉转为墨色的剔透眼瞳之上。   是圣宫小院里,那棵常开不败的垂丝海棠。   容华支起身体,发觉染血衣袍已被尽数换掉,只穿了一层冰丝长衫,是师尊最常穿的款式。   他下意识捧起宽大广袖覆在面上,熏暖香气即刻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并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梦境与现实的分界顷刻明晰。   师尊不知所踪,容华摸着颈间玉坠缓慢起身,想要出门看看。   谁知才来到外间,便有隐约争执声飘入门中。   “你出去是干嘛的?”   谢疏风冷沉嗓音响起,显然气得不轻:“要不是被人堵住赶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玩死???”   “好了,疏风,”宗主明月尘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无奈又温和,“阿寻才回来,你还是先代我诊个脉,我好对症配药啊。”   “……哼,”谢疏风的气势弱了些,烦躁道,“你就顺着他!”   一声轻笑直接将二人的交谈打断:“急什么,不是没事么?”   嗓音缱绻,满含懒倦散漫,容华瞬间分辨出这来自师尊,甚至能想象出那人单手支腮,漫不经心的模样。   石桌“砰”地被人拍响,连杯盏都齐齐磕碰出一声颤音,紧接着便是谢疏风的轻叱:“还贫嘴,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什么状况?!”   “诶——”   一道洒脱女声响起,含笑添乱:“二师哥,说这么多干嘛?趁着大师哥远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赶紧拉着小师弟打一架啊!”   明月尘的无奈简直要透出信符:“栖霜,不许拱火。”   “大师兄,我可没说错。”   陆栖霜又笑:“二师哥这个剑痴难得找到对手,小师弟如今又这样了,他们俩可不是打一架少一架了?”   明月尘与谢疏风同时陷入沉默,陆栖霜却仍在继续道:“小师弟,师姐支持你——”   “人生苦短,本如朝露蜉蝣,生老病死更是寻常,何必纠结?不若及时行乐,尽欢为上,你说对吧?”   谢疏风冷哼一声,君寻却笑了出来,语气十分赞同:“师姐所言,深得我心。”   容华听得抓心挠肝,比起他们争论的结果,他更想知道师尊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打一架少一架是什么意思?   自从那日极乐城之后,师尊就总是吐血,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容华越想越心慌,本想等到几位师伯离开再寻师尊的,此时却一刻都不想再耽搁,直接拉过一件大氅披上,推门而出——   百年海棠之下,花枝漫垂。   红衣美人果真正单手托着腮,姿态慵懒矜贵,循声回望。   瑞凤眸在看见少年的同时泛起潋滟笑意,容华立在门口,看见师尊向着自己招了招手,笑靥殊艳懒散:“醒了?快来。”   直到此刻,容华双眼才真正适应了明亮天光,看清树下情形。   除却红衣师尊与一身道袍的谢疏风,半空中还有两道月白符文,有些像是平日传书所用的信符,却能投出两道半透明的身影。   一人眉目温和,正是明月尘;另一人却张扬明艳,却是容华自拜入莲华峰便再没见过的陆栖霜。   容华站定三尺外,恭敬见礼:“见过各位师伯。”   “哎呀,小容华!”   陆栖霜立即笑了,美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白衣少年,摸着下巴转向君寻,啧啧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当真是个好苗子——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给你了。”   君寻含笑晃着手中茶杯,谢疏风却眼皮一掀,开始泼冷水:“……留给你也没用,还要丢给我们养。”   陆栖霜闻言,立即抽出一枚锦帕,开始装模作样地拭泪,还吸着鼻子转向明月尘,嘤嘤控诉:“大师哥!谢疏风又来了!你快管管他那张嘴!”   明月尘微笑:“毕竟师兄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们呢。”   陆栖霜:“……”   她娇哼一声,随手将手帕一扔,扭头道:“不跟你们玩了,本仙子这边好戏可要开场了,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那枚传灵符便黯淡下去,凭空消散。   谢疏风皱眉:“……她又去哪了?”   明月尘无奈:“好像是魔域?不太清楚。”   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疏风所言之事,的确需要谨慎处理,便全权交予你和阿寻,若有任何变故,或需要我动身前往,立即联络即可。”   谢疏风点头:“好。”   明月尘又是一笑:“那你们继续,我去炼药了。”   说完,明月尘的传灵符也是一暗,缓缓消散。   树下再度寂静下来。   君寻拉着容华坐在身侧,眯眼盯着少年体内不知何时出现的浅青光华,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是恢复过来了。”   他又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别臭着脸了,接着说,那弟子怎么回事?”   后者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闷闷道:“就在几日前,毫无征兆,忽然发狂的。我已设下禁制,将人困在房内,没有声张。”   君寻手中杯盏转了半天,终于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放了回去,不高兴道:“有人探视过么?”   谢疏风眉眼稍松,似乎心情忽然好转:“无。”   君寻反手将杯盏一推,拉着容华便起了身:“走,去看看。”   一遭折腾下来,险些让容华将最在意的事情抛诸脑后,他跟着师尊起身,却下意识反握住对方消瘦手腕,秀眉轻蹙:“师尊,您的身体……”   君寻扬眉回望,似笑非笑:“我看起来就这么短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问个没完?”   容华:“……”   他试图辩解,却被师尊轻描淡写地横了一眼,只好将话生咽了回去。   谢疏风没好气道:“你凶他干嘛?自己作还有理了?”   君寻又横了他一眼:“……出去打一架?”   谢疏风磨牙:“……去看人!!”   说完,一道剑气冲出,直接将小院木门削碎。   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君寻终于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戴上白绫拉着容华慢悠悠跟了上去。   直到进入凌乱无比的房间之中,容华才明白过来,先前师尊与谢师伯是在谈论什么事情。   剑气禁制内,分明困着一名显然已经失去控制的太华弟子。   容华认识这个人,是谢师伯门下,问剑峰的一员。   只是与他们先前所见的发狂之人不同的是,这位太华弟子只是神情空洞,并不嗜杀,反倒缩在角落,抱着剑与一本厚重古籍发呆。   君寻抱着臂,缓慢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无尽意光华流转,却是蓦地飞袭而出,从墙角废墟处挑出了一个小包裹。   容华下意识接过,打开,却见内中躺着两枚小瓷瓶,已经空了,还有一座大约手臂高的泥塑神像,与他们在沈家村和极乐城所发现的一模一样。   并没有剩余的药丸可供研究,君寻拿过药瓶闻了闻,内中残留的黑气实在过于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能让他隐约判断出这丹药应是用来增进修炼速度之用。   君寻又观察了一会,忽然道:“最近有什么小考或是比试吗?”   他仿佛记得,乐少雅那日是曾说过初测将至?   谢疏风点头:“确实有,游学弟子的初测,分为文考与武考,后日开始。”   君寻若有所思地再次转向那名弟子,白绫之下,紫眸波光流转,只见后者修为虚浮不堪,一看便是丹药于极短时间内强行堆起来的。   再看这人的反应和动作……   他含着笑,蓦地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华:“乖徒弟,初测你也去试试?”   少年闻言却没有丝毫翘课全程的自觉与犹豫,立即应道:“是。”   根据师尊与谢师伯的对话,容华一向聪明细腻,也隐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一次的丹药应该是加快修炼速度的,初测在即,这弟子心急之下不小心吃多了丹药,这才导致如今的下场。   师尊之意,九成九是为了让他试试这些来自仙域各宗的游学弟子中,还有多少像这般的人。   房间中剩余有价值的东西不多,三人也没再看什么,提着包裹便依次走了出来。   君寻摸着下巴,正要喊住容华,却见不远处的小院门口,一身耀日麒麟锦袍的白须老者正板着脸,背脊笔直,半点没有等人的样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容华,眉头一竖正要开口,第二眼却发现了白衣少年背后缓步走出的君寻。   程长老矍铄双眼登时移开,状似无意地欣赏起了不远处的浮云。   君寻眯着眼,看着对方明显有所提升的修为,但笑不语。   倒是容华,在见到老者的同时一愣,立即恭敬行礼:“见过程长老。”   “……哼!”   “老夫此来,只是为了通知你!”程修永花白胡须抖了抖,冷硬道,“容华自开课以来从未出席,必须去藏书楼将整本《仙法论道》抄完,否则不得参与初测!”   开玩笑,谁不知道初测时名列前茅是有奖励的?   他才不想便宜了这对离经叛道的师徒俩!   谁知容华闻言,却欣然同意,没有丝毫犹豫。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上次前往藏书楼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查阅各类典籍,再加上方才答应师尊前去初测,如今送上门的机会,怎么可能不要?   见他答应得干脆利落,程修永面色这才微微好转,却还是不看君寻,负手缓慢道:“嗯……这才是合格的态度……”   谁知一口气尚未彻底松完,便被一道含着笑意的缱绻嗓音打断。   程修永浑身一僵,只听对方道:“咦?我也想去。”   “你不行!!!”   老者眉头当即翘了起来,朝着靠在树干打呵欠的君寻愤怒道:“圣清殿立世这么多年,没有让外人随意进入藏书楼的道理!”   君寻扬眉,下巴尖朝着容华一抬,奇道:“那他怎么能去?”   老者冷哼一声,梗着脖颈反驳:“他是受罚!能一样吗??”   君寻似乎思索了一下,笑眯眯开口:“但……我不是外人啊。”   程修永:“……”   他简直要气乐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连圣宫人都不算,怎么不是外人?!”   君寻轻笑,却是双臂环胸,缓慢回应:“我虽不是圣宫门人,却堪称长老半个师尊,怎么能算外人?”   程修永:“???”   老者一张脸涨得通红,苍老嶙峋的手指朝着君寻抖了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抖出来。   他真是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钦佩这人当日一剑。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意”非但能在仙人境出现,还能如他这般运用,竟能将生机赋予一口杀器之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面对这名离经叛道的鬼才!   程修永干脆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容华见状,立即跟上。   君寻笑眯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是兀地拍了拍手,嗓音高扬。   “好徒儿,记得照顾好你师兄——”   话音未落,便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齐齐一个踉跄。   君寻大笑,抚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长老:你烦死了!!!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红包!啾咪! 第48章 晋江独家的四八天   “程修永于圣清殿中也算仅次于殿主的大长老了。”   谢疏风站得笔直, 有模有样地朝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君寻泼冷水,“你哪天把人气死了招来却芳舟讨说法,我可不会管你。”   君寻好不容易止了笑, 却是抱着手臂, 满不在乎道:“却芳舟?他还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着, 白绫之下的眸光却缓缓上扬,落在最高峰被云层笼住的山巅, 似笑非笑:“若换做‘圣人’,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谢疏风没好气道:“考虑怎么把圣宫搅得天翻地覆么?”   君寻眸光瞬暗,却是笑道:“自然是考虑……该如何取而代之。”   谢疏风默了默, 又开始泼冷水:“就你这身板, 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还琢磨这些?”   君寻睨他一眼:“大师兄都没发话,你咒谁呢?”   “还用他发话?”谢疏风冷脸, “你火毒侵入内腑, 自己不知道???”   君寻磨牙:“……拔剑?”   谢疏风:“……懒得管你!”   他脸色臭得难看:“以后要死记得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 免得还要我给你收尸——”   话音未落, 一道朱红流光却乍然由天外飞至,化作一枚信符, 缓缓悬停二人面前。   君寻本要回嘴, 见状扬眉, 有些意外:“找你的?”   谢疏风黑着脸:“不是停在你面前吗?”   按照常理来说, 每个人的信符制式皆是独一无二的, 唯有与人互相交换过,才能收到彼此之间的来信。   可君寻摸着下巴看了一会, 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除了云星夜还与何人交换过信符, 却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疏风沉下眉眼:“不认识?”   君寻点头,正要伸手触碰赤红信符,却被前者一把握住了手腕:“……我来。”   他一怔,师兄挺拔宽阔的背影已闯入视野,将他挤去一旁。   谢疏风薄唇紧抿,左手缓缓握住腰间佩剑,拇指轻顶,长剑登时出鞘半寸,折出一道寒气逼人的冷光,与剑格处两枚古篆小字——岁寒。   他实在过于谨慎,君寻靠着树干,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却见信符被剑气一触,顷刻融作两枚光字,于此同时,一点白影坠落,被谢疏风接了个正着。   ——是枚尾指长短的雪白花苞。   谢疏风捏着花茎,原本闭合的花苞感应到人体温度,顷刻抖动娇嫩柔软的层叠花瓣,缓慢绽放。   “这是……明心花?”   明心花虽有凝神安心之效,却生在魔域魔气最为浓郁之地,仙域基本无法见到。   可君寻却瞬间想到一个人。   ——长明宗与他交手,又在月前大闹琅华宴的修罗城主,汨绝。   当初长明宗初次交锋,那人临走时,就在他领口别过一朵一模一样的明心花苞。   清冽香气顷刻弥散,君寻扬眉,伸手将明心花取了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握入掌心碾了碾,眼神却望着那两枚光字,缓慢道:“荆秋?谁啊?”   谢疏风看了他一眼:“方才那名发狂的问剑峰弟子,名唤荆夏。”   君寻默了默,消瘦纤长的五指张开,掌心本该被碾碎凌乱的明心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粉尘般细小的光屑。   又是幻术。   君寻漫不经心:“他们是兄弟?”   谢疏风摇头:“听说是同村人,只是两家世交,二人又同时出生,故而名字起得相像了些。”   那名叫做荆夏的太华宗弟子,房中物品少的可怜,除了两枚空药瓶与一个神像,根本没有任何指向性线索。   所以君寻才会让容华去参加初测,试试有没有为了通过考试,在服食同种修炼药丸的其他弟子。   可线索才断,汨绝却立即送了个名字过来,还是与荆夏有直接关系的人。   说是巧合,君寻才不信。   他抖抖手,将掌心光尘抖落,看着碎光无风自动地朝着一个方向飞散而去,蓦地轻笑一声:“看来……修罗城主是想和我谈谈呢。”   谢疏风眉头紧拧,眸光冷沉如电:“一起。”   君寻不置可否,飞舟太过显眼,而他的御剑技术也着实有些差。   谢疏风若是同行,至少可以保证他在见到汨绝前不会因为交通事故被人察觉。   二人达成共识,当即跟着光尘飞走的方向御剑而去。   圣宫五殿,圣坤殿主医。   二人循着指引来到圣坤峰,悄然落脚于一处人迹罕至的药林。   君寻四下望去,只觉此地与圣清殿的藏书楼有些相似,像是专门收藏各类珍奇灵药的所在。   再向远眺,果真能看见一条与藏书楼前一模一样的浮空险道远远延伸,通往占据最高峰山体内部的尽星穹。   只是最奇怪的,却是他们一路进入药园,竟未受到任何阻拦,甚至连触发防护阵法的迹象都没有。   汨绝留下的指引就此散尽。   君寻暗自戒备,正准备深入药园,一道白影却在此时忽然从天而降,重重摔入一丛珍稀灵草之中,激起一片萤火流光。   谢疏风手中岁寒登时出鞘半寸,冷目盯着那抹白衣,剑气四溢。   可花丛却被轻轻拨开,露出了一张二人都十分熟悉的面容。   随云髻有些凌乱,却遮不住女子无比娇艳的美貌,还有同谢疏风几分相似的眉眼。   见到二人,更准确点,是见到谢疏风的瞬间,谢折衣美目一凝,顷刻泛起几分慌乱,却又迅速镇定下来,坐在半人高的花丛中,笑着招了招手。   “呀,疏风。”   她的嗓音沙哑破碎,却仍旧柔美异常:“真巧,你是来找阿姊的吗?”   谢疏风握着剑鞘的手刹那收紧,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他直直盯着草丛虚掩后谢折衣裸露在外的肩颈,眼神冷得仿佛要杀人。   “你……”谢疏风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闭了闭眼,咬牙道,“我没有阿姊!”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都走出一段距离了,却停住脚步,兀地转身拔剑,三两步回到谢折衣面前。   冷厉眼眸浮出猩红血丝,谢疏风怒极,连嗓音都有些颤抖。   冰冷剑尖直指谢折衣,却是厉声喝道:“谁干的?!!!”   寒气四溢的剑尖将后者冻得有些发抖。   她拢了拢似乎并不存在的薄纱衣襟,却只是软着嗓子轻笑:“别问啦……疏风,我好疼。”   她伸出纤细指尖,似是想要触碰岁寒剑身,却被谢疏风蓦地避开,收剑入鞘。   谢折衣动作微僵,娇艳面颊上,无懈可击的笑靥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将手臂又向前递了递,缓慢道:“疏风,可以扶我一下吗?”   直到此刻,站在远处的君寻才终于看清了谢折衣的伤势。   她臂上那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纱衣之下,是数不胜数的各类伤痕。   淤青、鞭伤、咬痕、烫伤……还有绳索紧缚才能勒出的绵延血印,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谢疏风一言不发,却是毫不犹豫地解下外袍,兜头披在了谢折衣的身上,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可遮不住的脖颈处,却仍旧能看出数量丝毫不亚于手臂的伤痕。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君寻只看伤口便能分辨成因。   谢折衣这一身伤痕,根本不是与人交手时所落下,倒像是……云雨之欢时,另一方的特殊癖好……   也怪不得谢疏风勃然大怒。   究竟是何人,才能将名列圣宫五绝之一的折衣仙子折腾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谢疏风板着脸,将人扶起的动作却格外小心。只是看到君寻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犹豫。   君寻一眼看出他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心中了然,轻笑一声:“我是男子,多有不便。师兄,你且去吧。”   谢疏风默了默,却道:“你别一个人去,先传信将容华叫来,让他陪你,或者先回去,日后再查。”   君寻点头,连连答应,谢疏风却对他格外不放心,又拽着他交待了半晌,直到君寻再三保证绝不独自以身犯险,又强行按下谢疏风给容华发信符的动作,这才扶着奄奄一息的谢折衣离去。   “……仙君,多谢。”   擦肩而过时,谢折衣几若蚊鸣的嗓音飘入耳中,君寻却兀地皱了眉。   ——是他听错了,还是谢折衣的声音确实变低沉了?   只是谢疏风已然带着她化光而走,哪怕他心有所疑,也无法再听一遍。   君寻有些无聊。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也就谢疏风会信他的满口敷衍。   他独自走出药园,再次望向尽星穹的方向,脑海中却忽而闪出一个念头。   似乎自从来到碧霄界,不论何时,他身边都会跟着一条小尾巴。   这种感觉对于一向独来独往的君寻来说新奇又陌生,几乎是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了容华的存在。   ……容华此刻在做什么?   君寻觉得他肯定不会乖乖抄书,保不准又在藏书楼瞎逛,也不知能再发现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君寻脚步却蓦地一顿。   前方几尺之外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闪出一名素衣少年,见他出现“啊”地一声摔倒在地,半晌都没爬起来。   他生得格外柔弱漂亮,约莫只有十一二岁,像个精致的小娃娃,横亘在本就不宽的小路中央,严严实实地拦住了君寻的去路。   似乎是摔疼了,少年眼圈通红,梨花带雨,朝着君寻弱弱求助:“仙君……”   君寻一眼就看破了这人的真面目。   他懒得拆穿,甚至看都没再看一眼,走到漂亮少年面前时神色如常地抬腿,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少年:“……”   他抽抽搭搭地哭了半晌,君寻便踩着他的抽泣声,恍若未闻地走远了。   恼人哭声好不容易远去消失,君寻揉着额角,心头烦躁。   他身体不适,本打算省些力气,走到圣坤峰传送阵,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召出无尽意,御剑回去了。   鬓边金羽开始泛光,无尽意正要化出原型,不远处的路口处却拐出一名模样秀气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心一点朱纱,灵气逼人。   一见君寻,他小鹿似的圆眼当即一亮,满脸激动地跑过来,小脸都涨红了,语无伦次道:“仙、仙君!仙君好!!”   君寻皱着眉,只看了一眼他伪装之下的真容,理都不想理。   见红衣美人要走,少年立即又道:“我我我我、我崇拜您很、很久了!圣清殿您那一剑真的太厉害了!我还从未见过——”   君寻神情疏懒,这次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了,直接避开对方伸过来要拉袖子的小手,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少年:“……”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却泛起一缕银芒。   君寻百无聊赖,看着不远处逐渐拓宽的石板路旁三三两两站立的弟子们,脚下方向一转,准备走小路。   没走两步,前方却再次迎来一名圣宫弟子。   那人身姿挺拔,样貌年岁皆与容华相仿,只是面上稚气未退,看起来终究比容华差了那么些距离。   君寻心中烦躁更甚,白绫之下,紫眸星海波涛翻卷,鬓边金羽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便要飞袭而出,削掉不远处那人头颅。   可那少年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直指自己而来的杀气,见君寻迎面而来,温润眉眼一弯,恭敬行礼:“见过仙君。”   连行为举止,都与容华相似。   君寻脚步微顿,无意识吸了口气。   鼻息间尽是草药香气,好闻是好闻,只是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神色恹恹,正欲绕开那人,后者却蓦地伸手,隔空一拦。   “仙君,”君寻驻足,少年立即含笑开口,“弟子最近习剑,有些招式不太明白——”   “仙君剑术超凡,可否拨冗赐教?”   君寻耐心终于耗尽。   他缓慢抬眸,稍欠血色的薄唇却是一勾,一字一句道:“……赐教?”   少年眼眸微亮,有些欣喜:“是,多谢仙——”   话音未落,却被浅月色剑尖刹那抵住喉咙,生堵了回去。   白皙脖颈顷刻被纤薄剑锋刺出一枚血点,少年神色一滞,有些错愕:“仙君……这是做什么?”   君寻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将他拆穿。   “修罗城主,你真的很烦。”   不得不说,作为以一己之力令修罗城于短短几十年间跃居魔域三宗的城主,汨绝的确有那么两把刷子。   尤其是于织幻一途,着实天赋斐然,能够以假乱真。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从第一名漂亮少年跌出草丛,他就一眼识破了汨绝的幻术。   邪异妖冶的魔城之主又是撒娇抽泣,又是孺慕崇拜,演技太过优秀,实在是有够辣眼睛,让君寻烦不胜烦。   “少年”闻言瞳孔微缩,却是不顾形象地抚掌大笑起来。   剑尖几乎要刺入脖颈,他却毫无所觉似的,笑得前仰后合,双眸亮得摄人。   终于笑够了,“少年”瞳孔深处银光一漫,整个人身形骨相瞬间变形拔高,化回满面笑意的妖冶青年。   “本座眼光果然不错!”   汨绝随手一拨孔雀羽耳坠,神情像是选妃遇见真爱,格外满意:“美人儿这么聪明,不如跟本座走吧?仙域有什么好,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猪狗——”   君寻面无表情,剑尖再送。   无尽意顷刻刺破青年颈侧血管,鲜血淋漓流出,汨绝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笑眯眯道:“呀,美人儿生气了。”   他随手隔空一捏,便将一朵盛放的明心花拈在指尖:“不如这样,本座送美人儿一样东西,补偿一下吧?”   “……我、不、需、要。”   君寻一字一顿,无尽意登时剑气流转,挥剑劈落!   汨绝旋身一闪,颈侧血流如注,却神态自若地眨了眨眼:“神殿线索,美人儿也不需要么?”   剔透剑尖瞬停于他胸前一寸处,君寻懒懒抬眸,早有预料:“果然是你。”   汨绝眉眼弯弯,蓦地伸手,虚虚拂过君寻脑后。   收回的指尖上,赫然夹着朵盛放的粉白海棠,被他轻轻一碾,化作光尘。   “美人儿如此柔弱,本座自然要时时看顾,片刻马虎不得。”   “看来这段时日,城主在海棠峰窥见不少。”   君寻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但不知阁下有没有发现另一件事……”   “哦?”   汨绝又凑近些许,胸口顶住剑锋,却恍若未觉:“美人儿不妨说来听听?”   君寻缓缓抬眸:“我这个人,生平最恨被监视觊觎——”   话音未落,滔天剑意拔地而起!   以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被如此强盛的剑意击中,汨绝不死也要重伤。   可他却腾空跃起,挂着半脖子鲜血打了个响指。   朱红信符登时化作两只拇指大小的光鸟飞袭而来,一头撞上君寻剑尖!   小鸟化作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浮现,君寻一眼扫过,赫然是关于“荆秋”这名弟子所有相关的内容。   ……这就是汨绝要给他的线索?   他剑锋微顿,正欲开口,半空中却乍然迸发一声剑鸣——   君寻神情一动,剑意瞬收。广袖一荡,将那些小字裹入怀中。   与此同时,寒气四溢的雪白长剑从天而降,刹那刺穿汨绝头顶!   没有鲜血四溅,没有血肉横飞。   描金绘彩的玄衣男子在这一剑下竟是化作片片光屑,消散而去。   ……连卖乖都要用幻术。   君寻冷笑一声,压下喉间血气,缓慢抬眸。   只见参天雪松枝头飞鸿般跃下一抹白影,稳稳落于雪剑一旁。   那人锦衣玉带,马尾高束,背影挺拔,英姿飒爽。   可缓缓回身时,却露出了一张极为狰狞恐怖的鬼面。   “……我认得你。”   面具之下,响起清冷女声:“折花会上,是你击退了汨绝。”   鬼面、男装、雪剑、女声,所有要素联系在一起,唯有掌管战力的圣乾殿主,却亭舟。   君寻懒懒一笑:“圣乾殿主好记性。”   却亭舟没应,却反问道:“对上修罗城主,为何不示警?”   君寻一耸肩,满不在意:“他忽然出现,我忘了。”   却亭舟:“……”   她本是路过,察觉一股强横剑意方才前来查看。可此时见红衣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却没来由一股怒气涌起。   鬼面之下一声冷哼,毫不客气的丢出告诫:“……不想被纠缠,就别像个花孔雀,张扬显眼。”   ……花孔雀???   君寻扬眉,心道岂有此理。   自他有记忆,就无人敢用“美人儿”、“花孔雀”这类词汇来形容他,也从没哪个世界的主角敢像容华一般放肆,如今倒真是活久见了。   碧霄界还真是人才济济。   君寻抬杠欲|望高|涨,下意识要反唇相讥,谁料却亭舟却蓦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君寻:“……”   他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圣坤峰传送阵,心头却乍然一缩。   前几日埋下的禁制突然被人触发,与此同时,极为强烈的牵引感顺着弟子契开始拉扯。   两道感应十分巧合,却又分外离谱地由同一个方位传来,令君寻视线横移,落上了深谷另一端,仅有模糊轮廓的藏书楼。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我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   来了呜呜呜呜   小红包继续发射TvT   谢谢大家包容呜呜呜呜呜 第49章 晋江独家的四九天   早在沈家村, 君寻就发现乐少雅不对劲了。   他虽没有容华心思细腻,却胜在经验过多。   无数世的反派角色早已让他对危机的嗅觉灵敏到一种近乎可怕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让他毫发无伤地玩垮那么多个世界, 最后还得自我了断。   所以他在交出那枚沈家村的记忆晶体时, 几乎是本能一般, “一不小心”加了一缕幽微紫焰。   这记忆结晶若真如乐少雅所言只是留档,只要世上没有第二双“妖瞳”, 那君寻的暗手便永远不会被发现察觉, 直到七日后自行消散。   除非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明面上说着要备份储藏, 暗地里却为了掩盖罪证, 想要立即毁掉那枚墨珠。   若真这样做了,那么君寻在收到感应的同时,那缕紫焰也会发挥作用, 轻则珠毁, 重嘛……反正无法可医, 灵识灼伤或是仙脉重创, 谁又知道呢?   毕竟……他可是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   谁敢主动招惹,就别怪君寻千万倍奉还。   君寻快步来到圣坤峰传送阵, 灵念一动, 当即出现在圣清殿刚下早课的一众弟子间, 溜溜达达地跟着一路离开大殿广场, 径直朝着藏书楼而去。   引动陷阱的人跑不了, 只要那人身上仍带着紫焰,君寻就总能感知到对方位置。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容华。   小狼崽子做事极有分寸, 除了生死道初见那一次受到心魔所扰外, 容华从未引动过弟子契。   君寻边走边抬起左手, 掌心同命咒没有任何异动,意味着容华并无生命危险。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再次遇到了与生死道中相似的情境。   只是这一次,君寻并不在弟子契牵引范围之内,加上他并非初穿越时魂魄不契合无法完全操控躯体的状态,故而没被拉到容华附近。   藏书楼外,仍旧一个守卫都没有。   不知怎的,圣宫似乎在防守面倾注的人力格外薄弱,是自诩独占着乐少雅这么一位阵法宗师,有恃无恐么?   只是可惜,来捣乱的偏偏是君寻。   白绫之下,凤眸星雾升腾,裹着万千繁光,在美人眼底顷刻勾勒出阵法脉络。   无尽意化作短匕,君寻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破了阵,悄无声息地进了藏书楼的大门。   不知为何,分明是散学时间,整座藏书楼却空无一人。   弟子契传来的牵引之力在头顶,果如君寻所料,容华根本没有老实呆在最底层抄书,而是再次借助身上的某些东西,跑去上面了。   饶是君寻对他的身世本无兴趣,此刻也不禁边上楼梯,边好奇起来。   仙魔混血的主角,一半血统已知来自魔域三宗历史最为悠久的离天宫,另一半……莫非是圣宫的?   不然该怎么解释,一名幼失怙恃的少年,竟有能够接触藏书楼最高层的权限?   现实并没有让他好奇太久。   穿过被人一路连破九层的禁制,君寻踏上最高层地板的一瞬,只见一层浅金能量已弥漫整个楼层,之间还隐约交杂着几不可见的不祥黑雾。   君寻扬眉,循着能量最浓郁的方向望去——   层层书架围出的一处空地上,静静悬浮着一枚极为耀目的金色光茧。   数不清的黑色锁链牢牢将之禁锢困锁,君寻眯眼,视线穿过重重幻阵,望见了仰躺悬浮其间的白衣少年。   容华神情痛苦,清隽温柔的眉目紧蹙,面上血色也在缓慢消退,似乎陷入了某种会逐渐蚕食生命的梦魇。   君寻略一思索,却是上前一步,向着那枚光茧伸出了左手。   果不其然,因为同命咒的链接,幻阵非但没有排斥他,甚至还将他认成了另一个“容华”。   君寻眼前一幻,身处之地登时变化,来到了一处高崖之上。   狂风漫卷,几乎化作刀刃,吹得人四肢生疼。   作为“第二个容华”的君寻,却误打误撞地成了这座幻境的旁观者。   他抱着手臂,眸光由近及远,分别掠过大约只有十岁的娃娃容华,崖边相拥的一双男女,最后落在更远处半空之中,黑压压的人群之上。   ……这是一场围剿。   最前方是一群无甚名气的小宗门打头,人数大约占了十之八九;而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最中间的,却是清一色的耀日麒麟袍。   君寻粗粗一数,五绝出场其二,除了光耀殿主却芳舟,还有一名服制相似,却面色惨白,眼神淡漠凝滞的男子。   应是琅华宴后从未露面的圣清殿主,孟日月。   君寻默了默,隐约猜到此情此景,大抵就是容华失去双亲的一幕。   正思及此,只有十岁的小容华已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一边向着崖边二人扑去,嗓音破碎颤抖:“父亲,母亲——”   崖边男女终于回首,黑裙女子容颜姣好,此刻正秀眉紧蹙,流着泪挥出一道灵力:“别过来!!!”   她没有用力,那灵力却如一阵强风,生生将小容华吹得向后一仰,摔倒在地。   小少年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排斥摔得一懵,转而求助般望向父亲,后者却紧紧抱住痛哭流泪的妻子,望着容华,目露不忍。   直到此时,君寻才看清他身上服制,竟也是锦衣玉带,耀日麒麟。   ……果然。   容华另一半来自仙域的血脉,还真是出自圣宫。   容父眼圈通红,望着孩子欲言又止,天际人群中,却芳舟却冷哼一声,缓慢开口:“容霁,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被唤到名字的容父缓慢回首,却是向着却芳舟的方向,遥遥一揖:“……师尊,弟子与阿裳真心相爱,还请您成全。”   却芳舟一向含笑的面容此刻分外阴郁,闻言厉声道:“胡闹!!!”   “你可是我光耀殿天骄!怎可与离天宫魔女私逃?!”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   却芳舟一眼扫过被容父容母牢牢挡在身后的小少年身上,神色愈冷:“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容霁薄唇抿得发白,却还是神色坚定地护住妻儿,言辞恳切:“……求师尊成全!”   却芳舟沉默片刻,却是身形一幻,脱离人群簇拥,来到了离崖边更近的空中,以仅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缓慢道:“阿霁……你仔细想想,师尊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又费劲心力将你提上天骄之位,付出的还不多吗?你就这样狠心,要抛弃为师?”   容霁垂着头,面色发白,神情痛苦:“是弟子……对不起师尊。”   却芳舟忽然笑了。   他语气继续放缓,嗓音仿佛蛊惑一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怎会怪你?”   容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同时,眸中几乎要有泪光闪动。   可师尊的下半句话,却将他再次打回了谷底。   却芳舟道:“只要阿霁愿意,杀了魔女与孽种,取来神器碎片与莲花台……师尊保证,阿霁回去一切如常。你还是你的圣宫天骄,日后师尊作古,圣宫掌教之位也非你——”   容霁的神色随着他的话由惊喜、诧异,再一点点演变为心灰意冷的失望。   他没等却芳舟说完,便阖目出声,将人打断:“师尊,别说了。”   他抱紧华云裳,一字一句道:“阿裳与孩子是我的命,容霁纵死,也绝不会伤害他们分毫。”   “……您的恩德,弟子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再行报答。”   容霁说完,忽然垂首,与华云裳对视了一眼。   二人似乎悄无声息间,达成了什么决定。   却芳舟怒极,拂袖再次回到人群中央,正欲下令,却闻一声惊呼:“他们要自爆元神了!快拦下他们!!”   圣宫天骄与魔宫圣女,既非等闲之辈,自爆时的威力自然也不能小觑。   连身为局外人的君寻,都隐约感受到了天地间逐渐汇聚的毁灭性力量。   可相拥的容霁与华云裳却不约而同,望向了后方呆坐原地、泪流不止的小容华。   他们一手紧紧相扣,另一只手却不约而同地向着孩子伸出,掌心各蕴起浅金与蓝紫色的灵力匹练,将小容华牢牢护住。   自爆能量到达极点的瞬间,世界登时陷入一瞬寂静。   就在这一刹那间,君寻听到了二人异口同声的遗言。   “孩子……好好活下去……”   金紫光华交织炸裂,整座高崖顷刻化为湮粉。   可巨大轰鸣声响彻天地的同时,一道光影却向着人群反方向飞射而出,顷刻远去,消失无踪。   正是被父母最后一丝灵力护住的小容华。   金紫光流纷乱旋转,又牵动君寻眼前景物重组凝实,最终定格在一处昏暗肮脏的地牢。   “别过来!!!”   君寻的眼睛才适应黑暗,便闻一声含着哭腔的惊呼响起:“你走开!走开!!”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小山般魁梧的老妇身躯,顶着一头稻草般的乱发,竟是未披美人皮的恨春。   再向前,被老妇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则蜷缩着一团分外瘦弱的小小白影。   君寻默了默,举步绕开恨春,来到了容华近前。   少年年岁比起上一幕似乎略大了些,衣衫褴褛,小脸满是脏污,看起来是流浪已久的模样,如此狼狈,却遮不住那双分外美丽剔透的眼睛。   恨春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直接狞笑着打了个响指,小容华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兜头浇了个透。   脏污被冲洗濯净,只剩下瑟瑟发抖、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哟,真不愧是仙魔混血,瞧这眉眼生得可真好看!”恨春伸出大手直接钳住少年小脸,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听好了,不管你是谁,给老娘好好呆着……啧啧啧,这一身根骨,不得了!”   “放开我!!!”   小容华被她一泼水浇懵了,此刻闻言终于疯狂挣扎起来,狠狠一口咬在了老妇苍老嶙峋的手掌上!   后者吃痛松手,少年则直接一矮身,由她手下的空隙一头钻了出来,拼了命地向地牢出口跑去。   可尚未跑出一丈距离,便被一股力量禁锢,扼着脖颈悬空而起。   “给本门主采补是你的福气!还敢跑……???”   恨春狠狠道:“再敢逃跑,就地把你吸干!”   话音未落,她手臂一甩,竟直接将陷入昏迷的小容华一抛——   眼看那团白影就要撞上地牢石壁,君寻心头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移动脚步,伸手欲将容华接下。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前一瞬,眼前光影再次变化重组,这一次,却是站在了无比熟悉的莲华峰寒涯谷中。   君寻动作稍顿,缓慢回首,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满身血迹的少年,被“君尽欢”一脚踹中心窝,几乎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可容华却缓慢抬头,眸光并非如君寻曾经所见那般绝望愤恨,反倒好似穿过重重迷雾,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君寻。   ……那是他真正的师尊。   是数度救他于水火,传授他技艺剑法,无数次拨乱他心曲的师尊。   是真正将他引出绝望仇恨的师尊。   容华立时清醒,眸中骤然涌起一道青碧微芒。   他用尽全力,挣扎着,向着君寻的方向伸出了左手。   “师……尊……”   几不可见的浅红色光线由他掌心显现,直直连到红衣美人垂在身侧的左手手心。   君寻看着他,沉默片刻,旋即举步上前,缓慢握住了少年满是鲜血的手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灵识相触,似乎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   独属于二人或清冽、或凌厉的两种剑气奇异融合,顷刻冲天而起,一举刺穿幻境!   黑雾锁链崩裂,光茧破碎,红白两道身影相拥而落,稳稳着地。   容华尚未睁眼,额角登时一痛。   少年吃痛,抬眸望向好整以暇的师尊,眼神控诉。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见他犯傻,君寻指尖一动,又在另一边弹他一下,似笑非笑:“还不松手,抱不够了?”   容华立时一僵。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竟将师尊紧紧抱于怀中,一副不肯撒手的模样。   少年白皙耳尖登时泛起红云,立即收回手臂将人放开,旋即沉默着站去一旁。   君寻心中好笑,眯眼看他:“抄书?嗯?”   容华:“……”   他有些心虚,别开眼神,却没有说话。   君寻本来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轻哼一声,转而道:“发现什么了,怎会触发幻阵?”   容华这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回身,让出了地板上一本已然翻至最后几页的古籍。   君寻扬眉,想到储物空间里的《碧霄通史》,好笑道:“你又发现什么胡编乱造的书了?”   他探头过去,合书看了一眼标题《异兽图鉴》,又转向空无一物的泛黄古页。   空白,只是在常人眼中反映出的景象。   君寻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页面上一重扣一重的禁制,忽然来了兴趣。   ……是什么东西,才值得让人大费周章地设下幻阵来掩盖呢?   容华的父亲是前代光耀殿天骄容霁,因此身上才会有能够破除圣宫多处禁制的权限。   作为光耀殿主的直系弟子,天骄这一职业在圣宫的地位甚至比其余四殿的长老还要高。   如此高的权限都无法破解的禁制,要么是设下禁制之人根本就没想过让人开启,要么就是设禁之人地位要比天骄还高。   君寻指尖微动,一层极为浅淡的紫焰登时覆于其上,精准无误地按上了一枚随禁制流转的符文。   这是禁制流转时的力量枢纽,也是最薄弱的所在。   几不可闻的微小碎裂声凭空出现,书页之上登时开始缓慢浮现出两行小字——   「碧霄众兽,仍逊凤鸟一筹。」   「莲神爱兽,羽白胜雪,目紫如晶,其翼若垂天之云*,光华耀世,虽万兽不能及也。」   文字下方,还画了一枚小印。   君寻见过类似的图鉴类书籍,这枚印文只要注入灵力,便会显现出编纂者所留影像。   他望向一旁同在阅读小字的容华,后者当即会意,伸手注入一道灵力。   符文当即光华大作,直接将有些昏暗的室内映得如同白昼。   就在这极盛光芒之中,蓦地响起一声清唳!   容华一愣,君寻扬眉,师徒二人神色各异,却见光华散尽,一只雪白凤凰盘旋飞出。   大抵是缩小版本,凤凰通身仅有喜鹊那么大,雪羽一振,登时抖落一片星辉,却仍旧美得令人窒息。   只是……这尾羽的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未待容华细想,原本只该是道投影的凤凰却乍然清鸣一声,竟有自主意识般调转方向,一头向着不远处书架间的角落撞去!   君寻没动,反倒是容华一惊,下意识追上前去,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凤凰一头撞上墙面,无声炸成一团雪白光屑。   而就在这光屑飘落的瞬间,君寻却动了。   他一把扯下白绫,拨开容华,忽然向着空旷墙壁伸出了一只手。   无尽意不知何时从他鬓角飞落,发出急切欢快的低鸣,似乎是在朝着墙壁之后的什么东西问好。   容华一头雾水,却见师尊消瘦手掌按上墙壁的同时,金色阵纹顷刻自他手下舒展延伸,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正面墙已被传送阵占满了。   察觉着阵纹链接处的气息,君寻略有些意外,却又立即了然。   作为尽星穹的四大下属分支,乾、坤、清、明四殿定会设下一些方便这些圣宫高层穿梭往来的基础设施,比如传送阵。   若非误打误撞,君寻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立着一堵孤零零的白墙。   容华看得有些懵,可师尊周身散发的情绪却似乎很是高兴。   他猜到阵法另一端大约有什么师尊想要的东西,下意识想要出声,却被对方先行转头,发问。   “好徒弟,”君寻笑眯眯道,“为师带你去打劫,如何?”   容华一怔。   他知道师尊三句话中两句都是在调笑,却还是正了正神色,道:“师尊去哪,容华就去哪。”   君寻紫眸潋滟,笑意更盛。   他一手抓住少年手腕,另一手按上传送阵纹,心念一动——   二人登时消失原地。   再出现时,已踏上一片漫漫星海。   君寻早已来过一次,对尽星穹的景色早已见怪不怪。   容华四下张望时,他已经迅速发觉了不对。   藏书楼传送阵的终点,与他初到圣宫那天夜探尽星穹时所入方位有所不同,似乎在更深的位置。   他凤眸微阖,稍作感应,便察觉本该与容华一同出现在藏书楼的紫焰携带者就在前方不远处。   ……太凑巧了。   君寻蹙着眉,没有动弹,可无尽意却愈发兴奋,不断催促着他向前,简直比在定春门那次还要离谱。   这种反应,大约能代表君寻一直先找的东西就在深处了。   几次擦肩而过,君寻的胃口真是被吊到了极致。   此刻打退堂鼓,还真不是他的性格。   有陷阱又如何?君寻见过的陷阱多了。   他哼笑一声,却是双倍环胸,跟着无尽意继续深入而去。   尽星穹从外界看着不大,似乎只占了最高峰一半的山体,可实际上这座星河大阵被设下时早就折叠了空间。   师徒二人闷头走了该有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景物才开始由缓慢运转的银河,逐渐变成星光寥落的深空。   又是一层禁制。   君寻心念一动,无尽意瞬间向着禁制薄弱处一剑刺去!   半透明光膜顷刻崩毁,露出后方遮掩下一方黄金打造的半圆形牢笼。   笼子像个倒扣的碗,内中空间可以毫不拥挤地容纳数人,却空无一物,仅有悬浮的两团拳头大小的绚光察觉到来人气息,一头撞了上来!   金笼发出清越悠长的碰撞音,绚光也被震得一散,露出两枚琉璃质地、手指长短的莲花花瓣。   一股奇异的感应骤然涌现,容华仿佛被召唤般,不由自主地走近牢笼,紧接着伸出指尖,想要触碰。   “这就是……神器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   小红包补偿大家QAQ   鉴于蠢作者十分不争气的手速……   以后更新时间从0点变成0-2点TvT   (虽然已经这样很久了orz)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第50章 晋江独家的五十天   在容华已经快要模糊的童年记忆中, 父母亲其实都是世间最温柔普通的人。   他们隐居在密林深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平凡静好的生活。   直到圣宫带人找上门来, 容华才知道下厨时一不小心会炸掉半个厨房的父亲竟是圣宫天骄, 做针线时经常会刺到手指的母亲却是魔宫圣女。   而他们手中, 有着一旦现世,即会引起整个碧霄界争夺觊觎的神器碎片。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可即便是后来陷入流亡, 到最后双亲逝世,容华也从未这所谓的神器碎片, 甚至有时午夜梦回, 还会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容华第一次亲眼见到“神器碎片”。   少年双目大睁,倒映出琉璃花瓣的澄澈清光。   ……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 竟害得他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被禁制勾起的心魔开始故态复萌, 容华红着眼, 逢春顷刻出鞘, 一剑劈落!   这一剑纯粹只是气愤所致,不带任何剑招技巧, 甚至没有施加分毫灵力。   冷银剑锋与鎏金牢笼碰撞, 登时于星海之中激起一声高亢嗡鸣, 久久回荡不息。   设下金笼者修为相当高深, 哪怕只是平砍的一剑, 反震之力也并非容华所能承受。少年手臂几乎顷刻一麻,逢春脱手飞出, 他本人也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却被一只纤细手臂信手揽住。   温柔缥缈的花木香气环绕而来, 容华缓慢抬眸,视野却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师尊眉目。   滚烫泪水滴滴答答落在臂弯,却仿佛隔着轻薄柔软的衣料,灼伤了君寻的皮肤。   他皱着眉,随手在容华脸上抹了一把,却是冷哼一声,哑着嗓音道:“你砍它们作甚?”   容华有些失落地别开视线:“若不是身怀这东西,父亲母亲——”   “……笑话。”   前者尚未说完,却被君寻径直打断:“你父母逝世,是因为神器碎片吗?”   容华被他问得一怔,含着泪委屈道:“难道不是吗?”   若非身怀神奇碎片,父亲母亲又怎会被人逼至绝路,不得不自爆而亡?   君寻冷冷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年,心底一阵烦躁。   他蹙着眉将人推开,转向仍在努力想要挤出金笼的两枚花瓣,低声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   “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是胡扯。”   纤细如玉的指尖伸出,隔着禁制描摹琉璃花瓣流畅精致的轮廓,嗓音冷沉:“身怀至宝,就是原罪;因此被人围剿,就是该死?若真如此,那些杀人夺宝的,又为何能安然无恙至今,活得风生水起?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父母没有错,他们只是抛却了身份的束缚,真心相爱;神器也没有错,它跟随莲神数千年,功德岂止无量?”   君寻一向孤冷,与人交流向来点到为止,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安慰人的废话。   是以语毕,他垂首默了良久,才又一字一句道:“想报仇可以,但别找错了人。”   容华彻底怔愣,陷入沉思。   师尊看似嚣张桀骜、肆意妄为,其实活得相当明白。几乎每一次都能在他即将钻入牛角尖时,将他一语点醒。   小世界是如此,现实中亦然。   可容华只是有些心疼。   他不知师尊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可他要承受过多少苦痛,才能将世事看的如此透彻明白?   清光之下,红衣美人一向嚣张秾艳的侧颜线条也柔和软化了不少。   琉璃花瓣隔着禁制飞舞,似是想要蹭蹭他花苞似的圆润指尖,竟显得分外亲昵。   心魔不知何时已然退散,恢复平静的容华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深处却隐隐产生了一种呼应,雀跃渴求,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想让师尊柔软温暖的指尖,碰碰自己……   容华:“……?!”   少年耳尖顷刻红透,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移开视线,背过身去开始怀疑人生。   怎么回事?!   只是看到指尖,他心里对师尊的妄念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容华啊容华,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是要把头埋进去么?”   正纠结,师尊似笑非笑的嗓音幽幽飘入耳边。   容华猛然抬头,但见一枚光团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鼻尖。   君寻老远就看到他将头抵住这枚光团不知在想什么,兴致忽起,溜达过来:“什么东西值得你盯这么久?”   话音未落,紫眸之中已然倒映出光团全貌。   尽星穹的每件宝物都有单独的保护阵法,这件也不例外。君寻随手一点,剑气登时将阵法破解,露出内中一本薄册。   他摸着下巴,念出了书名:“《碧海情天册》……什么东西?”   容华也摇摇头,一脸茫然。   他方才忙着自我怀疑,根本没注意这光团究竟何时飘至自己面前的。   师徒俩一人捧书,一人捏起封面,缓慢掀开——   泛黄纸页上,紧紧拥着两名裸|呈|相|对的男子,形容亲昵,颇有些密不可分。页面下方,还有一方小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有阴阳合修之法,自有双阳并行之理。碧海情天,当为此道先驱。」   君寻:“……”   容华:“……”   君寻面不改色地合上书页,紧接着捏起薄册,反手一扔。   缓慢运转的星海登时被激起一圈波纹,又归于平静,寂静无声。   师徒之间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眼看着容华一张俊脸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君寻轻咳一声,主动结束僵持,转身径自向着金笼走去。   无尽意一直朝着禁制另一头的琉璃花瓣哼哼唧唧,见他过来,当即自行化出原型,分外主动地将剑柄拱上君寻手边,像只求蹭蹭的猫。   君寻反手握住剑柄,立即感受到了无尽意主动传递而来的催促之意。   当初在定春门时也是一样,无尽意似乎对琉璃花瓣有种特殊的感应,每次都激动得像是见了姘头。   ……有些好笑。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君寻的杀气,原本只是缓慢流转的禁制光华忽然波动起来。   与此同时,鸟笼形状的金牢顷刻变形扩散,竟化作片片鱼鳞,层层锁成了一枚密不透风的金碗。   君寻眯眼,饶有兴致。   这座禁制,也算是他在圣宫这么久见过最精密的牢笼了。   非但融合了阵法、剑气,甚至还有机关术的痕迹。   需得阵法宗师、剑仙、机关大师三人合力,方能寻到破解之法。   只是太不巧了,破阵者恰好是活了不知几百辈子的君寻,而他又刚巧每一样都会那么亿点点。   仿若呼吸般不住浮动的金鳞之下,阵法脉络早已被他看了个透彻。   施法者确有巧思,而神器碎片也真正配得上他如此大费周章,只可惜在君寻看来,所以七拐八绕,也只是一剑的问题。   剔透纤薄的月色剑锋精准无误地对准了层叠金片间唯一一片会自主游动的逆鳞,磅礴剑气被他不断调动压缩成剑尖一点厉芒,旋即剑柄轻压,旋腕一撬!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断裂声响起。   那片逆鳞被君寻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接撬飞,一如《碧海情天册》般划出一道弧线,兀地没入星海漫漫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逆鳞被撬飞的同时,牢笼失去运动规律,数以万计的鎏金鳞片刹那倾泻而下,又在即将接触下方阵法时化为光屑,顷刻消散。   琉璃花瓣似乎有意识般,在牢笼垮塌的瞬间光芒大盛,一头向着君寻撞去——   可就在此时,一股极为强大摄人的威压从天而降!   “师尊!!”   容华惊呼一声,飞扑而来。   君寻几乎凭借本能飞身而退,不偏不倚地撞入少年缭绕清香的怀抱之中。   二人不约而同抬眸,却见一柄足有一丈宽的巨剑方才已然从天而降,正正插在君寻方才站立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挡下了两枚花瓣去路。   连缓慢运转的尽星穹阵法都被此一剑所毁,漫漫星海消散而去,露出整座石窟的原本面貌。   所有载着宝物的光团失去支撑,纷乱直坠而下,仿佛打翻了一整盘的珍珠,满地跳跃滚动。   神器碎片也被震得倒飞而出,立即想要再次飞向君寻与容华二人,山窟之中,却有一声低吼凭空响起。   巨剑之后,幽幽转出一只通身璀璨耀目的五色麒麟,直接一口,将两枚花瓣吞入腹中。   君寻一眼看出那是一名仙人境巅峰强者的灵相,如此纤毫毕现的凝实程度,只怕距离圣人境仅剩临门一脚。   临身的压迫感霎时令他全身经脉舒展而开,剔透潋滟的凤眸之中,竟腾地燃起一缕幽紫火苗,幽幽跃动间,是久违的战意!   巨剑缓慢缩小,麒麟脚踏祥云踏空而起,身形逐渐虚化,显现出一名锦衣金带的男子身形。   一直被君寻压在左腕的濯心终于忍不住了,长鸣一声便要化出原型,将剑柄送入主人左手,可就在此时,一朵模样极其虚幻的浅白莲花却骤然于二人脚下盛放!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呼吸长。   君寻第一反应是望向容华,可少年却同样手持逢春,面露茫然。   即将穿越传送阵时的抽离拉扯感响起的同时,君寻心头一跳!   适才进入尽星穹时感应到的紫焰气息由身后飞快逼近,他第一反应即是回身横剑,视野中却突兀地闯入一抹极为耀目冷冽的红。   那人红衣乌发,赤金面具狰狞邪异,未被衣物遮盖的苍白皮肤上火纹满布,对比鲜明得几乎能够刺痛双眼。   容华登时面露惊诧,连扶住师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一紧!   可后者却恍若未觉——   那人现身的瞬间,君寻幽紫瞳孔刹那紧缩,连握剑的双手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可来人的目标却似乎并非他们,反而周身紫焰滔天而起,越过身形逐渐虚幻的二人,直直迎上了正在全力压制神器碎片抵抗的却芳舟!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就在即将被传送阵抽离,与红衣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君寻还是隔着面具预留而出的空隙,对上了那人幽冷阴鸷的摄人紫眸。   君寻识海骤然剧震!   他面露痛色,耳鸣不已,一手捂住了单侧太阳穴,几乎站立不稳。   而即将被浅白莲花彻底闭合吞没的前一瞬,他却似乎由无尽杂音中,分辨出了对方沙哑低沉的破碎嗓音。   “……走!”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   还有!   小红包!啾咪!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周易·系辞上传》 第51章 晋江独家的五一天   眼前景物飞速变化旋转, 由尽星穹空旷灰暗的石窟刹那变为一处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海。在夕照之下分外耀眼夺目,奢华非常。   只不过师徒二人皆无心去欣赏这份美景。   君寻魂识巨震,一股从未有过的抽离感遍布全身, 几乎让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耳鸣声不止, 仿佛整个人都被从世界中剥离而出, 与万物都隔了一层不可逾越的薄膜。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死死抓住身边唯一可以触及之物,力度之大, 连消瘦指节都变得惨白, 几乎要将容华的衣袖抓破。   少年紧紧扶着昏沉痛苦的师尊,眼前却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临被传送出尽星穹时, 那袭冷冽妖冶的红衣。   即便对方这次戴了面具, 容华却还是能够看出,那就是他曾经在圣清殿偶然遭遇的、与师尊生得一模一样的红衣人。   现在容华是彻彻底底相信,那绝不是师尊了。   可不是师尊……又会是谁?   他心中有些茫然, 可怀中人的反应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容华, 二人之间必定有所联系。   “你方才——”   正纠结, 师尊虚弱沙哑的嗓音却兀地打破寂静, 幽幽响起:“有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容华微怔,迅速意识到师尊在说什么, 犹疑片刻, 还是诚实道:“看到了。”   君寻没有回应, 却是捂着胸口, 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容华一惊, 立即调动灵气,送入前者仙脉。   可自身灵力进入师尊仙脉的瞬间, 少年的手却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   往日帮助师尊压制火毒时, 他都只是控制灵气在对方仙脉游走, 从未逾越探查过师尊体内其余地方。   可这一次,师尊的仙脉却好似处处漏风,将容华的灵气漏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根本无法汇聚。   与此同时,也让容华无意间发现了他体内真正的伤势——   原本只是在仙脉肆虐的火毒,竟不知何时已然侵入内腑,将所有脏器都腐蚀得伤痕累累。   在这种情况之下,恐怕师尊连呼吸间都要忍受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   可一路行来,他面上却半点没有显出异样。   若非红衣人的出现导致师尊体内火毒忽然狂暴,恐怕容华至死都不会发觉。   怪不得陆师伯说什么“打一架少一架”,他询问的时候,师尊又避重就轻……   君寻好不容易缓过一点点,便察觉环住自己的手臂愈发用力,几乎要将他按入胸口。   他垂着头,视线掠过少年紧紧握住自己小臂的双手,没有说话,反而不抱希望地在识海里呼唤起来。   “……系统?”   凌乱沙哑的噪音涌出,其中微弱地混杂着一道低沉男声,竟是销声匿迹许久的系统。   【我……在。】   君寻一怔,长眉轻蹙:“碧霄界还有第二人与这具身体瞳色一致吗?”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遇到这种设定上的问题,问谁都不如问系统。   噪音不止,那厢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君寻才勉强从电流音中分辨出系统愈加模糊的声音。   【很抱歉……这超出了我的……范围。】   君寻面色愈沉,眸光却微妙起来。   他没感觉错的话,系统比起曾经,似乎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从前与君寻交流,对方从来公事公办、简洁明了,且一向以“系统”自称,绝不会用人格气息如此明显的“我”。   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想追问,识海之中电流噪音却戛然而止。   “……系统?”   他试着又呼唤了一下,回应的却只有一片死寂——系统又消失了。   君寻退出识海,捏捏眉心,有些烦躁地向着容华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师尊常用的白绫,小心翼翼地帮人戴上。   他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将自己曾经见过红衣人一事告知师尊,可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此事,直接抬眸望去。   将二人带离尽星穹的传送阵不知来自何人手笔,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圣宮少有的平坦山坡。   此地遍植各色牡丹,视野开阔。   几乎就在君寻抬眸的瞬间,最高峰耸入云端的山体中段猝然破裂!   翻滚坠落的巨石之中,隐约有飞鸟轮廓的滔天紫焰率先冲出,一只五彩麒麟伴着剑光紧随其后,与前者轰然相撞——   磅礴灵压弥散四野,登时将最高峰山体洞口之处又毁去一半,远远看去,仿佛被什么妖物咬去一个豁口似的。   烟尘飞屑之中,两团光影打得难解难分。   以君寻的目力,自然可以看出比起却芳舟的处处谨慎,红衣人每一剑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简直疯魔至极。   却芳舟的身影在麒麟体内隐隐显露,他似乎已然成功将两枚花瓣压制,一剑将满身火焰的紫影格开后,却并未急着追击,反而双手结印,飞快设下保护禁制,将周边山巅皆隔绝在外。   紫炎的特殊之处实在过于明显,他与那人交手时定然有所察觉。   再加上对方不要命似的疯狂打法,以却芳舟的性格定然不会拿整个圣宮冒险。   只是剑气余波加上紫焰侵蚀之下,本就被掏空的最高峰愈发摇摇欲坠。   从君寻的角度看去,仿佛下一刻便会拦腰断裂,带着隐于山巅云雾的光耀殿与近神天颓然倾倒。   圣宮另外几位殿主也惊动,除去谢折衣,另外三人皆化光飞出,却并非出手协助却芳舟,而是联手开始修复最高峰的漏洞。   ……也是。   人族信仰的圣殿,光耀神明传承的地标,自然重要的紧,半点不容有损。   君寻唇峰讥诮,却是移开了视线。   那满身紫焰的人影实在太疯,出手横冲直撞,处处透着同归于尽的意图,让人根本看不出剑招路数。   唯一的线索,就是与他颜色相近的双眼,与似乎同出一源的火焰。   君寻早就察觉到了。   这一路走来,看似偶然,其实他每一步都踏在某人的计划之中,唯有这次,是个例外。   那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君寻身上,甚至那枚加了料的记忆晶体都交给了红衣人销毁,却没料到容华身份特殊,他们非但再次上了藏书楼顶层,而且还发现传送阵,入了尽星穹。   因此为了掩护他们按照自己的安排继续追查,同时保证自己不暴露,那人只能放出红衣人,一是掩护君寻,二嘛,则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方便他们离开。   既如此,就说明即便他不追查,那人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是以君寻暂时歇了追根究底的想法,开始转向不远处向着花海快步而来的两道身影。   许久未见的怀惑双眸金芒流转,跟着一点金光飞掠而来。   闻鹿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边跑边问:“怀惑!怀惑!我们这是去哪——啊?仙君?容道友??”   少年一看就是跟着怀惑跑了有一会了,此刻终于停下,边扶着膝盖边喘气,小脸都红了:“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却芳舟便被红衣人一剑打飞,整个人连带着小山似的灵相“轰”地一声撞在距他们最近的禁制上,吓得闻鹿猛一哆嗦,抬头望去。   “哇……”   闻鹿悄咪咪看了默不作声的三人一眼,以为他们是聚众看热闹来的,有些尴尬地拍了拍手:“真、真精彩?”   ……无人理会。   怀惑伸手将闻鹿拉至身后,瞳孔亮得仿佛流动的金色岩浆。   自小世界繁城一战后,这位玄极宗主似乎就很在意那名叫做闻鹿的少年,若非有要事,基本都是围着对方打转。   君寻想到上次小世界他主动寻上门时带来的消息,抱臂看了他一会,蓦地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玄极宗主,特意前来,可是又看见什么了?”   怀惑默了默,视线先是落在容华身上,又转向君寻,缓慢道:“此去代价极大……前因已定,后果如何,端看仙君一念取舍。”   君寻扬眉:“说人话?”   怀惑垂眸:“……保重,慎重。”   君寻:“……”   ……所以他才不喜欢说话神神叨叨的臭道士。   他双臂环胸,没接话,反倒抬头望了一眼再次被打飞的却芳舟,回肘顶了顶容华手臂。   少年当即垂眸,目露询问:“师尊?”   君寻打了个呵欠,朝他一歪。   容华立即将人稳稳扶住,便闻前者恹恹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走吧。”   “……是。”   容华也没追问,闻言向着怀惑二人一颔首,直接扶着师尊离去。   设下传送阵那人将他们的落点放在了圣宫最边缘的一处花圃,倒是离君寻想去的地方很近。   那名叫做荆秋的弟子来自问心宗,像这种规模不大的宗门,通常都会被安排在较为偏僻的山头,唯一的好处便是地方宽敞些,房屋之间相隔较远。   容华按照君寻指引御剑带着师尊落地,二人眼前正是一处独立的小屋。   谁知尚未靠近,一男一女的争执声已然透过并不算厚实的小屋墙壁,传了出来。   “阿秋!”女声十分焦急,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你别吃了!那么多人都出事了,你还不醒悟吗?!”   君寻对她的声音有些印象,仿佛是问心宗首徒,星璇。   “师姐你别拦我了!”   男声似乎有些焦躁:“初测在即,我再不加快进度,就要不及格了!我们名额本就不多,再淘汰几人,下次就没资格再来游学了!”   “那又如何?”星璇不赞同道,“师尊他老人家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也不会同意你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丹药来提升修为!”   荆秋音调猛然拔高:“师姐慎言!这怎是来路不明的丹药?!”   星璇道:“我知道你们那里都信这个……可那神殿太过神秘,而且荆夏都没消息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荆秋有些不高兴了,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道:“师姐,我累了,请回吧。”   屋内陷入寂静,星璇又沉默了一会,才终于叹息一声,推门而出。   她反手将门关好,转身正欲离去,脚步却微微一僵。   前路上,不知何时站了一红一白两道人影。   星璇对他们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此刻想装不认识都不行,只好朝着白绫覆目的红衣青年恭敬一揖,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君寻隔空遥遥一点。   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凉意,杀机临身,星璇立即意识到那是冰冷凌厉的剑锋。   她浑身僵硬,下意识绷直身体,茫然抬眸,便见白衣少年忽然向前一步,含笑立起一根食指,竖在浅红薄唇之前。   嘘——   星璇立即领会,噤声不语。   剑锋仍旧停在颈边,她眼睁睁看着二人靠近荆秋的小屋,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担忧道:“仙君……”   君寻脚步微顿,神色似乎有些不虞。   容华当即反应过来,一手揽住师尊,一手拉住刹那化作长绳将星璇捆缚起来的星璇,向着小屋旁树丛一钻——   屋门被荆秋猛然推开,少年谨慎探头:“……师姐?”   萧瑟晚风吹过,没有一丝回音。   荆秋摸了摸鼻子,又四下望了一圈,终于轻叹一声,回了房间。   树丛中,容华缓慢收回逢春,缓慢倾身,向着星璇微笑道:“道友噤声,我们只是听一听,不会做什么的。”   语毕,他还体贴地幻出一方锦帕,放入星璇手中。   方才那一瞬间临身的杀气,让星璇毫不怀疑,自己若是真的出声大叫,一定会被这对师徒当场击毙。   她白着脸,下意识捏着手帕贴近颈侧擦了擦,拭下一片殷红血迹。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君寻二人再次靠近了荆秋所在的小屋,却见窗棂之间光芒一闪,紧接着再次响起了交谈声。   只听有人“扑通”一声跪地,激动崇拜地低呼:“神使降临,至高无上——”   回应他的,却只是一声沙哑的冷哼。   方才的异动似乎让荆秋有些慌张,他默了好一会,才有些凌乱地出了声,一张嘴就是求救:“神使,我好像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荆夏已经失踪好几日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我觉得、我觉得他是不是……”   “别慌。”   那所谓神使的声音大抵是经过伪装,显得沙哑又冷淡。   他直接打断了荆秋的碎碎念,旋即放缓了声音,低声道:“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人来寻你,你只需要将他们带回去……别的什么都不需要管,知道吗?”   荆秋声音犹疑,似乎六神无主:“可是、可是……万一他们……”   “荆秋!”神使一声厉喝,直接压下了前者的碎碎念,又缓声道,“是时候为神殿奉献一切了……想想你的家人,还有同村的村民,他们都在等着你荣归故里,获得神殿的勋章,成为众人景仰的对象——”   神使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消失无踪。   荣誉名望,总是能成为鼓舞人心的最大诱惑。   荆秋被成功安抚下来,发现前者不见了,开始寻找,声音却平复了许多:“神使?神使?”   君寻与容华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到了。   没有给他继续寻找的机会,二人一路走出树丛,直接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了门。   荆秋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就要夺路而逃,紧接着被容华一把抓住,带去了一旁。   君寻抱臂等了一会,见容华唇瓣开合间,将荆秋一张脸说得一会青一会白,就知道差不多了。   他向外勾勾手指,无尽意便带着星璇飘了进来。   少女方才被他们丢在树丛中,人还在状况外。   可还在嘴硬的荆秋见状,却忽然一垮,态度终于软化,连声答应求饶。   容华又问了两句,旋即缓慢起身,来到了君寻面前,含笑道:“师尊,这位荆师弟十分愿意带我们去他得到丹药的地方呢。”   与此同时,星璇也被无尽意松开,颇有些狼狈地跌落,摔入迎上来的荆秋怀中。   闻言,她当即起身,神色坚定道:“仙君,我也去!”   荆秋一愣,目露感动:“师姐……”   “不许哭!”   星璇一偏头,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怕你出什么意外,没法跟师傅交待罢了!”   荆秋吸鼻子:“那初测……”   星璇皱眉:“我会给他们留信解释的。”   君寻不置可否,双臂环胸,向着门外走去。   反正只是为了将计就计,找人带个路罢了,一个还是两个都没什么所谓。   最高峰处,麒麟与紫焰光华皆黯淡了许多,这是即将分出胜负了。   君寻有些不耐,召出飞舟,回首催促:“麻利点。”   后方三人不敢耽搁,立即登船,飞舟便倏然化作一道灵光,飞逝而去。   离开圣宫范围的刹那,君寻立在船头,迎风眺望。   漫天星辰之下,身披耀日金芒的五彩麒麟终究不如紫焰猛禽豁得出去,在对方一命换一命的打法下左支右绌,最终被红衣人一脚踢飞,重重摔落深谷之中。   与此同时,紫影双翼一振,倏然凭空消散。   麒麟吼声伴着却芳舟的勃然怒喝传来,在整片神谕山脉。   “圣宫上下听令,即日起封锁诸天星明大阵,任何人不得出入!”   草草写就的信符在大阵符文从天而降的瞬间飞向海棠峰,紧接着整座神谕山脉便被星芒流转的浅金色大阵笼罩在内。   君寻冷哼一声,回身进了船舱。   他这次召出的飞舟比从前那艘大了不少,虽航行速度稍慢了些,却胜在地方宽敞,且有船舱可供栖身,适合长途跋涉。   容华早已在此等候,君寻踏入房间时,他已然整理好室内陈设,地面绒毯直铺到门口,榻上也放好了云被软枕,似乎比从前更为细致体贴了些。   君寻扯下白绫,心中却好笑,好好的主角到他这变得像是暖床的,还真是他轮回这么多世头回体验。   实在是有些微妙……又有趣。   君寻眯着眼,在容华走过来时随手一撩,果真见到少年捂着下巴,耳尖通红:“师尊!”   君寻轻笑一声,随手脱了外氅一抛,容华立即伸手接住,目露控诉。   君寻看着好玩,轻描淡写地伸手,逗猫似的再次飞快搔了搔容华的下巴尖。   容华:“……?!”   他飞快后撤两步,直接避开了君寻伸手能及的范围,俊脸却肉眼可见地泛了红,在灯光映衬下愈发明眸皓齿,清隽温柔。   君寻终于不逗他了,笑眯眯伸了个懒腰,从桌面上拎起酒壶要喝,却又被刚刚挂好衣服快步走来的容华一把夺过。   “师尊,冷酒伤身。”   容华微笑,转而拿起案上一枚玉盏,悠悠斟满半杯,递了过来:“还有,您身体不好,如今果酒也只能喝半杯了。”   君寻:“……”   你要不要报复得再明显一点??   他没好气地抓过酒盏,却发现触手升温。   盏中酒液加热后泛出一层浅淡的粉,香气馥郁,愈发诱人。   君寻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捏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起来。   无所谓,反正那荆秋的老家在永夜之地,离长明宗也不远。   等他们快到了,他就给云星夜发信,这次谢疏风不在,小狼崽子才不敢拦他喝酒。   君寻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却不动声色。   消瘦纤长的手指捏着玉盏转了两圈,他眼波一转,却见白衣少年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君寻又抿了一小口,这才幽幽道:“有话就说。”   容华一怔,垂眸道:“弟子只是在想,此番没能拿到神器碎片,圣宫定会加强防备,恐怕日后不会再有那样好的机会了。”   即便师尊不说,容华心里也一直都有数   自从长明宗那一次,他就发现,师尊真正在乎的东西不多,而神器碎片便是其中一个。   虽然这一次能见到全是偶然,可容华心里明白,按照却芳舟的行事,此次过后定然会将两枚花瓣转移位置,且加强防护,再想得到,恐怕很难了。   可君寻闻言,却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眉梢轻挑,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们这次,就能拿到么?”   容华蹙眉,有些不解。   彼时阵破,两枚碎片若无却芳舟阻挡,分明稳落师尊手中,为何拿不到?   君寻又抿了一口酒,却是一耸肩:“很遗憾,除了那层金灿灿的王八壳,两枚碎片都被人动了手脚。”   这一点,他也是在巨剑降落前一瞬间发现的。   神器碎片上,被人罩上了一层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不会对碎片造成任何影响,可若是旁人伸手触碰,便会被那层灵力反制,束缚原处。   强一点的,只是动弹不得,成为砧上鱼肉;可实力差些,便会被当场绞杀,连灵识都不例外。   那是君寻自从来到碧霄界,第一次碰见连这双“妖瞳”都险些没能发现的暗手。   也是第一次遭遇仅凭一小缕灵气,便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危机感的存在。   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位高居近神天的“圣人”,却又隐约觉得圣人而已,不该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除非那人的存在,已经无限接近于神。   “说起来,咱们还要感谢光耀殿主,”君寻将杯中最后一口酒液饮尽,笑吟吟道,“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我们这对同林鸟可就被一网打尽了。”   同、同林鸟……?   容华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平复的绯色再次涌上脸颊,立时别开视线:“可是,师尊……我们若就此离开,岂不是更没机会拿到神器碎片了?”   “那也未必,”君寻神秘一笑,“你信不信,此行我们还会碰见它们?”   折花会小世界里,他冒险探的那个空中大阵,可不是去观光的。   起码有一点——困锁神器碎片的玄奥阵法,与那股和他生而对立的墨色浊息有关系,互相对立又相互依存,形成了一种极微妙的和谐。   连神器碎片都在这两种力量的影响下失去活力,只能成为圣宫构筑小世界的工具。   也正是因此,君寻才会如此积极地追查浊息的源头。   在不知名幕后之人的引导下,他隐约觉得冥冥中有什么线索即将串联起来了,如今只差他们此行将其补完。   大约也是因此,怀惑才会找上门来,神神叨叨地丢下那么一句话。   这也是君寻可以暂时容忍那人把自己当剑使的根本原因。   容华闻言,有些疑惑地思索半晌,却还是没想明白。回首却见师尊打了个懒懒的呵欠,神情恹恹,没精打采起来。   “……困死了,睡觉。”   少年原本还想跟他问些什么,见状立即准备告退。   谁知尚未转身,腰间宫绦却被什么挂住了,用力一扯——   容华一个不稳,向着力道传来的方向一个踉跄,就被满溢清冷花草香气的怀抱接了个正着。   容华:“……?!”   他脸颊爆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人贴近耳边低笑一声,登时动作僵硬,连半边身子都麻了。   “嗯?乖徒儿,这么主动啊?”   君寻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摸了摸少年后脑光洁柔软的青丝,笑得恶劣:“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暖床吧?”   容华欲哭无泪。   师尊的怀抱柔软温暖,不知是否因为内伤原因,他耳边分明贴着对方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却十分微弱缓慢。   反倒是他说话时的嗓音,经过胸腔共鸣后显得愈加缠绵缱绻,勾人心神。   少年挣扎的动作顷刻弱了下来,生怕哪里不妥当,伤到内伤严重的师尊。   可君寻早就疼习惯了,此刻反倒开始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容华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尖,手指又开始蠢蠢欲动。   “师尊,弟子还是去外面睡……?!!”   容华闷闷的嗓音响起,他边说边试探着起身,耳尖却被对方轻轻一捏。   他用尽全力筑起压制妄念的高楼,却能在师尊指间轻而易举坍塌消散,毫无作用。   容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握住那只作乱的手,直接反手一推,直接将毫无防备的红衣美人推至榻间,倾身压下。   “师尊!”容华磨牙,恨恨道,“您再乱摸,我就不客气了!”   君寻被他压倒,也神色如常,反倒是听见对方放出的狠话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你醒来,再不客气吧——”   容华一怔,垂眸却见颈间莲花玉坠不知何时滑了出来,正幽幽闪烁着几不可见的清光。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不知何时抵上眉心,只轻轻一推,少年便登时失去意识,倒上君寻胸口。   后者被他压得一阵咳,好不容易将人推去一旁,喘了半晌,这才缓慢起身,却是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虚虚点上了容华额头。   玄奥晦涩的符文逐渐在他指尖勾勒成型,君寻沉默片刻,旋即提腕一牵——   少年眉心登时亮起雪亮莲纹,紧接着一道虚影缓缓浮现,赫然是一朵琉璃质地的千瓣莲花。   莲花只是虚影,却仍旧清圣不可方物,在空中缓慢旋转盛放,露出花心处缺失的八处空档。   君寻垂眸默了默,另一只手一点自己眉心,直接将系统留在他识海之中的红尘万华召了出来。   两朵几乎一模一样的莲花并排悬浮着,折射出瑰丽绚烂的光华。   君寻心中了然,玉指轻收,符文连带着琉璃莲花皆刹那消散,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果然。   若君寻所料不错,容华的“灵相”,其实就是破碎的红尘万华。   他早就在想,容华进阶恁久,出招时却从未召出过自己的灵相。   按理来说,像这种才进入仙人境的新手,都是无法自如控制灵相出现与隐藏的。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本来就不需要。   所谓仙者修型,乃是为了参透万物生息变化,融灵相成圣;圣人修意,是为了掌握天地运行之理,法随意动。   而一位神明,自然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怪不得那些花瓣看到容华像孩子见了娘,挤破了脑袋也要往他身上蹭……   君寻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容华日后觉醒神格,想起自己少年时哭唧唧的模样,恐怕要气得再死一次。   君寻靠着软枕,阖起双眼。   ……弑神夺宝?   听起来有些刺激,他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想必比起扮演反派被人追杀好多了。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毫不犹豫地让容华死一死,彻底断了莲神复苏的可能,这样才能将红尘万华据为己有。   可偏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回荡,让君寻收回了伸出的手。   那是一道温雅清和的嗓音。   他说——   等我。   再等等我。   *   穹顶之上,夜幕星河缓慢运转流淌,洒下祥和宁静的柔光。   容华立在群星浮雕的黑玉王座旁,看着比起上次见面更加虚弱的外祖父,隽秀的眉紧紧蹙起,满面担忧。   老者本在闭目养神,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苍老面容立即浮现出温和笑意,缓慢睁开了浑浊双眼。   “乖外孙来啦……”   华明风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压抑地咳了几声,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来,抓紧时间……”   容华有些心疼:“您看起来很累……要不改日……”   “不必,”华明风拉起少年的手,虚弱道,“来,抓紧时间。”   他态度坚决,容华只好作罢。   华明风紧紧握住少年手腕,紧接着灵力流转,再次向着少年体内涌去。   容华阖目入定,开始按照上一次的方法运转灵力,浅青色灵力不断融合汇聚,汇入丹田,少年周身气息开始稳定增长,由仙人境中期一点点攀升至后期。   琉璃莲花再次由少年头顶浮起,轮廓愈加凝实,几乎能够折射出穹顶投下的无尽星光。   一夜漫长。   容华缓慢睁开双眼,尚未来得及找回意识,便捕捉到了房中衣料摩擦的窣窣声。   他下意识移动眼眸,视野中却兀地闯进一袅红影。   美人绯裙曳地,乌发挽得十分随意,却愈发显得身形慵懒娇美,靡艳不可方物。   容华看过来时,那人正捏着一块曳地红纱摆弄,似乎想要蒙在发髻上,却意外地有些笨拙,不得章法。   少年迅速清醒,从软枕云衾间支起身体,试探开口:“……师尊?”   红裙美人终于放弃自己摆弄那块头纱,缓慢回首。   瑞凤眸中星海潋滟,在见到容华的同时漾起一丝笑意:“醒了?”   容华一时有些难言,却还是第一时间起身,仔细地帮师尊将缀满珠玉的头纱从缠得乱七八糟的发间解下:“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君寻心安理得地找个了把椅子一坐,边任由容华帮他摆弄,边闭目养神,恹恹道:“你谢师伯来信,说圣宫最近乱的很,让我们藏好狐狸尾巴,尽量低调一点。”   容华帮他梳理长发的手指一顿,面色古怪起来。   穿成这样……叫低调??   恕他直言,师尊这副打扮,哪怕是去极乐城选花魁,都能甩第二名五百条街,哪里低调了???   当然,容华也知道师尊最不喜欢别人夸他美,所以老老实实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认命地仿照记忆中母亲的手法,帮他松松绾了一个低髻,又研究了一下头纱戴法,旋即捏起一根珍珠小钗,仔仔细细地为他将绯纱别好。   无尽意尽职尽责地飞至美人鬓边,开始充当一件平平无奇的饰品。   君寻颇为满意地照了会镜子,却是抚掌一笑:“乖徒儿,该你了——”   容华:“……?”   师尊说的,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试图拒绝,可君寻却早有预料似的,直接从身后抓出一套雪衣长裙,塞到了容华怀里。   晶亮紫眸中,满是期待笑意:“来,试试?”   这身衣服整体样式偏中性,领口也严丝合缝,并非很明显的女装,只是更为修身些,不若容华身上那一身宽松。   他抱着衣服看了师尊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开始更衣。   君寻倒是对自己如今的形象接受良好。   换上这身衣服后,倒是让他隐约想起,似乎有一世,系统出了差错,给他安排过一次魔女身份。   君寻饶有兴致,虽然一直我行我素,却罕见地没有换回男装。   后来怎么着了?   好像是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正道傻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排着队来魔宫求亲,被君寻一路从殿门口杀到了山脚,最后被系统强行踢出了世界……   君寻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些人有什么大病。   他支着下巴,眼看少年越换衣服脸越红,终于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做什么像个小媳妇似的?”   他身体弱,笑了几声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却还是肩膀乱颤,眯着眼道:“其实……你不换也可以。”   容华刚刚系好腰带的手一顿,便闻对方又道:“换了嘛,咱们就以姐妹相称;不换,就装成夫妻咯。”   他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既然你选了姐妹,那就快叫一声姐姐吧?”   容华:“……”   他用尽全力将大逆不道的念头压下,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对面那只妖精按住狠狠欺负一顿!   容华直接选择非暴力不合作模式,任凭师尊如何撩拨,都自顾自地忙碌着,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君寻意味深长地看着油盐不进的小家伙,薄唇轻勾,却是面色一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血迹差一点点就要溅上容华衣摆,少年一惊,却见甲板上的血液中竟隐约有紫色光流荡漾,只一滴,便将二人脚下地板灼出了一个小坑。   “师尊?!”   容华也顾不得赌气了,立即将人扶住,调动灵气送入对方仙脉,开始助他调息。   他自然认得那些幽紫色的光流,看似美丽,实际上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师尊的火毒。   此刻火毒已然溢出到这般程度,说明师尊即便是坐着不动,体内伤势也在不断恶化中。   容华又开始心疼,握住师尊苍白细弱的手腕时,眼圈也跟着泛了红。   谁知对方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容华难过,居然还有心思调笑,非要他喊一声“姐姐”。   容华气得不行,正欲加重灵气输送,飞舟却蓦地轻轻一震。   ——他们要去的地方,终于到了。   与此同时,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叩响,传来星璇试探的声音:“仙君,容道友?我们到了……”   容华迅速整理情绪,抬头缓声道:“多谢道友,我们马上就来。”   他说完,又转向正抓着手帕拭去唇角血迹的师尊,有些迟疑:“师尊,要不再歇一歇……”   君寻摇头,随手将他方才掀起的头纱一放,缀了珠玉的绯纱边缘刚刚好将那双顾盼生姿的紫眸遮掩,只露出高挺鼻梁与线条精致的苍白薄唇。   师尊决定之事,无人能够左右。   容华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只好一手继续握住对方细腕输送灵气,另一手小心将人扶下飞舟,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小镇。   这座小镇深入永夜之地腹地,几乎已经快要接近魔渊边缘,甚至稍微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滚滚升腾的漆黑雾气,令人心头忍不住压抑起来。   不是所有永夜之地的范围都能如长明宗一般,有夜明石照亮。   更多的地区还只是倚靠灯烛,在这不知尽头的永夜之中苦苦煎熬,比如他们眼前的玉荆镇。   鲜少有人主动造访的偏僻小镇忽然来了一架如此精致华丽的飞舟,立即引起了镇民的注意。   待到君寻被容华搀扶着慢吞吞走下飞舟时,一名镇长模样的人已然在与荆秋交谈。   再走近些,便闻荆秋道:“我就是想家啦,刚好休沐,便带着朋友回来看看。”   他边说,边回过头来:“给镇长爷爷介绍一下,这二位是——???!!!”   荆秋的话卡在嗓子眼,看着相扶而来的两位美人,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镇长从未见过如此美人,愣了好一会,却仍在状况之外。   见他忽然卡壳,花白眉毛一动,追问道:“小秋?你怎么了?这两位姑娘便是你的新朋友吗?”   星璇也看呆了,所幸她反应快,立即狠掐了一把荆秋手臂,后者当即找回了声音,磕磕绊绊道:“对、对,这这这这就是我、我的新新新新……朋、朋友……”   这边一团凌乱,君寻却看得唇角上扬,几乎大笑出声。   憋了好一会,他才清了清嗓子,柔柔一欠身,道:“见过镇长。”   话音未落,美人却忽然面色一白,细细咳嗽起来。   面纱边缘的珠坠随着他的动作乱颤,碰撞出泠泠碎响。   如此美丽脆弱,将之让在场诸人揪心不已。即便是荆秋与星璇,也忍不住面露忧色。   唯有容华知道,师尊不过是觉得好玩,装的罢辽。   他环住对方腕骨的手微收,默不作声地加大了灵气输入。   谁知君寻却身躯一颤,咳得更厉害了。   容华手指一僵,刚刚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伤到师尊了,手臂便是一沉,被对方软软倚了上来。   “我旧疾沉疴积累多年,此番也是据荆秋道友所言,听闻贵镇求神甚灵,舍妹才不远万里,带我前来求医……”   温香软玉贴上肩头,嗓音轻柔,笑意缱绻,听得容华立时浑身一紧,目下无尘的表情险些没有绷住。   “你说是吧,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假期的社畜哭泣TvT   最近几章卡文好厉害,对不起大家orz   小红包补偿qwq   感谢还没有放弃蠢作者的小可爱们呜呜呜呜   会尽快恢复成以前的状态的!   (数了一下欠了4章……会一点点补上的TvT) 第52章 晋江独家的五二天   众目睽睽之下, 容华自然不能反驳师尊。   而对方显然也算准了这一点,愈发肆无忌惮,死死抱着少年的手臂, 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容华忍了又忍, 终于绷着脸, 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应。   “……嗯。”   君寻唇角压不住地上扬,立即拈起衣袖, 掩面轻咳起来。   容华气得够呛, 不动声色地继续加重灵力流动,剔透眼眸仍旧一派清冷。   红衣娇艳热烈, 白衣皎洁出尘。   两道气质截然不同却分外融洽的身影几乎将无尽黑暗照亮, 令人根本无法移开双眼。   镇长捋着花白胡子走来,闻言更是了然颔首,笑道:“那二位可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里每日皆有神使前来, 定能帮这位姑娘医治。”   容华矜持点了点下巴尖, 缓慢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一路, 荆秋与星璇直接被挤去了一旁。   镇长带着一众镇民将二人簇拥着送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 直接开口给他们定了天字一号上房,又好生将人送至房中, 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受够了万众瞩目的容华浑身不自在, 一关上门,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 少年控诉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师尊身上。   君寻随手将遮挡视野的头纱一撩,挣开少年手腕便直接向着几步之外的圈椅一倒, 没精打采地窝了上去。   “师尊……”   容华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襟, 端端正正坐在他身侧, 低声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神使’来吗?”   君寻正在打瞌睡,闻言凤眸微启,懒懒应了一声。   前者见状,却有些迟疑:“我们是以看病的名义来的,若是那神使给您什么丹药……”   君寻打了个呵欠,恹恹道:“见机行事,又吃不死。”   少年隽秀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不赞同道:“即便给了丹药,您也不能吃。”   ……小唠叨精又来了。   君寻呼了口气,稍稍坐直了些,歪着头懒懒开口:“……又想说那些?”   容华一噎,却是思索片刻,忽然一伸手,再次握住了师尊搭在圈椅扶手上的左腕。   后者眯眼看他,以为少年又要运转灵力帮自己压制伤势,刚想拒绝,却被对方严肃认真的嗓音打断。   “……师尊说的很对。”   容华顿了顿,缓慢道:“容华幼年坎坷,颠沛流离,确实过得不好……很多时候,真的动过一了百了的念头。”   君寻哼笑一声。   ……意料之中。   碧霄界的主角也算是他这么多世见过的主角里数一数二的惨了,容华能忍到现在,着实是比常人强了许多。   不然也不会被他看中,非但没杀,还留人一命,准备培养一下。   君寻早就玩腻了。   在他的预期里,碧霄界这一次轮回,最好是由容华来终结,也让他能体验一下被亲手锻造的利刃杀死是什么感觉。   更何况,这位主角还是个重生归来的神明。   君寻试过很多死法,却还没被神杀过。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一定很有趣。   比从前每一次终结都要令他期待。   君寻单手撑头,胡思乱想着,少年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握住师尊腕骨的手指紧了紧,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可是自从遇见师尊,容华是真心觉得……活着很好,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情了。”   君寻唇角笑意一顿。   前者却好似没有察觉似的,眼眸微垂,自顾自道:“非但如此,容华还想……和师尊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他说着,又蓦地抬眸,望向师尊潋滟深邃的眼底:“所以,请您爱惜自己,好吗?”   君寻:“……”   他皱眉定定看了容华半晌,薄唇微启,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二位姑娘,你们休息得如何?”   镇长苍老的嗓音响起:“快到每日神使布道的时间了,老夫来为你们引路啦。”   君寻冷哼一声,甩开容华的手,将面纱拉了下来,不说话了。   容华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师尊虽然没开口,却很不高兴。   少年收回手,想要试着解释,可门外镇长没有得到回应,又开始敲门,催促起来:“二位姑娘,神使不等人的,你们要治病可要快些啦。”   容华又回首望向师尊,后者却已慢吞吞起了身,一把拉开房门。   白胡子老头正准备再次叩门的手顿在半空,一见君寻,便笑了起来:“姑娘,快走吧。”   君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越过老者,走向楼梯。   容华跟着出来,却是满面无奈,却还是向着镇长微微颔首,温声道:“抱歉,久等了,烦请镇长带路。”   短短一会不见,这对方才还亲密得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姐妹花却好似吵过一架,气氛冷得几乎能将人冻僵。   镇长夹在二人中间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试图活跃气氛:“不知小秋可曾与二位讲过咱们信奉的归一神?”   双臂环胸走在左侧的君寻隔着绯纱睨他一眼,懒得理会。   右侧的容华只好礼貌回应:“未曾,还请镇长介绍一二,我……姐妹二人,也好与神使有话可说。”   终于有人搭理,老者也暗自松了口气,捋着胡子笑:“归一神本领通天,咱们家家都有神使布下的灵丹,非但能强身健体,有的人甚至还能踏入仙道呢——”   似乎怕二人不信,他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夸张道:“之前镇西的王大娘,也是不知怎的,得了顽疾,神使一颗丹药就给治好了,可厉害了!”   容华若有所思地点头,一直默不作声的君寻却兀地轻笑一声,嗓音恹恹:“真有那么灵?”   “当然灵啊!”镇长一拍手,又转向君寻,信誓旦旦,“我爷爷的爷爷,还亲眼见过神迹呢!”   “哦?”君寻眉峰微挑,“什么样的神迹?”   老者轻叹一声:“二位也知道——”   他指了指天际翻滚升腾的墨色浓雾:“咱们镇子时运不好,碰巧就在那魔渊边上,看不见白天黑夜……可当年神使一出现,就让天上裂开了一道小缝!”   镇长抖着胡子,边比划边嚷嚷:“几千年啊,那可是咱们头回见阳光……”   他说着,又开始加油添醋地赞美起那所谓的归一神来,无非就是在说什么神迹通天、慈悲为怀之类的溢美之词。   君寻根本没耐心听,直接忽略了对方的吹嘘,望向不远处矗立小镇最中央的神坛。   不得不说,这次的神坛,比沈家村的精致了不知多少倍。   连黑玉雕像都由两人高进化为四人高,神情悲悯的面容随着距离的拉进,却无端显得冰冷淡漠,似乎只是无情地审视着世人一般。   君寻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容华。   ——莲神曾经,也是用这般孤高自许的疏离眼神看着芸芸众生的么?   分明从未谋面,可他却无端觉得不会。   君寻的心莫名有些乱。   似乎有种难以描述的情绪翻滚着想要喷涌而出,却又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不上不下,抓得他格外烦躁。   而容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尊一触即走的视线,以为对方消气了,立即回望想要开口,却被径直略过,走向神坛。   少年眸光再次黯淡下来,垂首跟上。   尽管有着镇长引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神坛之上,黑衣白氅,戴着半边面具的神使已然张开双臂,开始带着下方黑压压围了一片的信徒们高声吟唱。   ……还是那首假冒伪劣的敬神曲。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镇长立即双膝跪地,跟着唱了起来。   君寻皱着眉头,却强忍着没有动作,默默听了下去。   “明吾所苦兮,甘泽怀恩……”   “知吾所悲兮,耀世慈航……”   浅淡金光从下方人群升腾而起,随着歌声汇入黑玉神像。   清淡平和的调子,却在众人合唱下显得无比诡谲,听得君寻气血浮动,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容华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将师尊气息浮动,他心焦不已,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灵力释出,将师尊牢牢包裹了起来。   君寻缓了半晌,想要推开他,却被不容抗拒地锁在臂弯,挣脱不得。   一来一往间,敬神曲却已唱完。   镇长一路小跑至神坛边缘,跪地叩拜,不知说了些什么,黑衣白氅的神使却缓缓抬头,视线落在表面上互相搀扶的“姐妹”二人身上。   一挥手,下方人群立即分出一条通路,神使便慢悠悠下了高台,向着二人行来,停在三尺之外。   镇长也一路小跑跟着过来了,弓着腰赔笑:“神使,便是这二位姑娘了。”   那神使仰着下巴,眼皮半掀,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眼底一瞬惊艳,却根本没有给君寻诊脉的打算,直接从袖中摸出一枚小玉瓶,抛了过来。   “喏,”他几乎是用鼻孔看人,从牙缝里纡尊降贵地挤出几个字来,“吃了吧,保好。”   容华下意识要接,却被君寻半路截胡,攥在手心。   见师尊拨开瓶塞便要将瓶中丹丸倒入口中,少年一惊,直接一把按下,皱着眉转向神使:“阁下看都不看,便赐药么?”   神使下巴扬得更高了,冷哼道:“归一神可是常人能够揣摩的?神丹自然包治百病,药到病除,不吃还来,别人削尖了脑袋想求还没有呢!”   “你!”   容华气得够呛,逢春在储物空间蠢蠢欲动,几乎立时便要出鞘,却不料君寻直接将药瓶换了个手,一仰头,便将药丸倒入口中。   “师……姐!!!”   容华险险改口,气得几乎要抓住君寻肩膀猛摇。   他方才在客栈说了那么多,这人都一耳进一耳出权当听了个响吗?!   那神使见状,却一脸“早该如此”的神情,嘲讽一笑,拂袖而去。   君寻微微阖目,感受着丹药入体后扩散的路径,却被容华一把抱起,向着客栈飞掠而去。   怀中身体越来越烫,容华仿佛抱了块烧红的炭,连正门都没来得及走,直接撞开窗户,抱着师尊跌入房内。   与此同时,紫焰“腾”地一声由君寻身体表面涌出,刹那将二人身上衣料灼成了飞灰。   君寻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一把将容华推去一旁。   少年猝不及防脱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翻了个身,半伏在地,眉心飞鸟灵光大盛。   半|裸|露的精致蝴蝶骨上,却刹那生出一双流光溢彩的雪白羽翼!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   疯批,疯批,疯批   红包!么么啾! 第53章 晋江独家的五三天   这是容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师尊灵相的翅膀。   展开几乎能超过一丈的白翼之上, 每一片流光溢彩的羽毛,都仿若天际被旭日照射过的柔软白云般,镀着一层极浅淡的金边。   圣洁, 灿烂, 美好……   容华脑海中所有的褒义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双羽翼的美丽, 他愣愣看着,待到有所察觉时, 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伸出一只手, 抚上了那根最长的飞羽。   触手柔滑,泛着些微凉意, 根本不似常年被火焰包裹, 反而更像脱身冰雪,澄净无瑕。   君寻双肘撑地,正半垂着头与体内四散游走的黑气抗争, 此刻却也有所察觉, 头颅微抬, 紫眸横移, 落在了那只胆大包天的狼爪子上。   原本随意弯垂几乎触地的羽翼蓦地一振,细长华丽的飞羽瞬时由少年掌心滑出。   容华下意识收紧指尖, 却仍旧抓了个空。抬眸跟去, 却见师尊不知何时被双翼带得起了身, 正低低悬浮, 双眸轻阖。   缭绕翻滚的紫焰将他大半身体都裹在其中, 只露出一双修长手臂与紧实细长的小腿,当然, 还有一双赤|裸纤细的玉足。   容华在发现师尊起身的瞬间已然翻出一身内袍罩上, 眸光却不由自主掠过那三处, 仿佛被烫到了,逃也似的移开了视线。   君寻才将黑气处理干净,一睁眼,就看到少年欲盖弥彰地别开头,正巧露出鬓发遮盖下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   他心中好笑,立即起了作弄的心思,足尖踏空一点,登时飘至容华面前不远处,微微倾身。   炽热气息将师尊身上独有的花木香气蒸腾得格外馥郁醉人,容华默默移动眸光,视野登时被雪羽占据充斥——   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雪白羽翼围拢,结结实实地困在了墙角。   而那双翅膀的主人,此刻正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俯身过来,轻笑道:“……你脸红什么?”   容华:“?!”   他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拉开与师尊之间的距离,视线却左飘右飘,不肯与那双潋滟凤眸对视:“师尊看错了……我没有。”   ……太近了。   近到容华几乎可以分辨出,鼻尖缭绕的气息有那么一点像桐花,却又混着一缕香木焚烧过的辛灼味道。   少年的理智就在这熏香弥漫中摇摇欲坠,要拼命克制,才不会对疯狂涌上的妄念吞噬。   容华心中绝望,却又藏着悸动与欣喜。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要被困在这双羽翼缔造而出的“牢笼”里了。   而更可怕的是,他却甘之如饴。   君寻一阵好笑,虽然没太明白为什么容华经常会拒绝直视自己,却不妨碍他一如既往地伸出两根手指,顺着前者线条优雅的下颌线一勾。   “……小东西。”   微哑嗓音慵懒缱绻,每个字都像一只小勾子,几乎要将容华脑海中紧绷的弦挂断。   少年浑身一僵,尤其是发现师尊身上火焰开始逐渐消退、露出寸寸冷白肌肤的瞬间,几乎要立即起身回首跳窗而逃。   君寻轻笑一声,终于不逗他了。   随着美人直起身体,幽紫火焰终于褪尽。   雪白双翼缓慢舒展,却是化作一袭师尊贯穿的冰丝曳地长衫,柔顺飘逸。   直到此时,容华才猛然意识到,那双羽翼只是师尊的灵相,并非实体。   怪不得飞羽的触感像是冰冷云雾,那般虚幻缥缈。   君寻掩唇轻咳两声,紧接着回身,从架子上抽下一身绯红单衣随意裹好,再次懒懒倚上圈椅,没精打采地打起呵欠来。   容华收拾完毕过来时,正巧看见绯红广袖滑落,露出师尊消瘦的手臂。   火纹由他指尖开始逐渐向后消退,仿佛见光退避的鬼藤,在苍白皮肤衬托下分外显眼。   容华俊眉紧皱,却还是忍不住发问:“师尊,那丹药……”   君寻眼皮微掀,神情恹恹:“无甚新奇,没劲。”   单谈药效,甚至还不如神殿发给信徒的丹丸,浊息含量却翻了几番,绝对是一颗能送常人归西的水平,不然也不会把他的灵相都逼出来。   镇长口中所言的那位王大娘,恐怕壳子里早已换了芯,早已不是曾经的本人了。   至于是魂识被污染,还是直接遭夺舍,倒是有待商榷。   只是吃了这么多丹药,君寻倒开始对神殿的目的好奇起来。   原本按照他的猜测,丹药的目的是为了让服用者在被抽取生命力的同时仍然保持亢奋,起的是欺骗性的作用。   可这些一颗致死的丹药呢?神殿要这些活死人有什么用??   君寻老没正形地歪在椅子上胡思乱想,容华就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地描摹着师尊眉眼,安宁平静。   前者自然感受到他的视线,虽不知容华在看什么,却早已习惯,连眼皮都没抬,任由他瞧。   蓦地,房门却再次被人叩响。   容华下意识起身,还没忘了伪装嗓音,轻声回应:“哪位?”   门外传来矍铄的男声,似乎是入住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客栈掌柜:“二位客官,镇长临走前特意交代好生照顾贵客,小的是来为二位送午膳的。”   容华转向君寻,眼神询问。   后者下巴尖轻抬,少年便清了清嗓子,起身拉开了门。   那掌柜的身形高大,推着一辆托盘小车进来,细致地将七八道菜品码放整齐,又转身点燃了房中香炉,旋即目不斜视地告退关门,一气呵成,似乎真的为了避嫌,不敢看两位“姑娘”一眼。   君寻嗤笑一声,没说什么,待到门外脚步声远去,才在容华搀扶下缓慢起身,坐在桌前。   这些菜肴着实精致,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倒是真正用了心。   只是嘛……   君寻捏着玉箸,挑起一根青菜闻了闻,意料之中地笑了。   容华见他神情,立即会意:“他们出手了?”   君寻单手支腮,放下玉箸,笑得意外深长:“……不止呢。”   容华微怔,却被师尊示意着望向香炉的方向。   乌金香炉造型古朴,镂空雕花之间,香烟缓慢溢散,袅袅娜娜,融入空气之中,消弭无形。   少年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试图分辨香烟的成分,红衣美人却不知何时起了身,好整以暇地微微倾身,凑至容华耳边,呵气如兰。   “……这个味道,不熟悉吗?”   容华有些茫然,着实有些想不起来。   君寻轻啧一声,却是向着他耳际轻吹了一口气。   温热吐息拂过耳廓的酥麻感激得容华打了个颤,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将师尊推开,一股无力感却乍然由四肢百骸汇聚而起,刹那遍及全身。   容华:“……?”   他猝不及防,却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被君寻伸出手臂揽了个正着。   “……你怎么这么沉???”   接住他的瞬间,君寻就后悔了。   看着瘦瘦高高的少年,也不知怎么就重得像座山,直接把君寻带得跌倒在地,手肘撞在桌角,立时令人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容华无措抬眸,原本被他抛诸脑后的记忆却浪潮般翻涌而出。   一个猜测从这些记忆中挤上心头,他沉着脸试图运转灵力,仙脉丹田却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回应。   容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封灵??”   君寻被压得够呛,腾出一只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猜中了还不起来?”   容华本就微微泛红的脸绯色更甚,他挣扎着从师尊身上爬起来,努力调整姿势,靠上了一旁的凳子腿。   传闻封灵香,乃是由数千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毒医研制而出。   此人以医入道,却从不救人,只钻研至极的毒,经他手而出的毒药堪称精妙诡谲,据说连圣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不知为何,竟以一己之身将万里平原化为了毒瘴之地。   万千生灵因此灰飞烟灭,毒医本人最终也被九位圣人联手围剿,葬身自己一手造就的毒瘴之中,死无全尸。   如此奇人,封灵香也只不过是他随手做来玩玩的小东西罢了。   只是毒医死后,所有与之相关的物事皆被销毁,封灵香也不过唯有那么几支漏网之鱼,一向仅在黑市流通才对。   莲华峰主作为仙门四宗之一的高层,有封灵香这种稀奇东西倒也说得过去。   可一个小镇上的店老板,甚至都不能修炼,又是从何得来如此邪物?   说是背后无人,恐怕连濯心那把憨剑都不会信。   君寻显然也是这么认为,却只是向着容华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早在圣宫,他们听见荆秋与所谓神使的对话时,二人便已经商量好了——神殿行迹飘忽,与其他们费力去找,不若将计就计。   是以他们自从来到小镇,便一直是躺平静等的状态。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有人按捺不住了。   二人对视间,已然达成一致,听着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君寻拂袖将案上杯盏扫落在地,与此同时,二人齐齐阖目一倒。   瓷盏碎裂声乍响,门外那人还谨慎地停顿片刻,才试探着敲了敲门。   “……二位客官?”   压低嗓音飘进来的,赫然是才离开半盏茶时间的客栈老板。   他踏进房间,似乎又站着观察了一会,才缓步靠近君寻二人,低声道:“对不住了……”   客栈老板的动作实在小心,就连捆缚、搬动二人时,都尽量减少接触,竟十分的有礼貌。   君寻感觉到自己与容华似乎被搬到了一处狭窄的所在,大约是架马车。   鼻尖缭绕的清浅莲香对于君寻来说一向十分助眠,再加上他近期本就愈发精神不济,马车摇摇晃晃的,竟直接令他靠着容华肩头睡了过去。   朦胧间,似乎听到了车厢外面传来的贺喜声,君寻却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只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靠着容华,坠入沉眠。   再醒来时,镇上的喧嚣已然消失,耳边取而代之的,是郊外林叶被风拂动时摩挲而出的簌簌声。   封灵香的持续时间,一般能有数个时辰。   容华一直谨慎留心着周遭动向,因此君寻的呼吸频率一变,他立即意识到师尊醒了,垂首悄声关切道:“师尊……身体可有不适?”   车内没有光亮,君寻透过黑暗盯着他看了片刻,眸底紫芒幽微,缓慢摇了摇头。   他从前一直以为,在容华身边能睡个安宁的好觉,是因为对方身上莲香与灵气辅助的双重作用。   可方才一睁眼,容华仍旧是被封住灵力的状态,可君寻却同样没有梦魇,没被痛醒。   仅凭香气,真能有这么强大的作用吗??   君寻若有所思地坐直身体,马车前帘处却蓦地响起客栈老板冷漠的声音:“……醒了?”   二人谁都没有回答,前者却哼了一声,威胁道:“劝你们不要想着逃跑,此地靠近魔渊,魔物出现的频率可比外界高的多,你们两个弱女子不可能活着回去的。”   弱?   女子?   君寻有些好笑。   说起来还真可惜,亏得他在第二次去极乐城的路上就向陆栖霜捎信讨了两身衣裙,竟一下子全烧完了,如今身上穿的只是式样简单的长袍,那店老板却先入为主,到现在还觉得他们是姑娘家。   他压下喉间血气,刻意软着嗓子道:“我们姐妹与你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出手暗算?”   说到底也只是装装样子,免得被发现端倪,可那店老板却好似真的被问住了,沉默良久,才冷硬道:“神殿是个好地方,你们去了才是享福。”   君寻笑眯眯应:“可阁下的语气,却好似并不这么觉得。”   客栈老板又默了半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这么说,大概便是真的吧……只是我不信罢了。”   他顿了顿,仿佛平日里根本无人倾诉,此刻面对师徒二人,话却好似多了起来,絮絮叨叨道:“都说神使会带着根骨好的孩子斩尘孽、踏仙途,可这十几年镇上送走了多少孩子,哪有人回来瞧过一眼的?”   “若不是前些时日嫣嫣偶然闯入神坛,也不会被神使选中……”   “实在对不住,今日是神使给出的最后期限,可我真的不能送走嫣嫣……只能委屈二位了。”   君寻歪头,枕在容华肩头,百无聊赖:“阁下如何知晓,凭我们便能取代令嫒?万一神使不认,你岂不是白忙活了?”   “不会的!”   店老板的嗓音猛然拔高,有些惊慌,语无伦次道:“你们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神使喜欢你们,他说了……”   他自言自语着,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立即冷哼一声,又道:“你再套话也没用!我知道那香的效用,特别是对你们这种修仙之人,一旦中招,要有几个时辰使不出法术,还不如凡人武夫——总之,你们是跑不了的。”   君寻又笑了起来,默了半晌,忽然又道:“封灵这种禁物,连圣宫都不一定有,给你那人身份不一般吧?”   “他……”   店老板本松了口气,此刻下意识便要作答,又忽然警觉:“我自有途径,你们管不着!”   “别问了,从此刻起,我是不会再理你们的!”   他说完,手中马鞭一扬,马车行进速度又快了起来。   君寻被颠得气血翻涌,只能勉强倒在容华怀中缓神。   少年体贴地将人环住,这才让他没能一口凌霄血直接喷出来。   可就在此时,不算厚实的车帘之外,却有银光一闪,登时吸引了师徒二人的视线。   客栈老板魁梧的身影旁,另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二人似乎认识,前者赶着车,同时微微偏头,似乎想要与来人说话。   “你来——?!!”   然而对方却并不想让他开口。   帘外刃光一晃,血迹登时飞溅而出,刹那将帘布尽数染红。   而来人只是一伸腿,轻描淡写地将人一脚踢下车辕,转而抬手一掀,望向车厢内互相依偎的师徒二人。   “二位,没事吧?”   借着他手中的刀光,君寻眼皮微启一道细缝,瞥见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君寻:“……”   他一眼看穿了来人真面目,连应付都懒得应付,直接冷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容华则不动声色地将人挡了挡,转而面向那人,眼神戒备锋利,仿佛暗夜中潜伏的孤狼:“阁下是……?”   那人微微一笑,却是由怀中摸出一方手帕,不紧不慢地擦起刀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不知二位美……姑娘,可愿在下搭救?”   他说着,又忽然眼神一动,越过容华肩头,落在君寻身上,笑眯眯道:“尤其这位睡不醒的姑娘,似乎与在下颇为有缘呢。”   他说话时,刻意加重了“姑娘”二字,意味深长。   君寻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又将头向着容华肩头埋了埋,一副全权交给他交涉的模样。   少年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眼神,紧接着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阁下了。”   “好说!”   那人面上笑着,手中长刀却毫不犹豫一斩——   车辕应声而断,同时对方飞身而起,整座车厢少了支撑,登时向前倾倒!   容华一惊,力道强提,直接足尖轻点,反手抱住师尊从后方车窗一跃而出,有些踉跄地落在地上。   那人却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身手还不错嘛。”   没有灵力,身体就是这般沉重。   少年面沉如水,心念一动,逢春登时现身掌心,只是受到封灵阻扰,连灵光都黯淡了不少。   见他似乎要翻脸,那人落在一株片叶不生的枯老树桩上,却是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回头去看。   就在不远处的山石之间,一座宫殿似的建筑被隔绝在一处禁制之中,波纹流动的屏障之下,是翻腾不息的磅礴黑气。   “……这就是神殿?”   君寻扬眉,眸光却早已穿破黑气与禁制的阻挡,窥见了宫殿的全貌。   殿门简陋,甚至还有碎裂的瓦砾。   檐牙也残缺不堪,似乎经受了许多岁月的璀璨,摇摇欲坠。   就这?   还不如玉荆镇的神坛精巧,能是传说中的归一神殿??   他面露讥诮,下意识回首,却发现那名刀客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无踪。   容华也发现了,下意识转向师尊,征求意见:“师尊,我们接下来……”   君寻打了个呵欠,勉强提了提精神,眸底星海漫卷,光华潋滟。   濯心身上的束缚消失,金凤手环登时长鸣一声,化作赤金长剑飞袭而出,一剑没入禁制偏左下方一处漩涡。   非但濯心会对那黑气产生反应,后者似乎也认得这把剑。二者相触的瞬间,原本只是缓慢翻滚的墨色雾气登时沸腾起来,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濯心也不甘示弱,剑身登时倏地腾起一层紫焰,毫不客气地朝着张牙舞爪的黑气劈砍起来——   容华下意识半挡在师尊面前,以免二人遭到突袭,却被后者伸手轻轻一拔,扒拉去了一旁。   少年有些茫然,下意识望向面色苍白的师尊,却被对方再一次出手飞快地一撩下巴尖。   容华:“?!”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有心思玩闹?!   剔透眼眸顷刻溢出控诉,容华皱着眉,再次试图和师尊讲道理,却被君寻出手如电,一把捂住了嘴。   他才失去灵力还不适应,闪避动作一时没赶上反应速度,恰巧被捂了个正着。   容华:“呜呜?!”   他握住师尊消瘦手腕,想将之拉开,对方却笑得不能更慈祥,直接竖起食指,贴上薄唇。   “嘘——”   君寻余光掠过逐渐占据上风的黑气,朝着容华笑眯眯道:“乖徒儿,站在师尊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啾咪! 第54章 晋江独家的五四天   即便濯心之中提前被他留下过一缕紫焰, 面对如此源源不断的黑气,还是难免力有不逮、后继无力。   君寻放开容华,无尽意立时化作长绳, 将少年身躯一套, 牢牢定在了原地。   “师尊!!!”   师尊体内伤势如何, 容华再清楚不过,呆着不动都在恶化, 此时出手岂不是加快消耗?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却因灵力被封,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无尽意的束缚。   正焦急, 红衣美人却蓦地回首, 眉眼含笑,眸波潋滟。   “为师教你的‘摘星’,还记得么?”   少年动作微顿, 点了点头:“每日练习, 不敢或忘。”   “很好。”   君寻十分满意, 忽然向后伸出手臂, 五指一张——   前一刻还在与黑气搏斗的濯心登时倒退而回,将镂空雕花的赤金剑柄送入了那张看起来格外消瘦羸弱的手掌。   君寻随手挽了个剑花, 旋即竖起濯心, 在其灵光四溢的金锋之上屈指一弹。   清越剑吟中, 美人缥缈缱绻的嗓音传来:“今日再教你几式。看好了——”   禁制被濯心刺破, 黑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顺着裂缝汹涌而出,直接冲破缝隙, 化作小山一般的十首怪蛇, 咆哮而来。   君寻终于摆正神色, 手腕翻转,先是一式“摘星”,直接削掉了一只蛇首,紧接着长剑横扫,磅礴剑意被压成一隙,在黑暗中割裂出一道极致明亮的光线!   “第二式,折月!”   微哑嗓音落下的同时,又有三只蛇头被这一剑切断七寸,落地的同时登时爆发出蓬勃紫焰,将之彻底焚毁。   第三式,撄日。   第四式,焚海——   第五式,齐天!   即便师尊有意收敛,容华也能感觉到,这些剑招威力一式比一式盛大,内中所蕴含的力量甚至成幂增长,名字也一个比一个狂傲嚣张,却毫不意外是师尊目中无人的风格。   十首黑蛇在剑光中被削得七零八落,又被紫火分别消磨焚灭,逐渐露出了不远处小殿的全貌。   那是一处废弃的庙宇,神台空置,门窗凋敝,摇摇欲坠。   可就在君寻第五式剑光波及的瞬间,神坛顷刻垮塌!   烟尘碎屑中,黑黢黢洞口不详地大张着,看起来与极乐城地牢简直十成十的相似。   最后一缕黑气也被火焰焚尽,君寻不紧不慢左手打了个响指,无尽意终于化回金羽,飞至青年鬓边。   容华立即快步上前,正欲开口询问师尊伤势,前者却缓慢收剑,眼皮微掀,尚未散尽的纷乱剑光从他幽紫眼底流泻而出,锋芒毕露,不可摧折。   “还有一式——”   君寻手腕动了动,似乎想要继续演示,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眸一笑:“……罢了,下次再教你。”   见他神色如常,容华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自顾自地拉过对方左腕,想要帮他梳理仙脉。   谁知一调动,才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灵气被封,根本做不到。   见少年眼眸刹那黯淡,君寻有些好笑。   他随手收回濯心,紧接着曲指在少年额角一弹:“好歹也差不多学完了,你就不问问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与其他类型的修士不同,剑谱每一个字皆有深意,所有以剑入道之人若要修习一套剑法,皆要从最基本的名称开始参悟,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像容华这种到最后都想不起来问名讳的,放在以前那些老古板眼中,就是对创造者的不尊重,能将他们气得当场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容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微赧垂首:“请师尊告知……”   ……便是如此,也不肯松开君寻的手腕。   后者似笑非笑,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摧眉。”   他举起右手,眸光略过有些凌乱的掌纹,深远沉寂。   这是自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存在于脑海深处的一套剑法。君寻对此仅有的记忆,唯有这剑法的创造者,是他自己。   自创剑招,唯有获得相当体悟,方可成型。   催眉。   这两个字本为贬义,却被用来冠名如此嚣张骄傲的剑法。这般特立独行、桀骜不驯,世间除却君寻大约找不出第二人,却又不那么像是他的手笔——   可只有君寻自己知道,他虽肆意妄为,却没有、至少如今没有那么高的心气。   这般张扬凌厉的剑招,怎么说,也该出自鲜衣怒马、意气平生,不知愁为何物的明媚少年。   像容华这个样子,便很好。   他希望那是曾经的自己,可心底却又隐约有着一道声音,祈祷容华千万不要是曾经的自己。   ……为什么??   关于过去的记忆皆是空白,君寻垂手,莫名有些烦躁。   “我令世间尽摧眉——”   容华思索片刻,忽然出声:“此剑法,原来是这个意境吗?”   乾坤之大,万物并作,却也要在这一剑之下折腰催眉,俯首称臣。   意气张扬,目空一切,当真是嚣张至极,桀骜至极,高傲至极。   君寻有些意外,侧眸看了他一眼,毫不吝啬地夸奖起来:“不错,悟得很快。”   不愧是神明转世,天资悟性皆是一绝。   既如此,想必也用不着他再指点什么了。   君寻轻轻挣脱容华圈住自己腕骨的手,径自举步向着破败神殿而去。   他能看见地牢入口仍旧覆着一层浅淡黑气,只不过无伤大雅,并不会如方才一般化作活物。   只是由此可见,那些黑气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由下方溢出。   濯心只是出来放了个风,此刻再次开始细细嗡鸣,在君寻左腕震颤起来。   青年按着手腕踏入禁制,正要拾级而下,却被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容华抢了先。   少年握着灵光微弱的逢春,坚定不移地走在了最前面。   既然劝不住师尊,那他至少尽些微薄之力,能让对方少动一分力量是一分。   君寻扬眉,稍稍有些意外,却还是没有出声,默许了他的行为。   这次的台阶并不长,几乎没走几步便到了底。   此地大约是被废弃了,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没有一丝光亮。   无尽意缓慢飞出,浅月色灵光逐渐扩散,将二人面前几丈范围照得犹如白昼——   此地布局与极乐宫地牢很是相似,只是所有牢笼皆已被锈蚀毁坏,摇摇欲坠,更有甚者已经扭曲变形,形同虚设。   容华握紧了逢春剑柄,薄唇抿得发白。   无尽意逐渐向前移动,靠近地牢中央,可君寻却眉头紧蹙,有种不祥的预感。   光圈边缘,最先出现了一只手,紧接着是层叠堆积的尸体。   与极乐城一样,全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根骨出色,魂识早就散干净了,一点都救不回来。   灵光再向前,尸身堆积的走势便越来越高,直到最顶端,才有一道人影动了动,在金羽光华下逐渐起身。   他的灵识已经被尽数污染,两边眼白消失,呈现出一种阴森恐怖的墨色。却并不似极乐城中那些孩子一般,无法动弹,竟能自如行动。   君寻眼神转冷,隐约猜到了这里的情况。   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地牢被神殿弃置了,却也同时丢下了这些被当作试验品的孩子。   经年累月,牢笼被腐蚀风化,尚在存活的人挣扎脱出,却无法离开,只能在黑气侵蚀下自相残杀,最终养蛊一般,只留下这最后一人。   似乎许久未曾见过会动的活物了,人影满是血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竟是直接长啸一声,朝着二人飞扑而来!   逢春嗡鸣一声,容华已然迎击而上。一式摘星,直接划破那人半边脖颈,却无一滴血液流逝。   对方也根本就没感觉似的,逢春根本没能将他拦下,只阻挠了一瞬他的脚步。   来人目标明确,直奔君寻,后者眉梢微扬,一旋身避开逼面而来的利爪,直接往容华身后一闪,与他后心相贴,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都到了这个时间,他还有心思出声指点。   容华端正神色,脑海中飞快回忆了一遭极乐城的经历,清澈眼眸蓦地一亮。   冷银剑尖一掀,直接对准来人眉心,一式折月挥出,可后者的腰却极为诡异地向后弯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硬生生避开了绵密锋利的剑光。   之前没躲,如今却知道闪避,说明眉心当真是要害。   容华有些雀跃地看了一眼师尊,趁着那人来不及调整身形,登时提气紧追,又是一式摘星!   锋利剑尖霎时刺穿那人眉心,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立即有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刹那流逝消散,让他直接瘫软在地。   仅凭剑招,便能有如此威力,君寻也难得有些高兴。   他双臂环胸,正要点头夸赞两句,却蓦地一顿,向着尸山望去。   一层浅淡红光不知何时凭空亮起,透过尸体之间的缝隙缕缕透出,又汇作无数肉眼可见的血红光丝,汇聚纠缠,刹那化作覆盖整个地牢的大阵!   无数幽魂挟着幽冷黑气由每一具尸身之上抽离浮起,边盘旋边向着色彩耀目鲜明的两道人影包围而来。   容华一怔。   数月前在圣宫门前的迷阵中,他也是被那黑袍人带着一群模样相似的幽魂袭击的。而今看来,那人九成九是出自归一神殿了。   他似乎要在自己身上找什么东西……是什么好东西,才会让神殿在圣宫眼皮子底下也不惜出手?   熟悉的拉扯抽离感遍布全身,君寻立即召回无尽意,为免传送时失散,还随手抓住了容华衣袖。   少年乍然回神,看了他一眼,立即会意,同样收起逢春,却是蓦地伸手,将师尊牢牢护入了怀中。   君寻:“?”   ……大胆???   漫漫莲香顷刻包裹而来,他心头莫名一缩,不由自主抬眸望去,此方天地却乍然天旋地转。   那些被黑气污染的幽魂也被卷入,不住冲袭着二人身体,却有八|九成都被容华挡下。   传送时造成的负荷根本不是君寻如今的身体所能承受,他蹙眉阖目,却能感受到身上越箍越紧的力道,与被幽魂撞击时,少年因剧痛骤然紧绷的肌肉与尽量压抑的颤抖。   ……罢了。   方才还想讥讽容华大逆不道趁机吃豆腐的君寻迷迷糊糊地想,抱一下就抱了,两个大男人,又不会少块肉。   与普通的传送阵不同,他们似乎在虚无之中停顿了很长时间,脚下才终于触到实物。   站定的同时,君寻兀地挣开容华,偏头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混杂着幽紫流晶的血液登时将脚下之物灼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一缕烟雾似的黑气钻出,又顷刻激起鲜血之中的火毒,紫焰刹那升腾而起,与黑气纠缠消磨着,同归于尽。   容华满身伤口,白衣被血染得斑驳凌乱,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不然也不会被君寻如此轻易推去一旁。   可他还是忍着眩晕感再次伸手,牢牢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师尊。   “师尊!没事吧?”   少年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飘荡,激起无数回音。   君寻摇摇头,心念微动,无尽意的灵光由仅能勉强照亮二人的范围开始扩散,最终模模糊糊地映出了这个地方的全貌。   他们大约是在地下,或是某座被掏空的山中,目之所及皆是嶙峋怪石,被不知什么东西染得黢黑,第一眼还以为到了采煤的矿洞。   君寻勉强凝神,抬眸望去,却发现脚下所踏并非山石,而是数不尽的废弃尸骸。   看骨相,皆年岁不大,甚至鲜有青年。   他们有的已然化为白骨,钙化断裂;有的却仍旧完好无缺,神态安详,仿佛只是陷入沉眠。   唯一的共同点,是仙骨纯净,一眼能看出是修炼的好苗子。   容华也被这情景吓到,下意识四下张望,想要为二人找一处合适的落脚点,最起码不要踏着死者的身体,却发现整处山窟地面皆被尸身填满,根本没有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平台或石块。   就像是一处格外庞大的垃圾场,只是被废弃的并非物件,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他们此时此刻,正站在堆积如山的骸骨顶端。   容华几乎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他强忍着不适调整站位,尽量避免去踩到那些尚且完好的尸身,一抬头,却见无尽意灵光之下,满地骸骨忽然开始异动。   本该一片死寂的洞窟之中,竟有身影挣扎由尸堆中缓慢挤了出来,一如此前在破庙地牢中似的,浑身鲜血,看不清面貌。   一眼望去,四面八方,少说要有几百人,皆目标一致,手脚并用地缓慢爬动向最高处的师徒二人。   容华面色凝重,立即召出逢春,将仍在低头缓和眩晕的师尊护在身后。   算算时间,封灵的效用应该已经快要结束,只要能撑过这一段……   少年视线扫过周遭环境,飞快思索着可行的退路,却被身后之人蓦地抬手,按上肩膀。   “……没用的。”   师尊气息凌乱,沙哑嗓音几乎失真,却还是缓慢道:“你抬头看。”   容华下意识仰头,本就冷凝的面色愈发沉重。   他们所处的洞窟极深,距上方一点铜钱大小的亮光少说有上百丈,所以底部才会如此黑暗。   而就在这一束极其微弱的光芒周围,盘旋漂浮着无数幽魂,仿佛深海之中游荡的水母,在容华视线掠过的瞬间忽然苏醒,向着二人飞袭而来!   若只是那些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容华还有自信能护住师尊。   可要加上这些幽魂,他却没有十足把握了。   君寻却是盯着黑暗中某处看了会,平静道:“无妨,不用出手。”   容华皱着眉,持剑戒备,随时准备出招,闻言一怔:“……什么?”   这些东西没多厉害,只胜在数量众多。   自己如今灵力被封,仅有一柄逢春,退敌倒是问题不大,可若要保证师尊毫发无伤,恐怕有些难度。   尽管他们可以联手,可不到万不得已,容华还是想尽量避免让师尊动用力量。   君寻捂着胸口,却是轻笑一声,缓慢道:“……等。”   少年一愣,挥剑将马上便要爬到脚边的活死人掀飞,有些迟疑:“等……什么?”   君寻直起身体,濯心不知何时现于掌中,赤金剑脊上点缀的紫晶光华璨璨,再无半点凶戾之气。   容华下意识伸手将他扶稳,却见青年调整呼吸,旋即薄唇微启,扬声开口:“修罗城主,看戏看够了么?”   四野静寂,回应他们的只有幽魂愈发逼近时意义不明的纷乱低语。   君寻冷哂,却是不紧不慢,继续补充:“阁下费尽心思引我师徒二人来此,应该不止是想看吾等如何惨死吧?”   沙哑缥缈的嗓音回荡片刻,终于激起了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银白刀芒倏然大作,半月形圆弧飞旋而出,绕场一周,正巧将所有幽魂依次斩碎!   君寻见状,立时释出紫焰,眼疾手快地将被刀气赶至一处的黑气刹那点燃焚毁。   长刀终于停驻半空之中,虚幻冷刃一抬,点上一只玄底描金的锦靴。   再向上,则是一袭同色系的劲装,冷白色指尖一拨挂在双侧耳垂的孔雀羽,衬得那张俊脸愈发妖冶邪异。   汨绝双臂环胸,笑眯眯看着下方身形愈发单薄的红衣青年,眨了眨眼:“不愧是本座看上的美人儿,当真聪慧。”   他说着,脚下长刀蓦然消散,整个人飞跃而下,稳稳落在师徒二人面前。一根风华的腿骨被他踩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墨沉沉眼眸定定看了君寻半晌,直到后者莫名其妙地扯过容华将他隔开,汨绝才又是一笑,抚掌赞叹:“美人儿摘了布条竟是这般模样,当真一眼荡魂,看得本座心都化了……”   君寻懒得理他,靠着容华后背直接将他打断,恹恹道:“此地是归一神殿?”   汨绝也不生气,仍旧笑意盎然:“准确来说,是神殿地下的垃圾场。”   君寻扬眉:“你千方百计引我前来,就是为了打‘垃圾’?”   从那封写着“荆秋”名字的信符开始,这一路的经历都印着汨绝的影子。   “不是美人儿自己说,想要神器碎片的么?”   汨绝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洞窟最上方的光孔:“本座可是拳拳之心,只为博美人一笑呢。”   君寻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踢翻爬至脚边的活死人:“真要博我一笑,便将封灵香的解药拿来。”   容华一怔,抬眸望向汨绝。   后者一向运筹帷幄的自信表情也几不可见地一动,眯起了双眼:“美人儿说笑了,封灵香这种几乎失传的东西,何来的解药?”   君寻阖目,长呼了一口气,缓慢道:“客栈老板的封灵香,是你给的;用我们两个换他女儿去神殿,也是你出的主意。从头到尾,你就算准了我们这一路所遇。”   “世上流通的封灵香,一共只有五支,其三放在尽星穹,其一在长明宗,还有一支被我用了,所以客栈老板那支只能出自阁下之手。”   君寻百无聊赖地说完,反问道:“修罗城主,还要我继续猜吗?比如阁下为何向来以幻术化身示人,你的真身又在什么地方;还有数千年前——”   汨绝越听,笑容愈盛。   他抱臂看着君寻在容华身后露出的一隙侧脸轮廓,眸光深沉,看了半晌,才忽然应了一声,抚掌赞叹:“仅凭一支香,便能猜出这么多,不愧是美人儿。看来本座眼光很好,没看错人!”   他大笑几声,接着从衣襟捏出一枚小玉瓶,紧接着向容华一抛。   少年下意识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枚核桃大小的漆黑丹药,气味刺鼻,属实不算什么好的卖相。   君寻手肘顶了顶他后腰:“……吃吧。”   难看是难看了点,却也没加料,大约只是那人的恶趣味罢了。   师尊既然开口,容华便全心全意地信任。   他毫不犹疑地将丹药放入口中,硬是忍着一股子又苦又辣的辛凉气味将药丸咬碎吞了下去,整张小脸死死板着,太阳穴却青筋直跳,连眼角都憋红了,可见着实是难吃。   汨绝看得捧腹,指着前者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吃吧!你也有今天,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华根本没心思搭理他,丹药入体的瞬间,一直被封锁的仙脉刹那汹涌起澎湃灵力,绵密剑光顷刻奔涌而出,几乎同时将所有仍在苟延残喘的活死人眉心洞穿!   汨绝还在笑,似乎等容华吃瘪等了很久似的,想一次性把这么多年的幸灾乐祸笑够。   君寻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你吵到我了。”   话音未落,濯心登时光华一闪,向着妖冶魔君刺去!   汨绝不闪不避,任由赤金剑尖刺穿左肩,笑眯眯道:“美人儿脾气还是这么坏……不过无妨,本座喜欢!”   他说着,甚至迎着剑锋顶上前来。   利刃穿破骨肉的声音格外刺耳,却没有流出一丝血液。   趁着容华清理周遭,汨绝压低声音悄悄向着君寻笑:“这一次……考虑考虑我吧?”   “……你有什么毛病?”   君寻莫名其妙,冷哼一声,紧接着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拧——   赤金剑锋登时翻转,本该将汨绝肩头搅出一个血洞,后者却蓦地抬手握住剑锋,继续向前压了半寸。   “华明风要死了……”   汨绝笑吟吟望向不远处忙碌的白衣少年,意味不明道:“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如此羸弱,怎能配得上你?”   君寻动作微顿,却蓦地抬眸,盯着对方灿然一笑。   他本就生得张扬殊艳,放软神情时,笑意愈加动人明靡,几乎顷刻抓住了汨绝视线。   一眼荡魂,大抵如此。   汨绝几乎是有些痴迷地看着他,没有握住剑锋的手微抬,想要碰一碰那双深邃潋滟的紫眸。   容华才将活死人解决一波,谁知一回首,便见到这一幕,立时飞身而来,蹙眉呼唤。   “师尊!!!”   可就在汨绝指尖即将触到君寻眉梢,容华足尖落地的瞬间,澎湃剑意却刹那于君寻身上爆发!   极致凌厉张扬的剑气顷刻将玄衣魔尊逼退,他捂着伤口站定,再抬头,只看见美人衣袂青丝无风自动,紫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孤傲疏冷,有若高坐龛中的神明。   “——你算什么东西?”   美人薄唇微启,缓慢开口:“配不配得上,我说话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师尊觉得配不配呢?   只要我还没睡,就是白天!(bushi   我错了呜呜呜……(顶锅盖)   红包!啾咪! 第55章 晋江独家的五五天   容华疾步而来的动作一顿, 神情忽然有些古怪。   ——师尊与修罗城主,方才在说一些什么奇怪的话题?   “……啧,越来越辣了。”   汨绝低喃一声, 如此重的伤势, 却仿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妖冶青年边说边缓慢起身, 却是转向快步而来的白衣少年,咧嘴一笑。   “若是消受不住, 记得让给我——”   容华稳稳扶住师尊手臂, 眼神疏寒,嗓音淡漠:“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君寻:“???”   ……你们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他懒得琢磨二人打机锋, 冷笑一声, 直接反手一掷——   赤金长剑登时化作一道流光飞袭而出,准确无误地刺穿魔君眉心!   玄衣身影登时模糊虚化,竟是刹那间化作碎光, 溃然消散。   ……果然, 又是一道幻象。   自从长明宗初次见面, 这位修罗城主似乎就从未以真身出现过。   君寻微微眯眼, 想到他那柄气息玄妙的银刀,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 一道呵气声伴随恶魔低语似的嗓音于耳侧乍响。   “美人儿可别放松得太早……你将本座的幻身打散, 以为那小子护得住你么?呵……”   君寻皱眉, 随手于耳边一抓, 却只捏下一片瑰丽斑斓的孔雀羽。   青年紫眸一沉, 紫焰“嗤”地一声由指尖燃起,顷刻将彩羽焚成一道翠烟, 随风而散。   “师尊? ”   容华立即注意到他的动作, 俊眉深蹙:“他又做什么了?”   君寻压下翻涌的气血, 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无事。”   容华唇瓣翕动,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神情却蓦地一顿,下一刻直接反手将师尊拉入怀中:“小心!”   君寻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他胸口,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与此同时,散落遍地的骨骸忽然开始齐齐颤动,竟摩擦出一种类似怪物吼叫的低鸣。   几乎只是一眨眼间,容华单手揽住师尊细腰飞身而退,一只骸骨长蛇刹那由君寻方才站立之处冲天而起,向着二人猛然甩尾!   少年剔透眸底冰雪漫卷,逢春剑尖一旋,整座山窟骤然灵光大盛。   濛濛细雨凭空洒落,却在即将接触骨蛇的瞬间化作锋利绵密的剑光,直接削掉了大蛇半身骨骸,却没有对其造成了任何实质性影响。   被剑光削落的碎骨冰雹般哗啦啦坠落满地,却又有更多的骸骨填上,大蛇本就庞大的身形愈发粗长,几乎将整座山窟底部塞满。   君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睁眼,便见翻滚黑气之中,探出了一只由无数头颅组成的蛇首。   这些头颅有的仍然完好,有的却腐烂不堪,更有甚者,早已化作枯骨。   可就在与君寻对视的瞬间,所有头颅竟齐齐睁开双目,数以万计的血光裹挟凶戾怨气霎时迸发而出,直冲灵识!   君寻灵识受损本就未曾痊愈,如今首当其冲,当即识海剧痛,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淋淋漓漓落上蛇身,登时将其身上厚重黑气灼出一片缺口。   巨蛇吃痛,所有头颅同时张嘴惨叫,连石窟都在嘶吼共鸣中摇摇欲坠,开始落下碎石。   容华当即运转灵力护住师尊全身,可君寻却仍旧被震得心律失常、耳鸣不已,一张俊脸惨白如纸,唇瓣却被鲜血染得极艳,仿若勾人心魄的妖鬼。   怪不得那神使敢让荆秋直接将他们带回老家……   若是永夜之地每一处神殿地牢皆有那一道传送阵法,那么不论他们跟着什么线索调查至何处,最终落点应该都是这座石窟。   君寻不得不承认,对方抓到了对敌的关键。   一般来说,所有修道者在达到圣人境前,都会以修身为主,并不会着重修炼灵识魂魄。而这条集凶煞怨气于一身的巨蛇却每一招都是朝着灵魂而来,方才接下那一击的若非历经无数轮回、魂识尚且凝练的君寻,怕是圣人来了都要吃瘪。   着实阴损,也确实有效,怪不得归一神殿有恃无恐。   至于容华?   历经数千年才勉强转世的莲神,恐怕要被害得再魂飞魄散一次了。   原本充作照明之用的无尽意自发化作长剑,供二人在半空落脚。   君寻捂着胸口,抬眸便见容华单手一招“焚海”,凌厉剑光绵绵不绝,仿佛海浪蒸腾般卷向巨蛇,登时将蛇身表面凶雾击溃!   在容华的视野中,是看不到诸如凶气、戾气、怨气这等虚幻之物的,可他却能凭借直觉发现巨蛇身上的弱点,着实细心敏锐。   那些组成蛇首的头颅又是一阵惨戾的尖叫,君寻早有准备,当即反手揽住容华一旋身,雪白羽翼展开回拢,顷刻将二人包裹在内。   镀着一层华丽流光的白羽充斥视野,容华一怔,清澈眼眸蓦地泛起一层青碧微芒。未曾握剑的左掌不由自主抬起,覆上了师尊环扣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君寻没注意他的行动,视线越过少年肩头落上蛇身,忽然咧唇一笑。   归一神殿确然厉害,只可惜,这次遇见了他们师徒俩。   濯心早就按捺不住飞脱而出,正朝着大蛇骂骂咧咧,被君寻压下的凶戾之气再度升腾而起,只是屈服主人淫威,不敢轻举妄动。   君寻白它一眼,却是忽然咬破指尖,在剑脊那串似乎只做装饰之用的紫晶之上一抹——   原本有些黯淡的清澈晶体刹那光芒大盛,莹紫烈焰由赤金剑身升腾而起,翻滚张扬。   如此猛烈的紫焰,濯心却格外畅快的长鸣一声,一头向着骨蛇飞袭而去。   与此同时,容华又是一剑。   绵绵微雨顷刻分化为无尽剑光,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朝着巨蛇七寸一卷!   墨红雾甲登时被如冰似雪的剑意击溃,露出白骨腐肉累聚的蛇颈。   要害暴露,巨蛇嘶吼一声,凶戾怨气登时翻滚汇聚,眼看便要再次闭合——   清鸣响彻,升腾黑暗中,赤金流星挟紫焰火尾奇袭而来,就在墨红戾气即将围拢的瞬间一举没入骨蛇七寸!   君寻双翼一振,二人一路高飞而上,远远悬停于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一簇幽微火苗刹那由巨蛇七寸处冒出,只有巴掌大小,却呈燎原之势,顷刻间蔓延扩散。   巨蛇吃痛开始疯狂翻滚挣扎,组成蛇首的头颅们齐齐张开眼睛,凄惨尖叫。   刁钻攻击向着二人魂识席卷而来,君寻灵相双翼一围,尽被几不可见的清光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容华似有所感,缓缓抬起了头。   洞窟上方的洞口随着距离拉进终于显现出真实的大小,却也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白蒙蒙光华透过洞口洒落二人周身,却让容华没来由产生了一种被呼唤的共鸣。   君寻立即发现他的异常,顺着少年视线抬起头去,却只能看见一层浓重如墨的黑雾。   “容华?”   少年刹那回神,垂眸时,却正巧与师尊眼神相对。青碧色的眼眸映出雪羽华光,美得仿佛一块无瑕暖玉。   细看时,似乎还能在他眼底窥见一朵莲花的虚影。   可容华自己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目露疑惑:“师尊?”   君寻罕见地愣了愣。   这似乎是他记忆中容华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维持这双碧眸,莫非归一神殿里也有神器碎片?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时间多想,就在二人一来一回的同时,滔天紫火已然爬满巨蛇全身,又随着它的挣扎翻滚点燃整座洞窟底部。   这些被当做垃圾随意丢弃的尸骸登时被滔天火焰焚作黑灰,连空气中都是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那些红黑色的凶煞怨气也几乎被火焰灼尽,在消失前发出尖利惨叫。   巨蛇身量随着火焰蒸腾开始缩水,却在濒死前一瞬一头撞上洞壁,直接将那处嶙峋石块撞碎,坍塌出仅容一人跻身的狭窄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双手交握,缓慢下降。   堆积成山的尸骸已被火焰焚烧干净,君寻收起灵相双翼,看了眼几尺厚的黑灰默了默,还是招来了无尽意。   浅月色长剑悬停半空,为二人提供了几寸落足之地。   黑灰之中,仍旧翻滚着骨蛇半丈有余的尸体,数不胜数的烟尘扬起,仿佛一片薄雾充斥视野,迫得二人不得不微阖双眸,以免飞灰飘入眼中。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翻滚扩散的烟尘之中,蓦地响起一声直逼灵魂的尖啸——   几不可见的魂识攻击凝聚了洞中数以万计惨死之人的怨气与不甘,在骨蛇濒死之时汇聚反扑,直奔容华而去!   君寻下意识反手将少年揽入怀中,雪翼张开围拢,试图抵挡。   容华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回抱师尊细腰,却在抬眸时无意瞥见飞扬曼舞的墨色烟尘在后方悄然化形,凝作一条漆黑长蛇。   少年瞳孔霎时紧缩。   与此同时,魂识冲击临身!   二人本就立在长剑之上,此刻更是被这股巨力推飞,眼看便要落入长蛇的血盆大口——   一点清光刹那于黑暗之中迸发。   君寻灵相受创,正值血脉翻涌、识海动荡,眼前一片昏黑花斑,连无尽意都有些控制不住,根本无法维持身形。   可就在他做好后背撞上嶙峋石壁准备的同时,一只缭绕鼻尖的浅淡莲香骤然馥郁。   昏暗模糊的视野之中蓦地闯入一道清圣绚光,君寻半僵硬地移动眼珠,只能看见眼前包裹而来的层叠花瓣,剔透晶莹,似曾相识。   清光逐渐膨胀扩散,竟化作硕大的莲花幻象。   琉璃质地的花瓣于半空之中缓缓绽放,将两道身影牢牢护入莲心。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被顷刻映亮,有如白昼降临,所有蠢蠢欲动的黑气皆被如水清光涤荡逼退,肃清四野。   君寻终于恢复灵识清明。   充斥视野的瑰丽光华,也掩不住那一双清澈剔透的青碧双眸。   君寻见过世间所有类型的恶意,却都污染不了这双美丽的眼睛。   温柔、包容、平和、澄净……   他所有能想象到的褒义形容,似乎都能与这双眉眼相关。   ……任何能想象到的美好记忆,也好像都有面前这名男子参与。   一直寂静悬停识海深处的紫珠忽然光芒大盛。   恍惚间,似乎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一闪而过,最终却都汇聚成白衣人唇边的一抹浅笑,与一声轻柔缥缈的呼唤。   ——阿寻。   君寻双眼忽然有些干涩。   似乎有无法形容的热流涌上眼眶,导致他一眨眼,视野顷刻模糊。   胸腔被一种酸涨的情绪攥紧,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连君寻自己都不知有何意义的低喃。   “你……”   温软指腹轻轻抚上脸颊,力道轻和地将他横流的泪水拭净。   视野中,对方温雅俊美的面容逐渐明晰,他深深看了君寻片刻,旋即微微倾身,吻上了那双花瓣一般的薄唇。   小心又克制,轻得仿佛一片落雪,却令人心都颤了。   “阿寻……”   他微微抬眸,连呼吸间都是辛凉温柔的莲香。   “再等等我……”   很快了,再等等我。   到那时——   君寻猛然惊醒。   所有的光华温暖顷刻抽离,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们不知何时已然离开洞窟,通过巨蛇撞出的洞口来到了一处隔间。可眼前却还是只有狰狞嶙峋的石壁豁口,与无穷无尽的噬骨黑暗。   君寻盯着虚无处看了半晌,却是缓缓伸出指尖,抹去了眼角未干的湿渍。   极浅淡的幽微莲香飘入鼻尖,君寻下意识寻香望去,终于察觉自己正斜斜靠着一方温暖坚硬的胸膛。   白衣少年眼眸紧闭,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双臂却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不肯松懈丝毫。   一点清芒从他领口滑出,君寻凝神去看,终于看清了这枚莲花玉坠的真容。   重瓣莲花,尽管是白玉质地,也与红尘万华外貌极为相似,很难让人不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君寻无意识想要伸手触摸,指尖却蓦地一顿。   ……汨绝是不是说过,华明风怎么了?   *   容华睁开双眼,视野中却是黑玉宫殿穹顶处流动的日月星轨。   他恍惚一瞬,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外祖父的梦境。   方才……发生了什么?   容华似乎有些模糊印象,一时却又有些想不起来。   只记得似乎朦胧中唤醒了什么,如今却又感受不到任何行迹。   他试图回忆,记忆中却似乎缺失了什么,识海当即一阵剧痛。   少年表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在黑玉地面上翻了个身,眼前却蓦地闯入一片玄色衣角。   曳地锦衣缀着黑曜石与精致金饰,配合金线珍珠,隐约能看出是星图的一角。   容华动作微顿,下意识顺着星轨延伸的方向抬眸望去,正巧对上外公慈和温柔的眼神。   “怎么躺在这里?”   华明风笑着伸出一只手:“地上凉,快起来。”   今次的外祖父,似乎比前几回都要精神些,非但眸光锋利矍铄,也是第一次没有靠在王座上,而是站在他面前。   容华有些恍惚,却还是伸出手去,被老人一把从地上拉起:“外祖父,今日……”   华明风仔细为他将有些凌乱的衣襟理好,闻言嶙峋大手忽然摸了摸少年后脑:“今日再修炼一次,小容华就能完全掌握我离天宫的独门心法了。”   容华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却又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可是外公……母亲似乎从未说过我们还有什么独门心法……”   华明风抚过外孙长发的手微顿,苍老双眼却几乎弯成了月牙:“哼,小妮子一向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知道才怪——”   他顿了顿,眸光再次落在容华身上,慈爱道:“独门心法只传给继承人……小容华,今后你便是离天宫的新主人了。”   容华敏锐地捕捉到了祖父言语中的漏洞,隽秀长眉蹙起:“那外祖父呢?”   华明风捋着胡子呵呵笑道:“小容华这么有出息,外公我自然是退居幕后,享清福咯……”   前者微怔,似乎还是有些犹疑,却被华明风拉着拾级而上,再次来到王座前。   这是容华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这座足有五六尺宽度的黑玉王椅——流云为底,靠背两端分别刻着日与月的图腾,其余位置则细细雕了完整的诸天星图。   玄奥力量流动其间,似乎在自行运转,奥妙非常。   华明风直接拉着容华来到近前,按着他一人一端盘膝落座,深深看了容华许久。   直到少年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才和煦一笑,平伸出双手。   这个姿势似乎也与平时不太相似。   容华蹙眉,敏锐地察觉到外祖父今日似乎处处反常,心底没来由有些奇怪。   他垂眸看着外公凌乱褶皱的掌纹,却没有按照对方示意将双手覆上,反而沉默片刻,缓慢发问:“……外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华明风微微扬眉,却是怡然一笑:“什么?”   容华又默了一会,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精神矍铄的外公良久,可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终于阖目摇头,垂眸道:“没什么……是容华想多了。”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谨慎了……   容华轻叹一声,想到师尊大约还在梦境之外等待自己,心知要抓紧时间,只好伸出双手,覆于外祖父双侧掌心之上,闭好了眼睛。   华明风见状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反握住少年双手,蓝紫灵力当即澎湃涌入,江河入海般汇入容华仙脉。   修者入定寒暑不侵,自然也意识不到日月更迭,时光流逝,因而时常一闭关就是几十上百年。   容华一开始还有注意,只是后来要分心梳理的力量越来越多,只好全心关注放在仙脉之上。   可即便如此,当他终于结束入定时,还是意识到似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双手还是被紧紧握着,少年边睁眼边疑惑开口:“外祖父,这样我们就结束了吗……?!”   容华心头一缩,立即扶住面前摇摇欲坠的老人,眉心紧蹙:“外祖父!!!”   片刻前还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人,此刻却形容枯槁干瘪,像支随时会熄灭的风中残烛。   容华手都在抖,此前发现的所有异状终于尽数联系到一起,在心底浮现出一个可能性最大、却又最不能令他接受的想法。   对于修者来说,灵元几乎和命一般珍贵,若是被人强行吸取,也会与那人本身灵元相排斥,根本无法相互兼容。   若要将毕生修为传授给他人,还不产生排异,只有一种办法——   牺牲己身,成就他人,名为“赠予”,实为“献祭”。   容华眼圈霎时红了,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测,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坠落,在华明风衣襟洇出一团团暗色水渍。   “为什么……外公,为什么?!”   他自出生便与父母隐居深山,而后颠沛流离,直至近日才与世间仅剩一位亲人相见,却又噩耗当头,甚至要他接受献祭?   容华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他拼命想要将手腕由老人手中抽出,可濒死边缘的华明风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攥住了少年左腕。   “乖孩子,听我说……”   华明风虚弱开口,神情却分外祥和:“外公早已伤重淤积,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这些修为,就当我补偿小外孙的见面礼……”   容华满脸泪水,不住摇头,却被外公温柔拭去。   华明风喘息片刻,终于攒起力气,握着容华左腕缓慢道:“好孩子,听好……”   他顿了顿,忽然伸出右手,一曲指,食指上的星云戒指一棱却蓦地刺入少年掌心。   鎏金尖角登时将雪白皮肉刺出一个血点,容华吃痛,条件反射要缩手,却被缓慢浮现的血红符文制止了动作。   少年瞳孔登时紧缩:“这、这是……?!”   华明风喘了两声,缓慢道:“同命咒……这是初次为你传功时,发现的。若外公没猜错,另一半应该在你师尊身上。”   “同生不共死……他大约以为你是仙魔混血,活不过二十岁,才将自己的生命共享给你……”   容华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   相处这么久,他早就发现师尊天性宁折不弯,一个不自由毋宁死的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性命与他人捆绑在一起???   容华心神不定,识海之中一片混乱,一会想到每次遇险时师尊都会前来营救,一会又想到每每对方向自己释放出杀意时,似乎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收手……   “容华,”华明风的声音换回了少年纷乱的心神,攥住他的手蓦地收紧,似乎愈发虚弱了,却还是一字一句,坚定道,“记住了……你不是混血,你有世间最纯净的血统,没人有资格说你肮脏……”   短短片刻,容华接受的信息量太多了,认知受到震撼,几乎说不出话来。   华明风面色却愈加灰败,呼吸嗓音都逐渐微弱,连箍住少年的力道都越来越轻,几乎可以随手挣开。   可他还是勉力开口,艰难道:“好孩子……外公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我与你父母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安然活下去……”   “不要……报仇了,别让恨……蒙蔽你的心……”   怀中呼吸终于消失。   容华一动都不敢动,唯有眼眸向下,却因泪如泉涌,根本看不清外公遗容。   唯一的感觉,是压在臂弯的重量越来越轻。   老人的身躯不知何时尽数化作星辉,在少年模糊的视野中飘摇飞升,逐渐汇入大殿穹顶华丽绚烂的星海。   容华无意识伸出双臂,想要拼命挽留一二,却因心力波折过大,直接由王座上摔跌下去!   肩头着地,似乎刚好碰上一处凸起石块,摔得他登时一声闷哼。   梦境刹那终结,容华猛然抬头,却只见昏暗洞窟内,一抹占尽所有风华光彩的靡艳身影。   就是这袭红衣,数次险些取走他的性命,也是这个人,几次三番救他于水深火热。   如此矛盾的行为,他却从未深究其背后的原因。   容华抬袖抹掉颊边未干的泪痕,缓缓起身。   君寻调息完毕,便起身四下稍作查看了一圈,大约确定了他们所在位置应该是归一神殿地下,一处不知作何用途的秘密基地。   没想到容华这次耗时如此久。   他靠着石壁正思索汨绝的话是真是假,背后却兀地响起一声低哼,与衣料摩擦的响动。   “……舍得醒了?”   他的嘴一向比动作快,边说边缓慢回首,便见白衣少年由暗处缓慢起身,剔透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光泽柔和的青碧殊华,却无端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看不出内中情绪。   君寻秀眉轻蹙,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他直起身体正面容华,正欲开口,却见对方右手微抬,召出了长剑逢春。   逢春剑刃折出有些耀目的利光,君寻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双眸微眯时,眼前剑光已至!   君寻:“……?” 第56章 晋江独家的五六天   君寻扬眉, 却双臂环胸,不闪不避。   清凌凌剑光豁然而至,却是险险擦过红衣美人鬓角, 不偏不倚刺入由上方石棱间探头而下的黑蛇七寸!   长蛇无力坠落, 啪嗒一声砸在石质地面, 却激起一片丝丝吐信之声。   与此同时,君寻随手一掷, 早已握于袖间的月色匕首登时化作一道流星, 将即将爬上容华衣角的黑蛇钉死在地。   幽微紫焰“腾”地一声于蛇尸燃起,顷刻将昏暗洞穴映亮。   无数细长黑影刹那投射至嶙峋石壁之上, 竟是不知何时汇聚而来的漆黑蛇群。   “长进不少——”   君寻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 容华一默,二人同时出招,水波似的剑光登时与紫炎融合, 顷刻将围攻而来的蛇群点燃, 焚烧殆尽。   洞中终于再次沉寂。   无尽意化归金羽, 飞回美人鬓角落下。   君寻盯着缓慢收回逢春的少年半晌, 眸光微凝。   原本在他体内一直互相消磨的两色光团逐渐虚化透明,取而代之的则是水波般温柔潋滟的清光。   君寻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在这一次入定后从仙人境中期直接飞跃了两个境界, 已然进入巅峰状态。   单论修为, 甚至比起圣宫五绝也没差多少。   如此大幅度的灵力提升, 君寻能联想到的仅有一个原因——献祭。   就在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同时, 容华也终于迈开脚步来到了他面前。   君寻下意识抬眸, 对上那双剔透如玉的眼睛,这才看清他眼圈早已泛了红, 脆弱又无措。   “师尊……怎么办?”   容华顿了顿, 忽然扯动唇角, 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我没有亲人了。”   这世间唯一一位与他血脉相连之人,已然化作星光飞散,融入离天宫的夜穹之中,再也见不到了。   君寻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贴了贴少年柔顺细软的鬓发。   亲人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君寻孑然一身无数年,早已忘了有人相伴是什么感觉,故而并不能与容华共情。   可这并不妨碍君寻想要摸摸他。   似乎……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君寻又伸出另一只手,迟疑一瞬,动作难得温和地将垂头沉默的白衣少年轻轻一拢,圈入怀中。   容华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少年身体僵硬片刻,却还是软化下来,将脸埋入师尊颈窝,同样伸手,揽住了对方不盈一握的细腰。   容华个子窜得飞快,如今二人身量已然差不多高下。   君寻像抱住大型犬撸毛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对方垂落的长发,颈间却缓慢泛起湿意。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细颤的少年终于平复情绪,却是头也不抬,嗓音闷闷地飘了出来。   “生死道那次……师尊之所以射偏,是不是因为同命咒?”   君寻撸毛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承认:“……没错。你知道了?”   容华环住他的双臂紧了紧:“……是。”   君寻倒没什么所谓。   无论容华作何感想、愿与不愿,同命咒已成,根本没有解法。   除了原主记忆中,那被烧毁的典籍下半页所言。   君寻粗略估算过,以他如今的状况,想必距解咒之日也不会太远了。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稀松平常,反正总归要死的,唯一一点可能会让他稍微遗憾的,大约是没能亲眼看看所谓的神明与常人究竟有何不同。   而且,他在这个世界活得有些过于安分了。   不知为何,他意外地没有和主角闹掰,意外地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也意外地没有被全境追杀。   ……甚至有些无聊。   君寻推了推容华肩头,制止了对方在自己颈边蹭个没完的动作,缓慢打了个呵欠:“……赖不够了?哭完了就起来,这鬼地方我呆够了。”   容华一向不舍得违逆他,闻言立即起身后退,让开前者面前一尺——这是师尊与自己相处时觉得最舒服的距离。   君寻眯着眼,盯着少年无辜神情看了一会,蓦地轻嗤一声,移开了视线。   ……年岁不大,心思不少。   他对容华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脾性摸清这件事早有察觉,却从善如流,不置可否。   这么多世,对君寻噤若寒蝉者众,想要谄媚讨好,试图摸清他的脾性的也不少。   可这样,就能从他剑下逃生么?   即便容华比较特别……   君寻:“……”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似乎转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趋势,一股烦躁涌上心头,当即回神,跨过蛇尸向外走去。   他神情有异,可容华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跟上。   他一向对师尊格外有耐心。   即便想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疑惑都弄清楚,想问师尊每一次的手下留情、撩拨挑逗、舍命相救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因为同命咒……   可看师尊眼神就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无尽意幽幽漂浮着,在前路引出一片朦胧的光。   二人一前一后,边探索边清除路上纷至沓来的黑蛇,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良久,君寻才在前面轻声道:“你若不喜欢,很快便可以解开了。”   容华脚步一顿。   他望向师尊瘦削挺拔的背影,却莫名觉得与师尊之间的距离在拉远。那层格在二人中间好不容易有消解迹象的冰川,似乎在故态复萌。   容华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此刻若不做些什么,他可能再也无法靠近那个人了。   这样的想法令他心头一缩,思想尚未做出反应,身体已经领先一步,隔着广袖握住了对方细瘦的小臂。   “师尊!我……”   君寻被他抓得脚步一顿,蹙着眉心缓慢回首,只见少年唇瓣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黑暗中逐渐明晰的断续抽噎声盖住了。   二人俱是一默。   前方是嶙峋错杂的石壁,似乎除了循声而去,并没有其他路径可供他们行走。   君寻双眸微眯,视线横移而开:“……出去再说吧。”   此时情境似乎的确不适合纠缠辩解,容华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作罢,召出了逢春。   两把灵剑的清光立时将前方照亮,又被无数双无措慌张的眼睛折射而回。   容华一惊,第一反应是侧身将师尊挡在身后,横剑戒备。   这是一处类似极乐城与那破庙地牢的暗室,无数铁笼被分做三组各自摆放,似乎有着什么规则。   灯火虽然昏黄,但好歹比外界更亮一些,能让二人能够直接瞧出室内全貌。   那些眼睛,便是来自距二人最近处铁笼之中几十位面黄肌瘦的少年少女。   君寻越过少年肩头粗略一瞧,立即意识到这些孩子与下面那些被遗弃的尸骸相似,根骨出色,皆是修炼的好苗子。   笼中少年们大约也没想到此地出现的竟是两位陌生人,齐齐怔愣一瞬后,立即一窝蜂似的拼命挤向铁笼边缘,七嘴八舌地哭诉求救起来。   君寻被这豁然爆发的冲天哭喊吵得耳鸣不止,余光落上不远处另外两组沉寂铁笼,面色十分难看。   ……又是一个地牢。   归一神殿到底要做什么?   满世界吸收信徒,还要搜罗这些根骨出色的少年少女,抓来后却又喂毒将人折磨至死?   他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关键,似乎就差一条线索,一个启示。   这厢思索,容华那边却已在短短时间内将这些鬼哭狼嚎的少年安抚好,紧接着转身回到师尊面前一揖,缓慢开口。   “这些都是因为根骨出色被父母送来问道求仙的孩子,一入此地便被统一关押起来,每天都要服食数类丹药。”   他说着,单手一指:“那两个笼子,关得是更早些来的,据说死了很多人,如今只剩下几个。”   君寻没有回应。   甫一踏入这处山洞,他就明显感觉到了三组牢笼内中黑气浓度的差异,容华给出的信息也在意料之内。   远处两组牢笼中,稍近些的一组灵息尚存,君寻能由黑雾中瞥见星点光亮,只是少年们如极乐城地牢中一般,无法行动言语,只能躺着等死;而最深处的那一组,已被全然吞噬,看不到一丝灵识波动的迹象,想必是全军覆没了。   他视线由这些少年身上掠过,又转向眉头紧蹙的容华。后者唇线绷得死直,薄唇血色褪尽,分明死死盯着那些痛哭流涕的孩子,却又好像透过他们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师尊……”容华垂眸,缓慢道,“我们能救他们吗?”   他这样说着,却根本不敢看君寻。   看过极乐城与破庙地牢的惨状,容华心里早已心知肚明——这些被黑气污染过的人,一旦出现症状,绝无生存可能。   他知道自己想法天真愚蠢,甚至能想象到师尊嘲讽他脑子里尽是无用慈悲的神情和语气。   可看着这些求救的眼睛,容华真的无法放任不理。   他垂着头,根本不知道若被师尊讽刺该如何辩解,却没注意到身侧的红衣青年缓慢抬起手臂,移至自己身后。   一股力道乍然传来,容华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前走了两步,惊诧回首时,却见红衣美人正缓慢收回手臂,凤眸波光潋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讥诮。   “拿好你的剑。”   君寻双臂环胸,薄唇微启:“今日起,自己做决定。”   他神情沉静,望进少年错愕的眼时,却蓦地一笑:“为师只要你记住一点——有多大的善意,就会承担多大的责任。做出任何决定的同时,也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边说,边伸出指尖,在逢春剑格银花处轻轻一点。   梦幻流晶登时由花蕊处晕出一片旖旎温柔的紫,沿着花藤蜿蜒至秘银剑锋,在本就绵密清冷的刃光中激起一片愈加锋利摄人的剑气。   “……你想好了,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昨天更新结果码睡着了……orz   周末两天万更把这几天的补上!立字据了!   (悄咪咪剧透有告白!!)   继续红包,啾咪 第57章 晋江独家的五七天   容华因讶然微启的薄唇抿起, 缓慢扯出一个温柔绚烂的笑。   他向着君寻深深一揖,再直起腰时,已目光坚定。   逢春受到君寻紫焰的加持, 在容华如今仙人巅峰的灵力下只需一剑, 黑气凝聚而成的牢笼登时灰飞破碎。   终于获救的少年们相互搀扶着跪下, 不住叩首哭泣。   昔日天之骄子的心气早已被无止境的折磨摧残殆尽,本该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虚弱畏缩, 甚至不敢抬头。   看着容华低声安抚他们, 少年们却仍旧哭个没完,君寻恹恹打了个呵欠, 垂眼一瞥, 满面不耐:“……吵死了。”   深邃紫眸居高临下,折出一隙锐利摄人的冷光。   原本还在低声抽泣的少年们齐齐一噎,登时安静如鸡, 缩成一团发起抖来。   容华有些无奈, 摇头失笑:“师尊。”   君寻冷哼一声, 懒得理他, 直接昂着下巴抱臂走开,兀自绕着几个笼子溜达观察起来。   他的眼光一向很准, 遑论有紫眸加持。   这些牢笼皆由玄铁打造, 又以浊息凝聚加固而成, 牢不可破。若非君寻有专克此物的紫火, 只怕圣人来了也轻易无法将之破坏。   可就在他面前, 最深处的一组牢笼内部,却隐约能看到密密麻麻满是痕迹。   君寻蹙眉, 略微倾身凑近, 想要仔细查看, 充斥其间的浓重黑雾中却乍然响起一声嘶吼。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蓦地窜出,一头撞上儿臂粗细的铁笼,伸爪朝着君寻抓来!   容华一直分神关注着师尊动向,见状神情一凛便要拔剑而起,却不料前者竟不闪不避,反而还一扬眉,主动握上了那人手腕。   “……师尊!”   被君寻攥住的半截胳膊皮肤灰白,容华快步走来,只见铁笼中猛地窜出一道影子。   一见二人,它当即嘶吼一声,一口咬上了铁笼栏杆,并在上面印下了一个格外鲜明的牙印。   抬眸望来时,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神光,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连圣人都奈何不得的铁笼,竟能被这奇怪造物咬出一个如此明显的印子,君寻饶有兴致,心道莫非这就是归一神殿想要培养出来的东西?   一个没有理智,只知道攻击的怪物。还是这样的存在,也只是他们的失败品?   那他们培养这些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   至少目前为止,整个碧霄界并没有听说过有类似这般的怪物伤人的意外事件。   连那些因为浊息发狂的,都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压下,并未扩散消息。   这至少说明,无论归一神殿的计划为何,在目前可能都只是起始阶段,而且很可能是想憋一波大的。   但对于君寻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   他之所以愿意跟着幕后之人的引导前来归一神殿,无非也只是想探究一下黑气与神器碎片究竟有何关联。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是麻烦。   君寻面无表情,火纹沿着他的手臂攀爬而出,仿佛藤蔓一般,爬上了不住挣扎的怪物手臂。   幽紫纹路顷刻融入后者灰白皮肤,似乎与它体内浊息陷入了搏斗,显现在外部,便是经脉血管中开始出现游走的小蛇,几乎要冲破皮肤。   君寻一阵厌恶,皱眉松手,同时收回了探查的灵识。   果不其然,壳子里早已没有任何魂魄气息,他能感应到的唯有一片冰冷死寂、遥远空旷。   反观那怪物,却开始疯狂撕咬牢笼,尖牙利爪在漆黑笼柱上盖下一道又一道的新痕。   不远处瑟缩成一团的少年们也被吓到了,好不容易憋住的哭声故态复萌,在黑暗中幽幽飘了过来。   师尊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容华有些担忧,想要将人搀住,却被他轻飘飘一推:“你去……把他们带走。”   容华一怔,立即意识到师尊要做什么,当即蹙眉摇头:“师尊,我也可以——”   “急什么?”   灵识与黑雾接触的感觉实在难受,君寻原本正揉着额角,闻言眼皮微掀,蓦地轻笑一声:“趁着有人走在你前面,能避则避吧。日后即便你不想,也没得选择了。”   容华微哑,下意识想要反驳,前者却又伸手一搡,秀眉紧蹙:“……快走,别让我说第二遍。”   师尊一向说一不二,容华从来都明白,只好作罢。   见他终于转身带着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少年离去,濯心立时由君寻腕间化作原型,委屈低鸣了一声,。   君寻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没有理会对方传递而来的抗拒之意,只垂眸缓慢道:“……去吧。”   濯心又是一哼唧,可本命剑与君寻灵念相连,自然也不会违逆主人的意愿。   赤金光华一瞬而出,昏暗洞穴内剑意纷乱,顷刻将所有牢笼破坏。   被黑气污染的少年们蜂拥而出,却只来得及看到一袅如烟似雾的红衣。   君寻连看都没看,广袖一振,紫焰便以其为中心四野扩散,将所有的罪恶焚烧殆尽,唯余一层死寂湮尘。   与此同时,红衣青年刹那倾身,吐出一口鲜血。   眉心沉寂已久的飞鸟印记光华微闪,愈加殷红绚丽,仿佛鲜血绘就。   有那么一瞬,君寻嗡鸣不已的耳边似乎有人低语,轻得仿佛只是幻觉。   那道声音在不断重复一句话——   杀吧……再杀点……   君寻捂着头,根本无法屏蔽那道仿若穿耳魔音般的低喃。   他能感受到周遭令人生理性厌恶的浊息在逐渐围拢,甚至已经成功沾染自己的衣角,却因识海混乱,根本无法凝神调动体内紫焰。   混沌空茫的感觉笼罩而来,君寻只觉得似乎要从整个世界被排斥而出。无法抗拒的抽离感来袭,他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犹如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蓦地,清浅辛凉的莲花香气扑面而来。   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道坚定不移地圈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君寻刹那脚踏实地,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股力量向前倾倒,一头扎进容华清香四溢的怀抱之中。   “师尊???”   容华惊魂未定,天知道他方才回来看到师尊向后仰倒时有多心慌。   他怕极了,怕师尊受伤,怕师尊出事,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师尊的肆意笑颜……   君寻缓缓抬头时,正对上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   他有些读不懂那双如玉眼瞳之间的情绪,却隐约能感受到其中的惶然,像是……即将失去什么似的。   容华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就在方才的一瞬,怀中师尊的眼眸忽然变得苍凉幽深,几乎与圣宫那名红衣人重叠。   他心头一阵紧缩,下意识再唤:“师尊!!!”   君寻乍然清醒。   他有些莫名,唇边还挂着未来得及拭去的血迹。却无暇顾及,下意识四下张望,却发现方才几乎将自己吞没的浊息不知何时已然退避消散。   连带着那道恼人低语,都刹那消失,无迹可寻。   “师尊,”容华的嗓音有些发颤,围拢怀中之人的手臂却愈发收紧,“下次不会了……”   君寻茫然:“什么?”   少年忽然垂首,在前者探究的眸光中与其额心相抵,一字一句道:“将师尊独自留下,这是最后一次。”   君寻一怔,立时失笑:“……我又不是纸糊的。”   他单手推了推少年左肩,无奈道:“轻些,腰要断了。”   容华立时松开师尊,举起双手,满脸无措:“啊,我、我不是……”   君寻揉着腰,吃吃笑:“为师知道,小容华又要哭又要抱——”   容华:“……?”   他忽然有些不高兴,皱眉道:“师尊,再有两个月弟子就十八岁了!!”   君寻摇头,百无聊赖:“十八如何,八十又如何?”   他懒懒摆手:“走吧,抓紧时间,困死了。”   容华看着缓慢晃向门外的红衣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信师尊什么都没有察觉,可对方却似乎在有意识地将己身与他人隔绝。   容华有些不明白,却也不想强迫师尊。   ……罢了。   还有时间,徐徐图之。   他这样想着,又快走两步追上君寻,来到门外缩成一团的少年们面前。   其中一名年岁最小的,似乎胆子也最大,此刻已经稍微缓过来些,见二人出来犹豫片刻,终于大着胆子探头出来,怯怯道:“仙、仙人,是仙人吗?”   君寻没理,容华放缓神色,微微倾身:“怎么了?”   “我知道……他们都把人带去哪了,”小童一张嘴,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却仍旧强忍哭腔低喊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求你们救救哥哥!”   容华皱眉:“你不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如何知道那些人去向?”   小童吸了把鼻子,旋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和哥哥……我们有一只眼睛,可以分享对方的视野……半年前,哥哥被带走的时候,我看到他去了什么地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说着,又无比肯定地补充:“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容华道:“已过半年,你如何笃定兄长还活着?”   小童有些失落:“这半年,我偶尔能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我猜那一定是哥哥眼睛看到的!”   容华望向君寻,目露询问,后者略一思索:“带我们去。”   小孩点头,便要从人群中起身,却被身侧几人一把拉下,七嘴八舌惊慌开口。   “别,别去!你们去了我们怎么办!!!”   “别丢下我们!!!”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君寻被吵得脑仁疼,当即捏着眉心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好啊,反正留在这里也会被发现,大不了就是被抓回去接着折磨,想来你们也早就习以为常,吃药如流水了——”   众人:“……”   容华也默了默,无奈失笑。   他早就习惯师尊的说话方式,听着或许不够友好,却是出于好意。   可旁人或许并不这么认为。   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被吓得脸色煞白,大约是回忆起了被囚禁的日子,一个个硬是颤巍巍扶着墙站了起来,着实惨烈悲壮,硬是烘出了一种壮士断腕的气势。   君寻嗤笑一声,无尽意刹那化作一只月色玄凤,叼着最开始说话那名小童的领子将其从人堆里拎了出来,扔去前方。   后者吓得几乎腿软,靠着石壁勉强站好,便见小鸟扑棱着翅膀回到他肩头,将那张靡艳无双的脸映亮。   他这才发现,那红衣人非但生得极美,还有一双荡人心魄的潋滟紫眸。   君寻睨他一眼,薄唇微启:“叫什么?”   小童被那满含疏冷矜傲的一眼看得一哆嗦,嗫嚅道:“荆、荆柳……”   君寻扬眉:“玉荆镇的?”   荆柳点头,垂眸道:“……是。”   永夜之地本就人烟稀薄,玉荆镇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人口聚集地,同样也是归一神殿布道传教的据点,几乎算得上是这一方地域居民心中的圣地。   与哥哥被瞧中根骨送来归一神殿前,荆柳也是这么觉得,平日里见到那些镇外前来朝拜的几乎要仰着下巴走路,骄傲极了。   谁知……   荆柳心中酸涩,更难受的却是自离家后再未见面的父母,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自己亲手将两个孩子送入了地狱。   听着身后传来的“带路”指令,荆柳压下惆怅,心中蓦地涌起一丝希望。   还有救!   这两位仙君一看就很厉害!   只要能找到哥哥,他们就一起离开,回家澄清神殿的真面目,和父母团聚!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干劲百倍,连脚下步子都轻快起来,带着身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向着记忆中兄长走过的路线走去。   君寻双臂环胸,逛街似的溜溜达达跟着荆秋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一处门前,目露讶色。   归一神殿倒是好手笔,连房门都要用如此坚固沉重的玄铁,还加持了一层墨水似的黑气,简直算得上严防死守。   这样一处坚不可摧的据点,加上他们进行的实验,怪不得下方洞窟之中没有设置任何守卫。   容华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面前,逢春出鞘,冷银剑身仍攀爬着师尊留下的紫纹。   见他想要出手,君寻自然也乐得清闲,直接后退半步,给他让出空间施为。   他看不到师尊视野中的黑色雾气,却能感知到门上那股空寂阴冷的不祥气息。   容华沉心凝神,蓦地一剑挥出,直接将厚重铁门劈作两半,轰然倒塌。   四散而起的烟尘中,念及哥哥一头冲进去的荆柳竟是惊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   君寻二人耐心地等到烟尘散尽,潋滟眸光却也同时一顿,落在门内黑压压一群人影之上。   这是一个格外宽敞的房间,没有任何摆件装饰,而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少说有成千上万,身上没有任何灵识存在的迹象与生机,反而浊气升腾,几乎淹没他们的相貌。   每一双眼睛皆是空洞虚无,人偶一般向前平视,没有表情,整整齐齐地成排站立,肩挨着肩,像个没有被唤醒的军团。   荆柳于人群中格外准确地认出了哥哥,几乎是哭着扑了过去,像是想要兄长接住自己,却不料目标一动不动像块木头,小少年立即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荆柳人都傻了,坐在地上连哭都忘了哭,直愣愣盯着兄长,心中却忽然涌上不详的预感。   君寻看着这一幕,秀眉紧皱。   可就在此时,这些人却蓦然齐刷刷一个转头!   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无数道视线同时横移,尽数落在君寻身上。   原本黑白分明的瞳仁被墨色完全覆盖,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空洞死寂。   容华立即反应,横剑挡在师尊面前。   几乎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后方一直畏畏缩缩缀在师徒身后的少年们也闷哼出声,皆面色痛苦地捂住了头,开始在地上打起了滚。   这下君寻面色也沉了下来。   怪不得他们闹出这么多动静,都没引来归一神殿的人。   有这些试验品在,任何人闯进来,恐怕都只会落得一个被围攻致死的下场。   而幕后主使,却如小世界的魔王控制兽潮一般,只需一根“傀儡丝”。   濯心与无尽意同时化作本体,色彩风格各异的两把灵剑在他手中一旋,登时燃起一层薄薄紫焰。   正在地上手脚并用攀爬而起的少年们被紫火气息逼退几步,抬起头来,又是十几双无机质的纯黑眼瞳。   与房间中那些一样,空洞视线无论来自哪个方向,最终都会落在君寻身上。   容华握剑的手微微一颤,薄唇抿得有些发白。   君寻与他背对而立,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之人骤然僵硬的身躯。   他腾不出手,只能曲肘顶了顶对方后腰:“专心点。”   容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神色终于恢复如常:“……是。”   没错。   早在决定救下这些被黑气污染的少年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反噬的准备。   容华面容沉着,完全冷静下来。   而那些怪物也低吼一声,直接扑向师徒二人!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登时如离弦之箭般向着两个不同方向飞出——   容华直接一剑拦向那些发狂的少年,仙人境巅峰的灵力澎湃而出,逢春清光大盛,浅紫流晶跟随绵密剑光环绕包围而来,直接将目标禁锢原地。   反观君寻,红衣仿佛飞鸿,轻飘飘落在山洞中央一处圆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围拢而来的傀儡,手中双剑交错挥落。   无尽剑意裹挟紫焰呈波纹状四散而开,最近一圈姿势各异的人影身上立时腾起滔天火苗!   按理来说,以二人修为与能力,即便敌方占数量优势,也不该在他们手下撑这么久,可这些傀儡无痛无觉,哪怕变成火人也仍旧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格外棘手。   君寻倒是无所谓,可容华天性温和,又是此生第一次杀人,杀得还是自己刚刚救下的可怜人,难免心生犹豫。   可君寻并不准备插手。   总有一天,小狼崽子要面临相同或相似境地。此时由他兜底,给容华一个缓冲的时间,最好不过。   今日迟疑,总好过来日后悔。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仿佛小世界的兽潮一般,这些被操控的“傀儡”踏着同伴的尸体接连不断地向着君寻围拢,几乎要将那袭清绝靡艳的红衣淹没。   容华视线穿过无数人影望去,急得心都要揪成一团。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终于一咬牙,一剑挥出!   受到紫焰加持的剑气仿佛一道贯穿长夜的曙光,毫无阻拦地突破重重围困,直接清出一条连接师徒二人的通路。   那层火焰人墙被顷刻打散,甘霖天降,每一滴温柔雨丝都蕴含着锋锐无匹的剑气,在接触活死人军团的瞬间刹那将其灵台剿灭,终于按下了敌方攻势。   而与此同时,一声清鸣乍响。   火墙之后,无尽意与濯心齐齐飞掠而出,两把长剑交织着穿梭敌群,割韭菜似的四处造作。   反观红衣美人,却不知何时张开了双臂。   仿佛山巅新雪的羽翼由他背后舒展而开,刹那夺尽世间所有颜色。   所有失序肆虐的火焰皆在此时受到感召,裹着活死人体内浊息飞旋而出,在漆黑穹顶逐渐汇成一只璀璨华美的藤紫火凤,盘旋飞舞间,浊气焚烧殆尽。   金色光屑伴着火凤羽翼翻转的动作纷飞飘落,顷刻驱散房中残留的墨色残雾,四野清明。   与此同时,容华沉着收剑,逢春冷银剑尖由面前最后一名活死人眉心抽出,山窟终于再次沉寂。   无论是荆柳,还是那些被他们救出牢笼的少年,抑或是被操控的活死人军团,皆在此时化作灰烬,消失无踪。   火凤盘旋而下,一头冲入君寻胸口,被六道封神印尽数收归体内。   高台之上,颀长身影雪翼轻振,轻纱衣摆翻飞间,缓慢落在容华面前。   少年仍旧握着剑,面色有些疏离恍然,似乎还没能从适才的屠杀中回神来。   察觉到熟悉香气飘近,容华近乎机械般抬头,眼底尽是披着云霞雪羽降临的师尊身影。   张扬靡艳、清圣出尘,两种气质近乎完美地在他身上融合展现,造就出一种极致的美丽与和谐。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世间万般美好风物,竟不及他垂眸一眼。   君寻看着他呆愣模样,登时眉梢一扬,有些好笑。   亏他还以为小狼崽子可能心绪不稳,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如今看来非但没事,甚至还有心思想别的?   他恶意瞬起,却蓦然一笑,抱臂向着少年走近。   容华刹那回神,在师尊堪称杀伤性满级的逼人美貌下有些无措,下意识别开视线想要后退。   可那双流光溢彩的雪翼却倏然舒展笼罩而来,将他整个人围困原处。而羽翼的主人就在咫尺距离,近得容华一伸手便能将他揽入怀中。   容华浑身紧绷,眼睁睁看着师尊花瓣般柔软的薄唇微启,呵气如兰。   “……好看吗?”   容华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对上前者潋滟深邃的眼,却还是艰难诚实地开了口:“好、好看……”   君寻轻笑一声:“那……你看够了吗?”   他仍维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未动,一侧雪翼却缓缓探出,绚丽柔软的纤长飞羽极缓慢地撩过少年线条温雅精致的耳廓、下颌、唇角……   羽翼分明只是灵相幻象,可容华此刻却被冰凉柔软的触感撩得几乎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听着师尊近乎蛊惑的嗓音,满溢的妄念几乎要脱口而出。   看不够。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看不够。   容华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一撩即退的长羽,却被君寻蓦地一抽,凤眸轻眯:“……小东西,得寸进尺?”   雪羽柔软顺滑的纹路擦过指腹,容华乍然回神,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隐约血气。   “师尊,您受伤了?”   他眉头紧锁,视线扫过面前美人全身,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正欲绕到师尊背后,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一推,似笑非笑道:“怎么可能?”   君寻面色如常地收回羽翼,似乎除了脸色又苍白了些真的无恙。   容华将信将疑,还是不放心地想要抓起师尊手腕仔细诊脉,后者却反手一拽,直接拉着人大步回到中央圆台。   君寻松手,看着他:“还记得溯回术怎么用么?”   前者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   君寻笑着扫了一眼周边焦土:“举一反三,帮为师将幕后主使抓出来。”   容华一怔,略一思索后,郑重点头。   少年线条温柔俊美的双眼缓慢闭合,冰雪般清冽的灵识之力扩散舒展而开,顷刻将整座房间覆盖。   一朵莲花虚影由他脚下浮现绽放,与此同时,无数碎光由漆黑焦土之中升腾而起,交汇融合成点点萤火,又在容华面前逐渐攒聚,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对方感知格外敏感,灵光人像头颅微抬,登时爆发出一股反制之力,竟也是个熟知溯回术的熟手。   君寻冷笑一声,眼皮微掀,眸底星海漫卷,摄人剑意席卷而出,顷刻将小人绞碎!   重瓣莲花消散,容华缓慢睁眼,眸底清光璨璨。   君寻饶有兴致:“找到了?”   容华点头,面色冷沉:“……而且是个熟人。”   君寻一顿,目露了然:“带路吧。”   能让容华如此神情的,唯有那名几次三番以身外化身袭击的黑衣剑客。   自圣宫游学开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久到君寻几乎快要忘了这人的存在。   如今仔细一想,那人曾经也被黑气操控身外化身,若非当时归一神殿尚未露出马脚,二人或许早就将人揪出来了。   容华点头,手持逢春在前方开路。   二人走过一道格外长的黑石阶梯,终于来到了归一神殿地上的部分。   周遭环境逐渐转变,由嶙峋石壁过渡为工艺精美的雕梁画柱,金碧辉煌。   昏暗光线也顷刻转变为绚烂光华,无数烛火明珠镶嵌点缀于各处,晃得二人同时不适地闭了闭眼。   空气中游荡着难闻的草药味,君寻几乎顷刻鼻子一酸,立即捏起衣袖捂住口鼻,这才免于在容华面前再次鼻血横流。   少年见他这般,有些担忧,脚步稍缓,却被师尊轻轻一蹬小腿,隽眉轻皱:“……磨蹭什么?”   容华无奈,只好领着人继续向前,又穿过一道悠长走廊,来到了一扇数丈高的鎏金大门前。   药味至此浓重到了极致,甚至熏得人眼睛发疼。   容华眨了眨被熏红的双眼,第一反应是由衣襟抽出一根白绫,倾身为师尊戴好。   几乎要被熏出眼泪的君寻并没有拒绝,后退给前者让出施为空间,容华周身灵气一振,厚重金门发出令人牙酸的久远吱呀声,终于缓慢开启。   率先入目的,是数不胜数的矮架,密密麻麻列满了尾指高矮的小瓶。只需一眼扫去,便能发现内中除却极乐丹与神殿发放给信徒的丹药,还有很多其他种类,黑气浓淡不一,外貌也不尽相同。   再向前,绕过一处围成八卦形状的药柜与丹炉,便见满地雕花中,静静立着一袭黑袍曳地的身影。   察觉到二人前来,他缓慢回首,亮出了手中长剑。   那是一把寒气四溢的细剑,光华如坚冰,与此人前几次袭击时所用兵刃并不相同。   “果然是你们……”   他似乎早有预料,兜帽下线条锋利的薄唇轻启,嗓音却格外轻和婉转,像是与老友相见:“我等很久了。”   君寻扬眉,双臂环胸,不慌不慢扬眉道:“阁下当初誓死不屈,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呢——”   “即便我不说,想必莲华峰主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对方轻笑一声:“既如此,想必在此也不必多费唇舌了。”   他说着,缓慢抬起长剑,不知为何遮得格外严实的手腕微转,细剑剑脊之上的两枚小字“逐流”被光华折射,倒映在二人眼底。   这把剑并非凡剑,而是一柄不比逢春弱上多少的上品灵剑,且是一把与其相似的冰属灵器,却从未听说何时曾现于人前。   容华死死盯着他,忽然沉默着上前半步,将师尊挡在了身后。   这是为了报前几次袭击之仇了?   君寻领会到前者意图,自然乐得清闲,好整以暇地一耸肩,便闻少年嗓音疏冷道:“不知容某身上有何好物,竟能让阁下数度穷追不舍?”   黑袍人闻言,却好似有些意外,奇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师尊没告诉过你??”   蓦地,他又好似明白什么,再度转向君寻,摇头失笑:“阁下与高足关系进展神速,还真令人意外。”   “亏我还担心,若被仙君捷足先登杀了这位小公子,要拿回那东西可要棘手无数倍了……未曾想,阁下竟将他保护至这般地步。”   一向只会阴阳怪气别人的君寻如今竟也会被挑衅,他眉梢一扬,却是笑容灿烂,薄唇微启:“……干你何事?”   红衣青年说着,忽然伸手,按上默不作声的容华左肩,笑道:“容华,信不信我?”   少年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信。”   君寻笑吟吟:“去吧,揍他。”   容华也学着师尊的习惯,盯着黑衣人眯了眯眼:“师尊放心,弟子定会速战速决。”   黑袍人轻笑一声,不予置评,手中逐流横出,直接出剑!   容华肃容以对,一式“摘星”迎上,二人顷刻纠缠在一起。   君寻飞身离开站圈,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衣人的身形,只觉得莫名眼熟。   他的剑气含而不露,锋芒凌厉,一身剑术卓尔不凡,面对修为暴涨甚至稳稳压他一头的容华,却仍能于百招之内不露颓势。   这样一个人物,居然能忍受自己岌岌无名至今,着实有些奇怪。   就在君寻疑窦顿生的同时,容华却剑势一变,原本刺向敌方左肋的剑尖出其不意一抬,登时将黑衣人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割裂!   黑绸布料顺着后者轮廓滑落,露出一张凌厉俊美的脸。   本就锋利的眉眼在额心血红剑痕的衬托下愈加冷冽迫人,却在抬眸时蓦地漾出一抹浅笑,在这张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异样地和谐。   又是一具身外化身,可看清他样貌的瞬间,师徒二人几乎同时愣在原处。   君寻:“……师兄??”   容华:“谢师伯?!!”   白衣少年飞身而退,黑袍人却不紧不慢地摘下斗篷,露出一身单薄垂坠的墨色长袍。   他裹得格外严实,衣衫曳地,袖口收紧,甚至还戴着一副手套。   可就在对方行动的瞬间,君寻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人领口处不慎露出的暧昧淤痕。   这种样式的伤,他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   “圣坤殿主?”   君寻眉心紧拧,神色不虞:“阁下自己作死便罢,何故女扮男装,还要顶着谢疏风的脸?他惹你了?”   谢折衣当初一口一个“疏风”地唤,君寻一直以为她与谢疏风只是表面关系不好,实际上还是血脉相连的。   如今再看,倒也有待商榷了。   更何况,谢疏风一向死脑筋,嫉恶如仇,若被他知晓自家阿姊竟是归一神殿走狗,不知该气成什么样。   君寻一阵头痛,正揉着额角,谢折衣却忽然收敛笑容,冷冷开口:“女扮男装?……呵。”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神色却兀地一变,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闷哼一声,紧接着腾身退至房间一角,身形顿时化作一道轻烟,消散而去。   君寻一眼瞥见隐匿黑气之中的微弱阵纹,心念一动,浅金流光飞袭而出,霎时钉入传送阵中。   阵纹运转立时滞涩,他看准时机,直接抓住容华飞身一跃,一头冲入。   抽离感刹那显现,君寻眸光如电,无尽剑气顺着烟雾飘散的方向直追而去,将谢折衣身形逼出,反手一剑斩来!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脆弱的传送阵根本经不住如此摧残,阵纹登时崩坏,空间乱流肆虐而起。   “师尊!!!”   容华惊呼一声,伸手想要将师尊护入怀中,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一扯,竟无法抗拒地向后倒飞而出。   格外强烈的撕裂感来袭,连白绫都被绞碎。   君寻喉间血气翻涌,掌中手腕被拉扯抽离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催动无尽意化作金绳,将容华紧紧缚住。   眼前骤然亮起一瞬白芒,二人一同被那股清冽温柔的力量拉出黑暗,周身剧痛刹那消解。   摔落地面前一瞬,容华反向拉住长绳,用尽全力将师尊拽入怀中牢牢护住,却被那股力量拖住,缓慢放上石砖。   君寻头晕眼花,意识稍归清明的瞬间,耳边响起被胸腔共鸣加持过的低沉闷哼。   他压下血气,缓慢抬头,深邃眸底便被温柔清光映亮。   君寻顺着容华搀扶的力道起身,望着眼前墨雾滔天的大阵,轻笑一声:“……我就知道。”   这里应是归一神殿的中庭位置,空旷死寂,唯有玄黑锁链四处横亘,与定春门内的红绳相似,在一方血池之上结出一个分外厚重的茧。   方才见到的清光,便是由锁链缝隙挣扎流泻而出。   这般澄净温柔的气息,除了红尘万华,君寻根本不做他想。   无尽意顷刻一声欢喜清鸣,直接化回原型一头扎向阵法,却被血池之中刹那涌起的凶煞邪气逼退,委屈巴巴地退回二人身侧,开始嘤嘤诉苦。   君寻分外嫌弃地白它一眼,双臂环胸靠近,眸光微动。   说是池,其实只是一个深坑,这些鲜血一般的液体皆是由浓度过高的凶煞怨气凝结而成。   君寻站在阵法边缘,看着“血液”翻腾间偶尔冒出来的发顶,便闻容华不可置信的嗓音由身后响起:“师尊……这里面,是人……?”   君寻随口应了一声,眸底星河漫漫,折射出池中景象。   血水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形貌各异,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垂首阖目,神情痛苦。   君寻放出一丝灵识,耳边刹那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   这些人体内尚有魂魄残留,却只能依附阵法存活,被困缚于此折磨摧残,无尽凶煞怨气因而涌出,成为了血池的一部分。   他被吵得眼前一眩,气血翻涌间,又被温和力道稳稳扶住。   温凉气息涌入经脉识海,将翻涌气血抚平。   君寻揉着额角抬眸,便闻容华缓声道:“师尊,我来吧。”   冰雪般清冽干净的灵力四散而开,顷刻将满池邪血涤荡净化,显露出坑中林立尸体的全状,以及最中央墨茧下方正对的一方孔洞。   隐约有火焰灼烧过的焦糊味道飘散而出,正是他们最一开始所处的深窟。   怪不得躲避巨蛇时,洞顶怨气格外浓重,如今看来“垃圾场”才是邪气源头,被紫焰清理后血池亏空,阵法削弱,神器碎片才能挣开一隙墨茧,将他们带至此处。   君寻凤眸微眯,手腕微转,月色长剑显现。   锁链分布与阵法运转的方向早已被他看清,不同的是定春门那一座是在汲取神器碎片之中的力量,而归一神殿这个纯属是为了禁锢。   即便如此,破解之法于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   君寻剑尖微抬,一层幽微火焰覆于其上,直接刺上墨茧之上最薄弱的所在。   与此同时,容华也释放灵力,同样集中在那一点。   天生相克的紫焰加上仙人境巅峰的灵力,本就被神器碎片由内部不断冲击的墨茧终于支撑不住,溃然消散。   冲天火苗刹那将池中所有残留焚尽,两枚琉璃花瓣飞出束缚,一头撞向正在收剑的容华!   少年猝不及防,直接被两道流光冲入胸口,向后仰倒。   君寻本欲将他拉住,孰料莲花虚影霎时于其脚下盛放,直接将容华包裹而起,与外界彻底隔绝。   指尖传来花瓣柔滑微凉的触感,似曾相识。   君寻忍不住又摸了摸,却蓦地眸光一冷,持剑回首。   十尺之外,灯火阴影中,正静默立着一袭红衣。   还是尽星穹相遇时那副装扮,只是因为大战之故,袖口与衣摆皆有被利器切碎的破损痕迹。   赤金面具之下,幽冷苍凉的紫眸正死死盯着半透明琉璃质地的重瓣莲花,隐约间竟有碎光浮动。   可望向君寻的瞬间,那些情绪却又霎时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面对一个与自己极端相似的人,君寻面色实在好不起来:“……你是何人?”   红衣人沉默片刻,却并未回应,只缓缓伸出双手。   宽大袖袍登时沿着他手臂滑落,露出苍白肌肤上蜿蜒缠绕的幽紫火纹,与纵贯整个右小臂的刺目伤口。   他右手似乎有些不灵便,却还是缓慢解开束绳,取下金面,露出了一张火纹满布的昳丽容颜。   从眉心印记到唇角,皆与君寻如今的身体别无二致,除却眼神与火纹,几乎瞧不出任何差别。   饶是君寻看到他瞳色后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不由怔愣一瞬,眉头紧锁:“你是君尽欢?”   可对方却仍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面具一摘,便径直回身向着远处黑暗走去。   君寻立即意识到那处应是另一个传送阵法,下意识跟随靠近几步,可尚未站定,脚下却骤然光华大盛——   他心中一惊,足尖一点欲抽身而去,孰料阵纹中一朵极其虚幻的浅白莲花收拢包裹,刹那抽离原处!   天旋地转只是一瞬,对于君寻如今的身体来说却漫长如十年。   脚踏实地的同时,他终于压不住翻腾气血,偏头重重一咳。   蕴着莹紫流晶的鲜血洒落在地,登时将石砖地面灼出一片小坑。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力道由手臂处传来,将红衣青年稳稳扶住。   “仙君,还好么?”   低沉温润的嗓音响起,却不是熟悉的声线。   君寻皱眉挣开对方双手,立即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传送阵的落点乃是一处山谷,仍在永夜之地的范畴,却被夜明石映得有如白昼。   遍地花草被灵光照亮,仿佛一场美丽虚幻的梦境。   而他们所在,正是花海中央一处小亭。   面前少年未着绣着耀日麒麟袍,只是一件不能再朴素的长衫,却仍旧掩不住眉宇间的出尘贵气。   郁雪归似乎对君寻的出现早有预料,此时被他推拒疏离,也仍旧笑意温柔,月眉星目。   君寻捏着袖口抹去唇边血迹,背脊笔直:“……是你。”   方才的传送阵式样过于特别,除却尽星穹那一次,只有这一遭见到。且都是特意隐藏在其余阵法之下,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觉。   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郁雪归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被他一语道破,却只含笑点头:“是我。”   君寻双臂环胸,神情恹恹:“郁公子千方百计引我去神殿,不会只是想让我发现谢折衣吧?”   前者眉眼弯弯:“以仙君才智,想必稍作思索,定能发现更多。”   君寻根本懒得与他周旋,冷哼一声:“既如此,郁公子还是开启传送阵,将我送回去吧。”   一意识到自身境况,君寻便已开始留意四周隐藏的阵纹,却没有任何发现。   容华还在融合神器碎片,归一神殿底细未明,谢折衣又不知所踪,独自一人实在危险。   哪怕只是为了三片神器碎片,君寻也不能置之不理。   谁知郁雪归闻言,却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仙君可知,为何神器碎片格外偏爱容道友?”   君寻别开视线,不予理会。   少年也不恼,只自顾自道:“红尘万华裂作九瓣,散落世间,集齐便可组合神器,获得无上力量……大家都是这么觉得,却不知若要承载九枚花瓣,还有一物不可或缺。”   君寻沉默一瞬,忽然接话:“莲花台。”   在容华的记忆中,他听见却芳舟与容华父母的对话了。   他竟知晓答案,郁雪归有些错愕,却还是点了头:“……不错。”   “当年光耀殿天骄容霁与离天宫圣女华云裳之所以被追杀,便是因为传言离天宫非但持有一枚神器碎片,还有组合红尘万华最关键之物——莲花台。”   郁雪归笑:“可最后,圣宫却只得到了一枚花瓣。莲花台自此下落成迷,再无人知其下落。”   君寻扬眉反问:“既如此,郁公子是从何得知,又凭什么觉得莲花台就在小徒体内?”   郁雪归知道他在套话,意味深长一笑,并不正面回答:“今日之后,得知此事的便不止在下一人了。”   君寻最讨厌跟别人拐弯抹角地说话,此刻耐心耗尽,瑰丽凤眸微眯,正欲发作,却似有所感,蓦地抬眸望去。   西方似乎爆发了一场大战,灵力余波甚至将永夜之地遮天蔽日的黑雾搅动影响,映出一个几乎绵延千里的云团漩涡。   其中一方强盛凌厉到连君寻都觉得危险,与曾经在神器碎片表面感受到的气息相似。   而令一方却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清冽温和,干净得仿佛山巅新雪。   ——是容华。   君寻刹那明悟,理解了郁雪归话中关窍。   归一神殿禁锢两枚神器碎片的阵法之中,定有施法者留下的感应。   他们破阵的瞬间,定是惊动了什么,赶来的这般快,除了近神天的圣人,君寻根本不做他想。   思及此,他立时召出灵舟要离开去寻容华,却被郁雪归一把抓住了手腕:“等等!!!”   君寻神色疏冷,出手如电,未待少年开口,另一只手直接扼住对方咽喉,将其一把按在了亭柱之上!   幽紫凤眸剑光漫卷、星海翻腾,杀气四溢:“容华若有差池,我会让整个圣宫陪葬!”   郁雪归被他掐得险些背过气去,却还是死死扳住君寻的手,拼命从喉间挤出几个音节:“你……会被……认出…来…的!!!”   君寻根本听不进,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将人向外一甩——   郁雪归毫无反抗之力,直接重重撞上山谷岩壁,嶙峋岩石登时碎裂垮塌,将人掩埋,不知死活。   可君寻连看都没看一眼,也顾不得永夜之地御空飞行可能遇到魔兽的限制,径直翻身上舟,化光而去。   郁雪归的传送阵是卡着能够到达的最远距离施展,君寻立在舟头,无视云团中隐约泄露而出的窥视与低吼,只冷冷看着天边魔息翻腾处交战的两团光华,眉头紧锁。   他的实力受到世界规则限制,不同世界强度各异。   如今能达到的巅峰,大约便是碧霄界所谓“圣人”的水平。   可这位近神天的圣人实在过于强了。   强到连君寻都不敢保证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强到甚至已经隐约快要超脱天道法则。   换句话说,他已经无限接近于神了。   既如此,圣人要神器碎片又有何用?   难道真如系统所言,要借助红尘万华方能开启神界之门?   他想不明白,一时有些烦躁。   飞舟被他催到极致,眼看便要靠近战圈,却见属于容华的浅色光华流星般于天际坠落,霎时由魔渊边缘激起一片尘雾。   与此同时,君寻左手掌心剧痛,同命咒血纹浮现,前所未有的牵引之力攥紧心脏,提醒着如今容华命在旦夕,登时引得他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君寻暗啧一声,扯出一根白绫系好,旋即随手解开了飞舟护罩。   狂风登时扑面,将他几乎长及膝弯的青丝扬起,衣袂烈烈翻飞,几乎要将这副单薄身躯卷走。   可君寻却毫不犹豫,足尖一点,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 第58章 晋江独家的五八天   魔渊边缘, 容华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明白神器碎片为何要向自己飞来,只是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昏迷。   再睁眼时,是被云端那名负手而立的金衣人一招掀翻归一神殿屋顶时的余波震醒的。   对方有秘法遮蔽容貌, 可容华见他装束与衣摆上张扬的耀日麒麟绣图, 几乎立即猜到了来人身份——光耀殿近神天, 那位传言中避世千年的圣人。   背后是浓雾喷吐的万丈魔渊,容华浑身浴血, 拄着逢春, 视线在剑眉紧皱的谢疏风身上微顿,又扫过被圣人带来的五位殿主与碧霄界其余仙门众人, 神情疏冷, 背脊笔直。   哪怕他接收了外祖父毕生修为,在圣人手下却也不过撑了一百招,便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   如今, 容华是一丝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鲜血不住由他手臂沿着冷银剑身滑落, 融入脚下墨黑色泥土之中, 又被迅速吞噬吸收, 邪异古怪。   “诸位——”   一声混了灵力的高喝响彻天际。   众人不约而同抬眸,只见却芳舟踏出一步, 先是向着云端圣人恭敬一揖, 旋即来到人群之前, 朗声开口。   “此乃圣宫叛徒与魔女苟合之子, 身负魔血, 其父容霁为包庇魔女与孽种,不惜叛出师门, 甚至盗走圣宫至宝, 简直天道难容!”   谢疏风脸色难看, 太华宗人也齐齐皱眉,他们向来不喜圣宫做派,此刻显然也并不相信他们的鬼话。   长明宗与玄极宗门人也在各家长老领导下没有作声,倒是那些依附于圣宫的其余宗门,闻言皆是一副群情激奋的模样,纷纷出声附和。   “仙魔结合,有违天理!”   “他身负魔血,早晚有一日要入魔!”   “魔头!魔头!交出至宝!!”   “我们愿追随圣宫!求圣人尽快将之剿灭,以免祸害生灵!”   “杀了他!”   “杀了他!!”   容华冷笑一声,却未出声辩解。   仙域已被圣宫支配领导过久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一个人的声音根本不会被人信服。   不得不说,却芳舟此举实在高明。   当着天下人的面揭露容华身份,将太华陷入护短则等同于背叛仙域的境地,哪怕执意相护,也不得不先考虑门下数千弟子的死活。   也怪不得谢疏风一脸想杀人的表情了。   面对群情激奋的众人,却芳舟抬起双手,虚虚压下沸腾的议论之声,视线转而落在黑着脸的谢疏风身上,微笑道:“素闻论剑峰主深明大义,嫉恶如仇,想必今日也定然不会阻拦圣宫将人带回吧?”   谢疏风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他本来就脾气不好,手中岁寒甚至已然出鞘半寸,溢出摄人寒光。   见他似乎马上要出剑了,容华却蓦然出声,冷冷道:“不必问了。”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射而来,集中在白衣染血的少年身上。   容华刻意忽视掉来自谢疏风的眼神警告,却是将逢春换至左手,缓缓抬起了右臂。   好不容易攒聚而起的一缕灵力探出,随着少年满是血迹的指尖点上眉心。   灵力牵引下,一枚月白色剑符就这样被他抽出,幽幽悬停于掌中,剑芒涌动,光华绚烂。   修界各宗,皆有自己的特殊印记,可结成弟子契的方法大同小异,皆是放在眉心灵台处。   故而他一抽出符文,便有人眼尖地认出了这是何物,当即指着容华叫出了声。   “是弟子契!他要将自己师尊召来么?”   “他师尊?是太华宗那个闭关十几年不理外事的莲华峰主?”   “有什么用?莲华峰主若知道自家弟子是这么个孽种,估计会气得清理门户吧!”   冷嘲热讽声此起彼伏,可容华仿若未闻,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   事实上,他早就料到会有身份暴露的一日,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向师尊表明心迹。   不过这样也好。   他醒来时,对方并不在神殿之中,这样最好。   至少……师尊没有被自己拖累。   容华眼圈有些泛红,如玉眼眸极度眷恋地望着掌心悬浮的弟子契纹半晌,终于长呼了一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沾满鲜血的五指缓慢收拢,契纹苦苦挣扎了片刻,却还是不敌外力,被容华咬着牙一把捏碎!   议论声登时一寂。   少年漠然眼神扫过全场,右拳平伸而出,缓慢张开。   躺在掌心的月白光屑登时被风一卷,飞散而逝。   “今日起……我容华正式脱离太华宗,从此再无瓜葛,生死无犹!”   坚定嗓音铿锵有力,字字坠地有声,在一片死寂中分外刺耳。   谢疏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剑眉深锁,神色冷沉:“你这样做,可想过你师尊的感受???”   容华垂眸,淡淡回应:“仙门既容不下我,我又何必眷恋。”   师徒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谢疏风气得不轻,登时就要破口训斥,孰料被却芳舟抢先一句笑道:“如此,倒也省了许多事。”   “既然你已非太华弟子,如今也无需问剑峰主过问了——”   却芳舟眯眼,挥手一道灵力锁链当即飞射而出,直直向着白衣少年左肩而去:“孽障,束手就擒吧!!!”   容华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见状薄唇紧抿,双眸死死盯着逼面而来的金色锁链,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所有退路都已被人封锁,如今唯一可取之路,便是身后魔渊。   无人能从深渊归来,世间自然也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跳下去说不定会死。   可容华还是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愈发向崖边靠拢。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容华后半只脚已然离开脚下石面,锁链近在咫尺,几乎要碰到少年飞起的发丝。   可就在此时,一柄飞剑携无尽剑意从天而降!   儿臂粗细的锁链霎时被这惊世一剑斩断,连云端圣人都矜持地垂下眼眸,视线落在那柄没入地面一尺有余、尚在剧烈颤抖的月色长剑之上。   唯有容华,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向那抹从天而降,几乎占尽世间风华的烈烈红衣。   “师尊???您怎么……”   红衣青年单薄背影落在自己面前,容华心情复杂,想到自己才捏碎弟子契,似乎叫师尊并不合适,可他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真名……   容华一阵失落,看着眼前背影,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烫,却被君寻回首一瞥。   有如实质的冰冷视线几乎穿透白绫,看得容华心头一缩,正无措,对方冷冽沙哑的嗓音已然飘入耳尖。   “给我闭嘴,”君寻直接将他打断,磨着牙拔出钉入地面的无尽意,没好气道,“以后再跟你算账。”   容华一噎,意识到师尊大约是在说弟子契被毁之事,神情有些低落地垂首,对面却再次响起了却芳舟的声音。   “莲华峰主?你似乎来晚了。”   却芳舟笑得格外公式化:“就在方才,容华可是亲手捏碎弟子契,叛出太华宗了呢。”   君寻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冷嗤一声:“碎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形式上的玩意,还真让你们当回事了?若我愿意,便是当场结个道侣契生死契,又有什么不行的?”   众人:“……”   ……那是一种东西吗?!   连却芳舟都被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一噎,当即皱了眉:“这么说,莲华峰主是要对这孽种包庇到底了?”   “别给爷一口一个孽种,学狗叫呢???”   他剑尖扬起,直指却芳舟与其身后云端的金衣圣人,笑意讥诮:“一群道貌岸然的畜生,爷早就看不惯你们了。”   表面装成救世主,背地里做尽了阴损勾当,就这还好意思自称圣宫,要光耀莲神传承?   莲神就在面前,你们倒是认出来啊!   却芳舟面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正待开口,却被云端圣人随手一拨,隔空推去了一旁。   他身负秘法,于众人眼中显现出的长相各不相同,可这些人却还是立即垂首行礼,神态虔诚。   圣人饶有兴致地打量君寻,点头微笑:“勇气可嘉。”   “少废话。”   君寻与他遥遥相对,却无丝毫惧意,唇瓣扯动:“今日正好见识见识,所谓的圣人究竟有何能耐,受不受得住我一剑!”   他说着,已然一剑劈出!   滔天剑意毫无保留冲天而起,跟随半月型剑光刹那逼近圣宫人群,却被一道浅金色屏障拦下。   君寻哼笑一声,径直又是一剑,直接轰击在上一道剑痕之上!   屏障登时碎裂,发出嘶嘶拉拉的噪音,君寻一哂:“怎么,圣人难得移动尊驾,就是出来护犊子的?”   当然不止于此。   圣人被他一语激怒,挥手便是一道灵力匹练!   天际波涛汹涌,月华漫漫,随着这一掌尽数袭来,君寻压下因出招再度翻涌的血气,持剑迎上,四五剑才将面前杀招击溃。   “交出你身后之人。”   圣人仍是一派笑意,嗓音却开始转冷:“不然,别怪本座不客气了,”   君寻反而讽道:“你们客气过么?”   圣人终于不笑了。   他想说的话大概都转成了他手中的杀招,牵动天地,浪潮般向着君寻奔涌而出,势要取他性命!   却方舟冷笑一声,谢疏风气得够呛、长剑出鞘想要插手,却被君寻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师兄,别过来。”   ——这是君寻在传音。   谢疏风一怔,立即怒回:“你疯了?!我不出手,你自己打得过?”   君寻笑:“你、我,哪怕再加上大师兄与师姐,都打不过。”   谢疏风气急:“那你还——”   君寻将他打断:“……师兄,太华不止我们几个。不能为了我,置太华万千弟子安危于不顾。”   谢疏风陷入沉默。   君寻知道他听进去了,嗓音终于柔和了些,缓慢道:“师兄,谢谢你。还有……若能活着回去,定会同你好好比一场剑。”   谢疏风一怔,直接别开头:“……就你这身板,明月尘才不会同意。”   话音未落,青年却骤然回身,竟径直拨开人群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离开传音范围的前一瞬,君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若蚊鸣的叹息。   “……我等你。”   容华不知何时硬撑着来到身侧,君寻看他一眼,忽然一笑:“怕死吗?”   容华摇头:“有师尊在,什么都不怕,”   君寻轻叹一声:“……好徒弟。”   他举起长剑,缓慢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有为师在,绝不会让你死的。”   罡风漫卷,拔地而起,直冲天际云霄。   可就在剑意上升至最高点时,君寻却乍然剑尖一转,薄唇轻启:“还记得当日教你剑法时,为师说过什么吗?”   容华点头:“记得。”   师尊曾言,摧眉尚有第六式,下次再传授给他。   君寻轻笑一声,幽幽道:“看好了——”   “第六式,名唤……销魂。”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君寻忽然松手,弃剑。   无尽意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可漫天剑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威压更甚,又上一层楼。   手中无兵,那抹红衣自身却仿佛已化作一柄利剑。   周遭所有飞石、砂木、花草、枯叶,俱在此时被他同化,凝成数不胜数的耀目剑芒。   连魔渊喷吐而出的黑雾都被这绵延四野的剑意搅碎断流,现出一处巨大的豁口。   云端圣人面上笑意凝滞,眉头轻皱,似乎有些惊讶:“这是……?”   面临排山倒海压下来的圣人灵力与威压,他面无惧色,心念一动,飞身跃起!   漫天遍野的剑芒如臂使指,以他为中心逆流而上的同时,仿佛一只冲天而起的火凤,一往无前,直直撞上灵涛巨浪——   极招相对,天地之间兀然一寂。   连人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一瞬,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刹那爆发,所有人都承受不住地捂住耳朵,却还是灵识剧震,耳鸣不已,几乎无法站稳。   稍能维持意识清醒的人挣扎着抬起头来,只见漫天光华中,那抹红衣烈烈飞扬,仿佛一只坠落天际的飞鸟,凌厉却又凄美。   硬碰一招,君寻自然没吃到什么好果子,但圣人也没比他好多少。   借着距离的拉进,君寻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身上的沉疴,已然开始影响灵力的运转。   还有,他灵识有损,再不医治,可就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魂飞魄散了。   最重要的,是他借机看到了圣人秘法遮盖下的真实面貌,当真与那名“归一神”十成十的相似。   怪不得神殿要在信徒冥想时吸收他们的生命力,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给这位传说中圣人续命!   君寻控制身形,稍有些狼狈地落地,立即被容华扶住。   二人此刻情况都好不到哪去,只能互相支撑,才不至于双双倒地。   反观圣人,则不动声色地收回渗出鲜血的手臂,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终于开始转冷:“……你究竟是谁?”   君寻懒得理他,只是靠着容华肩膀,实现扫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仙门众人,又问了一遍:“怕么?”   容华摇摇头,即便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却还是勉力开口道:“不怕。”   五脏六腑烈焰烧灼,君寻还是在笑,苍白唇角却开始溢出鲜血。   容华捏着仅剩的一处干净袖角吃力伸手,想要帮他拭净,却被对方缓慢压下,失笑道:“别擦,脏了你的衣服。”   容华眼圈发烫:“师尊是世间最干净的人,怎么会脏……”   君寻有些迷糊,根本没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远处却芳舟已然询问过圣人,正在指挥人手,想要包围过来将他们擒住。   君寻强撑着抬起眼皮,却是伸出双手,拉住了容华手臂,扬眸道:“容华……你信不信我?”   容华用力回握,哑着嗓子毫不犹豫道:“信。”   君寻轻笑,脚下微动。   二人执手来到魔渊边缘,在周遭敌人即将靠近十尺范围的同时对视一眼,竟纵身一跃!   “——他们跳魔渊了!!!”   围攻而来的仙门众人俱是一惊,一窝蜂般冲到魔渊边缘,却被冲天而起的黑雾吹袭得人仰马翻,什么都看不见了。   圣人没有说话,不知在思索什么。   却芳舟带着人来到魔渊边缘,神情是少有的咬牙切齿。   他探出全部灵识与灵力不死心地扫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收获,最终也只能下令圣宫弟子与下属仙门围绕两侧山崖细细搜寻,后拂袖而去。   魔渊之下,容华睁开双眼,视野立时被流光溢彩的雪羽充斥。   温暖清圣的光华将所有魔雾隔绝在外,他勉强意识到,是师尊张开双翼,护住了他们两个。   此前发觉的那股血腥味再次飘入鼻尖,混着师尊身上温柔缱绻的熏暖香气,可二人身上本就都是血,容华也分不出是不是错觉。   与圣人交手时,对方招招狠辣,他早就伤势过重,能撑到现在全凭意志,可此时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难以维持了。   全身上下所有的感知除了痛,便唯有死死环在自己腰际的一双手臂。   一片漆黑的魔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又似乎早已出动了,因此师尊的身体才会不时轻颤,那是受到剧痛时的条件反射。   容华模糊地觉得,不能让师尊这样受苦。   他环在对方腰际的双手上移,却触到了师尊蝴蝶骨处的羽翼根部。   本该柔顺光滑的羽毛摸起来竟有些黏腻,他下意识抬起手,却发现摸了满手血腥。   原来师尊受伤的地方是背后……怪不得他怎么找也发现不了伤口,因为师尊的伤处都在他看不见的另一面!   容华气血翻涌,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迷雾之中的怪物们愈加兴奋地围攻而来,似乎想要将他们两人撕碎。   容华强提灵力输入师尊体内,想要尽一些绵薄之力,却乍然惊觉怀中重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同名咒……已解……”   师尊沙哑缱绻的嗓音由耳边响起,却仿佛重锤,一下一下敲在容华心头。   君寻低咳一声,继续道:“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有些吃力道:“……真是……剑没铸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过倒也还好,至少君寻原本的计划便是让容华这把剑亲手杀死自己,如今虽差了点意思,倒也差不多。   几千次轮回至今,他还没因为救人死过呢……倒也新鲜。   容华视野登时模糊。   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再也没机会说了的恐慌袭上心头,让他一阵心绞。   容华回抱师尊的手一紧,终于涩声道:“我不想……自由……”   “师尊……您怎么就不懂?”   “我不想离开师尊,想与您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我爱慕您啊……”   魔兽的攻势越来越强,君寻忍受剧痛的同时,几乎无法分散心神去听容华说话。   可他还是听见了最后一句,少年发自内心,在生死边缘的告白。   只可惜,太晚了。   君寻已经感受到同命咒在逐渐消解,自己对躯体的掌控也愈发吃力,意味着他这一世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向尽头了。   灵识即将脱离肉身的抽离感愈发强烈,君寻强忍着巨痛,却是一扯薄唇,嗓音微颤。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谁?”   容华已然快要失去意识,闻言却还是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来,听师尊说话。   君寻看着他清雅柔和的轮廓,忽然垂眸,在怀中少年唇角落下一吻。   容华只感觉唇边似乎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事物贴了一下,却已然无力思考那是什么。   唯一剩下的感知,就是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耳边如同梦呓的低喃。   “我叫君寻,寻觅的寻——”   “容华……记住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写两个大佬对着骚啦!   继续红包,么么 第59章 晋江独家的五九天   君寻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 似乎一切事物都在离他远去。   碧霄界的身体彻底消散前,他感应到魔渊最深处其实是个极度蕴含生机的所在。   他将全部力量都留在了容华身上,足够在浓重魔雾中护他周全。   君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居然会在脱离世界前一刻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能……只是因为生死攸关时, 少年那一句发自肺腑的告白。   他有些好笑, 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君寻啊君寻,什么时候也会心软了?   当初留下容华, 明明只是为了将他培养成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利剑。   ……如今又算什么?   明知时日无多, 竟还让他对自己动了心。小狼崽子那么爱哭,待他醒来发现师尊不见了, 可要难过死了吧。   君寻轻叹一声, 下意识唤了一声系统,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安定的力量, 正托着他的魂体, 在黑暗空寂中缓慢漂流。   君寻莫名觉得这股力量有些熟悉, 可尚未来得细想, 眼前却蓦地一亮。   一直躺在识海当咸鱼的紫珠幽幽由他魂体胸前悬浮而起,内中莹华绚烂, 无尽光影漫涌而出, 顷刻将君寻淹没。   *   少年睁开双眼, 紫藤萝花色的漂亮瞳孔空茫一瞬, 紧接着被绣着莲纹的浅青纱幔填满。   空气中一如往日, 缭绕着清冷辛凉的浅淡莲香,安宁澄净。   他盯着帐顶出神片刻, 旋即移动视线, 缓慢掠过屋内素雅精致的陈设, 缓慢起身。   仙脉中流动着干净温柔的灵气,正持续不断地安抚消解着体内肆虐的疼痛。   他拢了拢身上有些宽大的衣衫,赤脚下地,踩着冰凉玉砖来到窗前,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接天遍地的雪白莲池。   干净无瑕的莲叶团团锦簇,仿佛堆积而起的丛丛新雪,衬着间或点缀其间的冰晶莲花,在空旷远寂的如墨天穹下光辉流转,无穷无尽。   如此美丽夺目的景色,却胜不过莲丛间衣袂翻飞的一袭白。   那是道雪衣无瑕、青丝如瀑的挺拔背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无其二。*   华衣层叠繁复,却丝毫不影响他出剑的力道与速度。   臂间薄纱被如水剑意扬起,与玉冠尾端垂落的两根凤羽似的丝带纠缠飞舞,飘逸若飞鸿,冷冽胜新雪。   少年愣愣盯着他,一时竟忘了要如何呼吸。   或许是投射在身上的视线太过直白明显,那人似有所觉,剑光收束飞散,又攒聚成一朵晶莹莲花,被他轻轻一送,回归莲池。   白衣人旋即缓慢转身,回眸柔柔一笑:“阿寻,晨安。”   姿容胜雪,纤质无尘。   世间所有风华绝代加在一起,竟无法比他更美好了。   ……是那个自称莲君的怪人。   少年猛然回神,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前者却似乎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说话,见他这样也不尴尬,边整理衣襟边弯着眉眼,笑道:“我算着差不多今日阿寻便能下床活动了,却不料你醒的这么早。”   “要出来看看吗?”   说话间,莲君已穿过九曲石桥一路来到窗外,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这里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他的轮廓线条清雅精致,格外好看,双瞳仿佛两枚剔透干净的青碧色玉石,凝望时目光专注,竟会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被这样一双眼眸看着,心中很难不动摇。   少年的视线由他干净修长的手掌移至脸上,又逡巡回来,犹豫半晌,终于试探着伸出了手。   莲君面上笑意愈盛,反握住那只消瘦小手,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便托起少年身躯,将他从大开的窗口送入一个香气馥郁的温暖怀抱。   少年从未与人如此接触过,当即瞳孔微缩,挣扎起来。   “别乱动……阿寻仙脉尚未恢复,此刻少动,才不会痛。”   莲君笑吟吟收紧双臂,嗓音轻柔:“况且你赤着脚,会受凉的。”   他边说,冰雪般清冽的灵气却已涌入少年体内,仔细安抚着再次开始躁动的火焰,又道:“以后隔几日为你梳理一次,再有一月,应该就不会疼了。”   少年抿唇,终于乖乖安静下来,偏头靠上莲君胸口。   后者轻笑一声:“真乖。”   温润嗓音经过胸腔共鸣,几乎要将少年半边身子震麻。   他仍旧没做声,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莲君横抱着轻如鸿羽的少年一路来到莲池中央的开阔平台,广袖轻扬,原只用来练剑的平台上登时出现一套精巧陈设。   他小心仔细地将怀中人放在垫了绒毯的靠榻上,自己坐在榻沿,指尖在一侧小案上轻轻一点,原本陈列其上的糕点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碟灵气四溢的炒竹米,还有玉壶盛装的甘甜醴泉。   少年原本淡漠空茫的视线蓦地一移,落在了小案之上。   莲君将碟子向他推了推,目露邀请:“尝尝看?”   前者抬眸又垂下,细瘦指尖伸出,试探着捏起一粒竹米放入口中。   少年生了双飞扬缱绻的瑞凤眼,瞳中蕴着流晶星海,清澈潋滟。   竹米入口的瞬间,他仍旧面无表情,紫藤花色的眼眸却刹那一亮。   莲君也跟着眸光一动,笑道:“凤凰对食物一向挑剔,我猜你大抵吃不下别的——如何,可还吃得惯?”   少年默不作声,却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除却这盘米粒,旁的东西在他看来和泥土无甚区别。   见他愿意回应,莲君笑得月眉星目,却又忽然单手托腮,面露苦恼:“阿寻怎么都不理我?太清无上境这么大,只你我二人,阿寻又不说话,我很寂寞的。”   少年:“……”   他有些无言,抬眸盯着一脸无辜的莲君半晌,终于有些别扭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回应。   “……好。”   他嗓音微哑,发音也有些生涩,莲君却丝毫不在意,神情一转,又是温柔清润的笑意:“阿寻刚化形不久,是不是还不太会说话?以后每日我都教你念书,好不好?”   ……这人好烦。   一听要念书,少年这次真的不想理他了,紫眸一动,整个人骤然化光,凭空消失。   他身上本就宽大的丝绸白衫松散垂落,显出一团拳头大小的滚圆轮廓。   莲君忍着笑,捏着白衫一角轻轻提起,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凤凰便蓦地探出头来,挣扎着爬出布料束缚。   紫水晶似的眼珠“瞪”他一眼,流光溢彩的雪翼展开一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他没有回房间,而是在莲丛中找了个角落休息。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凤凰松了口气,开始阖目消化体内喧嚣不息的凤火。   太清无上境没有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凤凰结束入定,却闻远方有衣袂翻飞之声传来。   他眼皮微掀,便见莲君踏花而行,飘然而至。   “阿寻,”俊美青年眉眼弯弯,“晨安。”   见他五指一张,掌中竟凭空出现了一沓厚重古书,凤凰默了默,直接展开翅膀,再次飞走。   接下来的几次,一人一凤都好似捉迷藏似的,一个死活不想读书,变着法找地方躲;一个说什么都要教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将人找到,你藏我追,不亦乐乎。   凤凰无奈,只好选了一处最为偏僻的房檐补眠,谁知一觉刚醒,正舒展羽翼,白衣人就优哉游哉地抱着一摞竹简由廊下踱来,仰头望来,笑意柔软:“阿寻?晨安——”   凤凰:“……”   ……这个人好烦!   他气得想啄人,却还是碍于神兽修养,只是别开头,又一次振翅离去。   这次他飞得格外远,远到已经看不清莲君居住的水榭。   视野中唯余空寂苍穹与云池之上的雪白莲叶,层叠掩映,向四面八方蔓延至水天交界处。   少了那抹长身玉立的飘逸白衣,这些景色美则美矣,却仿佛只是一张静谧空寂的景观画。   凤凰抖了抖尾羽,下意识望向水榭方向,莲君并没有跟来。   他沉默一会,化出人形,寻了一片最大的莲叶卧下,又朝着水榭看了几次,终于阖起双目,沉沉睡去。   这次他似乎睡得更久,醒来时竟觉得栖身的莲叶变小了些。   衣袂烈烈声再度由远方传来,少年缓慢撑起身体,从花丛中探出头来,却见飞身而来的莲君一怔,广袖一荡,清光登时将少年包裹,化出一件雪白长衫。   长衫还是有些宽松,却比前几日穿着时更合身了些。   少年有些不习惯,想要将衣襟拉开,却被已然来到他面前的莲君一把按住手腕,神情严肃,正色道:“阿寻,不论何时,化成人形一定要穿衣服,知道吗?”   少年挣了挣手腕,下意识想要化出原型飞走,却被莲君牢牢抓住,挣脱不得。   他别扭了一会,只好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莲君这才神情缓和些,一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鬓发,眉眼弯弯:“阿寻真乖。”   少年紫眸一缩,再次开始挣扎,孰料双手又被握住。他一急,背后竟倏地展开一双流光溢彩的雪翼,振翅便要飞起。   “不行哦——”   莲君玉眸轻动,灿然一笑:“这次不能放你走了。”   氤氲着莲华香气的清冽流风刹那将扇动双翼的少年包裹托起,跟着飘逸白衣向水榭飞去。   凤凰一急,花瓣似的薄唇动了半晌,终于磕磕绊绊憋出化形至今最长的一句话:“你、你,放……开,我!”   “我也很想放开阿寻。”   莲君笑眯眯将他安置在池边一处垫满软枕靠垫的绒毯上,紧接着一手握住后者细腕,丝毫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冰雪般的灵力直接涌入少年仙脉。   “但阿寻一觉睡了太久……再不梳理灵力,又会全身痛了。”   凤火自他醒来后的确又有开始躁动的迹象,少年抿唇又挣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   他微微抬眸,却正好对上莲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青碧眼眸温柔专注,仿佛世间最无瑕的美玉。   被他注视着,似乎所有的心绪都平静下来,唯余一片安然祥和。   ……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烦。   背后一直暗自用力的雪翼不自觉放松舒展,绚丽灿烂的飞羽拂动着,落下点点细碎星屑,融入莲叶下方的云池之中,化出一枚小巧灿烂的星辰。   少年自己也注意到了,眸光登时被吸引,有些好奇地观察起来。   莲君见状,含笑讲解:“池水之下,是碧霄界的天穹——就是我捡到阿寻的那个地方——池中是碧霄界的群星,可映射部分凡人气运,本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方才阿寻又添了一颗。”   他顿了顿,笑道:“想来凡世又多一人,能得群星庇佑了。”   少年没有回应,紫眸微动,倒映出池中最近处一朵莲花。   莲有九瓣,远望像是冰晶凝成,但此刻细观,却发现这些花原是琉璃质地,在岸上灯火下折射出瑰丽耀目的光华。   或许是他盯的时间有些久,回神时忽觉圈住手腕的力道紧了紧,本坐在面前不远处的莲君却凑了过来:“好看吗?”   少年转眸看他,莲君便弯了眉眼:“我比它们都好看——”   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修长五指舒展,掌心竟凭空浮现一朵千瓣莲花。   瑰丽精致的花瓣在少年注视中缓慢舒展,层层绽放,显现出最中心处,九枚光华格外耀目的晶芒。   璨璨清辉倒映在潋滟清澈的紫眸之中,激起一片波光漫卷,星海翻涌。   少年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指,抚上了重瓣莲花最外层的轮廓。   莲君身躯不着痕迹地一僵,蓦地将花收回。   前者只来得及感受到花瓣与外表不符的柔滑,有些疑惑地回望,却见对方别开视线,有些缓慢道:“……这是我的本体。”   少年:“……”   他绷着脸缩回手,广袖遮掩下,指腹却不由自主摩挲几遭,似乎是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莲君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阿寻若是不喜欢读书,不若我先教你写字吧?”   少年抬眸睨他一眼,本在放松状态的雪翼却有再度张开的迹象。   谁知尚未来得及舒展飞羽,又被温柔清冽的灵流包裹,登时动弹不得。   “你……有完、没完!”   凤凰气得要喷火,可那股灵息比他强了太多,非但体内凤火歇菜了,连身后挣出的双翼都在莲君灵力催动下化光而散,再度回到少年体内。   “阿寻可是凤凰——”   莲君笑意温柔,边摆出一套文房四宝,边软声道:“若世人知晓神兽凤凰化成人形竟是个文盲,可要笑话你的。”   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少年散落的青丝,安抚道:“今日只学几个字,然后就放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凤凰愤愤瞪他一眼,终于安分下来。   莲君忍着笑,握住少年右手,提笔蘸墨,在白宣上落下两字。   “这是‘莲君’,”他说着,又在旁边写下一字,“这是阿寻的字,寻觅的‘寻’。”   “上穷碧落下黄泉……”**   莲君嗓音轻柔,难辨悲喜:“为何要取这么辛苦的名字?”   少年默了默。   自有意识起,他便觉得自己该叫这个名字,却从不知晓其中意义。   ……很辛苦吗?   漂亮凤眸泛起茫然,他转头望向莲君,摇了摇头。   后者也垂眼看他,见状抿唇一笑,缓慢道:“我听闻凡世习俗,人们除了取名,还会取字——不如我为阿寻取个字吧?”   少年别开视线,有些别扭地小小声道:“……随便,你。”   莲君眉眼弯弯,提笔思索片刻,玉笔一挥,又在纸上落下“尽欢”两字。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笑吟吟道,“这个名字如何?”***   少年抿唇,点了点头。   莲君指尖点了点笔杆:“那……姓什么好呢?”   青年凝眉思索,少年却垂眸在“莲君”二字上停顿片刻,旋即伸手,指向第二个字:“这,个。”   “君?”莲君点头,“神兽凤凰,的确当得起这个字。”   “君……寻,”少年薄唇轻启,努力模仿对方发音,“君,尽,欢。”   莲君轻抚少年发顶,展眉一笑。   “愿君……寻得所愿,一世尽欢。”   *   漫长的梦境终于结束,君寻睁开双眼,整个人却蓦然一眩。   紫珠不知何时回到识海,只是光华黯淡些许,表面跃动的幽微火苗也消散不少,显现出内中纷乱闪动的光影。   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处冰冷平面,眼前是漆黑天幕下纷乱无序的光纹,看着隐约像是一处巨大繁复的阵法。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君寻手背抹上颊边,触手一片冰凉湿意。   他面无表情地将脸上泪痕擦干,四下望去。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莹白光辉,是兀自发光的兰草花冠,仿佛星辰般,在微风中静谧摇曳,安宁祥和。   除此之外,便是漫山遍野的繁复阵纹。   君寻隐约分辨出那是个召唤阵,而所有纹路汇集处,正是他目前身处的石台。   下意识地,他觉得自己并未脱离碧霄界,而是被什么留下了。   “……系统?”   君寻不抱希望地在脑海中呼唤系统,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不知是能量不足彻底消失了,还是又在装死。   他沉默片刻,灵识下沉,内观体内,发现自己果然换了一具身体。   只是不知为何,体内竟有一缕莫名熟悉的血脉感应,且紫火与六道封神印竟也还在。   若非一切都是毫发无损的模样,君寻恐怕真的会觉得自己之前一直都是在做梦。   他捏了捏眉心,缓慢起身。   大约是躺了太久,这具身体僵硬得很。   君寻随手扯下一旁立架上搭着的红羽大氅穿好,赤足踩着冰冷地面来到石台边缘。   他隐约猜到有人布下大阵,又特意准备好一具躯体,将他的灵魂由魔渊底部召来此地,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无论那人所求为何,此刻应该都已察觉到他醒了,差不多该现身了。   君寻扬眉轻笑。   他倒想看看,究竟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主动来触他的霉头。   对方果然没让他等太久。   君寻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双臂环胸,缓慢回首。   那是一名锦衣玉簪的青年,眉眼含笑,线条优雅。   见他望来,对方立时舒展眉眼,温声道:“仙君,晨安。”   君寻好生分辨了一下,才勉强记起一个名字,不确定道:“……郁雪归?”   见他记得自己的名字,郁雪归面上笑意更甚:“苏生兰,复魂草,凤凰血……云宗主果然厉害。”   他顿了顿:“仙君,您已睡了五年了。”   君寻冷冷看着他,眸底却是剑意纵横,杀气四溢:“你还没死??”   想到当日归一神殿一战,他拳头又有些硬了。   郁雪归微微一揖:“多谢仙君当日手下留情,郁某人才能侥幸存活。”   君寻冷笑。   当日若非急着去找容华,按他往常的性子,若得知被如此算计,只怕会先把这人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捏碎,再将人彻底玩死才罢休。   “云宗主呢?”   他懒得理郁雪归,直接冷冷开口。   云星夜能和郁雪归合作,必是后者开出了绝对让他无法抗拒的条件。   看在云巅春的面子上,君寻愿意理解。   “仙君恐怕暂时见不到云宗主了。”   郁雪归含笑道:“为了给仙君打造身体,云宗主可是几乎耗尽修为,此刻正在闭关呢。”   时隔五年,昔日的少年早已蜕变,如今让人愈发琢磨不透。   可他方才提到凤凰血,却让君寻不由自主想到了此前的梦境。   那是他第一次在梦中可以操控自己的身体,说什么与做什么几乎根本不需要思考,都是凭借本能。   这一点让他不由产生了一些怀疑。   君寻不动声色地按下心头猜测,靠着石台边缘一根立柱,懒懒开口:“阁下千方百计复活我,恐怕不只是想聊天吧?”   他打了个呵欠,恹恹道:“有话快说,无事快滚。”   “……仙君果然快人快语,”郁雪归弯了眉眼,“既如此,在下也不兜圈子了。”   青年一字一句道:“我想请仙君去杀一个人。”   君寻扬眉,嗤道:“这世间还有圣宫天骄杀不了之人?”   “仙君折煞在下了。”   郁雪归无奈,眸底却倏地溢出一隙冷光:“吾欲请阁下……戮圣。”   君寻微怔,旋即哈哈大笑。   “怎么,圣宫终于开始窝里斗了?”   他抚掌,扬眉道:“真不巧,我这人最爱看狗咬狗!”   被人这么骂,郁雪归也一点都不恼,似乎面对君寻时格外有耐心。   待他笑够了,才出言解释:“仙君睡了五年,有所不知。”   “如今世上共有两位圣人,其一是我圣宫近神天之圣,坐镇仙域;其二,乃是一年前自魔域横空出世的一位新圣。”   “此人手腕铁血,生杀予夺,甫一出世便将魔域一宗血洗,不过短短半年即一统魔域,如今对仙界虎视眈眈,随时皆有可能带着众魔大举进犯。”   郁雪归言简意赅:“在下此番委托,便是此人。世间除却师祖,在下以为唯有仙君能与新圣一战。”   君寻听得百无聊赖。   他才不在乎什么仙魔纠纷,最好统统死干净,免得一刻不停地来找事。   他摆摆手,直接表示自己没有兴趣,接着转身便要离去,谁知却被郁雪归蓦地伸出手臂一拦。   红衣美人倏然抬眸,锋锐剑气登时飞旋而出,眼看便要削断青年手臂!   后者不避不闪,只快速道:“新圣宿居离天宫,极度偏爱红衣美人,魔域各主为讨其欢心日日进献——”   看着悬停眼前的无形剑芒,郁雪归放缓声音,轻笑道:“还需要在下继续说吗?譬如他喜着白衣,瞳似青玉……”   话未说完,便直接被君寻打断:“你想他死?”   郁雪归诚实点头。   君寻扬眉:“为什么?”   青年眉眼舒展:“仙君可听说过‘王不见王’?”   他顿了顿,缓慢道:“这世上很多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比如——”   郁雪归在脸上比划了一个火纹的形状,含笑道:“仙君是不是也想知道?”   对方是在说那名与他一模一样的红衣面具人。   君寻嗅到交易的味道,看着对方成竹在胸般的神情,却蓦地冷嗤一声,咧唇轻笑。   “双王并立之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抹杀其一……”   他伸出手,隔空对着郁雪归脖颈比划了一下,凤眸轻眯:“杀你,不是比杀圣人容易多了?”   郁雪归认同点头:“不错。”   他说着,微微偏头:“但我猜,仙君或许还想知道更多东西,譬如……那只凤凰。”   君寻眸光微沉。   “有件事情,你或许不知道。”   他兜圈子已经兜够了,此刻耐心耗尽,直接开门见山,似笑非笑:“我这人生平最恨两件事。”   “一恨被人觊觎……”   “二恨……被人威胁!”   无形杀气倾巢而出,顷刻凝成无比锋利的一点,直刺锦衣青年!   后者面色登时一肃,立即意识到君寻是真的动了杀心。   见他神情有些紧绷,君寻却嗤笑一声,乍然收手。   ……真没劲。   比起小狼崽子差多了。   “你似乎以为自己救了我,立了大功,会被我感激涕零,恨不得万死以报救命之恩……那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   他微微垂眸,分明与青年身高相似,眼神却仿佛在俯视众生。   冰冷幽深,如隔云端,甚至令人发自心底的战栗。   “现在,一句话的机会,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分明美人刚刚转醒,无论灵魂还是修为,强度皆不如已在仙人境巅峰徘徊三四年的郁雪归。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能给人一种谈笑间生杀予夺的威慑感。   郁雪归默了默,望着那双瑰丽靡艳的紫眸,缓慢开口。   “……十日后,是魔域各主为新圣安排的选妃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宋·郭茂倩《白石郎曲》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唐·白居易《长恨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唐·李白《将进酒》 第60章 晋江独家的六十天   ……选妃大典??   君寻微怔, 蓦地哼笑一声。   ——不愧是主角,蛮会玩的嘛。   他看着郁雪归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种令人不爽的玩味。   紫眸蓦地泛起一丝荡人心魄的绚辉, 一直观察他反应的郁雪归刹那被这眼眸之中的神光一晃, 立时失神。   君寻一向懂得如何运用自身所有的优势, 见他失神,薄唇轻勾, 出手如电!   郁雪归分明已然仙人境巅峰的修为, 却仍旧被他抓了个猝不及防。   猛然惊觉时,被美人握住的手腕骤然一阵剧痛, 极为强烈的烧灼感冲入仙脉, 横冲直撞。   青年立时疼出了一头冷汗,英俊面容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仙君?!”   饶是郁雪归早已做好面对君寻的心里准备, 却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个如此不好惹的人物。   他甚至做好了被追杀的准备, 却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想到这么一种以牙还牙的手段。   郁雪归根本顾不得飞身而去的红衣背影, 当即运转全身灵力抵御方才不备时闯入经脉的幽微紫焰, 却也只能勉强站立,根本无法正常行走。   君寻算得很好, 放出的火焰不至于令郁雪归命丧当场, 甚至不会令他重伤。   可只要青年找不到抵御侵蚀的办法, 就会一直被这一缕发丝般幽微的火苗时刻折磨, 连呼吸都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除非……对方去找那名面具红衣人。   只要后者出手, 他即可感应到那人所处方位。   君寻飞身跃上山巅,面无表情地回首一瞥。   山谷之下, 无边的苏生兰隐约勾勒出一个展翅飞鸟的形状, 竟与他从前那具身体的眉心印记有些相似。   君寻冷笑一声, 转而望向远方魔雾喷吐的地平线。   崖风喧嚣,将美人身上本就单薄的羽衣卷得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与乌黑长发交叠翻卷着,颓靡殊艳。   君寻缓慢合拢双眼,六道封神印悄然运转,解开一重。   失去控制的火焰登时冲出,又在他的引导下向后背聚拢,逐渐化出一片缥缈绚烂的云雾。   郁雪归好不容易暂时将作乱的火焰压下,一抬头,便见浓墨夜幕之下,云霞汇聚,在缭乱纷飞的红衣乌发之间凝出一双流光溢彩的半透明雪翼。   就在他眸光投过去的当下,风中摇曳的红衣蓦然倾斜,由高耸入云的山巅一跃而下!   郁雪归心头一缩,正欲咬牙提起灵力追去,却见那双堆雪似的羽翼一振——   红衣腾空而起,骤然化作一道流星,向着天际飞袭而去。   与此同时,仙脉中才被压下的火焰故态复萌,郁雪归心神激荡,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飞溅的血珠落在苏生兰莹光熠熠的花瓣上,顷刻被贪婪地吸收殆尽。   毫不起眼的花瓣脉络泛出殷红之色,又齐齐流向花蕊,消失无踪。   唯留郁雪归沉着神色,平日温润含笑的眉眼阴晴不定,只是盯着吸收血迹最多的一朵苏生兰冷哼一声。   “呵……神之血?”   他随手将那朵吸收血液后愈发生机蓬勃的兰花掐下,紧接着握紧五指,将柔软脆弱的花瓣碾作尘泥。   *   魔域边陲。   说是魔域,其实只是因为修魔之人众多,仙域这个名字又被圣宫当先一步占了,便也只好作罢。   尤其是靠近魔渊边缘,更有许多人借助此地得天独厚的条件修炼,是以比起仙域方圆七百里才能见到的人烟,魔域反倒是越不见天日之处人员分布愈密集。   比如说,君寻如今来到的一座小城。   此地也算是各类人员交集的枢纽了,仙魔混杂,甚至还有凡人。   大家对各门各路的人员往来早就见怪不怪,是以见到幕篱几乎遮住全身的红衣人,也并未投来任何异样与探究的目光。   即便有少数人注意到了,也只是发现这人身姿优雅矜贵,大约是个易装出行的贵人。   君寻双手揣袖,旁若无人地寻了个看起来生意最好的酒摊坐下,点了两坛好酒,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壁桌的一群少年聊天。   他们衣着相似,一水的鹅黄,活生生一茬没长齐的小白菜,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仙门出来历练的弟子。   只是不知为何,放着偌大的仙域不去,反倒跑来人员混杂的魔域。   其中一名小少年喝了一大口酒,红着脸歪向身侧似乎是领队的青年肩膀,大着舌头道:“丝、丝兄,我们森么四候去,去泥天宫哇……”   后者被他逗得一笑,颇为无奈地将他手中酒坛夺走,摇头道:“尚有十日,不急。”   另一名稍清醒些的少年闻言,也凑了过来:“师兄……师尊究竟为何要我们去离天宫啊?听说新圣整治魔域手腕狠辣,我们真的不会被他像捏蚂蚁一样捏死吗……”   他这句话可谓说出了其余几人的心声,少年们一股脑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合起来。   “是啊师兄,你就告诉我们吧!”   “离天宫地处魔域深处,真的很吓人诶……”   “是啊是啊,听说魔修可凶了,万一我们连门都没进去就被——”   青年被几人闹得一脸凌乱,正在纠结该如何回答,却被一声脆响打断。   是陶瓷酒壶磕上桌角的声音,众人齐齐一哑,不约而同抬眸望去,只见一名幕篱遮面的红衣人立在桌前。   白纱将透未透,恰巧遮住了他的容貌与大半身形,少年们穷极目力,也只能瞧出对方精致优雅的轮廓。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幕篱白纱间,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分外懒散地搭在壶盖上。   如此简单随性的动作,甚至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意味,却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移不开视线。   空气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花香,像极了盛夏阳光中开放的桐花,还带着浅淡的焚香味道。   “小公子们,”他微微一偏头,示意众人看向人满为患的酒摊,笑道,“可介意不才拼个桌?”   对方嗓音缱绻慵懒,似乎每一个字都含着一枚小钩子,挠得人心头痒痒。   少年们顷刻脸红了一片,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唯有那名青年还理智尚存,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阁下不嫌弃的话,请、请坐吧。”   君寻又笑了一声:“多谢,公子们今日的酒钱我包了。”   分明隔着纱幕,可青年却没来由觉得自己被盯着眨了眨眼,清秀面容终于也泛了红,开始结巴起来:“不、不必,阁下,客、客气了……”   君寻心中好笑,似乎透过几人看到了当年的容华。   他边斟酒,边似笑非笑开口:“诸位小公子是仙门中人吧,怎的跑到魔域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了?你们师长也放心么?”   青年将已然醉晕在自己肩头的少年交给一旁的师弟们,旋即抬手一揖:“我们是秋水宗弟子,此次前来魔域,正是奉了师尊之命。”   ……秋水宗?   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君寻拧眉思索片刻,总觉得似乎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于是干脆先抛诸脑后。   他抿了口酒,又道:“方才听小仙长们所言,似乎在聊离天宫那位圣人?”   青年谨慎地看他一眼,诚实道:“是。”   君寻眉眼一弯:“他很凶吗?你们好像很怕的样子。”   前者一顿,视线开始游移:“没、没有……圣人之威,并非我等可以谈论……”   君寻懒懒轻笑:“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还能杀到你面前捏死你不成?”   一旁簇拥的少年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压着嗓子低声道:“阁下有所不知……传闻唤灵渊薮的魔君前一夜在自家后殿说了一句圣人坏话,第二日便被那位圣人血洗了老巢!”   君寻失笑:“哦?”   见他似乎有些感兴趣的样子,另一名少年也压不住八卦之魂了,从另一侧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还有啊,听说魔域第一美人聂彩衣好奇新圣样貌,曾偷偷潜入离天宫,谁知只被圣人远远看过一眼,便吓得三日三夜寝食难安,竟自废合欢道,拜入佛寺,出家去了!”   君寻扬眉,奇道:“……是吗?”   “你说的不对!”   秋水宗少年们吓得齐齐一缩,却见隔壁桌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脑袋,竟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他似乎旁听很久了,且对少年们所言十分不赞同,瓮声瓮气反驳:“她聂彩衣算什么?魔域第一美人分明是俺妹子!”   他说着,却又掏出一方锦帕,咬着尖尖委屈道:“俺妹子也不知被那新圣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入驻离天宫那日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一眼!还是带着面具根本看不清相貌的!谁知回来就魔障了,天天嚷嚷着非他不嫁!”   大汉“嘤”了一声,又啐了一口:“呸,就是个小白脸!”   君寻听得津津有味:“唔——”   他一手拄着下巴,笑眯眯道:“你们说了这么多,可知道这位新圣名讳?”   大汉一噎,少年们也开始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目露茫然。   原来圣人也有名讳???   ——就算有,也没人敢问啊!!!   唯有一直沉默的青年终于出了声,迟疑道:“我好像知道……师尊说,圣人名讳似乎是叫……‘雪尘’?”   大汉嗤笑一声:“起这么个名字,还说不是小白脸!”   他说着,又转向君寻,眸光上下打量了一遭:“你问这么多,是要干嘛?你和小白脸有仇吗!”   君寻饮尽杯中酒液,笑吟吟道:“我问这么多,自然是要去应选了。”   自他进入魔域,便在每一处城池见到了张贴的大字报,点明了圣人选妃,各地首领拼了命的搜集红衣美人。   君寻啧啧称奇,同时又玩心大起。   仅凭郁雪归一面之词,他也无法确定这位新圣究竟是不是容华,自然是见一面才好。   大汉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嗓门霎时拔高:“你???应选??!!!”   这下非但酒摊,连外面行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好奇地望了过来,便见一名彪形大汉一敲桌,对着一名头戴幕篱的美人大吼大叫。   “你做梦呢吧!应选也是俺妹子应选,有你一个大男人什么事?!”   其余人早就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向,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赞同的目光。   连少年们都觉得这红衣人说话着实有些惊人了,一个个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谁知君寻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那又如何?”   他两指捏着酒杯晃了晃,嗓音慵懒,看似散漫,却又似乎透着一股子引人折服的骄矜傲气。   “来日再到离天宫朝拜,可不要忘了带上你妹子。”   大汉警惕道:“你要干嘛?”   君寻轻笑:“带她一起,叩拜我这个圣人道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腱鞘炎发作,缓慢戳了一更TvT   明天继续orz   红包包,啾咪~ 第61章 晋江独家的六一天   “你!!!”   大汉被君寻一语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大叫一声,化出一柄巨剑, 挥手便朝仍旧端坐桌边的消瘦身影劈落!   秋水宗的少年们皆惊呼一声, 吓得齐齐缩到师兄身边, 青年也面色发白,正犹豫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孰料红衣人却毫无察觉一般, 甚至还撩开纱幕,慢慢悠悠地品起酒来。   厚重巨剑挟杀伐之气劈落, 眼看便要触到前者竹编的帷帽边缘, 却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一把抓住了大汉厚重无锋的剑刃。   围观诸人皆是一声惊呼,不约而同沿着那只手转眸望去, 视线却齐齐黏在了来人冷若冰霜的清丽面颊之上, 再也无法移开。   “啊!这不是沉玉阁的风瞳嘛???”   “居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冰山白雪!真是又美又冷啊……怪不得可以和妖女聂彩衣一较高下……”   “……咦?她不是一向只着白衣吗, 怎么开始穿红了?”   “你方才没听??不是说新圣似乎很是偏好红衣嘛……”   “啊???那她哥岂不就是——”   众人的视线齐齐移向从方才开始便哑火的大汉, 却见后者反手将巨剑抛去一旁,抓起风瞳细嫩的柔夷左瞧右看, 神色焦急, 生怕碰破妹子一点油皮。   反观那位冰山美人, 却仍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却也好脾气地任由兄长检查, 只是一双美目直直盯着君寻,倒是毫不客气, 满是对竞争对手的审视睥睨。   君寻不紧不慢地搁下酒杯, 单手托腮, 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回望。   从方才开始,他就察觉一道视线几乎黏在自己身上,敌意与审视并存。   如今一瞧,果真是这位对新圣一见钟情的冷美人。   眉目冷冽,风姿高洁,比起修界诸位仙子毫不逊色,反倒隐隐有些更胜一筹的意味。   只是……不太适合身上这一袭娇艳明媚的繁复红裙。   风瞳昂着下巴,无端像只高贵的白孔雀,纡尊降贵地垂下视线,冷然道:“听闻阁下也要去离天宫应选?”   君寻笑眯眯应:“怎么,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行叩拜大礼了?”   风瞳:“……”   她噎了一下,绷着脸将话题拉回正轨:“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如何敢放言必定中选?”   君寻摆摆手,散漫懒倦:“你又不是圣人,又怎就知道他不好我这一口?”   风瞳:“……”   她白皙清冷的面颊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纤细指尖指着前者帷帽边缘抖了半晌,被对方两句话噎得全然忘记自己此行目的了。   “你、你怎能如此……”   她生来美貌,向来顺遂,何曾被人如此刻薄过?   本欲通过激将法一探虚实的风瞳被反将一军,指着君寻支吾半晌,气得只好丢下一句“走着瞧”,便拉着自家兄长甩手而去。   君寻失笑,却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直接转向不远处小黄啾般挤成一团的秋水宗弟子们,将手中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一只小鸟的金盏搁在桌上,笑吟吟道:“免费打手,护送你们到离天宫,要不要?”   小少年们立即惊呼着在桌边围成一团,抢着要看那只君寻随手捏出来的小鸟,唯有青年望向方才两位美人对峙时,被大汉祸害成一片狼藉的空荡酒馆,咽了口唾沫。   真的是免费打手……不是祖宗吗??   他沉默片刻,谨慎开口:“不敢承受前辈大恩……礼尚往来,不知前辈可有需要秋水宗的地方?”   君寻轻笑:“听闻应选者皆要有名有姓,出身名门。不才出身荒野,自是要借贵宗大名一靠。更何况——”   他指尖隔空点了点桌上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小金鸟:“说不定,在下与令师尊还是旧相识呢。”   青年一怔,无奈失笑。   这般风姿,又识得师尊,怎么可能出身荒野?   大抵是哪家的仙人,想看热闹又不欲暴露身份罢了。   他思索片刻,起身向着青年一揖:“如此,这一路便叨扰前辈了。”   *   浸月川,乃是位处魔域最深处,最为偏远僻静的一方世外美景。也是魔域三宗之中,最为神秘的离天宫所在。   因永夜之地的缓慢扩散,受灾更严重些的魔域堪称万里荒原。   可浸月川却仍旧不染凡尘,一条冰河蜿蜒流淌,两岸俱是漫山遍野的明心花树,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如此特别的地理位置,也直接导致了君寻一行人昼夜赶路,才将将在第九日傍晚赶到。   踏入最外围的明心花林时,日头已全然西沉。   圆月高升,夜幕四合。   无数繁星衬着涟漪漫卷的极光,几如一道绵绵无尽的天河,与下方静谧流淌的冷川一起,将堆雪般盛放的花林包裹围绕,恰似一处不染凡俗的世外桃源。   君寻驻足河岸边缘,举目远望,视线顺着饱饮月华的清澈河水,越过无数被花簇压弯的枝桠,最终落在冰河尽头,依山而建的墨玉宫殿之上。   殿宇檐牙高啄,气势磅礴,却又因花林围绕,减了几分肃杀,反倒像是仙人居所,剔透出尘。   他心道有趣。   明心花虽是澄明灵思压制心魔的灵药,却只生长于魔浊之气最为浓郁的所在。此地分明灵气缭绕,即便仙门中人来此,也根本感受不到一丝魔息造成的压抑。   君寻凤眸微眯,眸底星河流转,正欲仔细查看浸月川的地脉,却被一声高喝骤然打断。   “——又是你!!!”   凭空乍响的怒吼,霎时将痴迷眼前美景的秋水宗少年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缩到了师兄身后。   唯有君寻不紧不慢直起身体,循声望去。   只见二人高的花树后,竟怒气冲冲地转出一名大汉,还带着位冰肌雪骨、神情清冷的红衣美人,正是数日前与他在酒馆争执的风瞳与其兄风岳。   君寻双臂环胸,视线隔着帷帽轻纱将二人上下打量一遭,蓦然一声轻笑。   兄妹俩神采奕奕,风瞳身上的红裙款式似乎更加繁复华丽,发式也明显精心打扮过,半分没有风尘仆仆的模样,倒像是专程前来此地,在等待什么一般。   他饶有兴致,可风瞳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连高冷都懒得装了,直接顶着一脸明晃晃的敌意指着君寻,怒气冲冲道:“你还真敢来!知不知道——”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被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长风打断。   千百棵明心花树受到外力拂动,柔软花瓣摩擦剐蹭,摇曳出响彻四野的簌簌碎音。   君寻缓缓抬眸,却见雪片般漫天洋洒的纷飞花瓣之后,竟由夜空深处蓦地响起一声悠远清澈的铃音。   众人皆被这一声吸引,不约而同仰头望去,只见一名白纱遮面的青衣侍从手持一串银铃,领着两队手捧莲花灯、衣着相似之人,由遥远天际缓缓现身,踏空而来。   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漫天极光繁星竟融汇交辉,化作一道虚幻缥缈的浅青光河。   无尽延伸至夜幕深空的河流尽头,便在此时闪出一袭清雅华丽的白衣。   那是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雪衣曳曳,星纱臂挽。举手投足间,无尽光华尽归于他飞扬飘动的衣袂之间,卷起令人目眩神迷的雪浪。   空气中原本尽是成千上万明心花树合力散发的馥郁花香,却不知何时已被辛凉清冽的莲香遮盖。   青衣侍从候立星河两岸,同时虔诚垂首,深深行礼。   白衣人则步伐自若,不急不缓地踏波而来。   每一次足尖落下,都会于潋滟星河中点起一朵缓慢盛放的浅白光莲。   光河尽头,是巍峨宫殿最高处,一处绝世独立的楼台。   除了君寻,连大汉风岳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近乎痴迷地看着白衣圣人踏空而来,眼看仅余寥寥几步,便要踏上楼台——   一直被兄长死死抓住的风瞳终于忍不住了。   她骤然挣开风岳大手,甚至来不及看清脚下小路,几乎是踉跄着向前追出几步,大声高呼:“大人!!!”   连君寻都被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一下,可隔着夜风与花林,风瞳的喊声实在太过遥远。甚至尚未飘至黑玉宫殿边缘,便已溘然消散。   风瞳急得不行,下意识运转全身魔力加持,再次开口,用尽全力高呼:“雪——尘——大——人!!!!!!”   迫切到甚至有些凄厉的喊声霎时响彻整片浸月川,也终于飘到了那人耳边。   光河之上诸人皆是一愣,便见白衣圣人身形微顿,虚虚踏着一朵重瓣光莲,缓慢回身垂首——   星芒,月华,极光,甚至还有冰河折射而出的清辉,似乎都在此刻尽数交汇,聚集于那一袭白衣之上。   君寻目力超绝,甚至能看到他身后发冠垂落的两根绫绸,缀着水滴般的剔透晶玉,与青丝一同被风扬起,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可比所有光华更美丽绚烂的,却是那张脸上,唯一没有被面具遮挡的青碧玉眸。   疏离清冷,不染尘世凡俗,高洁如莲,皎皎若月,澄净胜雪。   他根本不需要露出面容,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早已在这双清润温雅的眼眸之前黯然失色,再不足为人道也。   风瞳也被他这一眼看得魂都丢了,又立即挣扎着找回清明,忙迎着他的视线快步上前,急切大喊:“大人!您看看我,看看我啊!!!”   雪白花林中,如此明艳耀眼的红衣女子主动迎来,自是分外抓人眼球。   可白衣人的视线却越过她,稍稍放远,落在了冰河岸边,一株花树之下。   花影重重间,似乎露出了一抹火焰般飞扬桀骜的鲜红衣角。   就在这一瞬,似乎流风也为他眷顾,鼓足了尽头将花枝吹偏,露出了静静立在树下许久,那抹白帷红衣、双臂环胸的挺拔身影。   时间流动仿佛刹那减缓了无数倍,一切都被放得格外缓慢。   顽皮夜风险些将竹编的帷帽掀翻,却被一只清瘦修长的白皙手掌松松压住。   长及膝弯的如雪轻纱被风卷起,肆意扰动着飞扬摇曳的火红衣袂。如此鲜明的颜色对比,却不及帷纱翻飞间,无意闪现而出的一隙精致颈线耀眼。   即便看不见容颜,也能令人轻而易举猜到,这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可感受到疏冷视线落在身上,后者却只是轻哼一声,随手挥出一道隔风屏障,旋即不紧不慢地拉好了被风卷乱的帷帽衣摆。   歪斜的明心花枝回归原位,锦簇繁花再度将那道靡艳身影挡下,唯余一角逶迤曳地的柔软红衣。   反观白衣人,却也未曾因此有多余动作。   似乎眸光只是在那抹红衣之上随意停留一瞬,即便遮挡,也无甚可惜。   如雪衣袂再度转身,顷刻消失于楼台掩映处,捧着莲灯的青衣侍从们也起身四散而去。   潋滟光河平息消散,繁星回归夜幕,极光恢复涟漪漫卷,仿佛一切都没变过,方才所见只不过一场引人沉溺的美丽梦境。   风瞳怔怔望着楼台边缘,眼圈一红,登时落下两行清泪。   怅然若失回神的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风岳,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也被小白脸迷住了,就被妹子的眼泪搞得手忙脚乱,心疼不已。   “阿瞳!哎呀,你怎么哭了!”风岳掏出手帕,动作笨拙地为妹妹拭去脸上泪水,“不哭不哭,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哭的!改日阿兄也给你办个选妃大典!咱选他十个八个的,个个都比小白脸好!”   “哥哥!!!”   风瞳又羞又气,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兄长,只好回首狠狠剜了君寻一眼,一跺脚,竟跑走了。   风岳也有样学样,瞪了一眼君寻:“你等着!”   话音未落,也追着自家妹子离去。   君寻有些无语,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回头,却见一群嫩黄嫩黄的小白菜个个盯着自己,两眼放光。   君寻:“……?”   他似笑非笑,幽幽道:“怎么,你们也想让我等着?”   这几日下来,少年们早已发现这位红衣祖宗看似不好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心中早就不怕了。   此时见他应茬,立即一股脑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仙君仙君!您一定比风瞳和聂彩衣都美!对不对!”   “那还用问?仙君是最美的!明天一定拔得头筹!”   “哇……仙君若是中选,我们是不是也不会被离天宫的人暴揍啦?好诶!”   或许是从前与容华相处太久所致,君寻看着这些小少年,眼前浮现的却都是容华的脸。   他难得有耐心地听着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甚至有时还能附合几句。一行人便这样热热闹闹地穿过花林,来到了离天宫门前。   在远处时不觉得,走到脚下了,少年们才发觉宫殿实在是辉煌雄伟,一时间不由得规规矩矩跟在师兄与仙君身后,连闲聊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待到白纱青衣的侍从出现接引时,队伍已然鸦雀无声。   对方很是规矩,将来人门派身份皆登记在册后,又得知红衣帷帽的君寻是前来应选的,当即带着人来到一处装饰华丽的偏殿。   秋水宗大师兄直接将最大的一间让给君寻,紧接着带一众师弟安顿去了。   君寻也没客气,即便他如今的新身体素质比从前好了许多,可由于六道封神印的存在,凡躯就是凡躯,如此高强度地赶路几日,他自然也困倦无比。   就着房中引流而入的温泉池沐浴完毕,君寻裹着雪裘来到房间自带的露台,自寻了个靠椅歇息。   离天宫地处极北,气候冷寒。   此刻君寻所处的露台正对他们前来的方向,繁星满布的天穹与冷月清辉皆被边缘明显的墨云戛然分割,突兀惊心。   君寻靠着椅子,深邃紫眸倒映出漫天星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碧霄界的群星,可映射部分凡人气运。   若真如此,这世上会不会也有一颗星,能见证他的存在?   君寻不需要什么见鬼的气运与庇佑,只要能证明,他是真的存在于这世间,便很好了。   眼皮愈发沉重,泡过一个热水澡后,似乎所有积攒的疲惫都在此时一齐涌上,将君寻拉拽着,沉入骤然袭来的梦乡。   *   隐约间,莲香盈面。   眼前似乎有光华烂漫,使得青年由梦中醒转,睁开了一双紫藤花色的美丽凤眸。   他似乎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此刻心中分外激动雀跃,动作利索地翻身下床,从桌上捧起一只狭长的玉盒,连大门都没走,直接踩着窗棂跃了出去。   太清无上境还是那般景色,莲叶如堆雪,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九瓣莲,静谧安宁,却难免空旷死寂。   只是此刻,这般寂静的莲池也为那一袭飞鸿般的红衣所动,花叶摇曳间,卷起一股混合着焚香味道的桐花气息,与本就充斥此间的莲香交融重叠,却毫不突兀,反倒无比和谐。   “莲君!”   见到端坐圆台之上那抹雪白背影的同时,青年眸底一亮,直接几个跳跃,便分外轻盈地落在了那人身侧,又唤了一声:“莲君!”   本在认真写字的白衣男子也缓缓抬起头来,青碧眼眸温雅剔透,含笑道:“阿寻今日好早。”   “当然——”   红衣青年精致下巴尖一扬,随手将怀中玉盒往桌上一搁,状似不经意地压在了前者写到一半的经文之上,仰着头别开视线嘟囔道:“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莲君眉眼弯弯,却好似没看到那盒子似的,将手中毛笔一搁,偏头思索:“嗯?是什么日子?”   青年一噎,眸底刹那腾地两簇跳跃的小火苗:“……你这都能忘?!”   见他秀眉倒竖,莲君终于“扑哧”一笑,温声安慰道:“好啦好啦……今日可是阿寻的十八岁生辰,我怎么会忘?”   他边说边回身,却是由身后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梧桐木盒,打开锁扣:“看看,喜欢吗?”   盒中垫着火红绒绸,最中心躺着一枚赤金羽冠。   冠作火凤式样,振翅欲飞,羽翼之上缀着剔透紫晶,精巧细致,一眼就能瞧出是花了功夫打造而出的。   青年捧起金冠,面上还是一派骄矜高冷的模样,眼眸却晶亮无比,是喜欢得紧了。   莲君神情温柔,笑着伸手:“来,我帮你戴上。”   孰料青年闻言,却蓦地一躲,有些不高兴:“戴上了,我自己岂不是看不见了?”   莲君摇头失笑,却毫无意外之色:“……就知道你会这般说。”   他伸出手指,隔空轻轻一点。   赤金冠冕登时化作光团,再定型时,竟变作一枚手镯,仍旧是栩栩如生的凤凰姿态,耀目精致,令人移不开双眼。   “那这样,阿寻可喜欢?”   青年抿了抿唇,立即抓着手环戴上左腕,左瞧右看地端详起来。   莲君眉眼柔软:“此为‘濯心’,我在其中放了一缕灵识,能助阿寻压制体内凤火。”   他说着,又在手镯上一点,凤凰手环形貌再变,竟又化作一柄纤长似羽的赤金长剑,剑气清冽澄澈,竟真能将体内躁动的火焰安抚而下。   青年握着剑柄手腕翻转,指尖抚过纵贯剑脊的清透紫晶,最终落在剑格中央,一枚指腹大小的莲花刻印之上,摩挲半晌,爱不释手。   见他喜欢,莲君面上笑意更甚,正欲开口,前者却忽然正色,将桌上三尺有余的狭长玉盒向他推了推,垂眸小声道:“这个……给你的。”   莲君一怔,有些疑惑:“今日分明是阿寻生辰,怎得还要送我东西?”   青年眯着瑞凤眼,凶巴巴道:“想送就送了!”   莲君妥协,笑意柔软:“好吧好吧……只是刚巧,我也有东西要送阿寻呢。”   他说着,也从袖间一抽,取出一枚两尺长短的沉香木盒,放在青年面前案上:“我们一起打开,如何?”   青年抿唇颔首,二人同时开启对方的礼物,却是齐齐一怔。   玉盒之中,是一方七弦古琴,以不尽木所斫,触手生温,琴额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下,还刻着两枚龙飞凤舞的小字。   反观木盒之内,则是一管白□□箫,萧身雕刻莲纹,细腻温凉,尾端也刻了两枚端正清隽的字体。   莲君:“莫失?”   青年:“……莫忘。”   二人异口同声,念出了琴身与萧身之上的小字。   莲君指尖抚过琴额花纹,笑意温软。   “阿寻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轻轻一拨琴弦,登时一声清越琴鸣响彻莲池水榭,“斫琴的手艺也很棒。”   莲君缓慢抬眸,郑重道:“多谢阿寻,我很喜欢。”   青年一直在抚摸把玩着手中玉箫,感受着其上被莲君加持过能够涤荡心境的力量,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柔软。   “……你的萧也不错。”   他昂着线条精致艳丽的下巴尖,眸光于正在调琴的白衣人身上停顿许久,终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一物,想送给莲君。”   对方弯着眉眼:“什么?”   青年凑过去,望入前者剔透澄澈的玉眸:“我想送你一个名字。”   莲君一怔,立即含笑点头:“好啊,阿寻要送我什么名字?”   青年看着他,沉默片刻,将桌上大小盒子一推,伸手抓起莲君方才拿来注写经文的笔。   有两个字,在他看来,世间唯有眼前人能与之相衬。   “雪……尘……?”   青年笔尖稍顿,又在一旁落下一道注解——姿容胜雪,纤质无尘。   “好名字——”   莲君边念边点头,笑吟吟道:“不愧是阿寻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前者放下笔,似乎垂眸斟酌片刻,终于蹙着眉,将一直好奇的问题抛了出来:“你说过,每个名字都有意义。那‘莲君’这两个字,有何含义吗?”   对方似乎也被他问到了,却只是略一思索,笑意柔软:“阿寻是凤凰化形,又与我相处甚久,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青年一怔,缓慢点头:“……神明。”   凤凰之眸能堪破一切虚妄迷障,看清世间万物的本质。是以从他见到莲君的第一刻起,便能看到诸天气运皆在其周身缭绕运转。   更何况,对方也从未刻意隐瞒过,他不止一次撞见莲君释出力量,滋养布置云池之中的日月星辰。   能得天道如此眷顾顺从,又能掌控映照世人命运的星轨,除却神明,凤凰根本不做他想。   “神明生于大道衍化之间,本是没有名字的。”   莲君眸光微动,落在纸上龙飞凤舞的两枚大字上:“自由来去,掌控世间法则,至高无上……这样的存在,名字等同于因果。”   凤凰也是承天孕育,他说到这里,已经足够让青年明悟了。   “因果”对于神明来说,唯有一个意义——束缚。   一旦沾染,即便是超脱世外的神明也要跌落云端,坠入万丈红尘,想出来就难了。   可即便如此,方才莲君接受他赠名时,也没有半分犹疑。   凤凰有些懊悔,连眼眸都黯淡下来:“……你怎么不早说?”   他送了,对方接受,冥冥中因果已成,连反悔都来不及了。   “没关系的。”   莲君闻言,却只是抬手,抚了抚青年柔软垂坠的青丝,微笑道:“我和阿寻的因果,早已结下了。”   凤凰一怔 ,可对方却似乎在此方面不欲多言,直接转移话题:“之前说好了,待阿寻过完生辰,我们便前往碧霄游历。”   他点了点宣纸:“明日下界,我便叫这个名字,阿寻觉得如何?”   谁知对方闻言,却将笔一搁,垂眉摇头:“……不好。”   莲君偏头:“哪里不好?”   青年轻哼一声,反手将玉箫抱入怀中,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神明是碧霄的,莲君是无上境的……”   “雪尘……是凤凰的。”   *   君寻并没能在躺椅上休息太久。   相反的,今日天不亮,他便被一群鱼贯而入的青衣侍从吵醒,从躺椅上拉下来梳洗换装打扮,又被一路引着来到离天宫辉煌华丽的正殿,与一群衣着相似的应选者们站在一起。   君寻困得不行,只好自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朝着远处空旷的大殿宝座打盹。   风瞳也在队伍之中,并未认出君寻便是与自己交锋两次的帷帽人,却也立即警觉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危机,甚至掏出一把小镜,开始细细补妆。   君寻懒得理他,边打瞌睡,边回想昨夜紫珠作用下再次梦见的场景。   雪尘……   如此特别的名字,偏偏新圣也取了。看来,离莲神复苏之日,也不会太远了。   君寻下意识将灵识沉入储物空间,想去寻那一对自到了圣宫便被他丢在角落的琴萧,见其中空空如也,才惊觉自己原本的身体早已灰飞烟灭。   ……只是可惜了那一对莫失莫忘。   君寻沉默片刻,懒懒抬眸,眸光再度落上高处仍旧空无一人的宝座。   大殿之中早已人满为患,想必是原定的选妃大典早该开始了,可作为主角的圣人却迟迟未至。   上首的一众魔君中,唯有花孔雀似的汨绝满不在乎地自斟自饮,余下几人则面面相觑,正在小声议论。   君寻轻笑一声,稍稍直起被繁复华衣压酸的背脊,却是不动声色地绕开人群,向着殿侧小门溜达过去。   主角不到,那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他本想将身上装饰卸下,好好伸个懒腰,却偏有一阵清冽山风穿过楼台窗棂。   明心花香被若有似无的一缕清冽莲香所掩,君寻稍稍眯眼,暂时止了原本的打算,反倒举步向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离天宫虽大,构造却不似仙域风格那般弯弯绕绕。   君寻绕过两个弯,便见方才还在大殿上首交头接耳的几位魔君由远处转出,在青衣侍从接引下来到一处偏殿前,推门而入。   就在大门开合的瞬间,君寻眼尖地透过重重帘幔,瞥见了一角干净无瑕的白衣。   再靠近些,便有一道清澈低沉的嗓音隐约飘来,只是听不清楚。   门外两名侍从才关好门,便发现了君寻的存在,目露惊艳的同时,却也发现了他的装束,立即上前将人拦下。   “这位应选者,此地不可踏足,还请回到正殿等候。”   君寻薄唇一勾,广袖之下,指尖轻动。   二人刹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击晕,齐齐倒地。   来到门边,里面的争执声愈发清晰,终于能让人听清内容。   此前那道低沉悦耳的嗓音透着无奈,缓慢道:“……我真的无心于此,各位莫要再劝了。”   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急道:“圣人,人都在大殿等着呢,您好歹去看上一眼,万一有顺眼的呢!”   前者沉默一瞬,声音却含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不会有的。”   他顿了顿,又道:“多谢诸位费心,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终此一生,不愿、也不需要再看他人。”   “可那人已经死了!”   那道苍老声音再次开口,几乎有些哽咽:“圣人……离天宫一脉传承万年,不能就此断绝啊!”   “长老慎言!!!”   圣人嗓音本就温雅,再加上涵养,哪怕被这般逼迫,也不曾对这些人恶语相向,哪怕冷脸。   可此时他却骤然发怒,连隔着一道厚重殿门的君寻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开始躁动混乱的灵波。   “诸位皆是外祖父好友,关心雪尘,无论是从前趁侍从不备将人塞到我榻上,还是此次借我出行设下选妃大典,雪尘都可以不追究——”   圣人嗓音冰寒疏冷,一字一句:“但,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妄议师尊。”   独属于圣人境的威压流泻而出,殿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位魔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不甘愿,却又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正僵持着,厚重殿门却发出“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   似乎有股温柔缱绻的桐花香气幽幽飘来,含着难以分辨的焚香味道。   此时不该有人前来,更不可能在没有通报的前提下介入这般情景。   是以众人都有些意外,连圣人都缓缓抬眸,视线落在了逐渐开启的殿门之上。   只见缓缓开启的描金大门之后,缓缓步出一道颀长身影。   他身着今日应选者的繁复华服,一头青丝被金冠玉饰绾起,更衬得那张世无其二的靡艳面容愈发张扬昳丽,引人心弦。   光华在他身后,却不及他耀眼之万一。   站在最后方的魔君之一立即反应过来,竖着眉头开始指责:“你是应选者?怎的这般不懂规矩,敢离开大殿!”   谁知那人却缓缓抬眼,露出了一双潋滟深邃的藤紫凤眸。   与上首圣人对视的刹那,紫眸深处流转的美丽星海立时漾起一抹骄矜张扬的笑意。   众人不由呼吸一窒,却见那人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直指遥遥相对的白衣圣人。   “自然,是来找他的——”   圣人端坐高位之上,面具遮住了全部神情,只露出一双青碧玉眸,此刻却也悲喜不辨,令人无法琢磨。   见他不表态,诸魔君胆子就一点点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指责来人。   “如此放肆,目无规法,必不能让你入主离天宫的,你放弃吧!”   “别以为生得美,便能如此妄为——”   君寻本只是扶着门,与白衣人遥遥相对。   此刻闻言,隽秀眉梢却蓦地一挑,忽然玩心大起。   他微微直起背脊,反手带上殿门,却是向着上方高位迈开了步子。   一边走,一边抬手,取下了束发的金簪。   华丽精致的凤簪被他随手一抛,砸落地毯之上,碰出一声有些沉闷的脆响。   如瀑青丝失去束缚,纷纷流泻而下,而那些充作装饰的玉饰也少了支撑,沿着鸦羽乌发一路滑落,珠落玉盘般坠上他摇曳满地的朱红衣摆。   殿内登时一片哗然,可君寻却懒得听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一直盯着圣人冷若冰霜的玉眸,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他轻笑一声,水葱般的玉指却缓缓下移,一颗、一颗……拨开了最外层华服的暗扣。   繁复厚重的羽衣本就难以穿着,暗扣一解,立即沿着青年优雅瘦削的肩颈线条散开,褪羽般层层垮落,露出里面一层柔顺垂坠的火红中衣。   “大胆!怎、怎可当众解衣!!!”   一名老者气得跳脚,听声音,似乎正是方才君寻在殿外所闻,与圣人争吵的那一位。   他根本不屑搭理,直接迈开步子,跨过地上散落的大氅,继续向着前方高位走去。   步伐间,朱纱翻起令人心旌摇曳的红浪,几乎要人跪地拜倒,只想求他一眼垂怜。   老人面色涨红,吹胡子瞪眼:“如、如此放荡,真以为圣人会为你所动吗?!还不快出去!!!”   可君寻却还是只盯着圣人,闻言笑意盎然,眉眼弯如弦月:“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圣人,他喜不喜欢?”   老人险些背过气去,反观圣人,却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青碧眼眸深处,有光华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君寻低笑,指尖却动了动,搭上了腰际的衣带。   他颇有些恶劣地咧嘴一笑,紧接着随手一抽,身上红纱便层层脱落,露出内里两层修身轻薄的冰丝长衫。   诸位魔君恨不得将这人打出去,可他们才和圣人吵过一架,此刻对方不表态,他们也万万不敢僭越,只得边指责,边别开视线,不敢直视那位动人心魄的美人。   君寻视线微动,却是落在圣人握住扶手的指尖上——若真不为所动,怎的连指节都发白了?   他眼眸微眯,见对方仍旧没有表态的意思,心里也有些不爽。   眼看着美人手指再动,竟是准备开始解冰丝长衫的衣带了,圣人蓦地肩膀微沉,侧殿之中乍然清风席卷!   鼻尖莲香刹那馥郁,君寻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卷起一抛,重重摔上一处柔软平台。   他本就没睡好,此刻更是有些头晕,缓了一会才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竟倒在一张格外宽敞的软榻之上。   而那抹白衣,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正垂眸望来,眼底清光闪烁,冰冷疏离。   君寻下意识想要挪去榻边起身,却被对方伸出手指,隔空一握——   铁钳般的力道登时卡住下颌,君寻被迫顺着他的方向抬头,耳边便响起一道清冷冰寒的嗓音,甚至还蕴着缕显而易见的杀气。   “我不管你是谁,又是哪里派来的。但,若再敢顶着这张脸做些出格之事……”   “——别怪我不客气。”   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被圣人威势与言语间的杀气威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君寻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只是秀眉轻蹙,抬眸开口,嗓音缱绻微哑,有如魅魔耳语。   “……你摔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了!手不疼了!   明天开始复更!   红包掉落,啾咪~~ 第62章 晋江独家的六二天   美人本就身形修长清瘦, 一身单薄白衫,更是将他纤细颓靡的气质显露无疑。   分明是处于弱势,甚至被人钳制, 可那双紫眸抬起时, 却毫无一丝怯意, 反倒笑意潋滟,玩味十足。   “原来, 圣人喜欢玩这个……”   君寻白玉般的脖颈被掐得泛起了红, 他却没有感觉似的,反倒伸出一只手, 虚虚搭上自己空无一物的颈边, 笑吟吟道:“当真人不可貌相啊——”   他每说出一个字,对面白衣圣人的眼眸便冷沉一分,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可就在君寻指尖触碰到自己颈边的同时, 分明只是隔空操控, 圣人却仍旧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瞬间收手, 卸去力道。   钳制脖颈的无形力量顷刻消解,骤然增多的空气涌入胸腔, 君寻生理反射地咳了几声, 却低声笑了起来。   “听闻圣人阅美无数, 怎的还如此害羞?”   君寻将气喘匀, 见圣人将双手背到身后, 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步,作怪的心愈发跃跃欲试。   他眯着眼, 蹭到榻边, 不紧不慢地缓慢起身, 赤脚向着对方踏出一步——   果不其然,白衣圣人立即后退两步,再次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君寻扑哧一笑,又向前迈出一步,白皙玉足踏上雪裘所制的长绒毯。   对面当即再次避让两步,将二人间距离再次拉远了些。   君寻心里都要笑翻了,面上却还是眯着眼,缓缓抬手,拈住了长衫右侧的系带,不紧不慢道:“方才被打断,想必圣人还没有看够吧?”   他边说边轻轻发力,原本紧系的衣带当即轻颤一瞬,接着缓慢散开——   可就在衣扣松脱的瞬间,房内却骤然响起布料飞舞的烈烈响动。   君寻抬头,只见一团红影当头罩下,竟是一件火红大氅,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盖在其中。   衣料之上,染着清冷辛凉的莲香,应是被人贴身保存了许久,这才染上了圣人身上的气味。   还……蛮好闻的。   是熟悉的,让他能在伤病折磨时睡个好觉的香气。   君寻深呼吸了几遭,阖目感受体内因昨夜梦境又有些躁动的紫焰逐渐平息,这才随手将头上衣料拉下。   原本立于不远处的白衣已然消失无踪,唯留一缕暗香弥漫。   君寻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忽然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将衣带系好,又将大氅穿上,整理完毕,这才踩着一路延伸至殿门口的长绒地毯溜溜达达向外走去。   此地应是离天宫最深处,大约平日仅作圣人起居之用,鲜少有人来往。   故而守在门外的青衣侍从见他出来,也吓了一跳,险些拔剑,却在看清他装束时一怔,垂下了眼眸。   见他竟毫无意外之色,君寻抱臂靠着门框,饶有兴致地搭起话来。   “你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侍从悄悄看了一眼君寻未束的长发与懒散随意的衣着,视线掠过美人踩在光亮玉砖上赤|裸双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老实道:“自从圣人出世入主离天宫后,您已经是第一千三百九十二位爬上圣人床榻之人了。”   君寻扬眉,奇道:“……这么多?”   听他语气玩味,侍从忙摇头解释:“不是圣人自己带回来的!是那些元老们塞进来的!只是您、您大约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见他越说耳尖越红,君寻隐约觉得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漂亮凤眸眯了眯,却见对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最一开始,是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元老们趁着圣人时常外出,只是塞进来不久便会被赶出去……”   侍从顿了顿:“但是他们似乎是发现圣人对红衣美人,特别是行事张扬不羁那一挂的似乎态度稍微缓和些,后面就只送这一个类型的了。”   君寻边听边点头:“看来他喜欢野的,啧,口味真重。”   侍从一噎,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道:“后来魔域其他人不知怎的,竟也知道了此事,于是这里出现的除了美人,又多出了一些刺客——”   “毕竟圣宫那一位高居近神天、且活了几千年,不像咱们这一位凭空出世、资历尚浅,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刺杀圣人,哼!”   侍从似乎骄傲得紧,边说边挺直了胸口:“最后还不是都被圣人一个个剿灭了,仅剩跪拜一途!”   “唔唔,”君寻敷衍附和了两声,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   侍从又叹了口气:“然后,圣人发了一次火,言明自己心有所属,断不可能接受旁人,元老们便也安分了一段时日——”   “可后来,他们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又开始变本加厉的塞人。这次更过分,送来的竟全是一身红衣,一个个也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一水的白绫覆目,连相貌都看不清!”   他说得义愤填膺,不自觉抬起双眼,却在看清君寻相貌的同时顿了顿,有些结巴道:“对对对、对,就是你这样的!”   侍从抬手在颊边比划了一下,分外确信:“单看下半张脸,和你特别像!”   君寻:“……”   哦豁,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他抬起一只手掌,横在眉眼前一遮,似笑非笑道:“这样呢?”   侍从一跺脚:“更像了!几百个人,都是你这样的!!!”   他默了默,又有些扭捏地嘟囔道:“当然,你算最好看的啦……”   托了圣人和那些元老的福,他自认也算“阅美无数”了。   可从前见过那般多的美人,却没有任何一人比得上眼前这位,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靡艳慵懒,垂眸望来时,甚至让他有些腿软……   君寻放下手,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的真容,普天之下除了太华祖师和三位师兄师姐,也就唯有容华一人见过。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会那般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还对容华百般捉弄。   甚至容华没有一眼认出自己,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可此时此刻,君寻却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认不出来,原是已见过几百个同他模样相似之人,早就麻木了。   再联系那些元老和他吵架时所言,恐怕如今非但世人,连容华自己都以为莲华峰主君尽欢已经死了。   师尊已死,还要日日面对与其容貌轮廓相似之人,还真是软刀子割肉,又痛又折磨。   即便那些元老很可能也是出于好心,可一向只会真刀真剑硬砍的君寻此刻也不得不表示自愧不如。   见他脸色变化,侍从还以为他听了这些不高兴了,忙出言安慰:“你别生气啊!往好处想,他们都没成功,但你……”   他咳了咳,脸红得面纱都要遮不住了:“你也是第一位,成功侍、侍寝的了……”   君寻:“……?”   他这次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直接闪身回房,反手将殿门摔上。   接下来的几日,容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君寻本来准备好了对方一出现便将紫火放出来,可问过侍从,方知这人又出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返。   ……倒还真是很忙了。   君寻腹诽,同为圣人,圣宫那位都快缩成蜗牛成精了,容华却忙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令人不爽。   他抱着手臂,在离天宫空旷的内宫四处瞎转,无聊得简直要长出蘑菇来。   选妃大典那些应选者据说都被遣散了,而秋水宗那些弟子却因送了君寻进来,加上有求于圣人,被留在了外宫。   他本欲去寻,却被一群侍从拦下,说圣人没准他离开内宫,让他耐心等待。   君寻都要气笑了,若非离天宫是容华的家,他早把这地方掀了,可弟子契被狼崽子自己捏碎了,同命咒又已解,他还真不知该去哪找人。   与其四处奔波,不如守株待兔。   刚好,他也能补一补前几日舟车劳顿缺的觉。   君寻勉强按下把离天宫砸了的念头,先是占用容华的大床睡了个三五日,今日醒转,才是初次仔细观赏离天宫内部景致。   这里装饰物皆以日月星辰为主题,似乎与正殿穹顶那一片星幕有些关联。   大典那日,君寻也试着观察过,却发现那是一处格外繁琐复杂的阵法,甚至于诸天星辰有所呼应,玄奥非常。   联系梦境中曾见到的莲神布星,他倒是隐约有些猜测,只是分外模糊,需得再找时间证实。   君寻边走神,边沿着一道回廊七拐八绕,竟是来到了一处花园。   此地大约是内宫的中庭位置,除却假山清池,繁华异草中,还立着一株足有两三丈高的桐花树。   微风轻拂时,深紫花瓣如雨飘散,落入池水之中,激起一瞬莲花形状的涟漪,静谧安宁。   踏出回廊尽头的同时,君寻眸光一动,发觉自己踏上了一处禁制。   整座离天宫中,除了正殿星阵,便唯有这片花园被落下了阵法。   君寻凤眸轻眯,踏上阵法的同时,他心底就产生了一种感应,似乎有什么与自己相关之物,就在阵法深处,那株桐花树下。   周身传来禁制的阻力与圣人威压,使得君寻整个人仿佛被封入了一块坚冰之中,根本动弹不得。   他轻哼一声,心念一动,六道封神印立时释出一缕火焰,由他眉心涌出,沿着映照紫眸深处的阵法纹路飞向池水中一朵盛放红莲!   朱红莲花登时被紫色火焰包裹,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加诸于身的禁制刹那消散。   失去了阵法影响,中庭真正的景象终于切实显露于君寻眼前。   大体陈设还是未变的,只是原本空旷的桐花树下,竟多出了一副冰晶棺椁。   君寻扬眉,边活动筋骨,边不紧不慢地来到近前——   棺椁之中,有一袭红衣。   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款式,肩背处绣着一双金线羽翼,栩栩如生。   红衣一旁,静静躺着一根白玉长萧,还有一张色泽深红的七弦古琴——竟是莫失与莫忘。   君寻微微垂眸,指尖略过棺椁上与前一具身体眉心处一模一样的飞鸟印记,与刻在印记下方的莲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五年时光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比漫长的大梦。   ……可对容华来说呢?   他手指微蜷,几乎要被冰棺极度的低温冻伤,正欲动作,却蓦地神情一动,飞身而退——   一声清唳凭空响彻整座中庭,君寻脚尖才刚沾地,便见一道赤金光流飞袭而至,直逼眉心!   君寻哼笑一声,不闪不避,只在光华即将触及周身一尺时旋身一抓!   掌心传来剑柄冰冷的触感,光团刹那凝实,化作一柄赤金长剑。   君寻一动,剑脊镶嵌的一排紫晶便在阳光下折射出雀跃的微芒,绚烂瑰丽,美不胜收。   ——是濯心。   本命剑与主人以心头血为媒介,通过一缕神魂相连,所以君寻刚刚才会无端心悸。   感受着濯心传来的喜悦情绪与近似哭泣的嗡鸣,君寻心念一动,直接手腕轻转,在剑气激起的纷飞花雨中舞起剑来。   柔软垂坠的红衣被流风带动,烈烈翻飞,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凌厉与靡艳,此刻无比融洽地在一人身上出现,令人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君寻几乎将摧眉剑式演练完一遍,只剩最后两招,却蓦然似有所感,循着不知何时混入桐花气味之中的一缕莲香回首望去——   清风乍起,将回廊尽头的一袭白衣扬得纷乱交错,一如此刻周遭乍然开始波动的灵力光流。   玉质面具之下,那双青碧色的温雅眼眸之中满含惊愕,眼圈却红得吓人,似乎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君寻沉默一瞬,却蓦然唇角轻勾。   手中尚未收势的剑锋一转,竟是直直向着来人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情意绵绵剑(?不是)   红包继续,啾咪QvQ   剧情新阶段有些卡文…… 第63章 晋江独家的六三天   无尽剑意尽数收束于赤金剑尖一点, 直直向着白衣人袭去。   后者微怔一瞬,手中立时灵光一动,花枝蜿蜒的冷银长剑凭空出现, 不闪不避地迎上了君寻手中濯心。   金银剑锋相交, 当即发出绕梁不绝的铿锵清音, 响彻整座中庭花园,连桐花树都震颤不已, 又是一阵花雨洒落。   深紫花瓣顺着二人交手时飞扬的发丝与衣摆滑落满地, 又被剑风带起,无序乱舞, 交杂在飞扬的红衣白袂之间, 迷乱人眼。   远处徘徊的青衣侍从见状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是否该上前。   君寻眉眼含笑,摧眉剑势却凌厉如旧, 一招一式直指容华周身灵力运转薄弱处, 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反观容华, 则应对沉着, 逢春剑尖调转间,灵光若行云流水, 却不偏不倚地将来自对方的攻击化解, 温柔得几乎不会碰碎一片花瓣。   君寻低哼一声, 招数瞬转, 直接用出了摧眉最后一式——   销魂。   漫天花雨刹那被骤然拔地而起的罡风搅碎, 又被迫卷挟其中,刹那将整个中庭笼罩!   不远处不敢冒头的青衣侍从见竟真有人敢单挑圣人, 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如今登时一惊, 正犹豫是冲出去还是回头去叫人,身侧已然有一道身影闪过。   “圣人!”   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满脸焦急地穿过回廊,正欲拔剑上前,紫色旋风之中却豁然飞出一道银芒,不偏不倚落在男子脚边,却刚巧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灵光四溢的逢春剑。   后者步伐受阻,停顿一瞬,再抬首时,却见旋风骤然止息。   无数花瓣洋洋洒洒,飘逸落地,露出了内中相对而立的两道人影。   红衣美人秀眉紧蹙,凤眸星海倒映出抵在对面白衣青年胸口的赤金剑尖,神情有些不悦。   “为何弃剑?”   君寻剑尖向前压了压,几乎下一瞬便要刺破容华衣襟布料。   可后者却只是垂着手,深深凝望着近在咫尺,眉眼生动的师尊,面具下的嗓音有些闷:“……我只怕自己是在做梦。”   他说着,边向前迈出脚步,濯心立时将容华胸前刺破,白衣顷刻晕出一小片刺目鲜红。   君寻几乎是无意识一缩手,剑尖便被对方轻轻拨开。   清幽莲香不知何时包裹而来,甚至都有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便被温暖怀抱圈了满怀。   立在廊下目瞪口呆的黑衣人同时收到了圣人的一个眼神,只好垂眸乖乖离去。   别人不知,可他们这些圣人亲卫对这位的手腕再清楚明白不过,忤逆谁也不会选择忤逆圣人。   青衣侍从也被黑衣人带走,偌大中庭仅仅剩下二人时,君寻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推了推容华肩膀。   “……抱不够了?”   放在以往,容华定会顺势松开双手,还要红个脸害羞一下,可爱又好笑。   君寻都想好要怎么逗他了,却猛然惊觉环住自己的力道在逐渐收紧。   君寻:“……”   是不是有哪不太对劲??   他被迫向前,与容华紧紧相贴,立时感受到了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几乎要从对方胸腔一跃而出,冲入自己心口。   君寻竟罕见地有一些恍然。   “现在还觉得是做梦?”   他强行找回心神,轻笑一声随口道:“之前看人当众解发脱衣,还把人摔到榻上时,怎么没觉得是在做梦?”   “……师尊。”   容华果然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汹涌拥上的情绪瞬间被打断,脸埋在怀中人颈窝蹭了蹭,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您再说……我可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君寻“扑哧”一乐,感受着对方似乎想要收紧却又并未太过用力的双臂,扬眉调笑:“怎么,被人隔空摸一下都要害羞跑路的‘圣人’,准备如何对付我?”   容华没有立刻回应,原本清澈透亮的碧玉眸底却顷刻涌起一片暗色。   得不到回音,君寻低哼一声,推着对方半边肩膀的手臂继续发力,整个人却瞬间被一道流风包裹,动弹不得。   君寻:“……??”   他来不及开口,眼前景物霎时一晃,又回到了自己才昏睡三日三夜的大殿。   拖住身体的清风又是一荡,这次力道格外轻柔地将他缓缓放在榻上,接着倏然消散。   君寻莫名其妙,支着手臂想起身,却被倾身压下的白衣制住了行动。   红纱与青丝一同陷入松软云衾之间,可容华却只是盯着那一张似乎无论何时都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笑意的脸。   容华心中百感交杂,一股冲动叫嚣着冲上头脑,让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在那人玩味眼神中伸出手,捏上了师尊腰间随意束好的金缕宫绦。   “师尊觉得……”   他微微使力,宫绦环扣便开始缓缓抽动,连带着衣襟也有些松垮下来。   “我会对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结束,慢慢还债orz   久等了,抱歉   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64章 晋江独家的□□天   君寻双腕被他单手扣在头顶, 分明一副任人宰割的危险模样,却仍旧自若,吃吃笑语:“亲都不会亲, 你还能做什么?”   他视线下移, 语气玩味:“还是‘圣人’当真阅美无数, 经验丰富了?”   容华动作一顿,可宫绦已然散开, 连带着君寻本就没有系好的衣襟剥笋子般层层滑落。   对方本就松垮的衣领愈加分散, 甚至露出一角纤细玲珑的香肩,与矜贵高傲的颈线。   容华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 落上了师尊白玉雕刻般的胸口。如此冷白的肌肤, 几乎能让人隐约瞧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如此美丽,如此单薄,如此……脆弱。   不知何时, 这胸腔之内的心脏便会停止跳动, 甚至灰飞烟灭。   ……多么可怕的事情。   光是想到这里, 就足够让容华回忆起自己在无尽深渊之底独自醒来时, 几乎将他淹没的迷茫、悲恸与慌乱。   于是他沉默一瞬,忽然抬起了手。   饱满圆润的指尖剑气萦绕, 顷刻将指腹割破一道小口。   扣住双腕的力道蓦地加重, 似乎要让他动弹不得。   君寻眸光一凝, 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就在指尖溢出鲜血的瞬间, 容华周身蓦然亮起一层格外浅淡的蒙蒙清光。   若非君寻天生双眼特殊,只怕根本发现不了容华的异样。   他眼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圣宫, 发现君尽欢的记忆晶体时所见景象。   指尖血, 魂力波动……   一切的一切, 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最有可能,却又让君寻最不愿相信的一样东西。   眼看容华便要将指尖点上自己眉心,君寻猛然回神,心念一动,直接解开五重六道封神印!   比起在上一具身体更加狂暴的紫火失去束缚顷刻爆发,险些将第六重封印冲破。   君寻拼命控制住摇摇欲坠的金色封印,一个翻身,直接避开白衣人被震开后再次伸过来的指尖,反手将他剥离出来的一缕魂魄按回容华额头!   “你疯了!”   这下轮到君寻咬牙切齿了,恶狠狠道:“施什么同命咒!!!”   撕裂魂魄又被强行接驳的痛苦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即便是容华如今已然成为圣人,也被痛得恍惚一瞬。   可就在这一瞬的神思剧动之间,原本牢牢挂在青年脸上的面具却被君寻过大的力道按得一晃,兀然松脱坠落。   容华刹那反应,抬起衣袖遮住面容便要起身,却被无意间窥见一瞬他如今样貌的君寻反手按住,一个翻身跨上腰部,直接将他想要逃离的动作压住。   容华终于慌了,他不敢发动灵力震到师尊,只好边扯着广袖遮挡面容,边挣扎道:“师尊别看……”   君寻秀眉紧蹙,却是头一回对自己双眼所见的真实度产生了怀疑。   见对方死活不肯配合,他直接一发狠,就着尚未全然消退压制的紫焰力量一把将容华雪白宽阔的广袖扯裂!   丝绸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拉声,可君寻的视线却直接落在了青年红痕满布的脸上,咬牙道:“……怎么弄的?!”   容华一向穿衣严谨禁欲,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又戴着面具,若非方才一闹,君寻恐怕还真发现不了他身上的异状。   容华抿唇,却是别开脸,陷入沉默。   可这一扭头,却好巧不巧地露出适才与师尊折腾时扯松的衣领下,继续深入蔓延的伤疤。   君寻沉着脸,想要伸手拉开容华衣领,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   “师尊,”容华阖目,嗓音颤抖,“……别看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以如今的丑陋模样面对师尊。   君寻唇线紧绷,眸底倏地腾起两团细微紫焰。   他直接甩开容华,一手按住对方肩头,另一手发力一扯——   衣襟玉扣纷纷崩落,坠入云雾般柔软的锦衾之中。   容华严严实实的衣领被君寻强行拉松,终于显露出青年衣料遮掩下的脖颈胸膛。   在他的记忆中,容华身上应该全是君尽欢的身体被那黑影占据时折磨留下的伤痕,而非如今这般,一片血肉模糊,难分界限。   他玩火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伤痕是被火焰灼烧所致???   如此大的面积,遍布全身,唯有整个人都被丢入火中炙烤才有可能造成。   君寻指尖用力得几乎抓破少年衣领,他控制着呼吸,哑着嗓子,几乎是嗓音沙哑艰涩地发问。   “魔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他失去意识前,分明感应到深渊之下乃是物极必反、向死而生之地,又释出全身力量护住容华,怎会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见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容华只好轻叹一声,抬手轻点眉心。   一缕幽微烟雾被他牵引而出,君寻顺手接过按入额间,眼前骤然一暗。   这一缕烟雾,是容华的记忆。   如今君寻所见,便是对方当年在深渊之中的遭遇。   黑气弥漫,暗中无数虎视眈眈的魔眼潜藏,正是魔渊之下的景象。   君寻皱眉,正思索火从何来,眼前视野却逐渐俯下,骤然闯入一道蜿蜒流淌的赤金光河,仿若一把破开黑夜的利剑。   随着距离拉近,光河也逐渐显现全貌。   原来所谓的“河水”,竟是无数朵莲花形貌的腾腾金焰,竟比熔岩还要明亮、比日光还要绚烂,仿佛只消一眼,便要将双目灼伤。   君寻眸光一凝,尚未来得及仔细观察,整个人却骤然加速下落,刹那坠入赤金焰河之中。   他躺在无尽金莲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火舌簇拥而至,刹那将身上白衣灼烧殆尽,紧接着开始舔舐骨肉。   不知容华是否有意,给出记忆的同时,也抽离了其中所有的知觉。   君寻感受不到烈火灼身的痛苦,却能想象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上一具身体被紫焰腐蚀消耗时,定是远远不及容华如今这般疼的。   “师尊不必担心。”   见他缓慢睁眼,容华立即出声安慰,嗓音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清雅,含着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容华也没有受很久的苦,比起师尊曾经所受,只是九牛一毛——”   君寻立时没好气地将他打断:“……闭嘴。”   青年乖乖抿了唇,见师尊翻身从自己腰上下来,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孰料尚未起身,却又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容华下意识想抽回手臂,却被君寻发狠一捏,瞪了一眼。   青年动作一僵,只好乖乖不动,任由师尊施为。   君寻低哼,阖目诊脉。   一缕灵识跟着他的感知涌入容华仙脉,毫无阻拦地游走其间,可君寻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容华如今的身体状况,比起他曾经还要差。   看似已登圣人境的修为之下,是他体内多种力量互相交杂抵抗的纷乱场景。   不知为何强盛了无数倍的灵魂之力,他自己本身的灵力,君寻留给他的守护之力,仍在炙烤舔舐他骨肉的赤金火焰,甚至还有一缕幽微跳跃的紫火……   乱成这样还能登圣,那些仙人境巅峰徘徊几百年的人若得知,恐怕要气得当场自戕。   君寻睁眼,忽然抬手召出一簇跳跃升腾的紫焰。   容华早就知道师尊动用力量的后果,见状眉头紧蹙,唇瓣翕动,想要出声阻止,却被对方斜睨一眼:“呆着。”   青年一怔,便见师尊伸出另一只手,按上自己左胸口。   柔软温热的触感几乎令容华胸口皮肤顷刻一麻,紧接着便是全身上下被火焰灼烧的剧痛!   青年猝不及防,立时一声闷哼。   体内所有火焰似乎都在师尊碰触的一瞬活跃起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力量平衡被打破,容华浑身肌肉都在剧痛下紧绷轻颤,冷汗倏地一层冒出,直接濡湿了身上衣物。   君寻见状,几乎是拧着眉加重了力道,金紫两色火焰洪流般由容华体内涌出,在他手腕缭绕一圈后,纷纷涌入掌心升腾跳跃的紫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连殿外天光都暗了又亮,竟是足足一夜时间。   遍及全身的剧痛缓慢止息,容华意识终于缓慢恢复清明。   他带着一身湿透的衣料与汗水疲惫睁开双目,眼前却越过一缕灿烂如阳光的浅金光华。   容华下意识去抓,触手却冰凉顺滑,像是纤细柔软的发丝。   “……你干嘛???”   沙哑缱绻的嗓音骤然响起,直接将青年恍惚的神思拉回。   容华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师尊靡艳骄矜的面容在焰光之下明暗闪动,眸底星河深邃潋滟,难辨神情。   而他手中升腾的火焰,竟隐约显现成一朵莲花的模样,重叠繁复的花瓣之间,甚至能看出丝丝缕缕的金色脉络。   莫名其妙被扯头发的君寻有些不悦,直接向着反方向一歪头,垂眸道:“醒了?”   指尖传来拉扯的力道,容华下意识垂眸,却见指尖青丝悄然滑落。   方才所见,似乎只是幻觉。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收紧手指,胸口不知贴了多久的温软手掌也随之收回,耳边响起师尊如释重负般的嗓音:“……累死爷了。”   君寻都要坐僵了,此时直接收起掌心火焰,向后一仰,不管不顾地倒入柔软蓬松的云衾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师尊,”容华翻身起来,蹙眉望着对方眉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点金芒,“您无碍吗?”   君寻左眼启开一毫,眯眼看他,懒洋洋一嗤:“你说呢?”   开玩笑,他可是玩火的祖宗,怎会有恙?   不过经过这一夜的吸收同化,君寻也终于差不多摸清了那赤金火焰的本质。   简单来说,就是神之火种。   虽不知魔渊之下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可容华坠入其中,被火焰吞噬是正常的。   神明造物,凡人如何能,又如何敢承受?   可唯有经受住神火炼魂锻体之人,方能由魔渊生还,这是一般情况。   而容华却不一样。   他体内金焰仍旧在升腾肆虐,灵识之力却强盛无比,说明他已然熬过炼魂,却不知因何中断锻体,跑了出来,这才落下满身疤痕,内息紊乱。   若要解决,也简单,继续锻体,直到脱胎换骨便成了。   能忍过炼魂,锻体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此事对容华算不得难,可他登圣许久却一直拖着,又是为何?   他这边闭目思索,容华却显然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视线掠过君寻比起前世愈加骄矜飞扬的眉眼与空无一物的眉心,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五年多……师尊去哪了?”   君寻睁开双目,懒懒看他:“做了个梦,顺便复了个活。”   容华抿唇:“可是藉由云宗主之手?”   君寻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却还是一点下巴,恹恹道:“云星夜……也不知因为什么条件,才答应郁雪归打造身体。”   他说着,忽然眸光一转,落在容华阴晴不定的眉眼间:“怎么,吃醋了?”   容华周身气压都低下来了,可面对君寻问话,仍旧是十足十的耐心温柔。   “弟子回来后曾与郁雪归交手。此人深不可测,从不吃亏,如今用尽心思将您召回,只怕会留下什么后手。”   谁知君寻闻言,却吃吃一笑,懒懒道:“他自然不吃亏,复活我,是想要为师清理门户呢。”   他天生嗓音悦耳,说话时又喜欢拖长尾音,愈发显得语调缱绻。   就如同此刻,分明字里行间腥风血雨,可从君寻嘴里说出来却偏偏仿佛只是一场玩玩而已的人生游戏。   容华本该早已习惯他玩世不恭的语气,可此时闻言却是一怔,眼眸微垂。   “那师尊……是来杀容华的吗?”   君寻莫名其妙,直接回他一个白眼:“……我有病?”   开玩笑,他虽不喜人际往来,却也不是傻子,亲疏之别心中自然有数,作甚要听从一名陌生人指示,反而回头伤害真心对待自己之人?   容华又是一愣,紧接着摇头失笑。   不愧是师尊……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他含笑抓起青年细腕:“既如此,更要好生查看对方有无留下暗手了。”   感受着涌入仙脉的澄明灵流,君寻从鼻腔“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任由对方诊起脉来。   “对了,”他似乎想到什么,“你从何处将‘莫失’‘莫忘’寻回来的?”   若他记得不错,上一具身躯的储物空间应该早就跟着身体灰飞烟灭了,莫失莫忘自然也不例外。   孰料容华闻言,握住师尊手腕的五指又紧了紧。   “我……醒得比较早。”   容华反应了一下君寻提到的两物,缓慢道:“醒来后不见师尊,便爬起来在渊底好生搜寻了一下……这些只是弟子找到的一小部分。”   说得云淡风轻,可君寻又不是傻子,适才看到深渊之底那般景象,便能猜到容华所谓的“搜寻”要面临何种困难折磨了。   君寻隐约觉得这也许便是他中断锻体的原因,虽荒谬,却又格外合理。   想到坠崖时容华那句告白,他默了默,正欲开口,容华却忽然神情一转,伸手抓来面具,带好。   君寻扬眉,但见对方挥手一扬,床榻半边帐幔层层垂落,直接将他遮在了后面。   与此同时,殿内空气波动一瞬,竟凭空显现出一道黑衣身影。   “圣人,”那人低垂着头,连看都没敢抬头看,只言简意赅道,“……时间够了。”   “嗯。”   容华淡淡回应,却未立即动作,反而转向被帘幔遮挡的一侧榻上,嗓音无尽温雅柔和:“那我先离开半日,好吗?”   黑衣人隶属圣人亲卫,却从未听过这位大人如此温存的语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心中犹豫再三,却还是没能忍住心底好奇,不顾上司告诫,悄悄抬起了视线。   一向衣冠整洁的圣人此刻华襟凌乱,处处透着一股子非同寻常的气氛。   而浅青色纱帐掩映间,隐约能瞥见一道绰约身影,单手支头,姿态慵懒闲适。   圣人语毕后,那人便轻哼一声,懒懒道:“……快滚,多滚几日,别饶人清梦。”   前几日积累的睡眠在一夜消耗后终于用尽,君寻此刻困倦得厉害,出口之言懒散骄矜毫不客气,甚至还透着一丝不悦。   可在亲卫耳中,却仿佛被宠坏的小作精,正埋怨圣人迟迟不归……   黑衣人瞪大眼睛,面具之下的脸瞬间涨红。   世间敢这般对圣人说话,如今还能好好活着的人,恐怕除了这一位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他暗暗叹息,好不容易找回冷静,正收拾心情,孰料白衣圣人却低笑一声,忽然向着纱幔之后一俯身。   “师尊……”   君寻马上就要睡着,耳边却有温热呼吸喷吐,紧接着响起了容华含着笑意的清泉嗓音。   “乖乖等我。”   君寻:“……”   为师看你是皮痒了。   他眉心轻蹙,正欲睁眼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扰人清梦的狼崽子,唇边却骤然被什么轻轻一触。   君寻:“……???”   他猛然睁眼,与此同时反手一道剑气挥出,却打了个空。   容华原本所在位置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连殿中那名黑衣人都不见了,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君寻坐在床沿沉默片刻,旋即缓慢抬手,碰了碰似乎仍旧留有清幽莲香的唇边。   他轻哼一声,披衣起身,向殿外走去。   门外的青衣侍从见他再次衣衫不整地溜达出来,面纱之后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   君寻睨他一眼,也不打算开口解释了,只是向着回廊另一侧踱去。   那边立着一株足有三人合抱的万年明心花树,无数雪白花瓣正在晨风摇曳中洋洋洒洒飘落,仿佛一场隆冬大雪。   君寻抱臂望了一会,却乍然薄唇轻启,懒倦开口。   “……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花雨之间蓦地现出一点银芒。   刀光阻绝花瓣,化作一柄赤伞。   伞沿伴着一声轻笑微微抬起,露出下方一张妖冶邪异的俊脸。   ——是汨绝。   君寻眼皮微掀,便见对方随手一拨耳垂悬挂的孔雀羽吊坠,笑眯眯道:“美人儿还是这么敏锐。”   “有话快说,不说就滚。”   君寻一肚子起床气,才没心思和他对着说骚话,态度堪称恶劣。   对方却也不生气,视线由他松散随意的衣着打扮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他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金芒之上。   “听他们说圣人新得了个爱妃,我便猜到是美人儿你了。”   汨绝顿了顿,却是深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胸口。   “小心哦——”   他笑得意味深长:“如今的圣人,可不再是你曾经的小徒弟了。”   君寻扬眉看他,汨绝便一咧唇,说是警告,却满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你可别被他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没断TvT   红包继续,啾咪~~ 第65章 晋江独家的六五天   见汨绝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君寻反倒冷笑一声,薄唇微启,毫不客气道:“……你是不是有病, 每次出现都要拱火?”   对方将手中红伞微微倾斜, 堆积的雪白花瓣登时倾洒而下。   “没办法, ”汨绝笑眯眯道,“习惯了。”   君寻:“……”   他一咧唇, 手中蓦然一道剑光显现:“那你也习惯一下这个吧!”   赤金利芒霍然逼近, 汨绝当即伞柄一横,竟化作一柄纤长银刀, 直接将濯心剑锋格下!   汨绝眉眼邪异, 却又含着一丝悠远的怀念之色:“这个也早就习惯了——”   二人出招快,接招也快,电光火石之间, 已然交手数十招, 双分而退。   刀剑锋芒将纷飞花瓣绞得支离破碎, 君寻广袖一振, 一道罡风登时将快要扑落满身的花雨吹袭而去。   汨绝回到树下,银刀光华一动, 再次化作朱红纸伞横于身前, 将狂风挡下, 旋即抬伞轻笑, 话锋瞬转:“美人儿发现圣人身上的变化了, 对吧?”   君寻动作一顿,本欲再次刺出的剑锋一转, 收归背后, 嗓音冷淡:“你要是还想说什么, 就别拐弯抹角。”   汨绝一笑:“想必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说着,手腕却蓦然一转,化出一朵虚幻的重瓣莲花:“世人又如何能想到,他们万年前百般敬仰的神明,为了复活又付出了多大代价呢?”   君寻凝眸望着他掌心缓慢旋转的红尘万华幻影,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由这几日的梦境来看,红尘万华其实并非神器,而是莲神的真身。   草木生机本就绵延不息,何况神明,若真集齐碎片将莲花复原,想必莲神也会自然复苏。   汨绝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是转向前者,眉眼弯起:“他如今什么状况,你也明白。早些将红尘万华复原,对你们都好。”   君寻沉默片刻,却蓦地一扬眉,反问道:“这些事情,你如何知晓的?”   汨绝眯眼,意味深长:“待你全都想起来,自然明白。”   想起来?   ……想起什么??   君寻心头一缩,耐着性子再问:“……你都知道什么?”   孰料对方却直接摇头轻笑,身形一幻,直接化作无数明心花瓣,随风飘散而去。   君寻莫名其妙,抱臂靠在廊下,眼前不可抑制地回闪起这几日入睡时经历的梦境。   梦境依托于那枚悬浮识海之中的紫珠,而珠子却是来源于那只不知被什么东西囚禁于何处的凤凰。   按理来说,查看记忆结晶时,观看者是无法动弹的,只能附身于梦境主人身上,做个旁观者。   可这两次的梦境之中,君寻却能够非常自如地操控所附身体。   所以这些记忆……究竟是属于凤凰,还是他自己?   莲君与凤凰……便是他应该回忆起来的东西吗??   君寻心头一阵烦乱。   【你想好了吗?】   沙哑低沉的虚幻嗓音骤然凭空在脑海之中响起,君寻眉梢一跳,冷笑道:“你还没消失啊?”   系统默了默,声音中却似乎多了一丝无奈。   【……君寻,你还想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次被系统呼唤名字,君寻却微微一怔,忽然有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划过心头。   他眼皮微掀,天光便由飞檐交错处洒落,将眸底星海流晶映出一片濛濛碎光。   君寻看了一会,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如何?”   系统再次陷入沉默。   君寻等了一会,以为它又没了,刚直起背脊准备回去,脑海中却又响起对方沙哑低沉到甚至有些破碎的嗓音。   【红尘万华若在主角体内集齐,莲神复苏,就取不出来了。】   系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道。   【你若想离开这个世界,必须掌控红尘万华,最好趁早将他体内现有的莲花台与碎片都剥离出来。】   君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视线却越过重重飞檐宫阙,落在了空中振翅掠过的飞鸟身上。   半晌,久到系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应时,前者却忽然收回目光,缓慢道:“但他会死……是吗?”   系统诚实回应。   【是。】   【他本是天池圣莲化生而出,真身易主,自然生机断绝,再活不得。】   ——一朵被人折落的花,即便开得再好、再美,也无法避免枯萎死去的命运。   君寻忽然道:“可他说过,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情了。”   非但如此,容华那个傻子,还想和他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只是那怎么可能?   “我做不到陪他一起活下去,”君寻垂眸,“但至少……我能让他活下去。”   若非此次变数发生,他恐怕早已不在这个世界。即便如今有一具新身体,能停留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长痛不如短痛,才是正理。   按照平时经验来看,系统即便发布任务,也基本不会干预君寻的行事与选择。可此次不知为何,见他似乎对取得红尘万华兴致寥寥,系统却显得格外执着。   【若莲神知晓,也会选择剥离神器,成全你的。】   君寻:“……”   他骤然一股无名火起:“……你们都有什么毛病,一个两个的,打哑谜很有意思吗???”   他气得不行,发泄般一拳锤向一旁的石柱,却蓦地被一股力道轻柔握住。   “师尊当心——”   一道清泉般温柔的嗓音由身后响起,君寻回首,便对上一双碧玉般清澈温润的眼眸:“曜石坚硬,会受伤的。”   君寻没说话,只是将手从容华掌心抽出,兀自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后者含笑跟上,化出一件雪裘大氅为师尊披上:“浸月川位处极地,气候寒冷,师尊当心着凉。”   君寻任由他为自己将系带系好,懒懒开口:“……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华眉眼弯弯,又将师尊被大氅压住的青丝拉出:“不想让师尊久等。”   “……哼。”   君寻睨他一眼,踏上一节玉阶:“你倒是很忙。”   容华垂眸:“师尊不喜欢,我就不管了。”   君寻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倒也不必如此,你若有事忙你的就好,无需顾虑我。”   谁知容华闻言,却摇了摇头:“在容华心中,什么都没有师尊重要。”   君寻脚步微顿,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前者伸手一拦。   “做什——?!”   君寻话未说完,却见白衣青年微微倾身,紧接着自己便腾空而起!   “师尊怎么不穿鞋?”   容华直接出声,将怀中人尚未出口的质问堵了回去,嗓音中却含着压不住的笑意:“地面寒凉,还是让弟子抱您回去吧。”   君寻:“……”   他面无表情地任容华横抱着,忽然有一种认知崩塌的恍惚感。   容华确实变了。   一撩就脸红害羞的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公然耍流氓的大尾巴狼!   但他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容华并未使用灵力束缚,他便也没有动六道封神印,但老老实实是不可能的。   见怀中人抿着唇挣扎,容华含笑收紧双臂,直接开始转移话题:“方才弟子路过外宫,将秋水宗的小客人都带来了。”   君寻冷哼一声,面无表情:“他们专程来寻你,我不过借个名头罢了,不必知会我。”   二人此刻刚巧来到门前,见描金大门被青衣侍从缓缓拉开,容华笑吟吟道:“那师尊就当陪我,一起见见吧。”   骤然被传说中的新圣召见,少年们本在殿中坐立难安,见大门开启头都不敢抬便要跪地行礼,却在膝盖弯曲的瞬间被一道清风牵起。   空谷清泉般温雅柔和的嗓音同时响起:“不必如此客气。”   领头的青年恭敬应是,刚刚抬头,便见圣人微微倾身,将怀中一抹雪裘包裹的火红小心安置于靠榻之上。   青年面上当即浮出一丝喜色:“仙君?”   那些不敢抬头的小少年们闻言,当即齐齐抬头,皆是面露喜色:“是仙君!!”   原本缩成一团鹌鹑的小白菜们立时精神了,原本一张张满含担忧的小脸忽然喜气四溢,连圣人都不怕了,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   正要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却被榻上美人一个冰冷眼神吓得冻结原地:“滚开。”   小白菜们吓了一跳,眼看着有人已经眼圈泛红快要哭出来了,君寻又抿了抿唇,别开眼神没好气道:“……我没事,管好你们自己。”   容华看着师尊,“扑哧”一笑,又宠溺又无奈:“您还是这么温柔。”   小白菜们:“……”   ——圣人您被祖宗绑架了就眨眨眼!!!   君寻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兀自倚着靠榻生气。容华便笑着落座榻沿,转向表现最为沉稳的青年:“你们专程前来,有什么事?”   后者恭敬一礼,紧接着捧出一枚灵符:“弟子闻时,家师交待,要将此物亲手转交圣人。”   容华指尖轻抬,隔空一招,灵符缓慢飘起,光芒大盛,竟化出一名青年男子的模样,面容清秀无害,甚至显得格外幼态。   似是感受到灵符启动,那人双眸微启,紧接着就在见到容华的瞬间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容道友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得来救我!!!我为了帮你复活师尊连自己都卖了呜呜呜呜呜——”   这一嗓子着实惊天地泣鬼神,君寻许久未曾发作的耳鸣都有些故态复萌。   他皱眉堵住耳朵,可一转眸,却微微一怔。   ……这不是闻鹿吗?   当初在折花会小世界里还想勾引他走后门,后来不是和容华关系很差么?   容华闻言,也是一愣,嗓音有些转冷:“怎么回事?”   闻鹿边抽噎,边委屈道:“云宗主来找过我,说需要复魂草……”   容华有些无奈:“所以……你去玄极宗了?”   闻鹿猛点头,气愤不已:“怀惑那个臭流氓,居然给我下套!我现在被困住了根本离不开玄极宗——”   他说着说着视线一转,终于注意到了容华身后裹着毛裘闭目养神的君寻,当即欣喜道:“仙君!你活了!!!”   闻鹿立即转向容华:“容道友!圣人!看在我贡献力量的份上——”   君寻终于听不下去了,睁眼冷淡道:“……你们都不问问死者意见么?我死得好好的,谁让你们复活我了?”   前者登时一噎,求助的眼神又转向容华,后者失笑:“道友再忍忍,我们会来的。”   闻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手帕,咬着角角泪眼婆娑:“你们可要快点啊!”   他说着,又好似忽然回想起了什么,转向不远处沉默的闻时:“阿时,将临行前为师给你的盒子交给仙君。”   青年闻言,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盒,捧着送到了君寻面前。   后者莫名其妙地接过盒子,闻鹿便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握了握拳:“仙君,注意身体!”   君寻:“……?”   他一头雾水,灵符却已被闻鹿从另一边掐灭。   容华含笑吩咐:“你们先留在离天宫一段时日,闻道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众人感激涕零地拜谢圣人,又在青衣侍从的带领下离去。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而君寻也在此时打开了小盒。   盒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枚玉瓶,内容物似乎都是药膏。君寻打开其中之一,只觉清香扑鼻,还隐约透着一丝旖旎甜味。   他抬眸望向容华,后者却同样目露思索,看样子是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君寻放回药膏,却见容华又捏起盒子夹层的一枚粉玉牌,将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半空之中,立时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二位初次尝试,记得循序渐进,先看前半本。」   「仙君,珍重哦。」   小字末尾,还画了只惟妙惟肖的雪白肥啾。   君寻:“……”   ……什么鬼东西??   容华显然也有些疑惑,更不明白为何闻鹿几次三番嘱咐师尊注意身体,于是灵力运转,将玉牌中内容向后翻了几页。   却见半空中光影变化,逐渐稳定成两个裸|身交缠的男子,一人在下,双手紧缚,又被上方那人单手按住,再向下……   容华:“……”   他“啪”地一声将玉牌拍在一旁的小案上,空中光影刹那消散。   “师尊别气——”   容华动作镇定地将盒子从师尊手中取出,又把玉牌塞回夹层,紧接着将盒子收入袖中,缓慢开口。   “下次见面,弟子会‘好好’问候一下闻道友的。”   君寻:“……”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你敢不敢把这些当场毁了?:) 第66章 晋江独家的六六天   白衣青年分明戴着面具, 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常,含着好整以暇的温柔笑意,倒是一派坦然。   可君寻眯眼看着他, 却蓦地轻笑一声, 抬起一只脚直接对着青年后腰一踹!   容华猝不及防, 被他踢地一倾身,却又反应极快地回手一握, 直接抓住了君寻纤细玲珑的脚踝。   “……松手!”   比起他赤脚踩在玉砖上被冻得冰凉的双足, 容华的手心简直堪称滚烫,直接裹得君寻一激灵, 几乎整条小腿都有些发麻。   君寻有些恼, 下意识要缩回腿,孰料容华却蓦地收紧手腕,嗓音也含了一层几不可辨的沙哑。   “怎么这么冰?”   他微笑着, 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化出一副鞋袜, 抓着君寻足踝就开始帮他套了起来:“师尊, 浸月川气候寒冷, 以后莫再赤足,小心着凉。”   他动作轻得有些过分, 君寻忍着遍及小腿的麻痒, 几乎半边身子都僵了, 闻言却仍旧哼笑一声, 面不改色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虚弱?”   容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动作反倒愈发轻柔。   他一手拖着师尊肌肉紧绷的小腿,一手慢条斯理地为他套好鞋袜, 垂眸缓慢道:“……您从前也这样说。”   从前他关心师尊身体, 也被对方一句话挡了回来, 可没过多久,便发觉师尊体内已然千疮百孔,伤重难医。   自那以后,容华就坚定想法,绝不能听师尊嘴硬。   君寻这下倒是噎住了。   他最受不了容华一副难过的样子,见对方那般失落,一时也有些失语,只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容华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动作轻缓地捧起师尊另一侧的脚踝,继续动作。   君寻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靠着榻背,只觉得时光漫长,正欲开口制止容华的动作,却被对方蓦然一声低语打断。   “师尊……是真的不想回来吗?”   ——对这个世界,当真一丝留恋都没有了吗?   君寻被他突然一问搞得有些发怔,又蓦然一笑,眉梢轻挑:“……你还问我?”   他借势将小腿从容华掌心抽出,歪头反问:“郁雪归和云星夜还为了复活我四处奔波,你一位圣人,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问题提得着实有些尖锐,容华初登圣人之位,自己身体那般境况,周遭又群狼环伺,只怕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顾得上他?   君寻其实都明白,此刻乍然脱口而出,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容华却出声了。   “……我从不信师尊死了。”   君寻一顿,抬眸望去,却正与对方坚定的眼神对上。   “世人皆道,坠落魔渊必死无疑,可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师尊说过,您不是真正的莲华峰主,容华便清楚,即便肉身消亡,您的灵魂也定存在于这世上某处。”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甚至理解的十分透彻。   君寻这无数次的转世,皆是借由系统之力,辗转于不同躯壳,即便在碧霄之中系统休眠了,他的灵魂大约也会停留于此方世界……   虽只是推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一年找不到,就寻找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五年、十年、百年、千年……”   容华顿了顿,眼眸轻弯:“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一日,我要与师尊再次相见。”   君寻都听愣了,抱着手臂默了半晌,却只憋出两个字来:“……痴人。”   他眸光上下打量了容华一遭,眯着眼道:“这就是你在魔渊之下耽搁两年,还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的理由?”   容华一愣,又垂下了眼眸:“师尊……也觉得我丑吗?”   君寻难得一噎,别开头没好气道:“是啊,丑死了。”   说完,他犹豫片刻,又板着脸补充:“……也就我能忍你。”   容华蓦然一笑。   原本光芒沉寂的青碧玉眸乍然殊华盛放,瑰丽剔透,美不胜收。   “骗人——”   他兀地一倾身,望着师尊星海流晶的潋滟眸底,一字一句道:“师尊还是这样,口是心非。”   记得年幼时,他还问过师尊,若有一日与整个碧霄为敌,师尊是否会站在自己身侧。   当时对方斩钉截铁的“不会”,还让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看了沈夕风的记忆晶体,才彻底释然,觉得师尊不来才好。   ——可那又如何?   当日在归一神殿、魔渊之前,他的师尊分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夤夜赶来,甚至豁出性命,只为护他周全。   这就是他的师尊……看似嘴硬,实则心软得没边。   容华早就知道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格外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缭绕的气息。   焚香味道与莲花香气近乎巧妙地融合,似乎天生便和谐统一,不分彼此。   君寻定定凝视他片刻,忽然道:“……若你找完整个碧霄,却发现我真的魂飞魄散,彻底死了呢?”   毕竟系统从未出现过如今这种情况,若他再次身陨,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若真如此……”   容华眸中仍旧含着笑意,嗓音柔软温和,轻描淡写道:“那我便拉着整个碧霄,为师尊陪葬。”   君寻:“……”   他面露无奈,抬手一搡容华肩膀,没好气道:“……好好活着吧你。”   好歹是碧霄界的守护神明,现在话放得这么狠,日后恢复神格,可不要嫌弃死自己了。   白衣青年借势微微直起身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反倒理直气壮:“师尊希望容华活着,弟子自然会好好活着。”   他话锋一转:“——但一切的前提,是师尊不再离开了,好吗?”   君寻默了默,却没回答他,只别开视线,低声道:“……还叫什么师尊,弟子契都让你捏碎了。”   容华微怔片刻,蓦然失笑:“是容华思虑不周。”   他伸出左掌,五指张开,一枚浅青色契纹立时凭空浮现:“那师尊,还愿意收我这个徒弟吗?”   他这枚弟子契形状与从前的剑符不太一样,是朵莲花的形状,大约是脱离了太华宗,也不好用回原来式样的,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   君寻拧眉,发现自己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你都圣人境了,就这么想弄点什么东西束缚自己???”   容华没说话,只是捧着契纹,目光殷切。   君寻默了好一会,想到万一日后再次失散,可以凭借弟子契寻人,犹豫再三,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他也伸出左手,飞快地在契纹上按了一下,莲花纹印立时一分为二,在二人掌心各自隐没——契成。   君寻感受着属于契纹的力量沿着手臂遁入心脉,却在这一瞬感受到了极其特别的微妙感觉。   他捂着胸口,下意识望向容华,后者却只是弯着眼眸,笑意温雅柔和,一如既往。   君寻谨慎地将身体内观一遍,却未再发现任何异样。   他心道奇怪,再次抬眸,便见容华倾身过来,目露关切:“师尊,怎么了?”   君寻拧着眉,伸手将他肩头抵住,旋即摇了摇头:“……无碍。”   大约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   他不死心地又检查了一遍,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留待日后。   见师尊细长秀丽的眉眼缓慢舒展而开,容华玉眸晶亮,转移话题:“弟子回来前,曾得到消息,玄极宗主广发名帖,言明要为老宗主贺寿。仙门各宗皆派遣高层,已于日前抵达玄极宗。”   君寻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闻言轻笑一声:“必是又有什么好东西,闻着味去的吧。”   修仙之人性命如此漫长,谁又会特别在意生辰呢?   除了少年容华这种可怜小孩,大约只有欲借此事达到某些目的之人了。   君寻对这些尔虞我诈不感兴趣,可听见老宗主名号,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能以一则预言引得全碧霄陷入腥风血雨之人,他倒真想见见。   再者说,那被传得玄乎其玄的通天本事,怎么听怎么像是借助了红尘万华的力量。   君寻有种直觉,此去说不定能再找到一块神器碎片。   容华对师尊的话也表示赞同。   他原本一心寻找师尊,对这些风波并不感兴趣。可如今师尊回来了,他的一切行为便只会与师尊相关。   “那……”   容华忽然起身,弯腰伸手便要将靠榻之上没精打采的师尊打横抱起:“世外岛路远,弟子来——”   君寻立即伸手抵在他胸口,警惕道:“你干嘛?”   容华眨了眨眼睛:“我带师尊一起,路上消耗的时间与精力能少些。”   君寻额角青筋跳了跳,手上又加了些力道:“……那也不用这个姿势吧??”   容华无辜道:“可是这样,您最省力。”   “……我又不是纸糊的!”   君寻忍无可忍,直接发力将人推开,黑着脸起身下地,正欲转头开训,肩头又是一沉。   容华格外细致地为他系好雪裘大氅,抬眸微笑:“师尊,小心着凉。”   君寻:“……”   他捏了捏眉心,忽然一阵头疼。   ……这大尾巴狼的獠牙亮得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君寻暗叹一声,只怕这样下去,容华日后会愈发放不下了。   “师尊若不想这样走,弟子还有这个。”   容华看出前者的抗拒,也不心急,反倒分外体贴地广袖一振,又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灵舟,向外一抛——   小船迎风变大,竟与君寻从前惯用的那一艘一般无二,连陈设都分毫不差。   君寻着实愣了一愣,扬眉道:“这……也是你从渊底找回来的?”   容华摇头:“从前那艘灵舟承受不住渊火焚烧,已然消失了。这是弟子仿制,师尊看看,可还合意?”   君寻存心冷着他,也没应答,直接举步上船,寻了个软枕最多的角落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容华有些失落,目光却一直紧紧跟随师尊,直到对方入定,这才轻叹一声,随后上船。   圣人境超出他人的特殊能力之一,便是缩地成寸,将寻常一两日方能到达的路程缩短至一两个时辰之间。   当初在归一神殿,那位高坐近神天的圣人能在顷刻之间降临,也是由此之故。   换了飞舟,本来不到半日的路程一下子被拉长到了数天,可容华却一点都不着急。   对如今的他而言,所有一切都没有师尊重要。   他失而复得的宝物、魂牵梦绕的心上人,能与师尊多相处一分一刻,对于容华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   青年端坐矮榻,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看似入定实则已然睡熟的师尊,羽睫轻垂时,几乎遮住了剔透眼眸深处流泻而出的暗芒。   他抬起左手,心念微动,掌心便浮出那枚“弟子契”来,原本浅青色的莲花纹印,在青年注视下慢慢化作鲜血一般的赤红,又缓缓消散无踪。   另一侧,沉眠之中的君寻似乎也有所感应,隽眉轻蹙,红唇间溢出一声不满的嘤咛。   容华垂下手臂,缓慢起身。   他踏着长绒毯悄无声息地来到红衣美人近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眸,视线隔空细细地描摹过师尊精致靡艳的五官,最终落在那双花瓣一般轻抿的唇瓣之上。   青年雪白挺立的衣领之下,喉结上下一动。   他微微倾身,从宽大广袖间探出指尖,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双飞扬骄矜的眉眼时缩回了手。   与此同时,灵舟外飞速流逝的翻卷云雾掩映之间,蓦地浮现出一团漆黑邪异的暗影。   君寻几乎是立即有所感应,周身剑气流转,马上便要挣扎着醒来,却被容华随手一点眉心,再次陷入深眠。   “……果然像只狗,闻着味也能追过来。”   青年缓慢起身,转眸回望的一瞬,圣人威压绵延千里,整片天穹之间的云雾竟仿佛刹那有了生命,齐齐向着黑影席卷而去!   “本可以放你一马,”白衣圣人眼眸轻弯,微微一笑,“可谁叫你竟敢此时出现,搅扰师尊清梦呢?”   面具之下,薄唇轻启,分明是在宣判某人的死刑,却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折下了一片花叶。   “既如此,便赏你……凌迟之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热知识:   师徒结契需于祭坛请天地为证,方可顺利结下弟子契。   那么问题来了,容哥随手捏出来的契纹是做什么用的呢?-v-   继续红包,么么么 第67章 晋江独家的六七天   清幽温雅的琴声逐渐打破黑暗, 将君寻沉睡的灵识拉回现实。   他睁开双眼,视野之中,已是繁星漫天。   夜幕之下, 一点昏黄烛火如豆, 看似脆弱摇曳, 却始终释放着源源不断的微光,将灵舟之内的一小方天地映亮。   君寻懵了一会, 才意识到自己已换了姿势, 由盘膝入定状变为靠躺,此刻整个人都陷在松软的抱枕堆里。   耳边琴声轻缓温柔, 君寻缓慢移动视线, 一袭白衣便兀地闯入视线。   容华不知何时已将那一身繁复曳地的雪白华衣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式样简单的广袖白衣,青丝也只松松编作发辫搭在肩头, 气质干净无瑕, 有如山巅新雪, 不染纤尘。   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 青年轻拨琴弦的纤长手指微抬,偏头微笑:“师尊, 您醒了。”   温暖烛火倒映在那双极尽柔和的玉色眼眸之中, 深情又专注。   君寻没来由心尖一颤, 却是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嗯, 我睡了多久?”   容华将膝上“莫失”取下, 放置一旁,嗓音温软:“两日有余。”   君寻皱眉:“……这么久?”   奇也怪哉。   自从得了紫珠, 他每每入睡, 皆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怎的此次睡得这般沉,连梦都没有一个?   君寻心中疑惑,下意识望向容华,视线在他简单雅致的衣着上停留片刻,秀眉轻拧:“所以……你就换了身衣服?”   容华微微一怔,轻笑道:“那身衣着太过繁琐招摇,出门在外,还是轻便些的好。”   君寻半信半疑:“……是么?”   几日前在离天宫外,这人声势浩大的外出归来,也没见衣着有多轻便啊?   容华弯着眼睛:“容华不会骗您。”   他随手取过莫失,指尖一勾琴弦:“师尊听不听琴?”   君寻刚刚换了个姿势,单手支头,闻言下巴尖一点,示意他随便弹。   容华略一思索,指尖拨动,轻柔安宁的琴音流泻而出,似乎连灵舟之外的风声都柔和了些。   君寻阖眼听了一会,薄唇轻启,蓦然发问:“你是不是,本来就准备去一趟玄极宗?”   他早就在纳闷了。   无论如何,容华与闻鹿的关系也没好到那个份上,更别说因为对方一面之辞便长途跋涉几万里前去相救了。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容华本就要去世外岛,有没有闻鹿之托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才对。   容华指尖未停,只垂眸微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师尊法眼。”   见他承认,君寻终于来了兴致,随口道:“你都是圣人了,何必奔波?直接让玄极宗主带上你要的东西走一趟离天宫,也并无不可。”   若放在近神天那一位身上,只怕是万万不会纡尊的。   此前现身追杀容华,想必也是因为察觉了归一神殿的红尘万华碎片被人触动夺取罢了。   容华也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师尊问了,他就诚实回答:“有几只老鼠,近日逃去了世外岛的方向。”   君寻扬眉:“你是觉得他们会在玄极宗捣乱?”   以容华而今的能力,想杀谁自然就杀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余一切自然都无需避讳。   能让他耐心等到现在的,定是那几只“老鼠”身后有更大的线索,只待收网了。   容华点头:“世人皆道弟子一统魔域,其实并非如此。此间势力盘根错节,三宗虽已归服,可隐世势力亦不在少数。若想将这些钉子尽数拔除,尚需废些功夫。”   师尊回来前,他一心寻找,清理魔域只是随手为之。   如今师尊回来了,他自然要快刀斩乱麻,不让那些腌臜之物再脏了师尊的眼。   容华所言,君寻当然明白。   他轮回那么多世,自然也做过与如今容华所为类似之事,是以理解其中繁琐。   只不过后来,他想到一个最好的办法——   与所有人为敌,让他们找上门来,比自己一个个把那些钉子揪出来快多了。   话虽如此,可容华毕竟是碧霄界的守界之神,总不能让他真的那样去做。   君寻扬眉:“这就是你忙成这样的原因?”   容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君寻有些好笑:“为什么?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   ——都成圣人了,呼风唤雨手掌生杀自然不在话下,何必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寥寥琴音终于止息。   容华将莫失放下,却是在师尊的视线中转身过来,直直望向对方潋滟深邃的晶紫凤眸,目光灼灼。   “师尊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桐花村时,”容华伸出指尖,轻轻触了触师尊线条飞扬殊艳的眼角,“您曾借给弟子力量,助我看清那些邪气?”   君寻被他问得一怔,凝眉思索片刻,隐约记起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见他目露了然,容华弯了弯双眼,竟忽然伸出双手,执起了师尊纤细的手腕。   君寻眉梢一跳,下意识想要抽回,青年却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从那时起,弟子心中便唯有一个念头——”   “我要让师尊眼中,山河清明,四海靖平。”   君寻动作一僵,容华便借机伸出指尖,极轻柔地抚过眼前人飞扬骄矜的眉梢,温声道:“师尊消失这几年,弟子唯一的目标,便是有朝一日您回来……我想让您看见干干净净的世界。”   ——为此一愿,宁上刀山、下火海,双手染血,身堕污尘。   这一次,君寻是真真正正的无言了。   他看着容华专注纯粹的双眸,默了半晌,却只能无奈轻叹:“……真是个傻子。”   虽然傻,却将一颗滚烫跳动的真心毫无防备地捧到了他面前,一片赤诚,弥足珍贵。   君寻任由容华抓着一只手,却是万般无奈地闭了闭眼,觉得大事不妙。   而今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许给容华什么,尤其是他所求的长久相伴,恐怕于君寻而言,是世间最奢侈艰难的事情了。   神明寿数绵长,与之相比,他的一生短暂得何止如微尘?   大约是感应到了他此时剧烈波动的情绪,此前被忽略许久的系统也钻了出来。   【若你此时开口,提出要莲花台——】   君寻心一沉,毫不犹豫将前者打断:“闭嘴!!!”   容华察觉师尊周身气压顷刻转冷,立即关切道:“师尊,怎么了?”   君寻摇头,有些疲惫:“……无事。”   容华垂眸,没有说话。   他一向敏锐,自然能觉察师尊不知为何,似乎总在有意疏远自己,不知在顾忌着什么。   容华想问,却还是决定先不要逼迫师尊,等他自己开口。   ……他永远都没办法难为师尊。   君寻此刻也没心思理会神情微妙的容华。   他捏着眉心,灵识却探入识海之中,直接将一团浅青色柔光由波浪之中揪了出来!   “我不管你究竟为何要一直这般怂恿,”君寻磨着牙,恶狠狠道,“但是,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   “系统”光华微颤,似乎想要出声,却被君寻随手一丢,再度沉入识海波浪之下:“此事不必再提,你歇着去吧。”   系统跟他轮回几千世,自然了解君寻的脾性。   见他态度坚定,知道是不可扭转了,便也不必再劝,直接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君寻冷哼一声,退出识海,直接反手一抓,隔着衣袖握住了容华的手腕。   青年微怔:“……师尊?”   君寻指尖微抬,一簇赤金火苗刹那腾起,在夜色之中摇曳跳跃,将他靡艳精致的五官照得愈发深邃,甚至隐隐含着一丝微妙的蛊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唇角轻勾,微微一笑,“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吧?”   若非指尖跳跃的火苗,这句话配上他独有的缱绻嗓音,听起来简直像是一句“邀请”。   容华默了默,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君寻轻笑,动作干脆利落,直接起身将火苗向着青年眉心一按!   金焰入体,容华浑身一颤,面具承受不住神火威力,登时碎裂坠落,露出青年满是灼伤红痕的面容。   君寻眉头深锁,强行让自己沉心定神,开始专心操控火焰为容华锻体。   这缕赤金神焰融入体内后,倒是让焦躁的紫焰安分了许多。   此次他也只是想试试,却没料到将神火提纯而出竟如此简单,甚至只需心念一动,那感觉……就仿佛这火焰本就是他的一部分,自然如臂使指。   君寻暂时摒弃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与念头,灵识顺着指腹与容华眉心相接处探入,想要在金焰灼烧下护住容华神识,谁知甫一探入对方识海,竟好似坠入深海漩涡,被一股磅礴深沉的力量刹那席卷包裹!   君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闷哼,整个人便直接失去意识,一头栽入容华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   这一次,他看到的场景似乎与从前的有所不同。   眼前仍旧是太清无上境的莲池,却格外空旷,除了那片邻水圆台,竟只有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悠远寂静。   圆台边缘,本该有莲君那抹飘逸柔软的白衣,此刻却被一袭朝霞般骄扬妍丽的红取代。   那人姿态懒散,一头长发灿金耀目,点缀着少而精致的金饰紫晶,仿佛天际洒落的温暖阳光。   他斜斜倚着靠椅扶手,一手拈着枚精致小巧的金盏,另一手却闲闲探出,食指与中指轻而随意地勾过莲池边缘,一朵盛放的莲花花萼。   众多莲花之中,唯有这一朵清光熠熠,花开千重,最中心九枚分外绚丽的晶莹花瓣,气息清幽渺远。   被人随手一勾,琉璃质地的花瓣甚至泛起了一丝旖旎的浅淡绯云,微微收拢,竟似有些羞赧的意味,颇具灵性。   一声轻笑响起,伴着云雾般缥缈缱绻的嗓音,缓缓道:“万年时限已至,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他顿了顿:“观你模样,大约也快化形了,便预祝你一切顺利。”   莲花微微摇曳,不知究竟听懂与否。   而那人也不多说什么,语毕直接一仰头,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你珍重,我走啦。”   那人随手一拢快要滑落肩头的飒飒红衣,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旋即缓缓回身——   君寻猛然惊醒!   辛凉温柔的莲香充斥鼻尖肺腑,他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某人怀中,直接腰身一动,翻身而起。   再抬头,却正巧与一双美丽剔透的青碧色玉眸相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成年容华的全貌,青年月眉星目,高鼻红唇,姿容出尘绝世,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生来便该端坐神龛,高贵无瑕,接受世人叩拜。   可在与君寻对视的瞬间,那张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抹柔和亲昵的笑意。   有如春风拂过万年雪峰,刹那间冷雪消融,吹开了漫山遍野靡靡桃花,灼灼却又含着一丝冰雪经年浸润的澄净清冷,教人一时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见师尊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说话,容华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想要去摸坠落的面具,却被君寻一把按住手腕。   “……做什么?”   容华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裂成几块的玉质面具之上,嗓音微哑,小声道:“我吓到师尊了……”   君寻有些无奈,视线又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游走几遭,忽然玩心大起。   容华被师尊蓦然膝行爬过来的行为下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抬袖遮住面容,无措道:“师尊,您别过来——”   “与我相处,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君寻一把抓住他袖角扯下,眯眼凑近,呵气如兰:“要什么河清海晏,世间靖平?”   容华想躲,却又不敢动,闻言瞳孔微缩,唇瓣微动正欲说话,却被前者一指按上唇珠。   “那些都不好看——”   君寻笑吟吟道:“看你就够了。”   容华彻底愣住。   一双剔透玉眸倒映出师尊笑意嫣然的脸,眼圈却飞快泛了红。   见他这般,君寻眉头一蹙,有些茫然。   按常理来说,听到他这番话,对方反应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哭吧???   容华这个哭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他摸不着头脑,又一向头疼对方这般,下意识轻“啧”一声便要抽身回到原本位置,却被青年一把扣住手腕,直接扑倒在绒毯之上。   君寻:“……?!”   他着实没有防备容华这一手,整个人直接向后倒下,直接被按在松软绒毯之上,动弹不得。   “师尊!”   容华蹭着怀中人纤细精致的肩颈,声音都有些发颤,却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师尊,师尊,师尊……”   君寻哭笑不得,只是双手被他按住,只好偏头躲开前者的呼吸,扬眉道:“……你叫魂呢?还不起来!”   容华恍若未闻,视线落在师尊冷白色肌肤下隐约显现的青色血管上,忽然埋头下去,细细啄吻起来。   绵绵细雨般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颈边,竟比被容华握住手腕还要让人麻痒难耐,君寻肌肉紧绷,却仍旧半边身子都麻了,竟比落凤山被少年容华咬的那一口还让人难以接受。   “容华!”他挣动手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你……发什么疯!”   放在从前,见他佯怒,容华定然会立即起身退开,同时垂首道歉。   可如今却不知怎么了,听见君寻出声,青年反倒用力啄吻了几下,唇瓣几乎是贴着师尊微微颤栗的肌肤,缓慢开口道:“师尊……您总要熟悉的。”   ……熟悉?   熟悉什么???   君寻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颈边却蓦地一凉。   他穿衣一向不喜束缚,是以偏爱衣领宽松的款式,谁知如今倒是给容华提供了便利,竟让他咬着领缘扯开了半边衣襟。   君寻从未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还能解开六道封神印,只能僵着身体挣扎。   容华也早就发现师尊在这方面似乎毫无经验,联系从前每次无意触及时对方的反应,恐怕师尊连身体几乎未曾被人触碰过,这才会连被他握住脚踝都浑身僵硬。   可是这样……更好。   师尊的身体,只有他一人能碰。   光是想到这里,容华便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流涌上心头,几乎快要将他本就在艰难维持的理智冲散。   “……容华,”君寻自然不知道对方脑子里都转过了什么小九九,拼命忍着麻痒,强自镇定道,“你现在放开我,我还能放你一马——?!”   颈侧传来一阵疼痛,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如此熟悉的感觉,君寻几乎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连嗓音都高了一个调子:“容华!你……唔??!!!”   伤口处似乎被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扫过,微妙感觉登时将君寻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瞪大双眼,便见容华缓缓抬起头,舌尖舐过唇角一点被血迹染上的殷红,眉眼弯若弦月:“师尊,落下印记,就是独属于容华的师尊了。”   印记??   他弟子契是拿来摆设的吗???   君寻瞪着他,唇瓣翕动了半晌,竟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容华头一回见师尊吃瘪,略感新奇的同时,又好似悟到了什么。   ——其实他想落印记的地方并不在此,但没关系,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他眸光愈加温柔,垂首下来,在终于停止挣扎的师尊唇角落下一枚轻如落雪的吻。   抬起头来,却见怀中红衣美人神色不知何时已然恢复如常。   他衣襟散乱,肩颈处还落着一枚分外显眼的殷红牙印。   与之相对的,是师尊靡艳无双的眉眼,与深邃眸底,那抹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   “师尊……”   容华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正欲发问,却眸光一凝,直接翻身一闪——   不知何时破空而来的赤金剑芒险险擦着脖颈掠过,直直刺入雪白长毛绒毯,力道之大,剑身都已近半没入甲板,却犹在震颤不已。   容华直起背脊,抬眸望去,但见师尊边将衣襟拉好,边缓慢起身。   柔软红衣垂落,被他周身流转的剑气掀起层叠红浪,荡人心旌。   见容华望来,君寻面上笑意愈加灿烂,右手轻抬,隔空一握,濯心立时颤动着脱出甲板,倒飞入主人手中。   君寻握住剑柄,手腕轻转,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好徒儿,准备好了吗?”   容华抬眸看他,清澈眼眸中尽是茫然无辜:“师尊在说什么,弟子不懂。”   “没关系,”君寻耐着性子,缓声道,“你马上就懂了——”   话音未落,濯心剑身光芒大盛。   无尽剑意磅礴如海,直接向着仍旧坐在绒毯之上的白衣身影席卷而去!   反观容华,却仍旧是眉目温柔,神情含笑。   就在含着灼灼烈焰的剑气接触他雪白衣角的刹那,青年身形刹那化作云气,凭空消散。   “……还敢跑???”   君寻一脚踏上船舷,垂目望下。   一望无际的绵延海域之内,绵延千里的大阵自如流转,内中隐约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   他冷哼一声,紫眸运转,视线直接穿过大阵遮掩,落在了一片面积堪比陆地的群岛之上。   虚无缥缈,烟涛微茫。   隐于碧浪氤氲,青冥浩荡之间,正是仙门四宗之一玄极宗所在之地——世外岛。   君寻凤眸微眯,轻笑一声,却是直接脚蹬船舷,一跃而下!   一向隐世不出的玄极宗而今忽然广发名帖,邀请碧霄诸仙门前来参加老宗主寿宴,又是仙门四宗之一,以卜卦玄医立宗,能医卦并行,窥探天机,此番开放自然拥趸众多,连前门广场都人满为患。   门口负责迎宾的弟子忙得脚不沾地,换了一拨又一拨,而负责统筹弟子的大师兄刚一抬头,便见天际似有一道清光闪过。   本欲向他汇报情况的弟子见他一直仰着头,也好奇地抬起头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湛蓝天穹:“思辩师兄,你看什么呢?”   被唤作思辩的少年猛然回神,有些狐疑地又望了一眼浮云掩映的天际,却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没什么。”   思辩摇了摇头,心道大约是累出幻觉了吧,又转向身旁的师弟:“师弟找我有事?”   后者点了点头:“今日上午前来赴会的宗门与人员皆已登记造册,由思明师兄做主安排到了生洲、元洲两阁。”*   思辩接过他手中厚册,翻看了几页,又忽然想起什么,反问道:“圣宫来客呢?”   弟子略一思索:“思明师兄说圣宫人多,所以单独安排到了祖洲阁。啊还有还有,太华宗的客人安排到了离祖洲阁最远的流洲阁,思明师兄让您注意些,别叫这两拨碰见了。”   思辩点点头:“知道了,我去把册子送给师尊,你们注意些,不要懈怠。”   周边众人一起行礼:“是。”   思辩挤出人群,抱着册子一路穿过正殿回廊,却是脚下一转,向着后山走去。   ——师尊这几年日日都要往后山跑,这个时间想必是那人起身的时辰,想必师尊还是在后山守着的。   果然,才拐过山路一道弯,便见一袭苍蓝色道袍立于风中,正是面朝那人居住的山居小筑方向。   他想不明白师尊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个人,可身为弟子,也无法左右师长想法,只得顺从。   思辩定了定神,双手捧着手中厚册上前,跪地正欲开口,却有一阵山风乍起。   草木香气中,掺杂着一丝清幽辛凉的莲香。   思辩眨了眨眼,便见山间云雾汇聚,眨眼之间凝成了一袭长身玉立的无瑕白衣。   那人面容被玉质面具遮掩,唯有一双青碧色的清冷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瑰丽的光华,看得人心跳都要漏下半拍。   怀惑原本深深望向山居小筑的神情微怔,视线落在面前负手而立的白衣身影之上,却似乎早有预料般,向着那人垂首一礼:“……圣人。”   无论曾经称呼为何,在如今的悬殊地位面前,即便怀惑年长许多,也只能低头。   思辩一惊,想起传闻中那位这两年横空出世的新圣与其事迹,直接吓得一瑟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谁知那人却并不似传言中冷漠无情,只是微微抬手,便有清风携袅袅云气席卷二人周身,将怀惑与思辩都带了起来。   怀惑早已恢复原本青年模样,眉眼深邃,竟有些异域风格,只是瞳仁仍旧蒙着一层灰翳,眼珠黯淡,没有光彩。   怀惑起身,开门见山地开了口:“圣人此来,是为了阿鹿?”   白衣人嗓音清冷:“玄极宗主当知,何必再问?”   怀惑默了默,终于道:“圣人要做什么,怀惑不会过问。只是……能否容家师过完寿诞,再动干戈?”   圣人似乎笑了一声:“自然。老宗主闻名碧霄,容某早想拜会讨教一二。”   怀惑似乎松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蓦然神情一凝,猛然抬头!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锋利的剑意从天而降,风压席卷,将花草压弯的同时,又有一股极为炽烫的气息,几乎半座山都顷刻失色,花红柳绿转瞬脱水萎靡变作枯黄。   怀惑立时反应,直接竖起屏障,将思辩与山居小院保护在内。   反观白衣圣人,冰冷眼眸之中却蓦地漾起一抹笑意,仿佛春风化雪,转瞬间将积年寒冰吹融,唯余脉脉春泉。   思辩都要看呆了,却被师尊一把提起衣领飞身而退。   罡风卷起白衣,圣人却不闪不避,只是负手而立,仿若一株山巅雪松。   而此时,天际翻涌席卷的云流之中,也终于显现出一抹极为耀目灼眼的火红。   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高傲凤鸟,烈烈衣摆便是他的飞羽,在坠落作用下几乎扯成一道逼人细线。   而他手中,赤金光华一往无前,锐利无匹,携焚天翻海之势,似乎是向着圣人寻仇而来,要将他一击毙命。   思辩有些焦急,下意识望向师尊,却见后者“望”着那边,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几乎让人来不及眨一下眼。   思辩瞪大双目,便见赤金光华当空劈落,眼看要将那抹白衣劈作两半!   可就在剑光即将触及圣人发顶的瞬间,一道冷银光华凭空显现,不偏不倚地格下了劈面而来的杀机。   思辩屏住呼吸,却根本无法捕捉那一红一白转瞬间对上的十数招,耳边唯有一片短兵相接的铿锵厉音,回荡不绝,仿佛一派扣人心弦的战曲,几乎能牵动灵思,令人沉浸其中……   “回神!”   耳边一道厉喝响起,紧接着头顶便是被人重重一拍!   思辩吃痛,游离的灵识却被一把拉回。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师尊,却见他正在双手结印,竟是将此间天地的气机屏蔽掉了。   这种阵法他才在书上看过,唯有为了隐藏气息才会使用,师尊为何要将圣人与那红衣人的气息隐藏起来?   他心中不解,却被怀惑垂眸瞥了一眼,板着脸道:“不该问的,别问。”   师尊一向严厉,思辩心中一颤,立时垂首应是。   反观圣人那边,战况却似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君寻原本只是为了报复容华,顺便揍一顿这个登了圣人境便愈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可与其对上招后,却发现容华于剑术一道进益不小,是以越打越起劲,如今已非教训,而是切磋了。   最重要的是——   君寻发现,容华竟能用出摧眉第六式,销魂。   剑术一道,有些招式内中含义非亲身体会而不可得,销魂亦是如此。   他自己从何而悟的此招君寻早已不记得,却能体会出招时,自己曾经的心境。   ——肝肠寸断,心气摧折,是行至穷途末路时,痛苦绝望交杂,不得不付出一切、背水一战的剑招,故名“销魂”。   这样的一招,容华又是如何悟得?   君寻皱着眉,再次出招试探,一剑一式都在逼着容华用“销魂”抵挡。   终于,在他再次毫不留情刺向青年心口时,容华避无可避,只得手中逢春一转,剑式回旋,又是一式“销魂”。   这次君寻是真的看清了。   他骤然收剑,直接踏着满地被高温灼干水分的枯草走向容华:“什么时候悟到的?”   青年心知瞒不住了,只好同样收起逢春,垂眸道:“渊底。”   君寻默了默,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气刹那消散。   正因为能体会曾经的自己是如何悟招,他才能想象出容华当时的心境。   ……罢了。   君寻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没有下次。”   容华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师尊肩头,在那处被红衣掩盖的咬痕上停顿一瞬,旋即收回眸光,柔柔一笑:“是。”   君寻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容华最近有些奇怪。   虽说他无论何事皆认得飞快,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甚至比从前还要小心翼翼,但他总觉得容华应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连这五年的经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似乎从未细说过。   看来此间事毕后,他要找个机会好好与容华聊聊。   君寻打定主意,终于转向不远处正在撤下结界的怀惑,眯眼一笑:“玄极宗主,好久不见啊。”   怀惑微微颔首,也是一笑:“许久不见,仙君的出场方式,还是这般特别。”   君寻想到小世界里那场啼笑皆非的“选妃宴”,却是一扬眉,回手拍了拍容华肩膀,咧嘴笑道:“我的好徒弟,学得也不赖。”   容华:“……”   他回握住师尊手腕,微笑道:“都是师尊教得好。”   君寻皮笑肉不笑地反手握住前者手臂,一字一句道:“还是好徒儿悟性尚佳,为师如何也无法调动一域之力,终究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为师自叹弗如啊——”   怀惑:“……”   思辩:“……”   ……这就是思慎师姐说的明撕暗秀吧?   二人僵持不下,君寻冷哼一声,直接一把甩开了容华手臂,再次转向怀惑:“闻鹿呢?”   怀惑蒙着灰翳的眸子望向山居小筑:“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在下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君寻抱臂:“你关的他?”   怀惑摇了摇头:“阿鹿身负气运过于强盛,恐会遭人觊觎夺取,在下是为了保护他。”   君寻看了一眼容华,又道:“我们进去看看,玄极宗主不会介意吧?”   “怎会,”怀惑失笑,无奈道,“阿鹿一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仙君能进去陪他说说话,是在下该谢过仙君。”   君寻点头,直接拉着容华走向山居小筑,抬手一推,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不说别的,单说这座大得少说七进七出的小筑,便足可以见怀惑对待闻鹿的手笔。   君寻拨开垂落眼前的藤萝花枝,又转向容华:“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后者含笑回应:“弟子已在世外岛范围留下灵念感应,不会有人能从我眼皮底下离开的。”   君寻一挑眉,神色微讶。   灵念感应,可并非说说那么容易。   若要留下灵念感应,且覆盖世外岛这么大的范围同时没有错漏,连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做到。   可此事在容华口中,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难度一般,仿佛真的只是随手为之。   君寻心念一转,忽然想到此前为容华锻体时,自己注入对方识海的灵识险些被吞噬淹没一事。   ……莫非神火炼魂,真能将一个人的灵识提升到如此程度?   君寻有些纳闷,又随口道:“那你知道闻鹿他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吗?”   容华略一思索:“弟子只知道,他们似乎是前世情缘,闻道友身上的气运如此强大,似乎也是因为玄极宗主所致。”   “……是吗?”   君寻若有所思,绕过回廊尽头的拱门,却见院内飞花绿柳,鸟语花香,竟是好一派闲适景象。   怎么看,都和闻鹿口中说的“把自己卖了”或“被困住了”不太搭边。   君寻面无表情地连过五道院门,所见尽是不同的景致,无一重复,各有新意,可见院落主人布置之用心。   君寻站在最后一道院门前,打了个呵欠:“……你猜,他是在斗蛐蛐,还是在睡觉?”   容华弯着眉眼:“我猜是在晒太阳,看话本。”   君寻瞥他一眼,直接抬手推开了院落大门——   只见院落中央,一株盘旋嶙峋的古木几乎遮天蔽日,将海域本该灿烂热烈的阳光遮掩得无比柔和。   二人抬头,便见一根横生而出的粗壮枝条上,垂下了一截白皙赤|裸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似乎并不知有人到访,分外闲适地晃来晃去,露出脚踝上一截红绳,隐约有灵气牵动,在君寻眼中延伸出去,想必另一端是在怀惑手中了。   蓦地,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应是在调整姿势,却并未拿好手中之物。   君寻立即拉着容华手臂一扯,便见几本书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青年此前站立之处。   “《傲娇仙君慢点跑》……?”   君寻拿起一本,翻到封面页一扫,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扉页的插图,怎么会如此巧合地与此前灵舟上他和容华的一幕重合?!   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容华也有些好奇,探头过来想看一眼,却被君寻提前察觉,“啪”地一声将书合上,直接背到了身后。   容华失笑,又捡起地上另外一本,看着书名念了出来:“《替身情缘:仙君的白月光竟是我》……”   君寻:“……”   容华:“……”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陷入沉默。   树上的闻鹿也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才准备翻身下来捡,便听见两道声音毫不避讳地念出了他套在经文书封之下的话本名。   闻鹿惊叫一声,向下一探头,便对上两双色彩迥异,却同样漂亮炫目的眼眸。   “容道友!仙君!!!”   闻鹿几乎喜极而泣,手脚并用地从树梢翻下来,落地时还险些摔了一跤:“你们终于来了呜呜呜呜……”   君寻下巴尖一点,示意他自己看地上其余露出真面目的各式话本,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小道友,口味挺杂啊?”   粗粗一扫,地上还有《结契甜蜜蜜:夫君别太坏》,《别惹天价小娇妻》等等一系列单看书名便能猜到题材各异的话本,甚至还有连环画……   闻鹿尚未爆发的抽噎声当即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双纯良的小鹿眼眨巴眨巴,满是求饶意味。   君寻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把自己卖了’???”   闻鹿“嘤”了一声,可怜兮兮道:“可我、我是真的被怀惑那个大混蛋阴了!”   他提起裤脚,露出那根红绳,格外气愤:“仙君你看!”   君寻早就看见了,容华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是……?”   见容华终于肯出声,闻鹿当即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只要一靠近怀惑身边,我就浑身没劲!这个大骗子,还跟我说绑上就放我走……”   “喔……”   容华不着痕迹地看了君寻一眼,旋即附合闻鹿道:“的确阴险。”   闻鹿闻言更气愤了,正要说话,视线却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道:“那个……仙君?”   君寻莫名其妙,回首看他,却见闻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那个盒子,您看了吗?”   君寻:“……”   他想到盒中之物,杀心瞬起。   可闻鹿却好似完全没发觉前者陡然变得危险的眼神,还在自顾自道:“我走得急,没来得及交待小时,那两盒药膏里有一盒是事前用的,还有一盒是事后用的,您记得别用反了……”   他顿了顿,又悄悄看了容华一眼,这才接着道:“还有那枚玉牌,前几页都是入门级别的,你有没有试一试……”   君寻脸色越来越黑,眼看便要出手,却被容华骤然伸手,轻轻按在肩头。   凌乱剑气被温凉灵力抚平压下,他下意识回首,便闻容华越过自己,向着闻鹿笑道:“效果尚可,多谢道友。”   君寻:“……???”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心真黑啊…   ps:大家看懂了没?就是灵舟上是容哥看了“教程”加上自己的理解实践的哈哈哈哈   果真实践出真知啊(握拳) 第68章 晋江独家的六八天   君寻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哑谜, 但这并不妨碍他敏锐地感应到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漂亮的凤眸在容华与闻鹿之间逡巡了一圈,他下意识觉得容华之前在灵舟之上的举动很可能与那枚盒子有关。   见闻鹿一脸贼兮兮的笑,他终于冷哼一声, 扯着唇角凉凉道:“……你们似乎在说一些很找死的事情?”   闻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临身的杀气, 冷汗登时淋漓而下, 捂着嘴连退数步,纯良无害地看着君寻, 眼中写得全是“怂”字。   容华轻笑一声, 终于转移话题,温声开口:“闻道友, 可否细说说复魂草一事?”   闻鹿原本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闻言正要张嘴,又下意识转向君寻,见后者移开视线似乎并不想理会自己, 这才向着容华的方向挪近几步, 小心翼翼道:“就、就是, 我师尊病了, 我找遍了仙医,可他们都说, 师尊毒入骨髓, 是没救了……”   似乎提及了伤心事, 青年眼圈开始微微泛红:“我本来都准备给师尊买棺材了……但有一日, 云宗主忽然漏夜而来, 告知我师尊所中之毒唯有仙君可以医治。”   “我当时想,仙君坠崖, 说不定已经、已经……”   闻鹿顿了顿:“但云宗主说, 他有法子将仙君回来, 只要能从玄极宗弄到复魂草,便能让仙君复活。”   “所以,”君寻原本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闻言却忽然出声将他打断,没精打采道,“你就把自己送到玄极宗来了?”   闻鹿点头:“其实圣宫游学结束后,我也与小道士许久未见了,当初分别时他曾给我一个信物,所以我才找来世外岛……谁知、谁知怀惑那个大骗子,居然是玄极宗主!他也不是什么小道士,一直都是骗我的……”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转向了抱臂靠着树干没精打采的君寻:“对不起啊仙君……师尊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我不能明知有法子救他却不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试试!”   君寻默了默,没应他,而是望向了容华。   后者会意,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闻道友说,云宗主漏夜前来,可是见到云宗主真容了?”   按照云星夜的性格,让他出个门都不容易,遑论是专程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说这么一大通话了。   这也是君寻疑惑之处。   闻鹿也被问得一愣,忽然有些犹疑起来:“那人一身玄衣,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还拿着长明宗主的令牌……不应该是别人啊?”   他说着,眉头却越皱越紧,还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就是带了个漆黑漆黑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闻鹿忽然惊叫一声,哭丧着脸道:“我不会被人骗了吧?!!”   君寻扬眉,与容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出了思索之色。   所谓的纸灯笼,应该是他们前往剑冢那一次,见到云星夜手中所持传送法器;玄袍也的的确确是云星夜最常穿的衣着。   只是,那人既然戴着面具,自是不愿将真面目示人,又何必带着宗主印鉴,表明身份呢?   此事怎么想怎么蹊跷,也不知闻鹿这脑子怎么当上别人师尊的,甚至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徒弟闻时机灵……   君寻转向眼巴巴的闻鹿:“你师尊是中毒?什么症状?”   闻鹿思索片刻:“据师尊所言,是寒毒,已然深入骨髓,非灵火不可拔除。”   君寻了然。   这世间灵火多不可寻,除了魔渊最地下的神火,大约便是他这种身负火焰之人了。   灵火一向难以控制,多数人皆会在修炼到一定层次时无法控制,反被火焰控制反噬,唯有像君寻这般在体内设下六道封神印,才能将之完全压制。   即便如此,他上一具身体也被体内灵火折磨得够呛,而如今这一具也已经开始疼痛了。   想要破解,要么身边有个容华这样属性相克的时时帮忙梳理,要么就只能换个能完全压制灵火的躯体,否则,就永远不要动用这一份双刃剑。   君寻拧着眉不说话,容华便转向眼巴巴的闻鹿,安抚道:“闻道友稍安勿躁,先善自珍重,待老宗主寿宴结束,我们便带你离开。”   “嗯,”君寻睨他一眼,强调道,“‘老老实实’的,就带你走,知道么?”   ——别再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容华看了!   闻鹿疯狂点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激动得都要跳起来,知道君寻才是师徒二人里拍板的,直接抹着眼泪向人扑了过去:“仙君您真是个大好人以后谁再说你不好我第一个出来帮你说话呜呜呜呜——”   容华脸一黑,见他已经摸到师尊袖角,终于绷不住了,飞快伸手将人向自己怀中一捞!   君寻本就要闪,属实没防到容华这一手,直接结结实实和他撞了个满怀,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人直接打横一抱,向着小筑之外走去。   闻鹿一扑空,直接抱到了树干上,撞得自己龇牙咧嘴,正眼泪汪汪揉着胸口想要控诉,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已然没了人影。   “不是吧……”   他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大家都是同类啊,有什么醋好吃的呜呜呜……”   君寻面无表情地在容华怀里躺成一条死鱼:“……你是不是炼魂把脑子也炼岔了?!放我下来!!”   后者只是弯着眼眸,笑意温柔亲昵:“怎敢让师尊费力,还是弟子抱您走罢。”   说着,还将抱住怀中美人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许。   君寻冷笑,直接闭了嘴,剑意却已然成型,向着容华袭去!   后者面不改色,一双手仍旧四平八稳地将人抱着,同时清冽灵气流泻而出,与前者锋锐无匹的剑气针锋相对。   小筑之外,怀惑等得望眼欲穿,闯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转了几番,可想到前段时日闻鹿拿着刀威胁自己,已经迈出一半的脚步只好又折回来。   思辩看着平日里高冷严厉的师尊如今一副热锅上蚂蚁的模样,简直要三观幻灭。   他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正要告退回去冷静冷静,便见小筑闭合的大门敞开,两道身影缓步而出。   怀惑立时迎上去,连礼都顾不得行了,直道:“圣人!仙君!阿鹿如何?!”   君寻一直在和容华暗中较劲,被他吵得一分心,剑意波动一瞬,直接被容华钻了空子。   清冽灵流刹那将凌厉剑气包裹,转而流入君寻体内,顷刻涌入他被烈火炙烤的仙脉。   君寻刹那全身一僵,被冰火交加的感知淹没,动弹不得。   容华笑着将人抱紧,终于抬头,回应道:“他很好,玄极宗主不必担心。”   怀惑仍不死心,追问道:“那他……有没有问起我?”   容华玉眸轻弯,直截了当:“没有。”   怀惑:“……”   他登时一阵心绞,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被白衣圣人打断:“宗主不若好生想想,你们关系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容华点到即止,也不欲理会二人之间的纠葛,直接抱着怀中难得安分的师尊化光而去。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似水的无形力量荡开,竟是直接覆盖山峦,将那些被炙烤干枯的草木恢复原状。   思辨眼看万物复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可目光再去找寻,却发现周遭空空荡荡,连师尊都不知何时离去了。   *   圣人在玄极宗有专门的居所,是上次前来时,怀惑特意安排的。   容华轻车熟路地将师尊放在里间松软云榻之上,终于收回了充斥对方仙脉的灵力。   遍及周身的僵麻感觉终于缓慢退去,君寻找回神识清明的瞬间,立时一道剑气挥出!   容华不闪不避,任由剑气将脸上面具劈作两半,坠落软锦衾裘之间,眉眼之间俱是无辜真诚之色。   “师尊,为何生气?”   君寻冷笑:“大逆不道,你还敢问?”   他说着,又是一道剑气挥出,却被前者一偏头,轻而易举躲过。   “弟子真的只是不想让师尊劳动,”青年月眉星目,眼神澄澈纯粹,“您从前劳心劳神,如今容华只想让您休息。”   君寻:“……”   他盯着容华赤诚干净的眉眼,心中火气骤然消散殆尽。   “……罢了。”   君寻没好气地将人一推,视线扫过外界已然四合的夜幕,恹恹道:“我也累了,你出去吧。”   容华一怔,有些茫然:“出去?”   君寻睨他一眼,莫名其妙:“不然呢?”   容华又开始委屈:“可师尊以前都和弟子一起睡的。”   君寻:“……”   他捏了捏眉心,深深无力:“……你从前只是个孩子!!!”   容华垂眸,满脸失落:“师尊是嫌弃容华了。”   君寻再次陷入沉默。   他看着容华微颤的浓密长睫,以及掩映中流泻而出的惆怅眸光,无奈地闭了闭眼。   ……不愧是小狼崽子,将他的弱点摸得极准,咬得死死的。   “……滚上来!”   君寻边让开位置,边恶狠狠警告:“再敢动手动脚,就废了你!”   容华笑意温柔:“弟子保证。”   君寻没好气地躺下,又谨慎地在二人之间设下禁制,这才闭了闭眼,安心下来。   容华戳了戳半透明的屏障,隔着激荡而起的波纹,缓慢道:“师尊何必如此。”   君寻唇角一扯,闭着眼睛扬眉:“你现在立誓自己没看那盒子里的东西,我就撤掉。”   容华无辜:“……我只是好奇。”   君寻一只眼睛微启一隙,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反讥道:“我只是谨慎。”   容华:“……”   他眸光一黯,正要像方才一般示弱,君寻却直接闭上眼,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青年微怔,摇头失笑。   本就宽阔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隐约之间,甚至能听见外海浪花翻卷的波涛声。   禁制隔得住人,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清幽香气。君寻轻轻吸气,鼻间立时被容华身上的莲香充盈。   ……似乎每次与这股香气为伴时,他都能睡个安稳舒服的好觉。   君寻原本只是不想理会容华,此刻倒真的开始犯起困来,有些昏昏欲睡。   容华单手支头,也不说话,只是侧耳静听着师尊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深沉,视线落在对方衣缘之下纤细白皙的脖颈,眸光愈深。   ——他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容华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底疯狂叫嚣的妄念。   若非不想冒犯师尊,他也不会忍到现在。   这个脆弱温柔的人,让如今的他甚至不敢过于亲近,生怕会一个不慎,直接将心爱之人碰碎。   容华抬起搭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端详着掌心纷乱的纹路,却骤然听得一阵衣料摩擦之声。   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已然睡熟的君寻不知何时翻身仰躺过来,本就松垮的衣领因翻身的动作滑落泰半,正巧露出一侧精致美丽的锁骨,与肩颈交界处,那枚被容华刻意落下的牙印。   这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昨日。   可“昨日”的容华满心都是眼前的恶人果然妖孽,如今的容华心跳与呼吸却一齐乱了。   他眸光一动,一圈浅金色的波纹悄无声息地由眉心荡开,直接将整张云榻覆盖包裹。   容华视线细细描摹过师尊眉眼,却是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在师尊落下的禁制之上轻轻一戳。   本该有所感应的君寻一动不动,半透明的剑气屏障却仿佛脆弱气泡,霎时崩毁消散。   容华指尖轻轻拨开挂在师尊高挺鼻梁之上的一缕碎发,眸光深沉,正欲倾身,却蓦地神情一冷。   偌大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由角落处钻出一道黑影,竟化作一名黑衣人,直接举着长刀飞身袭来!   容华看都没看,反倒继续倾身而下,在师尊花瓣般娇艳的薄唇之上轻轻一吻。   而此时,来人却已然逼近云榻边缘,手中长刀高高扬起,重重劈落!   君寻于生死之间挣扎无数次,早就练就了对杀气的本能反应,一时间周身剑气游走,眼睫颤动,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可容华却一如在灵舟之上,指尖于其眉心轻轻一点,直接将师尊拉入更深一层的沉眠。   眼看刀锋就要临身,他却还有功夫体贴地将师尊散乱的衣襟温柔拉好,旋即终于出手如电,两指一并,直接将冷刃轻而易举地夹住。   “……还真是不长记性。”   他微微偏头,黑暗中,青碧眼眸却亮得吓人,冷光闪烁,仿佛高处睥睨审视的孤狼。   来人本欲将刀抽走,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直接怒吼一声,竟弃了刀,直接一掌劈来!   可容华却只是冷哼一声,护体罡气直接将来人弹飞,重重摔落玉石地面之上,想挣扎着爬起,却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反观容华,却不知从何处再次摸出一枚玉质面具戴好,慢条斯理地起身,边整理衣襟,边轻笑一声,嗓音冷沉。   “我说过……敢搅扰师尊休息的,都要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黑衣人,眼神却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甚至隐隐闪烁着疯狂的光辉。   “你们来送死,就怪不得我了。”   *   君寻猛然惊醒!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陷入沉眠了,分明无梦,且格外安稳,却异常得让他不得不在意。   房间内一片寂静,可他睡前设下的禁制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溃散,可作为设禁者的他却没有一丝感应,这是绝不应该、且绝不可能发生之事。   君寻眉头深锁,第一反应便是一旁熟睡的容华。   借着窗棂间流泻而下的清冷月色,可以看到青年正在熟睡,呼吸平稳,眉眼平和。   可君寻盯着他看了半晌,却蓦地眸光一动,挥手便是一道剑气,直逼青年眉心,却刹那没入其中!   君寻瞳孔紧缩,便见“容华”瞬间化光变形,再显形时,竟只剩一套雪白华衣,正是他们才上灵舟时容华所穿的那一套。   这是一种秘法,而君寻刚巧认得。   只要拿一样具有施术者身上气息的物品,便能幻化出一道逼真度与身外化身一般无二的虚影,除了只能维持一个状态,且没有自主意识外,几乎与身外化身没有区别,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可碰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他下意识捧起那身华衣,却蓦地一愣,立时抓起雪白袖角,凑至眼前。   ——就在袖角最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一点格外刺目的血迹。   君寻指腹蹭了蹭,竟还是新鲜的,想必是血滴上未干时便被收入了储物空间,所以才到现在仍旧湿润。   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立时起身,连外氅都没来得及披好,直接循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莲香向外跑去!   圣人居所坐落于世外岛最高处的蓬莱阁,为免冒犯贵客,连侍从都鲜有一个。   君寻推门而出的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海风之中裹挟的血腥气,登时足尖一点,逆风飞掠而去!   而与此同时,山峰阴影之间,却趴着一名黑衣人。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却被一名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死死扼住脖颈,却还是神情不屈地啐了一口,直接将血喷到了那人雪白广袖之上。   “圣人……?呵……”   他咬着牙,嗓音几乎哑得听不清,却还是极尽嘲讽,艰难开口。   “你如今满手血腥……哪怕在你师尊面前装成这样,又如何呢?仙域之人多道貌岸然之辈,他若知晓,还能要你?哈哈……”   “你回不去了……圣、人……哈……”   白衣圣人原本只是神情厌烦,此刻却眸光瞬冷,杀气四溢。   面具之下,原本优雅温和的嗓音冷得几若冰雪:“你……找,死!”   他眼神一厉,直接手上发力,将黑衣人脖颈拧断!   后者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歪头,双目圆瞪,气息全无。   唇角溢出的血液淋淋漓漓,尽数沿着白衣人手掌轮廓淌落。   容华神情厌恶,直接起身甩了甩手,正欲将染血一侧的袖角撕下擦手,却被一声轻呼打断动作。   “……容华?”   白衣圣人的身形霎时僵硬。   他以有生以来最为缓慢的速度回身望去,却见山石嶙峋后,转出了一袭在冷月清辉下仍旧灼目耀眼的单薄红衣。   他本该在榻上安寝的师尊此刻正秀眉紧蹙,紫眸光华绚烂,星海漫卷中,是鲜少出现的讶然之色。   “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发现容哥某方面已经比师尊强了_(:з」∠)_ 第69章 晋江独家的六九天   容华整个身形都僵硬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背到身后, 同时移动脚步,想要将身后情景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见师尊眯着眼, 一步步向着自己而来。   黑衣人死前的诅咒言犹在耳, 容华终于慌了。   这是他整个人生中第二次这般无措, 根本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薄唇翕动, 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君寻抿着唇, 视线落在他身后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尸身之上,紧接着眯了眯眼。   这种场景, 即便他见得够多, 也不得不暗自赞叹一句容华的确出手果决。   先是捏断了那人重要的几处骨头,使其无力反抗,再一根一根将他身上的骨节捏碎, 以作拷问。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 大多数人甚至撑不到手指骨被捏完。   只是嘛……手法略稚嫩了些。   他缓慢在容华面前站定, 终于抬起眼眸, 视线掠过对方被血污沾染的雪白衣摆,再次落在青年冰凉坚硬的面具之上。   “师尊……”   容华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的神色太过平静, 眼神也幽深无波, 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想法。   眼见红衣美人抬起一只手, 向着自己伸过来, 容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躲。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去猜师尊会说什么, 会做什么。   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弟子, 竟是个满手鲜血的魔头, 哪怕师尊再桀骜,大抵也是不能容忍的吧?   “师尊,”容华边躲,边组织语言,“我……”   谁知话未出口,却被君寻一把抓住肩侧,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指尖,在眼下颧骨位置重重一抹,拭去了一滴快要干涸的血迹。   容华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师尊质问的准备,此刻直接愣住,本欲出口的言语也被噎了回去。   反观君寻,却是松开手中衣料,边随手掏出一方素帕将指腹血污擦净,边云淡风轻道:“这就是魔域的叛徒?”   容华沉默片刻,诚实点头:“是。”   他顿了顿:“原本想等到寿宴结束再将之料理,可他们自己等不及要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君寻蓦地冷哼一声。   容华抿了抿唇,却见师尊随手将染了血迹的素帕一抛——   无形剑气刹那充盈布料经纬之间,原本柔软的手帕刹那绷直如箭,眨眼间飞入容华身后一处阴暗角落。   与此同时,一声格外刺耳的尖厉哀嚎响起!   容华猛然回身,只见一缕几不可见的人形烟雾被利刃般的素帕穿胸而过,牢牢定在一方巨石之上,正在拼命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   竟是方才那人企图潜逃的残魂。   怔愣间,肩头却被人随手拍了拍。容华下意识转眸,正与师尊满含玩味的紫瞳相对。   “乖徒儿——”   君寻咧嘴一笑:“以后斩草,可要记得除根。”   崖风稍歇,天际不知何时攒聚的阴云也缓缓散去,露出被遮挡的清冷海月。青年黯淡低沉的眼底终于被遍撒银辉映亮,满目尽是瑰丽绚烂的光。   “师尊,”容华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睁大眼睛,仍旧不敢相信,“您……不怪我?”   君寻本欲倾身查看那道仍在叫骂的魂灵,闻言又似笑非笑地直起腰来,睨他一眼:“那你跪下认错?”   容华不疑有他,当即一掀衣摆,便要下跪,却被前者一把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君寻捏捏眉心,无奈道:“好歹你也是个圣人,让你跪,你就跪了??”   容华眨眨眼睛,茫然又诚实:“只要能让师尊消气,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君寻:“……”   他一阵无言,反手将对方一推:“傻子。”   容华微微向后一倾,双手却捉住师尊细腕,将前者尚未抽离的手掌按回胸口:“师尊,您真的不怪我?”   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近得几乎要跳入君寻掌心。   他指节不自觉微蜷,径直别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怪你什么?怪你魔渊外私自捏碎弟子契?怪你一直装乖,其实是只大尾巴狼?还是怪你胡作非为,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   君寻轻嗤一声:“真一项一项跟你算账,我要累死了。”   容华难得一噎,一时有些失语,君寻终于抽回手,转向一旁骂骂咧咧半晌,此刻终于消停下来的残魂,眯起了凤眼。   “骂够了?”   那残魂偷袭不成反被杀,本就气得够呛,见二人自顾自腻歪更是窝火不已,被君寻一点顷刻炸了:“狗男男!!!你们等着,神主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噢——”   君寻笑眯眯:“原来是神主大人,不知是归一神殿的神主,还是近神天的神主?”   残魂登时一噎:“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神主大人至高无上,怎会与仙域那帮道貌岸然的蠢货同流合污!”   君寻“噢”了一声,指尖轻弹,一道极为幽微的紫焰升腾而起,向着残魂靠了过去。   如此恐怖的温度,出现的瞬间便使后者猛然一颤,忽然开始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   君寻眉眼一弯:“你不会觉得,如今是魂体形态,我们便奈何不得你吧?”   魂体挣扎的动作刹那一顿。   现世之人修炼鲜少涉猎魂魄,即便是历史中的圣人,也没听说过有谁魂识一道修为高深,是以他原本是真的是心存侥幸,觉得新圣根本奈何不得自己的。   可那簇紫火出现的瞬间,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这缕轻烟一般的火焰,在出现的刹那便给他一股极为恐怖的压制感,即使隔着空气,也将他的魂魄灼得隐隐作痛。   若真被它烧到,他根本不敢想象会是何种痛楚。   君寻缓慢将指尖火苗凑了过去,咧嘴一笑:“现在,要不要好好讲讲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妄想!!”残魂被剑气束缚,只能缩成一团,却还是在嘴硬,“竟敢挑衅神主,你们定会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君寻眯着凤眸,根本没耐心听他背成语,直接微笑着将火苗按了上去。   残魂霎时发出凄厉的惨叫,烈火灼魂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法坚持一个呼吸,直接连珠炮似的将自己此来的计划合盘抖搂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我们是为了观世镜!神主大人要我们来取观世镜!!!”   师徒二人眸光俱是一沉。   当初圣宫藏书阁发现的那本碧霄通史,他后来也有仔细通读过。   上面曾言,玄极宗之所以闻名天下,并在数千年内登入顶端仙门的行列,除了老宗主那一句“妖瞳祸世,圣人黄昏”的预言,另一大原因便是这面“观世镜”。   玄极宗修炼方法特殊,除了少数天资格外卓绝者能够直接感应天道,其余弟子皆是借助此物修炼。   据说它完美契合了玄极宗修炼心法,能令其门人将灵识链接其上,于镜中世界体悟世道规则,从而探寻感应天道之理,乃是一件玄之又玄的宝物。   此物玄奇,加上玄极宗一向避世,其实真正了解观世镜的人不多。可君寻仔细琢磨过它的功能后,却愈发觉得与圣宫折花会小世界的构成相似,倒像是失散的红尘万华碎片。   君寻指尖轻抬,将火苗移开:“你们要怎么取?”   残魂终于得以喘息,再次犹疑起来。   君寻眯眼,作势又要将紫火凑过去,前者立即尖叫求饶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神主大人说他自有办法!叫我们只消在寿宴结束后于祖洲阁外等待即可!求求你别烧我!别烧我!!!”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了。   君寻捏着奄奄一息的残魂起身,转向容华,后者当即会意,缓慢道:“祖洲阁所宿,是圣乾殿主却亭舟。”   “圣乾……?”君寻凝眉思索片刻,终于由记忆一角翻出一道鬼面劲装的人影,“她叫却亭舟,是却芳舟的妹妹?”   容华颔首:“看来此次又是圣宫手笔。”   君寻冷哼一声:“正好,跟他们算算账。”   见师徒二人达成共识,夜风中摇摇欲坠的残魂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该放我走了吧???”   君寻这才想起他来,将后者拎至面前,笑眯眯道:“放你走?我们何时说过要放你走?”   “你!!!”   残魂气急:“果然是一对狗男男!你徒弟满手鲜血,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欸,这一点你可是说对了——”   君寻甚至有些意外这人竟能看出自己的本质,十分赞同:“我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你刚刚欺负他了是吧?”   他指指容华,对着残魂笑得分外和善慈祥,“我这个师尊都没欺负他,何时能轮到你这种杂碎了?”   残魂一噎,正待破口大骂,便被猛然升腾而起的紫金火焰吞没!   君寻早就嫌他烦了,直接设下隔音禁制,眯眼看着那缕残魂在火舌中翻滚挣扎,直到被烧成一缕轻烟,消失殆尽。   他有些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灰尘,旋即转向望着这边默不作声的容华,眸光灼灼:“怎么,害怕了?”   青年却只是定定望着那双星海潋滟的深邃紫眸,缓慢郑重地开口:“只要是师尊,怎样都很好。”   在他心里,师尊是世上最温柔心软的人。   哪怕他一直自诩心狠手辣,容华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伪装。只是伪装得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已经习惯。   可在容华眼中,他的师尊只是那个常常心软,却又时时逞强的君寻。   “你……”   从前随便一撩拨便要脸红的少年终究变了,在他面前却仍旧认真纯粹,让君寻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有些发懵,堪称措手不及。   君寻几乎是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   他真是活了太久,心都老了,竟能在一个人身上屡屡栽跟头,真不知是福是祸。   人情向来如乱麻,君寻不愿多想,也不敢去理,只好捏捏眉心,无奈道:“走吧。”   容华却蓦地拉住他的衣角:“师尊去哪?”   君寻动作一顿,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回,去,睡,觉。”   青年分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房中还是只有一张床……”   ……又在卖乖。   君寻陷入沉默,紫眸星河漫卷,盯着那双纯净温柔的碧瞳僵持许久,终于又长叹一声。   “再敢动手动脚,”他忽然阴恻恻一咧嘴,威胁道,“……就杀了你。”   容华终于得逞,眉眼比海月还要弯上几许:“是,一切都听师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来了TvT   对不起大家,蠢作者因为现实原因拖到现在,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会努力好好完结的orz   本章所有评论掉落小红包,感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蠢作者永远爱你们TvT 第70章 晋江独家的七十天   君寻是被绵延不绝的海浪声吵醒的。   昨日折腾到后半夜, 再加上近日过多动用力量之故,让平日里本就嗜睡的他愈发困倦。是以即便转醒,也眼皮发沉, 根本不愿睁开。   “……师尊?”   容华清润嗓音由耳边响起,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神态变化, 还隐约含着一丝笑意:“该醒醒了。”   君寻眉心紧蹙,又不情不愿地挣扎许久, 才勉强将双眼启开一道缝隙, 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叫我?”   昨夜也不知是哪只大尾巴狼,先是软磨硬泡哄得他将二人之间的禁制撤去, 入睡后又不知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 扒过来便不撒手,缠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如今还敢笑他?   他白了仍在微笑的容华一眼, 这才纡尊移动视线, 投向四周:“这里是……?”   君寻第一眼便发现自己与容华正稳坐在一处山峦般的背脊之上, 由羽毛形状辨别, 应是世外岛豢养的雪羽鲲鹏。   而远处碧波万顷之上,正悬浮着一处方圆数里的云山。   奇花异草掩映间, 隐约可见一方双层高台, 下层区域熙熙攘攘, 若凝神细看, 便能看出是站满了服饰各异的仙门弟子。   方圆千里的海天之间, 尚有数十只雪羽鲲鹏由四面八方而来,应是如他们一般, 被载着前往上层区域的的各位仙门长老与掌教。   奇也怪哉——   他睡眠一向警觉, 哪怕陷入沉眠, 也会对危机有最基本的反应。如今被人从榻上搬到这鸟背上,怎会没有半点察觉?   容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师尊可记得,昨夜那人提过‘观世镜’?”   君寻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   昨夜那名残魂虽不知详细计划,到底还是帮他们指了一条线索出来。加上他自己的猜测,恐怕今日对观世镜抱有心思之人不在少数。   容华微微一笑:“我们此刻,便身处镜中。”   他顿了顿:“今日晨起,有弟子前来通知,原定于玄极宗主阁的寿宴改为通过观世镜参加,弟子见师尊睡得沉,便自作主张带您进来了。”   君寻瞳孔微缩,忽然陷入沉默。   自从再遇,他就发觉容华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早先他还没有想到究竟是何处变化,如今来看,似乎是魂识方面。   观世镜只能通过灵识链接,可容华却能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直接将他的灵识带入镜中,再联系对方此前行事,无论是随手在整片海域设下感应,还是疗伤时将君寻意识拉入梦境……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   容华如今的魂魄之力,已非寻常灵识可比。   哪怕是如君寻这般轮回数千次的老油条,竟也无法在其之下有任何察觉。   怪不得昨夜禁制消失,本该惊醒的他却毫无觉察,恐怕也是这只大尾巴狼故意为之……   容华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师尊身上,此刻见他神情变化,便猜到师尊应是回过味了,立即眨着眼睛拉了拉对方衣角。   “好啊你——”   君寻反手一躲,直接揪住他衣领一拽,咬牙切齿道:“长能耐了,连师尊都敢暗算了??”   容华满眼澄光,反倒借势靠过来,一字一句道:“师尊太累了……弟子只想让您好好休息。”   师尊已经够累了。   所以那些肮脏的,血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就交给他来——   “……你又想什么呢?”   君寻定定望着那双逐渐涌上暗色的青碧眼眸,眉心轻皱,立即松开容华衣领,又推了他胸口一把:“快到了,帮我遮遮。”   暗潮刹那消退。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挥袖招来云雾将师尊笼罩,却被对方按住手臂,摇头道:“你灵识特别,此行不知会有何变数,先别显露太多。”   容华点点头,紧接着摸向袖口,抽出一根冰丝白绫小心为师尊戴好,这才微微垂眸,视线掠过对方灵体隐约泛着金边的发梢,同时掩下眼底波澜。   君寻指尖抚过面上触感熟悉的白绫,心情有些复杂。   五年未见,倒难为容华还记得他最惯戴的料子。   不远处的高台上层,各大仙门前来与会之人皆已落座,君寻粗略一扫,除却老熟人谢疏风,与仍是一副劲装鬼面的却亭舟外,连长明宗带队的都是一副生面孔。   看来昨夜闲聊时,容华所言非虚。   修界弱肉强食,迭代飞快,除却屹立数千年的四大仙宗,这五年时间,又是一波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宗门。   大约圣人身份特殊,所以故意被安排压轴登场,是以鲲鹏靠近的同时,场上所有的视线也都聚集而来,落在二人身上。   君寻心态良好,老神在在地顺着容华的搀扶落地,又一路任其引至上首,最后在众人几乎呆滞的目光中往专为圣人准备的位子一歪,自顾自斟起酒来。   反观那位手段狠辣、凶名远扬的新圣容雪尘,却顺理成章般落座一旁,甚至还捏起一颗葡萄,仔仔细细地剥了皮,送至那位红衣美人唇边……   众人:“……”   你们真的不要注意点吗???   “听、听说,新圣前些时日办了选妃大典……”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用手肘顶了顶坐在隔壁桌的好友,迟疑道:“这位便是……那传言中的新欢?”   后者摇摇头,啧啧感叹:“选妃?新圣根本没露面好吧,这位也不知哪冒出来的,听说这几年魔域那些人变着法地往圣人床上塞人,也不知这是第几个……”   前桌的人也听见他们讨论了,却是嗤之以鼻:“管他第几个?就看他这张扬妖孽的样子,照我看哪,新圣留这妖妃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君寻二人的灵识强度高出这些人不知几倍,旁人听不到的传音,在二人耳中却无所遁形。   听到“妖妃”二字,君寻终于忍不住,似笑非笑地隔着白绫睨了容华一眼,旋即薄唇微启,一口咬下对方指尖剥好的葡萄。   红唇合拢时,还有意萝白无意地探出舌尖,在他指腹缓缓一勾。   听着下方骤然沸腾的议论之言,与倒吸气的声音,容华无奈轻叹。   即便不看,他也想象得到师尊此刻神情,那双波光潋滟的紫眸定是如猫儿一般眯起,居高临下,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笑意。   ……可他却越来越吝啬。   不止是师尊的眼神,还有师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不想再让人窥见分毫。   师尊是他的。   完完全全,是他的。   分明灵体寒暑不侵,再加上身处观世镜中,更不会有季节变化,可在场众人却没来由心头一悸,竟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场上骚乱戛然而止,那些交头接耳之人下意识抬头,却见空中云雾不知何时聚拢而来,将那乖张放肆的“妖妃”全身笼罩,竟令人再无法窥见分毫。   唯有云团涌动间,能隐约露出一隙灿烂如霞的火红衣角,竟比无遮无挡时更要扣人心弦,动人心旌。   “……哼。”   正出神间,一声冷哼乍响。   分明只是一个简单音节,却仿佛惊天擂鼓,在众人胸口重重一锤!   连谢疏风与却亭舟都不约而同咬紧牙关,灵体都肉眼可见地透明了些,遑论修为不及二人的仙门领队们,俱已灵体剧颤,几乎要被这一声震散。   反观始作俑者,却只云淡风轻地荡了荡胜雪衣袖,似乎只是想抖落并不存在的尘土。   与此同时,几不可见的寒气波纹般四散而开,竟直逼那些议论君寻之人,势头之盛,威势之强,像是要将那些人的灵识就地打散。   杀机临头,那些仙门长老面色剧变,纷纷飞身而退,却听得一声轻咳凭空响起——   高台尽头,玄异力量仿佛春风过境,不偏不倚迎上凛冽寒波,将其中和消解。   风云尽散。   险些被圣人直接震碎灵识的仙门长老死里逃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扭头回望。只见玄极宗主怀惑早已盛装打扮,候在高台边缘,此刻正恭敬见礼。   “师尊。”   容华眼神冷冽,遥遥落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苍袍老者身上,白玉面具光华冷冽,已是不悦之至了。   反观后者,却在圣人起身的刹那愣在当场。   整座高台莫名陷入诡异死寂之中。   谢疏风一直死死盯着被云雾笼罩的君寻,眉头紧锁;却亭舟根本没有出面的意思,那些侥幸逃生的又压根不敢吱声,生怕哪里一个不对付直接被容雪尘捏死。   直到怀惑发觉不对,开口又唤了一声“师尊”,这才将老宗主的眼神拉回。   君寻隔着云雾与白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峨冠博带的苍袍老者,眼底流光翻卷,星海翻波。   《碧霄通史》将这位老宗主夸得神乎其神,通天晓地,可这千疮百孔的灵体看上去,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凡俗老人。   一般来说,无论修士身上有伤痛,都不会影响灵识魂魄才是。   可也不知这位老宗主都经历过什么,连灵识都被造作成这般模样,一眼望去生机将近,竟是行将就木之态了,也不知能不能撑过此次寿宴。   他嗤笑一声:“玄极宗倒也真不怕他出事,寿宴变丧席。”   容华对师尊的话表示赞同,微微倾身过来,缓声道:“老宗主灵体将散,怕是弥留之际。”   有云雾遮挡,君寻百无聊赖地扯掉面上白绫,凤眸轻眯:“病成这样还要坚持出来,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宣布吧。”   面具之下,容华薄唇轻抿:“师尊觉得,会是什么?”   君寻又开始犯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谁知道,保不齐又是什么预言吧。”   可容华却只是担忧地看了师尊一眼,没有说话。   二人闲聊之间,老宗主已在怀惑引导下入座。接下来便是各宗见礼贺寿,俗套得不能更俗套的流程。   君寻眯着眼,看着下方一张张谄媚的嘴脸,只觉十分无趣。还不如观察一下老宗主,毕竟他还挺好奇对方为何眼神一直往容华身上飘的。   “早就听闻老宗主声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直坐在却亭舟身后的中年男子突然起身,向着上首一揖:“幸有您当年的谶言,妖物伏诛,才得碧霄数千年太平,在下着实敬仰。”   老宗主:“……”   不知为何,分明是恭维之言,老者本就苍白面色竟愈发灰败,竟好似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连掩在广袖之下的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一只默不作声的却亭舟终于动了,鬼面之下两道锐利眸光直接向后一剜,嗓音清冽:“闭嘴!”   那人大约是近日新起的新秀宗门,仍要仰仗圣宫鼻息,是以当即悻悻闭了嘴,只是仍旧在却亭舟背后不甘咬牙,眼神愤懑。   倒也十分有趣。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归一神殿的背后有圣宫的影子,近神天那位将自己比作归一神,这个无孔不入的神殿,加上那些丹药,是想给自己续命吗?   可他搜罗根骨优秀的少年少女,制造那些无痛无觉无思想的活死人军团,又有什么用?   从上次交手看,他身上似乎有暗伤,这就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吗?   老宗主沉默了半晌,视线在桌案上星盘停留了一瞬,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慢道:“老夫昨夜卜测,忽感天道召唤,又得谶言一则。此次召集诸位名为寿宴,实则想要向诸位宣布这则谶言。”   原本还在觥筹交错的寿宴顷刻安静下来。   这位老者的上一则谶言与其造成的深远影响,即便过了数千年,也仿佛历历在目。   史书泛黄的纸页上,对当时场景的描述,几乎字字浸染鲜血。   ——可那又如何?碧霄界保住了,人世太平,安居乐业至今,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为此结果,小小的牺牲,根本不足为人道也。   此话一落,圣宫与太华却并无动静。   谢疏风仍在死盯君寻,视线几乎要穿越容华的禁制,却亭舟却好似对万物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仍在闭目养神。   倒是那些看着《碧霄通史》启蒙的新秀仙门们,倒是对此颇为拥趸,纷纷露出好奇的眼神,想要见识一下老宗主又要公布怎样的谶言。   那名被却亭舟叱责退的仙门长老也再次冒出头来,向着上方恭敬道:“不知阁下究竟有何发现?”   老宗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倒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点向面前悬浮而起的星盘。   黑玉星盘刹那光华大盛,数不胜数的星辰万象奔涌而出,直接汇成一幅遮天蔽日的画卷。   那是一处不甚清楚的山巅,阴云笼罩,绵延万里,根本看不清方位。   可就在众人看得云里雾里之时,画面中央却骤然光华大盛!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着一声清唳冲天而起,几乎要将众人灵识振散,根本无瑕细听。   唯有容华眉心紧蹙,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师尊柔软垂坠的袖角。   那阴云间爆发的光华似乎是什么东西爆炸了,极度高温将山体都灼得通红,裂隙蜿蜒扭曲,竟是要当场碎裂倾倒!   众人刚刚调整好灵识,便见一道轮廓模糊的莹白流光冲天而降,坠入下方翻滚的如墨黑云之中。   于此同时,整个画面都震颤起来。   绵延万里的黑暗中,乍闻惨呼四起,苍生夜哭,并着大地震颤与海水倒流的狂风怒吼直冲霄汉!   所有人都在这悚人的杂乱噪音中屏住了呼吸。   即便不用去看,他们也能想象黑暗中大约是何等惨状,毫无疑问,又是一次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就在这令人心颤的场景之中,老宗主竟双手撑桌,勉力站了起来。   苍老嗓音混杂在各类哀嚎噪音中,分明气虚无力,却振聋发聩,一字一句,都重重砸落于众人心弦之上。   “——雪堕污尘,山河湮毁;灾星临世,大道倾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写完啦!   感谢大家的等待~明天开始日更啦!啾咪~   老规矩,小红包哦=3= 第71章 晋江独家的七一天   “莲……”   “莲君……”   “莲君?”   “雪尘!”   飘渺的呼唤声逐渐清晰, 容华眉心轻蹙,终于缓慢张开双眼。   与此同时,视野中兀地闯入一团张扬耀目的火红。   那是名红衫少年, 乌发雪肤, 朱唇皓齿。五官稚气未脱, 却已然神琢玉雕,飞扬绝艳。   尤其是一双清澈见底的藤紫色浅眸, 在阳光下似乎有流晶涌动, 一颦一笑间,似乎能轻易牵动心神。   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原本还有些嗔意的秀眉霎时舒展, 线条骄绝的瑞凤眼刹那弯若弦月,眸光煜煜。   “雪尘,这里就是你说的‘碧霄’吗?”   ……容华几乎呆滞当场。   他从未见过这名少年, 却能轻易从对方的精致五官中看出另一个飞扬靡艳的熟悉影子, 一句“师尊”几乎马上要脱口而出, 却被前者蓦地伸出指尖, 按住唇瓣。   “嘘——”   少年眨眨眼,竟是十分兴奋, 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们化名吧?那些话本里, 神明下凡都是要化名的!”   好……好可爱……   容华默默忍住唤醒师尊的冲动,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抿唇微笑附和:“好, 阿寻想叫什么?”   他们正身处一处不起眼的小巷,苔藓堆积的青石墙壁之上, 正盛放着一架紫藤。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 夕照越过蜿蜒花瀑洒落, 似乎只是凡世之中,最普通温馨的一角。   可容华一早便知,此地的一切都是假的。   方才他们还在玄极老宗主的寿宴之上,听着病骨支离的老者宣布最近参悟所得的谶言,下一刻便有层云笼罩而来,将所有人都带入了观世镜所织造而出的迷雾之中。   如所料不错,这些幻象应该都是掌镜之人针对各人记忆中的漏洞创造而出。若非他反应快,及时握住师尊手腕,只怕对方还不知要被困入怎样的幻境。   想到琅华宴时师尊的心魔,白衣青年碧瞳低垂,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了面前少年额心。   师尊一向容易困倦,他早就对其原因有所怀疑。如今在观世镜中,对方灵体形态竟也不时瞌睡,容华便敏锐察觉事情不太妙了。   不知是灵魂残缺,还是积年暗伤所致,可无论哪一种,若要医治恐怕都相当棘手。   此刻师尊灵体因虚弱有些透明,反倒让他发现了些异状。   ——比如说,那枚在他眉心若隐若现的紫珠。   隐约之间,似乎有一缕几不可见的赤金光华缭绕其上,纠缠往复,甚至将原本圆润的珠体消解了几分。   ……如此看来,这座幻境,大约是脱胎于师尊的记忆。   君寻似乎对容华的异状并无察觉,拧眉深思了半天,直到视线掠过后方一株枝叶繁茂的梧桐树,这才眸光一亮:“你叫莲君,那我就是梧卿咯——”   他边说,边由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两顶帷帽,又将其中一顶硬塞了过来:“喏,给你。”   容华接过,笑意温和:“这是做什么?”   少年下巴尖一扬,神情矜傲:“神明降世,真容岂可如此轻易显露人前?”   容华一噎,哭笑不得,也不知怎么了,身体反应竟快过意识,直接伸手在前者鼻尖一刮:“这也是话本上说的?”   他只是随手为之,少年却骤然瞳孔紧缩,竟避之不及般,直接捂着鼻子跳开两步,几乎撞到身后石墙。   见师尊反应这般激烈,容华尚未收回的手臂立时僵在半空——   是啊,他怎么忘了,师尊最不喜与人接触……   澄润剔透的碧玉眼眸当即黯淡,容华失落垂眸,正暗自唾弃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广袖却蓦地被人轻轻拉住。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华猛然抬眸,便见少年别开头,下巴尖骄矜昂着,却声若蚊讷,十分别扭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糟糕。   太糟糕了。   容华忽然发觉,自己实在高估自己了。   面对这样的师尊,他只觉心头血都在翻滚,几乎要控制不住妄念,直接将人拽入怀中、揉入骨血。   好在他一向定力过关,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喧嚣躁动压下,含笑开口:“……好,那从此以后,便只给阿寻一人看。”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动作飞快地将帷帽戴上,罩纱用力一拉,径直挡住了似乎有些泛红的耳尖。   日落时分本就短暂,容华也将帷帽拉好,又望了一眼逐渐灰暗的天边,转而温声道:“接下来,阿寻想做什么?”   幻境又如何?   只要能和师尊这样待下去,他甚至都不想理那些闯入观世镜中的不速之客。   少年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帷帽这种东西,调整半晌,这才指向巷外已然逐渐灯火通明的街道。   “书中言,凡世有一种节庆,叫月夕,”君寻的注意力逐渐被飘来的爆竹米香气吸引,“听闻每至此节,便要团聚祭祀,拜谢神恩……”   ……师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容华忍着笑,连连点头,待他终于漫不经心地说完,立即主动道:“咦,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们去看看,可好?”   少年早在等他这句话,闻言当即故作矜持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快步向外走去,直奔那座传出竹米香气的摊位。   火红衣摆随着轻快脚步荡起,从容华的角度望去,仿佛一只翩然远去的飞鸟。   许是节日的原因,街上摩肩接踵,摊主也格外热情,钱还没收,便已拿起满满一纸包的孛娄,塞入君寻手中。   少年先是低头嗅了嗅,紧接着把里面的竹米孛娄挑走,剩下的塞给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容华。   后者则笑眯眯付了钱,照单全收,只看着红衣少年在喧闹人群中灵动穿梭,内心却无比安宁。   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幼年与父母隐居山林时,某次小憩醒来的午后。   小容华睁开眼,看到熹微暖阳下,父亲一手执梳,一手拢着母亲如瀑青丝,为她绾发梳妆。不知聊到什么,母亲回眸与他相视而笑。眉眼之间,俱是温馨亲昵的爱意。   恩爱不疑,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夜幕围拢,天街灯火如昼,二人就这般逛过整整一条街,正欲稍作歇息,人群却好似忽然有了目标般,开始齐齐向着一个方向涌去。   君寻正要坐下,见状又起身跟了过去,竟是好奇得紧。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精力旺盛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有些新奇,却还是起身跟上。   二人随着人群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一处丈许高台之前。与此同时,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来到台前,振臂高呼。   “敬神礼开始咯——”   悠扬钟声伴着呼声响彻夜空,所有人都整衣肃冠,齐齐望向空中圆月,神情肃穆虔诚,放声颂唱——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   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   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莲衣若雪兮,盛茂含章;   皎皎随云兮,风姿煌煌。   明吾所苦兮,渡世至荷;   尽吾所愿兮,敬颂神康……”   庄严歌声响彻夜空,几乎盖过了不知何时冲天而起的藤紫焰火。   千树花放,星落如雨。   “始作俑者”君寻收回直指天穹的纤细指尖,心满意足地看着漫天花火之间,万千愿力化作萤火般的浅金光点,先是汇成滚滚星河,又迎着月光飘入夜空深处,融入天穹之间。   “雪尘,”他悄悄扯了扯容华的衣袖,压低嗓音道,“这首歌夸得也太好了吧?是谁编的?”   容华诚实摇头:“不知。”   他从记事起便听母亲唱这首歌,还真未曾探寻过从何而来。不过敬神之曲,大多皆是由民众自发编撰传唱,若想究其出处只怕也难。   君寻便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有些不甘心:“……凤凰不好吗?他们为什么不夸凤凰?”   ……凤凰?   容华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关键字,意识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反问道:“阿寻很喜欢凤凰吗?”   隔着两层帷帽,容华都感受到了少年莫名其妙睨过来的一眼:“你不喜欢吗?”   容华微笑,特意加重了后两个字:“自然……喜欢。”   前者这才轻哼一声,没再追问。   歌声逐渐止息,敬神礼结束,众人再次开始四散而去,开始自行游玩,热闹起来。   容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将师尊唤醒,后者却好似又注意到了什么,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   “雪尘,”君寻凑过来,将纬纱掀开一隙,露出一只清澈潋滟的含笑紫眸,“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容华下意识反手拉住他:“师……阿寻去哪?”   他可没忘,此地是观世镜幻境,他们大约还被人盯着呢。   “我不说,”少年拨掉他的手,笑吟吟道,“你在这等我,不许跟过来!”   话音未落,他便兀自挤入人海,一眨眼的功夫跑没影了。   容华无奈,下意识跟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走了一段,选了个人少的巷口正欲放开灵识感知寻人,却蓦然发觉衣角一重。   青年动作一顿,下意识垂眸查看,但见阴影错落的杂物堆中,竟伸出了一只满是血污淤青的手。   容华眉心紧蹙,举步绕过杂物遮掩,却见黑暗之中,竟蜷着一名进气多出气少的羸弱少年。   他看上去与少年师尊年岁相仿,满身鲜血伤痕,缩在此处,与墙外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像只被世界遗弃的小兽。   容华沉默片刻,发力想要将衣角抽出,可少年早已陷入昏迷,抓握只是身体本能,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根本不肯松手。   容华:“……”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先是放出灵识开始四处寻找师尊,旋即蹲下身来,掌心清光蕴起,按向少年胸口。   生机逐渐向少年体内回拢,连带着人也恢复了些许意识,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视野所及仍旧模糊,唯有黑暗中一袭澄净冷冽的白,竟胜过他此生见过的任何殊色。   “神……仙……”   少年怔愣许久,眼圈霎时红透:“是……神仙……大……人……”   “为什么……救我……我是不祥之人,我不配……”   容华秀眉紧蹙,却仍旧没有收回手上力量,直到少年面色稍恢复些,没有生命危险了,他这才将人扶起来,准备起身离去。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是不祥之人……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少年靠着墙,沙哑嗓音却愈发哽咽:“如果不是我,父母亲就不会死,大家也不会死……我不该,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容华:“……”   他终于忍不住,蹙眉询问:“你身上并无异状,为何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详?”   少年崩溃的嗓音一顿,几乎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能看见别人出事,能预测他们倒霉……”   “我不想他们出事,告知他们,可他们却从不信我,只有真的倒霉了,才会回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扫把星,乌鸦嘴,”他吃力地咳了两声,“还有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信我……那夜雨那么大,我叫他们不要进山,他们却执意要去,却再也没回来……”   容华越听面色越差:“那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是赵夫人,”少年开始流泪,“我之前流落街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赵员外好心给了我一个饼……可我看见他三日后会惨死,就告诉他了……”   “他们不信我,都说了不要去,最后出事了,却要来找我算账……”   “是我害死了他们,我不配活在这世上……”   容华听着,脑海中却掠过了那则数千年前的谶言。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因这一条,哪怕是几千年后,也要逼得师尊日日白绫覆目,只能谎称目盲。   可他世上的师尊啊……哪怕自己浑身病痛,活得那般艰难,却也如一柄最为纯粹的利剑,从不向命运低头。   ……他分明有着世上最正直不屈的铮铮铁骨,却偏偏生了副最为温和柔软的心肠。   当日尽星穹中,是师尊点醒了自己,如今,也是时候让他来点醒别人了。   “……他们出事,真的是因为你吗?”   他一发问,少年便是一怔,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力量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人心。”   容华定定看着颓丧的少年,一字一句道:“你没错,你只是个转述者,无法左右天道循环。”   “你有通天之能,本可沉默不言,却因心地纯善,不忍欺瞒他人。如此心性,只要坚守本心,终会有所福报。”   少年彻底愣在当场,神情却蓦地一变,竟好似看见了什么阔别已久的熟识,刹那涕泗横流:“是您……我没认错,真的是您……您终于回来了——”   他激动万分,下意识想要去抓眼前人雪白的衣袖,后者却霍然起身!   就在方才,此处幻境剧烈动荡了一瞬,若非他受过神火锻魂,灵识不知增强多少倍,恐怕真的察觉不到。   与此同时,他四散出去的灵识终于找到了正抱着个盒子穿行人群的红衣少年,容华当即准备前去汇合,却神情一肃,反手一道剑气挥出——   “锃!”   雾白剑气与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相击,竟发出短兵相接的金铁之声。   眼看几道黑气同时由黑暗中窜出,竟是直逼身后少年,容华面色冷沉,身形一错,直接挡在后者面前,迎击而上。   招式相对产生的罡风刹那掀飞了他头上的帷帽,幻境也开始崩裂垮塌。   青丝伴着雪白衣摆烈烈飞舞,几乎要迷乱他身后之人的双眼。   一声闷哼传来,容华下意识回眸,却见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灵体几乎溃散的老宗主。   耄耋之年的老人死死抱着怀中星盘,望着自己老泪纵横,竟像个孩童一般,几乎泣不成声。   “对不起……”   “大人,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qwq   老规矩,么么哒~ 第72章 晋江独家的七二天   “您回来了……真好……”   “对不起……对不起…………”   “太好了……”   “对不起……”   黑气来势汹汹, 形成一波极为严密的攻势,开始只是针对老宗主,而今却转而开始全力攻击容华, 攻势缓疾多变, 竟像是要一试容华深浅, 一看便是有人操控为之。   白衣青年玉眸冷冽,根本无暇理会老宗主在身后又哭又笑地念叨些什么, 遵师嘱一直压制的灵识之力尽数释放, 只想速战速决。   威压随着他的动作扩散而开,与此同时, 一声剑吟乍响, 逢春凭空而现!   长剑受到感召而来,感受到主人不再压制自己的力量,登时欢快清鸣一声, 剑身盘旋的秘银花藤灵光流转, 竟在剑格位置开出一朵蕴着赤金光华的银紫色小花。   观世镜中, 袅袅缭绕的云雾骤然翻滚起来, 无数仍在潜藏的黑气终于无所遁形,开始躁动着, 似乎准备发起一波总攻。   容华见状, 却只是冷哼一声, 罡风层云漫卷间, 便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   每一滴雨珠不过微尘大小, 最中心处,却含着更细微的一缕紫金焰芒, 水火交融, 异样和谐。   黑气感受到危险气息, 迅速凝做一尾长蛇状,想要在雨幕包裹中一涌而出,却反倒激发了那些升腾跳跃的火焰。   水汽刹那蒸发,每一缕火苗皆在此时化作一朵不过米粒大小的莲花,将黑气缕缕包裹焚烧,刹那消解。   全赖师尊此前留在体内的火焰与前些时日的梳理,他此刻的仙力中,竟也沾染了些类似的力量,竟能杀灭这些邪气。   而那操控之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一击不成,毫不恋战,竟直接切断了与这些邪气的联系,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哼。”   容华暂时歇了抓一道黑气行溯回术的念头,反手握住逢春剑柄,只是轻飘飘一挥——   半月形弧光霎时以二人为中心漫出,顷刻荡平四野云气,露出最一开始寿宴举办的双层高台来。   原本晴空万里的海域此刻已然灰云压城,连带着下方海水都不知被什么影响,竟呈现出如墨一般的漆黑,并呈向上倒卷状围来,竟像是要将高台吞入水中似的。   老宗主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见白衣圣人终于收剑入鞘,立即颤巍巍爬了起来,向着容华深深一揖。   “……大人。”   后者剔透凝碧的冷眸微转,终于落在了几乎匍匐在地的老人身上:“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大人恕罪……”   老人嗓音颤抖,根本不敢抬头:“谶言的确是真,只是没有那般详细。在下所见,那枚落入污尘的陨星……是您。”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所以你想借此机会杀了我?既如此,又为何化身少年来试探我?”   老人默了许久,这才细若蚊鸣地应道:“……是。”   他的嗓音似乎又开始哽咽起来:“是在下愚蠢,若非为大人所救,恐怕至今仍未醒悟……”   容华默了默,没有回应。   他如今满心都是师尊安危,对老宗主的解释并无兴趣,正准备再次发动灵识寻找,余光却偶然注意到不远处一枚几乎隐藏在桌椅阴影之下的小盒子。   青年当即瞳孔一缩。   若他没有记错,这盒子正是少年师尊方才穿行人流时,紧抱怀中的那一只。   容华心念一动,一尺见方的红木盒子当即悬浮而起,被无形力量带着飞至面前,又缓慢打开——   火红绒布之上,正安安静静躺着一盏千瓣莲花灯。   花灯通体洁白,一看就是用心编织而成。蕊心处有九枚独立的花瓣,形状竟与容华从前所见过的神器碎片很是相似。   容华伸手,由莲心花瓣间一抽,正捏出一张洒金信笺,两列墨字龙飞凤舞,跃然其上,一看就是师尊的笔迹——   “雪尘,君寻”   “莫失,莫忘”   容华:“……”   他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折好,收入袖中,这才捧起了那盏莲花灯。   老宗主一直在悄悄观察他,见状终于试探道:“大人可是要寻那位与您同行的红衣人?”   容华睨他一眼,并不想搭理。   老宗主有些心虚,又道:“观世镜中阵法特殊,在下为其他人安排的,都只是重新经历一段某时期的记忆,那位红衣美人想必如今只是身处另一段记忆之中,待在下调动星盘,便可——”   “没用的。”   容华见他抱起星盘,终于开口:“这个地方,你已经控制不了了。”   方才被围攻之时他意识到不对,立时放出感知,却发现整座观世镜早已被一股陌生特殊的力量笼罩,且是他从未遇见过的灵识强度,几乎要压过如今的自己。   就连原本明晰的师尊气息,都在那股力量的影响下变得模糊起来,竟无法明确定位。   “怎么可能?”老宗主闻言一怔,自言自语道,“镜核分明在我手中,怎会无法控制??”   容华懒得跟他解释,老人却不信邪,立即催动怀中星盘,可无数道念力投进去,却没有激起半分反应。   黑玉质地的星盘一片死寂,仿佛只是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   “不可能……不可能……”   老宗主不住低喃,似乎受到极大打击,面色立时灰败苍白下来。   容华垂眸瞥了他一眼,旋即抬起左掌,向前一伸——   白皙掌心当即微芒一闪,浅青色的莲花纹印缓缓浮现。青年玉眸剔透,倒映出清正柔和的莲纹,却显得愈加深不见底。   蓦地,容华眸光一动。   原本只是半开放状态的青色莲纹竟微微一颤,缓缓盛放。   随着花瓣的舒展,一点鲜红于莲心显露,紧接着蔓延扩散,直接将整朵莲花染成刺目血红!   无数血色光线由莲纹四散而出,一番游走后,最终汇聚融合为一丝,直直接入不远处一方兀自翻滚的云团之中。   容华毫不犹豫,几乎是立刻迈开脚步,循线而去。   雾气散聚,包围而来,却意外地对他没有任何抗拒之力,容华略一沉吟,拨云而行——   脚踏实地的瞬间,便闻一声高喝乍响!   “你们懂什么!!!”   平日里慵懒缱绻的缥缈嗓音竟染着少有的气愤之意,容华收起莲纹,抬眸去瞧,便见一袭耀眼红衫的少年正被一群人围着,身后还护着一道玄衣身影。   比起上一个幻境中还不到舞勺之年的模样,这一次的师尊虽仍是少年形态,却明显长开了些,约莫有十五六岁了。   少年眉眼间稚气稍蜕,紫眸却仍旧澄澈见底,尽是未经风霜的澄净透亮。此刻被怒气充盈,倒显得愈加鲜活明艳,灵动非常。   “哼,我们怎么不懂?”那群将他围起来的青年中,有名明显衣着华贵些的,闻言当即伸手一指,嗤之以鼻道,“他那把破剑,倒贴钱都没人要,还想凭这垃圾进我云家的大门?做梦!!”   “你!!!”   少年君寻气得脸都红了,却实在涵养太好,即便气愤至极,也根本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是以憋了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凡夫俗子,目光短浅!”   容华视线顺着对方手指落在君寻身后,果真见到那名玄衣少年怀中正抱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若要按照铸剑之法来看,这把剑确是独辟蹊径,只不过因为铸造材料的原因,才使得剑意未能被完全激发,无法通过自身灵气震落凡锈。   这一点连他都看得出,遑论一向眼力特殊的师尊?想必是爱剑之心加上打抱不平,这才与人冲突起来。   “你说谁凡夫俗子??!”   那青年也怒气冲天,闻言差点扑上来:“我云氏世代铸剑,如今仙门几人佩剑不是我云家所铸?!你竟敢言语冒犯,找死!!!”   说着,竟随手拔出身侧跟班的佩剑,向着两名少年当头劈落!   君寻冷哼一声,却是蓦地伸手,隔空一握——   清鸣乍响,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唯见一道赤金光华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道人影倒飞而出,哐啷啷撞翻了一溜摊位。   几人本就身处街上,人流当即被惊扰,爆发出一阵惊呼。   “哼。”   反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只是随手挽了个剑花,瑰丽紫眸微微下垂,仍是容华最熟悉的矜傲神色。   “……摧眉?”   容华敏锐地在他剑势中分辨出了摘星的影子,正欲上前,却见那名被一剑击飞的少年竟一骨碌跳了起来,顶着满脸青紫破口大骂:“你小子又是哪来的野鸡!我云家私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糟糕。   容华暗道不妙,依师尊的脾气,被如此辱骂,怕是要炸。   果然,刚将濯心收起准备转身的红衣少年当即身形一顿,缓慢抬眸——   飞扬精致的眉眼间,终于隐约染上一层容华最熟悉的冷倦神色。   那双清澈紫眸之中蓦地燃起两道幽微火苗,君寻红唇轻启,似笑非笑:“你刚刚,说什么?”   话音未落,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骤然一肃。   分明隆冬时节,却不知从何卷起一阵炽热熏风,直接将街边尚且盛放的寒梅灼得干枯卷曲,又被拔地而起的罡气掀得漫天飞舞,几乎迷乱人眼。   与此同时,几不可见的紫焰仿佛袅袅烟雾一般,被旋风席卷而散,周遭一圈闹事的青年身上衣料立时受不住高温,当即将人烧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惨叫声响彻天际,直接将街上众人吓得四处逃窜,竟霎时没了人影。   容华轻叹一声,终于出手。   温和清冽的气息四散而开,仿佛绵长春意,直直迎着火焰缭绕的旋风而去!   炽热罡风刹那被消融化解,连干枯脱水的梅树也霎时再放生机,繁花盛放,竟比从前更为茂盛繁密。   红衣少年自然也有所察觉,下意识循着感知转眸——   春风过境,于万千红梅之中扬起层层白浪,干净无瑕,仿佛一捧山巅新雪、一轮夤夜清月,出尘绝世,衣无纤尘。   尽管他戴着面具,也不妨碍君寻见到他的瞬间,眸底翻卷升腾的火焰霎时消退,显露出一片清澈潋滟的紫色星海。   “——莲君!!”   容华立在原地,看着神色刹那欣喜起来的红衣少年,周身冷冽许久的气息终于逐渐柔和,眼眸稍弯,轻声一笑。   “卿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继续,大家久等啦qwq   爱你们! 第73章 晋江独家的七三天   见到那抹白衣的瞬间, 所有的一切便都被少年抛诸脑后。   容华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灿若云霞的红影三两步跳跃而来,衣摆飞扬, 轻快灵动, 仿佛一只抓不住的飞鸿。   只是飞鸟终要投林, 他的师尊,也终归要回到他的怀中。   白衣青年满眼笑意, 只是向着少年张开双臂, 便被温暖热烈的桐花香气扑了满怀。   君寻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鼻尖满盈的清冷莲香, 周身躁动的火焰气息终于渐趋平静, 压低嗓音道:“雪尘!你怎么才来?”   原来一向倦懒冷淡、万事不过眼的师尊,少年时也是会撒娇的。   容华从未听过师尊这般语气同人讲话,一时间新奇又惊讶, 却又忍不住心生怜爱, 于是缓声道:“阿寻等很久了吗?”   红衫少年轻哼一声, 终于松开紧紧抱住怀中人细腰的手臂, 再次扬起了下巴尖:“哼,你也知道很久了?”   容华拼命压下抱住对方猛揉一把的冲动, 无奈摇头, 乖乖认错:“抱歉, 是我来晚了。”   少年仍旧抱臂而立, 小脸高高扬着, 清澈剔透的紫眸却忍不住向着容华唯一露在外面的如玉瞳仁瞄了又瞄,似乎在评估究竟该不该原谅他。   后者心中好笑, 便也弯着眼眸, 任他打量。半晌, 才听得一声轻哼,伴着磕磕绊绊的嘴硬之言:“知、知道错了就好,下次不许迟到了!”   说完,未待容华反应,又蓦地拉起他的手臂,向那名从始至终都在抱剑沉默的黑衣少年走去。   “诶,”见少年似乎是在出神,君寻还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凤眸轻弯,“他们都走啦,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容华目光终于正经落在抱剑少年身上,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可后者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眼都是怀中锈剑,竟是异样执着。   君寻有些疑惑,又凑过去了点,见他如此,蹙着秀眉道:“诶——盯又不会将锈盯掉,你这剑差得是一道极炎之力,任你怎么盯也盯不出来哒!”   那少年终于抬起眼眸,看了君寻一眼。   少年见他终于有反应了,立时眼眸一弯,昂着下巴尖道:“正巧呢,我身上有,可以送给你,但是——”   “……为什么?”   未竟之言被蓦然出声的少年打断,他直直盯着君寻的脸,黑漆漆的眼眸平淡如水,就连表达疑惑也只是一歪头,根本没有半点表情。   君寻似乎第一次遇见这种奇怪的问题,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发,又悄悄瞄了一眼身旁微笑的白衣青年,这才不情不愿、别别扭扭地开口:“那些人有眼无珠,看不出你的铸剑之法特别……”   他仰着脸,难得好脾气地解释起来:“你这剑实在是把好剑,只要有一道极炎之息激发剑灵,必能超越顶尖仙剑!他们看不懂,是将璞玉当做废石,暴殄天物——”   红衫少年说着,又把话题拐了回去,眨着眼睛道:“我可以送你一道,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用得是何种铸造之法,我看过那么多书,为什么都没有写?”   “云星夜。”   少年回答十分干脆,嗓音平静沉定,毫无波澜,似乎说得不是他自己,而是毫不相关的外人。   “他们说我在一个繁星之夜被人丢在云家门前,虽身负信物,却生母不详,不配住在云家大宅。”   君寻皱眉望了一眼不远处门庭华贵的朱漆大门:“那你住在哪?”   少年向北方的小山头一指:“我于剑庐铸剑。”   他默了默,然后向着红衫少年一伸手。   后者扬眉叉腰:“你还没告诉我铸造之法呢!”   云星夜却没回话,只是执着地将手心又向前递了递,意图过分明显。   君寻:“……”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吃瘪,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正欲出言调解,却见后者长叹一声,竟从袖中摸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羽。   “喏,”君寻将羽毛放入他掌心,颇有些不甘心道,“以此物淬炼,你这剑便能成了——”   “走。”   少年云星夜一眼瞧出这是何等珍宝,黑曜石双眸登时一亮,将雪羽利落收起,反手拉上君寻向着北方走去。   “——嗯嗯嗯嗯???”   “你拉我干嘛!”   后者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只记得回手将身后容华拉上,却闻云星夜道:“带你,去剑庐!”   小君寻立时不抗拒了,转而变成两名少年拽着容华一路向北,终于来到一处茅草屋前,正是云星夜所谓的“剑庐”。   后者未及开口,二人便一头钻进了藏剑室。   容华只好充当起护卫的职责,颇有些无奈地靠着门外廊柱,灵识之力散开,边听着室内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铸器之法,边暗自留意周遭,一等便是幻境内将近一日的光景。   直至日头西垂,夜暮四合,这才听得藏剑室内交谈声弱了下来,大门敞开的同时,一席红影飞跃而出!   容华下意识张开双臂,就被撞了个踉跄,紧接着腰身一紧。   偷袭得逞的君寻揽着青年细腰,笑眯眯介绍起来:“这是莲君,世上最厉害的人!”   容华忽然想到上一个幻境,师尊曾言明要化名,看起来似乎一直沿用下去了。   于是他从善如流,笑着附和道:“我家卿卿才是最厉害的。”   红衫少年显然对此话非常受用,精致玲珑的小下巴又开始仰了起来,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云星夜愣愣看了他们一会,终于缓慢道:“你不该帮我。”   君寻有些费解,却还是轻哼一声,反驳道:“世间哪有该不该帮?我想做什么,自然便去为之,又与他人何干?”   云星夜终于垂下眼眸,沉静面容上第一次有了些许情绪的痕迹。   “……他们说,我是个野种,只会拖累别人,不配活在世上,更不配进云家。”   君寻一听便欲反驳,却蓦地回眸,望了容华一眼,目露询问。   后者立即猜到师尊应是有什么事情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却不出言干涉,只含笑开口。   “凡是由心而为,卿卿可以自己决定。”   少年紫眸当即肉眼可见地一亮,立即转向云星夜,一拍后者肩膀:“我见你收藏的作品中有星盘,可见是研究过星轨的。”   玄袍少年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君寻又笑:“那你知道,群星对于世人?有何意义吗?”   云星夜道:“映射命运。”   君寻一抚掌,忽然抬手,直指三人头顶天穹繁星之间,一枚极不起眼的亮泽:“你看那颗星星,好不好?”   云星夜仔细看了看,认真道:“很小。”   君寻:“……”   他气得一跺脚:“你才小!这是我的星星!”   “它还是颗无主之星,”君寻接着道,“今日你将铸剑之法教给我,作为交换,我就将这颗星星送给你——”   这下轮到云星夜发愣了。   漆黑双瞳盯着红衫半晌,他也没能憋出一句话来,只见那名唤梧卿的漂亮少年指着星辰,笑意盈盈。   “你看,它那么小,却那么亮,总有一日会长明于世,照耀苍穹。”   君寻转向他,笑道:“到那时,你会和它一样明亮吗?”   玄袍少年沉默许久。   身后草庐摇摇欲坠,各种工具乱七八糟堆了一地,目之所及,所有陈设都破旧不堪,甚至稍微一捏恐怕就会碎裂。   可他却站在这样的环境中抬起了双眼,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望着那抹夜空下的如霞红衣,缓慢点头,出口为诺。   “会。”   *   君寻恢复意识的同时,鼻尖便涌满了清冽淡雅的辛凉莲香。   “阿寻……”   “阿寻?”   “……”   “师尊……”   “该醒来了,师尊……”   耳边传来轻柔缥缈的呼唤,一声一声,终于将他游离的灵念尽数召回,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君寻缓缓睁开双眼,视野中的炫光交缠聚拢,最终汇聚成一道线条清隽的熟悉人影。   “雪……尘……?”   他还有些懵,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双温润美丽的青碧眼眸,却在指尖即将接触白玉面具前,被温暖柔和的力道包裹。   “师尊,您醒了。”   容华捉住师尊的手,小心翼翼将之捧入掌心,隔着面具呵了口气,皱眉道:“师尊的手,好冰。”   自从初次见面起,他对君寻的印象就停留在偶尔温和、时常滚烫的温度,未曾想竟会有如此冰冷的时候。   就像……失去焰芯的灯烛,正在一点一点冷却、消散。   君寻终于找回灵台清明,闻言轻笑一声,却是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灵识而已,何来的温度?”   他支着手臂,从容华怀中缓慢起身:“我什么事都没有,无需如此紧张。”   青年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双手,却还是温柔点头:“……是。”   君寻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无事,”容华微笑,“师尊可有什么不适?”   君寻摇摇头,却又因动作幅度过大一阵眩晕,不得不蹙眉揉了揉额角。   他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两个漫长的梦,关于……凤凰和莲君的。   许是经过了观世镜的加成,每个梦境都分外逼真,竟仿佛身临其境,令他甫一回想便觉有些恍惚,几乎分不清梦中经历一切的究竟是谁。   剪不断,理还乱。   思绪犹如一团乱麻,君寻索性懒得去理,视线环顾四周,秀眉轻蹙:“我们还在观世镜中吗?”   “是。”   容华也正色起来:“有人在镜中设了局,我们暂且被困在此地了。”   君寻应了一声,视线轻移,终于落到不远处抱着星盘倾颓在地、面色灰败的老宗主身上:“……他干的?”   “是,也不是。”   容华也望向那边,摇头道:“幻境为他所创,却已不受他控制。”   君寻闻言,却是有些意外:“连你也破不了?”   “容华愚钝,”容华失笑,缓慢道,“对方实力与我不相上下,且隐于暗处不肯现身,我暂未寻到破解之法。”   君寻靠着扶手沉默片刻,视线在全场游走一周,蓦然一笑:“我当你这几年进步了多少,怎么还是这么笨?”   他倚着容华,缓缓起身:“对付缩头乌龟,有一个办法最有效了。”   无形剑意顷刻拔地而起,伴着紫金交杂的焰芒席卷而开。   “那就是——直接掀了他的王八壳!”   话音未落,锋锐剑气奔流而出,直冲天穹!   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几欲压顶的黑云被这惊世一击冲散,竟生生清出一道方圆百里的豁口,直接露出了被遮盖的湛蓝天幕。   万丈阳光洒落高台,与此同时,容华出手。   磅礴神念汹涌而出,春潮一般,同剑意裹挟交融,竟完美地刚柔合一,涤荡四野。   迷雾刹那被肃清驱散,幻境终于破灭,露出下方一道道逐渐开始苏醒的灵体。   可就在重云消散的瞬间,一声喟叹凭空乍响。   “啊……又是这股气息……”   这是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声音,却分外违和地带着人性化的情绪。   容华立即感知到对方便是此前偷袭的幕后主使,威压却比当时又强了许多,竟给他一种可能无法匹敌的危机感。   青年玉眸冷凝,第一反应却是当即错身一步,将师尊死死护在身后。   几乎被击散的云雾之中,开始有黑气丝丝缕缕浮现汇聚,仿佛一道被减慢了无数倍的旋风,卷着墨色烟尘,逐渐在高台正中凝出一道隐约人形。   那道空洞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分明语调平静缓慢,却仿佛含着莫大威势,无端教人心头一悸。   “真是令人想念——”   那人微微一顿,话锋瞬转:“又让人厌恶。”   可君寻却没空理会。   他从未有过如此不适的感觉,从前每次遇见黑气时产生的厌恶感加到一起,竟也无法达到此时的万一。   那种天生对立、不死不休的排斥感死死攥着胸口、充斥全身,让他灵体剧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不适,下意识想要召出濯心支撑,却被容华回身一把扶住,担忧道:“师尊,您怎么了?”   君寻灵魂激荡,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正欲摆手示意对方自己无碍,场中黑影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蓦然转身——   原本只能隐约看出是头的位置,竟蠕动片刻,猛然张开一双灼如熔岩的厉眼!   在场已然醒转的仙门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怪物,几乎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那“人”却仿佛头一回长出双目似的,兀自转了转眼球,最后精准无误地锁定上方最高处,那两道分外醒目的华衣身影。   它蓦地咧开“嘴”,露出仿佛黑洞一般的口腔,一字一句,声如擂鼓。   “……抓、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么么哒 第74章 晋江独家的七四天   温和清冽的力量将全身包裹, 与从前无数次一般,缓慢又不容抗拒地将君寻纷乱的灵识梳理,安抚, 终于稳住了几欲消散的红衣。   君寻头晕目眩, 全赖容华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可即便如此, 他还是抬起头,向着下方黑影望去——   潋滟深邃的美丽凤眸, 便这样与死寂冷漠的熔岩金瞳相对。   君寻眼前霎时一眩。   数不胜数的纷乱光影交杂攒聚, 最终定格在一处漆黑死寂的虚空。   一点清光极微弱地闪烁着,却仍旧快要抵挡不住黑暗的侵蚀, 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点光华即将被吞噬的瞬间, 一声清鸣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赤金光华骤然迸发,耀眼夺目的半月焰弧四散而开, 直接将汹涌肆虐的黑潮冲散灼灭, 逼退万丈。   那一点清芒终于开始逐渐强盛、生长, 隐约间, 似乎有纷繁影像闪烁交错,却又看不真切。   君寻神情恍惚, 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 却不知抓到了什么, 入手触感是熟悉又陌生的柔软温和, 还隐约含着一点清淡冷冽的莲香。   “师尊, 师尊?”   有些焦急的呼唤之声飘入耳中,忽远忽近, 竟十分熟悉。   而那点清光则蓦地弥散又聚拢, 竟直接将君寻全身包裹向后拉扯, 似是想将他拖离混沌暗潮的爪牙。   近处有羽翼破空声响起。   君寻下意识仰头,眼前却蓦地一花,划过一丛鎏金溢彩的美丽翎羽。   “师尊!”   “阿寻!!”   满含焦急之意的温润嗓音再次响起,似乎还含着几不可察的沙哑颤抖,似乎要失去什么挚爱珍宝,只听的人心尖一酸。   ——别哭啊。   君寻听得心颤,终于被那清光拉出黑暗,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面具青年通红通红的眼圈映入紫瞳,甚至连睫毛都有些发颤,被水汽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羽扇。   他与容华挨的如此之近。   近到他甚至能看清,那双青碧色的瑰丽翠眸之内,含着一抹极其不易察觉的慌乱恐惧,脆弱、易碎。   ——这个人,似乎真的扛不住再失去他一次了。   奇怪的感知蓦然涌上心头,君寻下意识收紧指尖,得到的是更为用力,却又格外小心,不忍让他感到丝毫疼痛的回应。   “……你哭什么?”   意识到自己是握住了容华的手,君寻顺势捏捏对方指节,唇角无力地扯了扯:“何必浪费眼泪……等我真死了再哭吧。”   放在平时,容华肯定第一时间不高兴,让他不许说这样的话。可这次闻言却瞳孔紧缩,憋了半晌,竟连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见他这样子,似乎是吓得狠了。   眼看着容华眼眶越来越红,君寻终于意识到玩笑似乎开的有点过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移开视线,落在下方仍在努力幻化人形的黑影身上。   即便是在君寻眼中,那团影子也是一种没有实体的状态。   它似乎是第一次尝试化作人形,方才放完那句狠话后便一直在四下张望,不一会便照着在场众人捏出一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人脸来。   察觉到君寻锋利的视线,它便再次转身,向着上首望来。   一双眼睛亮得仿佛流动的岩浆,却分外冷漠幽深,凝视时,竟能给人一种似乎被什么东西锁定为猎物的阴森感觉。   “真可惜啊——”   它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句道:“看看汝……与吾相斗一生,如今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它没有指名道姓,场上众人自顾不暇,全都云里雾里,唯有容华与君寻面色冷沉,不约而同召出了一道剑光。   白衣圣人周身云气缭绕,仍旧将那抹红衣护在身后。   君寻手腕轻动,想要召出濯心,与容华交握的手却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眼前有轻雾缭绕凝聚,君寻微微垂眸,感受着面上逐渐凝聚而成的白绫,没有说话。   当初得到濯心时,云星夜曾言明,此剑一直被圣宫封存,不知何故才到了剑冢之中,更怪的是圣宫竟也从未找寻,是以后来他为免麻烦,也鲜少在人前使用。   如今被容华按下,他当即领会此地或许不是个使剑的好时机,却是个观战的好地方,当即双臂环胸,向后一斜,竟又靠回了榻上。   赤金神火锻魂后,君寻便有些摸不清容华如今的灵识等级。   他知道对方很强,甚至强过自己。观世镜自成世界,这人未持镜核却能越过那黑影的掌控凭空造物,灵识之力可见一斑。   此次观战,正巧看看容华此时的深浅。   见他终于安分坐下,不再有动手的迹象,容华心中也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方才有多害怕。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师尊在自己怀中消散更恐怖,更摧折人心的了。   那黑影说话颇有些没头没脑,可作为全场唯二被针对的两个人之一,容华却能明显感知到,那人一切尽是朝着师尊去的。   方才也是它一眼引动了师尊体内那枚灵火缭绕的紫珠,才会致使师尊陷入梦魇,灵体也险些因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而崩溃消散。   针对意味如此明显,师尊如今魂体虚弱,他断不可能让其涉险。   清越剑吟响彻天际,直接将在场众人仍处于混沌状态的灵识震醒,纷纷由大梦之中重归清明。   无数道目光睁开双眼的瞬间,只见到白衣圣人长身玉立,正缓步踱下高台。   袅袅云气逐渐由四面八方飘来,皆顺服攒聚于那抹洁白无瑕的曳地衣摆之上,随着青年独有韵律的脚步翻出层层叠叠的柔软雪浪。   每行一步,皆有一朵云莲盛放,似乎整片天地之间皆充斥着辛凉清冽的冷香。   “汝??”   原本只是抱臂而立的黑影缓缓站直身子,他甚至还没有化出双脚,只是上半身夸张地挥舞起来:“是汝!!!”   它“手臂”一抖,黑雾顷刻分化为无数粗壮触手,毫不迟疑向着容华挥落。   而青年只是一声冷哼,手中长剑一横,飞身跃起!   “又是汝又是汝又是汝!”   黑影不知何故竟被激怒,触手一根接着一根挥来,将整座高台扫得落花流水。那些尚在调息的灵体根本无从躲避,眼看着就要被攻击波及,却猛然听得一声剑吟——   无数冷银光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将这些即将波及众人的触手格下。   场中金铁相交之声乱响,如此威压根本不是寻常灵体能够承受,容华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万千光剑周游云气之中,直接辟出一片结界,将自己与那形状不明的触手怪物关了起来!   一直跟在却亭舟身后的男子松了口气,却是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距离似乎与她靠近了些。   反观谢疏风,则立时起身几个飞跃,来到高台之上,定定站在了那名正单手支腮,观战观得津津有味的红衣人面前。   君寻微微偏头,隔着白绫望向板着脸的谢疏风,唇角稍稍一勾:“这位仙友,你挡光了。”   后者锋利眉梢一挑,直接又错一步,将他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君寻:“……”   他仰头一笑,懒洋洋道:“怎么,仙友有事?”   谢疏风默了默,终于冷硬开口:“……你还舍得回来?”   君寻轻叹一声,伸手去拿桌案上难得幸存的酒壶:“舍不舍得,也是回来了。”   谢疏风:“……”   他一把按住酒壶盖,剑眉深皱:“为何不与我们传信?”   君寻看似惬意,实则被那黑影方才一招折腾狠了,此刻虚弱得不行。他试着在谢疏风手下拉了拉壶柄,发觉角力不过,只好一耸肩,恹恹道:“何必呢?你看看我——”   “如今这般状况,说不得何时又死了。”   他摊开双手,笑吟吟道:“难不成阁下杀人,捅一刀不够,还要帮人医好伤口,再于原处捅一刀吗?”   谢疏风一愣,没好气地松了手:“……你总有歪理。”   君寻夺过酒壶,立即仰头灌了一口,笑嘻嘻道:“过奖,过奖。”   他边喝,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顺便给谢疏风让了个位置:“请。”   后者也毫不客气,直接一掀衣摆就坐,与他一同观察起下方战局来。   君寻指尖敲了敲酒壶壶身:“你觉得如何?”   谢疏风神情凝重,却只道:“……不分上下。”   君寻又笑:“比之‘沧海月明’,又如何?”   谢疏风默了默,似是仔细斟酌了片刻,才摇摇头,道:“……不知。”   圣人很强,融灵为圣后,皆能选择一种用起来最为顺手的元素,作为自身的“意”。   譬如君寻的剑意,还有近神天那一位的“沧海月明”。   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正是说明若要再进一阶,仙者必得将灵相修至极致,而圣人却是要打磨己身的“意”。   没人知道将“意”修炼至臻会发生什么,古往今来,唯一尚未失败的案例,大约只有近神天那位圣人。   数千年来他鲜少出手,没人知道他已修到何等程度,仅五年前曾与他交手的君寻清楚,所谓“沧海月明”,正是近神天圣人已然快要将己身水元素的“意”打磨成一种完全领域的彰示。   待领域成型,自成世界,自然由圣登神,执掌界中生死造化。   可容华的“意”,却如他的灵相一般,与旁人半点不相同。   莲神护世,借由红尘万华掌控天道,分星布轨,即便如今从头修起,也无需什么“灵相”、“意”。   只要他站在这里,他便是此方天地的主人。   非但云气、流风,世间万物,只要他想,皆可掌控于股掌之间。   ——这才是容华的“意”。   以整个碧霄为领域,因为这本就是他掌控的世界。   可即便如此,若要与圣宫那位交手,恐怕胜负也难以预料。   毕竟,莲神尚未完全觉醒,而对方也实在活了太久太久了。   君寻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嗤道:“万年的王八熬成精。”   谢疏风才喝进嘴的酒液险些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立即白了君寻一眼:“重活一世,单修嘴皮子了?”   君寻一咧嘴,不置可否:“但你似乎很赞同我。”   谢疏风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君寻眸光再次向下飘去。   那团黑气凝成的怪物似乎打急了眼,身躯已然涨大数倍,在容华掌控的云气与剑意之间嘶吼嚎叫,似乎对其恨之入骨,拼尽能为,却偏偏无法伤其分毫。   反观白衣圣人,虽看似游刃有余,可结界之内满地云莲盛放,清雾并着剑光纷飞,便是他已然全力以赴的证据。   他们势均力敌,又因不欲观世镜崩毁齐齐留了一手,是以谁也无法将对方击败,已然僵持许久。   君寻眯眼看了一会,终于一仰头,灌下酒壶内最后一口酒。   谢疏风察觉不对,伸手拦在他面前,横眉紧锁:“你要做什么?”   君寻勾唇:“你没看见?我家宝贝徒弟打累了,做师父的自然要帮他一把。”   谢疏风:“……你果然还是对他下手了。”   君寻隔着白绫睨他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他懒得再理谢疏风,只反手将他腰间佩剑一拔:“借来用用!”   后者唇瓣翕动,未及开口,红衣青年已然拢着滑落肩头的烟霞羽衣懒懒起身,剑尖拄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下方一直关注圈内战局的众人自然注意到了这一抹特立独行的红,见他拎着柄寒气四溢的灵剑走上前来,均面色奇异起来。   “这……这不是圣人那位妖妃吗?”   “你看他手里,似乎是太华宗问剑峰主的‘岁寒’!”   “这人什么来头??问剑峰主爱剑如命,竟也肯将本命灵剑借予他!”   “果然妖孽!非但圣人,连问剑峰主都被蛊惑了!”   谢疏风:“……”   君寻:“……”   他拎着剑,似笑非笑地回首扫了谢疏风一眼,后者则黑着脸,眼看便要起身去和这些人打一架,却骤然听得一声冷冽怒喝。   “住嘴!!!”   下方明目张胆的议论声霎时一寂。   原本齐聚君寻一身的目光终于移开大半,转而循声望去,落在了缓慢起身的鬼面人身上。   “修道之人,不思言语之忌,此前的教训都忘了???”   却亭舟环视一周,不知是因鬼面太过吓人还是威名在外之故,竟无人敢与其对视。   她冷哼一声:“无胆鼠辈,仙门未来有尔等,实在危矣!”   “这位……仙君。”   隔着鬼面,却亭舟的声音有些别扭,却还是向着君寻拱手一揖:“仙君高义,亭舟拜服。我自知无法与此怪匹敌,仙君若需别剑,请将傲雪拿去!”   说完,竟手臂一扬,直接将一柄寒气四溢的雪色长剑甩出,连剑带鞘钉入君寻脚边地面!   分明是亲兄妹,却亭舟却半点没有却芳舟工于心计的笑面虎模样,连本命剑这等牵系性命之物都敢这般直接抛给君寻,倒是罕见的干脆爽利、快人快语。   君寻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毫不客气,将岁寒换到左手,直接反手将雪剑抽出!   无尽意从不认主,即便谢疏风一直随身携带,也无法如本命剑一般带入观世镜中。   君寻原本还有些担心单是岁寒无法承受紫火,此刻再加上傲雪,倒是不必再有此忧。   他手持双剑,转向下方结界,冲天剑意登时拔地而起!   原本恢复风平浪静的海域霎时被剑气卷动,波涛浩荡,连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阴云都被卷挟出一道方圆千里的巨大气旋。   几不可见的幽微紫焰丝丝缕缕融入罡风之中,君寻轻笑一声,径直将两柄寒剑向着下方一抛——   声势浩大的剑意被极致地压缩于一点,双剑化作流星,拖着硕长的幽紫火尾冲入容华开启的结界缝隙,仿若一道破开长夜的璀璨日光,一往无前,势要将无边黑暗混沌贯穿!   触手怪自然也发现他加入了战局,眼看流光直奔自己眉心而来,当即大笑一声,竟是主动撞了上去!   连天地之间都寂静了一瞬。   谢疏风与却亭舟当即身形一晃,面色惨白,魂体几乎无法凝聚。   而下方众人同方才一般大气都不敢喘,而君寻眉心紧锁,终于不笑了。   旁人看不出,可他却不一样。   这双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到,裹挟两柄顶级仙剑的紫焰流星有去无回地没入怪物眉心,却收效甚微,甚至只是让它几乎塞满容华结界的身躯稍小了一点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捧读一般空洞无机质的声音响起,聒噪得像只被拔了毛的乌鸦。   君寻面沉如水,只听得对方边笑边道:“看看汝如今,弱成什么模样!”   “鸿蒙有什么好,碧霄有什么好?”   “汝与吾才是一路的……汝放弃抵抗,沉沦于吾,接受吾,与吾共掌鸿蒙,难道不好吗?”   “——聒噪!”   君寻这下是彻底听烦了,指尖一抬,一团赤金焰莲登时浮现。   炽热又令人忍不住心生恐惧的赤金火苗跳跃着,直接点亮了怪物本就灼灼的瞳孔。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又是这个!”   后者一见金焰,立时兴奋起来,连容华都不顾了,直接扑向结界光膜,竟是主动张开触手,挥舞着想要吞掉被君寻一剑穿来的赤金火莲。   四野静寂。   众目睽睽之下,火莲霎时没入怪物身体,仿佛冰水滴入滚油,终于将黑气灼烧炙烤得开始升腾翻滚起来。   与此同时,容华飞身而退。   原本还在下方的仙门众人顷刻消失,被他同时转移位置,一一放置在高台边缘。   侥幸在这场摧枯拉朽的动乱之中逃出生天,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咽下,却见那黑影竟顶着烈焰焚烧再次凝成只有上半身的人形,反手从身体里拎出两把灵光微弱的寒剑,丢垃圾似的抛去一旁。   “熟悉的痛苦,久违的痛苦!!!”   它抚掌而笑,语调却还是空洞冷漠:“这样才有趣——”   “只是……吾还没玩够呢。”   怪物边说,边打了个响指,极缓慢道:“带你们一起玩玩,如何?”   君寻暗道不妙,不祥预感涌上心头,立时操控金焰想要封住怪物行动,却终究晚了一步。   第一声闷哼响起,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   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凭空传来,容华下意识握住师尊手臂,而后者则循声环望,霎时薄唇紧抿,面色铁青。   几不可见的黑气由在场所有灵体眉心显露,袅袅飘出,竟不知是何时入体,又已潜伏了多久。   除去有些茫然的却亭舟,就连最近前的谢疏风也闷哼一声,神情痛苦,几乎站立不稳。   君寻一把将他扶住,眉头紧锁:“怎么了?”   可后者却只是摇头,加上此前伤势,此刻竟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眼神逐渐漆黑空洞,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这手法,简直与神殿操控人心污染灵魂的腌臜手段如出一辙!   君寻想到曾经所历,霎时一股无名火起,可下方那怪物却在火焰灼烧中缓缓张开“双臂”,低低一笑:“神堕仙,仙堕人,人堕魔……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君寻没理,耳边却骤然听得一声剑吟。   下意识回首,但见逢春冷银色的剑锋不偏不倚,正抵在鬼面人颈侧。   容华玉眸冷冽,嗓音冰寒:“众人有事,只你无恙。圣乾殿主,不应该解释一下么?”   却亭舟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正欲开口,此前那名被她几次喝退的仙门宗主却乍然嚎叫一声,一头撞了过来!   这人一直行径奇怪,不知得了兄长什么命令,前来世外岛的一路都在惹事。   却亭舟本就厌恶此人,第一反应便是挥手将人荡开,可对方却打定了主意要同归于尽似的,不依不饶地扑将过来,直直撞上了容华剑尖。   逢春剑气霎时激发,容华也毫不留情,直接将那人灵识绞碎——   然而君寻却眉心一蹙,眼尖地捕捉到有丝缕残魂沿着剑尖向下垂落,竟一头扎进了却亭舟体内!   后者登时浑身一僵,单手扼住胸口,却灵识震颤,只能扶住一旁靠榻的背沿,勉强站立。   她忍着心头剧痛抬眸,却见近前白绫覆目的红衣人蓦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向着自己心口位置虚虚一点。   幽微金芒在他指尖一闪,竟顷刻间于却亭舟胸口激出一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红纹印,而那些丝丝缕缕、污染灵魂的黑气,正是由血印散发而出!   却亭舟显然也十分意外,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向后踉跄两步,被同样站不稳当的谢疏风扶住。   见她眼神,君寻就猜到却亭舟应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东西从何而来了。   白绫之下,紫眸星河流转,莹晶灵光煜煜。   君寻正欲凝神细察那血印的灵力构造,却乍然听得下方爆发出一长串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汝以为自己如今还能与吾匹敌??堕落吧!污染吧!!!”   “混沌不灭,吾即永生——”   君寻冷着脸,死死盯着那双火焰中愈发滚烫邪异的熔岩瞳孔,正在思考如何将这东西彻底消灭,却乍然听得一旁却亭舟缓缓一句:“圣人……请借灵剑一用。”   容华下意识望了兀自思索的师尊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手中逢春交了过去。   却亭舟缓了半晌,此刻终于能够直起身体,勉强站立。   接过逢春的瞬间,她由衷赞了句“好剑”,却立时反手调转剑尖,毫不犹疑,径直将冰冷剑锋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这一剑不可谓不狠,竟直接将她自己左胸捅了个对穿,利刃劈开灵体骨骼血肉的声响几乎令人牙酸。   也全靠她这般狠绝,那枚血符终于不堪重负,溘然碎裂!   想必留下暗桩之人也没想过却亭舟会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手,可承蒙她这一剑,却成功让君寻发现了那怪物寄存的真相。   眼前这不过是尊“身外化身”,依赖却亭舟身上血印而存,如今寄生之物被毁,原本还能在金焰下坚持片刻的黑影也顾不上说话了,立即挣扎翻滚起来。   下方传来烧灼的滋滋声,与此同时,黑气尽散,连谢疏风都不例外,与场上那些险些被污染灵识的仙门众人东倒西歪,纷纷倾颓在地,动弹不得。   却亭舟则伤势更甚,灵识收到如此重创,几乎要溃散碎裂,却被一朵凭空出现的白莲吸收包裹,护住了性命。   君寻与收起莲花的容华对视一眼,正待分头救人,下方已被烧得仅余一抹青烟的怪物却骤然大笑一声,向着高台飞扑而来!   “师尊小心!”   容华根本来不及思考,仅凭本能下意识闪身护住师尊,可黑影却正巧于即将与二人相触的前一瞬被焚烧殆尽。   仿佛只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海风,卷着一席仆仆烟尘,与君寻耳边一句近乎无声的蛊惑低语。   “沉沦永夜……吾,等着汝……”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包,么么哒 第75章 晋江独家的七五天   “师尊……”   “师尊?”   容华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莲香飘入鼻尖,终于将君寻的心神拉了回来。   白绫之下,美人微缩的瞳孔终于复原。尽管知道容华无从得见, 君寻还是微微垂眸, 掩下了眼底异状。   容华鲜少见到对方如此沉默, 心中一时有些疑惑,下意识出声询问:“师尊, 怎么了?”   君寻转眸回望:“刚刚……”   话到嘴边, 他却蓦地顿了顿:“罢了,无事。”   看容华的样子, 似乎并未听见方才那道声音。   数千次轮回走过, 即便如今安逸了几年,也丝毫未曾影响君寻对这种敌意的敏锐感知。   ——那怪物的目标如此明确,只针对他自己, 倒也不错。   容华如今尚未完全觉醒莲神之力, 为免变数, 不知反而是好。   君寻暂时压下心中疑窦, 直接转移话题:“这些人,伤势如何?”   整座观世镜内, 除了他们二人与却亭舟, 恐怕都受到了那股黑气的侵袭。   君寻方才灵识波动太甚, 如今只能看出他们仍旧魂魄纯净, 未被污染, 根本没有余力探查这些灵体伤势。   可连清醒都无法维持,足见他们伤得也不轻。   容华一怔, 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袖袍轻荡, 清泉般的感知在空气中掀起一圈涟漪,轻若落雪般,覆盖了整座高台。   “这些灵识虽然受损不轻,需要修整很久,但没有大碍,”白衣青年转向前者,“想必师尊也查看过了。”   君寻点头:“圣乾殿主出手果决,他们伤虽重,却未被污染。”   那夜被容华擒住的黑衣人供出此行目标是观世镜,却未曾想他们胃口如此之大,竟还想借此机会污染所有人的灵识。   “……从前神殿虽活动频繁,却未曾有如此明目张胆,”君寻眸光微动,落在下方伤痕累累的高台之上,“想必是那位‘神主’,快要等不及了。”   五年前初次交手,他便已察觉近神天那位圣人身染沉疴,灵识有损。而归一神殿诸多年来的行径,也一直都是在吸收新老信徒的生命力,来为他续命。   究竟是何原因,才会让他主动出手,放着几乎无可计数的众多信徒不管,反而去污染这些仙门领袖?   容华眸光微垂,不知想到了什么,见师尊同样陷入沉思,也没说话,只是来到最一开始便被波及,此刻已然失去意识的老宗主面前,伸出了手。   一点灵光由他指间飞出,不偏不倚落在耄耋老者眉心。与其接触的刹那,灵光扎根,竟倏然开出一朵指腹大小的白莲。   与此同时,老人喘着气,有些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模糊视野间,唯见两道极鲜明的色彩,仿佛朝霞映雪,深埋于他数千年的记忆之中,早已烙在心头,无法忘却。   见他转醒,白衣圣人未被面具遮挡的青碧玉眸一转,视线扫过周遭一圈后,却是双目微阖,缓缓张开双臂。   晴空万里的海域之上,不知何时,竟缓缓飘起了小雪。   每一枚飘摇落地的雪花,都稳稳落在一人眉心,又转瞬间开出一朵同样大小的白莲。   所有动荡不安的灵魂皆被这朵毫不起眼的莲花安抚净化,又在众人转醒之前化作柔光,包裹着将他们送离观世镜空间。   “大人……”   老宗主愣愣望着雪中那抹纤质无瑕的白衣半晌,终于唇瓣颤抖,艰难出声:“是我……错了吗?”   “怎么,”缥缈含笑的嗓音不知何时由身边响起,老人下意识循声回望,却见那抹红衣不知何时踱至自己身边,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老宗主本领通天,竟也会出错吗?”   老人默了默,神情再度低落下来:“……仙君想问什么,大可直接问。”   君寻笑吟吟一掀衣摆,直接落座他面前小案,开门见山道:“问你的谶言。”   “——我一直很好奇,老宗主是如何得出这些谶言的?”   君寻点点老人怀中一直抱得恁紧的观世镜核:“可是借助此物?”   老宗主抿抿干涸唇瓣,没有说话。   君寻却似乎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似的,丝毫不恼,反而又道:“我猜……老宗主得到的,大约不只是那一条谶言。是不是还有针对性更强一点的,才会让您下定决心,要在观世镜中解决了我和容雪尘?”   “你?!”   老人超脱世外的表情终于破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施展法术的白衣青年,紧接着压低嗓音,紧张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新圣与其妖妃会带来大劫难,威胁到玄极宗,或许是碧霄界的生死存亡……”   君寻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笑眯眯道:“虽不知具体内容,但我猜意思大约是差不多的吧?”   “所以老宗主才会临时改变主意,将寿宴地点改成观世镜中——因为你知道,若在现实世界,你绝无可能是圣人的对手。”   老宗主面色刹那变化:“我……我……”   君寻幽幽补充:“可就在你准备动手前,却发现了什么,于是改变了主意。”   他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垂至胸前,过长的白绫尾巴:“我猜……依老宗主的眼力,定然已经看出圣人的真实身份了,对吧?”   虽不知他曾经与莲神如何相识,可依照老宗主每次都将所得谶言公布的行为,想必是位“将天下苍生与碧霄存亡视为己任”的主。   见老人面色愈发复杂纠结,君寻却半点没有要客气一下的意思,字字诛心:“若真如《碧霄通史》所言,莲神抱憾而终,举世尽哀,如今发现神明未死反倒转世的好消息,老宗主为何不昭告世人?”   “唯有一种可能,”他伸出一根手指,终于放缓语速,一字一句道,“你不告诉众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因为你知道,莲神之死,并非那么简单。”   “别说了……”老人神情痛苦,连观世镜核都不管了,双手抱头,“别说了……”   黑曜石材质的镜核沿着老人衣摆滚落在地,君寻只冷冷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捡的意思。   早在看到圣宫那本《碧霄通史》第一眼,君寻就猜到里面的内容大约不够真实。   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饶是莲神掌控万物,可在人心与世浪的冲袭之下,却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场,连真实死因都被掩盖。   “万人敬仰的莲神,却被天机指为‘祸害’,”君寻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而你,现在大约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窥天之力,所得谶言又究竟是真是假了吧?”   “我,我……”老宗主不住摇头,喃喃自语,“大人说,我有通天之能,是个转述者,只要坚守本心,只要坚守本心……”   “本心……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什么……是什么……?”   见他似乎有些魇住的模样,君寻眉头紧锁,蓦地伸手,紧紧握住老人双肩:“老宗主!”   “我不想害人,他们却因我而死——”   老宗主猛然抬头,沟壑纵横的脸上,却是一片无措茫然:“我也没想过,他们、他们竟会利用我的谶言,去害了,害了……”   老人双目血红,话音未落,竟骤然面色灰败,两行血泪溢出眼眶,眼看便要沿着嶙峋褶皱的皮肤纹路留下。   君寻心道不妙,眼见对方神魂立时要当场溃散,正欲强行调动灵识施救,却被温润清冽的力量罩了满身。   剔透莲华凭空绽放,直接将老宗主的魂魄收留聚拢,护入莲心之中。   君寻抬头,眼前天光正巧被白衣身影遮挡。   日头酷烈,几乎模糊来人轮廓,却掩不住那一袭无瑕干净的白。   “师尊?”   青年玉眸含笑,温软指腹轻柔抚过君寻眼角,白绫便在此时化回云气,缓缓消散。   君寻无意识眨了眨眼睛,紫眸漾出一瞬华光,竟无端显得清浅不少,恍惚间,似乎有些与幻境中的少年重合。   容华一怔,忽然没来由想起折花会小世界,师尊高烧说胡话时,曾流露而出的清澈眼神。   那仿佛是世间最为清透纯净的紫水晶,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之污染,与如今的幽深疏冷半点不同。   “看什么呢?”   察觉容华的眼神好似有些发直,君寻眉梢一挑,眸底登时荡起流晶,将原本清澈的浅潭搅起深邃波纹,再度恢复往日的疏冷桀骜。   容华恍然回神:“没,没什么。”   他尚且留在师尊眼角的指尖不自觉摩挲几下,忽而由衷道:“……您的眼睛真美。”   这次轮到君寻愣神了。   他盯着青年笑意溶溶、满眼俱是自己的玉眸看了半晌,倏而唇角一勾,出手如电!   容华毫无防备,直接被师尊抓住衣领一把拽弯了腰——   二人之间,距离刹那拉近。   观世镜中唯有灵体,可不知为何,君寻却觉得好似闻到了一股悠远清冽的莲香。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掀开了遮住容华面貌的玉质假面。   面具被他一手拂落在地,却因身处镜中,原本纤薄的面具并未碎裂,而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霍然化作光点,升腾消散。   青年逆着光,温柔俊雅的轮廓被天光勾勒,月眉琼目,高鼻红唇,姿容出尘绝世,可眼神却分外专注深情,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欲说还休。   试问世间,有谁能抵得住这样一双含情眉眼?   君寻伸出指尖,细细摹过容华线条清隽的眉骨,牵制对方衣领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向下发力。   容华早就沉沦在师尊难得深情的眼神中了。   即便那双紫眸曾经阅过无数世浪,盛过万象铅华,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哪怕,哪怕仅是这一刻——   哪怕时间只能停驻在这一刻,即便要他下一瞬立时灰飞烟灭,魄散魂消,容华也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于是他借着师尊的力道倾下身去,眼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他能看清师尊微微颤抖、长如羽扇的睫毛;近到那双紫眸中几不可见的紧张都无所遁形;近到熏暖香木气息与清冽莲香交缠融合,几乎要不分彼此……   君寻鬼使神差,脑海中却骤然冒出一句话来。   “唯有南山与君眼……”*   ——相逢不改旧时青。   君寻眼前蓦地一花,识海霎时一阵恍惚。   眼看便要碰触师尊唇瓣,容华毫无防备,反而被对方随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容华眸光瞬时黯淡,可见师尊捏着眉心垂首,似乎很是难受,却又顾不得一时的伤心,立即伸手蕴出清波柔光,助他梳理灵识。   ……此番入镜,对师尊的消耗还是有些过大了。   君寻缓了片刻,终于能够分神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视线却飘忽着,落上了此前滚落脚边的黑曜石镜核。   就在他注意到镜核的同时,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曜石镜面却蓦然光芒大作!   “这是……”   君寻被晃了一下,立时想要抬手遮挡,却蓦然被一股吸力包裹,拉扯着向镜中栽去——   “师尊!!”   容华也没想到观世镜竟会对师尊出现如此强烈的共鸣,下意识伸手想要将人拉住,却不料被那股力量牵连,竟也被卷入镜中!   眼前迷雾攒聚凝结,容华抓了个空,正待施展念力强行破镜而出,鼻尖却乍然扑来一阵混着香木燃烧气息的桐花味道。   眼前景致尚未分明,一团红影便已然穿云破雾,迎怀而来。   容华下意识张开双臂,不偏不倚将红衣少年接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周遭云雾消散,现出一处人烟稀少的乡野景致来。   “莲……莲君……”   少年有些慌乱的嗓音攀着颈侧一路飘入耳中,甚至含着点极细微的茫然哭腔,听得容华霎时心软了一片。   “我呜……我动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范讽《题济南城西张寺丞园亭》 第76章 晋江独家的七六天   他们似乎身处一座人烟颇为稀少的荒村, 容华举目望去,却只看到满眼断壁残垣,仅有零星几幢尚且完好的茅草屋, 在风中摇摇欲坠。   空气中隐约飘着一层薄雾, 还弥漫着一股极轻微的草药味道, 分毫不像幻境,倒像是真实世界一般。   容华小心翼翼抱紧自跌入怀中便开始瘫软下滑的红衣少年, 只觉得胸口好似揣了团熨烫的火, 将心血都煲得滚了起来。   “莲……呜……莲君……”   少年死死抓住怀中青年雪白的衣袖,甚至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雾气……有, 有问题……”   往日里澄澈潋滟的紫眸, 在茫然无措的衬托下纯净得仿佛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兀自泛着令人目眩的华光。   容华心都化了,正待温声出言安抚, 却骤然面色一肃——   无形寒气随着白衣青年袖袍荡起的方向飞射而出, 豁然破开迷雾包裹, 直奔枯树后缓慢踱出的黑影!   可那人却似毫不在意般, 竟躲也不躲。   就在容华倾身将少年君寻打横抱起的同时,剑气竟在那人身前一尺见方的距离倏然激起一层灵气护罩。   按常理而言, 灵气取自天地, 化归万物, 自是百毒不侵。   可就在容华灵气接触那人护体罡气的瞬间, 竟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听的人立时一阵牙酸。   一声轻笑远远飘来,容华玉眸微眯, 但见一人伸手拨开雾气, 缓步而来。   “咦……?”   那人指尖一拨耳垂悬挂的孔雀羽, 妖冶面颊上立时涌起一丝玩味来:“本座不过随手布了一层防妖兽的迷雾,竟还真药倒一只——”   他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无力靠在白衣青年怀中的君寻,笑眯眯道:“哟,还是个小美人,莫非是只妖狐——?!”   话未说完,他登时一侧身,直接闪过了逼面而来的凛然剑芒!   “哎呀,阁下脾气还不小。”   他故作夸张地拍拍胸口,大惊小怪道:“不就毒倒你一只小宠物,至于么?”   容华眉心紧蹙,神情终于转冷:“……最后一次机会,收回你的话。”   “嘁……”   对方却仿佛对临身杀气毫无察觉似的,笑得弯了狐狸眼:“本座活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你们这些饲妖宠的,养来不就是为了泄-欲么?在这装什么深情清高!”   容华面沉如水,盛怒之下正欲发作,却被怀中少年骤然出声打断:“你——”   君寻气得浑身发抖,拼尽全力挤出一句怒叱:“你……才是……妖!!!”   紫眸抬起时,空气中顷刻卷起一道灼热旋风,将方圆百里的毒雾灼烧殆尽!   ……果然。   同先前的幻境一样,师尊似乎对他人在某些方面的言语冒犯非常非常敏感……   眼看着周遭的茅草屋都要因高温自燃了,容华终于按下心头怒气,轻叹一声。   清泉般温柔清冽的力量流泻而出,轻而易举地将怀中少年包裹、安抚,又涟漪般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如此绵延不绝的生机,刹那间生发万物,数不胜数的浅草野花就地生根发芽,就连那名妖冶青年手扶的枯树,焦黑枝头都渐次冒出了一茬新绿。   后者惊疑不定地闪身后退,却被不知何时等在路径上的细藤擒了个正着。   “你?!!”   他第一反应便是释出护体罡气,想要将周身束缚震碎,却不料这些花藤看似娇嫩柔弱,却分外坚韧,非但灵力毁不去,连毒都无法奈何分毫。   反观容华,却是寻了处干净的所在,将怀中仍旧动弹不得的青年小心安置好,这才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向着那人走去。   虽然形貌有所不同,可容华在看清对方的同时,便已发现这是名老熟人了。   “原来是毒医阁下。”   容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襟,眼皮微掀,抬眸轻笑:“还是应该叫你本名,汨绝?”   原本还在试图挣扎的青年立时一笑,被猜中身份,反而又镇定下来:“哦,原来是熟人?”   汨绝斜倚着花藤,又是一拨孔雀羽耳坠,似笑非笑:“真不好意思,仇人太多,记不得了。”   容华微笑:“萍水相逢,倒也不足挂齿。”   他终于在汨绝面前站定,玉眸微垂,缓缓道:“还望阁下将解药交出,我们自会离去,不再与阁下纠缠。”   汨绝抬头看着他,神情却微微一滞。   “……阁下还真是客气,”他拎着花藤抖了抖,笑眯眯道,“只是嘛,某只会毒人,可不会救人啊。”   青年偏头,视线越过白衣青年肩膀,正落在那抹烈烈如火的红衣之上,笑吟吟道:“阁下若想救你的小宠物——呃!”   骤然收紧的花藤竟无端生出根根倒刺,汨绝话未说完,便被生生扣入血肉之中,一时竟疼得发不出声音。   容华却仍是一副温柔和善的表情,逆光之下,碧眸却蓦然泛起一曳寒波。   “我说过,”他含笑开口,藤蔓却伴着说话的调子愈发拧紧、深入,“收回你的话。”   这些小刺,理论上来讲是不会对修者造成什么明显伤害的,毕竟只是寻常草木。   可不知为何,在白衣青年的操控下,竟能发挥如此效用。   汨绝连呼吸都在颤抖,心知自己奈何不得眼前之人,终于一咧唇瓣,牵出一道几乎有些狰狞的笑来。   “好吧……好吧,”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眯着眼睛道,“算是我栽了。”   容华含笑接过他抛来的药丸,却没有第一时间解除对他的束缚,而是率先回身,将解药检查无误后,才喂君寻服下。   原本在毒性作用下浑身脱力的君寻立时闷哼一声,面色立时惨白!   容华一怔,尚未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便见对方猛然一个翻身,捂着嘴剧烈咳嗽干呕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得惊天动地,面色由白转红,满头大汗,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个不停,容华看得忧心,正待出手帮他顺顺气,却见君寻猛然抬头,濯心出鞘!   “难吃死了!!!”   少年拔剑便砍,怒气滔天:“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汨绝也是机智,见他手中长剑不凡,竟豁着被割伤的危险直接将缠满花藤的手臂向前一送。   藤蔓果真立时被濯心割断,只是一个呼吸,妖冶青年便大笑一声,翻身跃起,踩着树枝向远处跑去。   君寻怒极,连形象都不顾了,顶着一脸未干的汗与泪,立时飞身跟上!   容华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追逐着远去,却只是轻叹一声,摇头失笑。   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观世镜核微芒闪动,正在不断地向他传递信息。   同时也证明了他此前的猜测并没有错——此处,正是根据师尊记忆还原出来的幻境。   那名红衣张扬的少年,仿佛一轮时刻释放光辉的骄阳,鲜衣怒马,爱恨分明。   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胸中热意翻滚,似乎要将整个人都融化。   究竟是怎样的世浪消磨,才会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洗刷到如此深不见底,将少年对世界一腔澎湃的热爱冷却,仅余无尽的厌烦疲倦?   容华不懂,也不想懂。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心性巨变,除非遭遇过极大的变故摧折。   而这之中,又必然不会缺少无尽的血与泪。   光是想想师尊独自面对的景象,容华就已经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宁愿师尊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仍与幻境之中一般,永远是骄阳般耀眼迷人的少年。   ……幻境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容华垂眸,视线落在星盘之上,正欲发动镜核结束幻境,却无意间捕捉到了一声呼救。   青年动作微顿,广袖无风自动,霎时荡起一层清波,将声音传来方向的断壁残垣拂散,移平。   茅草泥墙之后,似乎是一处药庐。   小院中心架着一口几乎有半人高的大锅,内中却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眉目清秀,根骨奇佳,却面黄肌瘦,被一根缚灵索禁锢在黑绿药液之中,动弹不得。   他似乎被容华造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挣扎着掀开眼皮望来,漆黑瞳仁顷刻一亮。   “仙人救命!!!”   少年剧烈挣扎起来:“我是被毒医抓来炼药的!仙人,救救我!!!”   容华从未见过这样生煮活人的场景,着实愣了一愣。闻言立时回神,只心念一动,药锅连带着缚灵索竟齐齐断裂,将人释放而出,颇有些狼狈地摔到地上。   后者痛呼一声,正欲挣扎着爬起,却被一件雪白长衫兜头罩下,遮盖全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扒光了扔进锅里的,此刻正衣不蔽体。   少年脸颊登时青红交错,满是药液的手下意识拉过长衫穿好,却又在发现自己将如此干净好看的面料弄脏时有些窘迫,不甘地咬住了下唇。   容华并不想过多管他,见人似乎没有大碍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那少年小跑两步追上,一把拉住了袖角。   “仙人!!!”   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叫隋无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才会被毒医抓来炼药!”   他抬起眸来,满眼含泪:“求仙人开恩,准我随行服侍!”   容华垂眸看他,却没有说话。   幻境脱身于师尊记忆,主角理应是君寻本人。   即便他作为旁观者入境,也不该在离开主角的情况下发生任何事件。   第一次他遇见老宗主,还可以说是手持镜核的后者故意安排。可如今整座观世镜中就他与师尊两人,幻境中又为何有变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容华眸光微沉,有些想不明白。   可那名唤隋无迹的少年还在不依不饶地乞求着,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哭得涕泗横流,好不可怜:“求仙人开恩,求仙人救命——”   容华沉默许久,直到隋无迹嗓子都哭哑了,这才有了动作。   雪白微凉的衣角被倏然抽出,隋无迹手中一空,面上登时涌上绝望之色。   正伤心,却听得那名仙人悠悠开口,嗓音平缓:“我带你一程,去最近的镇子上安顿吧。”   少年立时一喜,忙不迭向着容华磕起头来:“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不必如此。”   容华浑身不自在地让开他的礼,指尖一扬,便有清冽柔风将人稳稳扶起,立了起来:“举手之劳,你无需这般拜我。”   隋无迹状态调整得飞快,抬臂蹭去面上泪水,笑容灿烂地点头:“是!一切听仙人的!”   容华默了默,终于再次转身,向着师尊离开的方向寻去。   他一早就在少年身上留了一道神念,此刻略作感应,立时迈开了脚步。   隋无迹便也乖巧地整理好衣着,亦步亦趋地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刻,直到进了一片树林,容华终于开口,却是向着身后少年缓慢道:“若累了便说话,不必强撑着。”   他一早就发现,这少年似乎行动不便,此刻更是面白如纸,冷汗淋漓。   听到他发话,隋无迹也只是勉强一笑,分外乖巧地摇了摇头:“仙人是要寻人吧?无迹没事,不能耽误仙人寻人……”   容华默了默,终于向着少年,伸出了手。   隋无迹一愣,似乎有些纠结,却还是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只纤长干净的白皙手掌。   可就在此时,林间却乍然响起了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转头,便见一抹红衣分花拂叶,现身于苍翠掩映之间。   如此耀目鲜明的颜色,实在令人移不开视线。   可对方却定定看着二人,紫眸折射出林间光影,竟无端显得明暗交错,令人看不分明。   “莲君,”君寻背着手,偏头一笑,“这是谁呀?”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   猜猜隋无迹是谁?   (前文出场过哦~~) 第77章 晋江独家的七七天   容华一时无言。   师尊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好, 若非他在对方身上留过一丝灵识,清楚知晓他的行动轨迹,大约要以为师尊是故意的了。   即便如此, 对方也比他预估的时间归来尚早一些, 卡得相当是时机。   容华一早察觉这位名为隋无迹的少年伤势似乎有些古怪, 正欲借疗伤之名顺便探查一番,此刻却也只好暂时作罢。   见红衣少年不紧不慢穿花拂叶而来, 神情间竟有几分师尊往日里的玩味笑意, 容华不由暗自失笑,收回悬在半空之中的手掌, 转而捏了捏眉心。   眼睁睁就要碰触那只白皙干净的温暖手掌, 此刻却被蓦地收回,隋无迹原本黑亮的眼眸刹那满涌失落,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莲君, ”少年线条风流的瑞凤眼迎着林间洒落的明亮月光一眯, “这位……小公子, 是你新认识的——人, 吗?”   他特意加重了“人”的咬字,听得容华一阵哭笑不得, 心道不愧是师尊, 连吃醋路数都如此特别。   他转向少年尚未开口, 一旁从头至尾安静如鸡的隋无迹却乍然出声, 嗓音中是掩不住的无措慌乱。   “我叫隋无迹, 是被毒医抓去炼药的……承蒙这位仙人出手搭救,又准我同行一程, 还请小公子莫要误会……”   少年原本直直盯在容华身上的视线终于松动些许, 堪称纡尊降贵地垂眸, 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显然并不吃这一套。   “同行?”他下巴尖一抬,嗓音冷淡,“同行需要牵手吗?”   隋无迹眼圈瞬间红了,有些无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牵手……是仙人发现我行动不便,才要帮我疗伤的……我没想、没想和仙人牵手……”   许是见他实在委屈得要哭出来了,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衣少年却蓦地一愣,视线有些慌张地飘忽一瞬,这才梗着脖子凶巴巴道:“哭、哭什么!不许哭!”   正在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隋无迹登时一噎,一张清秀小脸憋得通红,连哭都不敢哭了。   “行了!”   君寻颇不情愿地一甩手,还是抽出一方帕子,格外别扭地抛了过去:“……还不擦擦,难看死了。”   隋无迹被他边凶边关照的行径拐懵了,愣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捡起落入怀中的丝帕,又轻手轻脚将满面泪痕拭干,这才小声道了句谢。   君寻这才别开脸,转向一直含笑围观的白衣青年,磨着牙恶狠狠道:“你都不说话!”   容华弯了眉眼:“方才似乎没有我开口的机会呢。”   “……哼。”   君寻噎住,只好双臂环胸一扭身,当先一步向着密林深处走去:“走吧——”   少年今日梳了高马尾,一头青丝与玉箫冰穗随着他的步伐在细腰周遭扫来扫去,与白萧红衣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分外灵动,朝气蓬勃。   容华微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原准备找到师尊,便带着对方破镜而出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出言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少年蓦地回首一笑,握拳道:“云星夜前日传信约我比试铸剑,这次我一定要赢!”   他弯着凤眸地张开五指,白皙掌心一点灵光乍现,刹那将有些昏暗的林间照亮。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清新冷冽的灵雾水汽,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几乎顷刻令周遭枝叶抽出了一节新芽。   “方才出去的路上,我找到这个——”   君寻晃了晃手中光华四溢的水灵髓,信心满满:“叫他总说我铸剑太过刚硬凌厉,还说什么‘过强则折’……此番我就换个路数,让他好好开开眼界!”   容华如今灵识强盛,立时敏锐捕捉到了水灵髓中与逢春同源的灵气,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逢春,只是师尊曾经与云星夜比试之时所铸。   少年时期便有如此天赋,怪不得能与云宗主成为好友,所铸之剑也被纳入剑冢之中。   只不过兜兜转转,师尊亲手所铸之剑竟成了他容华的本命灵剑,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对了,”君寻收起水灵髓,捏着下巴思索道,“云星夜还说,想找个地方,将这些年与以后铸造的灵剑都贮藏起来,问我有没有好主意。”   少年一歪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容华微怔,忽然想到了长明宗剑冢。   门口那座石碑之上龙飞凤舞的“剑”字,不会也是出自师尊之手吧……?   见他不言语,少年有些疑惑地凑了过来,肩膀顶了顶他手臂:“莲君?”   容华立时回神,垂目望入那双剔透清澈的紫眸之中,缓慢道:“剑器有灵,不若辟出一方小世界,专做灵剑栖息之所。”   “……还真是你能想出来的办法。”   君寻一撇嘴:“常人修为未及圣人巅峰,何来创世之能?罢了罢了,还是再想想……”   他说着,又好似想到什么,徒手比划了几下,笑吟吟道:“对啦,我昨天耍给你看的剑法,好不好看?”   前者微怔,尚未开口,少年又有些苦恼地敲了敲额角:“我已悟出三招,可成剑谱啦……但是名字还没起好。”   容华微笑:“卿卿的剑法,自然由你来起名字。”   少年终于沉默下来,开始边走边凝眉思索,当真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一直默默缀在后方,却从来未能插上话的隋无迹终于找到机会,怯声开口:“小公子好厉害啊,这么年轻便能自创剑法了,一看便是剑道天才……不像我,还会被毒医抓去炼药,若非仙人搭救,可能就要命丧于此了……”   容华脚步微顿,终于察觉这名少年言语间似乎有些令人不悦的特殊意味——这话说得倒也不是不对,就是听起来十分别扭。   见少年君寻似乎毫无察觉,甚至还拍着他的肩膀出言安慰,他眉头稍皱,正欲开口,三人却恰巧于此时走出密林,来到一处高地边缘。   眼前视野豁然开朗,正值夜昼交替,漫天星辰汇成一道长河,拱着弯若异域刀锋的弦月,与万里绵延的凡世灯火交相辉映,竟教人一时分不清天穹与人间的区别界限。   而远方天际尽处,却已然显现出一隙温暖明亮的橙粉曦光,仿佛一只即将跃出龙门的金鲤,正在绵延峦浪之中逡巡试探,跃跃欲试。   原本还在凝眉苦思的君寻眸光一亮,却是快意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山丘边缘的空地上,掌心光华一闪,赤金长剑凭空而现。   手中握剑的瞬间,少年周身气质顷刻一变。   原本暖若云霞骄阳的红衣陡然被纵横剑气掀得烈烈翻飞,君寻手中濯心一动,凌厉剑气拔地而起——   剑光冲天,竟隐隐有冲破观世镜限制之势,一往无前,万物不可撄其锋芒。   君寻轻笑一声,飞身跃起,剑尖冲天,直取繁星!   “——摘星!”   红衣飒沓,意气风发,仿佛一只自在翱翔的飞鸿。   容华驻足看着,终于明白师尊的剑法从何而来。   如此意气风发,不识愁为何物,眼中只有日月星辰、山河风流的少年,难怪能悟出《摧眉》那般志骄意满的剑法。   只是……   容华看着用出第二式“折月”的红衣少年,眸光微沉。   他修习师尊剑法,自然也知道《摧眉》前五式的核心体悟相似,几乎是层层递进,一气呵成。   ——可这般骄矜傲然的剑法,为何第六式却戛然变化,成了非心气尽折万念俱灰不可体悟的“销魂”?   “小公子好厉害哦……”   见他沉默,隋无迹一直落在容华脸上的视线终于移开,落上崖边红衣,漆黑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艳羡憧憬:“他如此年轻,便有仙人教导照料……不像我,只能自己摸爬滚打……”   容华思绪被打乱,垂眸看了他一眼,隋无迹却不敢回望,垂着头一字一句道:“若我也能早些遇到仙人,若我也能有——”   容华蓦然出声:“……出身并不决定一切。”   他转眸望向刚刚用出第三式“撄日”的少年师尊,缓声道:“大道天途,出身只是最末等因素。能走多远,唯见道心而已。”   这一点他起初也不明白,甚至曾经还想过,若自己并非仙魔混血而生,所经所历会否有所不同。   可这五年间,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   出身能带给人的东西实在有限,更非决定此人日后成就的决定性因素,更多的,还是看他是否能够心志坚定,这还是师尊教给自己的道理。   容华并不觉得幻境中人会因自己一席话而有所改变,故而想到了,便也没有顾忌地说了出来。   话音方落,崖边红衣正巧一套剑招耍完,翩然落地。   容华立即举步迎上,正欲开口,却乍然神情一肃。   就在方才,静谧林间忽然响起一片簌簌声响,仿佛风过拂叶,却飞速而有序地由远及近,仿佛一片席卷而来的浪潮。   原本靠着一颗粗壮枝干休息的隋无迹面色瞬变,本就苍白的小脸上更是冷汗淋漓。刚刚颇为吃力地站直身体,便见几道黑影倏地窜出密林,直奔少年而去!   如此毫不掩饰的杀意,连容华都皱起了眉。   纷乱剑光瞬息包围而来,隋无迹避无可避,只好强提灵力,以攻为守,一掌击出!   掌风之间,似有隐约的波澜之声涌动。   可容华的神色却霎时微妙起来,唇瓣翕动,堪称不可置信地吐出了四个字——   “……沧海月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下一更十二点~) 第78章 晋江独家的七八天   沧海月明, 乃是近神天那位圣人成名招式。   传言数千年前,妖魔肆虐,这位圣人正是凭借这一氏“沧海月明”, 竟以一己之力护下了整座神谕山脉, 万千生灵俯首朝拜, 这也是后来光耀殿建立时,选址神谕山脉的原因。   放眼全碧霄, 即便鲜少有人亲眼目睹过圣人出手, 却也必然于史书传言之中听过其威名。   虽远远不及五年前魔渊旁那一掌声势浩大,可容华险些丧命其下, 怎会不识?   这位名为隋无迹的少年, 无论是灵力气息,还是招式路数,都与近神天那位圣人高度相似!   容华恍然大悟。   他方才就发现对方内伤沉重, 却并不似毒物所致, 如今观来人招数气息, 却正是造成他这般伤势的元凶。   被毒医抓走炼药之类的言论, 恐怕只是被追杀时恰巧撞见他们与毒医对峙,因而顺水推舟, 趁机躲避追杀罢了。   容华意识到自己被骗, 几乎霎时手指冰凉, 第一反应便是将少年就地击毙, 却在调动力量的瞬间眼前一眩, 胸口剧痛!   “雪尘!”   君寻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他的臂弯, 好险揽下了仿佛玉山倾倒的白衣青年。   清幽莲香扑了满身, 他却无暇细嗅, 线条飞扬的细眉却几乎拧成了一团,满眼都是懊悔。   “都怪我,居然蠢到中了毒,”少年自责不已,“若非为了救我伤了毒医,你也不会遭到反噬……”   ……反噬?   他做了什么,竟还会遭到反噬??   容华好不容易压下胸口翻腾的气息,却格外敏锐地捕捉到了师尊话语中的重点。   他心中惊疑,正欲追问,却被少年强行搀着来到林边,又被压着落座一处树桩。   “我知道你心善,从第一日下界,便一直在救人,”君寻按着他的肩膀,眉头几乎拧到一起,“但你一再插手世间因果,怕是等不到回返太清无上境,就要被反噬折腾死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君寻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正色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出手干预了!知道吗?”   师尊鲜少这般认真专注地盯着自己,容华望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紫眸,几乎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真拿你没办法……”   见他妥协,君寻终于嘟囔着起身,手心一张再度召出濯心,不情不愿道:“救人这种小事,我来也可以!”   容华一愣:“嗯?我不是……”   他领会到师尊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可话未出口,眼前如霞红衣却已然飞身一跃,毫无预兆地冲了出去!   容华无奈轻叹,碧眸深处,神情却愈发凝重。   方才那一瞬,铺天盖地袭来的眩晕与剧痛不是假的,他可以肯定,这所谓的“反噬”是确确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而非是观世镜造成的幻觉。   可此处乃是依托师尊记忆为载体形成的幻境,他作为一名外来的旁观者,断无受其影响之理。   ——唯一的可能,唯有他的存在取代了本该现身此地的某位角色,而今他所遇所感,皆来源于那位被自己取替之人。   只是这种幻境……真的可以发生取代之事吗?   容华于此方面涉猎不多,一时格外头疼,深感棘手。又想到曾经有个人于师尊年少时同他这般亲近,胸中更是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他百感交集,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愈加心痛目眩。   捏着眉心强忍不适抬眸望去,却正巧见到红衣少年飞身袭入战圈,只一剑,便将来人扫退数尺。   隋无迹虽被围攻,心神却一直关注着二人这边,听到二人交谈,面上似乎划过一丝思索。   见君寻飞身加入,苦苦支撑已至力竭的少年心头一松,终于得以喘息,正欲向他行礼道谢,却被君寻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没好气道:“走开,碍事。”   隋无迹一愣,本就失血过多的面色立时又惨白了几分,想说话,却被扑面柔风一送,竟不由自主向后踉跄几步,直接脱离了战圈。   容华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凌乱起伏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尽管少年时期更为鲜活生动、意气风发,并不如容华所熟知的那般颓靡懒散,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师尊的温柔,却从一而终,几乎没有变过。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甚至有时出口之言实在算不得友善,可行事作风却最为诚实。   一如此刻,君寻虽言语犀利不肯软化,可冲入人群第一件事,却是将已然左支右绌、无力再战的隋无迹送出战圈,保他不会再受到任何攻击。   旭日高升,明亮朝辉洒落。   万千林叶轮廓之上,不知何时笼罩的一层锋利剑光,正在不着痕迹地消散。   广袖之下,容华指节微蜷,终于收回了暗处针对隋无迹的剑意。   幻境之中,即便杀了这少年,也不会对现实之中的圣人隋无迹有任何影响。   不若暂且留着他,以观后续发展。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师尊从不提及往事,可他却总想再多知道一些,多了解一些。   似乎那样,便能将二人之间不知多少年的差距弥补,让他能离师尊的心近一点,再近一点——   “少侠饶命啊!”   容华思绪霎时被一声惨叫追回,再观不远处,战局已尘埃落定。   少年君寻的实力此时大约在仙人境中期,再加上他本就剑术出众,对付几名初入仙人境的杀手自然绰绰有余。   此时此刻,那些人全都鼻青脸肿,知道自己碰到了硬点子,只好跪地求饶,好不狼狈。   容华摇摇头,适才的头晕终于稍有缓解,他扶着一旁枝条想要借力起身,却乍然听得一声高呼。   “不要啊——”   容华站直身体,却见红衣少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长剑起落,径直刺向面前一人眉心!   不祥预感没来由涌上心头,师尊根本没理由在此时此地显露杀招。眼看濯心剑尖即将刺中那人,容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卿卿!!!”   林间罡风霎时止息。   赤金剑锋险险停顿,那名差点丧命之人却已然被吓得晕了过去。反观那抹挺拔清绝的红衣背影,却缓慢回首,眸光晦暗不明:“……莲君?”   容华捂着胸口,缓慢道:“略施惩戒即可……不要伤人性命。”   他不清楚那股预感从何而来,却有一种直觉——若让师尊这一剑落下,恐怕会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   君寻没有动。   一向澄澈见底的紫眸光华微黯,似乎在思索他话中含义。   容华则轻轻喘着气,举步向前,缓缓靠近。   一点灵光由他袖间飞出,翩跹飞旋着停落濯心不住嗡鸣的剑尖之上,就地绽放,开出一朵拳头大小的白莲。   红衣少年视线被莲花吸引,却好似无法理解眼前景象,盯着次第绽放的花瓣半晌,这才恍然回神,缓缓抬眸。   “莲君……?”   君寻神情茫然,单手按住额角,明靡面颊缓缓涌上一丝痛苦之色:“我……我头疼……”   说着,整个人身形一晃,骤然倒落!   容华心中一惊,立即伸手去接,少年身形却在倾倒的同时化光拔高——   周遭景色早已开始雾化湮灭,犹如飞絮飘散。   他出手及时,怀中终于一重,是已然失去意识的红衣美人。   尽管陷入沉眠,那张靡艳容颜也永远带着倦意。   容华看了一会,鬼使神差伸出指尖,想要将师尊微蹙的眉心舒展,却又觉得好似永远无法将之抚平。   观世镜核悬空显现,光华漫涌间,竟在君寻眉心唤起一点紫金星芒,与其交相辉映。   容华隐约猜到,应是师尊眉心那枚紫珠与观世镜产生了感应,才会将他们二人再次拉入幻境。而以师尊如今的灵识,只怕受不住再次入梦了。   白衣青年面沉如水,隔空一抓,无形力量浪潮般四面涌来,直接将黑曜石镜核卷起束缚,带至他面前。   后者根本没有丝毫反抗。   反而是落入青年手心的瞬间,镜核通体猛然一颤,竟缓缓裂出一片细缝。   容华微怔,下意识捏了捏,却见镜核裂纹满布,剧烈一颤,光滑平整的曜石镜面竟寸寸剥落,显露出璀璨剔透的内里。   那是一枚花瓣形状的水晶琉璃,不过手指长短,却光华耀目,分外瑰丽绚烂。   褪去曜石外壳的同时,花瓣还颇具灵性地微微舒展,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似的。   这是……神器碎片??   想到此前与师尊在神殿所见那两枚花瓣,以及后续发展,容华一时有些难言。   却见那琉璃花瓣分外熟络地绕着二人飞旋一圈,先是姿态亲昵地蹭了蹭青年怀中红衣美人的面颊,紧接着方向一转,直接一头撞向容华胸口!   容华:“……?!”   他见到神器碎片的瞬间便隐约有此预感,此刻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拦,却不料花瓣竟仿佛有思想般自己转了个弯,还是扎进了容华胸膛。   一股清冽温凉的力量仿佛清泉激荡,直接在心脏位置迸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入四肢百骸。   容华猛然睁开双眼——   绣着海水纹饰的轻纱帐幔闯入眼帘,静谧房间中,隐约可以听见外海奔涌的涛声,与近在咫尺的清浅呼吸。   体内仙脉灵气激荡,桐花香木的温暖气息却源源不断飘入鼻尖,容华微微偏头,视线落上靠在肩头的倦靡睡颜,无声失笑。   这么多年,师尊睡觉的习惯还是未变。   昨夜他原本是真的想让师尊好好休息,可这人自己落下禁制,又自己在睡梦中解了,容华早上一睁眼,便发现师尊在自己臂弯处蜷成一团,指尖还死死捏着他的衣袖,怎么拉也抽不出来。   容华无奈,又偏生有人来到门外通报,说寿宴地点改作观世镜中,只好直接带着师尊灵识入了镜。   谁知此时醒转,怀中之人姿势又变了,可容华试着动了动,果然袖口再次感受到了几分阻力。   他略略抬起手臂,便见堆叠广袖遮挡下,又是师尊死死攥住衣料的指尖。   用力之大,连指节都泛了白。   容华叹息一声,终于放弃拯救衣袖的念头,转而伸出手指,轻轻点上了师尊眉心。   观世镜核被他吸收,幻境自然消失,对方的灵识也跟着他回到了身体,可容华总是觉得不放心。   幻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不似有假,他隐约觉得大概是一种警示,却又没头没脑,让人摸不清楚。   清冽灵流缓慢渗入君寻识海,竟没有受到任何抗拒阻碍。   容华心中微讶,缓缓阖目,终于见到了那枚悬浮于师尊识海之中的紫珠。   原本圆润的珠体似乎消磨了些许,形状略有一些变化。   紫金火焰缭绕下,有纷乱光影闪动交错,与容华曾经见过的记忆结晶一般无二。   他顿在原地片刻,旋即分出一缕意念,缓缓触上紫珠边缘——   眼前景物霎时天旋地转,容华有些吃力地稳住这一缕分念,再凝神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道华光之中。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活动的声响,容华暗自戒备,双眸却捕捉到了一团分外巨大的轮廓。   那似乎是某种生物,身形僵硬,行动受制,似乎被什么东西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禁锢着。   容华几乎屏住呼吸,只眼看着对方细长脖颈逐渐垂落,头颅缓缓闯入华光边缘。   那是一只巨鸟,雪羽无瑕,每一根被毛边缘皆镀了一层清圣莹华,隐约泛着浅淡的金光。   华美羽冠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摇曳,细碎星辉飘雪般洒下,落了白衣青年满头满身。   容华顺着它脖颈的方向抬头,正正望进对方仿佛藤萝花色的深邃眼瞳。   见它越凑越近,容华深吸一口气,竟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眼看便要触到对方细软的绒毛——   一股抗拒之力骤然爆发,直接将他向后一推,跌出了师尊识海!   容华猛然睁眼,以为师尊察觉自己冒犯,正欲起身解释,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愣在原处。   怀中之人隽眉紧锁,并未转醒,反倒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一向明靡含笑的绝美面颊之上,不知何时已然泪痕满布。   “走……”   见他薄唇翕动,容华下意识微微倾身,便闻师尊唇齿之间,溢出一声沙哑颤抖的泣音。   “别走……”   此景此景,恍惚间竟与五年前重叠。   彼时师尊伤重,他也是被这一声挽留拦下,与其同床共枕七个日夜,不眠不休地为他梳理体内纷乱肆虐的火毒。   可那时的他,却不知晓师尊口口声声呼唤挽留之人,并非自己。   想到幻境之中,少年师尊对自己扮演之人处处亲昵的行径,容华终于陷入沉默。   他垂眸看了君寻许久,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旋即缓慢伸手,细细为师尊将面上泪痕拭净。   温软指腹在那双薄唇上停顿片刻,又分外细致眷恋地摩挲几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容华轻叹一声,轻轻一拂手,清泉灵力倾泻而出,将逐渐平静下来的师尊包裹护住。   利刃破空之声便在此时响起,白衣青年头也不回地伸出两根手指,正不偏不倚,夹住了险些刺入灵力屏障的刀锋。   “来得正好——”   他微微侧目,玉眸风霜漫卷:“正要找你们算账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79章 晋江独家的七九天   来人的确学聪明了, 居然沉得住气,直到出招前一瞬才露出行迹,被容华察觉。   而他也的确选了个好时机, 若观世镜中众人真的被黑气污染灵识, 那么此刻便该是容华最虚弱的时机, 自然更易得手。   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圣人身边那位传言中的妖妃, 竟是克制那团黑影的关键。   容华小心将怀中师尊放下,旋即捏着来人刀尖起身, 却只是换了个姿势, 闲闲靠坐于床榻边缘,似笑非笑:“早知道渊主会如此积极赴死,本座也不必费力监控世外岛了。”   “……哼。”   来人冷哼一声, 隐于阴影之间的身形终于缓缓汇聚, 凝出实体, 却在看清容华面貌的同时微微一怔, 嗤笑道:“我当圣人是什么模样,想不到面具之下, 竟是这样一张小白脸。”   容华微微一笑, 半点没有生气的模样, 反而单手支头, 不紧不慢道:“唤灵渊薮的地盘不小, 本座拿到后就一直在想,该用这块地来做些什么好。”   前者霎时一怔, 握刀之手竟开始颤抖起来。   可白衣圣人却好似看不见似的, 自顾自道:“其实渊薮位置不错, 甚至有数条灵脉汇聚地底,若是好生打理,或许可以修个汤泉行宫,专供本座挚爱疗伤修养——”   唤灵渊主一张脸青白交替,终于忍无可忍地从牙关挤出两个字:“……闭嘴。”   可容华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反而又面露惋惜,一字一句道:“只是可惜,上次本座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整座渊薮如今血浸三尺,尸横遍野。若要修建行宫,怕真是要废些时间精力……”   “闭嘴!闭嘴!!!”   唤灵渊主终于忍无可忍,嘶吼着将他打断,紧接着抽刀便砍:“我让你闭嘴——”   容华轻笑一声,指尖轻轻一弹,刀锋霎时发出一声脆响,猝然断裂!   与此同时,磅礴灵流剧浪般扑面而来,直接将愣在原处的唤灵渊主击飞,重重砸上房门,连人带门,一同摔了出去。   “呃啊啊啊啊啊——!!”   唤灵渊主被他激怒,根本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反倒翻身而起,大叫着冲了进来:“我要你死!!!”   说着,竟将双手抄入肋下,生生拉出两把融入体内,鲜血淋漓的骨匕,挥刀而来!   可反观雪衣圣人,却只是微微蹙眉,同时捏袖掩住口鼻,满眼嫌弃:“……真脏。”   “唤灵渊主怪我什么呢?”   容华玉眸弯弯,随手曲指弹出几道灵力,便将来人行动制约,令其疲于应对,根本无法再靠近自己分毫。   “怪我杀光了你手下的魑魅魍魉?还是怪我占了你坐辖数千年的属地,还占了你收集的那些宝物?”   容华摆摆手:“说真的,阁下那些千魂幡啊,百骨刀啊……着实不合本座口味,故本座随便一把火,帮你烧了。”   “你,你……!”   唤灵渊主气得肺都要炸了:“无耻小儿!!!”   “——无耻?”   容华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骤然直起背脊,垂眸睨他,一字一句嗤道:“我,无耻……?”   “——唤灵渊众于魔域各地烧杀抢掠时,渊主怎么不说他们无耻?”   “——阁下明目张胆劫杀修士,将他们剥皮抽骨炼血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耻??”   “——你为了一己私利,勾结归一神殿,暗杀离天宫主华明风,在魔域一手搅动风云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耻??!”   “对了,还有,”容华语气蓦地放缓,唇角轻勾,轻声细语,“渊主抛下信徒,自爆遁走之时,怎么不觉得自己无耻?”   唤灵渊主格挡的动作一顿,立时被容华一道剑气击穿右胸,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洋洋洒洒,铺落雪裘地垫之上。   容华眼疾手快,当即唤出灵力屏障,将血气隔绝在外,这才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恐怕那些渊众至死都不愿相信,他们追随信奉数千年的渊主,竟会在关键时刻抛下他们,自己逃命吧?”   “哦,倒也不一定,”容华又笑吟吟地反驳自己,“毕竟唤灵渊薮皆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种下恶因之时,说不定也早就接受自己不得好死的事实了。”   “只是——”   他动了动手腕,轻声道:“一夜杀了千八百人,还真是累着本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唤灵渊主眼睛都红了:“你懂什么!谁都能死,但我不可以!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凭什么教训我?!今日本渊主就要取你项上人头,向神主复命!!”   见他仍旧不依不饶,不束手就擒,容华终于一哂:“你们真是……又怪,又蠢,又好笑。”   “是近神天那位圣人太久不出手了……才让你们忘记自己区区一个仙人境,在圣人境眼中,甚至不如一只蝼蚁吗??”   原本怒气上头,准备与他不死不休的唤灵渊主登时一愣,下意识抬眸,却只能由满目剑光的缝隙里,窥见白衣圣人靠坐榻沿,气定神闲的俊美面容。   容华本就没准备一剑将此人杀死。   他整治魔域五年,早就注意到归一神殿非但渗透仙域,甚至连魔域都有信徒。   而唤灵渊薮,正是他抽丝剥茧后,寻出的幕后主使。   几乎所有神殿的丹药,包括极乐丹,皆是经由唤灵渊薮流通至魔域各地。   再加上这位渊主死遁时的气息实在太过特别,与曾经那位以身外化身刺杀容华数次,最后被师尊打败遁走的黑衣人过于相似,以至于容华连猜都不用猜,便知晓了唤灵渊主与神殿的关系。   他随手又是几道剑气弹出,原本还能吃力应对的唤灵渊主登时左支右绌,眼看着身上便再度挂了彩。   鲜血滴滴落入长绒地垫,将原本蓬松柔软的雪裘黏连成团,好不恶心。   “都这样了,渊主口中的神主怎的还不出手搭救?”   白衣圣人似笑非笑,仿佛不论做什么,那张脸皆是清雅温和,神姿朗彻,仿佛龛中俯视众生的玉像。   “莫非……是觉得渊主没用了,要舍弃你了?”   唤灵渊主手中骨刃一颤,身上立时又添了几处血洞,汨汨渗出殷红鲜血来。   他本该怒气冲冠,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撕咬,此刻却蓦地咧唇,阴森森一笑,抓着骨匕双手飞速结印!   容华动作微顿,隽眉轻蹙,却见不远处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张口一吐,竟从舌尖挤出一把通体鲜红的小剑,尺寸迎风暴涨,顷刻化作三尺剑锋,逼面而来——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侧身躲避,可那血剑的目标却并非是他,而是白衣圣人逶迤榻上,层叠若堆雪的衣袖。   不惜消耗精血的杀招,针对的却只是一件法衣,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就在裂帛之声响起的同时,房中空气却霎时转冷。   除了卧榻,屋内陈设霎时结起一层白霜。   唤灵渊主喘着气抬头,模糊视野中,那道自始至终都坐在榻沿的白影终于缓慢起身,拾阶而下。   他每跨出一步,空气中的寒雾便愈加冰冷一分,白霜则飞快以小屋为中心,眨眼间扩散而开,顷刻将整座海崖笼罩。   原本茂密苍翠的植盖霎时凝成雾凇,连海水都被渐次冻结。   空中阴云攒聚,几乎转眼的功夫,整座世外岛皆被寒霜笼罩,飘起了飞扬盘旋的雪片。   所有曾入观世镜的仙门众人与玄极宗弟子此刻皆仍在昏睡之中,唯有一开始便被老宗主踢出镜中的怀惑推门而出,蒙着灰翳的眼眸望着天穹半晌,最终落在世外岛最中心的一处独立小岛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唤灵渊主捂着胸口剑伤,嘶声大笑,仿佛一只破落风箱,边说话,边发出不堪重负的沙哑回声:“他果然是君尽欢!!!”   “想不到啊……堂堂圣人,竟和自己的师尊搅到一块,还同榻而卧、交颈而眠,真是可笑……”   他笑得几乎打跌,却还是恶狠狠道:“我不过杀了些修士炼器,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才是真的蝇营狗苟,罔顾伦常——”   话音未落,他便因吸入寒气,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容华一直没有作声,青碧眼眸风雪冷冽,几乎是踩着他的字眼来到下方,终于驻足一丈之外,向着唤灵渊主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冰冷寒雾四下包裹而来,几乎立时将后者冻僵,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扼住脖颈,又将自己一点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以为今日,本座会放你活着离开?”   容华视线扫过被血剑隔断的广袖,神情淡漠:“更何况……你那张狗嘴,竟敢言语冒犯师尊。”   他原本还想留着这人一条命,看看能不能审出什么关于神殿的信息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对方居然触碰到了容华的底线。   青年半空虚握的手掌缓缓收拢,那唤灵渊主还想嘴硬,却被无尽寒雾压迫扭曲着,由第一节 指骨开始,一根根将骨骼生生旋拧,扭碎。   惨叫声登时响彻大殿,可容华却恍若未闻,眼看着唤灵渊主的四肢破布袋子般耷拉下来,眸底风霜却愈加彻骨冰寒。   可就在此时,他却耳尖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压抑的闷哼。   君寻睁开双眼的瞬间,便险些被一股极为强烈的血腥气熏吐。   观世镜中消耗过多,他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还一阵阵的耳鸣,仿佛整个人都被世界强行剥离而出,却又细细拉扯着,挣扎不得,无法逃脱。   他本想起身查看,却实在用不上力气,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这才想要揉一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谁知一抬手,却发现指间不知何时攥了一块温凉柔软的丝绸面料,被君寻带至面前的瞬间,还裹挟着一股清淡悠远的辛凉莲香。   与此同时,这股香气的主人似乎也来到了面前,带着一股清冽寒风,立时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驱散。   君寻惨白的面色这才缓慢好转,紧闭的双眸微微启开一隙,眸底甚至还含着一层犯呕时憋出来的水汽,看得容华登时一怔。   所有的疑惑质问,本已在容华胸中百转千回,只待师尊转醒再问个究竟,却被这简简单单,甚至堪称无心的一眼直接堵了回去,消散无踪。   “……容华?”   君寻又眨了眨眼,有些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明些许,显现出青年温雅柔和的俊美面容,却皱起了眉。   “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想要起身,容华立时向前几步,伸手将师尊搀扶而起:“没什么,师尊怎么醒了?”   君寻捏着眉心,没精打采,嗓音沙哑:“做了个噩梦,便醒了。”   他边说,边抬手拨开重叠繁复的床幔:“怎么这么冷……你在外面做什么?”   容华暗道不妙,想要伸手将他动作拦下,却终究迟了一步。   层层帘幔被掀开一道窄缝,寒雾霎时混着血气汹涌袭入榻间,冻得君寻直接一个哆嗦,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容华立即将纱帐再次小心拉好,又挥手驱散血腥味道,隔着衣袖握住了君寻手腕,开始输送灵气,为其梳理紊乱内息。   可君寻却再次打了个寒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即便是他身上火毒最为厉害的时候,有容华的灵气入体,也只觉得仿佛甘冽清泉,清凉温和。   然而此时此刻,游走仙脉之中的灵气却冷得仿佛能冻住他的血液,竟比他曾经借助冰灵髓压制紫火时还要冰寒几分,几乎要让他失去知觉。   “你……你怎么回事……”   君寻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打哆嗦,手腕一扭,直接挣开容华手掌,眉心紧拧:“怎么……这么……冷……”   掌心一空,容华几乎是无意识地收紧了五指。   眸底暗色攒聚,似乎酝酿着一场庞大萧杀的风暴,可他却还是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异状,温声道:“许是师尊昏迷太久,身上冷了。弟子先去为您找一件裘氅——?”   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却蓦地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消瘦手掌握住手腕,拉了回去。   “是力量暴走了?”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容华情绪有异,一手拽着他,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抚上青年额头,又沿着柔和轮廓向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真是冰……怎会如此?”   容华浑身僵硬,几乎不敢动弹。   他身处寒雾中心太久,皮肤早就被浸凉,此刻被师尊碰触竟好似火焰灼烧,只被君寻摸了两下,便有些受不了了。   眼看那只手还要沿着下颌轮廓逡巡,容华终于忍无可忍,捉住了那只消瘦滚烫的手,艰难道:“……师尊,我没事。”   然而君寻闻言,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冷成这样,还说没事?”   观世镜中,容华可是消耗了大量灵识之力为众人疗伤,又将上万人都好生送了出去,甚至还救下了魂魄将散的老宗主和却亭舟,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如今灵力形态骤然变化,也不知是否有此原因。   他还是不放心,甩开容华冰冷的手,转而直起身来,蓦地伸出双手,抱住青年的头向自己按了过来。   狼崽子长大了,总有事情憋在心里,不想告诉师尊,这君寻都理解。   可无论如何,他要先确认容华灵识是否有恙。   容华猝不及防,根本未曾想到师尊会忽然出手。   眼看那张明靡面容越来越近,对方一向攻击力十足的惊人美貌再次发挥作用,容华屏住呼吸,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缩,想要避开师尊的碰触。   “……别动。”   君寻皱眉:“我先探一下你的识海,看看是否有暗伤。”   容华一怔,忽然想到被师尊排斥前,在他识海看到的那只雪白巨鸟。   羽白胜雪,目紫如晶,其翼若垂天之云——   一切特征,几乎都与圣宫藏书阁那本《异兽图鉴》尾页所描述的凤凰相同。   可这凤凰,又为何会出现在师尊的识海之中?   更重要的是,它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了,几乎无法动弹,这又是出于何故?   ……碧霄界除了莲神那一只凤凰,还有其他的凤凰吗?   眼看就要与师尊眉心相触,容华心中一慌,猛然仰头,终究还是躲开了君寻的碰触。   君寻:“……?”   他神情疑惑,终于察觉到容华的古怪:“……到底怎么了?”   青年有些支吾,正要说话,却被外间一声沙哑呻-吟打断。   君寻皱着眉,第三次伸手想要拨开帘幔一看究竟,容华见状又要出声,却被前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帐终于被一只白皙手掌拨开。   奄奄一息的唤灵渊主闻声抬头,模糊视野之中,骤然闯入一袅灿若云霞的红。   君寻忍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第一反应便是挥出几道剑气,击开门窗,又被汹涌闯入的寒流冻得打了个寒噤。   尚未来得及拉拢有些散乱的衣襟,他肩头便是一沉。   蕴着莲香的雪白貂裘包裹而来,直接隔绝寒风,将瘦削青年牢牢护住。   君寻视线终于从凌乱狼藉的下方移回,不咸不淡地瞥了容华一眼:“你干的?”   青年一怔,低头承认:“……是。”   君寻双臂环胸,点头评价:“下手虽狠,却也太墨迹了。”   他说着,视线却穿过大开的门窗,掠过了外界大雪纷飞的海域。   世外岛地处瀚海之间,向来气候温暖如春夏,根本不可能下雪。   是以此地天气巨变的唯一原因,大约是此间的神明心绪变化,一时无法控制力量所致。   或者说,他生气了,根本没想控制罢了。   容华一噎:“……是。”   君寻哼笑一声,却是转向青年,伸出了手。   香木气息迎面而来,容华不敢抬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纤长玉指闯入视野,紧接着探入自己颈间,不轻不重地向上一勾——   白衣青年被迫抬头,直接与师尊那双瑰丽潋滟的紫眸相对。   他心中忐忑,但见那眸底星海流动间陡然漾起一丝笑意,旋即颊边便被对方温软指腹随意一按一抹。   独属于师尊的熏暖香气离去,容华有些恍惚地抬手,拂过与师尊肌肤相贴的位置,便见对方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不紧不慢地拭去了指腹沾染的血污。   窗外的雪肉眼可见地小了些。   君寻随手将素帕往他手中一塞,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怎么每次动手,都要弄到自己身上?”   上上次是袖角,上次是面具,这次倒好,直接弄到脸上了,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杀人、不好惹似的。   “呵……狗男男……”   下方被无形寒雾禁锢,根本动弹不得的男子忽然低啐一口,沙哑破碎地笑了起来:“待神主降临,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君寻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这谁啊?”   容华也转向下方:“唤灵渊薮之主,魑隐。”   君寻挑眉:“唤灵渊薮?你一上任便血洗的那个魔域三宗之一?”   容华默了默:“……是。”   他有些迟疑,又出言补充:“他们作恶多端,还暗算了外祖父,我……”   “好了,”君寻蓦地伸手,捏了捏青年手臂,“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从长明宗容华被渊薮刺客伏击开始,君寻就知道这所谓的三宗之一并非省油的灯,后来也特别留意过,早就知道渊薮之中皆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个个都是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的主。   哪怕他们没有暗算华明风,容华出手整治也是理所当然。   凡事只有因缘果报,他们作恶在先,即便没有容华,也会有别人,天道好轮回罢了。   只是……   君寻凤眸微眯:“他也和神殿一伙的?”   容华点头:“是,弟子此来世外岛,便是追踪其行迹而来。”   君寻摸了摸下巴,正欲开口,下方黑影却猛然一阵抽动,身体竟诡异地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令人厌恶的黑气由地下丝丝缕缕升腾而起,竟能与容华的灵力势均力敌,甚至有隐隐压过一头的趋势。   君寻眸光一沉:“……来了。”   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可容华却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能让对方露出这种嫌恶神情的,除了那团不知来源的莫名黑气,容华根本不做他想。   与此同时,下方一滩烂泥似的唤灵渊主竟也挣扎出声,念叨了起来。   “无神之天……永夜将至……”   “以我魂灵……奉我血躯……”   君寻皱眉,第一时间解开三重封神印,紫金火焰毫无保留释出,下方黑气登时与火焰相激,发出烧灼的呲呲声。   可飞速攒聚的黑气却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般奔涌而出,竟尽数向着唤灵渊主体内涌流而去!   二人对视一眼,濯心与逢春同时长吟一声,凭空显现。   就在此时,下方魑隐的沙哑声音也唱到了最后一句,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嘶吼出声。   “恭迎吾主……”   “降——临——吾——身——!!!”   话音未落,下方属于唤灵渊主的生机已然瞬间消散。   容华握紧濯心剑柄,便见那道本已被容华捏碎全身骨骼的人影骤然拱起胸腹,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缓缓起身。   黑气终于攒聚完毕,尽数归于魑隐一身。   君寻手腕一旋,濯心剑身登时腾起一层幽微紫焰。   与此同时,下方的“魑隐”似乎也有所感应,缓缓抬起了满是血污的死人脸。   “哎呀——”   他慢悠悠开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嗓音已然破碎得不成调子,反倒肌肉抽搐,展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见。”   君寻没有说话,他却仿佛忽然醒悟,又道:“啊,好像也没有很久……”   “魑隐”缓缓抬眸,露出一双仿佛熔岩翻滚的空洞厉眼:“但吾喜欢这个词,就不改了。汝说呢——”   他直勾勾盯着君寻双眼,缓慢咧嘴:“老、朋、友。”   “……你可真是恶心。”   君寻终于忍无可忍,唇角一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底深邃冷冽:“见一次就够恶心了,最好再也不见。”   “魑隐”终于瞪大眼睛,抚掌大笑:“好!好!”   他活动着僵硬的脸,似乎在努力学习人类的表情:“不过吾也说了——”   他再次咧开嘴:“此时的汝,还奈何不得吾!”   “……是么?”   君寻闻言,却忽然一笑:“我怎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早了呢?”   “魑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面部肌肉一阵乱颤,无骨肉条似的双臂却如在观世镜中一般挥舞起来。   “吾就喜欢汝这脾气!!!”   他微微一顿:“作为奖励,吾就告诉汝一个秘密——”   君寻嗤笑:“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   “别急嘛——”   魑隐摇头晃脑,嗓音拖得极长:“那老头被吾耍了这么久,现在可要气死了哦——”   他蓦地抬手,在眼前比划了几下,又哈哈大笑:“妖瞳祸世,圣人黄昏……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来着?哦,”魑隐故意一字一字复述出来,“灾星临世,雪堕污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真会编!”   君寻听他说着,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观世镜中,老宗主便已然奄奄一息灵识将散,不知现实之中又是何等境况?   他下意识用手肘顶了顶容华,后者立时会意,低声道:“听闻老宗主痼疾缠身,已卧床不醒许多年了。”   君寻皱眉:“卧床不醒?”   容华点头,正欲开口,下方魑隐却又笑嘻嘻地接了话:“明明是自己放出的谶言,却又良心不安,说什么要赎罪,将自己折腾成植物人,可当真是个傻子!”   “吾不过就吓唬他一下,这人竟又被骗了,还要不惜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杀了汝等!老朋友,汝来说,他蠢不蠢?”   君寻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接话,反倒转向了容华。   后者当即意会,皱了眉,不赞同道:“不行,我绝不能留师尊一人再次。”   君寻深深望入那双碧眸默了默,却仍旧态度强硬:“你去,只有你能救他。”   容华还是不愿,想再出言相劝,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睨了一眼。   君寻蓦然一笑:“你若去了,我便不再计较你所有瞒着我的事,如何?”   容华一怔,知道师尊已然决定,无论如何也无法转圜,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青年广袖一荡,颀长身形转瞬化作云气四散,消失无踪。   确认容华是真的离去了,君寻却转了转手腕,再次转向下方:“……说吧。”   魑隐原本死死盯着他的视线一动,再次咧开了嘴:“老朋友,想听什么?”   “你支开他,不就是有话要跟我说?”   君寻抱着剑,随意朝着内间门框一靠,打了个呵欠:“希望你嘴里吐出来的不是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QAQ来了 第80章 晋江独家的八十天   “圣人……?”   怀惑微怔, 看着缈缈云气逐渐于面前汇聚成长身玉立的曳地白衣,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此地是世外岛最为安静隐秘的所在,专供老宗主休息调养的别院, 连玄极宗本宗弟子都鲜少有人知晓此地存在。   方才一下雪, 怀惑便意识到不对, 一路赶来,可才到门口, 就撞见了同样前来的圣人雪尘。   容华只看了他一眼, 并未回应,分明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怀惑心头一沉, 下意识横移脚步, 拦在小院门口:“圣人,仙君呢?没有和您一起吗?”   容雪尘横空出世后的所为,他远在世外岛也有所耳闻。   一夜之间血洗唤灵渊薮, 还有那些骇人听闻的铁血手段, 将魔域明面上的势力治理得服服帖帖, 几乎半点没有当年那名温润少年的影子。   若非后来对方主动联系自己, 又谈及当年圣宫之事,怀惑根本不会将圣人雪尘与容华联系到一起。   来人气势汹汹, 他本以为报出君寻能让对方冷静些, 可谁知却只收获了容华冷冷一瞥, 本就冰寒的眸光愈加沉郁疏冷。   玉质面具下, 青年惜字如金:“让开。”   怀惑皱眉, 唇瓣翕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一声大喊打断:“宗主!”   负责照料老宗主起居的仆从“扑通”一声从院门之内撞了出来, 连滚带爬, 满脸喜色:“老宗主醒了!!!”   怀惑一怔,当即惊喜交加,回首试图逐客,白衣圣人却已然再度化作云气四散。   与此同时,院内响起弟子的惊呼:“你是何人?!竟敢——唔!”   怀惑心道不妙,立时推开院门,只见大雪纷飞中,圣人广袖飘落,而那些留守于此的侍从们却早已齐齐倒地,人事不省。   “圣人!”他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再次拦在容华前路,“不知观世镜中究竟发生何事?师尊他患疾日久,恐怕不便相见——”   容华有些不耐。   他气自己分明立誓不会再留师尊一人面对危险,又气师尊偏偏早就拿定了他的弱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是让他无法反驳。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将他推开?   他已然登临圣人境,再也不是只能跟在师尊身后的弱小少年,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身后之人周全……可为何师尊还是要瞒着他,支开他?   容华胸口钝痛,打定主意速战速决继而回护师尊,正欲开口,却被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打断。   “怀惑……请圣人进来吧。”   青年蒙着灰翳的眼眸一动,只好无奈侧身,为容华让开前路。后者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   香烟缭绕的昏暗室内霎时被流淌而入的寒雾雪花充斥,一袭白衣踏着天光而来,清圣无瑕,仿佛一柄破开黑暗的利剑,一道照亮浊夜的华辉。   原本正在勉力起身耄耋老者当场一怔,浑浊双眼霎时泛了红:“大人……”   容华步伐微顿,却见老者直勾勾“望”着自己,似乎想要抓到什么,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干枯嶙峋的手。   “大人……”   他双眼浑浊,应已无法看清事物环境,却还是殷殷望着那一袭白,眼圈泛红,嗓音哽咽:“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到您……”   观世镜中的场景似乎再现,容华眸光冷沉,猜到他许是病入膏肓,头脑不清楚才认错人了,是以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反观老宗主,却似乎被什么回忆魇住了,面色惨白,蓦地一口鲜血吐出!   “师尊!!!”怀惑一惊,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容华并未忘记自己所来为何,也立即动作,手中光华流转,清冽灵力当即将老人包裹护下。   面具之下,青年隽秀眉梢一动。   老宗主的灵识本就濒临消散,是被他以己身魂力保下,方能坚持到离开观世镜又回归本体。   师尊目力特殊,是早就看出这点,才会说只有他才能救老宗主。   容华本以为是观世镜中那怪物动了手脚,可如今回到现实,却发现老人即便灵识无恙,这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暗伤也早该要了他的命了。   只是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这才吊住了一口气,得以存活至今。   “咳……不,不用费力了……”   老人终于恢复清醒,虚弱地靠着怀惑肩头:“人族生而有数,便是圣人……也不能例外……我苦苦煎熬数千年,若非借助外物强留,早已阳寿耗尽——”   他边说,边示意怀惑从床头取出一枚锦盒,又捧在手中,操作好几次,这才将锁扣打开。   苍蓝绒布之上,静静躺着一株通体流银的灵草,绒叶卷曲,犹如九条摇曳婉转的狐尾。   绒叶簇拥下,九瓣冰花本该盛放,如今却不知何故,已然凋落了七瓣,剩下两枚花瓣也摇摇欲坠。   除此之外,正是典籍所载,复魂草的模样。   容华手中灵流未断,视线掠过锦盒,却没有任何动作。   反倒是老宗主喘了一会,这才又续上一口气来,继续道:“我知道……与您同行的红衣人魂魄有恙。”   听到师尊,容华悬在半空的指尖微颤,终于眸光一转,落在老人身上。   “与常人灵识受损不同……他的魂魄乃是受外力分裂,若要恢复,需先集齐残魂,再以复魂草稳固……确保冰花常开不败九日,再摘下服用,方能彻底无恙……”   话音未落,锦盒之中的冰花却轻轻一颤,再次凋落一瓣。   冰晶花瓣在苍蓝绒布之上蜷曲枯缩,片刻消解羽化,再无痕迹。   与此同时,老宗主本就虚弱的气息愈加萎靡苍白,见白衣人仍旧没有回应的意思,老人终于叹了口气。   “寻找失落之魂,有一法最为有效……”   “魂契牵系施加于主魂之上,亦可对失落残魂产生感应——”   听到这里,容华动作一顿,终于皱眉,出声将他打断:“……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   老人似乎恢复了些精神,缓缓抬起昏濛无光的浑浊双眼,却好似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扯了扯干裂唇角:“我空有卜测窥天之能,却执迷于此,从不他顾……”   “我将所得谶言视若珍宝,从不怀疑分毫,自认为有通天本领,超脱世外俯视众生……却不知道,比天意更难测的,竟是……竟是人心……”   老宗主越说越艰难,容华眉头紧皱,视线下意识掠过锦盒冰花,却见最后一枚花瓣终于微微一震,枯萎脱落。   就在同时,老人双目骤然大睁,竟是向着视野白影,直接一口鲜血喷出!   “师尊!!!”   怀惑一急,下意识望向容华,可后者却在侧身躲避扑面而来的血迹时,不知怎的,面具脱落,露出了清俊隽雅的真容。   “圣人!”怀惑顾不得许多,当即出声恳求,“求您出手施救,玄极宗上下必不忘大恩,日后——”   容华没有说话,垂眸扫了一眼地面碎成几瓣的白玉面具,终于上前两步,伸手欲搭老人腕脉,却被后者蓦地反手一抓,死死攥住了广袖一角!   苍老嶙峋的手指染血,无可避免地濡湿了雪白无瑕的衣料,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绸缎抓破。   容华也被他的动作惊住,下意识回望那双浑浊无光的苍老双瞳,但见后者剧烈喘息起来,头颅高高扬起,哀声高呼:“大……人!”   “千载生死茫茫,使君魂飞命销!”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老人声嘶力竭,喉咙中却开始发出嗬气之声,眉心灵光飞散,却仍旧死死攥着掌心冰凉柔软的衣料,仿佛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容华看着他,却想到了观世镜中,那名阴暗角落奄奄一息、无意识抓住自己衣角的少年。   “请您……原谅……我……”   “原谅……我……”   *   君寻抱臂,看着窗外又有些势大的飞雪,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   魑隐也不着急,观他模样,边摇头晃脑地适应人形,边裂开死人嘴,衬着一脸杂乱鲜血,愈加阴森诡异。   “老朋友,不知吾送的礼物,还合不合汝的口味?”   君寻注意力终于被拉回,紫眸居高临下一睨,无视前者废话径直发问:“所以老宗主的通天之能,都是你造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魑隐笑得前俯后仰,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面上却仍旧僵硬死板,怎么看怎么违和。   “当然不是!”   他抬起软绵绵的手指扭了扭,反倒格外坦诚,拖长语调:“他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吾只是稍微给了他一点点误导。”   “说来也是奇怪啊,”魑隐说着,忽然歪头,“守界之神身陨,世间秩序理应随之崩毁……可此界天道却仍旧运行如常,没有丝毫缝隙,连吾都无法影响左右……”   君寻眸光微动,握剑的指尖却几不可见一紧,略略泛了白。   看来,这东西并不知道莲神尚存于世。   可这浊息藉由神殿之力爪牙遍布,几乎在碧霄无孔不入。容华如今逐渐觉醒,恐怕身份暴露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况且听他所言,似乎对莲神过世之事颇为了解……   也不知当年之事,这东西又掺和了多少。   君寻指腹用力,感受着温凉气息由濯心源源不断递入仙脉,胸中四起的烦躁戾气终于被缓缓安抚,疏散。   可魑隐却并未注意他的神情,只自顾自大笑:“只可惜啊,几万年心血耗费而成,吾不过稍作误导,他就被他所钟爱的苍生害死了!”   “吾真是不懂,”他张开双手,异瞳之中熔岩涌动,浊息缭绕,“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蝇营狗苟……如此肮脏污秽的人世,究竟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君寻冷嗤一声,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你这种没有脑子的东西,自然想不明白。”   他言语刺人,魑隐却一点都没听懂似的,一歪头:“吾确实想不明白,也没必要去想这种东西。老朋友,吾只是出于对宿敌的尊重,专程过来提醒汝的——”   魑隐边说,本就血污交杂不成样子的死人脸也开始抽搐扭曲:“永夜将至……混沌遮天!”   一块烂肉“啪嗒”一声落上本就血污虬结的地毯,君寻看得一阵恶心,立时后退两步,神情难言地看着下方魑隐尸身开始散架一般,逐渐解体。   “此界即将落入吾之掌控,早晚有一日,鸿蒙也逃不过!”   魑隐身上血肉已然掉落大半,白骨嶙峋,却还是在黑气包裹中手舞足蹈:“汝等垂死挣扎,于吾而言,不过万万年无聊岁月间一粒渺小沙尘罢了!”   “老朋友——”   骷髅颌骨开合,喉咙仅余气音:“区区一片残魂,哪够吾塞牙缝啊?吾等着……汝心甘情愿,彻底沉沦黑暗的那一日……”   “……是我错了。”   君寻连笑都懒得笑了,长剑一展:“居然会觉得你嘴里会吐出垃圾之外的东西。”   青年面沉如水,眼看支撑骨架的浓墨浊息逐渐垮散,紫眸之下倏地亮起一缕金芒。   无尽金焰随着红衣美人剑尖席卷而出,刹那汇作洪流,将下方整座大厅包裹!   火舌涌动间,一切肮脏腌臜之物皆被焚毁净化,消失殆尽。   可就在空气清明的前一瞬,本该灼烧干净的浊息却蓦地尖啸一声,直向君寻扑去!   后者本就灵识受损,被那一声动荡魂魄的厉嚎震得霎时头晕目眩,半晌缓不过劲来。   眼看黑雾迎面,君寻咬牙,正欲强行解开六道封神印抵御,整个人却被一股凉意骤然笼罩。   冰凉雾气裹挟清幽莲香包裹而来,隔绝浊息的同时,又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云气聚拢,君寻肩头微微一沉。   “师尊——”   温润如泉的清澈嗓音近在咫尺,似乎含着特有的力量,终于将君寻魂识动荡间,心底故态复萌的暴戾波澜压下。   世外岛风雪骤停。   察觉怀中身躯逐渐由紧绷到放松,容华眯着眼,下巴尖轻置怀中人瘦削肩头,又唤了一声。   “师尊,我回来了。”   君寻心头一松,终于有些支撑不住。   他借势向后一靠,容华则从善如流,就地将人扶起,安置于软榻边缘。   “……动作挺快。”   君寻头疼不已,捏着眉心,视线却掠过青年过分俊美温雅的面容,皱了皱眉:“面具呢?”   白衣青年动作稍顿,又控制灵力在师尊体内运转一周天,这才握着对方细腕抬头一笑:“出了些意外,碎了。”   君寻瞥了一眼容华染血褶皱、几乎被人抓破的袖角,继而扬眉看他,似乎并不意外:“没救回来?”   容华缓缓点头,应了一声:“……是。”   “老宗主寿数已尽,一直在用复魂草强留人世,如今已至极限了。”   他说完,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好似下定决心般,握着师尊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了些:“但有一事……弟子有些在意。”   君寻察觉的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终于微微歪头,目露疑问。   而前者则定定望着那双深邃潋滟的晶紫凤眸,又犹豫半晌,这才薄唇轻启,缓慢开口。   “我是不是……和什么人很像?” 第81章 晋江独家的八一天   君寻有些发怔, 回望容华时,却又蓦地失笑,无奈道:“胡言乱语什么呢?”   他手腕一转, 反握住青年小臂, 又拎着对方好生打量了一番, 语气轻佻:“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师尊!”   容华苦笑不得地将他打断,胸中五味杂陈, 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您别取笑我了。”   君寻面色苍白, 却衬得那双线条风流的眉眼愈加明亮璀璨。   他弯着凤眸,一脸正经地调笑:“我看中的人,必然风姿卓绝, 世上怎会有第二个?”   容华一噎, 耳尖刚刚开始泛红, 便闻对方又放轻嗓音道:“有一个小唠叨精管这管那就够了, 再来一个可不要烦死了?我还想多活两年——”   容华:“……”   青年满心酸涩感动登时消散,几乎是磨着牙加重了灵力流转, 直接将话音未落的师尊结结实实冻了个哆嗦。   “……还不高兴了?”   君寻眯着眼, 视线掠过窗外逐渐消散的厚重阴云, 蓦地唇角一勾, 嗓音微哑:“老宗主跟你说什么了, 怎会想到这种傻问题?”   容华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他定定端详着师尊潋滟含笑的紫眸,似乎想要从中发掘出什么蛛丝马迹, 却只能看到自己映射于其中的倒影。   君寻难得耐心, 也不追问, 老神在在地任由他打量,笑意慵懒坦然,似乎真的无甚隐瞒。   半晌,容华才极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心中清楚,即便师尊知道什么,此刻摆出这种态度,想必也不会爽快脱口。   与其逼问,不如再观察一段时间……   青年指节微蜷,薄唇微抿。   君寻看似散漫无畏,实则注意力全在容华身上。见他神情变化,眉梢不由一跳。   老宗主看似与莲神渊源匪浅,定是弥留之际说了什么,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如今的容华认成了曾经的莲神。   ……太早了。   敌暗我明,甚至连当年真相都还未摸清,太早让容华发觉自己的真正身份有害无益。   君寻打定了主意瞒着他,正要转移话题,却被一声哀呼打断。   “仙君救命!!!”   师徒二人心思各异,俱是一怔。   不约而同向外望去,但见殿门被一把撞开,紧接着冲入一道有些瘦小的人影。   闻鹿根本无瑕思考好好的大殿为何空无一物,且还缭绕着一股焚烧过后的焦味,径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阶下:“求仙君救救我师尊——”   君寻松开容华手臂,眉心稍蹙:“怎么回事?”   闻鹿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上前来:“我离开秋水宗前,师尊给了我这块命牌,刚刚、刚刚它上面出现裂痕了……”   这样的玉牌,君寻也见过。   他初来碧霄之时,也是因为发现容华命牌出现裂痕,这才下山去的。   “仙君,圣人,”怀惑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已然收拾起哀恸神情,正色道,“小鹿的师尊,我前段时日已然接来世外岛,请二位随我来。”   闻鹿一惊,连哭都忘记了,不敢置信地指着怀惑:“你,你你你,你何时……”   怀惑抿唇,正欲解释,却骤然面色一变。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上首,却见君寻不知何时已然被容华搀扶而起,二人同样神情冷峻,举目望向窗外。   本已四散的阴云不知何时再次聚拢,却比先前更加邪异诡谲。   世外岛方圆千里范围的天光皆尽被这浓墨一般的阴云遮盖,万里晴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四合的夜幕,与层云中此起彼伏的低沉兽吼。   天穹如墨,没有任何光明。   此情此景,竟仿佛出现了第二个永夜之地。   君寻一怔,忽然想到那黑影消散前,留下的所谓“忠告”。   他望着翻滚倾轧的墨云,眉心深锁:“永夜将至……混沌遮天?”   他声音不大,可近在咫尺的容华却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回身追问:“师尊说什么?”   君寻抬眸,目露思索:“那邪气消失前,跟我说‘永夜将至,混沌遮天’。”   若只是这一句,倒也不会让他产生什么联想,可若是联合老宗主前不久刚刚公布的谶言,却有几分蛛丝马迹可循。   君寻心头微缩,没来由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一名弟子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衣衫凌乱,满身鲜血地扒住怀惑衣衫,惊慌道:“宗主!外面忽然出现好多魔物,已然快要杀入正殿,弟子们抵挡不住了!!!”   怀惑皱眉,正欲开口,一旁的闻鹿也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手中玉牌再次开裂,急得面色煞白。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最上首的二人,但见君寻单手一招,掌心剑光一闪,濯心瞬现!   容华猝不及防被他一推手臂,便闻师尊沉声开口:“仙门众人伤势如何?”   “魂魄虽需将养,却对肉身无甚影响,此刻应已全部醒转,”容华老实回答,说着说着,却又有些犹豫,“师尊,我……”   “我去找秋水宗主,”君寻毫不犹豫将他打断,“你去正殿,现在整个世外岛只有你尚存一战之力,击退天魔,想必不难。”   容华终于面露急色,毫不犹豫拒绝:“不行!弟子发过誓,此生绝不再丢下师尊一人——”   方才已听信师尊被他支开一次,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能留师尊独自面对危险!   “容雪尘!”   一声厉喝,直接将白衣青年有些混乱的思绪打断。   自从再遇,容华从未听师尊如此叫过自己的大名,不由一愣。   君寻蓦然出手,一把揪住青年衣领,强迫他视线与自己齐平,眸光凌厉摄人:“……你当我是谁?!”   容华不解:“师尊……?”   他鲜少见到师尊这般模样,原来那张时时慵懒靡艳的容颜,收起散漫厌倦神色后,竟是这般骄矜飞扬、锋芒毕露,一时竟与观世镜中的红衣少年重叠。   容华看着师尊,却又好像看到了那名崖边舞剑,招招直取日月星辰的骄傲少年。   一切近在不言中,容华幡然醒悟。   ——是他错了。   师尊深受火毒困扰,时时伤痛,导致他一直觉得对方像个易碎的水晶娃娃,需得好好呵护。却忽略了师尊看似虚弱的外表下,那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与一颗一往无前的纯然剑心。   这样的人,不会甘于龟缩他人羽翼之下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振翅欲飞的雄鹰,切金断玉的利剑!   “……容华,别拿我当菟丝花。”   见他神色由惊愕转为了然,君寻反手就着青年胸膛一推,只道:“去吧,别受伤。”   容华不由向后踉跄两步,下意识抬手,按住了仍旧留有师尊余温的胸口。   再抬眸时,却见对方身姿挺拔,勾唇一笑,明靡无双。   “——待此间事了,为师请你喝顿好的。”   *   玄极宗外,世外岛边缘。   君寻飞身跃下长剑,先是随手抛出几道剑气削飞了一路跟来的魔兽,紧接着回手一拎,捉小鸡似的将手脚瘫软的闻鹿从濯心上带了下来。   脚踏实地的同时,面色惨白的青年终于忍不住,转身抱着一颗大树干呕起来。   君寻抱臂看着,眉梢一挑:“……你不至于吧?”   ——不就是御剑时多拐了几个弯,反应怎么这么大?当年容华也被他带过,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仙、仙君的御剑技术,果,呕……果然一流……”   闻鹿抱着树干,有气无力地:“是,是我呕……是我晕剑……”   君寻:“……行了,你缓缓。”   真有意思,他活了几千世,还是头回听说有晕剑的。   “怀惑说的就是这里了,”他收回濯心,回首望向不远处隐于幽篁重重的竹屋,“走吧,先进去看看你师尊。”   闻鹿当即强打精神,跟着红衣身影踏入竹林之中。   这里被怀惑下了屏蔽天机的禁制,挡得住天魔侵袭,却拦不住君寻的眼睛。   他领着闻鹿一路穿行,不多时便来到竹屋门前。   踏出阵法的瞬间,冷冽寒气扑面而来,闻鹿当即打了个哆嗦:“好、好冷。”   君寻看着视野范围内遍布竹林的白霜,眉头紧锁。   他记得闻鹿说过,秋水宗主所中乃寒毒,如今看来着实积压不轻,连周遭环境都浸染了。   这种程度,即便有灵火辅助,只怕也相当棘手。   他顾不得多想,直接推门而入,便见榻上躺着一道人影,身上坚冰三尺,几乎看不清面貌。   闻鹿一见那人即开始掉眼泪,君寻看了他一眼,旋即心念一动,六道封神印运转,幽微紫焰流泻而出。   坚冰几乎顷刻开始消解融化,君寻看着冰壳间逐渐显露而出的中年人影,一时却觉得有些面熟。   而后者也受到了灵火作用,寒毒消解的同时转醒,缓缓睁开了双眼。   几乎是在看清君寻相貌的同时,秋水宗主瞳孔紧缩,眼圈霎时泛了红。   “小公子,您没事太好了……”   他似乎将自己错认成了什么人,君寻没有说话,有些茫然,却被对方仍旧结着一层白霜的手猛然握住小臂,力道之大,登时令他皱了眉。   闻鹿一向知道这位爷的脾气,当即面色一白,上前想要帮他挣脱师尊的手,却被对方不咸不淡地一睨,当即踌躇起来。   意外接连发生,君寻没机会回味,却不代表他忘记了最近的几次梦境。   这位老宗主,似乎认得梦境之中那名与他极为相似的红衣少年。   君寻有意试探,非但没有挣脱,还反握住了中年男子的手,眸光一转,变得极为关切担忧:“我没事,倒是你,怎成这般模样?”   秋水宗主当即嗓音一变,哀切道:“我们被骗了!!!”   寒气顺着二人接触的位置侵染而上,几乎顷刻冻麻了君寻右臂,可秋水宗主似乎仍旧沉浸于某个情境之中,死死抓着君寻,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小公子……不能去,不能去啊……” 第82章 晋江独家的八二天   不知为何, 君寻心头一阵一阵地发沉。   他控制着紫焰在秋水宗主体内驱逐寒毒,旋即微微倾身,正正与对方哀切伤痛的眼神相对。   “你别急——”   潋滟紫眸流晶一荡, 开始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碎光。   君寻薄唇轻启, 本就缱绻的嗓音被他刻意放缓, 愈发犹如鬼魅耳语,安抚目标心绪, 蛊惑着对方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我们被谁骗了?”   秋水宗主瞳孔急颤, 尚未清醒的迷思被叩心禁术牵引着,不由自主吐出了一个字:“……圣……”   君寻没有听清, 下意识倾身:“……什么?”   秋水宗主神情痛苦, 几近艰难地开口,却好似被什么限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是……圣……”   话音未落, 却蓦地一顿, 霎时面白如纸, 唇边当即溢出一隙猩红。   “师尊!!”   闻鹿一直在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见状终于忍不住想上前来,却被红衣人伸手一拦, 又挡了回去。   君寻睨他一眼:“……走开, 别碍事。”   闻鹿:“……嘤。”   君寻面沉如水, 直接抬起指尖, 隔空点上秋水宗主眉心——就在方才那一瞬, 他察觉到了对方紊乱气息中,稍纵即逝的诅咒痕迹。   世间最恶劣、最为人不齿的法术, 当属诅咒莫属。   与秘术禁术皆不同, 诅咒是世间唯一一种无法可解、且无固定术式的恶术, 一旦成功施展,受诅者终生皆要受其折磨限制,除非身死魂灭。   譬如秋水宗主身上这一种,大约是为了让他心中虽明白一切真相,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相比之下,寒毒只是为了隐人耳目罢了。   辗转几千次轮回,君寻鲜少遇见真敢施展诅咒之术的人。只因这种恶术非但折磨受诅者,连施术者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修为,肉身……甚至是命。   ……究竟是怎样的真相,才会让那人不惜施展诅咒,也要堵上秋水宗主的嘴?   君寻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触到什么东西的真相,刚巧治疗已到最后阶段,秋水宗主身上白霜化尽,正是拔毒最佳时机。   灵识之力沿着指尖一点一滴落入对方灵台,君寻双目微阖,一路紧追痕迹而上,一头撞入对方识海!   原应通透干净的识海早已被诅咒的浊息覆盖侵扰,四处雾蒙蒙的,根本寸步难行。   君寻略一沉思,紫焰霎时化作飓风席卷扫荡,想要驱开四散的诅咒之力。可那些雾气却骤然转化,逐渐凝成一道模糊的影像。   “……是你。”   诅咒之力受到攻击显现而出的具象,只是事先设定好的内容,并非施术者本人,亦无思想。   可那人却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缓慢回首,嗓音无端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沉意味:“还是被你找到了……”   这声音太耳熟了。   君寻凝眉,边努力回忆,手中同时剑光微闪,想要直接将那影像劈散。   可就在手起剑落的同时,一股骤然而来的排斥之力霎时将他挤出识海!   君寻睁开双眼,面色一白,唇角登时见红。   闻鹿吓得惊叫一声,正欲出言关心,却见对方直接抬袖一抹,豁然起身——   冲天剑意凭空漫卷,刹那化做罡风冲破房门,直接将已然触碰到竹屋围栏的魔物击飞!   君寻手提濯心,缓步踏出竹屋,眸光冷冷扫过围拢而来的魔物,面无表情,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生理性厌恶。   他能感受到玄极宗正殿方向传来的灵力波纹,那是坐镇中央的容华在施展力量,消除整座世外岛肆虐的魔物。   他们来时所见的禁制不知何故消失无踪,可整座竹屋却还是如同被什么隔绝一般,竟丝毫没有被容华的力量影响。   君寻看着外界越聚越多的黑影,眉梢轻挑,心中了然。   ——他果然是被针对的那一个。   这些让他产生生理性厌恶的浊息应该皆是来源于那道观世镜中的不明生物,且对方对他似乎很是熟悉,像是曾经相杀无数漫长岁月的宿敌,只要见面,必定不死不休。   一如此刻,他的位置暴露了,那些魔物便会发自本能地向他涌来。   君寻冷哼,心念一动,六道封神印运转,刹那解除三重。   濯心赤金剑尖之上倏地腾起一层紫焰火苗,跳跃间,似乎有金芒闪动。   烈烈红衣被剑风扬起,隐约之间,显现出美人腕侧一隙雪白,却又霎时火纹满布,触目惊心。   这具身体比起从前的躯壳似乎要对紫火更耐受些,可也就仅限于此了。   自从把容华体内的金色火焰引渡己身,饶是这具身体也开始承受不住了,只要动用力量,仙脉被灼烧的疼痛甚至比从前更甚。   君寻可以忍,但并不代表他喜欢。   真是……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到“工具人”徒弟在身边的好了。   君寻心头没来由一动,长眉轻皱,有些烦躁。   濯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近期好不容易被压下的戾气有些故态复萌,张牙舞爪,几乎要越过剑身流淌的火舌。   竹林之中浊息满布,手臂粗细的参天青竹之间,是黑压压几乎看不到缝隙的古怪魔物。   君寻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收回心神,紧握剑柄,抬起了右臂——   遮天蔽日的浊息之间,明亮剑意刹那扶摇而起!   仿佛一道破开浊夜的耀目日光,顷刻将方圆千里的黑暗驱散。   炽热气息弥漫而开,直接与主殿持续不断的清冽灵力配合互补,登时压制了所有魔物的行动。   一直竭力抗敌的仙门众人终于得以喘息,却又被这遥相呼应的两道光华吸引,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几乎以为看到了神迹。   四野魔物,连同繁茂幽篁,皆被幽紫火舌吞没,焦土遍地,寸草不存。   君寻冷眼看着浊息挣扎尖啸着被剑气割裂,又被逐渐向外蔓延的火焰烧灼,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不远处有人影接近,似乎是近处抵御魔物的仙门弟子,却又在即将靠近小岛范围时被冲天紫焰所阻,只能在外张望。   “道友——”   “里面的道友——你们没事吧?!”   濯心凶气缭绕,君寻持剑而立,没有说话。   分明推魔成功,眼前世界却仍旧被浊息充斥,一切事物都不再分明。   隐约之间,似乎有纷乱低语响彻耳际,听不清楚、辨不分明,却教君寻心底烦躁愈甚。   濯心之上,凶戾煞气变本加厉,终于叫嚣着越过火焰,可就在即将向上沾染君寻修长指尖时,蓦地被一道清润灵气压下。   与此同时,云气汇聚,携清浅莲香包裹而来。   君寻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右手被温暖柔软的力道覆上,紧接着耳边响起隐含担忧的清润男声。   “……师尊?”   君寻骤然回神,转眸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容华,左手却下意识探向腰间,循着那道灵气来源,触到了温凉柔滑的白玉箫身。   ——是之前在离天宫时,他随手拿来别上的莫失。   濯心低吟一声,凶气减退,消散无踪。君寻沉默收剑,却被容华猛然一把拉住手腕。   “师尊,”容华皱眉,神情严肃,“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他向来知晓师尊心魔深重,却一直隐藏极深,从未像如今这般流于表面,几乎失去理智。   就连当年琅华宴上汨绝出手,也未能将师尊心魔引动至如此地步。   联系近期异变,原因似乎只有观世镜中那道来历不明的黑影。   也是自它出现后,师尊才开始偶尔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又什么都不愿吐露。   君寻被他问得一怔,心道容华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正欲随便想个什么搪塞过去,却被“扑通”一声打乱。   师徒二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回首,却见原本榻上昏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醒转,刚刚在闻鹿的搀扶下跪倒在地。   “下仙秋离,拜见……大人……”   秋水宗主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却还是流泪望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嗓音颤抖,几不成调地开了口。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是敬神曲。   闻鹿在一旁都急得哭出来了,拼命想将人搀起来:“师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唱这个!快起来——”   可秋水宗主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哽咽着跪伏在地,硬是将整首曲子唱完了。   “明吾所苦兮,渡世至荷……”   “尽吾所愿兮……敬颂神康……”   “终于……终于……”   秋水宗主颤抖着抬起头来:“等到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白衣青年曳地的衣角,君寻见状,却直接反手抓住容华,将他向自己身后一拉——   秋离抓了个空,视线顺着眼前火红衣摆一路向上,对上了那双居高临下的深邃紫眸。   “小公子……”   他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唇角,迎着前者审视的目光艰难动作,由衣襟中取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白飞羽,双手奉至头顶。   “当年之诺……幸不辱命。”   君寻皱着眉,从他手中捏过雪羽,便见后者颓然卸力,倒入闻鹿怀中,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的弥留之际了。   “秋离,任务已了……这便去了……”   秋水宗主面色慈和地摸了摸闻鹿的脸,眸光却逐渐开始涣散:“若是阿瑾仍在,该多好啊——”   “几行归去尽,念尔独何之……”*   他念着诗,天际却骤然一声长唳——   几人抬头,却见一只本不该于海岛之间栖息的鸿雁从天而降,缓缓落在秋离面前,垂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阿瑾?你来接我了……”秋离长出一口气,终于闭上了双眼,“真好。”   灵光由男子身上浮现,逐渐汇聚成一只大雁的模样,是秋水宗主的灵相。   闻鹿屏住呼吸,看着两只大雁交颈缠绵,紧接着长唳一声,齐时双翼一展,腾空而起。   “师尊——!!!”   闻鹿见状,下意识起身想追,却见那双鸿雁盘旋几圈后,竟一同冲入云霄,化光而散。   与此同时,秋水宗主的躯体也逐渐透明,唯有宽大衣袍逶迤满地,最终不留一物。   闻鹿抱着师尊衣衫,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君寻没有出声,只是将手中雪羽塞入衣襟,旋即转身,向着竹屋之外走去。   容华下意识跟上,却被红衣美人伸手一拦。   “……师尊?”   见青年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君寻抿唇,拍了拍他的胸口:“受伤了吗?”   容华摇头,似乎有些不解。   可君寻却只是眉眼稍弯,忽而凑上前来,几乎是贴着青年耳廓,只用气音道:“那……可要记得接住我——”   灼热气息喷吐颈侧,有些麻痒,又格外暧昧。   容华许久未曾与师尊如此靠近,瞳孔微缩正欲开口,眼前却霎时一花。   耳边似有风声缭乱,是什么东西划过空气的声响,青年瞳孔紧缩,剔透玉眸倏而倒映出一双雪白羽翼!   每一根羽毛,都好似天边最洁白的云絮攒聚而成,镀着一层阳光照耀过的金边,流光溢彩,比起容华见过的所有灵相都更为逼真,令人目眩神迷。   那双雪翼一振,似是要腾空飞起,容华蓦地拉住对方手腕,有些心慌:“师尊!您要去哪?”   “……夜太黑了,我不喜欢。”   火纹逐渐攀升,蔓延至美人雪白脖颈,君寻挣开他,眸光却锁定天际,缓慢道:“自然,是要让它亮起来。”   容华目露忧色:“那我也——”   话未说完,却被前者伸手一指压在唇瓣上,轻声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拜那两道冲天光华所赐,笼罩整座世外岛的阴暗黑气终于开始有消退的迹象。   众人强打精神,开始着手清理被压制禁锢的魔物,却无人注意到逐渐由魔物尸身渗入地下的墨色浊息。   蓦地,一颗流星曳着光尾冲入天际,在众人尚未收回的视线中一头扎入铺天盖地的厚重魔云!   浓云翻滚间,或金或紫的耀目光华间或闪动,仿佛雷云之中跳跃腾挪的雷弧,承袭天怒,即将落下令人胆颤的苍茫雷霆。   可就在众人屏住呼吸,准备迎接新变故之时,一声清唳骤然响彻天地之间——   所有人的灵识皆被这一声震得颤了三颤,恍惚之间,却见紫金焰芒骤然涌现,紧接着花火一般,豁然绽放!   阴云毫无抵抗之力,登时被推散千里之外。   四野重归清平,湛蓝天穹终于再现,骄阳明辉洒落整座世外岛的同时,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道“流星”的真面目。   红衣猎猎,雪羽皎皎。   世间万般风物,皆要臣服于那一道披尽烟霞、夺尽天地殊华秀色的清绝身影。   似乎察觉到聚焦己身的万千视线,那人身形微动,似要转过身来。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皆在此时屏住了呼吸,只愿一睹那飒飒绯衣之下,该是何等令人心折的郎彻神姿——   可那人却微微倾身,似乎低咳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雪白羽翼竟如云絮般骤然溃散,消失无踪!   众人惊呼一声,眼睁睁见那抹红衣如断了翅的鸟儿般直坠而下,皆心头紧缩,几乎要不约而同出手救人,可灵力才调动起来,便被突如其来的清冽气息强行压下。   似乎有一道冷泉涤荡全身,将所有的疲惫不安驱散,同时却也令人一阵恍惚。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不容抗拒地抹去了。   终于回过神来的仙门众人发觉自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空旷天穹,面上不由现出一丝茫然。   “……刚刚发生了什么?天怎么忽然亮了?”   “不知……我记得似乎是在绞杀魔物……”   “对了!魔物!我们动作快些,免得它们又闹起来了!”   “道友言之有理!来来来,我们继续!”   与此同时,海崖之上。   君寻睁开双眼,眸光掠过青年线条雅致的下颌线,薄唇轻启:“呀,还真的被你接住了。”   话音未落,他却自己先皱了眉。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被烈焰灼烧过的仙脉便剧痛不已,连带着喉间也如吞过刀片似的,又刺又疼。   君寻咳了几声,刚刚压下翻滚血气,却闻白衣青年有些发冷的嗓音透过胸腔传来,似乎很是不高兴。   “弟子不该接,就让师尊去海里好生泡一泡,即可降温,又能抑火……”   容华没好气道:“顺便也让您想想,该不该动不动便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君寻心中好笑,肩膀颤动一瞬,却又牵动伤势,扯出一串压抑低咳。   容华抱着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叹一声,灵力涌出,温柔仔细地将人包裹,开始助他梳理经脉。   “哈……”   君寻终于缓过口气来,闻言又开始哑着嗓子笑:“为师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了,记得接住我?”   言下之意,我早就提醒你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容华:“……”   他抿唇微笑,额角青筋却在鬓发遮挡下跳了跳:“怎么师尊觉得,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也有理了?”   君寻挑眉,心道这狼崽子真的越来越放肆,都敢反过来训斥师尊了。   他唇瓣翕动,正待说点什么反击,由背后膝弯揽住自己的双臂却蓦地收紧。   “既如此……”   青年温润嗓音骤然贴近:“弟子也可以帮助师尊,折腾得更厉害些——”   君寻:“……?”   他默了默,却咧嘴一笑:“我看你是皮痒了……以为自己成了圣人,为师就奈何不得你了?”   容华微笑着,直接加重了灵力输送的力道。   君寻猝不及防,直接一声闷哼。   察觉怀中人骤然僵硬轻颤的身躯,他终于神色稍松,弯了眉眼:“至少现在……师尊还是奈何不得的。”   君寻被体内交加的水火激得一阵恍惚,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容华将自己抱回此前一直居住的海崖,又忙前忙后,运灵疗伤。   清淡莲香充盈鼻尖,安抚着他躁动的心绪。   君寻几乎是无法抗拒地合上双眼,陷入沉眠。   再睁眼时,已然暮色四合。   月华清辉透过窗棂洒落满身,君寻躺了太久,身上有些发僵,刚下意识动了动,便闻一道有些沙哑的嗓音自上方响起。   “师尊,醒了?”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竟是窝在容华腰腹处,手中还攥着一截雪白柔软的衣料。   “……我睡了多久?”   君寻装作不知,随手松开已然有些僵硬的手指,容华则轻轻一抽,边慢慢将袖角抚平,边含笑道:“您睡了三个多时辰,现已入夜了。”   君寻没有说话,感受着体内仍未散尽的清冽灵气支起身体,坐了起来。   不知为何,容华这次没有拉帐。   无数繁星就着月色遍布天穹之上,几乎将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   万里无云,四海靖平,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什么都未曾发生之时。   君寻默默看了一会,忽然道:“有酒吗?”   容华被他问得一怔:“有是有,但……”   “我想喝酒,”君寻转向他,仰头眨了眨眼睛,“就这一次。”   师尊还真是……一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达成目的。   偏偏他这样,容华还无法拒绝。   他有些懊恼,却又为师尊这幅模样心动不已,只好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只此一次,只有一杯,师尊若……”   君寻凤眸一弯,毫不犹豫将他打断:“成交。”   殿后有一处观景台,似乎专门打造,视野开阔,满天星月一览无余,美不胜收。   君寻坚持要对月饮酒,因此被迫多裹了层厚重雪裘,此刻正懒洋洋靠在榻椅之上吹着海风,似乎有些瞌睡。   见容华拿出红泥酒坛,潋滟双眸终于亮了亮。   “云巅春?亏你还记得……”   容华默不作声给他斟满一杯,却见对方又捏了个杯子,推至自己面前。   君寻发出邀请:“陪我喝?”   青年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缓慢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陪师尊喝。”   君寻笑眯眯地,正待劝酒,但见白衣青年蓦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君寻:“……”   他默了默,才道:“想不到你而今酒量还不错。”   容华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拎起酒坛,又给自己斟满。   君寻也抿了一口醇香酒液,久违的香气在唇齿间徘徊几遭,又顺着喉咙流下,几乎顷刻在胸中点燃了一丛温暖跳跃的火。   容华见状,再次默不作声给自己灌了一杯。   这动作,倒不似是会喝酒的人在品酒,反而像是喝水。   君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动作微顿,单手拄着颊侧,有些狐疑:“容华……?”   白衣青年视线横移,落在前者身上,专注认真,温润含情:“师尊,怎么了?”   ……好像没事?   君寻腹诽着,摇了摇头:“无事……只是你这样喝,后劲会很大。”   容华眉眼稍弯:“不会的。”   他视线细细描摹过师尊线条精致的美丽轮廓,又落在前者捏着酒杯的纤长手指上,忽而道:“师尊是不是也会弹琴?”   君寻一怔,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精于此道。”   他说着,又回手由腰间抽出莫失,甩了甩冰丝挂穗:“若说萧曲,我倒会些。”   他顿了顿:“……想听?”   容华直直望着他,诚实点头。   君寻轻笑一声,略一思索,将莫失搁至唇边。   清越萧音跟随海风流泻而出,婉转缱绻,一如吹箫人平日最爱的语调般,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却又于转音间含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忧思惆怅,若不细听,根本无法分辨。   长相思,摧心肝。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一曲长相思,如泣如诉,似乎道尽心事,让人心中惆怅,愁怀难遣。   君寻也不知自己怎的选了这首曲子,分明心中什么都没想,也被这萧曲带得有些胸口发闷。   他下意识转向容华,想要看看对方反应,却登时一愣,摇头失笑。   亏他刚刚还夸这人酒量有长进了,原来只是从一杯倒“长进”到了两杯倒……   不过也好,君寻存心灌醉他,若容华当真酒量过人,倒还有些难办了。   他收起莫失,转而将手探入衣襟,捏出一根雪白长羽。   白日秋水宗主递给他时,君寻便隐约感知到这上面寄存了一丝神念,竟与当年那朵雪玉琅花有些相似。   当初他于阵法中醒转时,郁雪归曾提及制作这具身体的材料有一味凤凰血,想必便是君寻此时对这神念产生感应的原因了。   牵扯到凤凰,难免便会与莲神有关。   他不想让容华过早接触真相,也料定对方会以灵识受损为由阻止他链接这道神念,故而只能出此下策,将人灌醉。   雪羽在海风之下微微摇曳,君寻长舒一口气,旋即微微阖目,放出灵识。   接触到那缕神念的瞬间,君寻霎时眼前一眩,识海巨震!   沉寂许久的紫珠光华大盛,似乎与其遥相呼应,君寻只觉浑身一轻,紧接着重重摔落——   预想之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温暖馥郁的怀抱。   他忍着目眩缓缓睁眼,正对上一双犹胜美玉的青碧眼眸。   “阿寻?”   视线相对的刹那,那双眉眼便稍稍一弯,漾起层层柔软涟漪:“晨安。”   红衣少年恍惚一瞬,似乎有些没缓过神来,盯着那张俊朗温雅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别开了视线。   “雪尘,晨、晨安。”   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睡了一夜,少年耳尖登时涌起一片绯霞,推了推前者肩膀,声若蚊呐:“先、先放开我……”   谁知莲君见他反应,却微微一怔,摇头失笑:“那阿寻要先放开我呢。”   他边说,边动了动手臂,一脸茫然的少年顺着对方雪白柔软的衣袖向下望去,终于落到自己攥得恁紧的指尖。   “阿寻,”青年染着清浅香气的手掌抚过少年柔软流淌的乌发,嗓音柔软,“看来你真的从未意识到自己睡姿如何……”   “好,好了!!”   红霞终于攀上少年明靡动人的面颊,他一把甩开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袖角,莲君便借势张开双臂,任由少年一骨碌起身,兔子似的一蹦三尺远。   “此地危险未测,阿寻还是不要离我太远为好。”   莲君也缓慢起身,颇有些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着,又道:“你我已在此地徘徊甚久,也该回去了。”   说着,他周身云气一荡,秋风扫落叶般掠过周遭,果然又由灌木丛中剔出两道浊息蔓延的人影。   那两人似乎已然潜伏许久,被击飞的刹那直接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长啸,一蹬树干,疯魔般向着二人扑来!   君寻手中金芒一动,正欲出手,两道清冽剑气却比他更快,直接没入二人眉心,顷刻间剿灭灵台,剥夺生机。   尸身齐齐坠地的同时,白衣青年也面色一白,唇角溢出一隙猩红。   “雪尘!!!”   少年一急,立时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莲君,秀眉紧锁:“不是说好再遇到这种活死人让我来吗?你怎么又出手了!!”   青年倚着树干,却是扯了扯唇角,继而伸出手指,将少年有些凌乱的发丝捋顺:“这几日都是阿寻出手,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后者微微一怔,眼圈却蓦地红了,嘴硬道:“我,我不累……”   “怎会不累?”莲君含笑刮了刮他高挺精致的鼻梁,语含调侃,“小阿寻走着路都要睡着,若没有我这个跟班,可就要一头栽进河里,变成落汤凤凰了——”   君寻:“?!”   他一口气噎住,憋了半天,终于咬牙怒道:“这个狗混沌,它是故意的!”   “我们一开始清除的分明都是魔渊那些鬼东西,可最近遇到被污染的凡人却越来越多了……”   少年一拳锤在树上,恶狠狠磨着后槽牙:“它分明是发现守界之神出手干预凡人因果会遭反噬,故意消磨你的!”   他气得够呛,可莲君却好似并不在意,反倒安抚性地顺了顺少年散乱的青丝,缓声道:“乾坤之大,俯仰之间,万物皆如平凡渺小一粟,你我亦然。”   ——雪尘才不平凡,雪尘是最特别的!   少年心有不甘,想要反驳,却被前者伸出食指轻轻一按,压上唇瓣。   “混沌遮天,碧霄陷入危境,吾等生于此间,便要为此而战。苍生危难之下,无论阿寻与我、抑或守界之神与凡世之人,哪怕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其实并无分别。”   “……你就是太心软了,”少年被他一席话压得无话可说,别扭半天,这才挤出几个字来:“可雪尘不怕反噬吗?”   世间唯有一位神明,无人知晓干预凡人因果后,究竟会遭受到多重的反噬。   ——是修为受损?还是神躯有恙?会不会羽化陨落?   这些问题除了莲君自己,无人知晓。   “凡世有一句话,叫‘知其不可而为之’。”***   莲君笑吟吟帮他摘去不知何时落入发间的小叶,又细致地帮他将长发编好,这才柔声道:“神明生而永恒,自有天命于身。顺时退避红尘、分星定轨;逆时则挽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   “此道漫漫,而吾存于此间,吾道亦在此间,故无不可为,唯不可不为也。”   他鲜少与君寻探讨这样深奥的话题,见少年似乎面露茫然,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倾身,吻了吻君寻光洁的眉心:“……不用急着理解,阿寻总有一日会懂的。”   少年原本在凝眉思索,却被这一吻骤然打断,面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再度泛滥猖獗。   “我我我,我才不想懂!”   君寻捂着尚且存留对方余温的额角,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却还是梗着脖子,满目倔强:“反、反正我不许雪尘出事……你若有何意外,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找回来!”   莲君温柔专注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怔愣了片刻,旋即笑意缓慢扩散,一路蔓延至眼角眉梢,仿佛春意过境,殊色盎然。   “……好。”   “我也答应阿寻,若真有那么一日——”   他直起背脊,忽然执起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珍而重之按在胸口,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拼尽全力,再次与你相见。”   “到那时,阿寻可别把我忘了……”   君寻望着那双深情专注的剔透眼眸,下意思想要回握,掌心却蓦地一空。   腕间似乎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君寻抬眸,看着四周逐渐消退的景色,僵在半空之中的指尖无意识一蜷。   ……抓不住。   无论流逝的光影,抑或是残留的余温。   皆犹如指尖沙砾、天边流云,越是想要抓握,越无法如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消失无踪。   潮水般的情绪由心头翻涌而上,君寻怔愣着立在黑暗之中,眼看着一团光影由自己胸口飞出,灼灼如萤。   【宿主,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的系统绕着他盘旋了一周,声音温和,甚至好似含着笑意。   君寻垂下双手,迅速收拾情绪,长眉一挑,又是最常见的慵懒讥诮:“……你还记得我啊?”   【……】   【宿主,别开玩笑了。】   君寻哼笑一声:“怎么,又来游说我了?”   【游说也是无用,不是吗?】   系统光团微微一颤,语气中竟含着一缕几不可查的无奈。   它与君寻相伴几千世,早已对他的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有些事只要君寻说“不”,那么无论如何劝导皆是无用。   君寻扬眉:“你倒了解我……那你不好好修养,又出来做什么?”   系统沉默片刻,忽然放缓语调。   【……你需要我。】   【君寻,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吗?你自己究竟是谁?】   就在这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空旷平静的识海骤然狂风大作。   罡风卷起炽热炎流,将广袤无垠的平静海面掀起轩然波浪。   君寻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水天一色逐渐被金紫纠缠的烈焰蔓延取代,最终化作一片无尽火海。   与此同时,系统光团逐渐变化拉长,化出一道隐约可见轮廓,却无法窥见样貌的白影。   炽热旋风将二人曳地衣摆掀得烈烈飞舞,几乎要交缠到一起。   君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人影,忽然一咧唇:“……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故弄玄虚。”   他毫不客气,紫眸抬起的瞬间,整个识海的火焰升腾至顶点,一声清唳乍然冲天而起!   那人影未曾料到君寻竟敢在自己识海之中动用招式,一时猝不及防间,周身微芒霎时被扑面而来的剑气冲散,竟露出一瞬真容。   光华飞散间,最先映入君寻眼帘的,是一双清澈剔透、温雅无瑕的青碧眼眸。   对方似乎十分惊讶,瞳孔紧缩,根本没想过君寻会忽然出手,却又迅速反应,在面容彻底暴露前广袖一扬,霎时消散。   火焰与剑气扑了个空,君寻立在原处,向前伸出的右手停顿许久,张开的五指终于微微一蜷,继而垂落。   不可能的,他绝不会看错——   那双分外美丽熟悉的玉眸几乎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有些头痛地捂住额角,眉心紧所,不敢置信。   莲君,容华,系统……   三双一模一样的眉眼,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饶是君寻再迟钝,到了此时,也该发觉不对了。   系统跑得太快,但君寻一向知道他惯于休息躲藏的位置。   抱着一定要知道个明白彻底的心态,他立时张开感知,想要将光团从识海火浪之中揪出,却蓦地动作一顿。   一股从天而降的清冽气息兜头罩下,带着君寻无法抗拒的力量,直接将他的意识强行拉了出去!   海风扑面而来,却又立时被什么遮挡。取而代之的,是清幽醉人的辛凉莲香,与无法忽视的浓重酒气。   君寻猛然睁开双眼——   天光被熟悉轮廓遮挡,颈边甚至传来对方发丝滑落时,微凉顺滑的触感。   君寻不自觉一颤,尚未开口,却直接被倾压而下的温软触感堵住双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的嘤咛。   云巅春的酒香混杂着莲花香气充斥鼻尖,君寻瞪大眼睛,视野中唯有轮廓模糊的青碧眼瞳,以及被对方轮廓遮挡大半的皎皎海月、茂茂星辰。   “唔——!”   那人似乎很是气愤,亲吻的同时,间或还毫不留情地啃咬两口,君寻吃痛,终于发力猛地一怼对方胸口,将他推开!   “容华!”君寻莫名其妙,怒道,“你发什么疯——”   话音未落,却被一滴温热液体砸在颊边,未出口的叱责登时被压了回去。   直到此时,君寻视线才终于聚焦,看清了面前青年湿漉漉的通红眼圈,与满布泪痕的温润脸颊。   “师尊……”   容华双臂撑在君寻身后的榻靠边缘,将人死死禁锢在臂弯之间,却泪流满面,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连嗓音都颤了。   “……莲君,是谁?”   “师尊……梦见了谁?”   容华的情绪似乎积攒了许久,此刻接着酒意终于爆发。   他望着君寻的眼睛,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君寻颊边、颈侧、锁骨、胸前……   分明只是水珠,落在身上却重逾万钧,砸的君寻一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唇瓣,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师尊记忆里都是他,连做梦都念着他的名字?”   容华声声质问,却又根本没打算给君寻任何辩解的机会。   见对方唇瓣翕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他直接再次倾身,二度封住了那双薄情的红唇。   “容唔……?!”   作者有话要说:   品,你们细品qvq   ps。评论掉落小红包嗷~   *几行归去尽,念尔独何之。 ——唐·崔涂《孤雁·其二》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唐·李白《长相思》   ***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   ****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北宋·苏轼《苏文忠公全集·告文宣王文》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 第83章 晋江独家的八三天   沁人心脾的清幽香气包裹而来, 溢满君寻鼻翼唇齿,甚至要渗入每一寸颤栗不止的皮肤。   容华吻得细密又深情,小心翼翼, 却又让他丝毫抵抗不得, 连推拒的手都被擒住, 压在靠榻两旁的边缘。   君寻本就凌乱的脑子几乎要被对方压迫感十足的气息侵略得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停滞了, 只能无力感受着愈加清晰的感知。   因是话说到一半被堵住了唇, 他几乎是猝不及防,连牙关都未咬紧, 便被青年温柔又强势地长驱直入, 舌尖被迫迎合,却又分外笨拙,一副根本没有一点经验的样子。   “师尊……”   容华放开那双薄情的唇瓣, 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青年高挺的鼻梁, 轻声呢喃。   “念我的名字……”   君寻好不容易被他放过, 立即别开头, 分明剧烈喘息着,却还不忘了磨着后槽牙恶狠狠道:“说什么鬼话……你再不起来, 小心我——?!”   话音未落, 却被青年一把捏住下颌!   “师尊, 真是薄情。”   容华垂眼看他, 逆着星月光华, 一双青碧玉眸却亮得摄人,被酒意点起一丛丛危险深邃的暗火, 似乎要将眼前人生生吞噬, 融入骨血。   “念我的名字, 师尊……不要想别人了……”   他一点点倾身,极温存地磨蹭啄磨着君寻紧闭的唇瓣,似乎这样便能让对方乖乖张口,说出他最想听到的话语。   一边温存,还要一边软着嗓音,说不清是撒娇还是祈求:“求您了,念我的名字吧。”   君寻被他死死卡住下颌,想别开头都做不到。   他心中苦笑不得,终于趁着对方稍稍抬头的间隙,开口快速道:“你喝醉了我不怪你,现在起来为师还能饶你唔——!!!”   又是一阵攻城略地般的深吻,君寻只觉得自己每一分气息都要被攫取干净,就像是有电流涌遍周身,僵得他根本动弹不了一根手指。   容华又一次放开他,这回不捏着君寻下巴了,转而开始细致温柔地拨弄他的发丝。   云巅春的酒香随着他的呼吸喷吐在君寻颊边,几乎要将他也熏醉了。   “师尊,”容华嗓音有些委屈,“您就这般不愿吗?”   只是念个名字而已,师尊能在梦中呼唤那个人千百次,却不肯在清醒时叫他的名字,哪怕一次吗?   人喝醉后,总是会执着于一些什么,哪怕这件事清醒后稍微一想就会觉得荒唐,却也无法在酒意上涌时思考明白。   君寻也不是没醉过,他知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容华很是不安,是以虽然有些惊诧,但也没有真的因为他的冒犯而发怒。   他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好被容华吻乱的呼吸,旋即轻叹一声,开口:“你……唔!”   才吐出一个字,便被青年重重一啄,将所有话语堵了回去。   君寻:“……?”   他瞪大眼睛,见容华又一次起身,满面希冀地盯着自己,无意识抿了抿唇,再次试探出声:“我——嗯?!”   又是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就再次被容华一个吻封住了唇。   君寻:“……??”   这算什么,不喊他名字就不能说话呗???   他望着容华剔透美丽的眸子,阖目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却忽然回闪过五年前极乐城那一夜。   天街如昼,满城温暖灯火下,明眸皓齿的白衣少年极亲昵地扑将过来,一吻落在自己唇边,满眼真挚赤忱。   或许从那时起,他一直以来高筑的心防便被这狡猾的小东西偷偷撬开了一隙,从此再也无法真正抵御来自对方的袭击。   不管他究竟是莲神,还是一名身世凄惨的普通少年。   仿佛君寻上天入地,无数轮回,历经世间千难万苦,只是为了这落雪般的一吻。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是捧在心尖上的莲华。   君寻认命般叹了口气,忽然伸手一揽,竟蓦地环住白衣青年脖颈,发力将他拉了下来。   容华也未曾料想师尊会这般反应,下意识跟着他的力度倾身,便被君寻主动凑近,一吻落于眉心。   长久以来的拳拳爱意终于收到了回应,容华几乎立时鼻尖一酸,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涌泛滥,催出泪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事到如今,他远在天边的师尊终于肯向自己伸出手来,拥他入怀。   一切怀疑、委屈、纠结、不甘,皆在此时此刻被巨大的喜悦与满足冲散,终于被他抛诸脑后。   容华紧紧将师尊瘦削单薄的身体圈入怀中,感受着对方有些虚弱乏力的心跳与清浅呼吸,几乎要将人揉入自己的骨血。   “容、容华……”   强行动用神识之力的后遗症开始躁动,君寻血气上涌,有些呼吸困难,立即锤了青年后背一拳,吃力道:“你要勒死我了——”   容华这才猛然惊觉,心有余悸地放开双臂,满脸慌乱无措:“对不住师尊,我没控制好……”   君寻面色发白,原本捂着胸口在低咳,见他一副局促慌张,似乎以为师尊是被自己勒成这般的模样,又忍不住边咳边闷笑起来。   他面不改色地压下胸腔上涌的血腥味道,这才喘着气靠在榻背上,一派懒倦地出言调侃:“怎么,方才气势汹汹的容雪尘哪去了?现在知道自己失控了——”   一边说,便见一层绯红云霞跟着自己的调笑缓慢飘上容华温雅俊美的面容,竟罕见地显得有些窘迫。   君寻笑意更甚,正欲再说点别的逗逗他,青年却又兀地一倾身,“啾”地一口,亲中了师尊那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薄唇。   君寻:“……?!”   他哼笑一声,阴测测道:“得寸进尺?”   容华借着酒劲偷袭得逞,像只偷得了腥的猫,正欲心满意足地起身,却蓦然被师尊一把揪住衣领!   露台之上,登时一阵天旋地转,海风躁动平息之时,二人方位已然对调,换成白衣圣人被一袭火红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了。   二人如今身体素质天差地别,师尊不调动灵火的情况下,容华几乎稍动灵力,便能将人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可面临师尊难得的主动,容华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推拒的想法。   君寻伸出两根手指,一如从前许多次那般缓慢又轻挑地撩起青年下巴尖,轻轻摩挲,旋即低声轻笑,呵气如兰。   “以下犯上,胆大包天,冒犯师尊——”   美人眯起凤眼,眸底光华潋滟,流晶璨璨,几乎要教人溺毙于深邃星海之中:“自己说,该怎么罚你?”   容华顺势抬起头来,直直望着那双让他目眩神迷的紫眸,只觉心头血都在喧嚣翻滚,悸动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喉结轻动,旋即唇瓣微启,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就罚我生生世世,都陪伴在您身旁吧。”   君寻微怔,又哼笑一声,正欲出声说话,白衣青年却骤然神情一肃,直接出手将师尊圈入怀中,翻身而起!   君寻毫无防备地撞上对方温暖僵硬的胸膛,险些没压住喉间鲜血。但见一道银白刀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直直没入靠榻中央!   容华冷哼一声,面上云气汇聚,瞬间凝成一副玉白假面。   与此同时,他随手一招,直接将雪裘大氅拉起,披上了师尊瘦削单薄的肩头。   一切不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白衣圣人广袖一荡,榻上寒光登时被压制溃散,露出一柄模样极为精致的纯银长刀。   “哎呀,看来本座来的不是时候——”   一声轻笑响起,与此同时,一双描金绘彩的锦靴在容华视线中踏上靠榻,不偏不倚,正踩中了二人被月华投下的身影。   容华当然记得这位修罗城主什么德行,根本不想让他看见师尊一分一毫。   君寻莫名其妙被他按在怀中,又被雪裘严丝合缝裹着,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听见容华经过胸腔共鸣加持后的低沉嗓音,几乎震得他头皮发麻。   “……汨绝,”容华看着一身描金玄衣劲装的青年随手将榻上银刀拔出,冷冽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你来做什么?”   眼看冰寒云气便要席卷而来,汨绝这才张开双手,老老实实后退了几步,笑得妖冶狡猾:“哎哎哎,我这不是眼看美人儿就要失身,这才赶来阻止嘛。”   他说着,视线却意味深长地在君寻身上徘徊了一圈,指尖一拨耳垂点缀的孔雀羽:“圣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和美人早就见过了,也不差这一面。”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早在离天宫,汨绝已经出现过,和他讲了一大堆容华的坏话了。   君寻心中无奈,下意识推了推青年肩膀,嗓音闷闷道:“行了,放开我吧。”   容华酒醒了大半,正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心虚,此刻更加不会违逆师尊心意,是以立即松开束缚,任由君寻抬头,站直了身体。   汨绝双臂环胸,看着二人一副心意相通的模样,终于没忍住白眼,“嘁”了一声:“你们还真是……不管到哪,都是一副如胶似漆的鬼样子。”   君寻眉梢一扬,没好气道:“你到底来干嘛的?有话快说,没事快滚。”   “怎么这就开始赶人走了??”   汨绝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捂着胸口:“亏本座好不容易探到消息,专程过来通知圣人,你们就这样对我——”   容华终于也皱了眉:“什么消息?”   汨绝咧唇一笑:“自然是圣人最想知道的那个人……已然到了仙域萧州,无尽雷域之外了。”   容华圈住师尊腰际的手臂几不可查地一紧。   君寻一向感知敏锐,见容华周身气息愈发冷冽,终于抿了抿唇,主动按上了对方按在自己腰间的手。   “无尽雷域最中心,是天谴山。”   他垂眸,缓慢道:“传闻中镇压‘妖物’,后又将其挫骨扬灰的所在。”   “——你们在追谁,追到了那个地方?”   容华罕见地默了默。   汨绝见二人陷入僵持,却蓦地一笑:“美人儿,他有事瞒着你。”   君寻抬眸,睨了他一眼。   汨绝笑眯眯后退:“又这样看我?我说了,你可要小心被骗——”   话音未落,两道灵力竟同时席卷而出,登时将那道玄衣身影打散!   不约而同出手的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尴尬地收了手。   ……又是幻术。   君寻没好气地看着汨绝再次化作光屑消失,有些烦躁地捏了捏手指。   “……师尊,”容华伸手覆住君寻手腕,轻声道,“弟子不跟您说,是不想让您难做。”   君寻抬眸:“什么?”   “您可还记得,当初在归一神殿,我们遇到的那名与谢师伯极为相似的剑修?”   君寻皱眉,他当然记得。   圣坤殿主谢折衣,那人女扮男装,利用身外化身几次三番袭击容华,欲夺神器碎片,更是似乎在归一神殿担任了非常重要的职位,那些掺有浊息的药丸,便是出自她手。   只是那次事发突然,他尚未来得及知会谢疏风,便已和容华跳了魔渊。   谢疏风一向性格直接,爱恨分明,也不知能否接受亲阿姊竟是神殿走狗。   “……你在追她?”   容华点头:“是。”   他伸出指尖,将师尊被海风卷起的鬓发掖至耳后:“弟子一直在留意此人动向……除此之外,还有天谴山。”   “师尊可知,无尽雷域之中都有什么?”   君寻扬眉:“有话直说。”   无尽雷域,其实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千里荒漠。   唯有活物踏足其中时,才会激发雷电攻击入侵者,不死不休,而这一特点又以天谴山尤甚。   九天玄雷威势之下,哪怕是圣人入内也要吃亏。   若是按照《碧霄通史》记载,数千年前害死莲神的“妖物”被挫骨扬灰后,无尽雷域该陷入沉睡,也没有人自讨苦吃,胆敢去挑战九天玄雷。   可容华却默了默,缓慢道:“几日前,有人发现已然风平浪静数千年的天谴山,活了。”   *   萧州地处偏僻,又靠近无尽雷域,并不似仙域其他地段繁华,却是无数雷元素修者的修炼宝地。   师徒二人甫一踏入此地,便不约而同感知到了灵气躁动,由雷域扩散,已然波及外界气候,导致方圆千里皆被阴云笼罩,雷弧跳跃,似乎随时都会落下苍茫雷霆。   因这灵气躁动之故,萧州城内也没剩下几名修士,反倒令家住此地的平民们更自在了些,集市摩肩接踵,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倒是没被阴郁天气影响分毫。   为了方便行走,二人皆在城外就戴好了幕篱,只是轻纱曳地,也遮不住天生超凡脱俗的气质,再加上他们一直手牵着手——   行人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掌间乱扫,又不住审视着这一对相差不多的身形身高,一时面上皆有些纠结。   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旁人的视线,容华幕篱之下耳尖都要红透了,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君寻坏心眼地死死攥住,说什么也不撒开。   “师、师尊……”   容华嗓音有些颤:“这么多人看着……”   君寻一阵好笑。   观世镜中,看着的人不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容华还毫无心理障碍地给他斟酒剥葡萄,怎的这会儿就不好意思了?   “自从上次喝醉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君寻用力捏了捏他的指节,故意恶狠狠道,“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容华心中叫苦不迭。   那日他虽醉了,却没有断片,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喝醉后竟对师尊做出那种禽兽不如之事,此刻听对方重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心乱如麻,却又百般纠结,想知道师尊那时的回应有几分真心,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提起,只能自暴自弃,尽量避免想起这件事情来。   君寻几乎要笑出声了。   亏他还觉得容华五年后长进了,结果还是这般纯情,再逗下去,都要让他产生负罪感了。   君寻故意将二人交握的手扬高了些,正欲说话,却不由脚步一顿,视线投向不远方一处巷角。   容华灵识强度世无仅有,自然也有所察觉:“……出现了。”   君寻点头:“追。”   二人立即动作,想要跟上那处一闪而过的黑影,却又不约而同望向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花灯货架掩映后,隐约可见一袭分外耀目冷冽的红。   忽而一道晚风袭来,将本就摇曳的各式灯笼扬起,露出那人形貌狰狞的黄金面具,与一双阴鸷淡漠的紫眸。   君寻几乎毫不犹豫松开了容华手指:“分头追!”   他满心疑问,系统又不知所踪,此刻见到那人,定要问个清楚。   容华下意识跟着师尊离去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分外头痛地捏了捏额角,旋即一转身,向着最一开始的黑影追去。   君寻几乎毫不费力地追上了那道红衣,换句话说,那人是料定了他会跟来,所以也并未躲避。   暗巷尽头,君寻站定脚步,便见阴影中那人缓缓回身,抬眸望来。   他盯着对方漠然冷鸷的紫眸:“……你在等我。”   红衣人没有回应,只是一如五年前在神殿那一面般,有些迟钝地抬起双手,解下了黄金鬼面。   猩红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纵贯右小臂的细长伤口,竟仍旧如五年前一般,血肉淋漓,没有愈合分毫。   与此同时,君寻眉头一蹙,按住了骤然喧嚣鼓噪起来的胸腔。   无穷无尽的情绪刹那涌起,分外熟悉,令他一时失语,却又如此陌生,似乎并不属于如今的自己。   他视线略过对方火纹满布的颓靡容颜,最后落定于他眉心那道几乎有些刺目的飞鸟纹路之上。   被注视的瞬间,那鸟纹瞬时光华大作,再显现时,已然变作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身外化身?”   君寻骤然明悟,却摇头失笑,嗓音沙哑:“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他已暗伤攻心,一口鲜血吐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云宗主小课堂开课啦——   身外化身,乃是高境界修者将一缕魂识提出所造之物。   化身与本体所有特征皆一致无二,且能自如处事,唯二可以分辨之处,一是肉身格外脆弱,二是眉心印记。   (相关内容在十三章!)   ps。小红包!啾咪~ 第84章 晋江独家的八四天   暗巷尽头, 飘渺云气汇作无瑕白衣,由海棠花枝飞身而下。   足尖触地的瞬间,那道早已察觉自己被人跟踪的黑影登时回身, 冰寒剑气挥出, 直取容华胸口!   白衣青年冷哼一声, 却只是玉眸稍动,逼近身前的白芒登时停滞, 继而猝然消散。   黑衣人似乎怔愣一瞬, 身形方才停顿,却被对方以牙还牙, 直接一道寒气飞来, 将几乎遮住整张面容的兜帽击飞!   冰冷锋利的五官终于暴露在空气之中,容华眸光在对方眉心赤红剑纹停留一瞬,翩然落地。   “圣坤殿主, 好久不见。”   谢折衣此次仍旧是男装打扮, 若非面上仍是一副盎然笑意, 当真与谢疏风有那么几分相似。   被追上了, 他也没有要继续逃跑的意思,宽大黑袍之下银芒一闪, 寒气四溢的细长剑锋登时显现, 直向白衣青年刺来!   容华不闪不避, 假面之下, 玉眸冷冽, 几乎要凝出寸寸坚冰。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过一根手指, 可谢折衣的身形却骤然停滞, 分明没有任何灵气流转的迹象, 可天地气机却为圣人所趋,将他以一个颇有些诡异的姿势困锁半空,再也动弹不得。   谢折衣尝试挣扎无果,却也不慌,只眯着眼睛笑:“……还真的被你抓住了。”   容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因行动有些散乱的衣襟,眼神却在谢折衣脸上略一停顿,饶有兴趣道:“原来鼎鼎大名的圣宫第一美人折衣仙子,竟是男儿身。”   谢折衣瞳孔微缩,却罕见地抿了抿唇,继而垂眉一笑:“想不到,竟是你最先发现。”   容华脚步停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阁下是男是女,我并不感兴趣。”   他视线掠过对方手中的灵剑逐流:“只是想听听,阁下放着归一神殿与圣宫不管,跑来萧州作甚?”   就在青年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沉闷雷声于众人头顶乍响,顺着阴暗云层扩散而开。   容华略一抬眸,心底却没来由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谢折衣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话,视线格外大胆地在白衣圣人身上逡巡一圈,缓缓道:“这么好的躯壳……当初放你离开,简直是芳舟的失误。”   容华动作微顿:“你什么意思?”   谢折衣轻笑一声:“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他抬眸,盯着圣人冰冷淡漠的眼瞳:“魔宫圣女华云裳怀孕时被追杀,意外中,竟将圣物莲花台吸收,与腹中胎儿融合,不然你以为……圣宫为何会放任你出世长大?”   “若非莲花台,何以神器碎片皆会对你那般亲近,还能如此轻易被你吸收?”   谢折衣冷笑:“亏得芳舟钻研十几年……人造的容器终归比不过生而一体的——”   又是一声闷雷绵延而开。   容华抬起左掌,看着血红莲纹缓缓显现的同时,似乎还有一道极浅淡的阴影隐于其后,若非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魂契牵系于主魂之上,亦可对残魂产生感应……   这阴影,便是所谓的感应吗?   容华无心再与谢折衣打机锋,见对方丝毫不慌的模样,他垂下左臂,右手微抬,一朵巴掌大小的浅白光莲缓缓浮现。   于此同时,谢折衣双眸紧缩,不可置信道:“疏风?!”   他当然能感受到,那光莲中封着一道魂识,散发而出的气息正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谢疏风!   “圣坤殿主似乎觉得,区区一副身外化身,即便被擒,大不了将之舍弃,旁人根本奈何不得……对吗?”   白衣圣人微微垂眸,轻声道:“只可惜祸不单行……离开世外岛时过于匆忙,竟忘记将谢师伯的魂魄归还了……”   “住口!!!”   话音未落,便被谢折衣一声怒喝打断:“你一个叛出太华的逆徒,有何资格称他师伯?!”   容华哼笑一声,幽深玉眸毫无波澜:“阁下所言极是,我早已叛出太华,自然不该再有逾越。”   修长五指在对方视线中缓慢收拢,那朵光莲收到压迫,开始变型,连带着内里封存的魂魄也开始痛苦挣扎起来。   他看着谢折衣终于开始有些慌乱的脸,嗓音低沉,却无端含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可若就这般将之捏碎——”   谢折衣目眦欲裂,可白衣圣人却仍旧云淡风轻,接着道:“圣坤殿主觉得……他会不会很疼?”   “住手!住手!!”   谢折衣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却仍旧被无形困锁压制,动弹不得,只好强作镇定,狠狠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衣圣人终于微微一笑:“自然是希望阁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   君寻骤然脱力,靠在冰冷砖墙之上。   喷洒而出的血液含着色彩迷离的紫色流晶,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登时将石板路焚出一片嶙峋小坑。   脚步声逐渐靠近,君寻眼皮微掀,只能看见冷冽红衣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不足二尺距离。   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之上火纹满布,衬着阴鸷紫瞳,仿佛地狱深处爬出的索命妖鬼。   香木焚烧的熏暖香气混着血腥味道缭绕鼻尖,君寻捂着胸口,却见对方缓慢伸出左手食指,点上了自己眉心。   滚烫触感几乎要将皮肤灼伤,君寻无意识皱了眉,猛然惊觉体内六道封神印正不受控制地一重一重自行解开。   随着束缚消失,幽紫火纹也仿佛藤蔓疯长,开始向着他颈侧指尖攀爬延伸。   君寻吃痛,只觉呼吸愈发困难。   他无意识抬头想要汲取些新鲜空气,却乍然对上了来人那双深邃冰冷的凤眸。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倒映而出的自己,火纹满面,眉心猩红,正在与眼前之人逐渐同化,变得一模一样——   浪潮般磅礴的情绪纷乱而至,涌上心头,眼前无数画面闪现,却根本看不分明。   君寻痛苦万分,一声低吼,右手直接隔空一抓,猛然挥臂!   赤金光华劈面而来,迫得那人不得不飞身而退,避开濯心锋芒。   体内躁动的火焰终于有所消减,六道封神印也开始逐渐复原,君寻喘着气,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立即单手扶墙,提剑起身。   对方也在不远处站定,却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只是定定盯了濯心半晌,视线又落在剑格下方的莲纹之上停顿片刻,这才再次抬眸,望向君寻。   “还……不是……时候。”   他似乎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了,嗓音艰涩沙哑,吐字也分外生疏。   君寻皱眉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边调整呼吸,边反问道:“你自己来的?郁雪归呢,是他让你来引开我?”   综合前两次与他会面,似乎皆会在之后遇见郁雪归。   那位圣宫天骄似乎将这红衣人当成了一件声东击西的工具,用起来分外顺手。   君寻没来由烦躁起来。   “郁,雪……归……”   红衣人学着他的发音又复述了一遍郁雪归的名字,却略略一歪头,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涌现出一丝茫然:“……何人?”   君寻:“……”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郁雪归是谁。   君寻有些纳闷,此前几次相遇皆非巧合,若这红衣人不认识郁雪归,何以几次三番在关键时刻将自己引开?   正犹疑着,对面红衣人却蓦然想起什么似的,也不顾君寻手中尚提着濯心,再次抬步走了过来。   一边走,还一边伸手入袖,似乎在摸索什么。   君寻持剑戒备,对方却由广袖之间掏出一朵雪白琅花,递了过来。   “……拿,着。”   君寻看着光华流转的花瓣脉络,没有动作。   五年前,折花会上,也是这样一朵雪玉琅花,上面同样附着一缕神念,让他看到了不知被何物所困的凤凰。   红衣人似乎有些着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因许久未曾与人交流,憋了半晌,也只能伸手指了指君寻,又指了指自己,艰难道:“我们……一样……”   见君寻不为所动,他又将手中琅花向前递了递,同时骤然抬起仍旧鲜血淋漓的右手,直指浓云遮盖,闷雷不止的天际:“天谴……”   君寻下意识跟着他的方向抬眸,眸底星河流转,视线轻而易举穿透云障,却在看清被遮挡之物时瞳孔微缩。   那是一柄几乎通天彻地的“巨剑”,若非电闪雷鸣之时将其轮廓照亮,几乎要被厚重阴云彻底遮蔽形貌。   数不胜数的粗重锁链牵系于剑身形状的山峦之上,又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不知尽头几何。   每有一道雷霆劈落,便会被那些锁链导入山体,激发其中的封印阵法,再以千万倍的强度降临至被镇压其下的囚徒身上,此为完整的一道雷刑。   只要不死,雷刑便永远不会止息。   “——天,谴!”   红衣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视线在二人后方逐渐汇聚的云气之上略一停顿,紧接着将手中雪玉琅花硬塞给君寻,整个人登时化作一团紫焰,骤然消散。   指尖触碰到雪玉琅花的瞬间,那股令人熟悉的神念气息再次袭来。   君寻本就灵识波动,此刻更是摇摇欲坠,清冽温柔的莲香被云气携带包裹而来,他下意识向后一仰,果然倒入一处温暖坚硬的怀抱之中。   “师尊!”   容华满含焦急的嗓音响起,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隔绝,让人听不真切。   君寻攥住手边柔软温凉的布料,终于头颅一偏,沉沉睡去。   *   清泉一般的如水灵息在仙脉之中汨汨流淌,将躁动肆虐的火焰梳理压制,终于将烦乱的思绪扫平。   君寻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纱幔出神片刻,思绪终于缓慢回笼。   之前似乎是在森林中,他们遭到了魔物与活死人的围攻,他体力不支,无法压制凤火,是莲君出手,击退了敌人。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莲君!!”   他一骨碌爬起来,登时牵动伤口,却又顾不得许多,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要翻身下地,却被温柔力道按住。   “阿寻,别动。”   莲君一向仿佛清泉的温润嗓音罕见地有些沙哑,却还是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凤火未平,先疗伤。”   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君寻登时不敢动弹,老老实实地任由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继续梳理体内喧嚣躁动的火焰。   “雪尘,”君寻盯着他瞧了半晌,终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你的反噬……”   在他的记忆中,即便遭受反噬,雪尘也从未有过如此明显的症状。   非但面无血色,连握住他的那只手也失去了从前的柔软温热,凉得吓人。   可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无需担心,我没事的。”   似乎怕君寻追问,莲君直接转移了话题,缓慢道:“凤凰万年一涅槃,阿寻的凤火是涅槃时受混沌影响,方才浸染浊息,难以压制。加之这段时间杀戮过多,阿寻心绪不稳,这才致使邪气寻到可乘之机,反噬其主。”   “针对此事,我也想了许久,”莲君顿了顿,抬眸浅笑,“近日想起一上古秘术,或可一试。”   从第一次睁眼起便饱受凤火折磨的君寻终于被吸引了注意,颇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什么秘术?”   莲君眼眸稍弯,揉了揉少年有些凌乱的鬓发,旋即伸出指尖,在空气中飞快勾勒出无数浅金丝线。   凤凰之瞳天生便能识破迷障,看透本质。   秘术的脉络在少年眼底分毫不差地勾勒而出,最终汇成一道缓慢运转的繁复封印,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此为‘六道封神印’,共有六重,或可助阿寻压制体内凤火。”   莲君手托金印,又道:“只是一旦施加,此秘术便会吸收阿寻仙脉所有灵力维持自身——所以要不要用,以及几时来用,都交给阿寻自己选择。”   君寻似懂非懂,他看了看青年掌心的浅金纹印,又抬眸,望向那双温和专注的青碧眼瞳,忽而一笑:“反正有雪尘在身边,我才不怕!还要那劳什子封印做什么?”   莲君微微一怔,旋即摇头失笑。   他收起鎏金封印,重重挼了一把少年有些散乱的墨发,故作严肃道:“倘若有一日,我不在阿寻身边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君寻,他眨着眼睛思索了好半晌,才歪了歪头,后知后觉地皱了眉:“雪尘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从第一次被带回太清无上境,他就一直和雪尘在一起,几乎从未分开过。   ……为何会有雪尘不在他身边的一日呢?   莲君似乎也被他反问得微怔片刻,这才柔软一笑,点头道:“对,我会一直在阿寻身边。”   君寻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头,正要说话,却蓦地鼻尖一动:“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注意力被吸引的同时,貌似也将方才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前者哭笑不得,却还是循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道:“似乎是福缘糕,据说世人喜于生辰之时食用,取‘福缘相伴’之意……”   少年登时来了兴致,直接一翻身跳下了床,三两步跑到窗边,猛然一推——   刹那间,仿佛接通了与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时林林总总、生生色色尽皆涌入窗棂,展现于二人面前。   君寻撑着窗台向外张望,果真见到一处热气腾腾的小摊,一块块福缘糕好似肥嘟嘟的金元宝整齐码放,散发着糕点特有的清甜味道。   见少年一脸想尝尝的表情,莲君也有些好笑:“我瞧着近些年来,阿寻的挑食倒是好了不少。”   少年登时身形微僵,红着耳尖抱臂仰头,干巴巴辩解:“我、我只是赏他们个脸面罢了!凡世俗物,岂能与醴泉炼实相比……”   他越说越小声,视线却被下方一对少年吸引。   其中一人刚刚打开纸包,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块福缘糕,珍而重之地放入同伴手心:“阿瑾,快尝尝!”   那被唤作阿瑾的少年似乎有些腼腆,捧着金灿灿的糕点看了半晌,这才矜持地咬了一小口,眼眸晶亮:“真的好甜,谢谢阿离——”   红衣少年盯着他们,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耳边一声轻笑,他猛然回神,立即仰着下巴嘴硬道:“我不过发现吃糕那人是只雁妖,一时稀奇多瞧两眼,才不是想尝——”   话未说完,一只白皙手掌已然伸至面前,掌心赫然躺着一块福缘糕。   君寻的话噎在口中。   他瞪大眼睛转向莲君,后者则含笑托着元宝形状的糕点又在他面前晃了两圈:“真的不想尝尝吗?”   “……是雪尘求我的,”少年有些别扭地抓住他,就着莲君的手咬了一口,边含糊道,“才不是我想吃……真甜。”   预想之中的清甜滋味在舌尖化开,君寻垂眸,看着福缘糕摊主一脸惊喜地捏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手边的金叶子,小声嘀咕。   “一片金叶子换一块糕……怎么想都亏了……”   莲君笑答:“一片金叶子换一道福缘,怎么想都是赚的。”   君寻:“……”   他狠狠咬掉一口糕:“……雪尘总是有理。”   白衣青年弯着眉眼,伸手帮他捏去唇角一块糕点渣,尚未开口,却见对方视线一动,似乎又被什么黏住了。   “那是投壶,”莲君含笑解释,“需将箭杆掷入前方长颈酒壶之中,中多者胜,可得彩头。”   少年本就跃跃欲试,闻言直接三两口将糕点塞入,眼看便要翻窗跃下——   “阿寻!”莲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赞同道,“我们约好的?”   君寻撇了撇嘴,故意拖长音调:“哦——礼仪,礼仪——”   他收回已经迈出窗棂的一条腿,故意学着莲君平日的模样整理衣袍,不紧不慢地推门,下楼——   迈出客栈大门的刹那,少年登时欢呼一声,拔腿便冲入人群,像只刚刚飞出笼子的小鸟,向着人群最热闹的所在飞去。   莲君哭笑不得,缓步跟上,待走到人群边缘时,少年已接连投中数箭,眼看便要拔得头筹了。   见他过来,君寻立时用力招了招手:“莲君,快看我快看我!”   少年紫眸晶亮,红衣飒飒,笑靥明靡,似乎夺尽天地秀色,令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不知怎的,原本热闹喧嚣的人群尽皆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衣劲装的娇艳少年缓慢抬臂,伸手一抛——   箭杆仿佛听了他的话,如臂使指般,不偏不倚落入酒壶,发出一声脆响。   “全中!”   充当司射之人立时欢呼一声,抚掌而笑:“小公子真是厉害,还请上前挑选奖励!”   少年当即欢呼一声,雀跃着走上领奖台,取走了一支色彩清澈通透的莲纹白玉簪。   他生得好看,又如此明媚殊艳,不少女子跃跃欲试,都想上来跟他搭话,想要得他相赠玉簪,成就一段佳话。   可少年却好似对四面八方的热切视线全无所觉,一拿到奖品,便向着人群中一抹白扑去:“莲君——”   众人这才发现白衣青年的存在,一时被他分外出尘绝世的气质吸引,却又不敢出声,似乎面对神龛玉像,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可那人却张开双臂,不偏不倚将少年接了个满怀。   温雅俊美的面容之上尽是宠溺纵容,没有半分神明该有的孤高疏离。   君寻将玉簪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洋洋:“我赢了,好不好看!”   莲君含笑为他理顺有些散乱的鬓发:“卿卿怎样都好看。”   少年耳尖立时泛了红:“那、那这个就送给你了!”   说完,他也不待前者回应,直接一手勾住对方脖颈将人拉弯了腰,紧接着将玉簪郑重插入莲君发髻。   “嗯——”   君寻退开两步,抱着手臂,笑吟吟端详白衣青年片刻,终于满意了:“你平日太素啦,这样才好看!”   莲君眉眼温柔专注:“卿卿说好看,怎样都好看。”   少年耳际红云眼看就要漫上颊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一声惊呼打断。   “大人?”   二人动作微顿,不约而同循声回望,却见一名青年拨开人群而来,望着莲君,满脸惊喜:“真的是您!”   君寻凝眉想了半晌,这才眉梢一扬,不确定道:“……隋无迹?”   眼中只有那抹无瑕白衣的青年终于肯将注意力短暂地分给君寻一丁点,却也只是简单一颔首:“梧卿公子。”   话音未落,便再度转向莲君,目光殷切仰慕:“真巧,竟能在这种小地方遇见大人!”   莲君抿唇,微笑点头:“不必如此客气。”   他边说,一边回手拉起君寻手腕:“我们还有事,先……”   “大人稍等!”   隋无迹一急,竟伸手拉住了白衣神明干净无瑕的柔软袖角,有些怯懦道:“我、我有几位好友,听闻大人是无迹当年的救命恩人,皆对大人万般景仰,此生夙愿便是得见大人真颜……”   他越说越小声,连捏着莲君衣角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却还是死死抓着,不肯放手,言辞恳切:“还请您成全!”   “几位好友?”   君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似乎被疏远了,凝眉思索片刻,终于“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传言中同你并称‘九绝’的那几个人嘛?”   隋无迹视线再次依依不舍地从莲君脸上移开,点头应:“梧卿公子猜的不错……只是‘九绝’之名,乃世人过誉,二位不必挂耳。碧霄受魔物所饶,吾等既有能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着,眼神又渐渐回到了莲君处,面露希冀:“说起来,我们也正为魔物之事头痛不已,若能得大人指点一二,定是苍生之幸!”   听到魔物二字,二人俱是一怔。   莲君与君寻对视一眼,只好点点头,微笑开口:“不必如此,我们随你前去便是。”   ……天光大亮。   君寻睁开双眼,看着日影经窗纱削弱后洒落全身,有些头痛地捏了捏额角。   一抬手,却发现左掌竟死死攥着一朵雪玉琅花,柔软花瓣已被他无意识中摧残到支离破碎,几乎不成样子。   他皱着眉,掌心火焰升腾,登时将花泥焚尽。   想要抬起另一只手,却被一股力道牵引,不由得垂下视线,正正对上一双温润柔软的含情浅眸。   “师尊,”俊朗青年将他的手背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眉眼尽是亲呢笑意,“晨安。”   看这模样,似乎陪他躺了许久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松开掌心死死捏着的袖角,有些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他可疑地停顿一瞬,“这是在哪?”   容华指腹掠过师尊手腕,含笑感受着对方有些雀跃的脉搏,眸光在他青丝掩映间隐约可见的微红耳廓上停顿片刻,这才轻笑一声,缓慢开口。   “客栈。”   他单手撑着头:“师尊前日晕倒,怎么叫都不醒,弟子只好先寻了个客栈略作休整。”   君寻默了默:“……我睡了多久?”   容华含笑起身:“两日两夜了。”   见师尊似乎想要下床,他拉过雪裘将人裹好,这才扶着青年起身,来到桌前:“您先前……”   “没什么,”君寻知道他要问,立即出言将他打断,“那人带了信来,要我去天谴山。”   容华点点头,似乎真的没有追问的意思,拿过茶杯一边倒水,一边自顾自道:“弟子遇到了圣坤殿主,圣宫似乎察觉到天谴山内有神器波动,方遣人来此查看。”   君寻执杯的手一顿,扬眉奇道:“她竟肯将真相告知你?”   容华面不改色,微笑道:“自是用过一些小小手段。”   君寻“唔”了一声,也无心追问,只道:“两边都盯着天谴山,看来这一趟不去不可了。”   美人圆润指尖叩叩桌面:“只是要再等一日——算算时间,大师兄也快到了。”   容华动作微顿:“宗主?”   “嗯,”君寻边应,边抿了一口温水,立时皱紧了眉,“……好苦。”   容华尚未说话,对方却放下杯盏,接着道:“我们离开世外岛时,二师兄传了信,说大师兄带了无尽意,已从太华赶来了。”   君寻接过容华递过来的蜜饯含了会,又道:“我总觉得,天谴山一行或有变数,能有无尽意,届时应变把握也能大些——什么味道?好香。”   话没说完,他已被窗棂缝隙飘入的清甜味道吸引,沉吟道:“似乎在哪闻过。”   容华微怔,却见师尊已然起身来到窗边,抬手一推——   明媚阳光并着鼎沸人声倾泻而入,君寻蹙眉适应了一会,才撑着窗台探身望去,果真见到一名老者推着小车,正在吆喝。   “福缘糕——福缘糕嘞——”   “福缘相伴,事事顺遂咯——”   君寻望着推车案板上罗列整齐的肥胖元宝们,忽而转向容华,眉眼舒展。   “说起来,似有许久未给你过生辰了。”   他指指即将远去的小摊,笑道:“算算日子倒也没差几天,要不要再尝尝?”   容华望着他的脸,眼神专注柔软:“……师尊想吃,大可不必拿弟子当借口。”   君寻:“……”   见他挑眉,容华立即改口:“只是许久没吃,倒还有些想念这个味道了。”   他说着,立时抬手在窗边小案一拂——   一碟福缘糕整整齐齐,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那推车的老人也惊呼一声,从手边捏起了一片金叶子,忙对着空气拜了拜,念叨着“多谢仙人”,又欢天喜地推着小车离开了。   君寻看着容华线条优雅挺拔的侧脸轮廓,难得怔愣了一瞬。   青年似有所查,转眸对上师尊有些发直的视线,有些茫然:“师尊……?”   话音未落,对方已然捏起一块糕,径直递到容华唇边。   青年还想保持矜持,有些挣扎:“其实修者寿数绵长,倒也不用太过在意生辰之事,弟子早已习惯……”   他自顾自说着,君寻也锲而不舍,硬是由小案对面探身过来,将糕向前又递了递。   容华无奈,只好就着师尊的手,咬去了元宝一角。   清甜细腻的糕点立时在舌尖化开,君寻盯着他的眉眼,蓦然出声:“甜吗?”   容华不明所以,却还是诚实点头:“入口即化,清香甜糯。”   话音未落,但见君寻反手接着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却皱了眉:“……不够甜。”   容华微怔,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略一斟酌,才试探道:“许是师尊病中,口内发苦,这才——?!”   尚未说完,本就单手撑着小案的红衣美人却蓦地起身坐上小案,紧接着骤然出手,一把拽住青年衣领,将他所有话语都封了回去。   清冽莲香混着缱绻木香刹那盈满二人鼻间,容华直接愣在原处,任由师尊肆无忌惮地将自己气息攫取干净,又干脆利落,抽身离去。   阳光一时有些眩目,将那双本就潋滟的紫眸映得愈加流光溢彩,仿佛能动荡心神,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容华胸腔鼓噪,不敢动弹,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在翻滚上涌,几乎要将长久以来维持的理智淹没。   却见万千光华里,美人单手托腮,嫩红舌尖有些意犹未尽地舐了舐嘴角,眯着眼,薄唇微启——   “嗯……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甜~~~   小红包!么么么么么么么! 第85章 晋江独家的八五天   微风过境, 将有些松动的窗扇吹得幽幽晃动。   容华愣愣看着小案上笑眯眯将那块福缘糕一点一点吃完的红衣美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从再遇,他一直想着时间还长, 徐徐图之, 不欲逼得师尊太紧, 也从未主动问过他对于自己当年表白心迹的答复。   该说师尊是的确在这件事上过于迟钝,还是他确实对感情一事并没有什么所谓?   还是……他当真, 有哪怕那么一点点倾心于自己?   容华想不明白, 也不敢去想。   可这般亲密的接触……再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把持不住。   毕竟如今心境变化、物是人非, 他再也不是当年畏首畏尾, 生怕对师尊稍有冒犯的少年了。   “师尊,我……”   容华斟酌半晌,正欲试着跟师尊将心中想法挑明, 却见君寻眸光一动, 望向窗外。   一道月白信符从天而降, 带着温柔灿烂的光辉, 缓缓落入美人掌心。   君寻随手一点,凤眸立时漾起一丝笑意:“来了。”   容华微怔, 立即收拾心情, 起身将人搀扶起来:“是明……明宗主到了?”   对方半途改口, 将“师伯”改成了“宗主”, 君寻不傻, 自然听得出来。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指飞快撩一把青年线条温雅的下巴尖,却被对方蓦地捉住指尖, 垂眸道:“还是先去迎接明宗主……”   君寻扬眉, 却也只是哼笑一声, 没再说话。   轻却规律的叩门声响起,君寻挣开容华一拉门,却被一声尖锐剑吟险些震破了耳膜!   一道月色光华几乎是破门而入,直直一头撞上红衣美人胸口,便开始发出肖似哭泣的噪音。   君寻险些被这力道震出一口凌霄血,力有不支地向后踉跄几步,被容华结结实实接了个正着。   青年皱眉:“师尊,您无碍吧?”   话音未落,眸光又落在死死扒住君寻衣领的鎏金飞羽之上,眼神转冷,几乎要将后者当场冻结。   君寻头晕眼花,正蹙着眉想要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胸口便是一轻。   视线再聚焦时,却发现噪音的源头正被容华两根手指死死捏着,剑气四溢,却根本挣脱不得。   与此同时,门外也终于响起一声轻笑,仿佛春风拂面:“阿寻,许久不见,一切无恙否?”   君寻抿了抿唇,望着一身月白轻袍,笑意温和的青年默了默,正欲开口,便闻一声冷哼传来:“……你惦记他安好与否,他可不记得自己保重。”   谢疏风一身劲装,板着脸从明月尘身后绕出,看见君寻的第一眼便“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又把自己作成这副鬼样子。”   “疏风,”明月尘无奈失笑,“担心就直说,何必如此。”   谢疏风剑眉一竖,别开视线:“谁担心他?一天到晚不是惹祸就是不告而别的混蛋。”   君寻:“……”   他没来由有些心虚。   明月尘眼眸稍弯,一手拉住谢疏风,一边跟着二人进入房中,旋即道:“此番我来,一为看望阿寻——”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却在君寻眉心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二来,是前段时日接到阿寻传信,后一直在追查归一神殿行迹。背后似有人推波助澜,将所有线索都引到了萧州。”   谢疏风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补充:“准确来说,是无尽雷域。”   君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积年暗伤、寿数天限,便是圣人的催命符。   他活了数千年,必然不会满足于仅靠吸收信徒的生命力过活,早晚要有大动作。   ……君寻等的就是这个大动作。   像这种隐藏于皮肉之下的毒瘤,唯有在其养料不足,终于忍不住主动探出的刹那将之钳制,方能连根拔起,还碧霄一个清净。   他沉吟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明月尘皱着眉打断。   “世外岛一行,似乎对阿寻消耗颇重,”他抬眸望着青年苍白靡艳的面颊,道,“难得见面,不如为兄再为阿寻行针一次,如何?”   君寻微怔,盯着那双温和柔软的眼睛看了片刻,才犹疑道:“可……”   明月尘微笑:“其余诸事,我已在路上尽数告知疏风,便让他与圣人细说吧。”   见他油盐不进,君寻也只好作罢,老老实实跟着明月尘走进内室,将容华与谢疏风撇在了外间。   明月尘从袖中掏出药箱,君寻便沉默着解落上衣,自顾自坐在榻缘。   前者动作轻柔地帮他将长发拨至身前:“阿寻感觉如何?”   君寻摇头:“无碍。”   “可阿寻的仙脉,似乎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明月尘含笑将他拆穿:“你是不想让圣人担心,是吗?”   君寻罕见地噎了一瞬,眼神有些飘忽:“……大师兄多虑了。”   明月尘轻叹一声:“这方面的问题,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便过多置喙,只是阿寻,做出决定前,不要让自己后悔。”   君寻垂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应道:“……好。”   明月尘开始为他行针,将金针都布好后,却又话锋一转:“师尊仙逝前,曾叮嘱于我。”   君寻察觉他绕到了自己面前,下意识抬眸,却见明月尘指尖一绕,竟在自己面前圈出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镜。   “师兄这是——?”   他未出口的话一顿,眉心紧蹙:“嗯?”   君寻一皱眉,光洁皮肤上躺着的血红凤纹立时跟着一动,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海中却骤然闪过先前暗巷之中的情景。   原来那时所见并非幻觉。   他的的确确,是被对方落上了身外化身的印记。   “师尊临终叮嘱,若有一日看到阿寻眉心出现凤纹,”明月尘张开五指,露出掌心一枚拇指大小的水晶小瓶,“便将此物交予你。”   那小瓶通体剔透,近乎透明。   君寻几乎在看到内容物的同时,胸口没来由一悸。   那是一瓶鲜红血液,晃动时甚至能隐约看出内里金紫色的细碎流晶。   “此为凤凰血,”见他不动,明月尘伸手握住君寻腕部,继而将小瓶郑重塞入他掌心,“为兄能看到,阿寻如今体内也有凤凰血存在的迹象,但只有一滴,实在太少了,所用微乎其微。”   君寻微微阖目,脑海再现握住瓶身之时凭空出现的一行秘咒,便闻明月尘又道:“借助此法,阿寻便可寻到本体所在。”   “原来……师尊和大师兄早就知道了。”   君寻睁开双眼,望向明月尘平和澄明的眼眸,忽而勾唇一笑:“世人皆言我是弑神逆天的妖物,师兄不怕被人知晓此事,连累整个太华吗?”   他一直没说,其实心中早有判断。   近期一段一段高频显现的记忆景象,那般真实,那般熟悉,除了来自他自己,君寻不做第二猜测。   明月尘似乎有些意外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却还是不假思索,郑重回答:“明月尘作为掌门,自会对太华宗上下负责。若有一日此事被人拿来作为把柄,我自一力承担。”   “但——”他顿了顿,笑意温柔,“我相信师尊,也相信阿寻。”   君寻蓦然失笑。   他捏着手中水晶小瓶端详片刻,旋即仰头,望着明月尘道:“大师兄,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内室一片寂静,隐约有谈话之声,却被人施了禁制,听不分明。   容华本欲展开灵识却莫名受阻,他知道强行冲破禁制会被师尊与明月尘察觉,却忍不住要多想他们在说些什么要避开自己之事。   青碧眼眸暗芒汇聚,似乎有风雪漫卷。   谢疏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发觉室内空气越来越冷,竟隐约有结霜的趋势,终于忍不住抬手,曲指叩了叩桌面:“……东西用完了?”   容华如梦方醒,这才想起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立即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枚剑穗,递了过去:“多谢……问剑峰主。”   谢疏风也对他的称谓变化皱了皱眉,却没多问,只道:“见到他了?”   “不错,”容华颔首,垂眸道,“此番还要多谢峰主相助,这剑穗帮了大忙。”   谢疏风摆摆手,将剑穗再次挂回佩剑剑柄,又沉默片刻,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指尖拨过霜花剑穗,低声道:“他当初宁愿扮作女子也要拜入近神天,如今也不知可曾后悔过。”   谢疏风一向爽直,鲜少表露如此惆怅的情绪。容华犹豫了片刻,才薄唇微启:“若有一日,峰主要与兄长兵戎相对——”   “不会有那么一日。”   谢疏风骤然抬头将他打断,却并无半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反倒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会在那之前,阻止他。”   心思越纯粹的人,看待事物反倒直接了当,做起决定也不会过多犹疑。   谢疏风便是这样的人。   师尊一直担心他得知谢折衣真实面貌后会遭受打击,殊不知问剑峰主虽直来直往,却心思敏锐,早就有所察觉。   “如此,我便——!”   话未出口,容华却骤然一侧身。   谢疏风剑眉微掀,右手已然搭上腰间剑柄,但见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险险掠过白衣青年颈侧,将原本束好的帘幔猝然割裂,垮散落下。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来到窗前,却听得楼下一声怒喝:“哪里走!”   紧跟着又是一声清越剑吟。   谢疏风扬眉:“……随遇?”   容华闻言也是一怔,视线落在下方那名月白衣裙的女子身上:“逍遥峰主?”   随遇,剑如其名,正是逍遥峰主陆栖霜的佩剑。   只不过这位剑主脾气太好、太跳脱,鲜少与人拔剑相向,故而世人没几个真正见过陆栖霜的本命剑。   可此时此刻,一向好脾气的陆栖霜却不知为何,向着面前一身白衣劲装的女子招招狠辣,竟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谢疏风想不明白,皱了眉。   可容华眸光却略过地上碎裂泰半的鬼面,低声道:“……圣乾殿主。”   谢疏风:“……”   “你还敢躲!”陆栖霜又是一剑直取面前女子要害,“害得我师兄师弟身受重伤,又害得仙门险遭大祸,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却亭舟长眉紧蹙,面白如纸,是灵识伤势过重又强行调用之过。   可她却只一味躲闪,没有出言辩解分毫。   陆栖霜与她修为不相上下,接连几剑皆空,此刻更是怒极:“我就知道你们圣宫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掷地有声,却不知为何,好似牵动了却亭舟心绪。   女子身形微滞,立时反应过来拔剑格挡,却还是被对方全力一招,击退数步,苍白唇角登时见红。   “观世镜之变……我难辞其咎。”   她气血翻涌,却还是勉力压下:“逍遥峰主想找场子,却亭舟随时奉陪。”   陆栖霜柳眉倒竖,前者却咳了一声,又吃力道:“只是此番前来萧州确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还请逍遥峰主宽限几日……待我出来,却亭舟任凭处置。”   陆栖霜冷哼一声:“当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话音未落,随遇剑锋一转,便要直取却亭舟首级!   可就在此时,却有利刃划破空气的清鸣响起,一道金芒正在此时不偏不倚从天而降,“叮”得一声,震偏了陆栖霜的剑锋。   后者神情微怔,下意识捏过动摇西晃,还没缓过来的金羽飞刀,仰头望去——   方才还紧闭的轩窗不知何时被人推开,正倚着一袭散漫慵懒的红衣。   美人目覆白绫,边随手拢好松垮散乱的衣襟,边红唇轻勾,笑意盎然。   “圣乾殿主,我们约好了未时出发——”   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点了点浓云密布的天穹,嗓音懒散:“阁下可别光顾着切磋,误了时辰。”   这下连却亭舟都愣住了。   她本已力竭,无力还击,早做好了受逍遥峰主一剑的准备,却没想到竟又被这红衣人救了。   陆栖霜也冷哼一声,骤然收剑:“……算你走运。”   一转眸,瞬间变了脸:“阿寻,阿寻!”   君寻哭笑不得地看着陆栖霜小孩子似的站在下面招手,终于翻越窗棂,踩着屋檐一跃而下。   红衣漫卷,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孤鸿。   见他脚步一动似是要往自己这边来,却亭舟下意识退让,便见对方弯腰拾起地上仅剩上半张脸的鬼面,含笑递了过来。   她犹豫一瞬,还是接过面具戴好,嗓音低哑:“……多谢。”   君寻耸肩,漫不经心应:“就当是弄坏了傲雪的赔礼吧。”   即便是上品灵剑,也架不住凤火灼烧。   不然剑冢藏剑千千万,怎的就单单对他避如蛇蝎?   自然是用一把,坏一把,从无例外。   却亭舟闻言,咬了咬唇,又惊觉此时已无鬼面遮挡,红唇紧抿一瞬,这才缓慢道:“……不必。”   “观世镜中,你是在做正确的事,我出力相助是理所当然。”   君寻挑眉,似笑非笑地回:“我帮你,自然也是因为你做了正确的事。”   观世镜中,却亭舟为了终止浊息污染,毫不犹豫给自己的当胸一剑,饶是君寻看了也要赞一句坚韧果决,当机立断。   若非她行动够快,此刻赴宴之人早已被混沌侵蚀控制,再也无法可救。   却亭舟似乎鲜少与人说这么多话。   她只是深深看了君寻一眼,旋即忽然平举双臂,倾身一揖。   君寻受了她这一礼,便见却亭舟再次转向陆栖霜,忽然执起后者左手。   “你、你干嘛——”   陆栖霜也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将手腕抽回,却被对方紧紧握着,将一道寒气四溢的冰雪剑符塞入掌心。   “我从不食言。”   却亭舟握着她的手:“待从雷域取回圣物,却亭舟随时迎候逍遥峰主大驾。”   说完,她便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见陆栖霜握着冰雪剑符,神情有些微妙地望着那道挺拔背影,君寻玩心大起,戳戳她手臂:“师姐,不追了?”   陆栖霜白他一眼:“你倒是热闹看得开心,也不想想师姐我是为了谁才从世外岛一路追至萧州——”   君寻失笑,正待说话,明月尘的嗓音已由门内传出:“阿寻,栖霜。”   陆栖霜立即正色,低头行礼:“……大师兄。”   明月尘含笑踏出门槛,将她手臂按下,点头夸奖:“嗯,好栖霜,这次不错,很准时。”   容华:“……”   君寻:“……”   谢疏风:“噗。”   陆栖霜:“……大师兄!!!”   她耳尖刹那红了个透,恨恨一跺脚:“还有人看着呢!”   “好好好——”   明月尘笑意更盛,安抚性地伸手拍拍她发顶:“那我们说正事。”   陆栖霜尚未出口的抗议终于憋了回去,老老实实站到了君寻身边。   “宗门诸事繁杂,我这就带着疏风回去养伤了。”   明月尘转向君寻,叮嘱道:“此行雷域,让栖霜跟着阿寻最为方便,你记得抓好她。”   陆栖霜死鱼眼:“大——师——兄——”   她生无可恋:“我听着呢!”   明月尘微笑:“听着最好。”   谢疏风:“噗。”   “撒手没”本人:“……”   陆栖霜痛心疾首:“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逍遥乎山水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   “真是……”她一跺脚,“和你们这些一根筋的剑道疯子玩不到一起!”   君寻靠着容华闷笑不已,后者只好将人扶住,防止师尊笑得打跌,反倒把自己摔伤。   几人又寒暄几句,明月尘与谢疏风又拉着君寻各自叮嘱半晌,这才分道扬镳,各自上路。   君寻靠着飞舟边缘,指尖绕着香炉升腾的袅袅细烟玩个不停,容华含笑看了他半晌,这才轻声道:“师尊似乎心情不错?”   君寻单手支头,笑眯眯道:“算是吧。”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百无聊赖的陆栖霜身上:“碧霄界竟没有留得住师姐的去处了?你当真甘心陪着我?”   陆栖霜单手托腮,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若非大师兄怕你出事,我现在应该在逍遥峰逗鸟。”   “哦?”君寻饶有兴致,“什么鸟?”   陆栖霜面无表情:“……没你好看。”   容华终于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君寻笑意吟吟:“我想也是。”   陆栖霜“啧”了一声,别开眼神,眸光却微微一凝。   与此同时,沉闷雷声开始愈发靠近,响彻天际。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无尽雷域的边缘,方圆万里寸草无生,却显得天边那一座巨剑形状的险峰愈加巍峨参天。   整片雷域皆是死寂空旷,唯有那柄巨剑顶部穿透的云层之中,雷弧跳跃闪烁,时不时便要落下一道灿金玄雷,将整座山体贯穿。   “……弥天大罪者,当受天雷极刑,不死则不休。”   君寻薄唇轻启,念出巨剑山体上的一行大字,忽而轻笑一声。   白绫之下,紫眸光华流转,隐约倒映出了另一方向的巍峨殿宇。   【君寻。】   【不要去那里。】   君寻唇角笑意微凝:“哟,这是谁?”   【……】   他讥诮扬眉:“我抓不到你便罢了,你竟还敢自己出来?”   【别去了,君寻。】   系统装作听不见他的话,只一味自顾自道。   【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再走继续下去,不会让你高兴的。】   君寻嗤笑一声:“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会高兴?”   【我存在的目的——】   系统有些异样地停顿了一瞬。   【我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复仇的。】   君寻绕着香烟的手指终于一顿。   他拍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我说这些吗?”   【你——】   系统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君寻直接单方面掐断联系,又立时调动灵识,将它困在了原处。   “……等我有空,再好好跟你问明白。”   他丢下一句话回神,便见容华移开落在天谴山石刻之上的视线,缓慢开口:“数千年来,除了凤凰,还有其他活物被压在山下过吗?”   陆栖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君寻则哼笑一声,嗓音懒散:“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双臂环胸,手肘却顶了顶一旁的陆栖霜,故意学着明月尘的语气开口:“好师姐,到您出手的时机了。”   后者一阵恶寒:“你们等着……我下次至少要离家出走三百年!”   君寻笑得前俯后仰,却还是看着陆栖霜甩手起身,缓缓张开双臂——   雷域空气骤然躁动起来。   数不胜数的雷弧开始由女子眉心浮现、扩散,在二人目光下形成一层几不可见的屏障,护住飞舟,直直冲入雷域深处!   苍茫雷霆因活物的入侵立即苏醒,轰鸣着想要将来人劈个魂飞魄散。   可电弧在雷云中跳转半晌,却始终未能锁定目标,迟迟没有落下。   君寻给她指好方向,听着连轰鸣声都开始迟疑的雷霆,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容华微微凝眉,向师尊靠了靠:“屏蔽天机,弟子也可以试试,为何——”   话未说完,便被君寻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薄唇。   美人似笑非笑,眉眼温存。   花瓣似的薄唇开合间,吐出的仿佛是世间最为缱绻的情话。   “因为……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接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小红包~么么!   *“逍遥乎山水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晋·潘岳《秋兴赋》   *   *   真的不看看霜霜的预收文嘛qwq   文名——《万人嫌替身不干了》   【笑面虎黑莲花疯批受×人狠话不多偏执暴徒疯批攻】   【疯批配对,相爱相杀,天作之合~】   文案:   温雪夜穿书了,成了一名工具人替身。   为了回家,他兢兢业业走剧情,受尽渣攻折辱,世人唾弃,最终被收为弟子的主角一剑穿心,打入十方魔狱。   可就在温雪夜躺平等死,准备脱离世界时……   系统:恭喜完成所有任务,请您接收特别奖励“永生不灭”——   温雪夜:……?   ……你敢再说一遍???   ***   系统耍诈,温雪夜不干了。   他拖着病骨残躯拼死爬出魔狱,又手刃反派、夺其命格,在等待剧情杀的同时,奔波于玩死自己脱离世界的路上。   ——结果一不小心就成了修界传说。   路人甲:天魔出世,无人能敌,殊华圣君只身迎战,一剑惊天!   温雪夜:“……?我只想回家。”   路人乙:归墟将倾,修界覆灭在即,殊华圣君舍生取义,力挽狂澜!   温雪夜:“……??我只想脱离世界。”   路人丙:妖龙祸世,天道倾颓,殊华圣君以身饲龙,可歌可泣!   温雪夜:“……???我只想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墨逐:……圣君,昨夜在榻上,您可不是这么说的。(笑)   ***   温雪夜求死不得,却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当众断绝关系的主角、将他弃如敝履的渣攻、甚至对他避之不及的仙妖魔族,一个个找上门来,执念深重、追悔莫及。   他们跪在温雪夜面前,求他原谅,盼他垂怜,恨不得将心剖给他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温雪夜冷眼旁观,微笑拔剑。   想死?好啊,成全你们:)   ——成全你们死远点,别脏了本座回家的路。   ***   墨逐生来便被恶意包围,眼中唯有尸山血海。只要清醒,就有个声音不断在脑海循环——   毁灭世界吧……世间万物皆负你,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直到某日,他眼前闯入一袭白衣。   那人救下他,却禁锢他;   感化他,又利用他;   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墨逐愤恨戒备,想着终有一日要将之手刃,   却又在那人旧疾复发时,无法控制地倾身,轻轻舔舐他沾染鲜血的薄唇。   怦然心动,妄念横生。 第86章 晋江独家的八六天   师尊的指腹过于柔软炽热, 几乎要将容华本就微凉的唇瓣灼伤。   青年微微怔愣,尚未反应,却被红衣美人随手一按, 被迫坐倒在铺了长绒地垫的甲板之上。   与此同时, 眼前骤然红浪翻卷。   青年背影挺拔清绝, 柔软布料烈烈飞舞间,磅礴剑气凭空显现, 席卷而起!   锋利无匹的剑意被君寻尽数压缩到濯心剑锋, 紧接着反手一扬,耀目到近乎刺眼的光弧倏然飞出, 不偏不倚击中了前方数里外的空气!   冥冥中似有琉璃碎裂之声响起, 而原本空无一物的天地间,却在剑气没入的当下荡起波纹,显现出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水纹屏障。   赤金剑光仿若融化的金铁, 附着在禁制裂口流淌蔓延, 逐渐将之融化消解, 暴露出被屏蔽遮挡的巍峨金殿。   “……师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容华几乎来不及多做反应,条件反射般伸出双手, 正将那抹灼目红衣接了个正着。   君寻倒入莲香满溢的怀抱, 几乎立时一偏头, 呕出一口鲜血。   猩红血液蕴着幻紫流晶, 顷刻将飞舟灼出一片焦痕。   他喘息了片刻, 强行将仙脉之中愈发无法控制的紫焰压下,终于哑着嗓子笑了一声:“……干得不错。”   容华眉头紧蹙:“师尊要做什么, 吩咐容华即可, 为何——”   这景象他再熟悉不过, 是师尊体内火毒泛滥已至鼎沸之势的标志。   ……明明伤势反复,病体虚弱,为何还要逞强至此??   他蓦地想起上一具身体时,师尊浑身破败亏空的仙脉,心头没来由涌上一阵一阵的恐惧。   那种感觉……仿佛旧事重演,他又要眼睁睁看着最爱之人灰飞烟灭。   君寻察觉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立即伸手捏了捏青年指节,凤眸稍弯:“留着你,自然是让你养精蓄锐——乖徒儿,从现在开始,可要保护好为师啊?”   容华抿唇,望着怀中人眉心凤纹,缓缓颔首:“……好。”   “噗嗤——”   这边气氛略显沉闷,前方陆栖霜却骤然笑出了声。   二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她,却见女子随手一揽被风撩乱的如瀑青丝,明眸善睐,笑意盈盈:“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调情,我看这逍遥道该让师弟来修,方能得其精髓。”   君寻一咧唇,却道:“我不愿动弹,亦无法如师姐般随遇而安,怕是不得真自在,与此道无缘。”   陆栖霜眨眼,摊手道:“就说你们修剑道的一根筋,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她微微仰头,向前望去:“罢了罢了……人各有道,何必干预。”   失去禁制遮挡,高耸如云的巍峨殿宇终于缓缓显现。   尽管有天谴山矗立在侧,这座宫殿却未被其气势压倒分毫。   恰恰相反,若仔细去分辨那些缠绕巨剑的锁链走向,便能发现这些束缚天谴山的符文锁链,几乎皆由神殿之中链接而出。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有了这座宫殿的存在,方能束约转化九天玄雷,让天谴山成为一座天然极狱。   陆栖霜指尖微动,跳跃着电弧的领域再次扩张些许,罩着飞舟安然进入被剑光溶解大半的禁制,平稳落地。   君寻稍缓过来些,任由容华搀着自己起身,边轻笑道:“能如此操控领域,想必师姐只差一个契机便可登顶圣人境了。”   陆栖霜轻哼一声,只漫不经心摆摆手:“但凡你们少找点麻烦,师姐我早成圣人了。”   君寻眉眼稍弯,抿了抿唇:“待此间事毕,师姐想必也能放心游历了。”   陆栖霜回眸一笑:“但愿吧。”   “但是在那之前——”她忽然向着一直安静跟随的容华眨了眨眼,“或许还能吃顿好酒。”   容华:“——!”   君寻:“……?”   拢在肩头的手臂突然收紧,君寻下意识睨了一眼白衣青年逐渐开始泛起云霞的脖颈耳尖,莫名其妙地扬了扬眉。   ……没感觉错的话,他们又在打什么他听不懂的哑谜?   见怀中人薄唇微掀,似要追问,容华立即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咳……师尊,我们到了。”   君寻脚步一顿,倏而隽眉紧皱。   磅礴翻涌的厌恶感刹那涌上心头,连濯心都被惊动,自发飞出,剑尖对着前方不远处紧闭的辉煌殿门嗡嗡低鸣,像只遇见威胁的野兽。   巍峨壮丽的鎏金宫殿,在雷霆照耀下愈加庄严神圣,令人不敢逼视。   可在君寻眼中,精致奢靡的雕梁画栋皆已被浓重到近乎液化的墨色浊息所掩,整座殿宇光是看着,便让他如今的身体难以支撑,几乎喘不上气。   紫焰被天生的宿敌引动,不受控制地喧嚣翻滚,几乎要冲破六道封神印,须得君寻用尽所有心神镇压,却还是在仙脉中牵引出细细密密的剧痛。   容华立时发现了师尊异样,仅一瞬,就意识到了对方这般反应的原因。   “师尊,”他压低嗓音,灵力源源不断由二人相触之处涌入怀中人体内,“又是那黑雾吗?”   君寻想回答他,却不由开始闷咳,连双肩都跟着剧烈颤抖,像是要将五脏六腑统统咳出来。   容华一阵心疼,却只能尽量动作轻柔地为师尊梳理气息。   陆栖霜也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回身抓起君寻垂在身侧的手腕,叩上脉象:“怎么回事?大师兄不是才给你行过针,你——”   话未说完,她却乍然抿唇,没了声音。   就在方才,君寻被她握住的手在广袖遮掩下指尖一勾,挠了挠陆栖霜的手腕。   “……好师姐,”君寻好不容易止了咳,顺了气,这才勾唇笑了笑,“今次要劳烦你了。”   明月尘临走前的传音嘱托言犹在耳,陆栖霜面色复杂,手指不由收紧,直到君寻稍稍皱眉,哑着嗓子软声道:“师姐,疼。”   陆栖霜这才如梦初醒,触电似的松开手中细腕,回身一招,一柄灵光澹澹的流银细剑凭空显现。   就在他们站在殿外交谈的几息时间,前方殿宇原本紧闭的大门已悄然开启,钻出几道身影。   “师姐,小心。”   君寻捂着胸口,眼前一阵阵发晕,却还是出声提醒:“这些都不是活物,需剿灭灵台,方能诛杀。”   这些人身上的气息与五年前归一神殿所遇活死人军团别无二致,大约都是浊息污染下的产物。   君寻闭了闭眼,眸底泛起层层厉芒。   陆栖霜微微旋腕,月白流仙裙迎风飞舞:“……看出来了。”   按照无尽雷域的规则,他们这般毫无顾忌地出现,必会激发域内天雷。   端看如今仍是一派风平浪静之景,早已说明一切。   容华看着女子迎风而立的挺拔背影,忽而抿了抿唇。   从进入无尽雷域开始,直到而今面对这些活死人,师尊一直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他出手。   说是为了养精蓄锐……可怎么对方好似对即来之事早有预料?   这厢还在思忖,却被君寻一拉衣角:“走吧。”   不过转瞬之间,此前出来的几名活死人皆已被陆栖霜尽数诛杀,随遇剑光绵密,顷刻剿灭灵台,终结痛苦。   君寻紧跟着曲指一弹,蓬勃紫炎当即由那些尸身之上腾起,将一切浊息污秽焚尽。   容华见他不顾病体,正欲出言阻止,红衣美人却径直向后一仰,倒入他不自觉伸出的双臂之间。   “……太累了。”   君寻眯着眼,猫似的贴着身后温凉的脖颈蹭了蹭,深吸一口气后,又哑着嗓子道:“借我靠靠。”   温暖缱绻的木香随着师尊动作盈满怀间,像是抱了一片脆弱轻盈的鸿羽,稍不留神即会飞逝。   饶是容华有再多心思,自萝白然也不敢再动。   陆栖霜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一眼,认命般叹了口气,提着随遇开路去了。   君寻懒懒倚在容华胸膛,眼皮微掀,视线却跟着几不可见的幽微光纹一路进入大殿,汇入精密运转的大阵之中。   与外界金碧辉煌的模样不同,殿宇内部昏暗溟濛,即便有灵剑光华引路,也只堪堪照亮前方数尺距离。   唯有君寻略略一怔,蓦地站直了身体:“先等等。”   “……师尊?”   容华能隐约感受到周遭似有异样,视线却被黑暗所阻,瞧不真切。   正欲张开灵力,却被对方一把挽住手臂。   与此同时,无尽意倏然由美人鬓边飞起,在他平伸而出的左掌化为金羽长弓。   无尽黑暗里,青年眸底星河分外明亮,倒映出浊息缭绕的昏暗穹顶。   在容华与陆栖霜的目光中,他轻描淡写抬臂搭弓,淡金箭镞对准上空,指尖一松——   光箭曳着长而绚烂的金紫光尾直冲穹顶,在三人视线中霍然炸裂!   仿佛一簇盛大磅礴的花火绽放,无数碎光如雨飞落,终于将殿内景象照了个清清楚楚。   隐于黑暗之中的,是无数黑袍曳地、兜帽遮面的人影。   他们似乎对外人的到来毫无所知,一直垂头按照各自既定的轨迹踽踽独行。   数不胜数的赤红丝线蛛网般随着他们的脚步在空气中交织,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阵眼,冥冥中却又组成一座更为精妙复杂的阵法。   与从前遇到的各式阵法不同,饶是君寻能够看出其运行轨迹,一时竟也无法分辨弱点所在。   而就在房间内出现光亮的一瞬,数千人动作停顿,骤然止步。   随遇剑尖雷弧跳跃,陆栖霜下意识侧身,挡在了君寻面前。   似乎一切都被放慢了无数倍。   死寂黑暗中不知徘徊了多久的“人”被难得一见的光明吸引,不约而同僵硬仰头,露出形貌各异、灰败死白的年轻面容。   无数双空洞漆黑的黑瞳被星火映亮,却未能激起分毫生机。   君寻眼前一阵眩晕,无意识攥紧了手中清凉柔软的衣袖。   容华沉着脸为师尊输送灵气,那些黑衣人却一如五年前遇到的活死人军团般,霎时由无数方向齐齐一个甩头,视线落定师门三人。   “是……你……”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少年身躯乍然诡异扭动,兜帽之下的面容抽搐片刻,终于扯出一个僵硬狰狞的微笑。   “老,朋友……”   喑哑嗓音顷刻打破大殿死寂,有如投石入湖,顷刻激起千层涟漪。   所有的黑袍人皆在此时身形抽搐扭动,千奇百怪的僵硬呼唤此起彼伏,似乎含着蛊惑人心的妖异力量,响彻殿宇之间。   “是,你——”   “你……来啦……”   “朋友……”   “老朋友——”   “来了……”   “欢……迎……”   原本神情冷淡的君寻闷哼一声捂住额角,冷汗淋漓而下,顷刻将鬓发濡湿,有些凌乱地贴上颊边颈侧。   容华当机立断,直接调动灵识将师尊护住,可那些黑袍人却不依不饶,甚至开始偏离自己行进的既定轨迹,向着三人缓慢移动过来。   “不说话……”   “老朋友?”   “怎么不说话——”   “好伤心啊……”   随着他们行进轨迹的变化,昏暗中骤然亮起一束奇异光火。   是最近处那名少年的黑瞳,转瞬间被翻滚熔岩占据,透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冰冷妖冶。   紧接着是两双、三双、十双百双——   几乎是弹指之间,仿佛无尽黑夜里无数坠入枯草深处的妖火,携燎原之势顷刻席卷!   几千双诡异摄人的熔岩瞳孔死死锁定那一袭红衣,伴随着摄魂惑魄的诡异低语,精神污染一般,几乎要穿透容华艰难维持的灵识屏障。   陆栖霜一向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转冷。   随遇雷弧跳跃,剑光绵密凌厉,顷刻贯穿一名黑袍少年眉心,剿灭灵台。   可一人倒地,还有上千人踩着前者的尸身上前,单凭陆栖霜一人之力根本来不及清除干净。   女子轻“啧”一声,周身灵气开始翻涌上涨。   似有隐约雷鸣响起,随遇震颤,薄如蝉翼的剑身却电弧环绕,一化十,十化百,向着四面八方飞袭而去。   围拢而来的黑衣少年们被剑光割韭菜似的削倒,却毫无所觉,仍旧前赴后继。   陆栖霜闭了闭眼,剑势愈发凌厉。   面对着如此数量的少年,即便心知他们已被邪气污染控制,也难免不忍不适,出手迟疑。   君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方勉强攒聚起精神,立即攥住容华手臂:“……容华。”   青年一直关注师尊动向,当即垂首关切:“师尊?”   “一会……你记得听我指引,”君寻有些气滞,艰难出声,“出手,万万,不得迟疑……”   容华心中疑问无数,却还是选择全心信任师尊:“弟子明白。”   君寻点点头,有气无力掀起眼皮。   幽紫星海翻涌漫卷,倒映出因黑袍少年偏离路径而产生异状的猩红阵法。   蓦地,他眸光一厉,骤然厉喝:“师姐,右前十尺!”   陆栖霜睨他一眼,手中动作却紧跟指挥,直取目标灵台!   蛛丝红线随着阵眼死亡霎时消散,阵型再变。   “左前三尺!”   “正前八尺!”   “右后九尺、十五尺!”   二人配合无间,陆栖霜对君寻的指挥毫无质疑,手起剑落,虽只刺中几人,空气中浊息的威压却无形之中减轻不少。   “正前七尺!”   君寻发出最后一声指引,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拽着容华手臂向前一甩:“就是现在,去!!!”   话音未落,他便脱力跪倒,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随遇剑光闪现,登时没入目标眉心,活死人少年当即失去控制,颓然倒落。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飞身而出,径直闯入不知何时被清出一片的空场。   足尖点地的瞬间,雕花地面光华大作,豁然开裂,竟吐出一枚灵辉清圣的琉璃花瓣!   容华一眼认出这是神器碎片,当即了悟师尊想法,毫不犹豫伸手欲抓——   正在此刻,却有一柄雪剑豁然劈落!   容华不假思索,侧身避过这寒气四溢的一剑,神情却微微一凝,眉心拧起:“……圣乾殿主?”   鬼面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挡在琉璃花瓣前侧,嗓音却在看清白衣青年眉眼后涌上惊疑:“圣人??”   她下意识转向另一方向的二人,不敢置信:“……逍遥峰主?仙君???”   却亭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略一迟疑后还是立在原处,朝着白衣青年一揖,沉声道:“萧州一别,未想竟于此处再遇……可此物乃圣宫圣物,亭舟此行亦是奉命取回,恕我不能让诸位将其带走——”   “……让开,”容华心系师尊,根本无暇与她废话,嗓音转冷,“否则我不客气了。”   圣宫走狗,若非师尊对她态度不错,容华绝不会放任此人在自己眼前活过一个呼吸。   “……抱歉。”   却亭舟顿了顿,反手拔出了没入地面数寸的傲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恕亭舟不能从命。”   白衣青年碧眸转冷,周身云气缭绕,眼看便要出手,却被一声喝止:“容雪尘!”   青年有些不解,而君寻不知何时已在陆栖霜护送下穿越人流而来。   靡艳容色惨白颓靡,唇畔似有吐血后强行拭去的红痕,仿佛一尊稍碰即碎的玉像。   “别出手。”   君寻一站定,便按下容华手臂,转而朝却亭舟扯了扯唇角:“圣乾殿主,可知身后究竟是什么?”   劲装女子鬼面一转,也诚实回应:“……不知,我接到的命令只有带回圣物。”   见她不求甚解,君寻也不拐弯抹角:“圣乾殿主可曾听闻,世有神器,名为‘红尘万华’?”   却亭舟点头:“《碧霄通史》有言,神明据此掌控天道,调停万物。”   君寻靠着容华胸膛,含笑缓慢道:“那阁下可知身后之物,乃是红尘万华的一片花瓣?”   却亭舟微微一怔,摇头:“……不知。”   君寻勾唇,嗓音沙哑,却仍旧缱绻低沉:“想必圣乾殿主同样不知,这座殿宇又是作何用处的吧?”   却亭舟剑尖垂落,下意识环视四望,却没有说话。   君寻知道她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了,缓慢道:“早在五年前,便有名为‘归一神殿’的组织借传道之名塑造假神、下发毒丹,以此吸取信徒生命之力。”   “魔渊一战,连近神天那位圣人都惊动了,圣乾殿主即便未曾到场,事后想必也有耳闻吧?”   君寻说得太多,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歇了一会方道:“近神天究竟为何会被惊动,阁下猜得到吗?”   却亭舟还是没有回应,只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进入了归一神殿的分殿,并于一座血池凶阵内,发现了两枚神器碎片,即阁下口中的‘圣物’。”   容华骤然开口,接过了君寻的话,嗓音冰凉:“所谓圣物,竟要以活人生祭时产生的凶怨戾气结为阵法囚禁,真是可笑。”   “为使凶阵威力不灭,这些活人非但灵魂被污染吞噬,连仅存的意识都要被困囿于无尽折磨之中,只为持续生产凶煞怨气,维持困阵,不被神器碎片挣脱。”   “若有人无法承受魂飞魄散,尸身则会被直接抛入血池下方的乱葬窟。经年累月,乱葬窟白骨累累,堆积如山,怨气几乎更甚血池凶阵。”   君寻低笑一声:“为了留住‘圣物’,竟要无数人的性命牺牲,永生被折磨摧残——圣乾殿主听到这些,还觉得没问题么?”   却亭舟握剑的指节早已发白,闻言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君寻又咳了几声,视线转向那些野兽般扑过来又被陆栖霜挡在外围的黑袍少年们。   “像这样的活死人少年,我们五年前便已遇到成百上千之数了。他们是什么状态,不用我说阁下大约也知道。”   “而像这样的分殿,整个碧霄界尚不知还有几座留存。”   君寻顿了顿,再次发问:“听到这里,阁下还要助纣为虐吗?”   “我……”   却亭舟语带犹疑:“抱歉,事关兄长与圣宫,我不能单听阁下一面之词,我——呃!!”   话音未落,鬼面女子却猛然躬身,以剑撑地。   君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容华手臂猛然一拽,正正躲开了却亭舟身上瞬时爆发的如潮灵力!   女子闷哼一声,背脊弯垂,单膝跪倒。   狰狞鬼面猝然掉落,磅礴若海的领域霎时展开,昏暗大殿月华倾泻、涛声漫漫间,一道金白虚影凭空显现,垂眸展望。   上千名活死人少年顷刻被威压碾倒,可不知死去多久的身躯早已血液干涸,唯有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令人牙酸。   “……真是没用。”   虚影轻笑一声,神情悲悯,眉眼冷淡:“既如此,便赐你们个痛快吧。”   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沧海月明碾碎的并非曾几何时活生生的人,只是滚滚凡尘中,微不可察的蝼蚁。   君寻盯着他,不着痕迹地将容华挡在身后,同时死死抓住青年,不让他施展丝毫灵力。   陆栖霜终于得以由活死人围攻中抽身,立时展开领域相抗,那虚影却微微倾身,伸手欲抚却亭舟垂首时露出的脖颈:“乖孩子,干得不错——”   可就在他即将碰触女子发丝时,黑暗中却蓦地踏出一道人影:“……师尊!”   虚影动作稍顿,继而收手直腰:“……你怎么来了?”   那人兜帽长袍,形色似乎有些匆忙,一身风尘仆仆,却还是向着虚影恭敬一揖:“弟子有些担心,故而前来相助。”   “哦?”   圣人眉眼慈和,却因居高临下,含着令人恐惧的压迫感:“是担心为师,还是担心亭舟?”   却芳舟头颅低垂,嗓音平静:“自然是担心您。”   前者轻笑一声,终于移开视线,转向暗自戒备的君寻三人。   “又见面了,”他直直盯着君寻,嗓音温柔,似乎在诚心诚意地赞美,“多美的眼睛……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次见到。”   君寻面无表情:“……隋无迹。”   被唤到名字的圣人弯了眉眼,目下无尘的面容也染上几分恍惚,轻声叹惋:“数千年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真是令人怀念。”   君寻冷嗤,也道:“数千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真是令人厌恶。”   虽尚未恢复所有记忆,可现存的这些也足够让他对隋无迹产生反感了。   “你真是变了,”隋无迹有些惋惜,“从前的梧卿,绝不会用如此刻薄的语气同人说话。”   “呵,”君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某些人似乎自认为对我很了解?”   他眉眼弯如弦月,嗓音却含着冷意:“寿数已尽,就乖乖去死。还折腾个所谓的归一神殿出来,怎么,凭你也配与神相提并论?”   隋无迹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终于开始维持不住平和神情,恶狠狠道:“普天之下,何人能胜吾分毫?旧神已死数千年,能成为新神登天路上的踏脚石,是这些蝼蚁的荣幸!亦是他们生而为人的唯一价值!”   “如今,笑到最后的是我……”   他说着,忽然将视线落在幽幽漂浮的琉璃花瓣之上:“只要将红尘万华纳为己有……”   虚影缓缓向着神器碎片伸出手去:“只要能掌控天道——”   “你……休、想!!!”   一声极度压抑沙哑的嘶吼骤然响起,圣人身形停顿,却见作为虚影载体的却亭舟猛然抬首,反手一剑,直直削向琉璃花瓣!   谁都没想到却亭舟竟能从圣人掌控中挣扎一息,更未曾预料她会抓住机会骤然出剑。   她用尽全力的一击无法伤损神器碎片分毫,却足以令其以无人能阻的速度飞射而出,直直落向君寻胸襟!   “亭妹!!!”   一直低头装透明人的却芳舟终于没忍住,想上前,却被隋无迹随手一扬,挥退数步。   强行反抗圣人威压,却亭舟根本无法承受,“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却仍旧怒吼一声,双手持剑狠狠捅入地面支撑,用尽全力,不肯让自己再躬身分毫。   “……小亭舟。”   眼看到手的神器碎片被敌人一把握住,隋无迹非但没有发火,反倒饶有兴致地垂眸,落在用力过甚以致开始颤抖的单薄身躯之上。   “不管过了多久……你还是这般诱人。”   虚影再次倾身,向着女子有些散乱的乌发伸出手指,挑起了一缕柔软垂坠的青丝:“越是刚直倔强,越让人想要亲手折断……”   隋无迹说着,视线却微微一转,望向君寻:“你说对吗?卿卿。”   “师尊!!”   君寻尚未出声,却芳舟却蓦然“扑通”跪地,毫无形象地向着圣人叩首请饶:“亭妹无知,任何过错弟子一应承担!但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与她计较——”   “……我、不、需、要!!!”   却亭舟艰难出声将他打断,嗓音几乎撕裂,却还是用尽全力转向君寻,猛然拔剑,嘶声高喝:“仙君!助我——”   “锃——”   清越剑吟几乎与她同时出声,万千光华瞬息冲天而起,金紫火焰缭绕奔袭,顷刻吞噬月华、扰乱碧波。   与此同时,逢春出鞘,冷冽剑光飞袭而出,直指虚影眉心!   却芳舟心中一惊飞身而起,却被雷弧跳跃的随遇所阻,招招凌厉,不得不与迎上面前的陆栖霜交手。   领域被破,隋无迹的身影当即虚幻不少。   加持殿内的威压终于有所减弱,让人能够得以喘息。   “你……”   他微微皱眉,盯着劈面而来的秘银飞剑想要开口,却猛然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垂首望去——   利刃穿透骨骼皮肉的声音在纷乱中仍旧如雷贯耳,伴随着却芳舟几乎变调的呼喊:“亭妹!!!”   漫天火光中,却亭舟将雪剑狠狠又向胸膛深处按了几分,发丝凌乱、面如白纸,与隋无迹相对的眸光却分外明亮摄人,令人不敢逼视。   与此同时,逢春飞至,携冷冽寒气,毫无迟疑地刺穿虚影眉心!   隋无迹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君寻,唇瓣开合,似乎想在虚影消散前说些什么,却被骤然围拢的凤火焚烧殆尽。   沧海月明顷刻溃散,大殿再次逐渐陷入黑暗之中。   濯心与逢春互相磨蹭着飞回,仿佛一对许久未见的老友。   白衣青年半跪在地,看着怀中眉心拧结、双眸紧闭、似乎陷入什么梦魇之中的师尊,没有说话。   离开萧州后,君寻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不少。   再加上进入雷域后对方种种反常的行为,容华隐约有些不安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能郁结胸口,隐隐作痛。   正在此时,金铁相交之声响彻空旷大殿!   陆栖霜豁然一剑挥出,与却芳舟双双飞身而退,却是一旋身,落在终于颓然倒地的却亭舟身侧。   鲜血沿着傲雪洁白无瑕的剑锋汨汨流下,不过片刻,已在地上积起一小滩。   她出手果决,毫不犹豫,雪剑正正刺穿左胸,才使得圣人虚影遭受重创,溃败消散。   陆栖霜蹙着眉,径直将人扶起,灵力护住对方心脉,继而握住傲雪剑柄狠狠一拔!   长剑顷刻脱出皮肉骨骼,鲜血喷溅而出,将她一身雪白劲装染透。   陆栖霜飞快掏出灵药喂给却亭舟,灵力再催,终于帮她止了血,女子也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多谢……”   先是元神受创,又是□□重伤,却亭舟几乎发不出声音,却还是望向陆栖霜,勉强扯了扯唇角:“又……欠你,一次了。”   说完,未待陆栖霜回答,她视线一转,落在不远处的却芳舟身上。   陆栖霜本就含着愠怒,出手毫不留情,早已将他身上几乎遮住面貌的兜帽宽袍削得七零八落,露出眉心一道血红刺目的麒麟红痕。   他知道陆栖霜在施救,故而未再攻击打扰。   此刻却亭舟投来目光,他一向冷静的面容却罕见地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亭妹……你为何总是要和为兄作对?”   却亭舟靠着陆栖霜的肩头,闻言垂眸,却道:“你分明说过的……世外岛回来取了圣物,就会放我自由……”   她以为的承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局。   却芳舟面色一白:“可我们是兄妹啊!”   他根本不能理解妹妹的想法,忍不住上前两步:“难道就因为什么可笑的坚持与信仰,你宁愿放弃相互扶持千年的血脉亲情吗?!!”   反观却亭舟,却似乎听到了什么锥心刺骨之语,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陆栖霜面露不忍,出手按住她的胸口,厉声喝止:“你别说话了!”   女子摇头,好不容易将气喘匀,又蓦地笑出了声:“血脉……亲情?”   “所谓的血脉亲情……就是一次次逼迫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杀不想杀的人?”   “所谓的血脉亲情,就是暗中在我识海埋下引线,借机污染观世镜,控制碧霄仙门??”   “所谓的血脉亲情!就是以自由为筹码,欺骗我来取圣物,实则将我作为降神傀儡,引来圣人将无辜之人一网打尽?!!”   “闭嘴!!!”   却芳舟也被她激怒了,沉着脸道:“亭妹,看来是兄长平日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才会让你如此冥顽不灵,固执己见。”   “——是我固执,还是你执迷不悟!”   却亭舟又吐出一口鲜血,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扶着陆栖霜缓缓起身,再次握住了傲雪剑柄:“兄长……这些年你为隋无迹做过多少恶事,手染多少血腥,自己还记得清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却芳舟,他微微一怔,却又摇了摇头,面色复杂:“亭妹……世事并非只有黑白,为人亦不似为剑,过刚易折,兄长向来不希望你如此。”   “……多说无益,”却亭舟安抚性地拍了拍陆栖霜的手,转而面向兄长,缓缓抬起了剑尖,“今日,我绝不会让兄长伤害这些人分毫,亦不会放任你取走神器碎片!”   对面的人明显愣住了。   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妹妹,又好似早就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深深看了却亭舟许久,才抿了抿唇,伸手召出一柄长剑。   身外化身无法召唤本命剑,可即便是凡剑,在却芳舟手中也灵光盛大,丝毫不显弱势。   昏暗大殿内,逐渐显现出五色麒麟的虚影,是却芳舟的灵相,尽管不如本体凝实,却也纤毫毕现,威压沉重。   若是光耀殿主本尊降临,加上他的本命剑“恕世”,恐怕连陆栖霜都挡不住他。   她沉着脸握紧随遇,想要出剑相助,却被却亭舟伸手一拦,微微一笑。   “多谢逍遥峰主,”她白着脸微微颔首,“只是此乃我兄妹之间的私事……只能我独自解决。”   风雪寒气漫卷,隐约有狼吟之声响起。   雪狼尚未凝成实体,便在主人挥剑冲出时长啸一声,与五色麒麟撕咬在一起!   却亭舟是用出了浑身解数,招招拼尽全力,一时竟也未在兄长手中落入下风。   陆栖霜拧眉看了一会,这才转向后方抱着红衣美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容华:“如何了?”   白衣青年微微抬眸:“……陷入昏睡,且消耗过甚,需得好生调养。”   他说着,又有些迟疑,却还是下定决心,出言询问:“萧州客栈一事后,我观师尊魂魄,却似乎比从前单薄虚弱不少,不知逍遥峰主对此事可有头绪?”   陆栖霜神情微怔,又迅速恢复如常,摇头道:“并无。”   她含笑摊手,分外坦然:“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圣人想知道,不如去问我家大师兄。”   容华玉眸微眯,没来由有些烦躁。   他能察觉到对方转瞬即逝的心虚,却无法如平日审问犯人一般逼问陆栖霜。   那是师尊的师姐……   他默念了好几遍“师尊会生气”,这才移开冷眸,将视线落在不远处胶着的战况之上。   即便是身外化身,五色麒麟也是占了稳稳的上风。   身负重伤的却亭舟在兄长手下根本撑不了多久,若非凭着一股信念支撑,想必早已落败。   可她却没有丝毫惧色与颓态,反而愈战愈勇,拼着让兄长长剑刺入体内,也要将手中傲雪斩落。   蓦地,却芳舟眸光一肃,终于寻到能将妹妹一招击落的漏洞!   他心知这一剑下去,却亭舟必定身受重伤,再无还手之力,甚至会有性命危险。可师尊的命令悬在头顶,更似一纸催命符,让他无法决心违背。   却芳舟牙关紧咬,长剑直指女子尚未愈合的胸口刺落,同时五色麒麟也张开血盆大口,向着雪狼脖颈撕咬而去!   “危险!”   就在陆栖霜再也忍不住想要出手相助的前一瞬,那眼看要没入却亭舟胸口的长剑却不着痕迹微微偏移几分,被后者侧身一避,转而将傲雪向前一送,剑锋顷刻没入兄长眉心红纹!   五色麒麟哀鸣一声,在雪狼暴起反击的攻势下溘然消散。   大殿终于再度安静下来,唯余一声惆怅喟叹。   “亭妹……这条路多难,我以为你懂的……”   身外化身在傲雪剑气下飞快凝成冰雕,那一声低语犹如幻觉,却让却亭舟面色惨白,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殷红血液淋淋沥沥溅落冰雕之上,又随着女子阖目发狠一搅,终于化作冰屑滅粉,凭空消散。   “……阿兄。”   一滴泪水终于沿着她苍白轮廓滑落,却亭舟低垂着头,似梦呓,似哽咽。   “这些年我有多痛苦,我以为阿兄也懂的……”   君寻睁开双眼的同时,只来得及看到陆栖霜足尖一点飞身而出,接住了却亭舟终于支撑不住的单薄身影。   “师尊?”   容华嗓音有些沙哑,却还是强打精神,含笑吻了吻怀中美人眉心:“您终于醒了。”   君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感受了一瞬体内愈加冰寒冷冽的灵流,握住了白衣青年有些发颤的手。   “容华……”   他软着嗓子,拖长音调:“我冷——”   前者这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强行压下心头郁结,撤回了灵力:“弟子一时心急,不是故意的……”   君寻摇摇头,却是转头将脸埋入对方怀中,深吸一口辛凉莲香,这才闷闷道:“……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容华心情越差,灵力便会愈加冰冷刺骨。   与师兄师姐约定的计划还没实施,君寻有些不忍,第一次主动伸手,环住了青年精瘦挺拔的细腰。   ……再一刻就好。   再让他贪恋这温暖一刻,便可下定决心,执剑面对世间所有风浪。   容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面对师尊有史以来首次主动接近索求,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还是小心翼翼收拢手臂将师尊抱紧,生怕稍有不持,怀中人便会如泡影消散。   “师尊……”   尽管知道此时说这些可能不太合时宜,容华还是在胸中喜悦爱慕的鼓噪煽动下忍不住垂首,唇瓣凑至君寻耳边。   “跟我离开……好不好?”   他没问神器碎片,没问师尊身体,也不想再理那些阴谋诡谲。   唯一心愿,是天地唯余他与师尊二人,秉烛寻花,游仙访月……再也无须理会这纷乱红尘之中的尔虞我诈、恩怨情仇。   君寻没有回应,唯有双臂又收紧了些。   容华将这反应认作鼓励,立时来了精神,又补充道:“两年前,弟子浸月川深处发现一座天然汤池,水灵息凝练纯粹,又温度宜人,最适合您养伤休整。弟子早前已传令回去,让他们着手修建汤泉行宫,想必近日也该落成了,我们——”   他越说越起劲,恨不得将日后几百年、甚至整个余生欲与师尊共度的所有计划都一股脑倒出来,一件件掰开揉碎讲给君寻听,却被对方蓦地伸出手指,压住了唇。   “容华。”   君寻赖够了,终于由他怀中抬起头来,望着那双比美玉还要剔透温润不知多少倍的青碧眼眸许久,缓缓绽出几分笑意。   “在那之前……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我寻哥要干啥?   P.S.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qvq 第87章 晋江独家的八七天   师尊没有拒绝。   ——师尊竟然没有拒绝!!   这一认知霎时点燃了容华胸腔内的一团火, 连心头血都被炙烤得翻滚喧嚣,几乎淹没他所有的清醒意识。   他说“在那之前”,是不是就意味着师尊同意, 在完成自己想做之事后便与他离开了?   容华心中阴霾片刻消散不见, 青碧眼眸亮得惊人, 仿佛蕴着漫天繁星,让君寻几乎无法直视。   “师尊想去哪里?”青年亲昵地蹭了蹭怀中人光洁额角, 温声道, “无论您去哪,容华都跟着。”   君寻沉默了好一会, 才缓缓开口, 嗓音沙哑:“……天谴山。”   容华抬头。   只见红衣美人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遥遥指向大殿边缘纷乱错杂的粗壮锁链。   殿宇初次显现外貌之时,容华也特别注意过这一点。   那些捆缚天谴山的锁链追根溯源, 几乎皆是由这座大殿延伸而出, 粗细甚至超过成年人的大腿。   上面纹路错综复杂, 雷弧跳跃间, 还隐约蕴着令人看不懂的符文,散发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他跟着师尊指引放眼望去, 却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来——   《碧霄通史》所记载的、那名被困在天谴山下受刑的“妖物”, 便是被这样的东西束缚着吗?   容华喉咙有些干涩:“师尊……要去天谴山做什么?”   君寻凤眸稍弯:“去取东西。”   他借着青年的力量勉强起身,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眉心凤纹有些发烫, 牵动着识海那颗形状早已不再圆润的紫珠, 散发出君寻如今神魂根本无法承受的力量,他头晕目眩, 几乎要看不清东西。   只是得益于此地的昏暗阴森, 才没有让容华发现他的异状。   君寻靠着少年喘了一会, 终于拍了拍对方搀扶自己的手臂,道:“走吧。”   另一方面,陆栖霜也跟着起了身。   随遇不知何时变做一方小舟,将失去意识陷入昏迷的却亭舟牢牢驼起,就这般跟着三人,沿着锁链深入的方向走去。   天谴山外被锁链包围得水泄不通,入口只有可能在殿宇之内,君寻根本不做第二考量。   他勉励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几乎走一段便要歇一会,却还是坚持不肯让容华抱着自己,独自拾级而下,向着宫殿地下的部分走去。   不知是归一神殿所有的殿宇都是如此设计,还是他们两次都赶了巧。   君寻视线掠过蜿蜒向下的锁链与石级,没来由觉得有些熟悉。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走过这样一条路?   君寻有些恍惚,一时间似乎看到前方石级被火光照亮,同时耳畔响起那令人反感厌恶的低语。   ——你看,这就是你今后受刑的地方。   ——那么骄傲的凤凰,我偏要你堕入尘泥,身染污名,再也无法得见天日!   “……师尊?”   “师尊!!”   嗓音温柔焦急的呼唤之声飘入耳际,刹那将君寻拉回现实。   他扶着墙,尚未来得及跟容华说自己没事,便蓦地喉头一热,吐出一口鲜血!   容华心痛如绞,拼命将灵力与魂力输送入师尊体内,却仿佛泥牛入海,根本激不起一丝波澜。   君寻喘着气,拨开了青年的手。   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心中清楚。   此地看似死寂,却不知承受了多么沉重的怨念。以他如今的灵识强度,根本对灵念侵袭无法抵御,出现幻觉也是正常。   他阖目休息片刻,便再次扶着嶙峋石墙,向着阶梯尽头走去。   愈向下,空气愈冷,光线愈暗。   见师尊已经开始发抖,容华默不作声地取出一早备下的雪裘大氅,直接披上了对方单薄的肩头。   无尽意已然从君寻鬓边飞出,灵元扩散,开始充当起照明的职责。   君寻强撑着又走了一段,正要再次停下休息,却在视线向下延伸的同时微微一怔。   尚未被月华光辉照耀的黑暗处,似乎有隐约的光点闪烁。   他抬手召回无尽意将之掐灭,便见骤然涌来的黑暗中,由头顶至下方深处,由稀疏至繁密,竟渐次分布着数不胜数的紫色星芒。   容华与陆栖霜也同时发现了这一点。   女子更好奇些,立时伸手将一旁石壁上的光点一揪,却忽然闷哼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烫!”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却见那枚光点在陆栖霜指尖“腾”地化作一簇幽微火苗,又转瞬消散无踪。   君寻沉默片刻,再次点亮了无尽意。   “这些晶体,看起来有些像是过于精纯的火元素凝聚而成。”   容华视线掠过漫天遍野的紫晶,缓慢道:“似乎是由于经年累月的浸染侵蚀,方才连岩层都被影响转化,成为火晶。”   君寻没有应他,反倒微微倾身,望向近前一处紫晶虬结的锁链。   这一段粗壮链条之上,那层令人心头压抑的禁制似乎已被晶体融解殆尽,连锁链本体都有火晶化的趋势,似乎已经起不到什么镇压作用了。   他微微仰头,顺着锁链延伸的两段望去,果然见到下方深处的链环早已尽数被转化吞噬,而上方却仍旧威力不减。   看来是被囚禁的力量在试图转化吞并这座封印时,因为某些事情中断了。否则按照这个趋势,即便天谴山阵法再精密,也会在一定时间内被同化驯服,根本困他不住。   见师尊沉默,容华为他拢了拢蓬松柔软的衣领,温声道:“师尊,怎么了?”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温存,君寻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任他施为,继而薄唇轻启:“那害死神明的‘妖物’被镇压此地时,在想些什么呢?”   容华指尖微顿,正欲开口,却被陆栖霜插嘴进来,接过了话茬:“世间之物存在即合理,所谓妖物之称,不过是被人安上的名头罢了,师弟何必自扰。”   君寻望向女子飞扬随性的眉眼,忽而一笑:“……师姐所言极是。”   三人踏下最后一节石阶,终于踩到了光滑剔透的紫晶地面之上。   这些晶体兀自发着光,根本用不到无尽意照明。   君寻捏着金羽,视线却微微放远,掠过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灵气丝线。   ……竟是一座天然的幻阵。   君寻唇畔微勾:“……到了。”   除非莲神当场彻底觉醒,否则除却君寻这一双天生能够看透本质堪破迷障的眼睛,即便是如今的容华,也无法发现这座隐秘的幻阵。   刚好,君寻心中有个疑问,一直想要验明。   他蓦地伸手,握住容华手腕,又看了一眼陆栖霜,紧接着头也不回向着幻阵走去。   容华有些懵。   今日的师尊似乎对自己格外亲近,甚至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可就在他跟着那抹耀目红衣,准备反手抓住师尊的瞬间,青年却乍然眼前一眩,手臂一轻。   “师尊……?”   腕上还留着那人低于常人的异常体温,提醒着容华方才一幕并非梦境。   白衣青年表情空白了一瞬,原本温和剔透的青碧眼眸却骤然风雪翻涌,光华冷凝。   *   “梧卿。”   “梧卿?”   君寻本在靠着栏杆小憩,却蓦地被人抓住双肩,一阵猛摇:“梧卿!”   “唔……”   红衣少年终于有所反应,长睫微颤,睁开了双眼。   水晶般清澈通透的紫眸倒映出重重花影,以及一张近在咫尺的沉静面容。   “醒醒,醒醒。”   云星夜面无表情地摇着他的肩膀,连嗓音都没有丝毫波澜:“醒醒,梧卿。”   少年明靡容颜当即浮起几分无奈,当即讨饶:“好好好,我不睡了不睡了,云星夜你别摇了——”   他边说,边望向不远处海棠花树下那抹白衣身影,软着嗓音求助:“莲君!救救我——”   青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却仍旧难掩眉目隽秀温柔,原本正手执书简,闲读品茗,闻言却蓦地一笑,抬眸望来时,美若碧玉的剔透眼眸满是宠溺。   “分明是卿卿自己躲懒睡觉,我可爱莫能助了。”   君寻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见云星夜一脸坚持不懈,竟似还要摇他,立时举起双手:“我错了我错了我没忘——”   他说着,指尖立时由空中虚虚一捏,竟不知从何处拈来一片手指长短的细长青叶:“喏,我早就铸好了,一直带着呢!”   云星夜动作一停,立时被那片青叶吸引:“这是……水灵息?”   少年十分得意,炫耀般将那青叶又在对方眼前晃了几下,这才仰着下巴尖,满脸骄傲:“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铸一种剑?哼哼……这次我可是找到了水灵髓,还加了一缕莲君灵气,才不是以前那种杀气四溢的利剑!”   他说着,将青叶一抛——   蓦然一阵春风席卷,竟顷刻将此间天地茂盛掩映的花木摇醒。   淅淅沥沥的纤毫雨丝随风飘摇,落在曳曳苍翠之间,顷刻唤起一点新苞,继而蓬勃盛放。   分明是深秋时节,却春来四野,裹挟着花木清香,生机勃勃、澄明通透,竟无半分萧杀之意。   与此同时,那片柔软青叶也跟着化光变形,最终在君寻张开的白皙掌心化作一柄秘银长剑。   剑吟清亮,剑光绵密温柔。   银质花藤沿着剑柄攀爬蜿蜒,最终盘桓于剑格两枚小字之上。   “逢春……”   云星夜的眼神自青叶出现就未曾移开分毫,此刻念出剑名,一向沉静的面容之上终于浮出笑意,赞不绝口:“生机勃勃,另辟蹊径……当真好名、好剑、好心意!”   “如何?”少年下巴尖都要扬到天上去了,“以这把剑作为你剑冢的落成之礼,诚意够吧?”   云星夜猛点头,对逢春简直爱不释手,仔细把玩。   莲君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吟吟道:“咦,卿卿是何时取了我的灵气,怎得我毫无所觉?”   少年当即一噎,耳尖却开始可疑地泛起红晕:“就是……那日,你喝醉的时候……”   “嗯?”   青年线条清雅的眼眸微微一眯,低笑出声:“卿卿是说……你悄悄将清茶换成烈酒骗我喝下那次?”   前者还没接话,他又了然大悟道:“原来那日卿卿除了偷亲,还拿走了我一缕灵气——”   “嘘!!!”   君寻几乎立刻捂住了莲君双唇,明靡俊脸不知何时早已红了个透底:“我没有偷、偷那个……那是意外,意外!!!”   看他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莲君闷笑出声,眼眸弯若弦月,长长“嗯——”了一句,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啊啊啊啊啊!”   掌心传来对方薄唇温软的触感,君寻仿佛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而扑过去抱住了莲君的腰,一路将人推至廊下按住,双手叉腰发号施令,凶巴巴道:“你,坐在这,不许再过来了!”   莲君郑重点头,含笑保证:“好——那我就在这‘看’着卿卿。”   君寻几欲抓狂,恶狠狠踩着对方温柔玩味的视线回到逢春处,却见云星夜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动向,还在一心一意研究逢春。   少年一掀衣摆坐下,又戳了戳对方手臂:“云星夜,我的剑可是铸好了,你的呢?怎么不取出来看看?”   云星夜转而望向他,神情平静:“尚未完成。”   君寻扬眉:“这都多久啦?你还没完成!”   他豁然起身,又好似想到什么,一跺脚:“你不会又研究出新的铸剑手法了吧?!”   云星夜摸了摸下巴:“……似乎是的。”   他顿了顿,无视红衣少年抓狂的哀嚎与扑入莲君怀中开始控诉的行径,自顾自道:“这一次,我要铸一把是剑,又非剑的兵刃。”   君寻刚刚控诉到“学霸就是讨厌”一句,闻言哭声戛然而止,立即来了精神:“什么!”   云星夜点头:“梧卿当年赠予那根飞羽,我准备以其中所蕴极炎之息为引。”   “剑名……‘无尽意’。”   “剑随意动,亦随意变,无穷无尽,造化万千。”   他含笑顿了顿:“大约还要数月光景方可出炉,待剑成,我再传信请二位前来品剑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逢春选中容华,无尽意选中君寻——都是久别重逢啊TvT   *   评论继续小红包~啾咪QvQ 第88章 晋江独家的八八天   日光似乎格外柔和, 照耀在生满幽兰的山谷之中,将随风摇曳的似雪花瓣照耀得煜煜生辉。   少年踏足的一瞬,立时欢呼一声, 一路小跑着冲入花丛之中。   莲君含笑看着, 玉眸倒映出柔软飞扬的红衣, 仿佛一只小雀,披着灿烂美丽的霞光闯入云间, 轻灵夺目, 叫人移不开视线。   “魔渊近期,似有异动。”   云星夜与他同行, 望着在巨石前站定开始思考的君寻, 又将视线落在面色有些苍白透明的青年脸上:“有怪异雾气由渊底涌出,能够遮蔽天日,且无良策可驱。”   莲君微微颔首:“我亦有所感, 此行便要前往查看。”   他回望对方, 郑重道:“不过, 某还是要替世间苍生, 多谢阁下愿意守望相助。”   云星夜面上无波,视线却投向谷外深空——湛蓝天穹之上, 似有一点星芒闪烁。   青年顿了顿, 回眸缓慢道:“……应该的。”   几句话的功夫, 二人已分花拂叶, 来到一处两人高的巨石近旁。   红衣少年身姿挺拔, 刚刚摸着下巴绕过一圈,却眉梢一扬, 若有所思道:“这山谷倒是不错, 可正中央一块光秃秃的巨石, 着实也是丑了些……”   他说着,肩膀顶了顶云星夜:“辟界藏剑,怎么说也是前无古人,你不准备提个字什么的?”   后者闻言一怔,凝眉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我着实不擅此道……不如,梧卿帮我提一个?”   君寻神情空白一瞬,也愣住了。   二人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莲君却蓦地一笑,打趣道:“卿卿那套剑法,名字大约想了有两三年罢?似乎仍未选定——阁下让他一时为如此重要之物题字,可要难倒他了。”   “谁、谁说我还没想好?”   君寻闻言,倒是不服气了,直接伸手召出濯心,又垂眉片刻,旋即猛然抬头,眸光晶亮。   濯心剑尖飞扬,掀起一片绚丽凌厉的锋芒。   少年背脊挺拔,红衣烈烈,以剑为笔。石屑纷飞间,一枚铁画银钩的大字跃然其上,龙飞凤舞,锋芒毕露。   无尽剑意迸发而出,金铁之声乍然响彻云霄,又被他凌空一点,尽数收归笔画之间,却仍旧铮鸣不已,锐意蓬勃。   “剑荡乾坤无双客,我为世间第一流!”   少年笑意矜傲,横剑身前,曲指一弹——   赤金长剑发出被叩击的悠扬脆响,立时欢快长鸣,伴着缱绻飞扬的声线:“我想到了!就叫《摧眉》——”   话音未落,天地之间气机涌动,冥冥之中剑意汇集,因果瞬成。   “恭喜卿卿,”莲君含笑抚掌,“自今日起,已有自创剑谱了。”   云星夜也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但见红衣少年取出逢春变化的青叶,向着石上“剑”字一抛,长剑当即清鸣一声,化光没入其中。   “成了,”君寻收剑回首,眉目飞扬,“幸不辱命。”   云星夜望着那双潋滟清澈、神采奕奕的紫眸,神情也愈加柔和:“……多谢。”   “何必如此客气!”   少年笑着跑来,大力拍了拍前者肩膀,豪气万千道:“世人皆言一诺千金,更何况你还找我比剑呢?无尽意出炉后可千万记得寻我品鉴,咱们胜负未分呢!”   他说着,又忽然侧身将云星夜拉去一旁,贼兮兮地从怀中摸出一方素笺塞过来,压低声音:“还有上次与你讨论过的云巅春酒方,我又添了些材料,就是……”   君寻有些心虚地悄悄瞄了一眼不远处含笑等待的莲君,更小声道:“就是烈了点,你喝的时候可要悠着点!”   云星夜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在回他哪句话:“一定。”   “此间事毕,我们便先走啦——”   少年终于起身,有模有样地与云星夜互相见了礼,继而一阵风般扑向那抹干净无瑕的白衣,分外亲昵地蹭了蹭:“后会有期!”   玄衣青年沉默颔首,目送着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相依而去,眸光再次定定落向天际那枚星辰的位置。   “雪尘雪尘,”君寻左臂挽着怀中气息干净清冽的袖角,右手并作剑指,飞快在空气中划了数下,颇有些意犹未尽,“如何?我的字较从前是否又有进步了?”   莲君眉眼温柔,闻言却故作思索状:“字是好字,只是给剑冢提个‘剑’字为名,似乎有偷懒之嫌——”   少年瞪大眼睛:“才不是偷懒呢!”   他有模有样地又比划两下,理所当然道:“所谓剑冢,不就是藏剑之地?既如此,除了一个‘剑’字,旁自然无法与之相称咯!”   “不过真好啊……”   君寻轻叹一声,明靡面颊上却是近几个月从未有过的轻松神色:“那片山谷,有花海、有奇石,又安静,又温馨……”   莲君被他的模样逗笑,伸手一刮前者鼻尖:“阿寻喜欢那样的地方?”   比起从前一碰就害羞炸毛的模样,少年似乎对莲君的触碰已经习惯了不少,僵着脖子任他动作,边别扭道:“……喜欢。”   说完,他又怕青年误会,忙补充道:“太清无上境也很好!……但只有我和雪尘,难免无聊了些……”   少年歪着头,面含憧憬:“最好是个坐拥花草瀑布的山谷!我们可如寻常人般,抚琴吟曲、饮酒赏花,闲来也可携游世间,看遍美景万物,随心所欲、肆意而为,岂不美哉?”   莲君点头附和,笑意吟吟:“赏曲看花,联步野游……确为世间一等风流事,令人心向往之呢。”   君寻眼眸一亮:“如何?雪尘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前者揉了揉少年柔软发丝,百般宠溺:“自然喜欢。”   他略一思索,柔声道:“近来魔物动乱渐少,‘九绝’亦是天赋异禀,寥寥几年已进阶圣人境,未来可期。待肃清混沌之乱,将碧霄诸事移交他们,我也可安心退隐——”   “到那时,我们便寻一处山谷隐居,好不好?”   君寻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闻言立时抓起莲君手掌,重重一拍:“一言为定!”   后者含笑握住他的指节:“……一言为定。”   少年闻言直接欢呼一声,几乎要幻回原型飞上天穹。   谁知还没跑出两步,却骤然身形一顿,召出了濯心。   赤金长剑低吟一声,似乎也感知到危机,开始嗡鸣震颤。   二人对视一眼,簌簌声响已然传彻林间,伴着葱郁掩映间若隐若现的蛰伏黑影,正在逐步靠近,包围而来。   莲君下意识想要出手,却被君寻一把拉住臂弯,神情严肃:“雪尘,应该没有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吧???”   前者微微一怔,只好无奈叹息一声:“好好好……我不对‘人’出手,可以吗?”   ——言下之意,除了不对活死人出手,旁的都不能袖手旁观。   君寻一向了解对方行事作风,自然也明白他话中含义。   他心知与其在这劝对方袖手旁观,不如速战速决,只好掉转剑尖,开始凝神对付合围而来的魔物。   不知是否有距深渊较近的缘故,这些怪物前所未有的多,非但有魔物,还有相当数量的活死人。   放眼望去,只能见到林间浊气冲天,黑压压一片,根本没有边际。   君寻面沉如水,身形蓦然一幻,已然冲入浊息之中。   漆黑云雾刹那被明媚耀眼的金紫光华贯穿充斥,登时传出浊息被焚烧的滋滋声与活死人癫狂嘶哑的怒吼。   莲君抿唇看了两息,却是微微阖目,张开了双臂。   神明感召伴随强大生机扩散而开,顷刻将方圆数里的草木生灵唤醒。   数不胜数的藤蔓荆棘自发簇拥而上,看似细弱、却又坚韧非常地将形状诡异的魔物捆缚。   玉眸之中似乎含着一片冷溶溶月色,衬得青年清隽面颊愈加苍白透明。   莲君没有迟疑,纤长五指缓慢收拢,顷刻带动林间荆棘,将魔物齐齐绞碎!   与此同时,光华漫卷,耀目红衣冲破云雾,一剑挥落!   灼灼烈焰将拦在二人之间的活死人烧成灰烬,君寻飞身跃起,想要回到白衣青年身侧,余光却蓦地瞥见灌木丛中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雁,马上就要被践踏于群魔铁蹄之下——   君寻不假思索,直接足尖调转,横剑格挡,同时反手一拉,将那小雁护入怀中。   “阿寻小心!”   眼看活死人的利爪即将刺入少年背心,莲君顾不得许多,广袖一荡,清泉般的灵力登时飞袭而出,犹如一道贯穿黑夜的日光,将红衣少年身后荡平。   利爪本欲抓住那抹红衣,却因此只来得及扯下他腰后玉箫尾穗。   朱红冰丝扯着白玉花珠坠落尘泥,顷刻被污浊侵染,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君寻揣好小雁猛然回首,却见莲君原本只是有些泛白的面容已然血色褪尽,掩唇躬身时,纤长指节之间有细碎金红渗出——那是神的血液。   “雪尘!!!”   少年瞳孔紧缩,想要飞扑过来,却终究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身形一顿,如雪白衣中央刹那冒出一团刺目鲜红。   仿佛鎏金描红的凄艳牡丹,正肆无忌惮地在莲君左肋下方绽放,而位于正中的花心,则是一截浊息凝作的刀尖。   “雪、雪尘!”   君寻从未见过莲君受伤,更别说流血了,几乎是抖着手,接住了那一袭温凉柔软的白衣。   鲜红,雪白,浓墨。   三种颜色在少年藤萝花色的眼底交织纠缠,他几乎是抖着手召出凤火,拼命想要净化青年被浊息污染的伤口。   金红血液顷刻在地上积起一小滩,少年急得眼泪直掉,断线珠子般砸落,在莲君本就凌乱污浊的前襟晕出团团水渍。   “咳……”   反噬加上浊息贯穿,莲君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此刻终于喘息着,勉力启开双唇。   邪魔包围下,世界原本极为喧嚣嘈杂,此刻却骤然安静无声。   向来温和清润的嗓音变得沙哑颤抖,却还是竭尽所能地平稳语调,安抚着惊慌失措的少年。   “阿寻……”   “别怕……”   君寻瞳孔紧缩,莫名的暴虐情绪翻涌而上,顷刻将脑海冲得一片空白!   金紫火焰顷刻以二人为中心爆发,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野蔓延而去。   非但浊息与魔物,连天地万物皆无法幸免,在凤凰暴怒的火焰下灰飞烟灭,没有分毫挣扎的机会与余地。   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登时化作焦土,火舌舔舐,烈焰焚原。   可就在紫焰即将向外扩散之时,少年颤抖的手腕却被一股柔和力道按住。   莲君一向暖洋洋的体温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握着君寻的手腕。   “阿寻……别急……”   “我没事,让我缓一下,缓一下就好——”   辛凉莲香伴着清冽灵力涌入体内,终于将少年混乱暴虐的意识与火焰安抚平静。   “雪尘……?”   君寻猛然回神,视线下意识扫过方圆数里的焦土,满面茫然,清澈眼眸再次涌出清泪,无措道:“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莲君扯了扯唇角,冰凉指尖仔细为他拭去泪痕:“阿寻救了我,怎么是闯祸呢?”   “更何况,”他点了点少年鼓鼓的衣襟,立即有一只小雁冒出头来,“阿寻也救了他,不是吗?”   小雁点头如啄米,竟口吐人言,嗓音怯懦:“是、是这样的,多谢小公子相救……”   嗓音有些熟悉,竟是去年买福缘糕时,在楼下偶遇的雀妖少年。   少年终于渐渐止住哭声,可看着莲君惨白的脸色,还是抽噎了一声:“你吓死我了——”   方才,他真的以为他的神明要离开自己了。   那种无力、恐惧、悲恸,摧枯拉朽翻涌而来,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莲君有些心疼地蹙了眉,却捂着伤口,缓缓由君寻怀中起身,继而薄唇轻扯,牵出一抹柔软笑意:“是我不好,吓到阿寻了。”   他蹙眉想了想,眼眸稍弯:“这样吧,下月阿寻生辰,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少年注意力终于被转移,羽睫尚挂着泪珠,还是好奇地张大紫眸:“什么礼物?”   莲君轻咳一声,含笑道:“阿寻想要什么都可以。”   君寻双眼一亮:“那我想和雪尘合谱一首曲——”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边说,边回手去摸别在腰后的玉箫,却蓦地神情黯淡下来:“啊,我的萧坠……”   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没能来得及将被扯断的坠子寻回。   此刻猛然惊觉,却已被烧成灰烬,来不及挽回了。   “一个萧坠而已,阿寻喜欢,我再送你一枚。”   莲君伸手接过莫失,指尖灵光一动,立时被引成丝绦,再度系于玉箫尾端。   “既如此,便待阿寻生辰,我们合谱一曲,”他含笑将莫失递来,“可好?”   君寻望着他温雅虚幻的眉眼,抿唇点了点头。   他伸手欲接白□□箫,却不知何故,摸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切光影崩碎消散,唯余遍布石窟的紫焰晶体幽幽渗透着不甚明亮的辉光,照出由黑暗中缓步而来的冷冽红衣。   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火纹满布,衬着一双阴鸷冰冷的紫眸,愈发衬得容颜秾艳颓靡,仿若地狱爬出的妖鬼。   他直直望着君寻:“来了。”   后者停顿在半空的手指蜷起,忽然自嘲一笑:“是了,好梦由来最易醒……”*   眼前的红衣人似乎根本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视线却一直黏在君寻脸上,只道:“来了。”   君寻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收起情绪,回眸一笑:“你果然在这里。”   红衣人闻言,却一歪头:“……我,即是你。”   君寻面上没有意外。   从上次看到这人,他就已经看出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气息了。   虽不知何故,除了“君尽欢”世间竟还有一具身外化身,但很显然,已至该收回之时了。   在他沉默的几个呼吸间,红衣人已然行至君寻面前,伸出左手,探向青年手腕。   濯心受到感召震颤不已,几乎是在被他触碰的瞬间化作原型,现身于二人交叠的掌心之上。   “我猜,”君寻视线掠过剑身装点的紫晶,抬眸缓慢道,“下一步,是杀了你,对么?”   红衣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收回左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恨。”   紧接着指向君寻胸口:“净化……”   这次君寻倒真的有些茫然,正欲追问,对方却忽然由衣襟摸出一物,塞入君寻手心。   几乎是在同时,幻阵碎裂声响彻石窟。   红衣人毫不犹豫,直接身形一幻,刹那化作紫炎消散。   同一时刻,冰寒剑气已裹挟雪花,飞袭而至!   整座石窟的火晶都被烈焰引动,几乎顷刻将此处化作一片火海。   君寻握着掌心之物回眸,正不偏不倚地捕捉到空气中尚未完全收起的虚幻红线。   一根没入红衣人化身消失的紫炎,一根则一路向前,没入他自己的眉心。   两根红线一细一粗,末端却同时收束,归入白衣青年垂于身侧的左掌之中。   牵引灵台,辨别分魂,以识海追其所踪,是为魂契。   魂不散,则契不销。   “果然……”   君寻不着痕迹将手中物什收起,对上愈发靠近的容华,勾唇一笑:“还不错,动作很快嘛。”   青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死死盯了师尊火光中分外模糊的轮廓半晌,方才幽幽开口,嗓音微哑:“师尊,一早看到幻阵了?”   君寻不闪不避与他对视:“没错。”   容华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又过了一会,才再度望来,一字一句道:“师尊到底来天谴山做什么?放才弟子似乎看到——”   ……看到那抹和师尊一模一样的红衣了。   他没有说完,别开头,薄唇紧抿。   先是陆师伯与却亭舟莫名失踪,再是那名红衣人现身。   近来愈发喧腾的不安情绪被无限放大,攥得容华心脏生疼,却又没有头绪,不知该从何问起。   前者静静看着他,视线一一描画过青年清雅温润的轮廓、精致优雅的五官,最终停留在那双比碧玉更为美丽柔和的剔透青眸之上。   君寻不禁喃喃出声:“真干净……”   他的雪尘无论怎样,都是这般干净无瑕,就像一捧新雪、一袅清云、一弯月色。   所以他绝不容许,让雪尘再被任何人、事、物玷污。   ……包括君寻自己。   容华被他有些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有点迷茫,下意识想要开口,却见师尊蓦然贴近,竟趁其不备,将不知何时握入手心的琉璃花瓣一掌拍入青年胸口!   “师……?!”   磅礴胜海的清冽灵力倏而涌入仙脉,随着神器碎片的融合,竟教容华一时动弹不得。   千瓣莲花虚影凭空而现,向着一席白衣包裹合拢。   容华震惊不解,却只能在灵力波涛的作用下眼睁睁看着红衣美人由袖中摸出一块刻满符文的石块。   ——这东西五年前他见过,在长明宗,是云宗主那盏传送法器的核心。   容华终于明白过来师尊的所作所为,他心神俱震,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那片火红灼目的衣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咬破指尖,毫不犹疑地调动了传送阵法。   “不……”   他艰难出声,拼命想要挣脱,却只能从合拢的莲瓣间眼睁睁看着那抹点燃心血的红衣化作光华,消失不见。   席卷石窟的火焰旋风也少了核心,开始黯淡熄灭。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他们才来的时候。   只有容华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青年面色一白,唇角终于涌出猩红。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小红包,么么!   别急着骂阿寻,我会讲他为什么这么做的TvT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清·魏秀仁《花月痕·第十五回 诗》 第89章 晋江独家的八九天   遍布洞窟的晶体开始黯淡消散, 紫雾光屑席卷缭绕,仿佛情人缱绻指尖,抚过闭拢莲花, 只留下一抹随风而散的余温。   蓦地, 琉璃质地的花瓣之上出现一道细痕。   裂纹摧枯拉朽一路延伸, 不过顷刻之间,紧紧闭合的千瓣莲花猝然碎裂!   雪白身影衣袂烈烈, 被无数碎光中镀上一层清圣轮廓, 却又瞬时冰霜逸散,变得冷冽沉郁。   形容优雅俊美的青年唇角苍白, 尤带血迹, 是强行打断吸收进程所遭受的反噬内伤。   可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能够自由行动的同时,当即抬起左掌, 望向被催动的殷红莲纹。   魂契被唤醒, 立时向遥远空气中延伸出两条粗细不一、几不可察的细微光线。   容华记得, 细线是连接那名红衣人的, 也就是师尊失落在外的残魂,不急在这一时收集。   而稍粗一根红线则直连师尊主魂, 此刻竟已现身千里之外!   容华神情愈发冰冷阴郁, 却还是不假思索身形一幻, 白衣当即化作袅袅寒雾, 凭空而散。   与此同时, 无尽雷域深处。   本就浓云满布的天地因容华心绪变化,已然开始飘起大雪, 风刀霜剑, 寒冷刺骨。   陆栖霜翘着二郎腿, 视线跟随天际远去的光华游走片刻,旋即一偏头,转而望向一旁靠坐巨石边缘的耀目红衣:“他走了。”   君寻面色惨白,拢紧肩头大氅,有气无力地一掀眼皮:“……我看见了。”   他眉头紧蹙,勉力压下涌上喉间的血腥,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姐。”   前者叹了口气,先是检查了一下领域足够坚固,不会被容华发现,这才摇了摇头:“借助我的领域屏蔽魂契,真亏你想得到……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君寻满面疲惫,闻言反倒阖起双眼,没精打采道:“再等等……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靡艳精致的面颊比从前更加冷倦颓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陆栖霜皱着眉,不解道:“把事情都告知容华不好吗?宁愿割裂魂魄也要把人引开,自己担着一切就这么舒服??”   “怎么会?”他自嘲一笑,“……简直要疼死我了。”   硬生生将灵魂撕裂一半,即便是有明月尘帮忙调理疏导,也未能将那种痛苦减轻分毫。   若非靠执念强撑,他大约真的无法直到分割结束都保持清醒。   陆栖霜瞪眼:“那你还——”   君寻睁开双眼,低声将她打断:“师姐……我已经暴露了。”   此前在天谴山下,隋无迹在看到君寻的同时,应该就已意识到了他的真正身份,不然也不会说那些没头没脑的垃圾话。   当年之事如果真如《碧霄通史》所言,那么他如今就是弑神的妖孽,碧霄界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假,撰写史书的圣宫便十有八九是幕后主谋,自然也不会放过唯一知晓当年真相的凤凰。   无论哪种结果,最终都会让他与整个碧霄为敌。   ……多么熟悉的结局。   从前的数千次轮回,最终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君寻早已习惯,如今不过故事重演,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容华……   唯有他的雪尘,不能再一次被牵涉其中了。   君寻如今记忆恢复不全,不知对方如何能在魂飞魄散的前提下转世重生,却也能明白其中不易。   若以如今的状况再一次遭受重创,本就未能凝实的神魂只怕要彻底消散,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之前,不能有任何风险——   最好,容华听了他让师兄传达的话,便彻底心灰意冷,乖乖回去离天宫修炼,永远都不要再来找他。   君寻捏着掌心的传送石,神情如常,指节却已然用力到泛了白。   ……伤心难过,可至少还活着。   明月尘早已传信说明,陆栖霜此刻自然也能明白他言下之意,心知事已至此,规劝也是无用,只好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仙君……?”   被陆栖霜暂且安置在一旁休息的却亭舟不知几时醒转,看到君寻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向他身后看,没见那抹干净白衣,视线又落在他手中的传送石上,眉头稍蹙:“这是——”   君寻侧眸看她:“认得?”   却亭舟勉力起身,白着脸点头:“我此次出行前,兄长……”   话至此处,她微微一顿,又改口道:“却芳舟曾给圣宫每位殿主发过一枚。”   她边说,掌心一旋,化出一枚形貌相似的夜明石,递了过来:“这是可以穿行神谕山脉的传送之石。”   君寻扬眉,忽然来了兴致。   之前闻鹿被假长明宗主骗至玄极宗一事,他一直以为是云星夜闭关之时,被人冒名顶替。   后来几次传信不回,更加坐实了云宗主闭关之说。   可如今看来,怕是君寻在大阵中借身还魂醒来之日起,郁雪归就已经在骗他了。   却亭舟这枚传送石的构造与他手中云星夜所赠的一枚完全相同,同时尚有对方气息留存,只可能是近期内由他亲手所制。   若是真如郁雪归所言消耗过大而闭关,如何又能为圣宫炼制传送石?   ……莫非云星夜人在圣宫?   那取了长明宗主信物,欺骗闻鹿前往世外岛取复魂草的又是谁??   云星夜好歹也是仙人境巅峰,即便不擅战斗,也断不能让人如此轻易地取走身份信物。   唯一可能,是他被控制了。   君寻捏着却亭舟的传送石看了一会,确认没有其他痕迹后,终于抬眸发问:“阁下最近可曾见过郁雪归?”   从前每每遭遇红衣人前后皆会见到此人,近几次反倒再也未曾碰面了。   却亭舟被他没头没尾一句问得有些懵,却还是略一思索,缓慢道:“我同他少有交集,只知天骄于月前入了近神天,说是圣人要亲自教导。”   君寻沉默片刻,摆了摆手。   ……现在似乎也不是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   陆栖霜到底未曾到达圣人境,领域也只能掩盖一时。容华只要冷静下来,凝神专心催动魂契,早晚会发现第三根丝线的存在。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趁他还没有发现端倪,先将要做的事情做完。   君寻垂眸,由衣襟摸出一枚剔透小瓶。   外界寒风随着圣人的离去逐渐减弱退散,衬得他手中血瓶愈发灼热滚烫。   君寻盯着血液之中的金紫流晶看了一会,直接拔开瓶塞。   殷红血液仿佛有生命般飞冲而起,竟在半空中凝作一只拇指大小的凤凰,向着红衣青年直冲而来,一头扎入后者眉心!   君寻阖目,视野骤然拔高。   山川河流、世间万物跟着流风呼啸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一株遮天蔽日的雪白花树之上。   此树坐落群山之巅,生就高台之上,树冠绵延数里,花团锦簇,远望仿佛云巅新雪,美丽圣洁,干净无瑕。   竟是圣宫那株琅玕树。   君寻没有出声,再催术法,视野便倏然拉近,由神树光洁笔直的树干一路向下,循着盘根错节的雪白根系一路向下,最终落上一道被虬劲根系束缚贯穿的白影。   ……原来如此。   为什么雪玉琅花之上会寄存着一丝只有君寻能共鸣的神念,原来传闻中被挫骨扬灰的“妖物”,只是被人从天谴山下转移,转而镇压囚禁于圣宫地下,成了数千年来供人吸收修炼的养料。   君寻丝毫没有愤怒,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笑。   他忽然出声,在陆栖霜与却亭舟茫然疑惑的目光之中笑得前仰后合,却又牵动伤势,边笑,边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见他浑身都在颤抖,陆栖霜实在担忧,终于忍不住出声:“阿寻……”   君寻咳得天昏地暗,笑声越来越大,却又蓦然止息。   纤长手指半掩着面,指缝间流泻的眸光讥诮冷鸷:“……真是懂得物、尽、其、用啊——”   两名女子一头雾水,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可君寻却已然拉着肩头雪裘,扶着巨石踉跄起身。   “找到了。”   他抬眸,神情再度恢复往日的懒散倦怠:“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   说完,便直接举步,却被后者叫了一声,拦在身前。   见她满面担忧,君寻终于轻扯唇角,极浅淡地笑了笑:“师姐,多谢你们。”   他说着,视线又越过眼前人,落在不远处同样试图起身的却亭舟身上:“圣乾殿主伤势太重,师姐还是尽快带她回太华吧。”   “可……”   若无领域相护,他要如何走出雷霆围攻??   君寻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抬手,拍了拍陆栖霜的肩膀:“……天火也是火,师姐大可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他便直接侧身一让,踏出了陆栖霜的领域。   活物闯入,整座无尽雷域皆被惊醒。   苍茫雷霆目标一致,转瞬间向着那抹飞射而出的红衣劈落,却在接近他周身三尺范围之时被骤然浮现的凤凰虚影振翅挥散。   君寻目不斜视,特意挑了往圣宫最近的一条路,正巧与容华离开的方向相反。   凤凰虚影收束凝实化作雪翼,而就在他即将踏出无尽雷域范围的同时,前方密林边缘却银光闪现,凭空化出一道身影。   那人半倚花枝,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耳垂装饰的孔雀羽,似乎在等什么人。   君寻抿唇,直接停下脚步,降落对方面前。   汨绝抱着刀,妖冶眸子从头到脚将从天而降的红衣美人扫了一遭,旋即咧唇一笑:“美人,好久不见啊。”   君寻抬头看他,凤眸微眯。   前者则打了个响指,一只温凉玉瓶蓦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栽入君寻掌心。   “吃了吧,”汨绝伸了个懒腰,由花枝一跃而下,“能好受点。”   君寻不假思索,直接倒出药丸,抛入口中。   “……”   他艰难将又苦又辣又腥的丹药咽下,缓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面无表情道:“……你的药,还是这么难吃。”   汨绝抚掌大笑:“我的毒好吃,你要尝尝吗?”   君寻睨他:“敬谢不敏。”   他顿了顿,又道:“你来做什么?”   对方笑够了,闻言摊手耸肩:“自然是来帮我家小美人儿的。”   君寻没应,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的本体呢?”   从长明宗初见,这人便一直以幻术示人,当真奇怪。   汨绝眨了眨眼:“你不救莲君了,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如何?”   君寻收回视线,懒得理他,直接双翼一振,化光飞走。   汨绝又在原地大笑几声,旋即身形消散,紧随而去。   君寻目标明确,直奔圣宫,途中根本没有任何停留,直到落脚神谕山脉之外。   更具体一点,是被汨绝拦在这里。   雪白双翼倏然消散,红衣美人抱臂看着横在面前的纯银长刀,懒懒抬眸:“不帮忙,就让开。”   汨绝似乎没看见那双靡艳紫眸之中所蕴含的杀意,曲指在镶满宝石的刀鞘之上一弹。   长刀发出一声低吟,同时隐约透出一股熟悉的清圣气息。   君寻眸光微凝,视线终于落到前者脸上:“……你到底要做什么?”   汨绝一拨耳垂孔雀羽,笑容愈发妖冶邪异:“美人儿想不想知道,莲君跟我说过什么?”   君寻移开视线:“不想。”   “别这么绝情嘛——”   汨绝弯着眼睛,指尖凭空一捏,一朵雪白明心花凭空而现:“看完这个,若你仍旧执意前往圣宫,我便不再拦你。”   君寻盯着递至面前的花苞陷入沉默。   幻术凝成的明心花清香四溢,将他有些混乱阴郁的心绪抚平,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而将逐渐盛放的花朵握进掌心,继而发力,将之碾碎。   记忆碎片随着掌心小花的碾碎纷至沓来,君寻微微阖目,立时被拉入记忆幻境——   张开双眼的一瞬,清浅莲香扑入鼻尖。   视野尚且溟濛模糊,唯有衣袂飞舞的烈烈声闯入耳膜,似乎有一道白影,仿若玉山倾倒而来。   君寻几乎是条件反射伸出双手,将那抹凉意牢牢接下,揽入怀中。   世界就在此刻开始凝实,一切都开始显现出应有的轮廓。   他下意识举目望去,只能见到绵延数里的漆黑焦土。   “雪尘!”   君寻心疼地抱紧了怀中冰肌雪骨一般冰凉易碎的青年,几乎是抖着手,为他拭去了唇边金红色的血迹。   莲君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却还是尽力扯动唇角,温柔一笑,安抚道:“阿寻别怕……让我歇一下,再歇一下就好。”   君寻看着他左肋下再度开始扩散的血迹,眼眶一热:“都怪我太弱了,还连累雪尘为了救我遭受反噬……”   莲君喘了一会,抬起指尖正欲帮他拭净泪水,却蓦然动作一顿,转眸向着远处望去。   君寻察觉,也跟着他抬头,便见一袭孔雀蓝从天而降,化作一名妖冶青年。   “哟——”   那人一拨耳垂装饰的孔雀羽,含笑道:“这伤得不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和我一起大声告诉阿寻   落跑的师尊会被——   *   评论掉落小红包噢~ 第90章 晋江独家的九十天   “花孔雀!”   少年看到来人的同时眼前一亮:“你来得正好, 快帮帮我!”   谁知对方见状,却抱臂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死了不是更好, 免得我天天看到你们这副如胶似漆的鬼样子——”   君寻脸一黑, 濯心当即嗡鸣出鞘:“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好好好——”   汨绝一摊手, 笑道:“我除了他也没救过旁人,正好试药了。”   他说着, 又向前者一扬下巴:“小美人, 你都多大了,怎的还是个娇里娇气的哭包?啧, 你瞪我干嘛, 赶紧把人扶着,耽误了医治我可不管啊……”   红衣少年凶着脸,却还是默不作声扶起面露无奈的莲君, 跟着花孔雀一路斗着嘴回到了毒医居所。   “照我看啊, 他还是差了点, 被几个活死人折腾成这样, ”汨绝推开屋门,示意少年把人扶进去, 又倚着门框眯眼笑, “不如我一剂毒药给他个痛快, 你以后跟着我吧?”   君寻凶巴巴瞪过来, 濯心也跟着震颤嗡鸣, 杀气四溢地对准汨绝:“你敢!!”   汨绝无谓耸肩:“有什么不好?你看他心这么软,保不齐哪天就被自己救下来的人骗了,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这次连头都不回了, 小心翼翼扶着莲君落坐榻缘, 这才起身正色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个尚未进入成年期的小凤凰懂什么?”汨绝嗤笑一声,“世间人心可比混沌可怕复杂得多,你能应付得了才怪。”   他缓步踱至榻缘,伸手搭上莲君脉门,正欲把脉,却蓦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向君寻道:“小美人,你去十里外的溪谷,带一株望仙莲回来。”   少年本欲和他前半句争辩,闻言抱剑一扬眉:“……你当我傻吗?望仙莲向来唯有雪峰之巅出产,怎会生于无名溪谷——”   一直安静听着二人拌嘴的莲君忽而一笑,出声道:“此地风水灵秀特别,确有望仙莲生长。”   他抬头,青碧眼眸澄净温柔:“……劳烦卿卿了。”   君寻:“……”   他犹豫了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抓起濯心,向着汨绝一呲牙,凶巴巴道:“花孔雀,照顾好莲君,不许再弄那么难吃的药了,知道吗!”   后者笑眯眯点头,少年这才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飞身离去。   汨绝松开手中脉门,转眸望向面容平和苍白的莲君:“不是让你少出手吗?怎么又被反噬得这么重。”   后者垂眸:“必行之责,必担之果,躲不掉的。”   “更何况,”他忽而微微一笑,“我不可能放任卿卿不管。”   汨绝随手拉了个凳子,拄着头扬眉道:“小美人知道你伤这么重了?”   莲君摇头,却忽而牵动肺腑,掩唇溢出一串细密破碎的重咳。   汨绝蹙眉,起身给他塞下一枚漆黑药丸,又运转灵力帮人将混乱气息理顺,却被对方轻轻拉住了袖角。   “他会自责,”莲君苦笑,“请阁下不要让卿卿知晓。”   汨绝忽然沉默。   他挣开莲君指尖,又窝回圈椅之中,这才懒洋洋道:“世人皆惧毒医如蛇蝎,你们两个天上下来的倒愿信我。”   莲君将衣襟整理规整,端坐榻缘,笑意温和:“力量本无分善恶,阁下行事离经叛道,本心却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汨绝忽然大笑:“我看是你眼瞎!我不过闲着无聊做了个封灵香,你没听见那些人是如何声讨于我的??”   见他笑意癫狂,莲君却只是静静看着,缓慢道:“我知道,阁下是为了医治那些被浊息侵染之人。”   汨绝笑声一顿。   前者又道:“封其灵脉,阻滞浊息蔓延,虽剑走偏锋,却也独辟蹊径。某只希望阁下小心,勿让此香落入心怀叵测之辈手中。”   “……我承认,”汨绝沉默许久,忽然一拨耳垂孔雀羽,“你的确很强,见事通透、识人中正、毫无偏私,我自愧弗如,打心底佩服。同你这般人朝夕相处,小凤凰钟情于你也是必然。”   他长叹一声,向后懒懒一靠:“说吧,你让我支开小美人,是想说什么?”   莲君微笑:“阁下果然敏锐。”   他调整呼吸片刻,旋即整理神色,郑重道:“我生于先神电话,承天地孕育,自出世第一日起便担负守护天道、对抗混沌之责。这些年来,虽清剿浊息无数……可唯有一人,我想尽办法,也无法助其脱离苦海。”   汨绝挑眉:“小凤凰?”   前者颔首:“六道封神印固然有用,却要让卿卿由天之骄子退为经脉滞涩的凡人。他生来骄傲自由,不该被这样束缚。”   “所以……我想请阁下研制一味药。”   莲君缓慢道:“能代替我,安抚卿卿的药。”   汨绝似有所悟,却又不解道:“……那你自己呢?伤势这般严重,你还能撑多久?”   话音一落,袅袅云雾乍然四下涌出,向着二人合围而来。   君寻意识猛然由幻境之中抽离,心知这段记忆即将戛然而止,却还是死死盯着那道雪白身影,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可莲君却只是展眉一笑,唇瓣开合。   滚滚洪流汹涌碾过,将所有景象倾轧而尽。   君寻的意识被强行驱离,终究还是没能听见那句回应。   他睁开双眼,掌心花泥已然随着幻境消散。   “如何?”妖冶青年凑过来看他,“可冷静下来了?”   君寻没有答他,只道:“……后面内容呢?”   汨绝亲手截取的记忆片段,此刻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一拨孔雀羽耳坠,咧嘴道:“此行安全回来,再给你看。”   君寻徐徐:“……那你的药呢?”   对方眯眼一笑,指尖在空中虚虚一捏,又凭空拈出一朵明心花,递了过来:“出淤泥而不染,肮脏污秽之中,生着世间最干净美丽的花。”   ……传闻中只生长于魔气深重之地的明心花,原来并非魔域自然生长的花,而是出自毒医之手。   清幽馥郁的花香逐渐抚平君寻混乱暴戾的心绪,他看着汨绝,忽然薄唇微启:“……多谢。”   莲君并未跟汨绝点明,君寻心中却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一只寻常凤凰。   他出生于混沌侵袭之中,饱受其扰,连凤火都受其影响,暴虐非常。当年若莲君未曾出现将他带回太清无上境,怕是早就变成为祸人世的混沌傀儡。   由雷域前来的一路上,他满心盛怒,是真的准备不计代价地杀上圣宮,取回本体,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付出代价。   可此时此刻,却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决不能,让雪尘耗费十几年光阴助他压制恶念的心血白费。   也绝不会让自己,就这般沉沦于他的神明倾尽一生对抗的混沌浊息。   君寻沉默许久,终于动作,却是从储物空间摸出一顶帏帽,戴上了。   汨绝见状一挑眉梢:“我的呢?”   君寻隔着雪纱白他一眼:“……自己变。”   话音未落,直接举步向着不远处的城池走去。   此地乃是进入神谕山脉的必经之地,五年前还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如今却已发展成为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君寻视线掠过城门顶硕大的“慕圣”二字,低嗤一声,跟着人流入了门。   城中人山人海,嘈杂鼎沸,除却那些休沐下山以及历练路过的圣宮弟子,便是慕名而来想要拜入圣宮门下的散修。   君寻拢着帷纱粗略一扫,人群之中白衣金绶极其亮眼,却也都是些外门弟子,没有一件耀日麒麟袍。   汨绝不知何时变化成一名面相柔和温吞的少年,小扇一摇,满眼嫌弃:“呵,庸脂俗粉,当真无一比得上我家美人儿——”   君寻睨他一眼:“找死?”   汨绝一摊手,笑得纯良无害,正欲开口,却被前者蓦地抓住衣领一丢,重重摔入路边酒肆的藤椅。   少年龇牙咧嘴想要叫苦,君寻径直落座他对面,“啪”地拍上一片金叶子:“店家,来两壶酒。”   面相发福的中年男子当即满面堆笑迎上前来,直接捧出两壶酒来:“二位仙人,快尝尝我家‘夕月醉’,可是时令新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   新酒启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当即盈满整间小店,竟与当年在极乐城喝过的味道极为相似。   君寻眼前没来由划过一袭白衣,眉峰一扬,忽道:“……有竹米花吗?”   掌柜刚为他们斟满两杯,闻言一愣,旋即喜笑颜开:“一看客官就是懂酒的!这‘夕月醉’酒香清甜,的确配竹米为佳,只是这慕圣城不产竹米,咱们小店也没这能耐去外地采购……”   他说着叹了口气,却话锋一转:“不过仙人日后若有机会可往极乐城游玩,舍弟在那边开店,这‘夕月醉’便是取自他夫人闺名,配上竹米花,香得很哩!”   君寻捏着酒盏正小口抿酒,桂花香气缭绕唇齿之间,满颊清甜,闻言忽然出声:“极乐城不是五年前被毁了吗?”   当年那白衣人的阵法毁天灭地,城主又被浊息侵染而死,极乐城无论如何也不该继续留存才是。   掌柜点头:“确有此事,但几年前吧,来了一拨人在原址废墟上重建了座新城,里面的勾栏瓦舍都没了,如今可是仙域商贾往来必经之所!”   “对了对了,”男人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舍弟去年,还见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城主一面!啧啧,听说白衣绝代,天人之姿呢!”   汨绝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继而打趣道:“听起来真像你那宝贝疙瘩。”   君寻瞥他:“什么叫像,你不知此事?”   修罗城也是新圣麾下,重建极乐城这么大动作,城主汨绝能不知道?   前者一耸肩:“你怕是不了解新圣如今的手段吧?”   君寻有些莫名。   容华的确较从前有所变化,即便手腕铁血了些,可诛灭的皆是为祸人间之流,在他看来却并无什么不妥。   见他如此,汨绝连连摇头:“我早说过,今时不同往日,看来他在你面前装得不错嘛。”   少年装模作样长叹一声:“只是苦了我一个劳碌命,从前帮他办事,如今还要替他跑腿——”   汨绝说着,忽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那小子心思这么深,照我看,你可不是对手,早晚栽他手里。”   他捏着酒盏,和君寻搁在桌上的杯沿一碰,饶有兴致道:“真的不考虑考虑我?我从不骗人。”   君寻懒得理他,直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起身踏入人群。   “哎,等等我啊——”   汨绝咧嘴一笑,反手又抛给八卦听得目瞪口呆的店老板一枚金叶子,紧随红衣身影而去。   暗巷之中,两名圣宫弟子正凑在一起,对照采买清单。   其中一人指着玉简道:“这些都买齐了吧?”   另一人点头:“齐了,现在就差程长老交待的古籍,也不知哪里能够买到……”   二人展开地图,正准备研究接下来的目的地,却倏忽一阵熏风袭来,似乎是桐花裹着升腾的香木气息,温暖缱绻。   巷口光芒被掩,他们下意识抬眸望去,却只来得及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一抹张扬耀目的红。   君寻摘下帷帽,踏着一地被吹落的深秋红叶,来到软倒在地的少年们面前,鬓边无尽意则十分自觉地化作短匕飞落,割断系带,扒下了二人身上雪白金绣的圣宫外袍。   汨绝由他身后绕出,饶有兴致地拎出一块刻有耀日麒麟图的白玉牌,又翻到背面:“程修永?好耳熟的名字。”   君寻微怔,旋即勾唇一笑。   汨绝扬眉:“怎么,美人儿认识?”   君寻莞尔:“……另一个好徒儿罢了。”   汨绝耸肩,二人也不再耽搁,飞快换好衣着,旋即整理仪容,向着城外参天入云的圣宫山门而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重白玉天阶上,日日皆有试图攀至顶点,从而得到五绝赏识,拜入圣宫门下的碌碌众生。   君寻却只扫了一眼,旋即催动手中玉牌,直接招来一团清云,飞向山顶。   二人带着程修永的玉牌,想必是其门下直系弟子。这老头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刚巧方便了他们行事。   君寻不欲与人多做周旋,直接操控清云,落在琅玕台上。   遮天蔽日的雪白花树几乎要与天穹云气融为一体,愈发衬得树下三三两两的洒扫弟子渺小如尘,不足为道。   君寻拎着扫帚,过长额发之下,紫眸星海闪烁翻卷,盯着雪白无瑕的树干半晌,旋即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压制本体的咒文被隐藏于琅玕树中,即便是君寻,若非运转力量刻意查看,也难以发现其中关窍。   这种咒文与天谴山下铁链之上的纹路相似,却因刻印于活物之中,导致纹路一直在流动变化,比天谴山更难破解侵蚀。   ……草木之灵生生不息,的确是最好的天然囚牢。   即便此刻调动全身凤火,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将封印破解,必定会惊动隋无迹。   除非……自爆。   在本就狂暴的凤火之上加持自爆时的能量冲击,才能顺利摧毁这株已然生长数千年的庞然囚牢。   君寻垂眸,望向胸前骤然浮现的红线,知道容华已然追上明月尘,发现不对了。   若是此时自爆——   他下意识运转六道封神印,蠢蠢欲动的凤火当即涌入仙脉,带来君寻早就习以为常的灼烧之痛。   火纹开始由胸口向着四肢绵延浮现,可就在即将攀上青年领口时,却有一声沙哑嗓音自后方飘来。   “……你们在做什么?”   君寻垂首,没有动弹,反倒是汨绝回首作揖,正色道:“拜见天骄大人。”   来人眉清目秀,衣着一丝不苟,却气息虚浮、面容惨白阴郁,半点没有平日里温和儒雅的模样。   郁雪归捂着胸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冷冷盯着二人:“你们是哪个殿的?在这做什么?”   汨绝继续接话:“禀天骄大人,我们是圣清殿程长老门下,奉命来此观摩圣树风采,以备参悟冥想。”   “哦?”   前者嗤笑一声,又转向低着头回身作揖的君寻:“他也是?”   君寻埋头,徐徐道:“是。”   过长的额发几乎挡住了青年上半张脸,郁雪归视线如处刑般在二人身上走了一圈,这才冷嗤一声,正欲开口,却动作一顿。   浅金色光华的信符从天而降,径直落在郁雪归面前,甚至不待他注入灵力,便兀自开启,传出圣人冰寒淡漠的嗓音。   “——去哪了?”   郁雪归平静回应:“琅玕台,出来走走。”   “……滚回来。”   郁雪归垂首:“……是。”   君寻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仍旧垂着头,没有动作,似乎真的只是胆小怯懦的弟子。   郁雪归却薄唇微勾,缓缓道:“听说,神谕山脉背后最阴处,有座隐于阵法之中的大殿——不过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他直直盯着君寻的反应:“你们说呢?”   君寻没有回应,仿佛没听到。   汨绝略一犹疑,似乎想要接茬,前者却摆摆手,似乎也并不想知道他们的答案:“去吧,此地万众瞩目,再逗留可要被光耀殿主注意到了。”   二人点头,并肩离去。   唯有郁雪归站在原地,原本阴郁的神情变化,似乎情绪颇佳地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画出一道传音符。   符文闪动,成功连通。   对面没有出声,青年却自顾自开了口,嗓音沙哑:“舅舅,他来了……可以布阵了。”   *   “那小子伤势很重。”   甫一落地,汨绝便眯着眼睛,顶着那张温吞纯良的脸笑了起来:“怎的不直接将人解决了,还要留他一命?”   君寻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他认出我了。”   “哦——”前者抚掌,“小子够敏锐,想必是察觉到你体内的火焰气息了。”   他说着,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只是……我看他体内似有多道力量被强行嵌入,看似同源,却无法融合,甚至还与他本身体质互斥,怪得很。”   君寻毫不关心:“……鬼知道隋无迹又在研究什么邪门歪道。”   汨绝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青年一抬下巴尖:“就照他说的,往后山一观。”   汨绝歪头:“你就不怕他骗你?”   君寻垂眸:“有个猜测,正好可以证实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直接召出云团,向着圣宫后山而去。   比起辉煌神圣的圣宫,神谕山脉后山则更像是记录数千年来门人事迹的纪念碑谷。   君寻操控无尽意掠过下方形态各异的雕刻,径直向着最中心的九座巨像掠去。   石像经受岁月消磨,却丝毫不显摧残,仍旧气势恢宏。   九人占据九峰,各执一剑,呈合围之势面朝圆心,剑尖直指中央深谷,似乎在针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君寻悬停半空,额发被高空狂风卷起,深邃眸底倒映出九座巨像的排布,眉心稍蹙。   这些石像全都依照山势,各自结成一座阵法,又互为因果,拼成一座更为庞大的仙阵。   与无尽雷域遮蔽归一神殿的大阵相似,却又有刚刚被人为修改过的迹象。   那人很聪明,着力于大阵最为薄弱的所在,灵力纹路皆与原本阵法完美结合,即便是隋无迹亲临,也只会觉得这是起加固作用的。   可在君寻眼中,这人就差把“请由此处破阵”直接写在灵纹之上了。   他看着颇有几分眼熟的灵力走向,忽而勾唇一笑。   无尽意与濯心跟随感召而出,在主人指挥下顷刻化作两道流光,径直向着那处飞袭而去——   果不其然,剑气冲击的瞬间,那阵法竟自行打开一条通路,非但未曾破坏原本阵法,甚至都不会令掌阵者有任何察觉。   而通路尽头,则隐约在山谷之中露出了一角华丽繁复的殿顶。   二人当即化作流光,飞身入内。   阵法通路自行闭合,再次与周遭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又过了两刻,远处山巅巨像后缓慢转出一道人影,摇着纸扇看了一会,周身阵纹闪动,凭空而去。   不知是因周遭九座山头实在太高,还是这座山谷就是这般深,坠入其中的过程竟让君寻能恍惚忆起当年跳下魔渊的感觉。   甫一落地,青年便蓦然掩唇,闷咳起来。   胸中翻涌的血腥味道混着火焰的灼烧气息涌上,又被君寻强行压下。   汨绝不知何时恢复了原貌,见状也不由皱了眉,想要给他把脉,却被对方随手一挣,避开了。   “没用的,”君寻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没精打采道,“不要浪费时间,走吧。”   按照容华的速度,少则半日,便要循着魂契追来了。   若真被他追上,短期内可就跑不掉了。   见他坚持,汨绝也只好妥协,只从怀中再次摸出一枚药丸,递了过来。   又是那股腥臭苦辣的味道,君寻问都没问,接过丹药直接吞下。   暖流由胸腔扩向全身,终于将他的精力稍稍补回一点。   君寻强打精神,召出两柄长剑,当先一步,向着紧闭的殿门走去。   与他从前见到的所有归一神殿都不太一样,此地除却外围大阵,似乎根本没有设立任何防御措施,连预想中的活死人攻击都没有。   君寻推开殿门,两把长剑则主动飞入黑暗之中,承担起了照明的职责。   雕梁画栋的殿宇之内,穹顶是星轨日月、云海翻卷,地面则是一副被缩小了无数倍的碧霄地形图,被中央一道魔渊分成两部分,远看竟有些像是一面太极图。   象征仙域的一半,又特别标亮了神谕山脉的范围,近神天高高耸立,露出一向隐于云层之中的全貌,竟像是一处云海之上的水榭。   君寻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逐一扫过四壁宝石镶嵌装点的壁画,终于深吸一口气,冷嗤了一声。   “这画倒详细。”   汨绝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赞叹:“瞧瞧,这凤凰惟妙惟肖,被击败镇压的模样也栩栩如生,简直要令人身临其境——”   君寻懒得理他,径直来到“近神天”的位置,伸手一拍!   蕴含掌心的灵玉被压力碾碎,登时涌入雕塑之中。   遍布整座大殿的传送阵法被灵力唤醒,当即发光运作,将二人身影瞬间淹没。   眼前白芒溟濛,传送时的抽离感几乎让君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血再次翻涌起来。   汨绝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同时撑起护罩,这才让君寻免于当场吐血的结果。   传送阵的光华散去,二人睁开双眼,却齐齐陷入沉默。   这是一处被挖空的山窟,没有任何灯烛,却有成千上万的雪白根系蜿蜒其中,兀自发出温柔清圣的光华,将整座洞窟映照得如同白昼。   君寻眸光跟着遒劲蔓延的根须向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凤鸟被以一种僵硬别扭的姿势缠绕禁锢于半空之中,周身关键穴位皆被雪白根须贯穿,数不胜数的细碎光华蔓延而出,被吸收输送至琅玕树本体。   被迫张开的右翼被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纵贯,流出的血液却也毫不浪费地被吞噬吸收,成为这座“囚牢”的养料。   视线再向下,却见粗壮树根分化为无数手指粗细的触须,尽头连接着一道道缓慢移动的黑袍身影。   汨绝眉心紧蹙:“这些……不会都是……”   “没错。”   君寻望着他们前行的轨迹,面无表情。   不得不承认,隋无迹这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一早知道单单阵法早晚会被人发现端倪,届时世人若发现妖物未死,而是被圣宫圈禁利用,定然物议沸腾,于声名无益。   更何况,寻常阵法也困不住凤凰这种天生灵物。   可若是用其他有生命的东西呢?   若是用琅玕树为载体,源源不断地用新的生命填补进去呢?   饶是凤凰再厉害,也无法敌过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   所谓的归一神殿,原来并不止是为了收集信徒的生命力来为圣人延长寿数,还有选出根骨最出色的苗子,用来填补镇压凤凰的阵法。   ……当真是好手笔,好算计。   君寻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关节已然用力到泛白。   与凤凰不同。   这些被根系链接的少年都依赖着琅玕树为他们保留着最后一口气,树若被毁,这些孩子便都活不成了。   汨绝也察觉到了他的心绪起伏,皱眉道:“如今怎么办?那群老东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是料定了你不会为了脱困取走他们的性命。”   “……怎么不会?”   君寻蜷起的指尖缓缓舒展,蓦然一笑:“你也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从前的凤凰或许心怀慈悲,纯真热忱,又怕雪尘生气,几乎从不杀生。   可如今的君寻早已在轮回中手染不知多少鲜血,区区几条性命也配让他手软?   汨绝一笑:“也是。”   他转眸望向正中唯余一口气息的凤凰:“你想怎么做?”   君寻抿唇,没有回应。   同天谴山一般,这些活死人的行进轨迹便是构成大阵的主要纹路。   若只有阵法,大可寻到薄弱处,将之破除,可与琅玕树结合后,若未能同时将所有根系剪除,缺失链接的根系便会向外伸展,寻找新的活物填补空缺。   可能是动物……更有可能是人。   除了自爆,他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到合适的办法。   见他不说话,再联系方才在琅玕台上的反应,汨绝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起,一向妖冶玩味的眉眼也皱了起来:“你不会想自爆吧?”   君寻看他一眼,却没有隐瞒的意思:“唯有此法,最为稳妥。”   “稳妥个屁!”   汨绝终于忍不住了,恨不得戳着前者的脑门子恨恨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残魂若是自爆会遭受什么后果?轻则重伤失去自我,重则当场灰飞烟灭!”   对方有些烦躁地捂住额角:“我知道……可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想清楚了!”汨绝狠狠抓住他的肩膀,“若你有个万一,莲君怎么办?!让他再被隋无迹害死一次吗???”   君寻猛然抬头:“你知道什么?”   他反手攥住青年手腕,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后者一噎,别开视线:“当年之事,我并不在现场,无法知晓全貌。普天之下唯一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的,只有你自己。”   君寻忽然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开口,缓慢道:“……我知道了。”   青年最后抬眸看了一眼被禁锢的凤凰,回身拍亮了传送枢纽。   阵法光华再次将二人包裹,消散之时,他们已然再次回到了初次进来的大殿。   汨绝看着青年挺拔笔直的身影,忽然发现这人实在是瘦削单薄,几乎称得上形销骨立,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像,只可远观,稍稍一碰便要化作飞砂,溘然消散。   曾经那名满怀热忱的纯真少年早已被阴谋与世浪消磨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阅尽千帆、淡漠冰冷的苍老心灵。   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君寻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倾身掩唇咳出一口鲜血。   圣宫弟子服雪白的衣袖瞬间被猩红染污,仿佛一朵张牙舞爪的玫瑰。   汨绝皱眉,下意识要再给他递上一枚丹药,却见对方捂着胸口,轻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了。”   君寻有些踉跄地向着殿门走去,双掌按住厚重大门,用力一推——   沉重华丽的门扇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天光骤然泄入,洒落二人满身。   君寻踩着有些刺眼的光华迈出殿门,旋即微微仰头,望向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队黑衣禁卫。   为首之人手持细剑,光华如水,一身黑袍也掩不住玲珑有致的婀娜身段。   天际狂风卷起,见她遮面的兜帽掀起寸许,露出一双与谢疏风七分相似的眉眼。   “这位仙君,”谢折衣掩唇一笑,眼波流转,“原来是客,仙君若要拜访大可走正门,不知来这后山有何贵干呢?”   君寻眯眼看她,话却是对着汨绝:“若要脱身,有几成把握?”   后者早已召出长刀,闻言咧嘴轻哼:“七八成还是有的。”   “很好。”   君寻单手于半空一握,濯心凭空而现:“各自小心了。”   赤金长剑出现的瞬间,谢折衣终于神色微动,笑意更盛:“阁下当真厉害,原来数年前圣宫丢失的藏品竟是被你拿去,如今还能找到进入后山圣祠的法门——”   她足尖一点,身形立时消失原地:“还真是留你不得了!!!”   话音未落,剑光已至。   谢折衣的剑术比之五年前又有猛进,君寻神情凝重,持剑格挡,濯心当即嗡鸣一声,直迎而上!   胸口传来的感应愈发强烈,意味着容华已然十分接近,君寻一心脱身,招招皆向谢折衣防守最为薄弱处,出手狠辣,毫无保留。   后者也极少碰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相比之下出剑还是有所迟疑,终于在一个破绽下不得不持剑回防。   君寻正是抓住这一点,周身剑意骤然爆发,正借着这一击的反震之力倒飞而出,向着与容华感应相反的方向化光而去!   汨绝紧随其后,长刀飞旋间,将追击而来的黑衣禁卫渐次削落,一边断后,一边还有心思调笑道:“怎么,宝贝疙瘩追来了?”   君寻反手削掉一名早已埋伏周遭、此刻迎面扑来的活死人头颅,没好气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这可错了!”   前者大笑:“美人儿若能说几句好话,本座便是替你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   君寻白他一眼:“从前被我追杀时,可没见你这般大度。”   汨绝手起刀落,飞快向他眨了眨眼:“别看我这样,也是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的!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   身后容华的气息逐渐逼近,君寻没心思再和他说垃圾话,火纹随着六道封神印的放松开始向颈侧指尖攀爬,衬得本就靡艳的容颜愈发妖颓昳丽。   身后追兵除却谢折衣已然被汨绝解决的差不多,可一路埋伏的活死人却越来越多,竟如蝗虫般杀之不尽,绵绵不绝。   君寻压着一口气挥剑,终于手腕一转,出手便是摧眉第五式“齐天”!   赤金光华仿佛一道贯穿黑夜的利剑,将合围而来的人群霎时破开一道纵贯数里的缺口。   君寻长吸一口气,却是停下步伐,缓缓举起了持剑的右手。   无尽剑意随着他的动作冲天而起,罡风并着剑气,竟以濯心为基础,凝作一柄几乎通天彻地的巨剑。   剑锋紫焰闪耀,随着君寻的动作横扫四野,顷刻将所有活死人削飞清缴,尸身烧成飞灰,随风而散。   “锃!”   濯心被猛然插入地面,震颤不已,哀鸣阵阵。   泛着紫金光流的鲜血由青年瘦削修长的指间溢出,又沿着剑锋滑落,在灰石地面灼出一片焦痕。   汨绝皱着眉想要将他扶住,却被对方轻轻一推,低声道:“……你该走了。”   “那怎么行?”前者皱眉,“你这幅样子,我把你丢下等死么?”   君寻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却是向他一伸手:“后半段……给我,然后就走吧。”   汨绝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食指一点眉心,直接牵出一段记忆,递了过来:“你可以先看,但我不会就这么走的。”   君寻无奈,想要接过,却蓦然面色一白,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汨绝见状,想要先将记忆收回,却被对方一把攥住,直接拍入自己眉心!   眼前光影繁杂,难以聚焦的灵识几乎无法辨别幻境内容。   君寻喘着气,昏濛眼眸死死盯着那道白衣,仿佛一切事物都被隔绝在外,耳边唯有那人温柔缥缈的低语。   “……我羽化后,请你代为照看卿卿。”   汨绝似乎笑了一笑,反问道:“你是对我的实力不放心?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治不好你?”   莲君也笑了一声:“我掌控天道,自然也对己身命运有所预感……这一遭,恐怕是必死之局。”   汨绝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太护着他了,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行?”   莲君却只是轻叹一声,嗓音平和安详:“……他吃过的苦头够多了。”   “我羽化后……劳烦你帮卿卿寻一处有花海的山谷,最好有竹屋凉亭,飞瀑梧桐……他喜欢这样的地方。”   “近来魔物肆虐,我答应他要共谱一首曲子的,似乎要食言了……”   君寻一边听,酸涩便如浪潮一般,克制不住地涌上鼻端,在眼眶中逼出一层又一层的热浪。   “雪……尘……”   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片柔软无瑕的雪白衣角。   可莲君却只是低咳一声,缓慢道:“还有,若他内疚……告诉他,我死得其所,从未怪他。”   “只是可惜……还有一句话,没能待卿卿进入成年期,亲口告知于他……”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那片衣摆的瞬间,幻境戛然而止。   意识脱离的瞬间,似乎夹带着雪片的冰寒灵气扑面而来,却是避开君寻,毫不留情地打飞了一旁守护的汨绝。   后者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直接被打碎幻身,化作光屑消散。   君寻捂着胸口,缓缓抬眸,却见与魂契感应相反的方向,一袭无瑕白衣从天而降,飘然落地。   那人似乎在这等了许久,神情平静,甚至看不出任何怒意,只是一双剔透瑰丽的青碧眼眸含着笑意,锁定了仍旧披着圣宫弟子袍的靡艳青年。   “师尊?”   他一弯眉眼,嗓音轻柔:“好久不见。”   君寻微微一怔,忽然了悟。   从头至尾,对方都在模仿他的手法。   那股魂契的感应从来都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让君寻在被围攻时选择与感知相反的路,却刚巧自己撞入早已张开的罗网。   君寻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容华当真是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想必早在追上明月尘时便已想好这一招了。   见他神情变化,容华便知师尊已然猜到一切。   清隽眉眼温柔舒展,他缓缓动作,却只是向着几乎无法站立的美人,伸出了一只手。   “师尊——”   他薄唇轻勾,笑意却被尽数淹没于深沉幽暗的碧玉眼底。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有几种“吃”法?=v=   *   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啾咪~ 第91章 晋江独家的九一天   “唔!”   冷冽冰寒的灵力禁锢全身, 君寻只能感知到自己悬停半空数刻,最后被重重抛入一团柔软之间。   新旧伤势叠加,他本就头晕眼花, 此刻被这么猛然一掼虽毫无痛感, 却再也无法压制胸中翻涌, 闷哼一声,咳了出来。   松垮凌乱的前襟染出猩红灼目的花, 淤血终于排出, 反倒让君寻意识恢复些许清明,视野逐渐恢复清晰。   陌生花色的丝缎纱帐最先映入眼帘, 他恍惚一瞬, 眼前紧接着闯入一抹雪白身影,迎面压下。   冷冽莲香混着冰寒气息包裹而来,君寻本就因凤火暴走体温过高, 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他无意识想要将对方推开, 离冷源远一点, 却被一股力道钳住双手, 死死压在头顶,根本动弹不得。   “呃……”   “放……开……”   冰凉麻痒的触感沿着颊侧传来, 接着一路向下, 顺着下颌与脖颈的线条, 最终落在衣襟交叠处。   他试图挣扎, 胸前却骤然一松, 顷刻暴|露于冷冽寒气之下!   那人拨开他的衣领,指尖不知在勾画什么, 君寻浑身酸麻无力, 被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冰寒灵力所制, 愈加动弹不得。   “……割裂灵魂,声东击西?”   耳边传来对方不紧不慢的轻笑声,仿佛情人耳语,温柔深情:“为了逃离我身边,您可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容华细致描摹着攀满师尊胸前脖颈的幽紫火纹,感受着指腹传来的灼热触感与细密战栗,剔透眸底暗潮翻涌,几乎吞没所有残存的清醒理智。   ——他总觉得时间还长,徐徐图之,师尊总有一日会对他敞开心扉。   但是看着师尊和汨绝站在一起,容华却发现自己高估自己了。   岂止是无法克制,他分明嫉妒得快要发疯。   先是魔渊,又是天谴山……   经历这许多变故后,容华终于发现,自己若不主动,对方恐怕永远都不会向自己迈出一步,甚至还会设法逃离自己身边。   既如此,他还忍耐些什么呢?   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容华总是有太多的悔恨,太多的来不及。   而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爱之人、珍惜之物,容华会拼劲全力,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师尊,为什么一定要走?”   他近乎虔诚地垂下头颅,轻吻身|下美人尤带血迹的凉薄唇角:“为什么是汨绝?他哪里比我好?是因为他会说漂亮话,会夸您?还是生得比我俊俏?”   容华真的想不明白,微微起身,望着那双潋滟深邃的紫晶凤眸,自顾自道:“还是说……因为他愿意同您一起闯圣宫?这种事情找我不是更好吗?”   冰凉麻痒随着青年勾勒火纹的动作传遍全身,君寻几乎是用尽全力克制不要颤抖,艰难挤出了一个音节。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想辩解,却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分明不久前还狠心将人抛弃,此刻看着对方心碎不解的神情,却又如此轻易地心软。   ……君寻啊君寻,你真是没有出息。   “弟子明明说过,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心知对方的回答绝不会让自己满意,容华根本不准备听他辩解,嗓音沙哑,摇头道:“为什么……我就在这里,您怎么就是想不到我、看不到我呢?”   “——师尊,您可真是薄情。”   他视线循着师尊靡艳飞扬的线条下移,居高临下地掠过对方精巧玲珑的下颌、脖颈、锁骨……最后停在血花盛放的衣襟上。   “您看,没有弟子侍奉,这一身衣裳都乱成这样了,”他含笑捏住师尊外衣系带轻轻一拉,绳结当即松脱,“就让容华帮您清理、更衣,如何?”   说话之间,君寻本就松垮的内外长衫已如笋壳剥落般散开,露出青年爬满火纹的消瘦身体。   冰冷灵力与强大灵识毫不容情地压制着他的动作,容华不知由何处弄出一方布巾,浸了温水,开始在怀中人细腻炙热的皮肤上细细擦拭。   温热的触感,紧随而来的是湿气蒸发的寒意。   君寻本就众伤齐发,此刻终于控制不住,在冷热交杂下颤抖起来。   他紧蹙着眉,只能无意识推拒着对方作乱的手:“别……碰我……”   容华当即眸光黯淡下来。   他本该继续在怀中人微弱的抵抗下任性作为,却不知为何,竟真的遵了对方的话,松手起身,似乎没有分毫留恋。   君寻好不容易得以喘息,裸着上身仰倒柔软云衾之间,正竭力调理气息,青年低沉失落的嗓音却由不远处响起。   “师尊,就这般不愿让弟子碰触吗?”   容华摇头轻叹,却是抬起右臂,朝着榻上昏沉迷蒙的人影张开了指尖:“也好——”   君寻刚刚勉强抬头,只见白衣青年遥遥站着,指节微蜷。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纤细花藤缠绕而来,攀上四肢,就在君寻意识到发生何事的同时顷刻收紧,将他牢牢缚向榻上!   “唔!”   好不容易撑起的身体再次摔入软衾之中,他闷哼一声,却被更多粗细不一的花藤簇拥托举而起,另见数根举着冰绸衣衫,围了过来。   肆虐暴凤火早已被冷若冰雪的灵力强行镇压,任凭君寻如何调动,竟也无法将这些花藤逼退,只能咬牙强忍着软芽活动时扫弄而出的不适,任由它们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整齐,再度安置回榻上。   火焰受制,他当然可以动用剑气。   按照君寻往常的性格,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受制于人,便是圣人从他手下也讨不到好处。   ……可面前的人是容雪尘。   虽然一向不擅察言观色,乖张迟钝,可君寻就是知道。   容华此刻处于盛怒之中,一切行为不过是发脾气。若他拼命挣扎抗拒,才会真正伤透对方的心。   既已探知本体所在,又一时想不到融合之法,不如先将他安抚下来——   这一遭折腾,反倒将君寻养精神了些。   他抿着唇坐在榻上,边胡思乱想边放开视线,却在看清周遭环境之时微微一怔。   二人身处一座陌生殿宇,宽大床榻坐落正中,周遭装饰精美,连窗栏都是金玉打造。   柔软纱幔飞舞浮动间,隐约传来殿外的汨汨水声,亦有水汽氤氲缭绕,让人想起居住在寒涯谷时用以压制凤火的冷泉。   见他终于注意到周遭,容华轻笑一声,指尖隔空轻点。原本四散退去的花藤渐次攀上窗棂,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细碎小花,登时将整座大殿衬得生机勃勃,温暖如春。   容华终于满意,收回目光,嗓音温柔:“弟子专为师尊打造的鸟笼,您喜欢吗?”   ……鸟笼?   君寻一时难言,薄唇紧抿。   对方却自顾自道:“外面是处溪谷汤泉,流水潺潺,四季如春。除此之外,还有奇花异草,莲池梧桐。弟子当年无意发现此地,便觉得您会喜欢……”   温柔含笑的清隽面容,几乎与记忆碎片中莲君交代后事的模样重合,看得君寻一阵恍惚心痛。   容华在师尊面前站定,终于止住话头,有些不解。   “您生气了?”   “……是因为我打散了汨绝的幻身?”   “他借手中兵刃之力织幻,打散幻身不会伤他分毫……师尊一向目力超群,从前又曾与其交手数次,想必早就知晓。”   容华解释完,见师尊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并无半分开口的意思,又苦笑一声:“……您现在连话都不愿与我说了吗?”   他微微倾身,似是想要伸手抚摸君寻的脸颊,却在半空顿住。   “也罢。”   知道今日怕是得不到什么进展,青年终于肯放过他,微笑开口:“想必您也累了,还是先好生歇息,待师尊醒来,弟子再带您慢慢参观。”   他说着,顿在半空的指尖转而上移,在君寻眉心轻轻一点。   困倦之意刹那如潮水奔涌上涨,君寻暗自心惊,欲强打精神,却终究抵抗不能,向着一侧软倒,撞入莲香满溢的有力臂弯。   “您放心——”   对方低沉微哑的温存耳语犹如浮萍飘絮,甚至让人来不及分辨含义,便被围拢而来的黑暗昏沉搅散翻覆。   “这一次……容华绝不会再让师尊独自一人。”   紧接着,翻天覆地,目眩神迷。   意识在黑暗中飘摇下坠,仿佛一片正在沉向水底的羽毛,向着识海深处沉没而去。   君寻终于意识到容华如今的灵识之力究竟有多强盛,方知这段时间对其自以为的了解不过区区冰山一角。   经神火淬炼而出的魂魄,早已不再与这世间的任何生灵处于一个等级。   如今的容华,所拥有的并非“灵”识,而是“神”识。   他的神力、神魂、神躯,皆已在金焰淬炼后开始逐步恢复,只要集齐红尘万华的碎片重塑神格,便可彻底觉醒,再次成为碧霄界的神明。   届时,自然也就恢复全部记忆。   灵魂缓慢停止下落,隔空悬浮于一处平静无波的昏暗水域。   君寻徐徐抬眸,望向不远处白衣曳地的人影,忽而勾唇一笑:“好久不见啊……我的好、系、统?”   原本风平浪静的识海终于开始泛起涟漪,这厢话音方落,原本背对君寻的人影便微微一动,缓慢回首。   他一头青丝未束,衬着极为简约素净的白袍,比起神明时期的莲君与朝夕相对的容华,更添了几分虚无缥缈的空灵梦幻。   唯一未变的,是那双色泽青碧、比美玉还要剔透温润的一双澄明眼眸。   面对君寻的质问,他也只是面含微笑,平静回应:“……好久不见。”   “怎么,这次不躲了?”   君寻好整以暇,抱臂勾唇:“终于想好怎么继续骗我了?”   从那次对方险些露出真容起,君寻就开始怀疑他的真正身份了。只是这人实在会躲,加上近来接二连三诸事缠身,才让君寻撂了他这么久。   如今倒好,对方自己出来了。   “千方百计带我穿越轮回,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洗白任务,却从来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   君寻笑意吟吟:“看我乖张跋扈、杀人如麻、痛苦消沉,是不是很有趣?”   见他没有回应,君寻摸着下巴:“噢——莫非是为了监视我,看我会不会沉沦于心中恶念、被混沌吞噬??”   他死死盯着“系统”的眼睛,视野却逐渐开始模糊:“骗我很好玩,对不对?看我在回忆汹涌中痛苦挣扎,很得意,是吗?”   “……你说话啊!!!”   滚烫液体终于顺着青年昳丽明靡的轮廓滑落,君寻大步走向那道沉默的白衣身影,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嗓音却颤抖不已,几乎无法成句:“为何苦苦隐瞒?为何要封印我的记忆?!”   青年泄愤似的攥着手中衣料,几近歇斯底里:“分明知道失去莲花台便一切前功尽弃,为何还执意要我夺取红尘万华?你说话啊,解释啊!!”   白衣青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平和地看着他。   君寻头颅低垂,表情尽数被鬓发遮掩,唯有双手剧颤,彰示着主人的混乱心绪。   “——你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死掉?凭什么要我忘记你?!”   “凭什么……”   “凭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质问转为哽咽,愤怒转为哀切。   仿佛千千万万次轮回中积压的所有情绪终于找到了缺口,被一股脑发泄出来。   在寂静无人的识海深处,黑暗之中,君寻终于卸下心防,无声痛哭。   “系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深深望着纵使垂首低泣也不肯发出抽噎声的青年,视线描摹过对方消瘦颤抖的肩膀,与自始至终不肯弯折分毫的脊梁,终于轻叹一声。   “我……只是一缕残魂。”   他缓慢道:“阿寻,我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痛苦。”   君寻沉默,红着眼圈抬起头来。   “系统”眸光平和,伸手为他理顺散乱的碎发,又轻轻拭去眼角泪痕,柔声道:“你生来自由,合该翱翔天际,不应困囿于仇恨枷锁。”   君寻唇线紧绷,半晌才道:“可你至少,该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   “系统”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才伸出指尖,点上君寻眉心。   一点紫芒被顺势牵引而出,幽幽悬浮于二人面前。   “系统”垂眸,青碧眼瞳被光华映亮:“真相有些残酷……我并不想让你记起。”   君寻立即道:“我不怕。”   他眼眸抬起,竟似有些乞求的意味:“让我看吧。”   恍惚间,竟好似又变成曾经真挚热烈的明媚少年,满心满眼,俱是清澈澄净,让人不忍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系统”不由微微一怔。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阿寻了?   “好不好——”   君寻忽然伸手,轻轻握住青年修长匀称的指节:“雪尘?”   系统:“……”   他终于妥协,一如对方于每次轮回中任性妄为时,露出有些无奈的宠溺微笑:“好。”   紫珠早已消磨得不再圆润,由从前的黄豆规模化作米粒大小。   “系统”掌心华辉闪动,便有一层类似的光晕由珠体表面扩散而开,如烟消散。   君寻伸手欲接,对方却动作微顿,再次叮嘱:“千万抱守心神,切莫被愤怒仇恨冲昏头脑……”   “是是是——”   君寻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未待“系统”说完,直接将紫珠一把抓过,握入手中。   不知何处一阵风起,面前雪白身影旋即衣袂扬动,随风而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君寻心知雪尘这一缕残魂早已单薄虚弱,将养许久方能露面一次,也没再追究对方去向,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紫珠之上。   失去禁制,珠子终于化作普通的记忆结晶。   君寻指腹微微发力,前者登时无法承受,溃然碎裂。   纷乱繁杂的影像终于得到释放,顷刻蜂拥而来。   “锃——”   兵刃相接声自身后响起,几乎震耳欲聋。   君寻猛然回首,登时被五光十色的灵力交杂包裹。   林林总总纳于耳中,除了金铁铿锵,便是无数的哀鸣与怒吼。   他与数名少年被困在这片密林之中,厚重黑云遮天蔽日,极目远眺,却只能见到数不胜数的活死人裹着满身黑气源源不断包围而来。   君寻紧握濯心,直接反手一式“折月”,将险些摸到自己衣角的魔物掀飞斩落。   可敌方来势汹汹,他才挥出一剑,身后立即有更多魔物补上,即便是君寻,也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不对。   这波魔物的数量多的离谱,根本就不是隋无迹说的小型魔潮!   连他这边都是如此,那么坐镇中央,直面魔物大军的雪尘呢?!   “九绝”的情报也会出错,君寻登时心头一跳,连手下剑招都漏了一拍。   与此同时,几只潜伏已久的魔物终于寻到时机飞扑而来!   不知何处一声雁唳,君寻眼前一花,便见一名少年飞身而来,将魔物挡下。   “秋离留在中央跟随神明大人了,我领了任务,前来协助小公子。”   为首之人回首一笑,容色仍旧有些腼腆,眼眸却极亮,竟是当年被他在林间救下的雁妖阿瑾。   “——小公子,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揭开当年真相了TvT   *   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92章 晋江独家的九二天   魔物张牙舞爪的低吼几乎将阿瑾的声音盖住, 君寻看着耳尖微红的羞赧少年,摇了摇头。   “我无碍,多谢你。”   敌人来势汹汹, 二人来不及多说, 当即各自转身, 背抵背持剑迎击。   林间除却他们还有四道人影,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原本同样在魔物与活死人的车轮战下有些脱力, 见状也有样学样两两一组,一人迎战, 一人借机喘息, 硬是继续扛了下来。   红衣少年眉眼明靡,此刻俱是一派凝重神色,可他来不及多想, 只能凭本能挥动手中长剑, 将前赴后继的魔物削飞, 凤火当即涌上, 将残余浊息焚尽。   阿瑾与他一组稍轻松些,见状便在迎战的同时出剑协助另外几人。   昏暗密林之中剑光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此起彼伏的吼声才逐渐减弱, 有了停歇的态势。   君寻见状, 立即抓住时机飞身而起, 濯心长吟一声,但见少年手起剑落, 一式“焚海”, 顷刻剑气清荡, 金紫火焰冲天而起,将剩余魔物尽数斩灭焚尽。   几人俱已筋疲力竭,见状立时长叹一声,纷纷软倒在地,靠着残枝断树喘息起来。   君寻也累得够呛,脱力靠在一处树干上,视线环视一周,心底不安却再次开始翻涌作祟。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他们这一组分明是最偏远的魔物据点,人手自然也是最少的。他本意原是速战速决好回神谕山脉帮助雪尘的,如今却至少被多耽搁了好几个时辰。   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其余五人面面相觑,也都有些不敢开口。   许是气氛实在太过凝重沉闷,个头最高也是看起来最活泼的一名少年抓了抓头发,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试探道:“我们,我们也算生死与共过了吧?不如……自我介绍一下?”   他们都是服从九绝安排临时组起来的小队,除了君寻与阿瑾早就相识,其余基本上都是陌生人。   少年人本就性子跳脱活络,见状都点了点头,各自报了名讳,旋即再次齐齐将视线投了过来,看着垂首沉默的君寻跃跃欲试,但谁都不敢率先开口。   红衣少年方才那一剑堪称惊才绝艳,一见便知是个天纵奇才。   慕强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对方是个相貌明靡的美丽少年,更是看得几人心痒痒,都想与之结实一番。   正当时,又是那名个头最高的率先站了出来,大着胆子凑到君寻一旁,小心翼翼出声:“……小公子?”   后者闻声微动,缓缓抬头看他。   线条飞扬的瑞凤眼清澈潋滟,仿佛世间最为纯净瑰丽的紫水晶。   “我、我姓君名玉,字、字长羽!”   他有些紧张,指尖不自觉搓着衣角,结结巴巴道:“或、或许小公子不、不记得了……但我们是有一面之缘的,就、就在——”   君寻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出声打断:“在明州?”   “对对对!!!”   君长羽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就是明州!您和莲神大人非但救我一命,还指点了我的剑术!”   他说着,还并出剑指,意犹未尽地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笑道:“承蒙小公子指教,在下受益匪浅呢!”   君长羽生得和善阳光,被他一直对着笑,君寻原本有些冰冷凝重的面色也不由稍作缓和,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是你根骨优秀,悟性又高,才能在这么短的世间内修至仙人境中期……”   对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夸我的人有许多,可这话从小公子嘴里说出来真好听,嘿嘿,嘿嘿嘿——”   前者终于被他的反应逗笑,眼眸稍弯。   林间终于不再那么压抑,有些鲜活起来,另外几人见君寻这般好相处,也一股脑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想和他说上两句话。   君寻十分有耐心,一一回应,那些少年便大着胆子,开始出声安慰。   “小公子,我们知道你是担忧莲神大人,别不高兴啦——”   “是啊是啊,莲神大人那——么厉害,就算魔物比预想多些,也肯定不会有事哒!”   “你看我们这么弱,还不是一起顺利挺下来啦?”   “虽然累了点……”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浑身都开始酸疼了……”   他们叽叽喳喳,君寻反倒不觉得吵,一直紧皱的眉心缓缓放松舒展,终于在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本就生得明靡动人,此刻一笑更是明眸善睐,动人心弦。   几人看得齐齐吞了一下口水,又立时在少年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眼神中开始东拉西扯地打哈哈。   君长羽视线游离:“今、今天真是个适合练剑的好日子……”   话音方落,即有一人接上话茬:“嘿!原来长羽兄是得了小公子指点,怪不得都敢自占山头、开宗立派了——”   君长羽满脸通红,伸手就要去捂那人的嘴:“哎!你别说!!!”   君寻原本只是含笑看他们打闹,此刻更是面露好奇:“开宗立派?”   君长羽面露赧色,小声辩解道:“虽是门派。如今也不过就我一人,小公子可万万别听他们玩笑——“”   “世间有勇气自立门派之人才几个?你能有这气魄,已是胜过旁人许多了。”   君寻单手托腮,歪头看他,眼眸晶亮:“宗派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更红了,声若蚊蚋:“太华……”   “太华宗?”   前者点头,笑意吟吟:“好名字呀!”   他说这,视线又转移到君长羽身侧佩剑之上,由衷道:“你心性坚韧、天资卓绝,太华宗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对了,”君寻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瓶递了过来,“上次分别后,我就一直想着下次见面将此物给你,如今倒真是有缘,竟真遇见了。”   瓶身不过拇指大小,细颈大肚,盛着鲜红液体,凝神望去时,还能发现其中流淌翻涌着金紫细闪。   君长羽接过小瓶,只觉掌心灼热,好似捧着一炉蓬勃的火:“这是……?”   君寻眨了眨眼:“凤凰血。”   他下巴轻抬,示意对方低头望向自己腰间长剑,缓声道:“上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你的剑似乎仍是剑胚,应是少了火引淬炼。刚巧我认识一位铸剑天才,你届时就拿着这个去找他,以此物淬炼,或可使其迈入圣品灵器之列——”   君长羽:“!!!”   少年受宠若惊,下意识便要将瓶子塞回来:“神兽之血何其珍贵,我怎敢平白领受……”   “不过几滴血,有甚要紧!”   君寻扬眉,直接反手推回:“我可等着看太华宗脱颖而出,领袖仙门呢!”   君长羽捧着掌心玉瓶正不知所措,闻言却有些怔愣,眼圈泛红:“我一定会做到的,不让小公子失望!”   君寻笑着伸手在他头顶狂挼一把,咧嘴道:“这还差不多!”   聊了这么久,少年们终于修整过来,见他起身,也各自跟着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要不要四下巡查一番,以免出现漏网的魔物。   君寻放眼远望,眸底星海漫涌,检查着有没有蛰伏的混沌浊息。   可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呼啸由远及近,伴着剑光从天而降!   众人俱是一怔,有些不解此刻怎会有人前来,正面面相觑,一直怯怯没敢插嘴的阿瑾却乍然惊呼一声:“阿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雁妖阿瑾的至交好友,秋离。   君寻对他有些印象,见他似乎受了伤,连落地时都险些摔死自己,立即心念一动。   濯心清吟一声,当即化光将人稳稳拖住,送了下来。   秋离伤势极重,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本做好了重重摔落的准备,此刻骤然被接下,立即有些意外地睁开双眼。   红衣少年美丽精致的面容闯入视野,正皱着眉,似乎有些忧心:“秋离?你不是应该在莲君身边吗?”   “莲君”二字一处,少年原本尚算平静的面容当即一紧,眼圈瞬间红了个透。   见他哭着扑过来,君寻有些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将人接住:“……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心底的不安感愈发放大,他无意识收紧手指,便被对方反手一抓,凄声道:“小公子,我们被骗了!!!”   “是九绝……是他们背后捅刀!”   君寻脑内立时“嗡”地一声,心口剧痛,一时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只是他,这话内容太过震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阿瑾都不敢相信,抓着秋离的手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说清楚呀!”   后者边组织语言,边道:“原本一切都还正常,只是魔物较我们预想中的多了些,莲神大人坐镇中央负责清除浊息,九绝也同我们一起绞杀魔物……”   “可不知为何,魔物怎么杀都杀不干净,负伤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魔潮中那些活死人,连负伤的同伴都被有人浊息污染同化,向着同僚攻击起来!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连九绝都支撑不住负了伤,只好请求莲神大人协助除魔——”   秋离说着,便似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记忆:“莲神大人听了,立即出手清荡四野,神力之下,整片魔潮荡然无存……可、可他自己却好像受了伤,倒了下去!”   ——是反噬!   君寻连牙关都开始颤抖。   平时杀一两个活死人都会让莲君气息萎靡,十几个便能让他虚弱吐血,整个魔潮之中,少说有几千几万!   如此恐怖的反噬,莲君该如何承受??   少年们一阵惊呼,纷纷满面担忧地追问:“然后呢?你一口气说完啊!!”   秋离嘶声道:“九绝说为免魔潮来袭,要撑起防护阵法再帮莲神大人疗伤,我们自然不敢打扰,可谁知、谁知那阵法并非守护之阵,而是吞噬之阵!所有被波及的同僚皆被阵法吞噬,连尸骨都没剩下!”   他死死抓着手中火红衣袖,指尖几乎抠破布料:“小公子,您快去救救莲神大人!!!”   君寻被他一摇,终于找回了声音。   少年连薄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本该惊慌无措,此刻却异常冷静。   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却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羽,向秋离递了过去。   “劳烦你……”   君寻顿了顿,嗓音分明微颤,却还是一字一句坚定道:“若我与莲君此行回不来,劳烦你走一趟无境之泽,并将此物转交给毒医。”   秋离抖着手接过羽毛,满眼热泪,神情郑重:“秋离立誓,必不辱命!”   红衣少年重重点头,又转向簇拥一团的少年们,道:“此地危险,你们且寻个安全的所在暂避,先别回神谕山脉。”   几人面露担忧,皆想出声申请同行,前者却径自回身,背对众人,只道:“山河路远……各自珍重吧。”   话音未落,雪白羽翼“哗啦”一声展开,在几人目光中用力一振,载着红衣少年冲天而起,化光而去!   君寻心头绞痛,直到冲上云霄,才惊觉自己已满面冰凉。   抬手触摸,满面水痕。   他吸了吸鼻子,视线下移,却在看清人间景色之时骤然一凝。   炎夏之季,却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飞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记忆中安宁祥和的城镇皆被魔潮肆虐,所有昔日曾与莲君留下美好回忆的所在皆已苍生哀哭,民不聊生。   可洁白无瑕的飞雪飘落,却根本盖不住甚嚣尘上的污秽罪恶。   君寻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脑仁都隐隐作痛。   此次借助魔潮来袭对混沌发起总攻之事,本就是隋无迹牵头、九绝提议,连莲君都点了头,众人一致赞成的。   可非但他们面对的魔物,连整个碧霄界的魔潮规模皆比他与莲君预想之中大了许多。   君寻心慌得厉害,拼尽全力加快速度冲向神谕山脉,却还是足足飞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进入山脉范围时,受过神力清扫的山野间已然被白雪覆上了厚厚一层,入目白茫茫一片,几乎让人无法分辨方向。   君寻悬停半空,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紫眸泛起微芒,便见天地灵力皆被吸引调动,几乎形成漩涡一般,向着一处奔涌席卷而去。   他立即振翅飞近,便见漫天雪片之中,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巨大阵法赫然屹立山巅。   属于莲君的雪白身影跪坐中央,垂着头,不知还是否清醒。   与此同时,九道浅青色光流正在以他为中心,向着阵法边缘处合围的九人体内涌入。   “莲君!!!”   君寻目眦欲裂,几乎是嘶吼着冲向大阵,却在咫尺处被一道清光所挡,击飞出去。   先是魔潮,又极力赶路,少年本就有些力竭,此刻被一招打中,当即口吐鲜血,淋淋漓漓洒入数寸深的积雪之中。   隋无迹站在莲君正对面的方向,俨然是阵法中心,流入体内的光流也最为澎湃磅礴。   他看着手脚并用、堪称狼狈地从雪地爬起,想要再次扑过来的红衣少年,忽然双眸微眯:“……好啊,你还敢来。”   他一声冷笑,骤然拔高嗓音:“我早就看出你这妖物包藏祸心,如今竟敢暗算神明,当真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便双手结印,整座大阵立时咒文转变,向着君寻发起攻击!   少年早就被他一席话砸懵了,不敢置信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第一道攻击即将临身,才猛然惊醒,目眦尽裂:“我没有!你说谎!!分明是你们阴损暗算,还卑鄙无耻,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   隋无迹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却蓦然瞪着眼睛,咧唇反问:“可,谁又会知道呢?”   他猛然张开手臂,高声大笑:“普天之下,无人会知道真相如何,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你……”   君寻急怒攻心,竟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干脆不再辩解,直接长啸一声,飞身跃起——   就在他脚尖离地的瞬间,少年身形骤然化光拔长变化,雪翼张开,仿佛垂天云海,顷刻将昏暗天地点亮。   “唳——”   清脆凤鸣冲天而起,光团双翼猛然一振,竟直接将一身光屑抖落,化作一只足有三人高下的雪白凤凰!   凤鸟周身流光溢彩,线条飞扬流畅,羽冠摇曳间瑰丽耀目,仿佛披尽天地殊色于一身,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根本移不开视线。   隋无迹神情阴鸷,暗啐一声,立时与八位同僚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扬声开口:“诸位好友,速速助我诛杀此妖!”   八人异口同声:“是!”   喝声若洪钟响彻天地之间,立时引起了神谕山脉的雪崩,却根本无人在意。   传闻中的“九绝”此刻一派正气,抬手结印,整齐划一,竟仿佛真的在诛杀妖孽,为世间除害。   凤凰长唳一声,金紫火焰登时遍布周身。   但见它双翼再振,飞旋而起,万千凤火便如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方圆千里当即火舌腾起,几乎遮天蔽日。   漫山遍野的新雪都被高温蒸发,露出下方无数被掩埋的魔物尸骸,又立时于凤焰之下化作焦土,再无丝毫痕迹可寻。   隋无迹冷笑,手中印势再变:“你这妖物,非但不思悔改,还纵火作乱,如今我们便要替这方圆千里惨死的生灵讨回公道!”   君寻怒不可遏,凤喙张开便是一串火剑飞袭而出,直直轰向九人。   可后者却置若罔闻般,只随手一挥,便是九道清光齐齐而出,渐次击中凤凰周身几处大穴!   雪凤哀唳一声,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却也于此时被剧痛惊醒。   他飞旋而起,一边躲避九人反击,眸底星海翻卷,终于发现整座阵法的力量核心竟不是来自隋无迹他们,而是跪坐正中,生死未明的莲神!   就在君寻加重攻势,导致九绝不得不调动灵力回防的同时,中心白衣青年的气息登时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正是灵力过度使用的征兆。   “——阴险!!!”   君寻急叱一声,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阵法构成的纹路在眼中复制、游走、解析,终于在九人再一次合力攻击的空档寻到薄弱之处。   凤凰长长嘶鸣,竟不管不顾,以身为剑,一头向着阵法中枢撞去!   隋无迹暗道不妙,这才反应过来前者要做什么,立即结印回防,却还是晚了一步。   坚不可摧的大阵顷刻被撞出一道缺口,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操控阵法的九人也齐齐面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与此同时,进入阵法的凤凰也已然遍体鳞伤,雪白无瑕的被毛被血迹染红,又在下坠时化回一身火红劲装的少年,重重摔落至白衣青年面前。   君寻浑身几乎要散了架,好像还有几处骨头断了,疼得他直抽冷气。   可他根本顾及不到这些,甚至恍若未觉,立时一骨碌翻身爬起,手脚并用地扑向垂首昏迷的白衣青年,一把将人护入怀中。   “莲君,莲君!”   “雪尘!”   “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快醒醒——”   少年嗓音沙哑,几乎泣不成音。   他拼命调动着枯竭仙脉之中仅存的灵气,又毫无保留地送入莲君体内,却仍旧在阵法的掠夺下仿佛泥牛入海般,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君寻用力抓住怀中青年肩膀,却根本不敢用力摇晃,只能小声呼唤着“雪尘”,一声比一声颤抖,一声比一声凄厉。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前一瞬,莲君终于眉心一蹙,躬身咳出一滩赤金鲜血。   “咳……阿寻……”   他已然虚弱至极,却还是在看到那抹张扬耀目的红时无意识扯了扯唇角,像是要对人笑一笑般,艰难道:“你……怎么……来了……”   所有强装出来的理智与冷静顷刻崩溃殆尽。   君寻泪流满面地用力抱住莲君,哭得声嘶力竭:“什么碧霄,什么混沌,不要管了,统统都不要管了!我们回家……雪尘,我这就带你回家,回太清无上境……”   少年边说,边要用力将人从跪坐状态拉起来,却惊觉无论自己如何使力,对方竟都纹丝不动。   他惊极,垂眸去瞧,却见白衣青年修长挺拔的身体上缓缓浮现出手臂粗细的符文锁链,散发着令人生理性作呕的不祥气息。   莲神周身所有的神力,皆由这些粗壮锁链吸收,再转入阵法,最终送入隋无迹等人体内。   君寻心惊不已,立时起身召出濯心,运起全身灵力挥剑去砍,却只能在其表面留下一层淡淡白痕,根本无法将其撼动分毫。   隋无迹原本还有些担忧,此刻见状又开始冷笑:“本欲分完神力再去收拾你的……可你此刻既自投罗网,便不要怪我们兄弟几人心狠手辣了!”   “呃啊啊啊啊——”   红衣少年怒喝一声,一剑劈来:“我杀了你!!!”   他用尽全力,这一剑饱含威势,几乎压得隋无迹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此时,站在圈内其他位置的二人却蓦地飞身跃出,合力挡下了君寻一剑。   马上进入成年期神兽的全力一击,凡人自然不可承受,二人当即吐血倒飞而出,堪称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少年同样被反震之力逼退,却仍旧坚持护在莲君面前。   抬眸之时,眼底已是一片血红。   隋无迹心头一跳,当机立断:“这妖孽疯了!众位好友,速速结阵,与我合力诛杀此妖!!”   九人齐声高喝,再次合力结印,原本被撞破一处的大阵立时恢复原状。千千万万的光剑凭空显现,密密麻麻悬在上空,遮天蔽日,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莲君再次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赤金鲜血。   眼看他气息愈发萎靡,君寻吓得什么都不顾了,当即把濯心一扔,回身向摇摇欲坠的青年扑了过去:“雪尘!”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君寻心慌得紧,连声关切,“还撑得住吗?要不要喝点我的血……”   凤凰生于涅槃,死于涅槃,轮回不止。   凤凰血自然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等闲无人能得。   君寻自己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说着便要割破手臂,却被莲君一把抓下,揽入怀中,死死抱住。   少年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按在莲君胸口,又怕挣扎将人伤到,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雪尘——?!!”   问题尚未出口,君寻却瞳孔紧缩。   他几乎整张脸埋在莲君怀中,只剩一只眼睛还能观察周遭景象,却能看到一朵千瓣莲花正缓缓由莲君背后升起,悬浮半空。   莲花为琉璃质地,重叠花瓣最中心处有九枚光华最盛,隐约散发出令人恐惧的玄奥之力,似乎能被其支配命运。   “红尘万华?!”   结阵的九人也齐齐惊呼一声,面面相觑之时,皆是面露狂喜。   其中一名手执阵盘之人当即大叫:“大哥,怪不得我们怎样都找不到这东西,原来竟在莲神身上!”   “是啊大哥,”另一人当即附合,“有了这东西,你是不是也能弄个神明当当?届时可别忘了我们兄弟九个一同扶持的情分啊!”   隋无迹一向平静淡然的脸上也终于露出贪婪之色,盯着幽幽悬浮的红尘万华舔了舔嘴唇:“……当然!”   他抬手结印,众人头顶密密麻麻的光剑登时开始嗡鸣震颤,眼看就要如雨劈落。   可红尘万华却微微一颤,当即化光扩大,竟变化为一座半透明的莲华虚影,将红白两道相依身影护入其中。   虚影成型的瞬间,光剑也溃然坠落。   每一道剑尖皆是朝向重伤的神明,带着将其拆分入腹的贪婪与欲念,又被莲华虚影挡下化解,如此循环,似乎没有尽头。   “不行!不行!!”   君寻能感受到环抱住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弱,就在莲君即将脱力倒地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发力,想要将人挣开:“快停手,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可莲君却闷咳一声,再次收紧了怀抱。   “阿寻,对不起……”   他将头埋入少年氲着缱绻暖香的颈边,几乎发不出声音:“我要失约了……”   君寻疯狂摇头,泪水几乎快要流干:“求你了,雪尘,求你了!快停手,停手啊——”   剑雨摧残之下,莲花虚影光华黯淡,却仍旧屹立不倒。   隋无迹有些心急,见红尘万华还是没有溃败的意思,双眼赤红,竟蓦地大吼出声:“大人,你还不出手吗!!!”   喊声回荡天地,几乎要再一次引发雪崩。   可就在回音无尽飘荡的同时,铺天盖地的浊息开始由地底渗出,竟逐渐在隋无迹面前凝成一道隐约“人形”。   之所以说是隐约,实在是因为轮廓太过模糊潦草,若不是状似头部的位置亮着两枚岩浆色的光点,连人形都说不过去。   可它却还是一歪“头”,两枚光点下方缓慢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发出令人恐惧的僵硬嗓音:“急什么,这不是来了?”   君寻被这“人”身上的气息熏得几乎作呕,勉力回眸,却见前者身体扭动一瞬,又凭空裂出两只触手,当空一挥——   数不胜数的浊息顷刻融入大阵,原本寥寥无几的光剑再次开始自我复制,补足数目。   与前次不同,这一次的剑尖上皆蕴着一层不详的黑光,连君寻看了都心头发颤,甚至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感觉。   它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紧接着触手一扬,千千万万光剑再次齐齐落下,携万钧之力直逼莲华虚影,仿佛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九人的目光齐齐黏在虚影之上,便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传出,紧接着莲君闷哼一声,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君寻一直被他护在怀中,自然感受到了他的异状。   这反应分明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先是浑身一僵,紧接着就是生生将其忍下时肌肉紧绷的细密颤抖。   碎裂声愈发密集,似乎逐渐累积到了一个顶点,旋即轰然垮塌,虚影消失不见。   红尘万华摇摇欲坠,晶莹剔透的莲身已然满是裂痕,眼看便要到达碎裂的边缘。   这是雪尘的本体。   本体若毁,他的神明还会在吗?   君寻已经哭得流不出泪了,胸中涌上一股发自心底的茫然恐慌。   他空有一双神瞳,却破不掉阵法;空有一身剑术,却救不下心中挚爱。   此时此刻,他除了任由雪尘抱着,根本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可他最爱的神明啊,却仍旧以最温柔的力道拥着他,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世间他最为珍爱的至宝。   君寻感受到他缓缓松开了一只手臂,似乎是向前抬起,对着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黑影张开了五指。   这是他每次操控红尘万华惯用的手势,少年回眸,果真见到摇摇欲坠的琉璃莲花骤然光华大作,向着黑影飞袭而去!   “汝疯了?!”   黑影也慌了,“脸”上两枚光点骤然扩大两倍,边退边骂:“想以真身与吾同归于尽,汝自己也别想活——呃啊啊啊啊!!!”   清光接触浊息的刹那,当即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冷冽剑光,顷刻将黑影绞碎!   后者发出不甘的惨叫,却半点无法挣脱,只能与清光一同溃散,消失无踪。   隋无迹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见状立时见缝插针,一挥手,空中残留的万千剑影当即纷纷坠下。   “阿寻!”   莲君低呼一声,几乎是凭本能用尽全力飞扑而来,将红衣少年拉入怀中,护在身下。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君寻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一把光剑从天而降,刹那贯穿白衣青年胸膛。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仿佛瓢泼大雨一般,甚至没有给君寻任何作出反应的时间,每一柄都堪堪刺穿青年身体,仿佛一张无瑕白纸,顷刻间开出无数凄艳美丽的血红莲花。   最后一柄光剑刺入身体的同时,莲君终于脱力软倒,跌入红衣少年怀中。   “雪尘坚持住,我、我帮你,我帮你□□……”   君寻双手都在颤抖,不管不顾地握上剑锋,拼尽全力想要帮他将这些利剑拔出,可这些东西仿佛长在了莲君背上似的,任凭他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剑气锋利,几乎要割断他的手骨,可少年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半点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死死握着剑锋,双目赤红地低声喃喃:“□□就好了……□□就不痛了……”   他的嗓音开始破碎,已经算是在乞求:“雪尘,求你了,别、别丢下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衣青年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缓了一会,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立即起身,反向捉住了少年鲜血淋漓的双手。   仅存的神力涌出,却是将君寻双手包裹,医治伤口。   他笑着,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似是想要抬起手来,为少年拭去满面已然风干的狼狈泪痕:“阿寻……”   “别……哭……”   君寻早已流不出泪来了,他用力点头:“好,好,我不哭,我不哭。雪尘,我们回家好不好?带我回家,回太清无上境……好不好?”   莲君连出声都有些吃力:“阿寻……别怕……”   他用尽全力伸出的指尖终于触及少年娇嫩精致的脸颊,可君寻却没有任何实感,仿佛只是一道轻得不能再轻的微风。   君寻下意识想要回握他的手,可一用力,却蓦然抓了个空。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清隽苍白的神明逐渐透明。   数不胜数的光尘由他的轮廓飞出,散入漫天飞舞的雪片之中,消失无踪,没有一点痕迹。   君寻愣愣看着,又猛然惊觉,立即伸手想要将人抱紧,可无论如何努力,双臂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连衣角都无法触及。   他的神明。   他的雪尘……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惨白之中、北风呼啸的哀歌之下,悄无声息地随着飞扬大雪,灰飞烟灭。   “阿寻……”   “等我……”   唯余一声轻叹,仿佛只是少年伤恸至极时,产生的幻觉。   君寻喉咙发紧,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向清澈潋滟的灵动紫眸变得死寂空洞,只愣愣看着莲君消失的地方,看着那人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被冰冷无情的大雪覆盖,吞噬。   早已在寒风中干涸冷却的眼眶一烫,两行温热液体再次沿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数寸厚度的雪地中砸出几声闷响。   视野逐渐开始泛红,少年无意识垂眸,却只能在皑皑白雪中窥见几枚刺目的血点。   神明羽化,他的神力却早已被九人分食殆尽。   隋无迹见他动也不动,立即与另外几人对视一眼,一脸正气道:“好友们,机不可失,莲神被此妖孽暗算反噬,竟然灰飞烟灭!就让我们替天行道,一鼓作气诛杀此僚!”   众人齐齐点头,立即调动灵力,阵势再变,又有无数光剑凝聚而出,剑尖嗡鸣震颤,这次则是对准了君寻。   少了神明供大阵吸取力量,光剑威力到底还是弱了不少。   少年被这一声大叫惊醒,却是伸出指尖,触上面前不远处的积雪。   那是莲君灰飞湮灭的地方,本该有残留光尘落入其中,却再也没有记忆中的馨香温暖,唯余满手刺骨冰凉。   濯心与主人心意相通,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原本光华通透的剑身却开始涌上红雾,竟是令人心惊的凶煞之气。   可君寻却连理都没理,只是缓缓起立,回身,垂着头,对上了满脸得意的隋无迹。   凛冽寒风似乎变了方向,开始在红衣少年周遭游走飞旋,逐渐强盛肆虐,竟于呼吸之间化作一道罡劲旋风。   冲天剑意凭空涌起,将少年柔软垂坠的衣摆掀飞,发出令人心颤的烈烈之声。   他分明没有执剑,可只剩却仿佛已然化作一柄利剑。   周遭所有冰片、积雪、飞砂走石,俱在此时被那一袭红衣同化,凝作数不胜数的耀目剑芒。   连大阵凝聚而出的光剑都被这些厉芒绞碎,溃散,露出一片巨大的豁口。   神兽威压四散而开,竟在稳步攀升,水涨船高,直接迈入了凤凰的成年期。   与此同时,被旋风剑光包裹的红衣少年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隋无迹堪称贪婪狰狞的眼神。   原本明靡鲜活的面容之上,赫然两行血泪纵贯。   幽紫色的火焰纹路沿着他的脖颈下颌一路蔓延而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然攀满君寻整张脸颊,衬得原本昳丽张扬的少年阴郁颓靡,仿佛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妖鬼。   “你们……”   他薄唇微启,缓慢开口:“该——死——”   一开始被他打伤的二人之一慌了,立时转向面色阴沉的隋无迹:“大哥,他要入魔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后者咧嘴冷笑,“入魔不是正好?我们‘九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碧霄界除去这个弑神堕魔的妖孽!!”   他说着,掌心一动,登时万剑齐落,向着君寻飞袭而来!   后者死寂眼神微动,雪片剑芒迎面而上,开始与光剑互相抵消。   就在众人心惊间,少年背后雪翼一振,当即向着最先出声那人冲去。后者猝不及防,竟当场被他徒手刺入胸口,活生生拽出心脏!   “啊,”少年忽然嗤笑一声,“原来不是黑的呀。”   话音未落,他便收拢五指,直接将仍在跳动的心脏随手捏碎。   隋无迹面色一沉:“大胆!!!”   可就在他出声的瞬间,剑气旋风已然来到此前被他重伤的另一人面前,直接将他捅了个对穿!   后者甚至连惨叫声就没有发出,便直接倒地,生机断绝。   呼吸之间接连斩杀两位圣人,成年期的神兽简直强到让人胆寒。   连隋无迹都面露惧色,却又立时咬牙,直接将阵法之力尽数接引至自身,一掌挥出!   浪潮翻卷之声漫涌而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月华倾泻,裹挟滔天巨浪卷向身形单薄笔直的少年。   “……沧海月明?”   君寻嗤笑一声,非但不躲,反倒双翼一振,迎上前去!   余下七人皆被他这不要命般的势头惊住,开始萌生退意。   一行人在隋无迹的带领之下且战且退,战场竟逐渐偏移数千里,来到了无尽雷域的外围。   七人中,又有二人重伤,失去战力。   隋无迹被迫落在一处悬崖之上,回首望了一眼雷域绵延万里的鳞鳞黑云,忽然对着紧追而来的少年一笑。   “梧卿小公子……你知不知道,进来仙域流传着一则谶言?”   君寻丝毫没有听他讲垃圾话的意思,一路追来,毫不手软。   隋无迹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嘴皮子却半点不闲:“谶言说,‘妖瞳祸世’!那些傻子还不信,说世间异瞳的多了去了,哪来的什么妖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沉下脸来:“可今日之后,他们会信的。因为所谓的‘妖’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的凤凰!”   君寻的攻击终于停滞一瞬,目眦欲裂,眼看又是两道血泪涌出:“不……我不是妖……”   嗓音沙哑,不知在说给谁听。   隋无迹见机补刀,大声叱道:“你连最亲近的神明都害死了,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是妖?!认命吧,你天生就是不详的妖孽!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注定害死一切对你好的人——”   “……不!”   少年的心神终于被他扰乱,抱着头拼命辩解:“我不是妖……我不是妖!!他说过的,我不是妖……”   “就是现在!!!”   隋无迹见他陷入迷乱,当即高喝一声,手中厉芒一闪,终于拔出随身佩剑。君寻猝不及防,竟被他抓住机会一剑穿心,当即口吐鲜血。   另外四人见状,高喝一声齐齐出手,直接将人制住,死死按在地上!   少年被迫单膝跪地,背脊却挺得笔直,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   隋无迹冷哼一声,直接伸出手掌,按住他后脑,用力压下。   “呃!”   君寻拼命抗拒,嗓音几乎撕裂,却还是近乎癫狂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隋无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道:“就凭你,一个长在神明羽翼之下,什么都不懂的小废物?”   他说着,周身乍然灵力涌动,手上同时一发狠,红衣少年当即口吐鲜血,被他按倒在地!   “……你不是骄傲吗?不是意气风发,要做世间第一流吗??”   隋无迹死死按着他的头,看着少年精致美丽的面颊被迫染上泥污,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近乎病态的快意,于是愈加恶狠狠道:“凭什么只有你能得到神明青睐?凭什么他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既然他这般爱惜你,偏宠你,我偏要折断你的傲骨,踩碎你的尊严,让你低头向我求饶——”   少年被他的灵力死死压制,本应动弹不得,闻言却猛然嘶吼出声:“你没资格提他!!!”   他拼尽全力,金紫凤火夹杂着血腥味道刹那爆发,将近在咫尺的五人震退。   “大哥!压不住他了——”   几人齐齐吐血,隋无迹当机立断,直接调动全身灵力一掌击中少年胸前伤口!   后者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更是被他骤然强盛的灵力击飞出去,仿佛一只断了翅膀的纸鸢,高高坠落。   ——不行!   ——他不能死!!   一个念头猛然涌上,半昏迷的少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长啸一声,再次化作凤鸟原型。   雷域遭到活物闯入,云层之中开始跳跃电弧,眼看便要劈落苍茫雷霆。   鲜血淋漓的凤凰振翅,血红凤眸死死盯着飞身而来的五人,势要与他们不死不休。   可就在此刻,第一道雷霆豁然劈落。   同时,五人也高喝一声,齐齐运转全身灵力,竟将众人方才身处的高峰拔地而起!   石山从天而降,向着凤凰倾轧而下。   方才一战,又不知断了几处骨头。君寻周身剧痛,想要调动力量拼死一搏,却乍然被一股清冷冰冽的灵流包裹周身,猛然一拽——   云榻之上,颓靡苍白的青年豁然睁眼,侧身“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预想之中被石山镇压的疼痛没有发生,反倒是清幽莲香飘荡缭绕,散发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君寻尚未从记忆之中挣脱,几乎是凭借本能,顺着眼前雪白衣角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张清雅芳隽的脸。   那人一向温柔含笑的眉眼此刻满是忧色,青碧玉眸剔透清亮,不染半点尘埃,倒映出君寻堪称迷茫呆滞的神情,似真似幻。   师尊终于由梦魇之中醒转,容华神情稍松,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正欲起身倒杯温水,袖角却传来了熟悉的拉扯之力。   青年不由垂眸,却见对方望着自己眼圈赤红,泪水汹涌而下。   容华一惊:“师——”   话未出口,却被对方低哑的呢喃打断:“莲君……”   区区两个字眼,却让他心头一缩,如坠冰窟。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反手钳住师尊细弱白皙的手腕,冷笑出声。   “师尊——”   他微微发力,另一只手死死则扣住对方下颌,强迫君寻与自己四目相对。   容华似笑非笑:“……莲君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小红包!   先苦后甜,先苦后甜……(顶锅盖跑) 第93章 晋江独家的九三天   那双潋滟深邃的紫眸水光涟涟, 视线迷离,分明是对着他,却又好像透过他看着旁人, 让容华一阵怒火上涌。   待到反应过来, 他已经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问完了。   容华有些懊恼, 更多的是酸胀苦涩,还有野草般风吹不尽蓬勃生长的妒火。   “说啊, 师尊, ”他压低嗓音,拇指指腹摩挲着对方花瓣似的下唇, 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那是谁?”   冰冷强盛的灵力加身,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几乎让君寻无法呼吸。   他愣愣看着那张一向温雅柔和的俊脸被陌生的阴郁偏执占满, 一时有些茫然:“唔——”   ……苍白、脆弱。   容华视线垂落, 捏着美人精巧玲珑的下颌, 仿佛稍一使力, 便会将这颓靡昳丽的瓷娃娃捏碎。   似乎正应了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点臆想,君寻原本唇瓣翕动, 似是想说什么, 可尚未出声又是一颤, 直接一口鲜血咳出!   “师尊!”   滚烫血滴含着火晶洒落腕间, 灼得皮肤一阵钻心疼痛。   容华触电般猛然松开钳制, 却反被君寻一把抓住衣袖,死死攥着, 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对……不起……”   “对不起……呜……”   含糊不清的呢喃混着断断续续的泣音传来, 却拼命隐忍克制, 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咽回肺腑。   容华冷冷看着,分明嫉妒得快要发狂,却还是叹息一声,将倒在榻边的青年扶起,小心揽入怀中。   他本是想趁机将那一半被师尊割裂的魂魄放回去,这才强行让人坠入深眠。   可谁知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发现师尊陷入梦魇,让容华不得不暂时中断结印,将人从梦境中强行拉了回来。   不知师尊究竟梦到了什么,竟让他这般心神激荡,意识根本无法从中抽离,甚至牵动了体内火焰。   衣领碎发遮掩的颈侧,不知何时已紫纹满布,且还在向上蔓延。   容华隐约猜得到那定是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梦,不然一向要强的师尊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是那个“莲君”吗?   他曾经,让师尊这般痛苦吗?   容华抱着仍在边压抑哭声边咳血的师尊,所有灵力尽数出动为其梳理识海经脉,却忍不住地回想起昔日魔渊旁,师尊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式“销魂”。   他在渊底绝望彷徨悟出此招时,从未想过这椎心泣血的一剑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会被编入师尊睥睨骄傲的剑谱《摧眉》之中。   而今不需对方解释,他却蓦然意会。   ——可容华宁愿自己永远都不会懂。   肩头衣料已被泪水与鲜血染透一片,青年胸口痛极,却不知是因被血液所含的火晶所灼,还是些旁的什么原因。   听着耳边被颠来倒去念叨的“对不起”,容华沉默片刻,终于倾身将怀中凌乱红衣打横抱起,向着殿外而去。   师尊如今的身体虽有一滴凤凰血,却根本压不住失控的火焰,只能与其互相消耗,让这具身体越来越虚弱。   就仿佛一朵盛放到极点的花,从绽放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已然开始枯萎了。   在寻到解决之法或造出新的身体之前,只能用无穷无尽的灵气稳住。   ……这也是他建造此处宫殿的原因。   踏出层层纱幔的阻隔,温暖熏腾的水汽愈加浓重翻卷,却又被青年尽数踩在脚下。   汨汨泉涌之声近在咫尺,容华心念一动,满是血迹泪水的内外长衫便倏然化作云气,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青年抱着怀中火红拾级而下,缓缓步入池中。   似是察觉到那一团暴虐喧嚣的火焰,空气中的水灵息尽数躁动起来。   仿佛此间天地的灵气皆被唤醒,急切地向着白衣圣人涌来,又经由他的疏导,汇入已然再次陷入昏迷的红衣美人体内。   奔流往复,不舍昼夜。   与此同时,君寻站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之中,神情茫然。   目之所及,一片空寂,唯有脚下几乎没膝的积雪,与随狂风不住钻入领口袖间的冰片,本该彻骨寒冷,可不知为何,他根本没有一丝感觉。   曳地红衣被掀得烈烈飞舞,几乎要拖着青年向后倒去。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随意寻了个方向,准备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却发现随着自身移动,周遭足有一尺余厚的积雪开始被风刀削减,逐渐向着四周飞散。   不出片刻,厚重积雪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又一具,不知叠了多少层的尸体。   这些尸身皆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丝缎白衣,容貌却被冰花覆着,只能看出轮廓是如出一辙的柔和俊美,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青年深紫瞳孔骤缩,身体却早已先意识一瞬向后踉跄几步,条件反射想要躲开这些尸体。   可就在他试图退避的同时,那些尸身面上的冰花却也同样开始融化。   冰层覆盖之下,是无数张一模一样的隽永面容,线条温雅清圣,仿佛神龛之中朝拜的玉像,干净无瑕。   挂着水珠的纤长羽睫微微一颤,终于在君寻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张开,露出无数双剔透温凉的青碧玉眸。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些眼眸微微一动,成千上百道视线登时循着君寻的视线回望,齐刷刷落在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这些人也终于有了动作,一边活动僵硬的躯体,一边直勾勾转向君寻,朝他迈出了步子。   “阿……寻……”   “阿寻……”   他们深情呼唤着面含惊愕的青年,嗓音平和柔软,似乎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君寻几乎登时眼圈一烫,便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雪尘……”   他呢喃着,心想这莫非是上天的恩赐,正要向着距自己最近的“雪尘”伸出手去,对方却蓦地面色一变,皱起了眉头。   原来那张一贯俊雅宽和的面容之上,竟也会露出这般令人胆寒的憎恶鄙夷。   他盯着君寻的眼睛,薄唇微启,声似惊雷:“你还敢唤我的名字!”   似乎有人在胸口重锤了一拳,君寻呼吸一滞,却见周遭所有“雪尘”已然齐齐变了脸色,四面八方的仇恨视线加诸于身,仿佛一场没有血肉模糊的残忍凌迟。   “你害得我好苦啊……”   “为什么要把我害成这样……”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   “……你这个扫把星!不祥之人!”   君寻不敢置信。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些人不可能是他的雪尘,可那些话语却仿佛带着回声的利刃,在他脑中心头缭绕折磨,久久不散。   他捂着剧痛的头颅,想要后退避开这些人的视线,却不知被什么一绊,极为狼狈地跌坐在地,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似乎有个声音,隐藏在这些叱责质问之中,循环往复地告诉他——   ……你跨不过去,这就是你的心魔。   像你这样的不祥之人,即便是雪尘归来,也绝不可能原谅你。   “不……不……”   君寻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只能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望向逐渐向着自己围拢的“人墙”。   仿佛感知到他心中所想似的,那名正对着君寻的“雪尘”忽然咧唇一笑,恶狠狠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话音未落,所有“雪尘”也立时做出同样神情,此起彼伏地重复起来。   “不原谅……”   “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原谅你的!”   繁复华丽的白衣,仿佛即将没顶的深雪,向着跌坐在地的青年倾覆吞噬而来。   若是死在雪尘手下……   若能死在他的神明手中,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君寻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一扫而空,所有情绪纷纷消退,唯余无尽的轻松平和。   就是这样……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白衣身影不知何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散发着不祥之息的厚重黑气。   浓稠浊息逐渐凝成一个形状诡异的人影,在君寻面前沉默着张开手臂,无数爪牙由其背后撑开,仿佛一只正在捕食的章鱼或蜘蛛,向着逶迤满地的耀目红衣包裹而去。   可就在漆黑触手即将抚上青年轮廓的前一瞬,一声琴音凭空乍响。   “铮——”   清光显现,登时由君寻胸口迸发万丈光华,直接将混沌人影击溃!   “你——!!!”   黑影口部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具象化的潺潺琴音无情割裂,尽数驱散。   隐约间,似有一股清幽莲香飘来,引着君寻睁开双眼,循声望去。   风雪乍停。   天地间茫茫空寂的白逐渐消减融化,似乎有春风过境,氤氲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带来一袭摇曳柔软的白衣身影。   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不再有嫌恶憎恨,不再有指责诘问,唯有一往而深的专注温柔,情深脉脉。   他含笑望来,脚下迈开步伐的瞬间,此间天地雪减冰消,顷刻间繁花盛放,浅草遍地。   君寻直直望着他,几乎有些晃神。   “雪尘……”   来人脚步未停,踏着袅袅琴音分花而来,微微倾身,向着委顿于地的红衣青年伸出了一只手。   他说:“走,我们回家。”   青碧眼眸剔透清澈,比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碧玉还要美上几分,倒映出面前有些狼狈的青年。   君寻盯着他看了一个呼吸,却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任由对方将自己拉起,踏着繁花苍翠而去。   松软云衾之间,只着一件火红单衫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   他整个人都陷入枕衾之间,紫眸深邃,盯着花纹有些陌生的帐顶看了一会,旋即手臂发力,支起了身体。   入目是层层叠叠的柔软轻纱,将外界泻入的天光衬得仿佛清幽月色。   君寻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容华的汤泉殿中。   淙淙琴音清净悠远,伴着辛凉莲香缭绕而来。   君寻赤足下榻,跟着乐声拨开帘幔一路向外,终于看清殿外景致。   大殿约呈八角形,连接着通向八个方向的长廊。   君寻走到尽头,视线掠过那道专心抚琴的雪白背影,落至静静躺在一旁案角的白玉长萧之上。   ——是莫失。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取过玉箫,凑至唇畔。   幽婉萧音凭空响起,琴声却无任何凝滞,只音调一转,便跟着萧声扶摇直上,配合无间。   君寻双眸微眯,手指移动,萧音当即拔高一调,变得飞扬凌厉,杀气十足。   琴音也不示弱,绵密周全,处处防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君寻抛出的节奏,却仍旧平和舒缓,坐怀不乱。   君寻哼笑一声,萧声戛然而止。   容华也双手按弦,含笑回望。   “师尊,您醒了。”   前者随口应了一声,转着萧踏上凉亭台阶,视线落在亭外莲池飞瀑之上,眸光晶亮,似乎很是喜欢。   容华眉眼弯弯,温声开口:“您喜欢这里吗?”   君寻这才视线微动,惜字如金:“……尚可。”   白衣青年似乎早就对他的回应有所预料,闻言将膝上莫忘搁至一旁,起身走来:“既喜欢,那我们便一直待在这里,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他似乎才沐浴过,只着了一件曳地素袍,青丝未束,发梢尤带水汽,衬得眼神愈发温柔蛊惑,专注深情。   ……试问谁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呢?   就连君寻自己,都没来由觉得容华是真的想与自己在此地共度余生,险些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却又瞬间清醒,回过神来。   他用尽全力别开视线,冷淡道:“……死气沉沉,谁会喜欢?”   容华没有得到料想之中的答复,却只是微微扬眉,弯着眉眼道:“师尊觉得只有植物很无趣吗?”   君寻没看他,只是纡尊降贵地一点下巴尖。   容华当即笑开,颔首赞同:“的确有些安静了——这好办,明日我就带来。”   君寻有些意外他竟如此干脆爽快,扬眉正欲挑剔些旁的,却被前者牵起手腕,引向亭外。   “时间还早,我来带师尊看些别的。”   君寻试图抽回,可不知容华哪里来的力气,竟教他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被迫跟着青年一路穿下回廊,联步赏景。   ……不得不说,此地置景的确处处顺应君寻心意。   无论是花木山石,抑或高崖飞瀑,衬着琉璃飞檐与缦缦回廊,丝毫不显庸俗奢靡,反倒如同仙宫琼楼,脱尘超凡,美不胜收。   二人止步于一株几乎遮天蔽日的桐花树下,光影斑驳,将青年本就瑰丽的青碧眼眸衬得愈发绚烂剔透:“从此之后,这里便是我与师尊的家了。”   君寻唇瓣翕动,视线扫过目之所及处那些攀援缭绕的花藤,没有反驳。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容华也不再追问,只是近乎虔诚地倾身下来,在红衣美人眉心凤纹落下一吻。   “——不如怜取眼前人。”*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君寻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又被容华拉着闲逛许久,一一赏过各处小景,得知此地名为归鸿殿。   最后回到凉亭小憩时,不知怎的就睡死过去,再睁眼,已是又一次日上三竿。   君寻是被胸口的重量压醒的。   虽然不至于无法呼吸,可还是让他产生了些许不适。   更无奈的是,下颌还有什么软绒绒的东西一直在扫来扫去,搞得君寻整个脖颈都又痒又麻,实在忍不住了。   他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皱眉摸向胸口,直接把罪魁祸首揪住一提。   “咪呜!”   视野内登时闯入一只浑身雪白的毛绒团子,不过巴掌大小,正被他不偏不倚地揪着后颈,却半点不怕,澄蓝剔透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君寻脸上。   “喵——”   君寻:“……”   ……这什么???   他脑子发钝,有些转不过弯来。   单手支起身体,又见另一团雪白蹦跶过来,长长兔耳动了动,开始亲昵磨蹭他支在榻上的手腕。   与此同时,被揪着后颈皮的小白猫也开始挣扎。   君寻懵着脸松手,前者便“咪叽”一声落入松软云衾,砸出一个小坑。   “喵呜……”   被迫脸着地的白猫闷闷叫了一声,松软长尾摇了几下,又精神百倍地仰起了头。见兔子还在蹭君寻手腕,它也不甘示弱,竖着尾巴就开始往他身上爬。   君寻:“……”   他终于反应过来,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拢着小猫,起身下地。   清脆水声穿越帘幔,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   君寻脚步微顿,将两只团子都换至左臂弯,撩开素纱,却被一群肥啾扑了一脸。   君寻:“!!!”   他下意识要避,却险些被曳地衣摆绊倒,好一番兵荒马乱,才给这些肥啾腾出位置,挤挤巴巴站了整个肩膀,头顶还蹲了两三只。   君寻沉默良久,这才踏入回廊,向着凉亭方向望去。   上次静坐抚琴的白衣身影不知所踪,唯余飞瀑泠泠,在红莲盛放的潭水中溅出串串碎玉,又折射了午间阳光,分外绚烂耀目。   君寻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容华还是没有出现,终于移动视线,似乎要越过远方山石,望向外面的世界。   “咪呜——”   雪白小猫不安分地伸着圆爪,似乎看上了青年衣领边缘装点的水晶,拨弄不停。   君寻随手在它头顶一挼,举步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浸月川地处魔域极北,归鸿殿又在离天宫更北之处,却在地脉与汤泉的双重作用下温暖如春,入目皆是繁花盛景。   青年随手拂开探入栏杆的丛丛花枝,后者却似恋恋不舍般,勾着青年柔软垂坠的衣角。   君寻:“……”   他毫不留情回手一抽,将衣料拉开,举步离去。   上次容华引他游览时,从未带他去过比较靠近外围的位置。   君寻心知对方是怕他再次跑路有所防备,便也不着急,只是随手揉着怀中两只毛团,踏着头顶肥啾此起彼伏的小曲,闲庭信步,向着归鸿殿边缘踱步而去。   原本只是蹲在他头顶的肥啾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双翅一展,直直冲向澄静空旷的碧蓝天穹,却在中途不知撞到什么,“啾叽”一声直直坠落。   君寻仰头望向不住激荡的透明波纹,同时伸手,正正将肥啾接入掌心。   大约是撞狠了,白雀黑玉似的眼珠都在转圈圈,躺在君寻手心缓了好久,才一骨碌跳起来,挥舞着翅膀开始向他控诉。   “啾啾、啾、啾啾啾啾——”   后者边听边点头,时不时还附和两声,最终面露了然,又抬手将雪白肥啾送回头顶。   后者又不解气似的啾了几句,这才将圆滚滚的身子向前挤了挤,再次蹲上君寻发间。   容华的防备做得不错,连空中都下了禁制,断了所有他能离开的路。   君寻轻笑一声,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排足有三人高的苍郁树墙,将两侧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与这归鸿殿许许多多地方一样,含着无数雪白花苞的细藤攀缘缠绕,使本就厚重的树墙愈发坚固茂密,连只鸟都钻不出去。   君寻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拨了一下花藤嫩芽,后者却似害羞了,先是向后一缩,又紧接着蜂拥而上,亲昵缱绻地缠住仿佛白玉雕琢的指尖。   君寻:“……”   他垂眸看着花藤微颤的小叶,眼神忽然微妙。   美人眯着眼,笑意玩味地勾了勾手指,仿佛一种无声的邀请。   花藤受到牵引,原本闭拢的花苞登时一振,当即舒展绿萼,无声绽放。   雪白的花瓣上,甚至泛着极浅淡的分红。   君寻扬眉,毫不留情地捏住藤梢,一把拉下,向着怀中兔团嘴里塞去。   带有圣人气息的嫩芽自然比寻常草叶香了不知多少倍,兔子当即耳朵一竖,张嘴欲咬。   花藤登时一颤,触电似的缩回树墙掩映中,连绽放的小花都敛了起来,任人如何继续挑逗拨弄,都死死扒着枝叶,不再有任何反应。   君寻终于解气,哼笑一声,放过瑟瑟发抖的花藤,视线上移。   树墙顶端,是禁制运转时光华流淌的灵力回纹,与空中阻拦白雀的禁制相接,至于阵眼么……   青年眸底星海漫漫,视线顺着灵力光纹一路游走延伸,最终落于一袭白衣之上。   忽而一阵风起,将辛凉莲香卷挟着扑入鼻间。   浅紫桐花纷坠如雨,落上来人松散垂落的如瀑青丝,又顺流而下,滚入一丛仿若堆雪的逶迤衣摆。   与君寻视线相对的同时,他眉眼舒展,似笑非笑。   “师尊,您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红包包~   还有一章,么么么么!   *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北宋·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第94章 晋江独家的九四天   白衣青年现身得无声无息, 连君寻都没有察觉。   不过也不奇怪,经过方才验证,他已经可以十成十确定, 这满殿花木皆已算是容华的耳目了。   无论是路边探出勾着君寻衣角不放的花枝, 还是这些树墙, 亦或是无处不在的花藤,都在容华操控下, 无一不在他无瑕分-身时观察着自己。   君寻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   容华一向心思缜密, 若真想困住他,定会考虑极为周全, 断断不会让君寻如此轻易便寻到漏洞。   更何况, 他将禁制的核心放到自己胸口,无疑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君寻——想要离开他,除非杀了他。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鬼。   君寻心中无奈, 却没有显露分毫。   晶紫凤眸盯着对方暗流涌动的青碧眼底看了片刻, 旋即眉眼稍弯, 面不改色道:“若要定居此地, 自然该四处看看。”   原本温暖的空气不知何时开始转冷,终于有几分地处极北的感觉。   君寻拢紧怀中两枚温暖柔软的绒团, 不自觉缩了缩脖颈。   蹲在他两侧肩头的肥啾当即叽叽喳喳一阵议论, 旋即个挨个地凑至青年颈边, 自发挤成一圈柔软围脖。   容华双眸微眯, 终于轻牵薄唇, 微微一笑:“是吗?”   君寻知道他根本没信,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干脆一扬眉, 漫不经心道:“不信算了。”   说着, 他便迈开脚步,欲绕过白衣青年离去。   却闻对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我怎会不信师尊。”   君寻心头稍松,想要问些别的,却蓦然身体一轻,竟被容华蓦地打横抱起!   挤了一圈的毛绒绒们失去平衡,登时飞得飞、跑得跑,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只是可怜了君寻,当即被冷冽空气包裹,重重打了个寒颤。尚未出声,便觉揽住自己的双臂紧了紧,将他牢牢按在胸膛。   “只是天色已晚,到喝药的时候了。”   青年温雅柔和的嗓音由胸腔传出,震得君寻几乎半边身子都麻了:“您如今需要休息调养,不要过于劳累——”   “好好好,”君寻揉着眉心将他打断,无奈道,“我又没说不吃,你先放我下来……”   容华闷笑一声,干脆拒绝:“不行。”   君寻:“……?”   他抬眸睨去:“你觉不觉得自己太放肆了?”   容华好整以暇,一本正经道:“浸月川地处极北,气候寒冷,而师尊——”   他说着,视线向着怀中美人裸露在外的玲珑玉足望去:“您一向不拘小节,若因赤足受寒,怕是又要风寒发热,吃些苦头了。”   他没说君寻为何会如此虚弱易病,可后者心里早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容华尚不知晓他本是凤凰,且还有一具本体被压在圣宫之下,此刻定是在想办法为他解决体内凤凰血与火焰的互相消磨,说不准还有为他重新打造一具新身体的想法。   ……那也没用。   君寻一向了解自己体内凤火,这东西受混沌影响格外凶猛暴戾,即便有六道封神印跟着,也不外乎是同上一具身外化身一样的下场。   可容华显然不这么认为。   师尊在他心里太过珍贵,哪怕付出所有代价,他也要拼尽全力,将这得来不易的珍宝留在身边。   二人心思各异,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凉亭之中。   原本仅有一张琴台的亭内已然换了摆设,香炉靠榻一应俱全,甚至小案上还搁了几册古卷,似乎是专程弄来给君寻解闷的。   容华私心想要多抱一会师尊,故意走得慢了些,此刻小心翼翼将怀中昏昏欲睡的红衣放在榻上,嗓音轻柔:“师尊,醒醒,喝了药再睡。”   君寻晨起被猫压醒,本就有些困倦,此刻正是将睡未睡的边缘,闻言更是皱紧了眉,整个人都陷入貂裘怀抱之中,闭着眼睛不想搭理。   白衣青年摇头低笑,百般无奈地由一旁案上取来玉碗,边将汤匙内药液吹凉,边哄劝道:“喝完药您想睡多久都好,容华绝不打扰……来,听话?”   对方直接别开头,将整张脸都埋入柔软裘绒之间,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倒还真是一成未变的起床气。   容华想起当年折花会与师尊在马车颠簸之□□度的时光,胸口一时甜蜜,一时酸涩。   他一阵失笑,见对方这副样子,心知是不可能让师尊自愿起来喝药了,垂眉思索片刻,终于眸光微亮,笑道:“师尊不想自己喝,弟子喂您,好不好?”   君寻低哼一声,只想睡觉,根本不睬。   容华便弯着眉眼,反将玉碗凑至唇边,抿了一口棕褐药液。   君寻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风雨肆虐中一片树叶,飘摇欲坠,一直在濒临入睡的边缘。   蓦地,本就无孔不入的清幽莲香不知为何骤然逼近。   君寻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温柔力道一带,直接由貂裘之上滚入一处怀抱之中。   他眼皮极沉,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隙,却见一张放大的俊脸缓缓逼近,紧接着便是唇上一热,挨上一团无法忽视的柔软触感。   含着草药香气的舌尖在唇畔游弋,旋即趁着他惊诧之际趁虚而入,直接撬开了君寻牙关。   “唔——?!”   君寻条件反射,当即用力将人一推,抬袖掩唇:“你干嘛?!!”   容华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是“啊”了一声,笑意吟吟道:“师尊这不是醒着吗?”   君寻:“……”   他一时竟有些无言,只是缩在榻角,瞪着容华,似乎这样就能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   容华见他这般,作势又要喝药,看得君寻一个激灵,当即夺过药碗,道:“我自己来!”   紧接着便一口气将所有药液尽数饮下,直接把自己苦得打了个寒颤。   容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想要吓唬师尊一下,却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几乎要憋不住笑意。   可见对方被药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还是反手捏起一块甜糕送至君寻唇边:“来师尊,压一压。”   君寻正被苦得找不着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着容华的手咬了一大口甜糕,旋即向后一仰,开始生无可恋地盯着亭顶躺尸。   太恐怖了。   这个药味,苦得几乎可以和汨绝的手艺相媲美,顷刻勾起了君寻所有不好的回忆,甚至险些一巴掌拍晕自己。   ……等等,汨绝?   君寻蓦然一阵福至心灵,望着亭外上下翻飞玩耍的一群肥啾,眯了眯眼。   口中甜糕开始融化,蕴出一片清甜浅淡的莲花味道,几乎令人齿颊留香。   他终于留意到这味道的不同,视线一转,果真对上了白衣青年似乎含着期冀的剔透玉眸。   “你……”   君寻酝酿了一下语言,指着甜糕试探道:“你做的?”   容华眸光几不可查地一亮,却还是神情镇定平静,温声回应:“是,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前者咽下口中清甜,却是别开视线,反问道:“你方才不在……是做这个糕去了?”   容华没得到肯定答复有些失落,却还是诚实点头:“弟子初次制作此物,不知做得好不好……早知就先试几次,再给您尝了……”   都怪他。   被嫉妒冲昏头脑,拼命想让自己也在师尊记忆抢占一席之地,才会如此急于求成……   容华有些懊恼,正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的冲动,袖角却被一股力道不轻不重一拉。   “愣着作甚?”   君寻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再次发力,扯了扯手中衣料:“就那么一口,都没吃出味道来——”   容华微怔,下意识将手中剩余糕点塞入那双微启的红唇,这才猛然意识到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双眸当即一亮,光华璨璨,瑰丽绚烂。   “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他如此高兴,君寻也忍不住勾了唇角,却还是坏心思地故意泼冷水:“这手艺放在凡世也就一般水平,离美味还差得远呢。”   容华见他说话间又吃完一块,面上笑意更盛,却还是低眉顺眼,接着对方的话茬道:“师尊说的是,弟子还需多加研习。”   对于这句话,君寻只能说,天生之材与常人所说的多加研习根本不是一个含义。   接下来的几日,容华当真次次都同汤药一起端着一盘糕点送上来,手艺也是突飞猛进,学习速度根本不像一名从不下厨的清高圣人。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这一碟莲花糕便让一向苛刻挑剔的君寻都挑无可挑,只剩夸赞,连被汤药伤害的味蕾都被糕点安抚得分外熨帖。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君寻再次由云衾软枕间醒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近来似乎十分嗜睡。   他下意识内观识海,终于发现此前撕裂的魂魄不知何时被塞了回来,除却有股奇异的充盈感逐渐压过疼痛外,还有一道温凉力量包裹着全身,似乎正在将君寻分裂的魂魄重新缝合。   容华特意动用神识之力屏蔽了他的感知,若非刻意观察,君寻还真是半点没有察觉。   他沉默片刻,披衣起身,越过地上滚了一圈还在熟睡的肥兔子,再次向着殿外走去。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甫一踏出帘幔之间,君寻被夹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一激灵,当即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凉亭边缘倏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飞快地掠过莲池,融入阴影之间。   君寻扬眉,却见白衣青年回眸轻笑,遥遥呼唤道:“师尊,您醒了?”   神色轻松,似乎根本不在乎那道人影来去。   他凤眸微眯,边打呵欠边踱下连廊,漫不经心道:“那是谁?”   容华面不改色:“下属而已,汇报一些事务,师尊不必在意。”   对方不愿说,君寻便也懒得追问,捏起一块莲花糕倚上靠榻,任由一团雪白的小猫“咪呜”一声由榻角蹭过来靠着,指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榻靠扶手上跳来跳去的小肥啾。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飞扬雪花肆无忌惮地飘入莲池之中,将火焰一般的红莲染上一层薄霜,对比分外鲜明夺目。   “有个事,我突然想起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君寻逗了一会鸟,又转眸望向似乎正在执笔作画的容华,可谁知尚未开口,却见对方抬眸一笑,嗓音轻和:“师尊是想问明宗主吧?”   “您放心,明宗主无碍,现已返回太华宗了。”   他将掌心狼毫搁至一旁,又道:“逍遥峰主与圣乾殿主也已回返太华,此刻正在明宗主协助下疗伤。”   君寻默了默,没再回答。   视线则跟着清隽青年颈边滑落的发丝向下,落上仅被草草勾出一个轮廓的画纸。   似乎是一幅山居雪景图,才起了稿,只能看出一个隐约的布局。   君寻循着容华面对的方向望去,正见嶙峋山石被薄薄一层积雪覆盖,丛枝掩映,的确独成意趣,当即轻笑一声,移开视线。   “……有酒么?”   他单手托腮,望向亭外银装素裹的美景,喟叹一声:“如此绝妙的景致,的确是赏雪饮酒的好时节啊……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容华整理书案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红衣美人懒懒打了个呵欠,还在念念有词:“晚来天欲雪……”*   “您病体未愈,”他根本不吃君寻那一套,笑意吟吟将他打断,“还是不要饮酒为妙。”   君寻:“……”   他撺掇未果,颇为扫兴,只好颇为倦怠地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道:“那算了,没有酒,精神也不好,我还是回去睡觉——”   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力道牵住手腕。   君寻扬眉,回眸睨他:“作甚?”   容华面露挫败,无奈伸出一根食指:“……只能喝一杯。”   靡艳青年当即薄唇一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好说,一口都行。”   说着,不待容华动作,他便自行回到案前,乖乖坐下,眼底光华璨璨,看来是当真馋得紧了。   白衣青年看得一阵好笑,只好在对方灼灼眸光中取出一套酒具摆好,又化出一枚酒壶,边倒酒,眼神却忍不住开始往师尊身上瞟。   红衣当真格外衬他,仿佛将天际最为绚烂的云霞裁下,披在玉像般精致昳丽的美人肩头,衬得他雪肤愈白,乌发愈深,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骄矜。   哪怕容华日日都对着这张脸,却也经不住那人眼波流转时,随意睨过来的一道视线。   细数下来,君寻该有几个月没沾酒了,此刻当真馋得不行。   见青年也不倒酒,只盯着自己出神,他直接眼皮微掀,抬眸剜了对方一眼:“……还没好?”   容华猛然回神,别开视线将酒盏推至君寻面前:“师尊请、请用。”   云巅春的甘醇酒香扑鼻而来,君寻当即双眸一亮,几乎是捧着酒盏抿了一口,感受着清冽酒液逐渐在口中化作一团温暖燃烧的火,终于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哈哈哈——”**   青年一仰头,直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猛然向桌上一搁。   容华再倾杯斟酒,却见君寻霍然起身,向着亭外莲池一跃而起!   漫天新雪之中,烈烈红衣随着剑招飞扬,仅凭池中莲叶借力,仿若飞鸿翩跹,游龙曼舞。   君寻大笑三声,掌中随手折来的梅枝一转,赫然是《摧眉》第一式,摘星!   借着酒意,本就意气风发的凌厉剑招更添三分缥缈气度,仿佛贬谪凡尘的世外仙人,由摘星而始,一路横扫日月、叩问乾坤,最终参悟悲喜,黯然销魂。   自始至终,无论剑意如何肆虐,皆未伤及手中梅枝柔弱花瓣半分。   一套剑法舞毕,青年也出了一层薄汗。   颊边碎发微微濡湿,有些凌乱地贴在雪肤之上,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可眸光流转间分明剑气激荡,令人不敢稍加冒犯。   唯有容华笑意温存,一手将斟满的酒盏递来,一手捏着衣袖为他拭去额角细汗,又将君寻手中梅枝接过,插入不知何时取出的青釉瓷瓶之中。   “师尊眼光正好,”青年侍弄着娇嫩梅花,眸光清润剔透,“这枝梅花的确最为挺拔娇艳,清绝不妖。”   君寻摆摆手,心情极好地接过酒盏,眯着眼睛抿了一口,旋即迎面走来神情自若的白衣青年,忽然道:“你掌权后,可有听说过云宗主的消息?”   容华在他身后站定,手执玉梳,正欲捧起师尊冰凉柔顺的青丝,闻言轻笑一声,道:“听闻云宗主五年前伤重闭关,至今未曾现身……”   还未说完,君寻便回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出去,你大可说实话。”   容华动作一顿,无奈失笑:“师尊果真敏锐。”   他扶正青年的头,边用玉梳为他梳理长发,同时缓慢道:“一开始,弟子也是这么以为的。云宗主向来一心铸剑炼器,为钻研闭关几年也是常有之事,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可弟子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闻鹿被假扮云宗主之人所骗,前往玄极宗。接踵而来的,则是魔域接连不断有人莫名失踪,且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并不像是被人强行劫走。”   容华将玉梳搁在一旁,开始为君寻编发:“初始此二事并无任何关联,弟子也以为是魔域哪里隐世已久的老怪,直到我仔细排查后,发现这些失踪之人皆有一个特点——”   青年顿了顿,微笑道:“他们都是归一神殿的信徒。”   君寻转着酒盏的动作微顿,哼笑一声:“……果然。”   容华从袖中抽出一根朱红绫带,边为师尊束发,边道:“我抓住这一点顺藤摸瓜,便在唤灵渊薮发现了归一神殿的巢穴之一。”   他说着,又顿了顿:“您知道我为什么没能将唤灵渊主当场击毙吗?”   君寻默了默,忽然轻嗤:“我猜,大约是因为他手中有传送石吧。”   世间唯有一人掌握制作传送石的方法,所以为神殿走狗提供此物之人,只有可能是云星夜。   归一神殿做的,就相当于圣宫做的。   加上却亭舟也曾言,圣宫五绝曾各自收到一块传送石,相当于直接将这个信息摆在了师徒二人面前。   云星夜,已在圣宫许久了。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已然被圣宫囚禁数年,非但没有人身自由,甚至连长明宗主信物都被取走。   容华将发带最后一个结系好,又将长辫松松搭在红衣美人肩头,旋即绕到对方面前,微笑道:“师尊不想去救他吗?”   君寻从第一个字就听出来对方又在给自己下套,当即扬眉反问:“那你希望我去救他吗?”   二人僵持半晌,容华镇定自若的神情终于一垮。   他堪称挫败地执起师尊搁在桌上的双手按上胸口,垂首不语。   良久,青年有些沉闷的嗓音才幽幽传来:“若我说不想,师尊便会留在这里陪我,哪都不去吗?”   君寻轻笑一声:“你不好生求求我,怎知我会不会答应?”   容华猛然抬头,青碧色眼眸蕴着光,瞬时将所有汹涌暗流驱散,唯余一派纯粹温柔。   “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君寻眉梢一挑,暗地里却稍稍松了口气。   容华若真再次开口求他留下,他大约真的会彻底心软。   ——面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怎么可能一直如此铁石心肠呢?   即便是他,也做不到。   不,应该说……君寻从来都做不到。   双手再次传来牵引的感知,将他胡乱游走的神思引回。   君寻望着垂首将面颊埋在自己双掌之间的容华,感受着对方纤长羽睫颤抖着扫过双手掌心的触感,便闻对方轻叹一声,低低开口。   “——罢了。”   容华闭着眼,嗅着师尊袖间缱绻熏暖的柔软香气,近乎虔诚地喟叹一声,不知是说给君寻,还是在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这样……就够了。”   容华捧着那双修长消瘦的手,似乎在通过掌心温度,感受着对方令人难以琢磨的心绪。   他分明可以用最直接的方法,神识侵入师尊识海,读取他一切思想,一如昨日将他引出心魔之梦般轻而易举,甚至不会让对方察觉。   可容华舍不得。   这是他的珍宝,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容华甘愿咽下一切痛苦,也舍不得让他被伤害分毫。   “只要师尊愿意看着我……”   只要您一直看着我——   容华愿意永远伪装本相,一生做您面前最干净温顺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还有小红包噢噢噢~~~   93、94两章评论都有!等95章发表的时候一起发!!   爱你们!!!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唐·司空图《有赠》 第95章 晋江独家的九五天   “……说什么胡话。”   望着满眼虔诚专注的青年, 君寻沉默良久,忽而展眉一笑:“我这不是一直看着你么?”   容华闻言略一怔愣,望着那双深邃难测的瑰丽紫眸, 却还是扯扯唇角, 低声道:“……师尊说的对, 是弟子糊涂了。”   君寻轻咳一声,不动声色抽回双手, 再次转向亭外:“我近来发觉魂魄正在自发融合补全, 是你做的?”   即便已然心软,君寻最终还是没能作出任何承诺。   他承认自己全然动心, 却不欲享受谎言换来的短暂美好, 亦不愿容华为即来的得而复失伤心难过。   对方失落的神情,哪怕只是想象,都会让君寻心痛不已。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白衣青年已起身落座, 闻言也不否认, 只是含笑捏起一块莲花糕递来:“师尊本就灵魂虚弱, 总是损伤实在过于危险。”   “……你用了复魂草?”   君寻边说, 边习惯性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清甜糕点入口即化,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凉气息, 顷刻流向胸腔, 融入肺腑。   “是, ”容华眉眼稍弯, “承蒙老宗主指点, 复魂草需在师尊床头安放九日,待您神魂稳固后再将之服下——”   他说着, 又将糕点向前递了递, 柔声哄道:“师尊, 再吃一口吧。”   君寻无奈,纵然觉得他语气像哄小孩,却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将剩余糕点吞下,边咽边嘟囔:“你啊……什么时候这么能藏事了?”   即便他这些时日格外嗜睡,可容华能将此事瞒这么久也是不简单了。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对方竟动作一顿,堪称小心翼翼道:“师尊……不喜欢吗?”   君寻这下有些无措了。   口中清甜尚未化去,眼看容华眸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他心中一急,直接伸手抓住对方衣领用力一拽——   容华猝不及防,正欲开口,唇畔却被犹含糕点清甜的柔软一碰,将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   容华:“?!”   他瞳孔紧缩,感受着意中人笨拙生涩的厮磨亲吻,几乎连大脑都被滚烫鼓噪的心头血占据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待他终于找回心神,想要动作,对方却蓦然松手,退了回去。   君寻竟有种凤火上头的错觉,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同我相处,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容华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憋了半晌,终于艰难挤出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日子,君寻愈加安分了。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归鸿殿的生活,除了看容华作画,日日就是招猫逗鸟,甚至还教那几只肥啾学会了一曲小调,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容华也似乎被这安宁静好的气氛感染,周身寒气消退不少,灵力也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不再那般冰寒刺骨。   一转眼似乎入了冬,连归鸿殿的阵法都有些挡不住极北之地纷纷的细雪,洋洋洒洒落下来,在各处罩上一层清冷干净的白纱。   君寻抱着酒壶踏出大殿,远远便见白衣青年负手而立,面前还跪着一道黑影,似乎正在交谈什么。可就在察觉他出现的瞬间,容华立时广袖一挥,直接将之驱散。   这一情景,这段时日已发生无数次。   见容华若无其事含笑回首,君寻也不追问,权当没看见,只抱着酒壶穿过回廊,仍旧笑意懒散:“来,试试这一次的味道如何。”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尝试复原当年一道尚未完成的酒方。   当年本是为了让不会喝酒的莲君也能试试滋味而不醉,又欲与云星夜甘冽醇厚的云巅春一较高下,故而绞尽脑汁,迟迟未能敲定细节,又因横生变故……   君寻随手拍开封泥,轻舒了一口气。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封泥掀开,却没有酒气四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澈疏淡的冷香。   容华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笑道:“师尊这是什么酒?很香。”   君寻也有些得意,似乎找回了些当年的感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斟满一杯递给容华,眉眼风流张扬:“尚未取名,你先尝尝。”   “额?我……”   容华想到自己几次醉酒后的行径,有些犹豫,却被对方硬塞入手中:“不会醉的,你尝尝。”   容华拗不过,只好就着玉盏抿了一口,眸光当即一亮:“清香悠远,却不寡淡——比起酒来,似乎更像花露。”   望着师尊光华潋滟的紫眸,他又抿了一口:“回味又有酒香,甘甜纯澈,似乎并不如寻常酒液般烧灼醉人。”   君寻一直盯着他的反应,见白衣青年边说边饮完一杯,当真没有醉态,于是展颜一笑:“终于成了!”   他随手一拍酒坛:“既然你是第一个试喝的,不如便为此酒起个名字罢。”   ……反正也是专门为你酿的。   他把后半句咽回去,容华毫无觉察,凝眉思索片刻:“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不如,便以‘不知寒‘为名?”   君寻笑眯眯又斟满一杯:“甚好。”   说完,捏着酒杯优哉游哉绕至青年身后,视线落至已然完成的山居图上:“叠巘灵秀,云山浩渺,倒真是世外仙居,疏闲悠远。”   容华含笑道:“我为您取了酒名,不若师尊便为弟子题字吧。”   君寻沉吟片刻,忽而一哂。   他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旋即挥毫落墨,笔走龙蛇。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   容华看着两行飞扬遒劲的墨字,想要追问师尊此话深意,前者却蓦地将笔一撂,瘫入圈椅打起呵欠来:“再有几日,便是人世除夕了吧?”   容华一顿:“……不错。”   红衣美人单手支头,面露困倦,轻叹道:“倒是忽然有些想念福缘糕的滋味了。”   前者有些意外:“这……师尊若是实在想吃,弟子便让他们买了送来。”   君寻敏锐抬眸:“他们?”   对方倒是没有掩饰的意思:“外公当年留下的一些近卫,师尊见过的。”   君寻“哦”了一声,想到离天宫与容华再会比剑那一次闯入中庭的黑衣近卫,眉梢一挑:“这些时日,你也是与他们频繁往来?”   容华颔首:“这段时日他们都在外办事,师尊若想见,弟子这便将他们召回。”   “不必,”君寻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自然是你的事重要,让他们忙去吧。”   关于容华似乎在暗中做些什么这件事,以他的敏锐,自然早有觉察。也试探着问过两次,发现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后,便彻底放弃了追问。   正好,他们都有心事隐瞒彼此,也算是扯平了。   君寻腹诽几句,见肥啾扑腾着翅膀过来,却乍然神色一凝,手中之物霎时被他下意识反手抛出!   朴素玉盏顷刻化作剑意流光,“噗”地穿破来袭黑影,紧接着在岩壁上粉身碎骨,发出一声清脆绝响。   容华也立即反应,冷泉般的灵力弥散席卷,无数隐于角落的透明人影终于无所遁形,纷纷现身。   “……乖徒儿,”君寻眯眼,“看来你在外面惹事不小啊。”   他就说,容华神识通天,怎会对偷袭毫无觉察?   除非这些“人”的躯壳之内早已没有任何灵魂痕迹,是专门改造出来,对付圣人的武器。   对圣人的能力强度了如指掌之人,更能针对容华曾经表露的力量做了特别改进,幕后主使根本不言而喻。   若非有一丝杀意被摸爬滚打无数轮回的君寻察觉,恐怕二人还真要被攻个措手不及。   他心道有趣,可容华却显然动怒了。   浸月川的寒风卷着雪片飞袭而来,连归鸿殿的长春阵法都有些经受不住,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之声。   君寻面沉如水,连濯心都在体内蠢蠢欲动。   单凭隋无迹,根本不可能弄出这种悖逆天道的傀儡,除非混沌也在这之中插了一脚。   濯心显然同他一样,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不祥气息,已经按捺不住了。   君寻飞快环顾一周,旋即与容华对视一眼,二人当即飞身一跃!   濯心几乎与逢春同时长吟,冰炎两道剑气登时化作弧光背向飞驰而出,直接在数不胜数的敌人间杀出两道纵壑。   君寻在一处凸起山石站定,感受着胸腔冥冥中隐约传来的鼓噪,紫眸一动,光华漫卷。   这些傀儡经过了特殊的手法,体内有太多干扰他感知的东西,在这双不被蒙蔽的双眸之下,仿佛一个个色彩杂乱的强光体,晃得君寻一阵头疼。   可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利刃穿刺皮肉的闷响。   君寻下意识抬眸,只见逢春被白衣青年缓缓抽出,而他面前最近处,傀儡躯干干扰被破,终于显现出一片形状奇特的银白叶片。   冰寒剑气绵密纷乱,登时将叶片搅碎,溃然崩散。   与此同时,这具傀儡仿佛终于失去生机,颓唐倒地,再无动静。   一直隐约模糊的感应牵扯顷刻放大,君寻瞳孔瞬缩,登时面容惨白,冷汗淋漓。   君寻捂着胸口,几乎咬牙切齿:“隋、无、迹——”   圣宫那株琅玕树扎根他本体吸食生长数千年,枝干花叶之中,自然会有一丝凤凰精气存留。   这些精气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顶多拿来炼药,或助人修炼。可隋无迹与混沌却利用了这一缕幽微精气,竟试图藉由傀儡试图将其受到的攻击转移至君寻身上。   即便无法预估成效,却也足够让他分心迟钝,无瑕出手襄助容华。   反观凉亭另一侧,容华早已发现这些傀儡弱点。   逢春剑尖冷光溶溶,直指敌人胸膛雪叶所在,却在感应师尊异状后登时一顿。   傀儡胜在数量巨大,白衣圣人只是稍作停顿,便被身后扑来的敌人扯破衣角,这才险险躲开。   如雪身影顷刻化作云雾消散,再出现时,已然伸手将拄剑而立的红衣美人揽入怀中。   本就靡艳的相貌因惨白面容与红衣赤印乌发的极致对比愈发浓郁惊心,容华触碰到师尊的同时,已然悟到事情关窍。   青年隽眉紧蹙,显然怒不可遏,可仍旧在唤出“师尊”的同时,磅礴灵力已然涌入对方仙脉试图让他好受些,却被一把按下。   “我……无碍。”   君寻抬眸,额角碎发已被冷汗濡湿有些凌乱,却仍旧难掩目光深冷:“他们的目标是你,下手务必利落,不要有丝毫犹豫。”   容华没应,却是反问:“我若伤了他们,师尊又会如何?”   君寻睨他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容华皱眉:“事关师尊,弟子不得不谨慎。”   “死不了……”   君寻低咳几声,忽然咧唇一笑:“你再磨蹭,这归鸿殿可就要被毁完了。”   容华沉声道:“这些如何能与师尊相比?岁月漫长,能与师尊相伴的,弟子别无所求——”   这下轮到君寻卡壳了。   他抬手,似乎想要摸摸青年隽雅眉眼,却在半途顿住,终究收回了手。   “……痴人。”   君寻稳了稳精神,无奈开口:“不把这些东西清理掉,还指望着他们为你打扫院子么?”   “——动手吧。”   君寻抬眸轻笑:“出招快些,我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他便足尖一点,跃至远处。   不知何时蹲在树桠之间的雪白肥啾扑棱着翅膀落在美人单薄肩头,破天荒地没有唧唧乱叫。   容华知道师尊是不想妨碍自己,只好暗自定神,张开双臂。   逢春长鸣一声,飞旋归于最顶端。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冰剑于云雾之中攒聚而出,剑尖光华湛湛,远看仿佛群星。   君寻微微眯眼,看着如松如竹的翩翩青年,压低了嗓音:“好看吗?”   肥啾一歪头,鸟喙张开,竟是一道妖冶轻佻的男音:“还不错,有几分曾经的气势了。”   它说着,又有些犹豫:“你……真的想好了?魔渊再启一事除了莲君当年随手推演外,连玄极宗都未曾示警,说不定不准呢?”   冰剑如雨而出,密密麻麻洒落,登时将下方无数傀儡躯干禁制击碎,显现出琅玕雪叶。   君寻勾唇,这才应道:“莲君推演,绝不会出错。”   肥啾似乎有些烦躁,在他肩头又蹦跶几下:“……你去了,那他怎么办??”   第一剑,破障。   第二剑,破敌。   君寻望着容华身后再次攒聚的剑光:“……他会恨我吧。”   被人如此欺骗戏弄,换做是他,早已让那人死一百次了。   肥啾一拍翅膀:“那你还——”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神明。”   君寻将他打断:“天时将至,魔渊将开。世间除我,再无人能做到了。”   他说着,深冷眸光却乍然柔和:“你知道么?凡世有句话,叫‘知其不可而为之’,还是莲君教给我的。”**   肥啾没出声,君寻便自顾自道:“我从前不懂,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仿佛一场兜头而降的瓢泼冰雨,冰剑带着泰山将倾之势飞袭而下,极为准确地将每一片操控傀儡的雪叶搅碎。   与此同时,容华的目光却已穿越雨幕,投向那抹心心念念的红衣——   一道刀光,就那般突兀地由师尊肩头化生,顷刻凝作一道人影,揽住了遭受反噬而倾倒的君寻。   “汨绝???”   容华碧眸转冷,冰霜翻涌,几乎是咬着牙道:“……你又要做什么?!”   他边说,已然准备化作云雾,向着二人而去。   可面如白纸的君寻却蓦然抬眸,瑰丽绚烂的紫眸之下,满是深邃冷鸷、幽暗疏离。   容华心头一缩,连脚步都不自觉停顿:“……师尊?”   可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银白刀芒却已然光华大盛,直接将二人包裹,顷刻消散。   容华连灵力都忘了用,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追了两步,又猛然惊觉,站定。   霜风席卷,裹着硕大雪片倾洒而下。   青年无意识抬眸,这才发现笼罩归鸿殿的禁制早已破碎。   原本精心布置的园林殿宇化作残垣,连花木都或是被霜打蔫,或是被踩踏枯萎,半点没了往日情致。   容华目光缓慢掠过遍地狼藉,最终落在凉亭废墟之上。   冰霜灵力挟风扑来,将断壁残柱推开,露出半幅山居水墨,与一只被灵力细心护住的酒坛。   白衣青年沉默良久,终于低嗤一声,嗓音沙哑。   “……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没坑!!!   开始收尾了非常非常卡……但是会好好完结的qvq   感谢还没走的小可爱,霜霜爱你们!   *自己编的。   **《论语·宪问》 第96章 晋江独家的九六天   “小心——”   身侧红衣摇摇欲坠, 汨绝心头一跳便要伸手去扶,却被对方微微一避,抓了个空。   君寻面上血色几乎褪尽, 神情也有些恍惚, 勉强攒聚精神, 却只是微微摇头,道:“……无碍。”   汨绝冷哼一声, 背着手不想理他。可见青年消瘦手掌死死抓住近旁枯枝支撑身体, 终于又叹息一声,无奈道:“过刚易折, 你又何必如此?适当依靠他人又不会死。”   掌心被枯木刺得生疼, 君寻垂眸:“……多谢你,不惜自身也来助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   汨绝皱眉:“即便按下从前交情不提,我既应承莲君之托照应你, 便会依诺行事。况且……”   他抬手, 掌心刀芒一闪, 化作一柄装饰繁杂精美的银刀:“若非他, 我恐怕也不能支撑至今。”   君寻捂着胸口,压下喉头血气:“这是……?”   自初见起, 他便觉得这把银刀特别, 甚至给他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 哪怕是用他这双眼睛去看, 也一直摸不到头绪。   见他皱眉, 汨绝也不卖关子,直接抬手一拂——   银刀光芒四溢, 所有宝石装点俱在此时剥落消失, 最终化作一片剔透花瓣。   君寻呼吸微滞。   “当年你遣人送来飞羽, 我便猜到是生了变故,本欲动身去寻你,谁知那隋无迹动作恁快,转头便找上了我。”   汨绝嗤笑一声:“那狐狸崽子实力突飞猛进,老子虽说打不过,却也自爆了一身仙力,让他好好吃了苦头。”   毒医当年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一手精绝毒术外,自然还有一身剧毒无比的仙力,不然也不会那般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哪怕隋无迹吸收了莲神神力,猝不及防之下,想必也中毒不浅。   君寻略一沉吟,想到此前交手那人暴露的隐伤,竟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自爆后,我魂魄本来将散,”汨绝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地将琉璃花瓣掂了掂,“是这东西从天际飞来,救了我一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他说着,又失笑道:“此次能借助那白雀混入圣人禁制,也多亏这花瓣了。”   君寻阖目开口,嗓音艰涩:“莲君……”   ——当日那样的情形,他竟还能在魂飞魄散前如此为他人斡旋,怎么不再多为自己筹谋筹谋?   割裂灵魂之痛,他早有体会,魂飞魄散万剑穿心,又该有多痛??   君寻气息一窒,直接躬身呕出一口鲜血!   汨绝皱眉,下意识想要伸手取药,却被一只消瘦枯白的手按下:“君寻!!!”   “……没用了。”   君寻喘-息着将他打断,勉力直起腰缓了缓,旋即抬手,拉起了宽大袖口。   汨绝瞳孔紧缩:“诅咒??”   红衣青年原本消瘦苍白的藕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色恶纹,甚至牵连了君寻的周身气机,将他原本的炽烈仙泽侵染腐蚀,变得混乱冗杂。   君寻自然也能感受到自身变化,垂下袖口自嘲般嗤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即便他再憎恶隋无迹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胆大心细,聪明绝顶。   他能想到使用含有凤凰精气的琅玕树叶制作傀儡牵制容华,也会想到以君寻的性子,必定会拼着自身受到反噬也要将这些傀儡歼灭。   于是隋无迹控制这些傀儡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他们对自身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哪一只傀儡被杀死,大部分的反噬与代价却会有大半藉由气机牵引转移至君寻身上,倒真是一举两得。   汨绝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气得几乎牙痒痒:“……如此卑劣手段,真不知天道如何能容忍这种人破境成圣!”   君寻失笑,嗓音沙哑:“不服不驯的毒医大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趣。”   他顿了顿:“仙者修形,圣人修意。他悟性本就不差,既能将仙者之形修至极致,破境成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当成神,有那么容易么?”   言尽于此,他倒也觉得有些疑惑。   隋无迹的行为,已经没有底线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与混沌合作,弑神祸世,真的只是为了一统天下,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吗?   汨绝冷哼一声:“他如何,自然不干我事。倒是你,既能与你那分魂瞒过容华互通心念,此刻想必也知道他在何处了?圣人就快追来了,你可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君寻原本神情还算镇定,可听他说到后半句,也出现了几个呼吸的茫然。   汨绝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堪堪回神,点了点头。   没错,他早有打算。   自从在归鸿殿察觉到汨绝附身于白雀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箭已发出,又如何再回头呢?   “走吧,”君寻捂着胸口起身,“去天谴山。”   *   容华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他盯着满地狼藉发呆半晌,感受着与师尊灵魂牵引的力量越来越远,直到超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这才迈开步子,向着损毁大半的凉亭走去。   耗费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山居雪景图早已被践踏得残破不堪,唯有一行墨字仍旧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刺眼。   容华倾身将残卷拾起,望着师尊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薄唇轻启。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原来您早就在暗示我了。”   尚未来得及重新封好的酒坛仍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酒香,容华垂眸,正欲动作,废墟之中却乍然黑影攒聚,现出几道跪立的人形。   “尊上。”   为首一人垂着头,目光却极小心地掠过白衣圣人脚边残画,面露不忍:“要追吗?”   容华盯着酒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移开视线:“不必,追上也是徒劳。”   黑衣人咬牙,不忿道:“当年那人混入选妃大会时,属下就提醒过您,如今他又这样对您,您就——呃!!!”   话未说完,人已倒地。   寒气不知何时已然将他半个人侵透,剧痛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翻滚挣扎。   后方几人见状俱面露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好深深埋头,齐声告罪。   足足过了一刻,连惨呼之声都逐渐微弱下去,白衣圣人才冷哼一声,寒霜消散。   “属下……属下知错。”   未待容华开口,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便自行伏跪在地,虚弱道:“我不该议论那人……请您……息怒。”   青年碧眸深冷,有如没有任何杂质的寒玉,却看得人遍体生寒:“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了。”   黑衣人头颅低垂:“……是。”   容华又沉默片刻,回首倾身,捧起的地上的酒坛:“进展如何?”   还是那黑衣人应道:“魔域所有地下势力俱已收服,仙域方面……照您的吩咐,由依附圣宫的小宗门入手,已有五成投降归顺,另有一些独立宗门也已归降,承诺听从离天宫调遣。”   “嗯。”   容华似乎兴致缺缺,神情目光并无任何波动。   那黑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只是摆摆手,旋即身形一幻,直接化作云气,凭空消散。   一日后,萧州城外。   君寻站在城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上次来时,还是与容华同行,对方被他强拉着手,紧张得连嗓音都颤了。   君寻指腹微微摩挲,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青年满是薄汗的滚烫掌心。   汨绝跟在他身后,见状有些无奈:“……你还真会折磨自己。”   他掌心银光一闪,二人当即被幻术笼罩,消失于众人视野。   与此同时,一行人也手持仙剑,边交谈,边由二人面前经过。   一名稍年轻些的青年迟疑道:“……师尊,我们真的要去投靠离天宫吗?”   为首老者闻言,却是捋着胡子睨他一眼:“废话,不去离天宫,还要去圣宫么?”   话音甫落,他身后便有一名弟子附和:“就是就是,圣宫如今行事愈发霸道,依我看还不若离天宫呢!大师兄你没听说吗?那些归顺新圣雪尘的宗门皆得了不少赠予,甚至还有新圣亲笔所书的修炼心得!!”   “可不是,如今这世上强者,肯公布自身修行心得之人又有几个?照我看啊,圣宫处处遣人编排这位新圣狠毒妖邪,指不定坏的是哪一边呢!”   那大师兄闻言一怔,却又皱起了眉:“可我也听闻,那些离天宫遣人招降时不肯归顺的宗门,皆伤亡惨重,几乎被圣人亲卫血洗……新圣若真心善,又怎会放任亲信这般肆意妄为?”   “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要么归顺圣宫,要么就只能选离天宫了!你没看魔域势力发展之快,这才短短几月,仙域都要被他们渗透十之二三了!”   “可……”   几人边聊边走,已然远去,再听不真切。   君寻望着几人背影沉吟片刻,忽而转向汨绝:“他们所言,可为真相?”   “我可不知,”后者抱臂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耳垂孔雀羽,“他一向将事务分散下派,从不按常理出牌,谁都猜不透圣人心思。”   “早和你说过,他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容华咯——”   汨绝耸肩:“真是奇怪,莲君从前便这样么?”   君寻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我从前,也如现在这般么?”   汨绝被他问得一顿,却还是下意识道:“自然不同。你从前又傻又天真,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偏又快言快语,性子也急,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傻儿子——”   君寻:“……”   他白了汨绝一眼,后者立即改口:“不过如今嘛,又漂亮不少——召什么濯心啊你?我是说,心性变化不少,连我都试探数次才敢确定是你。”   君寻收起濯心:“比起做人,还是做鸟比较适合你,好歹说话像唱曲儿,还能博人一乐。”   汨绝无奈:“……行行行,我不说了。”   君寻不紧不慢:“纵使再变,有些东西也是一样的。”   而他自己……不也一样变了么?   曾经的凤凰阿寻,到底是回不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横穿城池,来到无尽雷域边缘。   阴云荒野的背景下,唯有一抹极端耀目冷冽的红立得笔直,就那般微微仰头,一动不动,似是在凝望天际。   察觉到有人前来,那抹红衣轻轻一动,终于缓慢回眸,现出一张满布幽紫火纹的颓靡容颜。   孤深阴鸷的紫眸倒映出逐渐靠近的君寻面容,他牵动唇角,似是想笑,却终究作罢。   “……来了。”   他望着君寻缓慢开口,神情格外平和镇定:“等了很久。”   话音落下,濯心出鞘。   赤金灵剑凭空而现,剑光湛湛。   “久等了——”   君寻眉眼稍弯,露出一抹笑意。   “我来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orz   尝试恢复更新中——   *   评论掉落小红包,啵啵啵~ 第97章 晋江独家的九七天   早在归鸿殿时, 君寻就已暗中与分魂联系数次,连汨绝都是得了分魂指示,方才想到混入容华结界的办法。   他真的在这里等了很久, 久到几乎已然受遍世间凄风苦雨, 抬眸之时, 眼底唯有沧桑悲凉,以及对这世间滔天的恨意。   红衣人静静看着君寻, 忽然徐徐伸手, 按上后者胸口。   君寻一怔,尚未来得及出声, 识海却瞬时被一股极为猛烈的情绪侵占, 当即眼前一眩!   数不胜数的阴沉低语并着令人心惊的杀意袭来,直接唤醒已被压制引导许久的狂暴凤火,几乎让他无法维持冷静。   “君寻!”   汨绝皱眉, 下意识便要上前, 却见红衣青年淡漠眼眸一动, 濯心当即长吟一声, 横亘于前,直接将他拦住。   火纹迅速沿着君寻脖颈攀援而上, 他低垂着头, 几乎被无尽恨意淹没。   红衣分魂视线转回, 落在面前青年发顶, 却蓦然一顿, 垂眸望向握住自己小臂的苍白手掌。   “原来……如此……”   君寻咳喘几声,忽而低声发笑:“我明白了——”   他终于领悟到为何上次萧州会面, 分魂要说还不是时候了。   他不知当年自己如何将神魂割裂, 又是如何在封印中将分魂放出的, 但如今一看,面前却是承载了他所有仇恨的一道。   他甚至没有被赋予基本的情绪与认知,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感觉,便是无穷无尽的憎恨。   他松手抬头,分魂便退后两步,缓缓道:“净化。”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被濯心拦下的汨绝。   后者微微一怔,忽然摇头失笑。   君寻调整呼吸直起背脊,便见汨绝掌心一幻,琉璃花瓣凭空闪现,华光泠泠。   “……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将它交还给你了。”   君寻沉默片刻,反道:“若无此物,你待如何维持神魂?”   汨绝眉眼稍弯:“我即便好好活至此刻,寿数也该尽了——怎么,小美人儿舍不得了?”   君寻无奈:“……你果然还是做鸟比较好。”   汨绝轻笑一声,将掌心之物径直一送——   琉璃花瓣似乎早已明了自身使命,悬停半空。而原本一直神情淡漠的分魂缓缓抬头,阴鸷眼底终于被尽数照亮,激起一片令人目眩的幽紫星浪。   与此同时,君寻伸手一招,握住了濯心的剑柄。   清光笼罩而下之前,红衣分魂薄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唯有离他最近的君寻听清,抬眸望去,却见对方伸手握住赤金剑刃,毫不犹疑将之送入自身胸膛——   “雪……尘……”   一滴水痕被光映亮,淌过对方火纹满布的脸颊,又随着身躯一同化作无数流光,缓缓飞散,继而向着君寻体内聚拢而去。   后者闷哼一声,眼前景象刹那转变!   原本明亮的原野顷刻被黑暗笼罩,转而亮起数不胜数的紫晶。   粗如手臂的铁链流动着诡异的符文,将头颅低垂的红衣身影紧紧缠绕,令其动弹不得。   遍布岩壁的紫晶明暗错落、交相辉映,将昏暗洞窟映得犹如白日。   蓦地,前方结界传来一丝波动。   紫晶倏然停止闪烁,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踏入。   纯以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纹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隋无迹缓慢来到红衣身影面前,漠然垂眸看了片刻,旋即伸手抓住那人发顶,强迫他抬头。   幽暗中传来铁环碰击的声音。   此时此刻,横穿那人肩胛骨的两枚硕大铁钩方才显露而出。   铁钩闪烁着不祥的黑光,甚至与红衣人的伤口相互消磨腐蚀,发出烧灼的滋滋声。可红衣青年却似完全没有感觉,眼皮一掀,嗓音仍旧是令人身心不悦的嘲讽讥诮:“呵……怎么就你自己?其他八个废物呢?”   隋无迹原本尚算平静的面容顷刻冷凝。   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青年黑暗中仍旧瑰丽绚烂的紫眸,咬牙切齿:“他们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伴你所赐,当年的九圣如今可只剩下三个了!”   君寻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闻言竟笑了起来。灵力长久被封,导致他的身躯破败虚弱,笑声也低哑破碎,却仍旧让听者的面色愈加阴狠狰狞。   “看看你们几个可怜虫……即便吸收了神的力量,也不就那样?还真以为自己能突破限制似的……贪得无厌,以为天道能容吗——呃!”   隋无迹终于被完全激怒,一把掐住君寻消瘦下颌,恶狠狠道:“天道容不下我,难道就能容你吗?!别忘了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非莲神,你早已是个沉沦混沌的怪物了!!!”   “——你还敢提他?!”   君寻怒吼一声,酝酿许久的暗招终于出手!   隋无迹猝不及防,被含着凤凰真火的一掌击中胸口,立即吃痛后撤,捂着伤处面色阴沉:“不……不可能,你分明被阵法封印,怎会还有反击之力?!”   “哼,”君寻咧唇,“什么破烂阵法,也想永生永世压住我吗?”   “呵呵……封不住又如何?”   隋无迹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口,语气却仍旧强硬:“此次本就是要转移你,看你到了新地方还如何这般嚣张!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杀你,就是不让你去和莲神作伴……我就是要你活着,日日饱受痛苦!哪怕你是神兽又如何?被我压住,就只能成为我修炼的踏脚石!!!”   “你敢!!!”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君寻怒喝,顷刻飞身而上!   漫天紫焰席卷,红衣青年满怀恨意,誓要将面前之人斩杀于此。   隋无迹面色一变,自知此招以自己之力无法完全抗下,当即强提灵力祭出屏障,同时高喝一声:“大人!还不出手吗?!”   就在此时,一缕幽微黑气由他眉心溢出。   桀桀冷笑响起,君寻动作一顿,戒备望向隋无迹身旁逐渐凝实的人形。   黑影对着隋无迹道:“你还真是让人失望。”   嗓音低沉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隋无迹面色一白,想要告罪,可黑影却转而直勾勾“盯”着君寻,蓦地轻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落魄此的感觉如何?”   君寻一眼认出眼前黑影便是当日莲神被暗算之时,现身大阵襄助隋无迹的那一道。   他当即勃然大怒,周身火焰齐齐涌出,不顾一切想与对方同归于尽。   可对面的黑影却只随手一招,几乎失去理智的凤凰即被黑气缠绕,再也无法动弹。   “若是当年,我们还不分高下……可如今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比起如今境遇,留在鸿蒙,接受我,难道不好吗?”   君寻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眼前景象却又是一转。   原本的紫晶山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空旷的大殿。   君寻被那黑影由半空抛下,重重跌入一处阵法中央。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阵法纹路当即亮起,竟生生将他逼出原型,又被无数黑气缚于原地!   隋无迹也跟着走来,先是深深向着黑影一揖:“多谢大人。”   语毕,继而转向阵法中央,右手一动,显出一隙刀光。   “多亏大人指点,我正好还缺一道趁手的兵刃——”   隋无迹把玩着匕首,道:“世上什么材料我都看不上,唯有神兽之骨可以一用……反正你也用不到了,不如就让给我吧!”   “你要做什么?!可恶……我杀了你!!!”   君寻勃然大怒,当即想要挣扎,可周身黑雾却越缚越紧,几乎将他勒到吐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隋无迹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刀尖刺入自身右翼,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剔出一块长骨。   剔骨之痛,那是常人可以忍得?   凤凰凄厉惨鸣,君寻呕出一口鲜血,却罕见的没再说话。   他只是冷冷看着隋无迹心满意足地取走自己的骨头,缓缓闭上了眼。   黑影低笑招手,一枚闪着金光的种子从天而降,迅速发芽,一路生长,最终突破山壁,化作一株盘踞其上的玉树。   与此同时,无数雪白根茎从天而降,齐齐将雪白凤凰贯穿,刺入他浑身经脉,开始吸取凤凰精气。   君寻咬牙强忍周身之痛,却是趁着二人无法察觉猛然撕裂魂魄,顺着巨树顶开的山隙抛了出去。   雷域之外,红衣青年瞬间睁开双眼。   记忆中所有情绪在此刻一拥而上,几乎让他一时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地。直到汨绝忽然出声,唤了一句:“阿寻?”   君寻终于恢复神志清明,却是蓦然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一直仔细观察他动向的汨绝当即道:“若我猜的不错,你这具身体已快极限了。即便郁家那小子当初用了极珍贵的材料,却终非你本体。如今你的魂魄逐渐集齐,这躯体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承受一只成年期神兽的魂魄了。”   君寻捂着胸口,转眸正欲开口,汨绝却又道:“只可惜……我似乎无法再陪你了。”   “我知道你想通过自爆与隋无迹同归于尽,但在那之前,切莫忘了莲君对你的期许——不要被仇恨蒙蔽,不要失去自我。”   他顿了顿,又随手拨了一下耳垂孔雀羽,分明即将消散,却仍旧笑得妖冶孟浪:“还有……也不要忘了我哦。”   话音未落,汨绝苦苦维持许久的魂魄霎时四散而去。   君寻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流光由指缝逸散,心底终于生出一丝无力。   可就在此时,一道冰雪一般清冽冰冷的灵力从身后袭来,顷刻将那些即将飞散的光点收集聚拢,又生生化作一道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怔,下意识回望,只见云雾聚拢,一袭白衣从天而降,踏着无数霜华缓步而来。   那双青碧眼眸一向温和柔软,而今却阴沉冷淡,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君寻无意识后撤半步,动作被那人尽数收入眼中。   逃跑的意图着实显而易见,君寻本以为他会生气,可白衣青年却只是轻声一笑:“师尊,又见面了……这次您又想逃去哪?”   君寻立在原处,定定望着对方深如寒潭的眼底。   狂风暴雪之下,隐藏着一丝极不易令人察觉的受伤。他必是听到了自己与汨绝交流的全程,意识到了什么才如此这般。   君寻心尖一痛,鬼使神差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容华本以为他要逃跑,此刻闻言也着实愣了一下。   他面上笑容愈深,微微偏头,反问道:“怎么,师尊这次不想跑了?”   君寻摇头,神色忽然变得无比平和。   他幽幽道:“不跑了,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白衣圣人眸色顷刻转暗,一阵旋风乍起!   君寻几乎来不及看清容华动作,便被一股力量裹挟而起,不出几个呼吸的功夫,又被重重一抛,摔入一丛柔软温暖的锦衾之中。   他一阵头晕眼花,尚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环境,便被白衣青年倾身压下,所有言语皆被一吻封缄。   君寻微微阖目,感受着青年温凉修长的手指寸寸摹过自己眉眼,又沿着衣领一路向下,轻而易举地勾开腰带,前襟当即松散,滑落泰半。   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意,他不自觉瑟缩一下,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所中的诅咒痕迹已然快要蔓延至胸口。   绝不能让容华看见——   君寻这样想着,一把按住了即将散开的衣领。   容华的手当即顿在半空。   他微微起身,垂眸望着君寻,忽然自嘲一笑:“我怎么忘了……师尊原本就是这样。”   原本温存描摹的手指缓缓上移,最终停在那张张扬靡艳的颊边:“当年在极乐城,师尊只是一时兴起,为了玩笑同我亲吻,而今是不是也一样?”   君寻咬着唇,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对方垂首一口咬中颈侧:“唔!”   容华细细嗅闻着师尊颈间发间温柔缱绻的熏暖香气,执迷沉溺:“既如此……又为何不愿将‘玩笑’进行到底?”   “……容雪尘!”君寻怒了,“你够了!”   容华似乎被这一声刺中,碧眸之中的冰冷淡漠终于崩裂垮塌,转而涌上极为委屈心碎的水光。   “为什么……师尊,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哪里比别人差?”   “为何您对世间万物都如此温柔,却独独对我这般残忍?”   君寻闭了闭眼,没有答他。   掌心被一直牢牢攥住的琉璃花瓣似乎有些焦急,终于忍不住烫了君寻手心一下,将青年游离的思绪拉回当下。   得不到回应,容华颇有些自嘲的低嗤一声,忽道:“……罢了。”   见他翻身而起准备离开,君寻蓦地起身,唤了一声:“容华!”   对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身,却被君寻猛然欺身上前,一掌按上胸口!   清冽却温和的灵力洪流磅礴而来,犹如此起彼伏的海浪,顷刻将容华的意识吞没。   见他一时动弹不得,君寻咬了咬唇,忽然攥住对方衣领,一把拉下,翻身跨上——   灵力冲击之下,容华毫无反抗之力,眼前当即天旋地转。   他只来得及模模糊糊唤出一声“师尊”,双唇便被滚烫柔软附上,再也挣扎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评论继续小红包!啵啵啵啵! 第98章 晋江独家的九八天   一夜红浪缠绵, 春宵缱绻。   待到容华终于恢复意识,房中早已没有师尊的踪迹。   唯余空气中遗留的淡淡暖香与身上有些凌乱的痕迹,证明昨夜真曾有一只美丽炽烈的飞鸟, 与他春宵一度, 却又振翅离去, 芳踪难寻。   容华起身垂眸,沉默许久, 这才长叹一声, 无比懊悔地抱住了头。   “容雪尘……你都做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哪怕他自己都不可以。   昨夜的一切, 包括师尊的亲吻、缠绵、与对方到最后耐受不住的低泣, 皆因吸收神器碎片之故模糊不清,犹如一场荒唐美好的梦境,让人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容华头痛欲裂, 一股郁气涌上胸膛。   就在此时, 一道悠扬嗓音倏然响起:“好消息, 给你带来了。”   白衣圣人倏然抬眸, 但见一袭黑袍正抱着手臂不紧不慢踏出房间角落,却在见清容华状况时怔了一怔, 旋即莞尔:“——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   新圣在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衣饰整洁, 模样端正, 还从未这般……慵懒随意过。   容华沉着脸拢好衣襟, 又披起外袍,这才回应:“何事?”   来人终于走出黑暗, 闻言随手将兜帽拉开, 露出一张眉目凌厉的俊美脸颊。   是谢折衣。   他笑意吟吟, 反将眉目之间的冷淡锋利冲淡不少,举手投足之间,却不□□露出一些不甚自在的僵硬模样。   行动时,衣袖滑落,尽是不堪入目的暧昧淤痕。   白衣圣人看在眼里,直接道:“又去近神天了?”   “我若不去,又如何达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谢折衣毫不客气地从桌上揪去几粒葡萄,边吃边道:“我已将你集齐神器碎片之事吐露,隋无迹当即下发诏令安排设宴琅玕台,还特意命我亲自将请柬为你带来——喏。”   他说着,一挥衣袖,流光顷刻于容华面前凝作一枚玉简。后者随手拿起端详片刻,旋即道:“劳你转告,我会去的。”   谢折衣点点头,见他欲走,又皱起眉:“此去可是鸿门宴,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云气逐渐于白衣圣人衣角凝聚,容华缓缓转眸:“既已达成约定,某便不会食言。”   谢折衣忽然轻笑一声:“但愿吧。”   他似乎犹豫片刻,又道:“既如此,有两点提前知会与你。第一,他胸口有处不知来源的烧伤,似乎日日折磨,无法愈合;第二,他有把极特殊的短剑,我也只见过一次,却直觉内中蕴含了极为恐怖的力量……”   容华正色,向他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未落,清云四散,修长背影已然消失原地。唯有一句轻飘飘的话尚未落地,却字字重如千钧。   “也请阁下勿忘允诺之事——”   谢折衣深深看着云雾消散处顿了片刻,低声开口:“……小心啊。”   他似乎如释重负,神情终于松快下来,开始自顾自掏出灵药,涂抹手臂上被虐-待出来的淤青与伤口。   良久,才长舒一口气,喃喃道:“芳舟……我们终于要自由了。”   *   君寻并没有耽搁许久,从容华处出来,他便发现二人竟来到了曾经的极乐城。所幸这里离圣宫很近,他下一步计划也是前往那里,倒也顺路。   是以君寻一出来,便毫不犹豫招出濯心,飞往神谕山脉。   望着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辉煌轮廓,君寻刻意不去回忆昨夜种种,从袖中摸出一块指腹大小的传送石。   这是当初在天谴山,却亭舟给他的那一块,上面有云星夜刻印的符文。   许是察觉到了与制造者的距离缩短,传送石微微一热,开始闪动起奇异星芒。   君寻原本端详石头的目光一顿。   若他察觉不错,这阵法曾被人动过手脚。似乎……能通过逆推之法,找出布阵之人的所在。   君寻站在云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腰,旋即指尖一动,捏出一撮紫火。   精密阵法在他眼底渐次结构,逐渐显现出其中隐藏的特殊印记。   君寻眸光一动,直接将火焰按入其中,便见阵纹不住震颤,竟是化作一只翩翩蝴蝶,向着山中飞去。   君寻当即降低高度一路紧跟,竟是来到了圣宫深处,尽星穹之外。   想不到这座传说中贮存圣宮无数宝物的所在,自上次被毁后竟已成为囚禁云星夜的监牢。   “谁?”   他警觉回首,但见一名素衣青年转出石柱,含笑而来。   “阁下一如往昔,还是这般警觉。”   君寻皱眉:“郁雪归?你是来拦我的?”   郁雪归闻言,反倒摇了摇头:“我只想确认,阁下是否已然拿回分魂。”   君寻面沉如水:“……果然是你。”   郁雪归似乎极为疲惫的样子,连面色都十分苍白。   他靠着石柱,似乎这样能省些力气:“某的确利用了阁下的分魂——当初他忽然出现,无法沟通,且对所见之人无差别攻击。所幸某对往事有所了解,以能帮他复仇作为条件,方能说服阁下分魂与某合作。”   “看来你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君寻扬眉反讽,“鼎鼎大名的圣宫天骄,似乎也没有那么忠心。”   郁雪归还是没有答他,而是再次转移了话题:“阁下既已恢复记忆,可还记得郁颂池?”   君寻拧眉:“自然记得。”   曾与隋无迹一同结阵暗算莲神的“九圣”之一,哪怕挫骨扬灰,君寻也不会忘记。   郁雪归微笑:“那是在下曾祖。”   点到即止,他再没有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去。   君寻被他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站在描金绘彩的朱漆大门前又等待片刻,旋即召出濯心,推门而入。   并没有预想之中扑面而来的攻击,曾经星芒万顷的山窟如今空荡得吓人。唯有最深处,才有一盏如豆大小的灯火。   君寻握紧剑柄靠近,便见一袭黑衣沉默地立在灯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风化许久的雕像。   是云星夜。   紫眸在黑暗中泛起波澜,却发现云星夜并非只被限制行动,而是被一种特殊的秘法,直接控制了灵识。   若此刻有容华在,以他的神魂强度,想要解除秘法简直轻而易举。   可如今唯有君寻一人,所以他思忖片刻,直接从眉心牵出一缕灵识,毫不犹豫按入云星夜眉心。   此法极为冒险,是强行突破禁制,唤醒对方意识。若禁制过于强大,非但云星夜不会苏醒,连君寻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进入云星夜的识海,君寻果然受到了强大的排斥之力,并非如与容华灵识相接般简单。   他强忍着被排挤的痛楚,直接穿过迷雾缝隙,找到了云星夜雕像一般的黑衣身影。   似乎察觉有人前来,对方缓慢回首,见到君寻的刹那,他平静冷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阿寻,是你吗?”   君寻松了口气,点头回应:“对,是我,我来带你出去。”   云星夜似乎极为欣喜,扯扯嘴角想笑,却终归只是极为克制地点了点头。   君寻也不犹豫,直接抓起对方,带着他一路冲出迷雾。   可就在此时,天生对危机的敏感使他当即脱离对这缕灵识的掌控回到本体,翻身一旋——   与此同时,一柄巨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插入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如此熟悉的场景,君寻几乎是下意识仰头望去,但见麒麟光影一闪,化作一抹金衣锦袍,从天而降。   “呀……这是,莲华峰主?”   却芳舟死死盯着那名面带白绫的红衣人,微微一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君寻轻嗤:“光耀殿主,这是明知故问了吧?贵宗囚禁我的朋友。此时还要问我为什么而来?”   直到此刻,却芳舟才将视线落在云星夜身上。   后者神情有些痛苦,显然是正在从束缚中挣脱的迹象。他下意识想要加固禁制,却蓦然听得一声剑吟,冰冷刃尖已抵至颈侧。   “——光耀殿主,刀剑无眼,小心啊。”   却芳舟面色终于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莲华峰主,这是一定要与圣宮为敌了?”   君寻哼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与圣宮不是早已势同水火了吗?”   却方舟的确知道,此刻被他打破也不装了,直接单手一招,长剑己现身掌中:“既如此,还请阁下赐教了。”   君寻面沉如水,濯心一横,飞身而上。   二人瞬时交手数招,昏暗洞穴之中,尽是剑锋相交之时迸发的火花。   再分开时,彼此身后都已开始浮现凤凰与麒麟虚影,显然是要动真章了。   可就在此时,一生清喝从天而降:“——芳舟,等等!”   却芳舟动作一顿,拧眉望向从天而降的倩影:“折衣?你怎么来了??”   谢折衣也不卖关子,直接一拢云袖,拦在二人中间,面向前者道:“芳舟,放他走吧。”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谢折衣会来这么一句,当即皱了眉:“折衣,你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吗?”   谢折衣直直盯着他:“我答应了新圣,若莲华峰主前来圣宫,不惜一切代价保他全身而退。”   却芳舟脸色阴沉:“你敢和新圣做这样的交易,就不怕师尊——”   “够了芳舟!”   谢折衣直接出声将他打断:“我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如今这样的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一丝一毫!再说了,我们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现在要做的,就是看老东西自食恶果,然后我们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   却芳舟眉头皱的愈深,喃喃重复着他最后一句:“……离开这里?”   谢折衣点头,语气中含着无法掩饰的希冀:“对,离开这里……难道你不想摆脱那老东西的掌控吗?”   出乎他意料地,却芳舟竟连连摇头:“折衣,离开这里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当初你爬了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宁愿一生为女子也要拜入师尊门下时,难道所求的仅仅是如今的‘离开这里’吗??”   “折衣……再等等我,就算没有新圣,我也有办法帮你彻底摆脱师尊。到那时我们非但不用离开,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圣坤殿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不好吗???”   “你住口!!!”   谢折衣忽然被激怒,直接上前一步抓住却芳舟衣襟,又随手化去伪装,整个人恢复男子模样,恶狠狠道:“新圣已经到了圣宫,那个老东西也去了琅玕台——芳舟,剑己出鞘,弓己上弦,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君寻蓦地出声,将二人争论打断:“你刚才说,新圣已到了圣宫?”   谢折衣点头:“我按照新圣的吩咐,告诉老东西所有神器碎片皆已被新圣容雪尘集齐,他立刻坐不住了,当即吩咐要设宴邀请新圣一谈,并命我去送了请柬……此时此刻,想必宴会已然开始了。”   君寻暗道不妙。   归鸿殿那半月,容华暗中布置了许多,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与隋无迹交手吗?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越想越心慌,根本顾不得却芳舟与谢折衣二人的争吵,直接架起云星夜便向着尽星穹之外走去。   却芳舟下意识想追,却再次被谢折衣拦下,只好同他继续争辩起来。   云星夜的意识终于缓慢恢复。   他睁开眼,便见到红衣青年线条精致消瘦的美丽侧脸。   君寻前进的脚步感受到些微阻力,他下意识望向云星夜,却被后者轻轻挣脱。   “……阿寻,”云星夜微微一笑,“多谢你来找我——去吧,去救那个人吧,别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君寻皱眉:“可你……”   云星夜随手一招,此前那只为君寻引路的蝴蝶不知从何处又飞了出来:“莫要担忧,有此物在,无人能阻我顺利离开神域山脉。”   君寻深深望着他,忽然道:“抱歉,我失约了。”   当年分明与云星夜约好,要在他铸好剑后再一决高下的。谁知变故横生,他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再履行约定。   云星夜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只是缓慢摇头,反问道:“无尽意……你用着可还顺手?”   君寻点头:“出自你手,怎会不顺手?”   云星夜神情一松:“……那便够了。”   语毕,未待君寻再说什么,便道:“我走了。”   蝴蝶振翅,黑衣身影凭空消散。   君寻叹了口气,继而转眸望向群山深处,一丛遮天蔽日的灿灿银叶。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出圣宫所有的气机皆在某物吸引下,向着那一处山巅汇聚。   一如数千年前,那一座害得神明灰飞烟灭的阵法一般。   ……看来有人真的想要故技重施。   只不过这一次,君寻绝不会再给他机会!   与此同时,栏杆台上。   漫天云雾汇聚,缓缓于台中央凝做一道修长挺拔的雪白身影。   早已在树下等候之人闻声抬眸,落在了来人面具下,那双色泽瑰丽的碧眸上。   “雪……尘?”   上首之人重复着他的名字,边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不知阁下之名是你自己取的,还是……旁人给你取的?”   容华莫名其妙,睨他一眼:“怎么,阁下似乎对我的名字有些意见?”   上首之人他未曾见过,不过眉宇却与曾经在师尊记忆中所见的隋无迹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那人了。   容华便也不客气,直接了当道:“阁下约我来此,有事不妨直说。”   隋无迹也不急,轻笑一声:“阁下,还与从前一般快眼快语,没有丝毫变化。”   “我避世多年,尤其是近期,已有上千年未曾理会圣宮庶务。只不过前几日偶然听闻,阁下掌管离天宫不过短短数年,竟已将势力渗透仙域……如此人才,实在是想见见。”   容华嗓音平静:“怎么,阁下是想将那些倒向离天宫的宗门收回?只可惜,他们是自愿归顺,阁下想要,还需自己找人。”   “阁下误会了,”隋无迹眯了眯眼,“我并非想要那些宗门,而是欣赏你的才华——你我乃是世间唯二顶点,难道阁下就不好奇,两个圣人联手,会制造出什么奇迹吗??”   容华抬眸,定定望着他。   隋无迹以为对方有所松动,继续循循善诱:“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难道阁下以为‘意’便是修炼的顶点?既然这世上出过第一个神,怎就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还真是抱歉了。”   容华冷冷拒绝:“我对神明,并不感兴趣。”   隋无迹的笑容终于冷却下来:“既然不感兴趣,阁下又何必收集红尘万华的碎片?说句实话,在下其实仰慕莲神已久……阁下既然不敢兴趣,不知可否将神器碎片让给我?”   容华当即道:“不可。”   “我好不容易集齐碎片,为何要给你?若阁下今日只为此事,那我便告辞了。”   隋无迹本来也没想同他客气,见容华态度坚定,当即面色一沉,一掌拍上桌案!   与此同时,似乎得了号召,忽有十数道人影凭空现身,俱是依附圣宫的小宗门之主。   他们站列整齐,竟是早就借助阵法隐身于此。   容华神识何其庞大,早在来到此地的同时,便已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不动声色,只是想看看隋无迹究竟会说些什么。   他长于剑术,对阵法不甚熟悉,却也能敏锐察觉出这些人正在集结的阵法并非凡物。   若被困于其中,脱身想必是难上加难。   于是容华第一反应便是祭出逢春,绵密光刃飞出,只一剑,便将好不容易结起一半的阵法击溃!   十几人中当即有一多半倒飞而出口吐鲜血,隋无迹见状,终于起身出手。   沧海月明扑展而开,整座山巅皆被蓬勃海浪遮盖。   皎皎月华清冷铺洒,隐约散发着几分超越规则的力量。   容华也不犹豫,同样释出灵力,无尽海浪倏然被凭空绽放的千瓣莲花所阻。白衣身影迎风而立,似乎无法被撼动分毫。   隋无迹随手一挥,数枚银叶由几乎参天的雪白树冠飘摇而下,散入场中,竟化作数道一模一样的红衣身影。   望着那些波浪中满身阴郁杀气的红衣‘君寻’,容华碧眸冷凝,蕴出一片遮天的怒气。   滔天巨浪间,莲华光芒四作,竟在顷刻之间华光四散。   与此同时乌云聚拢,整片天地似乎都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冷月怒浪,一半风刀霜剑。   两方世界的交汇激烈碰撞着,远远望去,似乎只有翻卷的浓云巨浪,可唯有近前之人才知晓,那是两股已然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在撕咬碰撞,不分胜负。   灵力调动已至极限,容华死死盯着巨浪间那道凌空盘坐的身影,心念一动,封存体内甚久的神器之力开始蠢蠢欲动。   可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蓦然于胸口迸发!   熟悉的炽热力量由仙脉深处溢出,容华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便见紫色流光缓慢于胸口汇聚,紧接着凝作一枚巴掌大小的符文。   符文凝结而成的瞬间,原本被调动的神器之力,忽然沉寂如水,再也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这是……封印???”   隋无迹显然也发现了容华异状,定睛一看,却骤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看错的话,这是那个人的封印吧?!阁下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可曾想到有一天会被他封印???”   对面的笑声仿佛尖刀利刃,一字一字捅入容华心底,激起片片细密疼痛。   他薄唇紧抿,尚未回答,却骤然转身回首。   隋无迹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顺着白衣圣人的视线举目望去,但见一道金色流光冲天而起,正曳着瑰丽绚烂的光尾没入乌云深处,顷刻将其冲散万丈!   整座神谕山脉皆被倾洒而下的阳光笼罩,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强盛日光之下,一抹秾艳红衣当空而立。   天际狂风将柔软垂坠衣料掀起令人目眩的赤浪,而在他身后,一只雪白凤鸟的虚影正缓慢舒展,翼展之宽,几如垂天之云。   “师尊……”   容华捂住胸口紫印喃喃低语,几乎无法直视那抹红衣。   反观隋无迹,却面色巨变,几乎咬牙切齿:“——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与容华对抗的力量分出,转而针对君寻。   可后者却也有所预感,竟遥遥伸出左手,化出一柄格外华丽璀璨的金羽长弓。   分明相隔数十里,可他却搭弓上弦,瞄准了面色难看的隋无迹。   与此同时,凤凰虚影长唳一声,周身倏然腾起滔天紫焰!   焰影升腾,几乎压过阳光,将整片天地映出一片喧嚣张扬的金紫。   “呵……区区弓箭,又想奈我何——?!”   隋无迹原本想要嘲讽,话未说完,君寻已松开光弦。   赤金流光裹挟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空袭来,速度之快,甚至连隋无迹都只来得及匆忙凝出一道屏障!   方才还风光无两的圣人,却被这一道简单的流光逼退数步,甚至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那满身火焰的凤凰虚影也双翅一振,飞掠而来。   君寻搭弓射箭,又是转瞬数道流光,目标直指隋无迹,后者不得不收回与容华相抗的全部灵力抵挡,却仍步步飞退,终于被最后一道流光所迫,重重撞上琅玕树雪白无瑕的树干。   整株仙树皆被震的重重一晃,枝叶摇曳间,发出凌乱悲切的哀鸣。   容华目光一路紧随,终于跟着那道红衣落于高台中央。   隋无迹咬牙,周身灵力齐出,将那豁面而来的流光逼散。   那竟是一柄赤金长剑,剑身薄如蝉翼,点缀着光华灿灿的紫晶。   ——正是濯心。   君寻睨了容华一眼,旋即转向隋无迹单手一招,濯心再度化作流光,飞回他掌心。   红衣青年轻笑一声,剑尖遥遥一指,隔空对准仍旧靠着树干剧烈喘息的隋无迹。   “谁给你的胆子……几次三番动我的人?”   隋无迹捂着胸口又连续咳了几口血,这才勉强稳住气息,咧嘴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动了,你待如何?”   “数千年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他说着,遥遥一指被君寻挡在身后的白衣圣人,“他身上的封印是你下的吧?虽不知你究竟要封印什么,可他刚刚,差点死在我手下呢——”   君寻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殷殷目光。广袖之下,握住濯心剑柄的手指已然用力到发白。   他强忍着回望的冲动,只是向着隋无迹冷笑:“若真死于你手,那也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容华如遭雷击,甚至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飞上自己衣襟的无尽意。   反观隋无迹,却在听到君寻的话后哈哈大笑:“是啊,我怎么忘了,你心里只有那个莲神,对吧?真可惜啊……强大如神明,还不是连尸骨都剩不下??也就红尘万华还有点用,却也碎得到处都是,还要耗费本座那么大的精力搜寻。”   “——所幸,你的小宠物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他已经帮我集齐了剩余的所有碎片,此次宴会,我也只是为了将它们取回罢了。”   隋无迹轻笑一声,数道流光由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化作五道金衣曳地的人影,正是五位圣宮殿主。   “好徒儿们——”   “此子乃是由封印之中脱逃而出的妖物,还不速速结阵,将其擒获诛杀!”   他说着,又是伸手一招。   无数树叶飞旋而下,在场上化作数不胜数的红衣‘君寻’,向着容华围攻而去。   几位殿主闻言,皆双手结印,准备布阵。   唯有却亭舟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却芳舟,眉头深锁:“兄长……你又骗我??”   却芳舟下意识想答,君寻却直接长剑一展:“擒不擒得住,还是另一码事呢!”   话音未落,红衣身影已然消失原地。   阵法即将笼罩,他却已然现身上首,剑尖直指隋无迹!   眼看无尽剑意拔地而起,裹挟紫炎向自己扑面而来,隋无迹咬牙,掌心流光一闪。   叮——   兵刃相撞之声响彻天际。   君寻飞身而退,盯着隋无迹手中那柄长约尺余的玉质短剑冷笑一声,忽然张开双臂。   原本只悬浮他身后的凤凰虚影竟开始逐渐缩小,与君寻彻底融合。   与此同时,火纹也沿着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攀援而上,不过呼吸之间,已蔓至下颌。   ——融灵为圣!   隋无迹心中惊疑,面上却故作轻松,甚至还比划两下手中短剑:“怎么,生气了?你这骨头,我用的甚好。”   君寻咧唇:“……你不配!!”   话音未落,红衣身影,已然一跃而起,再度飞袭而去。   他这一次的攻击快而绵密,一柄轻剑,将剑法摧眉的招式发挥到了极致。隋无迹本就身受重伤,此刻更是左支右绌,狼狈格挡间,终于露出胸前一处血肉模糊的焦黑伤口。   与此同时,下方倏然响起却亭舟一声惊呼:“雪尘大人,小心!”   君寻一直分神留意容华动向,后者自然也知道,这些叶片幻化的红衣人若被击毙,受影响的却是前方正与隋无迹交战的君寻本人,他自然不肯出手干扰。   可这次的叶片实在太多,又都带着凤凰精气,即便是容华,在神力被封的情况下也无法由这般数量的“君寻”手下讨到便宜。   灵力全力调动间,君寻昨夜匆忙中设下的封印终于有所松动。   就是这一瞬的波动,也足以让隋无迹查觉到什么了。   他当即双眼一亮,笑意狰狞:“怪不得,你护眼珠子似的护着他……当年那般费力布阵,竟还能让他逃出升天,不愧是莲神!”   君寻暗道不妙,见隋无迹仍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华,他低嗤一声,毫不犹豫将剑尖送入那处伤口,奋力一搅——   隋无迹当即吃痛惨哼,险些连短剑都无法拿稳,立时迅速反应,将全身灵力凝聚剑尖,不管不顾刺入君寻上腹。   后者根本没有半点躲开的意思,竟硬吃了这一剑,又是反手一掌,重重击中隋无迹胸口。   后者终于惨叫一声,恶狠狠望着飞身而退的红衣身影,忽然抬手抹下唇畔鲜血,继而向地上猛地一按!   受到布阵者鲜血的激发,本该被震碎的阵法竟再次亮起光芒。   君寻紫眸运转,一眼看出这阵法是借了琅玕树之力,与当年,反借莲神之力控制对方的方法如出一辙。   磅礴怒气开始由心底滋长,他冷笑一声:“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   “过奖过奖,”隋无迹也跟着笑,“你费尽心思保护他,如今还不是要被我吞噬?只是可惜,即便是那人转世,也终究不再是曾经的他了,如此保护又有何意义??”   “的确,他不是曾经的他了。”   君寻轻笑,却似乎对隋无迹的话不以为然:“可难道……你以为如今的我,还是曾经的我吗?”   他语毕,忽然仰头长啸一声!   原本缭绕周身的紫色火焰骤然升腾扩散,开始镀起一层赤金色的边。   君寻长剑一挥,火焰当即四散,毫不犹豫将场上所有红衣“君寻”击溃!   与此同时,契机受到牵连的君寻自身也面色一白,唇角溢出一道猩红。   隋无迹忽然有种不祥预感,见那些金紫火焰开始向君寻体内回拢,忽然高声下令:“结阵,快结阵!!!阻止他!!!!!“”   却芳舟第一反应飞身而起,带着其余三人,护在上首阶前。   与此同时,整座高台已然被烈焰肃清。   容华感知灵敏,当即察觉此间天地所有灵气皆被师尊引动,向着那具单薄身体汇聚而来。   这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几乎瞬间意识到了君寻要做什么,当即高喝一声师尊,紧接着顶着灵压上前阻止。   君寻重重甩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忽然眉眼舒展,张扬一笑:“……容雪尘,不过睡了一觉,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在我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吧?”   容华不可置信,瞳孔紧缩,却被对方反手一道气浪,竟毫无防备地向后踉跄几步。再想动作,却已被化作长绳的无尽意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六道封神印疯狂逆转,君寻借着这个空档,再次对上隋无迹,笑意堪称癫狂——   “你——去——死——”   六重封印顷刻崩解,狰狞火纹顷刻遍布青年满面。   容华瞳孔紧缩,失声惊呼:“师尊不可!!!!!!!”   可话音未落,万千光束已然豁开那抹单薄红衣,四散而开!   神兽自爆,威力能可毁天灭地。   仿佛整片天地的声音皆被剥夺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   只见铺天盖地的火焰以君寻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奔涌,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覆盖了整座山巅。   容华想扑过来,却被爆炸余波掀飞。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并着紫焰溅落琅玕树,雪玉树身登时被激起层层符纹,又避无可避的被焚烧破坏,消失殆尽。   隋无迹几乎第一反应便是将距离最近的一位殿主拉至面前挡下余波,后者当场化作焦炭,前者却还是吐血倒飞,不得不直接遁走。   却芳舟站在最前,首当其冲,自然身负重伤,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郁雪归接下。   一向温雅含笑的白衣青年静静看着圣宮诸峰在神兽自爆下陷入末日景象,眸底却仍旧冷淡深沉,没有丝毫波动。   整座神谕山脉都受到了影响,一时间山崩地动,生灵奔逃。可就在众人皆忙着逃生避难时,却有一声长唳由深谷之中冲天而起!   紫金火焰逐渐将遮天蔽日的银白巨树蚕食殆尽,白玉高台裂痕满布,连带着整个山体开始垮塌倾倒。   扬尘遮天蔽日,可这一片狼藉之中,却有一只满身浴火的雪白凤鸟凭空现身,紧接着双翼一震,直上云霄!   被余波击飞的却亭舟终于折返,找到了几乎晕死在郁雪归怀中的兄长,她下意识呼唤,却被对方猛然出手,死死攥住手腕。   “亭妹……就当兄长求你!最后一次,只要你再出手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兄长再也不会强求你做不想做的事!”   却亭舟抬头望向残垣中那道的白衣背影,还在犹豫,却芳舟却猛然咳出一口鲜血,嗓音凄切道:“亭妹——圣宫万千弟子何辜?神谕山脉无数生灵何辜啊!!!”   却亭舟眼圈通红,闻言终于缓缓起身,与同样飞回的谢折衣与乐少雅一同结印,万里晴空当即浓云密布,怒雷翻滚。   无数紫金雷霆向着天际盘旋的凤凰渐次劈落,却在后者振翅之间尽数消散,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凤凰仿佛山岳一般的体型逐渐缩小,再度化回那道消瘦单薄的身影。   瑰丽紫眸仍旧剔透绚烂,毫无情绪的审视着逐渐被火焰吞噬的山脉,听着挣扎在灼烧中的生灵哀哭,识海中却尽是此起彼伏的低语。   “杀光……”   “毁灭吧……”   “他们应得的……他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低语愈发喧嚣,几乎要盖过君寻所能听到的任何声音。   他望着下方凡世缓缓伸出左手,漫山遍野的火焰当即升腾舒展,变得愈发狂暴肆虐。   可就在此时,君寻被烈焰充斥的胸口骤然一凉。   幽微莲香飘入鼻尖,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移动视线——   但见一朵莲花虚影正缓缓由自己胸前飘出,迎风舒展,最终凝成一道颀长挺拔的白衣身影。   无尽烈焰之中飘入一片雪花,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成功让他混乱的神识开始冷静下来。   低语声逐渐被清冽力量压制,君寻愣愣看着眼前那抹虚幻白衣抬起手来,抹去了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一道水痕。   “阿寻,该醒来了——”   与此同时,容华也已突破烈焰包围向着君寻飞来。   他既心痛又庆幸,更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左右师尊的思想。   可对方却缓缓垂眸,视线在他身上一顿,旋即左手一挥,漫山烈焰即刻开始消退逸散,唯余满地焦黑残骸。   “师尊——”   容华下意识伸手去抓那片柔软摇曳的赤红衣角,可后者却一言不发,双翼一振,径直飞掠而去。   凤凰的速度极快,几乎转瞬消失天际。可不知为何,容华却总觉得师尊的神情不太对劲。   他越想越心慌,当即伸出左手,召出了魂契。   猩红莲纹缓缓浮现,竟遥遥向着魔域方向延伸。   容华不加思索,当即身化云气,一路紧追,终于在魔渊边缘找到了师尊踪迹。   红衣似火,将将立足一块突出岩石之上。   再靠近些,便见青年目光低垂,正望着魔渊深处翻腾的黑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寻早已对他的到来有所察觉,此刻终于缓慢回首。   “怎么还是跟来了?”君寻有些自嘲一笑,“被这般戏弄,你就不会生气么?”   容华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双手,取下面具——   俊美清隽的面容之上,早已满是泪痕。   君寻心头一痛,当即阖起双眼,不忍再看。   见他避开目光,容华抿唇,嗓音沙哑,却还是试图为师尊辩解。   “……我知道,即便……即便是将我当做那人的替身,您也不会——”   “不会什么?”   君寻出声,将他打断:“容雪尘……我玩够了。”   容华神情一滞。   “你来时看见了吗?”君寻顿了顿,“短短两年,永夜已扩散至半个碧霄了。”   未待容华回答,他又道:“你记住,魔渊每隔万年□□一次,一旦生乱,必将影响世道运行。我思索许久,尚未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   君寻低声说完,终于再次抬眸,定定望着对方如冰似玉的美丽眼眸。   “还有,我在你身上存了一缕凤凰真火。你如今已有六枚碎片,剩余三枚定在圣宫。隋无迹如今重伤,必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法露面,正是将那三枚寻回的好时机……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必然可以做到。”   他顿了顿,忽然舒展眉眼,柔软一笑:“……你所有的疑问,会于神器重新现世之时尽数得到解答。”   容华从未见他这般神情,结合他的嘱托,心底立时涌出不祥预感。   他下意识要将对方打断,可君寻左手轻飘飘一扬,濯心当即飞出,将他阻于原地。   “别跟着我——”   君寻垂眸,再次转向魔渊,一字一句道:“我要去找我的莲君了。”   话音未落,他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车只有一句话……jj不让qvq   *   终于把这一段写完了呜呜呜……   马上就要揭底了!!!所有的误会都要解除了!!!   评论小红包啵啵啵啵!!!! 第99章 晋江独家的九九天   “师尊!!!”   眼看那抹极艳之红被翻腾黑雾吞没, 容华不假思索,飞身紧随而下!   浊息争先恐后钻入仙脉,牵起钻心剧痛。   容华愈加焦急, 尽全力铺开神识, 却只能探知到无数堪比仙人境巅峰的魔物气息。   他暗自咬牙, 当即强运灵力,向下飞去。   深渊之底, 是一道赤金焰河。   君寻只曾于容华记忆窥见一隅, 此刻终于得见全貌。   磅礴河流烈焰翻卷,仿若豁开混沌的辉煌曙光, 连浊息也受其威压驱离数丈之外, 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君寻双翼轻震,稳稳落入焰丛。   迄今为止,他还未见任何人能于浊息侵蚀下幸免。即便是他的凤火, 也在直面混沌时收效甚微。若要彻底将之消灭, 唯有这渊底神火方能做到。   而承受神火之人, 除了自己, 君寻不做他想。   思索间,光河竟变得极为活跃兴奋, 甚至开始主动攀上指尖。君寻有些意外, 略一思忖, 当即心念一动, 卸尽灵力。   失去仙泽阻挡, 赤金火舌当即一拥而上,涌入仙脉!   幽紫凤火嗅到危机迅速聚集, 却被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殆尽, 竟无丝毫反抗之力。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 君寻闷哼一声,当即两眼发黑,单膝跪地。   可就在这单方面的无情摧毁之下,却有一丝极幽微的金色火苗由青年胸口窜出,徐徐摇曳。   容华从天而降,一眼发现那抹几乎被金焰吞噬的烈红,当即不顾一切扑将过去,冒着烈火炙烤,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火舌早已快要将君寻的身体舔舐殆尽,竟比一片鸿羽还轻。容华心若刀绞,忧思更甚,正欲强提灵力助师尊挣脱火舌,衣角却蓦然被人一把攥紧!   清冽莲香涌入鼻尖,终于将君寻的意识拉回清明。   可他却勃然大怒,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谁、准你、跟来的?!!!”   体内天地巨变,君寻根本无法控制力道,可容华却无任何反抗之力,竟猝不及防被掼退数步,重重撞上嶙峋岩架!   肋下数声裂响,容华闷咳几遭,唇畔当即溢出猩红。   君寻根本未曾想自己竟有如此力道,神情怔愣间眸底划过痛色,却又瞬时被疯涌而起的火焰淹没,一时难控,重重跌倒。   容华捂着胸口,瞳孔紧缩。   以他的目力,自可看清火焰之下,挣扎起身的师尊周身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剥落,又化作黑烟飞散。   他心焦不已,勉力支撑想要再次上前,对方却猛然仰头,一声长啸!   犹如凤鸟唳鸣,蕴着凌驾天地的庄严灵压。   无数奇形怪状的漆黑魔兽下饺子般坠入渊底,要么被滔天焰浪吞噬,要么被威压碾作污泥,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音波回荡,容华也蒙受冲击,终于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今日剧变令他身心皆创,早已是强弩之末,却仍瞪着眼睛,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师尊。   后者倒伏在地,红衣早已化作焦尘。周身发肤皆腐朽剥落后,却露出了内里一层耀目流光。   冲天金焰在渊底横行霸道,几乎将浊息吞了一半。此刻终于缓慢聚集,化作一朵焰莲,将青年轻柔托起——   星辉洒落,光尘飞散,终于再度露出那张极度张扬美丽的脸。   升腾火舌化作云絮,自发织作一身繁复柔软的曳地红衣。与此同时,一双辉煌灿烂的金色羽翼舒展而开,青年几乎及膝的青丝也随之褪色,化作阳光抛洒一般的流金。   容华屏息,望着对方赤足点地,缓缓睁开双眼。   不同于往日的嬉笑怒骂或颓靡厌世,青年神情平和宁静,更似一尊高不可攀的遥远神祗,垂眸时眼底莹紫剔透,倒映出容华颇显狼狈的身影,不含一丝杂质。   万籁俱寂。   二人视线半空相交,紫眸青年微微怔愣,旋即恍然一笑。   “大梦谁先觉……原来如此。”   眼前之人过于熟悉,又如此陌生。   容华喉头发紧,前者却率先靠近,想要抬起右臂又动作一顿,继而换作左手,在容华眉心轻轻一点。   炽热温柔的力量包裹全身,顷刻将满身隐痛治愈。   他紧紧拉住对方袖角,唇瓣翕动,可望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平和眼眸,却骤然失语。   后者则只是轻笑一声,反手曲指,沿着容华下颌一勾,动作行云流水,柔软指腹却仿佛点着火,在颈项划出一片燎原业焰。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个人,这道比骄阳云霞更为温暖灿烂的光华,他从来都是以仰望的姿态追随着,仿佛一切从不曾改变。   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突如其来的困倦倏尔涌上灵台,似要强行将他拉入梦乡。   容华惊觉挣扎,却被君寻再度一点眉心,终于不由自主,坠入其间。   *   冰冷,寂静。   这是他意识苏醒的第一个念头。   他动弹不得,似乎半个身子都被凉凉的东西包裹着。试着动一动,却唯有细碎的簌簌声。   周遭皆是与自己同源的气息,他试着将认知放开,整片天地顷刻拨云见日,清明起来。   天穹暗沉,漫无边际。   接天白叶铺陈星汉之上,与头顶形成极鲜明的反差。   除此之外,还有飘渺无状的云雾,石块堆砌的平台……   他像个初初接触世界的新生子,带着贪婪的好奇吸收着周遭的一切信息,直到将这片天地探索完毕,却也没发现第二个如自己一般的存在。   他发呆许久,忽而悟到一个词——孤独。   望着头顶天幕,这种感受开始扩散,忽而盖过他对于新世界的好奇与喜爱,甚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鸣响彻天地!   他一个激灵,登时循声望去,但见天穹竟不知何时染上了半层灿烂绮丽的明亮颜色。   一股平和又炽热的气息逐渐逼近,无边无际的温暖幻光翻卷聚拢,凝作比周遭所有事物都要耀目的身影。   随着向前的脚步,煌煌光华飘飘抖落,终于现出来人被遮盖的本相。   光影的冲击太过绮丽,他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是敌是友,那人却已瞬间觉察落于自己身上的感知,轻“咦”一声,竟准确无误地寻到他所在,举步走了过来。   他愣在远处,紧张又雀跃——   这人太过美丽,根本无法用自己尚且贫瘠的认知形容。可对方却大剌剌一掀衣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眸底仿佛还盛着未散尽的华光。只一眼,便叫他全身都被温水浸过一般,只余恍惚飘然。   “不过万年,竟已生出灵智了?”那人凝眉片刻,又忽而一笑,“时也,命也,缘分所至啊。”   边说着,边伸出指尖,隔空一点。   数不胜数的信息磅礴而来,似有滚烫力量拨开迷雾一般,更多认知油然而生——   那是一袭烟霞般明亮缱绻的红衣,柔软衣摆上铺陈大片大片的璀璨金发,仿佛清晨散落的曦光。再向上,是那人线条昳丽精致的五官,几乎得尽造物宠爱;以及一双透彻瑰丽、似能洞察万物的紫色眼眸。   眸底清澈剔净,似有星河漫漫,倒影是一株小小的、尚未绽放的莲。   他分外欣喜,几乎手舞足蹈,那株小莲便也有些笨拙地在那片星河深处摇曳起来。   对方失笑,弯着眼眸一曲指,随手沿着花苞轮廓一勾。   “叫你什么才好呢?”   他单手托腮,很是苦思冥想了一晌,最后却又摆了摆手:“……罢了,何必再造因果。待你化人,自己取罢。”   这个地方没有昼夜,从红衣人给予的认知中,莲花得知此地名为“太清无上境”,上承鸿蒙虚空,下护新生之界——那个被称为“火种”的地方。   而那人也并非一直待在这里,相反,要间隔许久许久,他才会出现一次。   这些莲花都不关心,他只知云霞染透天穹,便是对方要回来了。   为了每次都让那人同自己聊聊天,他拼命吸收一切所能触及的能量。可随着认知的逐步增强,他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异状。   比如红衣人虽一直神情温和平静,可更多时候他都很疲惫,甚至伤痕累累。只是红衣胜火,若非血腥气味过重,根本不会使人发觉。   莲花不知他的敌人是谁,却恨不能立时化作人形与他并肩作战。或许真是因这执念太盛,他当真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自由,连本体都花瓣舒展,渐渐盛放。   可这一次,红衣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他是受伤了,还是发生了不得脱身的意外?   莲花焦心不已,拼命修炼,只想离开这绝境亲自将人寻回。   可就在他预感自己即将化人的前夜,天际金曦漫涌,那人终于回来了。   莲花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发觉对方气息极为紊乱不定,甚至雪白肌肤下,还有道道不详黑气沿着经络窜行肆虐……可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那双紫眸还是蕴出了溶溶笑意。   “……终于到这一日了?”   一如往昔,他仍旧一眼看穿了自己如今修为。   莲花由星河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模样,千瓣莲华蓬勃盛放,灵气缭绕,甚至隐约能够看出人形。   他无法言语,只得拼命摇曳花盏,试图表达关切。可青年却罕见地有些精神不济,化出酒盏出神许久,才伸手拂来。不同以往的温柔炽热,柔软指腹竟冰冷骇人,透着一股死气。   “万年时限已至,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他薄唇泛白,却仍弯着眼眸,“观你模样,大约这几日便可化形,便预祝你一切顺利。”   话音未落,他广袖一拂,又是铺天盖地的信息翻涌而来,几乎将莲花淹没。   光影纷杂中,莲花只能勉强捕捉到他几乎破碎的嗓音:“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我回不来,这一切便交给你了……抱歉。”   语毕,他随手一拢快要滑落肩头的飒飒红衣,终于拾起酒盏,将早已冷透的琼浆饮尽。   “……你珍重,我走啦。”   见他起身便要离去,口中说着从未有过的道别之言,莲花忽然意识到,这次,可能是诀别了。   再等等——   再一夜,我就能让你看到我的样子,就能同你谈天说地,就能与你并肩作战——   只要再等一等我啊……   他拼命调动所有灵力,用尽全力想要挽留那片缱绻红衣。却终究失之毫厘,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化光消散,再无踪影。   梦境起落,神念终于得以脱身,容华猛然惊醒!   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疲惫,太阳穴跳痛,白衣青年怔愣片刻,缓缓起身。   入目,是离天宫特有的黑曜石穹顶,星辰遍布,悠远空旷。   容华视线缓缓移过寝殿花窗,最终落在案边的一尊封存的酒坛之上。   “尊上,您终于醒了。”   低沉男声由榻侧传来,容华捏捏眉心,嗓音微哑:“……我睡了多久?”   不知何时跪伏一旁的青衣侍从垂首道:“自您被……那人送回,已过十日有余了。”   容华拧眉,没有回应。   他心中清楚自己是坠入梦境,却未曾想过那梦如此真实,竟让他意识不到,无法自行醒来。   梦中那红衣人……除却一头金发,分明便是师尊样貌,可梦中的“自己”又是谁?   他预感到有什么已经呼之欲出,却仿佛拼图少了一块,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容华颇为头痛,又蓦然心头一沉,猛然抬头:“你说‘送回’?”   侍从头埋得愈低,恭敬道:“禀尊上,正是圣、圣妃。是他将您送回离天宫,又离去了。”   “……圣妃?”   白衣圣人不知想到什么,有些自嘲一笑:“以后不必再提这个称谓——他还说什么了?”   “是,圣……那位仙长还说,外界之事无须您再操心分毫,一切他会接手——还有……从此之后,不必再见……”   仆人越说声音越小,空气中愈发冷沉凝重的威压让他几乎不敢再发出声音,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个。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冻死当场之时,殿门却被乍然叩响。   厚重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天光洒落,吹来一片熏暖缱绻的桐花香气。   青衣侍从立即识趣退下,容华视线跟着飘摇飞舞的浅紫花瓣,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身上:“何事?”   后者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沉声回应道:“尊上,圣宫出事了。”   容华正心烦意乱,闻言当即冷嗤一声:“……与我何干?”   黑衣男子又犹豫了一瞬,接着道:“是……那个人,他那日将您放下便杀上圣宫,逼得近神天那位出手应战,直至一刻前方出结果。”   容华没有出声,来人顿了顿:“据消息,圣人身负重伤坠落近神天,而那一位……听说也伤得不轻,如今往修罗城去了——尊上?!”   凛冽寒风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再抬首时,白衣圣人却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次回来准备好好完结了TvT   为了致歉以及补偿大家本章评论掉落大红包!!!! 第100章 晋江独家的一百天   分明才过十余日, 容华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陌生。   仙魔二域一渊之隔,气候分布也大差不差,皆是离魔渊越远, 愈发干燥寒冷。容华虽不曾踏足修罗城, 却也知其所在的荒州气候温暖。   一路行来, 绝不该是如今这般凄凉凋敝的景象。   念及师尊跳下魔渊前的嘱托,容华立即意识到异变源头大约是对方口中的魔渊躁动。   当日他只来得及看见师尊吸收金焰, 并无机会得见对方最终如何处置魔渊。只是看着如今外界异常, 容华也能猜到他处理的效果并非太好。   他拧眉,望向浓黑一片的天幕。   永夜之地的范围又扩大了。   从最一开始仅占据碧霄界四分之一的范围, 到如今已然吞并五分之四, 耗时甚至不到十年。   容华没来由想到了玄极宗老宗主的第二条谶言。   ——雪堕污尘,山河湮毁;灾星临世,大道倾颓。   混沌曾亲口证实“雪堕污尘”与“灾星临世”二句受到了他的误导, 可余下二句却好似真的在慢慢兑现, 成为现实。   再仔细联想, 师尊当日自爆化身回归本体的举动, 也与老宗主展示的幻象有些相似。   没来由地,容华猛然一阵心悸。   他抬起左手, 白净掌心血莲浮动, 散发出不易察觉的牵引之力。   发觉此行目标并不在修罗城内, 白衣圣人微微一怔, 当即化作云气四散。   魂契的感应在铁黑色巨城之外, 匍匐巨兽般的后山中。   远远地,容华就发现了绵延不绝的冰冷水雾, 以及其中裹挟的一丝血腥气息。   倏而一阵风起, 他抬手拨开枯枝, 于弯折脆响中捕捉到了呜咽一般的幽幽萧声。   奏者似乎不太熟练,曲调艰涩,听起来像是初学者。   容华眨眼,有些不解。   他分明记得,师尊奏得一手极好的萧。   萧声断断续续,隐约能让容华辨出这是一曲《长相思》,奏者似是竭力想要吹好,却不知为何愈发笨拙生涩,干脆冷哼一声,不吹了。   容华正是此时发现君寻的。   水雾愈发浓郁,在永夜中漫出一片冷冽的白。   就在这片暗白中,青丝铺陈,柔软红衣袅袅曳地,衬得那道背影愈加形销骨立,几乎要被浓夜吞没。   怕对方躲着自己,容华直至此刻才小心翼翼放开神识,将自己暴露在师尊的感知之下。   果不其然,见到后者身形微微一僵。   君寻原本披衣坐在池缘,小腿没入水中,猝不及防下他飞快起身上岸,抿唇回首。   青年白衣几乎隐入雾中,他广袖一荡,无形罡风席卷,水汽顷刻四散,露出对方清透澄澈的碧眸。   与此同时,容华也看清了君寻满面的狰狞火纹。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些幽紫纹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那张极度靡艳的面容之上蜿蜒伸展,妖异诡谲。   “师尊!”   容华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我——”   “……你来做什么?”   君寻唇瓣轻动,毫不留情将他打断:“侍卫长没转达我的话么?”   容华一噎,他当然记得,只是听闻师尊受伤根本顾不得许多。   他视线游移,掠过对方抓着白玉长萧的左手,眉心轻蹙。   空气中分明缭绕着血腥气,可师尊却稳稳站着,身上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不知怎么,容华瞥见被随意搁在池边的金剑濯心,最终定定望向对方掩于广袖之下的右臂。   师尊素来爱剑,即便奏萧,也从未将濯心这般随意弃置。   见他拧眉,君寻薄唇轻抿,旋即状似无意地向右侧了侧身体,试图避开对面的审视目光,反倒更加印证了容华的猜想。   “离天宫是无事可做么?”   他冷嗤一声,讽道:“如今圣宫遭受重创,你不抓紧机会一举占领仙域,跑来做什——?!”   话未说完,却被扑面而来的辛凉香气打断。   修长手掌迎面抓来,君寻下意识抬起左手阻挡,容华却目标一转,一把握住他右侧上臂!   君寻动作一滞,立即想要挣脱,奈何根本使不上力,硬是被对方握住肘后,将宽松衣袖一把掀起——   看清师尊手臂伤口的瞬间,容华瞳孔紧缩。   怪不得血腥味飘了那么远!   只见一道长约尺余的伤口,正血淋淋地盘踞在前者出水细藕一般的小臂上,黑雾盘踞,透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气。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创口如此之深,却没有露出半分本该在此的骨骼。   君寻被他看得不自在,立时抬脚后撤,想要将右臂由对方掌心抽出,却被清冽寒雾一卷,反倒被迫向前踉跄一步,险些跌入容华怀中。   “容华,不必……”   他抿了抿苍白唇瓣,试图开口送客,容华却仿佛没听到般,几乎是抖着手蕴出灵力,试图为师尊治疗。   清冽灵力极尽温柔地探入血肉之间,将蓬勃生机源源不断送入手臂肌理。   淡粉色嫩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君寻垂眸静静看着臂上创口愈合,神情却是罕见的紧绷。   蓦地,就在嫩肉即将把伤口完全封闭的刹那,容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压抑的闷哼。   与此同时,竟似有外力操控一般,将那伤口再度扯裂!   君寻疼得冷汗淋漓,终是趁着白衣青年惊诧的空档抽身后退,堪堪靠着一块山石站定,面色惨白:“……够了!”   容华脚步一滞:“……师尊?”   看着对方将袖口拂落,他眉心紧蹙:“这伤……是在圣宮所受?”   君寻闭了闭眼,随口敷衍道:“陈年旧伤罢了,不值一提。”   容华不依不饶:“陈年旧伤怎会久久不愈?除非——”   他说着,却似想到了什么般,声音愈加低沉:“……隋无迹的短剑?”   师尊的异状,其实自那日大闹琅玕台后已有体现。   哪怕是在渊底,吸收神火进入那种奇异状态后,也一直是左手行事。   只是他平日见惯对方双手执剑,竟并未向此方向深思。   容华胸中一时窒涩,艰难道:“圣人无迹成名之剑,那柄号称群魔辟易的短剑‘浊世’。”   每一个字都好似刀片,刮着容华的喉咙:“……是以凤凰之骨所锻??”   君寻没说话,也没否认。   他如今精力不济,仅是于容华周旋这么一会便已累极,更是疲于应对。容华太过心细敏锐,若再耽搁,只怕他此刻的真实状态也要暴露。   视野有些摇晃,君寻克制地闭了闭眼,压着嗓音下了逐客令:“看也看了,圣人该回去了。”   容华不假思索:“我不走。”   君寻一噎:“……”   他垂眸皱眉,握着玉箫的左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细颤:“你这人怎么回事,魔渊之上,我说得还不明白么?”   容华唇瓣发白,看着前者眼皮半掀,露出一双冷鸷瑰丽的紫瞳:“我玩够了,不想再装什么师徒和睦,也懒得再哄你。我——”   他未说完,容华却蓦地轻笑一声:“若当真不想见我,师尊何不径直离去?”   君寻:“……”   ……还是这么难糊弄。   他深感棘手,可身体已至极限,好不容易藉由冷泉压下的隐痛与内伤齐齐涌上喉头,化作浓郁不化的腥甜。   见他不应,容华又上前一步:“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   白衣身影步步靠近,竟带着一丝沉沉的压迫感。   君寻心道不妙,却退无可退,只能任由莲香将自己缓缓包裹。   “我与师尊一起留在这里,”容华眉眼稍弯,“或师尊同我回离天宫——”   他顿了顿,垂眸继续道:“这一次,我不准备给您别的选择。”   “您可以骂我卑劣,用剑刺我,甚至杀了我。”   “但绝不可能再甩掉我。”   容华缓缓伸手,一如师尊从前对自己般,手指抚过那张无数次梦中勾勒的糜艳容颜,旋即轻轻一带,勾着君寻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容雪尘!”   君寻没躲,只是咬牙,嗓音沙哑颤抖:“你是个,圣人!”   他意识混沌,好险说错。所幸容华也没有深究那个“圣”字的奇怪发音,他只是微微垂首,仿佛蛊惑一般,轻而缓地出声。   “……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会做您的剑,您的风,您的羽翼。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拖着您,让您不至坠落深渊。”   容华说完,终于低头,在君寻眉心印上一吻。   “比如……现在。”   磅礴灵力流水般涌来,君寻猝不及防,终于被迫咳出胸中压抑已久的淤血,彻底失去意识。   容华伸手将人稳稳揽住,青碧眸底终于泛起一层深色。   把人弄晕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得以静下心来,好好检查师尊的伤势。   师尊一向要强,绝不肯受制于人。   容华心知这一点,从来不敢追得太紧,可这一次……   将怀中人小心置于榻上,容华放开神识,却发现偌大的修罗城竟无一道活物的气息。   他抿了抿唇,决定还是不耽搁时间,执起师尊消瘦手腕,将灵力与感知探入。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君寻身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可平日里蓬勃肆虐的紫火却微弱得有些可怜。非但如此,紫焰中金纹盘旋,与曾经折磨容华许久的火焰十分相似。   怪不得师尊今日气息如此紊乱,想必与体内巨变也有关联。先是耗费力量平定魔渊,再是与养精蓄锐数千年的隋无迹大战,君寻是真的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换句话说,他如今可能在试图不惜一切代价,达成某个目标。   这一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容华拧眉忆起渊底那日师尊的变化,终于忍不住探手,捏起对方一缕青丝。   长发触手温凉,仿佛流过指缝的清泉,隐约泛着粼粼波光。   容华凝神细看,在其中发现了一根色泽奇异的金发。   黑影悄无声息现身外间阴影之下,望着内室逶迤榻前的白衣,欲言又止。   容华早已察觉属下踪迹,却只是抬手挥下帘幔掩住师尊身形,这才低声开口,嗓音冷冽:“此刻现身,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君上恕罪!”   黑影立即垂首,收回试图探寻的视线:“圣宫遇袭一事已然传遍碧霄,今后如何行事,还请您示下。”   “圣宫……”   容华眯眼,忽然轻笑一声:“既如此,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大家!!我终于把存稿都整理好啦!   文章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马上就是全文大高潮了!感谢还没有离开的小天使们,真的非常感谢!!!   依然是所有评论掉落小红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包容,作者跪谢!   另: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大家要事事顺利,天天开心哦~ 第101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一天   师尊的伤势比容华想象中要重得多。   原本他只是见对方情绪太过紧绷, 才试图通过外力让其好好休息。谁知到了预估时间君寻非但没醒,还发起了高烧。   冷汗几乎将他单薄的里衣浸透,容华见状直接将黑衣守卫轰走, 帮师尊更衣清理, 贴身照顾。   夜色沉沉, 唯有案上一点昏黄灯火,映出榻上人苍白颓靡的容颜。   容华握着掌心滚烫的手腕, 突然想起了当年折花会小世界时的师尊。   彼时他烧得昏沉, 娇气又挑剔,却鲜活明快, 嬉笑怒骂。而今却只是时时锁着眉头, 暮气沉沉,像只被禁锢笼中不得自由的鸟。   “师尊……”   容华抬手,轻轻为他拨开颊边被汗水洇湿的碎发:“您究竟还在瞒着我什么?”   明明他欣喜万分地感受到师尊已对自己放下心防, 这意味着对方心里也是有他的。可即便如此也要深埋心底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   只要他想, 容华大可直接侵入君寻记忆, 将对方所有秘密一览无遗,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个人太珍贵了, 他连碰一下都不舍得。见他痛苦, 容华恨不能以身相替, 又怎会忍心窥探他的秘密?   榻上美人仍旧昏睡, 容华明知他不会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 心中却也涌上一丝阴暗的庆幸。   他张了张嘴,即将出口的“师尊”一顿, 转而压低嗓音, 换成了另一个他从不敢肖想的称谓。   “阿寻——”   容华克制地闭了闭眼:“……我该拿你怎么办?”   *   识海之中, 君寻足尖轻点,悬停水面。   金紫交织的焰风掀起层层怒浪,却唯独避开了最中央的两道身影。   紫眸红衣,面孔是一模一样的明靡昳丽。若非一人青丝如瀑,一人金发曳地,君寻怕是会产生自己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他面无表情,紫眸冷冷注视对面笑意盈盈的眉眼,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失去意识后,君寻就一直在做一些纷乱的怪梦。一时成为一片鸿羽在黑浪翻卷中沉浮;一时又身化烈火,将滔天巨浪蒸腾焚烧……   直至方才,一股温暖力量包裹周身,将他拉回了识海。   见他没有先出声的意思,对面的金发“君寻”于是缓缓开口,嗓音醇和:“我猜,你一定想问我是谁。”   君寻轻嗤一声,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被这般态度应对,前者也不恼,紫眸澄明透彻,含着洞察一切的波澜:“我是你,又不完全是你。”   他视线扫过识海巨浪,缓慢道:“简单来说,我是从前的你留给现在的你的一缕意识。”   君寻皱眉:“……从前?”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留下过什么意识给自己?   “当然,”金发君寻又笑了,“我说的‘从前的你’,可不是几千年前……而是涅槃之前的你。”   “鸿蒙初分,清浊两立。清气蕴生凤凰,万年一涅槃,乃是为了剔除淤积万年的混沌污染,从而持续与混沌对抗下去。”   那人歪了歪头:“我想,这些东西小莲花大约是没告诉你。”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也怪我,走的太急,也没注意都给他留了些什么东西……”   ……小莲花?   君寻眉梢一挑:“那么你此刻出现,又告知我这些,所为何事?”   对方打了个响指,轻快道:“我说了,我只是一缕预留的意识。而我的出现条件,是你重新掌控涅槃之火。”   随着他的话语,一簇灿金火焰“腾”地由其指尖窜起:“上次涅槃的时机不太好,恰是你刚与混沌战过,被其侵入本源之时。你猜到新的涅槃期会有变故,是以在识海深处留下了我。”   “虽然混沌之力对凤凰本源的影响比你曾经预估得严重,甚至封印了凤凰本来的力量与记忆,但幸好小莲花先一步将你寻到,使你不至堕落混沌。按理说我原本不该这么快就出现,只是……”   金发君寻颇为头痛道:“你太不要命了。”   “这几日我与你意识相连,旁的不提,压制渊底浊息时你分明已然耗尽全力,做什么还要去打架?若非有涅槃之火护持,你怕是要被混沌当场吞噬了——”   面对那人恨铁不成钢一般的诘问,君寻罕见地很有耐心:“……我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对面一怔,君寻又道:“容……小、小莲花的真实身份已然暴露,以那人的性格,必会趁他心境动摇对其出手。”   “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了?”金发君寻若有所思,“果真还是你的作风啊,无论涅槃多少次都不会变。”   他自暴自弃般一摊手:“罢了,事已发生何必纠结,还是先办正事吧。”   君寻拧眉,正待再问,对方却直接张开双手,周身倏地燃起一层金焰!   “你如今的凤火乃是被混沌污染的本源所化,若要恢复记忆重掌神力,唯有将其重新吸收化用——”   缥缈嗓音回荡识海,与此同时,焰风之中交织的紫火仿佛受了什么牵引,竟纷纷剥离而出,收束凝结为一枚剔透紫晶。   时时充斥心间的暴虐灼烧顷刻消失,君寻甚至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自在。   “将本源彻底消化的那一刻,便是你解放神格,回归本位之时。”   灵力耗尽,金发君寻已然开始透明,忽地又摸摸下巴:“还有一件事,你和小莲花,是不是……”   君寻莫名意会,默了默方道:“此事有些复杂。”   前者连连点头:“果然,果然。”   他伸出一根手指:“既如此,再告知你一事——‘仙者修形,圣人修意’,听过吧?”   君寻颔首,对面又道:“这话其实还有一句,叫‘神明修心’。”   “碧霄界是鸿蒙孕育生命的火种,小莲花则是顺应而生的意志。他生而为神,却也因此受限,若有朝一日要神格圆融,成为如凤凰一般翱翔鸿蒙的存在,修心之路必不可少。”   “你也不必这般看我?心存怀疑,不若亲身一试,此法亦可助你消化本源。”   金发君寻微微勾唇:“而今一切,焉知不是一场试炼呢?”   见他神情,君寻也知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看着对方打着哈欠静待消散的模样,他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前世——”   对面瞥他一眼:“是上一个涅槃期。”   “额,上一个涅槃期,性格也像你这么……”   君寻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么……跳脱吗?”   对面一哂:“……你是想说啰嗦吧?”   君寻:“……”   这也不能怪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做出本人绝不可能出现的动作与表情,多少都会有些混乱兼幻灭。   “自然不是,一缕意识并不能投射一个人全部的性格,往往只会反映其中的某一部分。”   金发君寻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又笑了笑:“总之,任务达成,我也就要消散了。临别前,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吧。”   他忽而压低嗓音,正色道:“涅槃之火,是绝路,亦是生机。”   *   永夜之下,连天时的概念都被混淆。   容华枯坐昏黄灯火之间,思绪百转,同时一遍又一遍地为师尊疏导仙脉,安抚火焰,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蓦地,他有所感应般抬眸。   注入师尊体内的灵力被无形之力尽数调用,容华立即释出更多,当即欣喜发现对方满身火纹开始缓慢停止游动,色泽也由深紫开始泛金,减淡,继而消散。   与此同时,榻上美人羽睫轻颤,悠悠醒转。   “师尊!”   意识恢复清明的刹那,一声低唤同时响起。   君寻视线由头顶床幔移开,紧接着落入一双欣喜急切的青碧双眸。   “……我睡了多久?”   喉间好似卡着刀片,刚出声,他就皱了眉。   容华立即伸手端来一杯清茶,边扶着君寻饮下,边道:“按时辰来算,大约三日了。”   烛光之下,白衣青年碧眸愈发温润剔透,君寻感受着口中遗留的蜂蜜清甜,定定看了他一会,薄唇轻启:“封印,还疼吗?”   那一夜荒唐时,他曾趁容华不备在其心口落下封印,本意是为了在隋无迹面前掩盖容华的本源气息。   那日琅玕台一战,容华触发封印后一直未曾处理,直至此刻,君寻还能在其胸口看到流传的火纹,想必仍在时时灼烧。   容华神色微僵,却还是轻声道:“不疼。”   君寻嗤笑一声:“……说谎。”   他尚未退热,嗓音低哑,吐字却仿佛猫咪尾尖,于人心底撩起缱绻的痒。   容华眸色暗了些许,缓慢道:“师尊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灵识与身体都无比疲倦,君寻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闻言只是从鼻间“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容华斟酌片刻,方道:“弟子一直在想,世间之人众多,为何唯独我能承接神器碎片,又为何独独我与师尊梦中之人生得相似?”   这次轮到君寻怔愣了。   见他不语,容华仿佛收到鼓励般接着道:“您梦中之人……其实是莲神,对吧?”   青年缓缓抬手,按住胸口依旧灼痛的火纹封印:“而这封印,封得也并非我的仙力,而是本就存在于神器碎片的莲神之力,对吗?”   “您分别前特意落下封印,是怕自己夺回真身镇压魔渊后余力不足,怕我暴露在隋无迹的感知之下。”   容华越说越肯定:“之所以如此,定是因为此人便是当年莲神陨落的真凶,而我……无论是莲神转世,抑或是神器化人,隋无迹一旦发现都绝不会放过。”   君寻一时无言。   他一向知道容华心细,却不想他竟能由细枝末节中探知如此多的信息。   见榻上美人已然惊讶到忘记掩饰神情,容华微微一笑,伏低身体:“近万年过去,我不信隋无迹未曾尝试过将神器碎片纳为己用,但他应该从未成功过。而我却可以毫无阻碍地吸收碎片,这恰恰佐证了我方才的观点。”   “更何况,在以神器碎片为核的观世镜幻境之中,若我只是红尘万华化形,绝不会替换掉师尊记忆中的莲神。除非红尘万华,便是莲神的本体。而您跳下魔渊之前的话——待碎片集齐我便能了解一切,更说明了这一点。”   一大段话说完,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已然拉进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君寻鲜少这样被动地被人压在身-下,却因太过惊诧忘记了推拒。   “所以……我就是莲神。”   容华垂眸,指尖爱怜地寸寸抚过前者飞扬精致的眉眼,嗓音低哑:“而我们此生的相遇,并非天意的巧合,而是我当年在必死之局,竭尽全力下……命运的必然。”   他说完,终于垂首,在君寻眉心印下一吻。   “我说的对吗,阿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保持了一百章的标题队列,破了……5555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看到你们还在我真的很开心orz   本章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哦!比心! 第102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二天   君寻属实是被容华一大串推理问懵了。   他愣愣看了对方许久, 才终于找回声音:“你……”   君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被容华有些懊丧地打断:“师尊……别再推开我了。”   他眼圈微微泛着红,哑声道:“我已入圣人境, 红尘万华也只差三片归位……我已可以与你并肩同行, 而非一直在你的保护之下。”   “还记得在玄极宗时, 你同我说的话吗?”   容华执起他的手,虔诚地吻了吻, 正色道:“我们都不是菟丝花, 不是依附于对方保护的藤蔓。”   他们天生便是乔木,互相依偎、互相扶持, 并肩而立, 为彼此遮风挡雨、披荆斩棘,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似从前一般,我顾虑你、你顾虑我, 只会给彼此平添痛苦与负担。   这一点, 君寻心中自然也清楚。   他张了张嘴, 心中千回百转, 半晌才道:“……我会拼命督促你修炼的。”   容华一怔,忽然失笑:“好。”   君寻盯着他温柔澄润的眉眼:“还有神器碎片, 明日我就去圣宫——唔!”   未说完的话语被温柔亲吻封缄, 一触即离, 轻得仿佛一片落雪。   容华含着笑意起身纠正:“是我们。”   “……我们。”   君寻抿唇, 极小声地重复一遍, 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联络师兄他们——圣宫一行必然变故重重,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容华点头:“其余宗门不必担忧, 师尊熟睡时我已嘱咐妥当, 并遣亲卫分别前往襄助,以防万一。”   “另外,”他顿了顿,“谢折衣传消息来,隋无迹或要提前召开琅华宴。”   君寻立即会意:“你想利用这一点?”   他略一思索:“隋无迹本就寿数将尽,又被我打了个半残,此时要开琅华宴,必定没安好心。”   琅华宴一向由各宗长老带领弟子参加,小一些的宗门更是宗主亲自出面。最糟糕也最可能的情况,是隋无迹准备将他们的修为尽数据为己有,以此续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容华一笑:“不愧是师尊,见事透彻。”   二人又低声交流片刻,算是将接下来的计划敲定。   君寻头晕终于缓和些,试图起身,容华立即拉来一枚软枕给他倚靠,默了默,又试探道:“师尊的凤火问题……是解决了吗?”   君寻闻言一怔:“只是暂时,但你是如何得知?”   容华诚实道:“师尊昏睡时,我一直尝试为你疏导仙脉。直到不久前,我的灵力被尽数吸收,而后师尊才醒转。”   君寻若有所思。   他一直在想不过一缕意识,如何能将他满身凤火收归本源,如今想来,竟是借了容华的力。   怪不得连君寻都奈何不了、甚至不得不启用六道封神印控制的凤火,在一缕意识手中竟被操纵得如此轻松。   可分明当年莲君试图为他引导凤火时又失败了……这又是为何?没理由当年做不成的事,转生一次倒又能做到了。   君寻隐约觉得抓到了什么,却又辨不分明。   他有些烦躁地向容华张开左掌心,一枚紫藤色晶体缓缓浮现,幽幽悬浮。   与紫火平日的炽热暴虐不同,凤凰本源散发着温暖光华,仿佛冬日最灿烂的暖阳。   容华下意识想伸手触碰,那晶体却似有意识般,竟颤了颤,自发向青年水葱似的指尖凑去,分外亲昵地蹭了蹭。   “咳……这是我的本源。”   见对方碧眸中闪过讶异,君寻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些生硬地解释:“大抵是成型时借了你的力量,所以才会如此和你亲近。”   容华眸色微暗,眉眼弯弯:“……嗯。”   他又道:“师尊是要重新吸收本源吗?”   君寻正盯着自己小猫似的、在容华指尖蹭个没完的本源皱眉,闻言睨了对方一眼:“你猜得倒快。”   “不错,”他垂眸道,“重新吸收,才能彻底脱离混沌的影响,找回我本该拥有的力量与记忆。”   ——真正属于“凤凰”的记忆。   君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些记忆里,一定有彻底击溃混沌的关键。   容华又觑了一眼本源,虚空之中,隐约似有一朵莲花稳稳托着紫晶,只是极为模糊,君寻此刻又太过虚弱,神思倦怠,这才没有发现。   “圣宫之事虽紧迫,却也不急于这一时。”   容华忽然话锋一转:“琅华宴召集也需时日,师尊不如借着这段时间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君寻点头,他自己身子自己最清楚,此前折腾太过,若再透支下去,只怕等不到容华觉醒就要完球。   一旦有了念想,多想死的人也会有继续活下去的渴望。   他还是取出信符分别给明月尘、谢疏风、以及陆栖霜去了信,被得知他无事满怀欣喜的众人好生关心了一通;又通知了闻鹿、怀惑,这才被容华再度按回榻上,继续休息。   躺在令人安心的莲香中,清泉般的灵力流淌全身,君寻昏昏沉沉又睡了不知多久,罕见地没有再做关于往事的噩梦。   直到又被容华轻轻唤醒。   睁开双眼,仍是一灯如豆的昏暗寝殿,容华依旧坐在榻沿,一切都平和安宁,似乎连时间都未曾流动,唯有身体变得轻快不少,灵识也恢复了些,能够提起精神了。   君寻起身召出本源,有些意外地发现了承托紫晶的模糊莲花,随即更加讶异地感知到凤凰本源似乎少了薄薄一层。   ……只是睡了一觉,本源竟是如此容易消化的么??   君寻有些疑惑,目光在紫晶与一旁温和微笑的容华之间来回几遭,最终叹了口气。   他信任容华,对方既然不说想必有自己的考量。无论如何,能消化本源是好事,容华气息稳定,应是未曾用什么自损的法子。   君寻稍稍放松,任由自己被白衣青年抱起又放下,接着妥帖细致地整理,更衣,束发……手法之熟练,令他叹为观止。   发觉前者盯着自己出神,容华边为师尊整理衣领,边含笑道:“师尊,在想什么?”   君寻扬眉,忽而笑道:“在想我从前对你有多苛刻,好好的少年郎,竟被摧残成了一个小仆人,侍候人的功夫如此一流。”   青年逆光而立,漂亮瑰丽的眸底仿佛蕴着暗流:“……师尊若想,容华有更好的法子‘侍候’您。”   他边说,指尖沿着君寻精致修长的颈线一勾:“要试试么?”   君寻先是愣了愣,旋即低笑一声。   他拍开对方作乱的手,指尖转而勾住容华腰上的宫绦,轻轻发力,二人距离顷刻拉近。   容华屏息,却见美人眉梢轻挑,呵气如兰。   “——此行若一切顺利,便赏你这个机会。”   语罢,未待对方反应,君寻直接一个闪身,心情极佳地哼着小曲踏出里间。   邀请得到肯定回应,容华恨不能当场兑现,只得克制地闭了闭眼,无奈失笑。   二人换装,乃是为了便于潜入,一起换了一身圣宫弟子装扮。   飞舟之上,君寻提着身份玉牌转了两圈,视线终于落在背面的“程”字之上,神情微妙。   容华正在努力平复心绪,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即出声解释:“前些时日,程修永长老已被调离圣清殿,大约要接任琅玕台一战身死的圣明殿主。”   君寻略一回想:“圣明殿主?那日琅玕台上被隋无迹抓来挡刀的?”   容华颔首:“程长老任职圣清殿已久,极好经史典籍、密卷古册,每本藏书皆视若珍宝,想必光是搬家就有够折腾。”   正因如此,他们混入圣清殿弟子中才更容易。   “……真有你的。”   君寻勾唇,坏心眼地甩了甩玉牌:“不知二徒弟见了师尊,会是什么表情?”   修罗城本就离仙域不远,二人全力飞行,不过一日夜便入了神谕山脉境内。   君寻拉着容华在山脚小镇逛了两圈,果真见到一队下山采买的圣宫弟子,接着顺利混入队尾,毫无阻碍地进了圣宫。   二人一合计,准备先往圣清殿去,看能不能借程修永搬家的空档找到神器碎片的线索。   哪知狭路相逢,刚跟上一队手捧古籍古画的圣清殿弟子,就在半路遭遇了怀抱一摞竹简的程老头、与接到戒严命令开始盘查的守宫弟子。   两波弟子分别见了礼,那守宫弟子便向着程修永一揖,道:“程老莫怪,近段时日圣宫戒严,我等必须对往来弟子细细盘查。”   程修永似乎正研究什么,闻言从鼻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回首的空挡,他视线无意中扫过圣清殿那一队弟子,但见最末尾一位缓慢抬头,无声睨了他一眼。   程修永心头一跳。   那双眼,分明是双通透瑰丽、星海漫漫的紫瞳。   见他不理会,守山弟子正待喊人一一查验身份玉牌,又蓦然听得一声冷哼!   程修永板着脸,不虞道:“查什么查?这都是老头子我相伴数十年的关门弟子,跟我一起搬家怎么啦??”   “还是说,”他负手向前踱了几步,周身陡然爆发出仙人境中期的威压,“你们看不起我这几百岁才爬上殿主之位的老骨头?!”   “弟子不敢!”   守宫弟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忙恭敬行礼:“是我等冒犯了,程老您请,您请。”   老者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领着一众弟子拂袖而去。   途中再无停留,程修永领着一队人来到殿外,先是点出二人随行,又将剩下的打发下去,旋即一路领着人来到内殿暗室,这才找了把圈椅,分外疲惫地瘫靠下去。   “……说吧,”他生无可恋地对上笑眯眯抬头的君寻,“你们又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剧透的声音:其实阿寻猜错了!凤凰本源亲近容华是因为阿寻的xx里有容华的xx……(疯狂暗示)   本章继续小红包掉落! 第103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三天   “好徒儿, 别紧张。”   君寻笑眯眯上前,拉过另一把圈椅往程修永旁边一坐:“这不是许久未见,为师专程来联络联络感情嘛。”   程修永花白长眉颤了颤, 戒备道:“少来, 鬼话连篇。”   话说一半, 他忽然反应过来,眉头一竖:“你叫谁徒弟呢?!!”   君寻扯掉一颗葡萄抛入口中, 笑眯眯道:“谁应叫谁。”   程修永一阵憋气, 吹胡子瞪眼正要发怒,对方又道:“观你修为进益不错, 圣清殿的梅树还开着?”   他隐约记得上次琅华宴时程老头还是地灵境巅峰, 如今已然跃了一个大境界有余,想必是有所感悟了。   程修永梗着脖子,却没再反驳。   老者半花的视线转向窗外, 永夜带来的黑暗似乎对圣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巨量夜明石将辉煌繁复的重楼金阙照得如同白昼。   而就在远处屋檐上方, 隐约可窥见一层霞色红云, 正随风摇曳,欣欣向荣。   隐约梅香被微风送来, 程修永深吸一口气, 叹道:“五年多了……”   那道催生梅树的剑意绵绵不绝, 直至今日仍未散去。而他每日观梅悟道, 也的确获益良多。   “我猜, 你们此行是为了神器碎片吧?”   老者的视线落在自始至终含笑旁观的俊雅青年脸上,幽幽道:“连圣人雪尘都亲自来了, 你们这次是要彻底倾覆圣宫?”   他犹豫片刻, 又斟酌道:“其实……圣宫成立数千年来搜经集典、护养奇珍异兽, 使其不至失传灭绝,多少也有些贡献……”   君寻嗤笑一声,闲闲摆手:“我没那个闲工夫。”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程修永松了口气。   君寻又坏心眼地向着容华一抬下巴:“不过那位可就不一定咯。”   程修永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容华无奈失笑:“……师尊,别闹了。”   他转向程老头,笑意温和:“我知前辈一心钻研道法,对外务并不关心,只是有些事情,您可以眼见为实。”   “听闻圣宫准备提前召开琅华宴,”容华双眸微眯,“待到那日,阁下可于圣明殿远远一观。”   程修永陷入深思。   作为即将接手圣明殿的殿主,他亦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为何圣乾殿主却亭舟与旁人不同,几次三番嘱咐他万万不要参与……   他刚想到这里,面前的君寻便好似看透老者内心一般,笑眯眯又抛了一颗葡萄:“好徒儿,远远看看就够了。”   程修永又默了默,单手捋了半晌胡须,这才叹息一声:“关于神器碎片,我所知不多……听闻光耀殿天骄日前刚刚将神器碎片寻回,只是他一回来便被召入近神天,无人能有机会同他接触。”   容华颔首,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我们也不必在圣宫各处搜寻了。”   以隋无迹的谨慎,若真得了神器碎片,又恰是如今这副状态,他必会将碎片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除了近神天,不做他想。   君寻自然也想到这点,眉梢一扬:“唔,那就去近神天——”   “不可!”   程修永一激灵:“整个圣宫,也就只有折衣仙子与光耀殿主师徒二人能够踏入近神天,你们如何混得进去?”   “这就不用好徒儿管了。”   话问得差不多了,君寻笑眯眯起身,又反手一按同样欲起身的老者肩头:“好好修炼,别淌浑水,才能保住你那些宝贝藏书典籍。”   语毕,他未待程老头反应,径直拉着容华离开内殿。   立在圣清殿前广场角落,君寻微微抬头,视线试图通过浓雾,望透遮蔽近神天的迷云。   容华静静等了一会,便见前者回首,眨了眨眼:“有阵法,好破,只是会惊动人。”   “嗯,以隋无迹如今伤势,阵法只会比从前更加灵敏,”容华若有所思道,“看来,要向圣坤殿主一询。”   圣坤殿主医,各殿弟子常有往来,如今又是戒严时期,少不得有人前往取药,以防万一。是以两名圣清殿的弟子前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之事。   来的路上容华早已通过神识传话,是以君寻二人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圣坤殿,见到了“折衣仙子”。   谢折衣仍是女身,他们来时,平日外表光鲜的圣宫仙子正罗衫半解,自己给自己上药。   本该光洁挺拔的后背上尽是皮开肉绽的鞭伤,又在灵药作用下飞快愈合,只余道道绯痕。   容华当即移开视线,君寻却皱眉上前两步:“……又是他?”   每次见到谢折衣,对方身上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伤痕,却从没哪次似这般重。   谢折衣随手拢上衣襟,嗓音柔美:“老东西急于找回面子,下手自然更重些。”   他说得稀松平常,甚至连语气都未曾波动,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人世间最为寻常之事。   君寻默了默:“师兄知道了,怕是会气死。”   谢折衣轻叹一声:“所以,还请仙君口下留情,莫要告知疏风。”   “你们是要上近神天吧?”   他不欲再继续那个话题,随手将一缕鬓发掖至耳后,语气轻快地转移话题:“可以啊,我帮忙。”   待他理好仪容,容华才同样上前来,皱眉道:“不是说唯有阁下与光耀殿之人才能上近神天?”   谢折衣轻笑一声:“那是以前。如今老东西重伤,自然需要人侍奉汤药起居。更何况……还有个小怪物在上面,总得要人看守。”   君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字眼:“小怪物?”   谢折衣随手捏起一只眉笔,沾了黛粉细细描画:“仙君想必认识,正是光耀殿郁雪归。老东西不知在用神器碎片搞什么研究,那小子被折腾得不人不鬼……”   “他怕是想以凡人之躯承接红尘万华,”君寻冷嗤,“痴心妄想。”   谢折衣摇了摇头,又转向容华:“圣人,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后者应了一声:“记得,助你离开圣宫。”   “……我不走了,”谢折衣垂眸道,“若是可以,能允许我换个请求吗?”   容华点头:“但说无妨。”   谢折衣感激地笑了笑,却话锋一转:“仙君与疏风相熟,大约知晓我们二人身世。”   “饥荒之年,父母早亡,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数载,又被兽潮冲散。疏风运气比较好,遇见了下山云游的太华祖师,而我……”   他低笑一声:“我向来比较倒霉,辗转流落至神谕山脉,盘缠被抢、饥肠辘辘,又让人贩子盯上,险些被扭送到专供小倌的瓦舍。”   “我费尽心思逃离,躲藏时无意间听闻,若有人能爬上九百九十九层通天阶,就有资格向圣宫提出一个愿望。”   君寻皱眉:“所以……”   “我去了。”   谢折衣回想了一下曾经的感受,幽幽道:“那台阶可真高啊……我爬了整整十个昼夜,干粮和水都耗尽了,眼看要饿死时,是芳舟出现,给我递了一碗粥。”   “靠着这一碗粥,我勉强撑完了最后一段路,倒在通天阶顶。我看见圣人从天而降,问我所求为何。”   “我说,我要拜入圣宫,我要圣人为师。”   “圣人捏着我的下巴,对我说,他早已不再收男弟子,若我执意拜师,便要此生都做个女子。”   谢折衣低嗤:“我同意了。”   “只是扮为女子还不够,圣人要我肉-体上也是一个完美的女子。所以他捏碎了我全身仙骨,丢我入药池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助我练就了这一式阴阳易转。”   他说着,周身光华缭绕,竟转瞬间化作本来面貌。   男子为自己斟了杯茶,嗓音醇和:“后来我方知晓,老东西之所以要女弟子,纯粹只因芳舟不肯将自己的妹妹献上,而老东西又需要一个泄-欲工具罢了。”   “百余年间,我日日要去近神天,被凌-虐、羞辱,卑贱若尘。唯一期盼的,是老东西心情好时,会随口传授几句修炼心得。我将这些心得视若珍宝,不眠不休地修炼,终于爬到如今之位。我甚至与芳舟暗中联合,想要寻找时机一同将圣人扳倒,彻底自由。”   “只是……我错算了芳舟。”   谢折衣闭了闭眼:“当日他不愿走,如今他的位置被郁雪归接替,连行动的自由都无,怕是此生都走不了了。”   “所以……”他抬眸,定定望向那双平静深邃的紫眸,“我的请求是,杀了隋无迹。”   君寻从容与他对视,缓慢道:“真巧,看来我们目的相同。”   谢折衣轻笑一声,再度化回女子模样:“既如此,那便好办了。”   他接着描眉,语气轻快:“老东西预备将琅华宴定为三日后,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二位可于我这偏殿暂留,一应设施俱全,我亦不会打扰,”他缓缓起身,“三日后清晨,我会回来。”   语毕,谢折衣摆摆手,旋即拢着纱衫,款款而去。   内殿一时静默下来。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手拉了把椅子,望向容华:“今夜怎么说?”   青年身量颀长,圣宫弟子服偏向劲装式样,更是将他衬得挺拔如竹。   只是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显得有些局促。   “师尊便在此处歇息,我去外殿——!”   话未说完,他便被前者随手一拉,猝不及防向前两步,险险按住圈椅扶手。   君寻眯眼,语气像只慵懒的猫:“从前死皮赖脸非要粘着睡,而今怎又矜持起来了?”   容华视线有些躲闪:“师尊尚未完全恢复,最好不要……太过放肆。弟子不需要睡眠,还是为您守夜……”   “少来,”君寻抬手,指尖勾住前者腰间宫绦,“早就想问你了——我入睡时,你都在做些什么?”   这可真是问到了容华的要害。   见他支吾半晌不肯明言,君寻更是觉得不对。   他无奈叹息,直接了当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法,可以助我快速消化本源?”   容华:“……”   腰带仍被那人紧紧勾着,他闭了闭眼,只好自暴自弃道:“……是。”   青年垂眸,眼底涌上一层暗流:“我知道。”   他微微压低身体,嗓音低沉:“本来不准备此刻就告知师尊的,但您既问了,想必也做好准备了吧?”   君寻微怔:“我……?”   上次醒来,他的确发现本源已被消化薄薄一层,加之入睡时感受到仙脉之中涌动着属于容华的灵流,这才猜测对方是否知道些什么特别的办法。   此刻被这么一反问,君寻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他一犹豫,即被容华轻轻捏住下颌。   青年拇指微动,摩挲过师尊柔软润泽的下唇,轻声道:“自从渊下回来,弟子便发觉,师尊体内有属于我的气息。”   君寻睁大双眼,心头莫名一缩。   隐约的预感涌现,让他下意识想要别开视线,下颌被钳制的力道却猛然加重,迫使君寻仰头,对上那双暗流涌动的碧眸。   “上次分别前……师尊有好好清理过吗?”   青年似笑非笑,高挑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君寻完全笼罩。   “‘反正这具身体马上就要放弃,随便对待也没关系’……师尊当时是这样想的吧?”   容华爱怜地拨开青年过长的鬓发:“但您可还记得,容华虽未全然觉醒莲神之力,身体却已被师尊您亲手‘改造’过了?”   君寻瞳孔微缩,一些深埋脑海已久的记忆终于缓缓苏醒。   容华在涅槃之火下觉醒了神识,加上他明明白白感受过来自对方的压制,竟一直忽略了对方肉身的变化。   既然神魂能够涅槃,躯壳的改变又怎会寻常?   严谨来说,而今的容华其实已经完全具备了成神的特质,唯一缺少的,仅是完善的神格、与遗落在红尘万华碎片之中的前世记忆而已。   与神行事……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君寻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经容华这么一提,他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一点。   容华耐心地看着师尊神情一变再变,心知对方定已悟到个中关窍。   他勾唇缓缓道:“原本我也不太确定,直到前日师尊为我解开胸口封印后,容华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与神行事,并非仅得肉身之乐,更是魂灵交融;再比如,神之阳元,亦并非仅留存于受者体内,而是直接被神魂吸收——”   君寻:“……”   那日他主动扑倒容华,确然是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想法,本就是冲动行事,一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更何况……那一夜到最后,他几乎是瘫在床上,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容华满意地看着师尊黑发下耳廓缓慢浮起一层红云,继续道:“我想,这便是师尊能借助容华之力凝聚本源的原因。您入睡时,容华也曾尝试,只是我如今对师尊的干涉有限,只能消化极少量本源。”   君寻目光游离地补充道:“所以,若要加快消化速度,就要让你对我的干涉增多。也就是说,我需要更多你的精……精、精——”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抬手掩面,遮住自己越来越烫的面颊。   而容华则轻笑一声,凑到师尊已然红透的耳边,悄声帮他将话补完:“精///元。”   温热呼吸喷吐颈侧,登时激起君寻满身颤栗。   容华终于松开钳制师尊下颌的手,背脊缓缓挺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在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师尊,生平首次产生一丝“作恶”的快感。   “原本准备离开圣宫后再找机会告知师尊的,但你执意要问,容华也只好如实相告。”   君寻默了半晌,微哑嗓音终于由指缝流出,闷闷道:“还……还有别的……方法吗?”   容华轻轻拈起对方一缕垂落的青丝,眉眼稍弯。   他没有煽动或催促的意思,只道:“本源是您的,想必您心中清楚。”   君寻再次陷入沉默。   ……尽管他很想反驳,但容华说得没错。   自从紫火被收归本源,只要在容华身边,哪怕是此时此刻,君寻也能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炽热。   比起从前焚心灼脉之痛,他完全可以忍受,却也能感受到来自本源的迫切渴望——渴望那股清冽灵力的涤荡消解,将自己由灼烧之中解放。   比起自己忍受,借助容华的力量,的确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更何况误会已然说开,他与容华之间……   也不是不行。   “……我知道了。”   君寻垂着头,断断续续低声道:“可、可以试试……”   他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能说服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实践。   容华正心情颇佳地欣赏着师尊难得的羞赧无措,对方却猛然抬头,昳丽面颊犹带着尚未褪去的红云,一双紫眸却光华灼灼,摄人心神。   容华:“……”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正巧为君寻让出了空间。   见后者扶着圈椅缓慢起身,视线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容华闭了闭眼,克制道:“师尊,你身体尚且虚弱,不宜、不宜过于劳累。”   君寻哼笑一声,指尖掠过下巴方才被容华捏住的部位,笑得恶劣玩味:“这还不简单?”   他缓步逼近,同时随手扯开腰间宫绦,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能学会如何克、制、一、点。”   别以为他不记得,那一夜后来完全是容华食髓知味、索求无度,才让他次日离开时手脚虚浮,连剑都险些提不起来!   容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他对师尊的情感压抑已久,又难逢对方主动,自然有些把持不住。   心思电转间,君寻已然来至面前。   少了宫绦束缚,原本修身的劲装当即变得宽松,挂在对方精瘦单薄的肩头,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容华喉结轻动,身体却仿佛不停控制一般,被前者随手勾住腰带,一步步带入重重帐幔。   这一次,他是清醒的。   清醒地被引至榻缘,清醒地被迫仰倒,又清醒地看着师尊动作生涩地抬起长腿,跨-坐至自己腰间。   青年明艳面容在昏暗中愈发深邃,几乎叫容华辨不清神色。可他却仍旧能够捕捉到对方阖目吻下时,不住颤动的羽睫。   师尊也是怕的。   容华胸腔鼓噪,恍惚地想,离天宫再会时,仅是被握住脚踝,对方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分明师尊时时表现得仿佛阅尽世事,却在情之一字上生涩稚嫩,如此鲜明的对比,实是惹人怜爱得紧。   于是不知怎的,二人身位倒转。   君寻被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按在云衾之间,骤雨般的啄吻扑面而来,连辛凉莲香都仿佛变得温暖馥郁,透着一股醉人的低醇。   他觉得自己是醉了。   醉到不知如何回应,甚至不会躲避。突如其来的一场细雨兜头罩下,含着润泽万物的温柔强势,无声地涌入他枯涸数千年的心灵。   君寻模模糊糊地被困在这一场绵密春雨里,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又身处何方。   雨幕之下,月迷津渡,雾失楼台。   象征清醒的锚被逐渐淹没,恍惚之间,似有低语突破云雾,飘忽而来。   “师尊,”容华几乎吻着他的耳廓,嗓音也被雾气蒸腾过似的,低哑惑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雪羽长翎的鸟儿早已被春雨淋透,再无半分振翅飞起的力气。能做到的回应唯有艰难抬头,轻轻啄了一下莲香满溢的指尖。   濛濛细雨终于开始声势浩大起来,水滴汇作细流,清泉结为浪花,波澜聚成汪洋,彻底将伏倒云端、快要融化的凤凰吞没。   清冽泉流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冲刷着静静悬浮于丹田的凤凰本源。   幽紫色焰光一闪一烁,被混沌污染的暴虐凤火似乎想要挣扎,却只能无力地被裹挟于滔天洪流之中,于波澜激荡下缓缓被消磨、驯化。   一夜无眠。   相较于上一次,容华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尽管折腾了整整一宿,可有他磅礴灵力的倾注补充,尽管最终君寻还是昏了几次,可此番醒来后状态竟比睡前还要好。   君寻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单手支头、正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的容华,默了默。   接着抬起左臂,将亲吻的红痕与几个齿印怼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这就是你的克制?”   ——若他记忆没出错的话,即便是上一次,容华也没留下过这种印记吧!!!   青年视线掠过自己造成的痕迹,竟似回忆起了它们的由来,青碧眼眸又深了些许,却还是眨了眨眼,格外无辜纯良:“师尊难道不喜欢吗?”   他食髓知味,毫不掩饰地在君寻身上逡巡一圈,又道:“若不喜欢,容华这里有药膏。我们可以将痕迹抹了,再按你喜欢的方式重新印一遍……”   君寻:“……滚。”   他嗓音犹带着过于缱绻的沙哑,那是因为求饶时口不择言,被容华哄着说了太多的缘故。   青年餍足地在他唇边印下一吻,这才道:“这一次,师尊本源消化得如何?”   君寻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却还是手掌一翻,召出本源。   原本形状嶙峋的幽紫晶体眼看着小了一大圈,外表也变得浑圆润泽,仿佛一枚初经雕琢的美玉。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效果确实超出了君寻预料。仅是一夜,便令本源消耗了三成。   若多来几次——   念头刚刚升起,君寻便与容华对上视线,当即捕捉到了对方眼底蓬勃生长的渴望。   ……你倒是接着装乖啊??!   君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忽然有种我为鱼肉的错觉。   还是再、再缓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评论继续小红包!-3- 第104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四天   永夜之下, 本无昼夜,更是让人分不清时刻变更。   被容华半哄半骗地按着又来了两轮,君寻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地发出威胁, 声称再继续以后就别想再碰自己, 对方这才面露惋惜地罢手。   君寻歇了好一会才浑身酸软地支起身体, 本就只是虚虚披在肩头的丝袍当即滑落。   隐约泛着浅淡金华的发丝下,精瘦脊背均匀遍布着暧昧吻痕, 彰示着不久前来自他人全无死角的宠爱。   容华仍是单手支腮的姿势, 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便见师尊垂首回眸, 半愠半嗔地瞪了自己一眼。   君寻面无表情, 反手将衣襟拉好,再次召出本源。   二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才将双-修的频率定在一夜三次。   谢折衣果真一直没有回来, 君寻知道他是又去了近神天。   隋无迹身受重伤, 势必会在其他方面更为暴虐, 谢折衣的境遇只会比从前更差。   所以这一次, 哪怕是为了谢疏风,隋无迹也必须要死。   二人又在圣明殿逗留一日, 期间还出去查探了一次消息。、他们分工明确, 容华神识强横, 借机在无人能够察觉的情况下命令所有归顺宗门皆闭门不出、守好大本营, 而君寻则负责布下暗阵, 同时确认隋无迹仍在近神天,并未察觉二人的出现与布置。   待到第三日清晨谢折衣出现, 他们的布局已然完成, 而凤凰本源的消化进度也达到了喜人的半数有余, 堪称神速。   按照计划,君寻与容华分开行动。   目送师尊跟着谢折衣离开,容华身形一动,化作云气散去。   琅玕台已毁,琅树也被凤凰烧了,琅华宴自然只能换个地方,改到了光耀殿前。   隋无迹想必真的是急了,毫不在意从前将这座山峰遮掩得有多神秘,一心只想将能召集而来的人尽数召集。   所幸圣人威严尚在,修界宗门无不臣服。   云阵散去,众人登临。   黄金高台之上,圣人首次露面。   说是露面也不太合适,毕竟他仍旧神秘感拉满,披着白金交织的斗篷,面容也尽数被掩于兜帽阴影之下,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当然,也没人敢明目张胆打量就是了。   隋无迹满意地打量着下方代表玄极宗的怀惑、以及太华宗的明月尘与谢疏风,心中几乎被凤凰击溃的高傲再次开始鼓胀。   即便他已有数千年不理庶务,也对太华宗面临圣宫号召的消极态度有所耳闻。此刻见明月尘带着谢疏风一并前来,他几乎是难掩得意地向着下方道:“明宗主,真是稀客。”   青年面相不大,气度却沉稳温和,正与一旁冷着脸的谢疏风小声交谈。面对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也只是面含微笑,微一颔首:“能得圣人亲自传召,在下焉有不来之理?”   隋无迹低笑一声,听着识海身处传来催促一般的呓语,终于轻咳一声,曲指叩了叩面前长桌。   下方本就压得极地的交谈声顷刻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仰头,齐齐望向端坐高位的圣人。   隋无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近几日世间变故,想必各位无论身在何处,皆已有所耳闻了。”   他嗓音沙哑,被灵力裹挟着席卷全场,回荡中,含着令人胆颤的威严压迫。   “魔物逃脱镇压出世,圣宫首担其责,只是说来惭愧,吾与魔物鏖战十日,终因沉疴在身,使其逃脱。”   他说得痛心疾首,立时便有归附圣宫已久的宗门出声维护:“分明是那魔物阴险难缠,圣人何必自责?”   此话一出,又引得无数附和。   唯有上首的怀惑、明月尘与谢疏风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隋无迹很满意这些人的反馈,于是又道:“原本吾欲与新圣雪尘联手除魔,可他却早已被魔物所蛊惑,竟甘愿受其驱策,与整个仙域为敌。吾百般劝说,亦是……唉!”   话题转到另一位圣人身上,敢出声的人就少了。   多数人都顾忌新圣收拾魔域的铁血手腕不敢吱声,唯独那些长久依附圣宫的宗门仍在齐声附和,谴责被魔物蛊惑的新圣。   讨论声越来越纷杂,几乎群情激奋。隋无迹感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终于再度叩了叩桌面。   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在场聚集了全仙域大大小小几乎上百个宗门,所有人都望向上首,目光有狂热、亦有探询。   山巅风起,牵得原本四散的云气开始翻卷、动荡,竟有些合围而来的压迫感。   隋无迹一一环视过这些人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是以,吾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嗓音中含着几乎掩藏不住的隐隐兴奋,连语速都加快了不少:“只要在座诸位愿将己身修为尽数赠与本圣,吾相信,魔物定然能够伏诛!”   场上气氛顿时凝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语出惊人的圣人无迹。   而后者则越说越兴奋,几乎挥舞着手臂道:“还有新圣,那个被魔物蛊惑的东西,他定会同魔物联合,反抗于吾!只要有了力量……只要力量足够,这些伤势根本不算什么!我一定可以扳回一城,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杀……都杀了!!”   若是君寻此刻在场,定能发现隋无迹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已开始漫起一层黑气,正是混沌浊息。   他端坐高位的身体甚至已然开始微微颤栗,透着一股不详的怪异。   良久,就在黑气彻底蓬勃生长,逐渐于隋无迹身后汇做狰狞爪牙之时,终于有人找回了声音,犹疑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出声这人正是最开始附和隋无迹之人,只不过方才又多激愤,如今便有多恐惧。   此言一出,终于唤醒了更多惊愕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茫然恐惧,却又谁都不敢率先开口,质疑高高在上的圣人。   唯有地位仅低于三人皱了眉,同时起身。   怀惑率先开口:“无迹大人,是否在与众人玩笑?让渡修为之事绝非儿戏,且仙者寿命全靠灵力维持,若修为尽失,吾等凭何维持性命?”   明月尘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的确,即便是自愿让渡,也绝无存活之可能。”   而谢疏风已然掌心微动,召出了佩剑“岁寒”。   有了三人领头,下面的议论声也逐渐开始喧嚣起来。   人们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可看在隋无迹的眼中,却仿佛一群挣扎求生的蝼蚁。   他冷哼一声,连表面的和蔼都懒得再装:“能将修为进献于吾,本就是尔等天大的荣幸!若非有吾坐镇,碧霄如何能和平至今?魔域又怎会如此安分?!”   “更何况,除吾之外,还有谁敢打包票能制裁魔物?!!”   话音未落,谢疏风已然长剑出鞘,飞袭而来!   明月尘周身亦泛起灵光,剑芒环绕,正是预备出招的模样。   隋无迹一声嗤笑,袖袍鼓动,磅礴灵力汇作怒浪,直接将谢疏风一掌拍飞!   与此同时,一轮明月由其背后缓缓升起,清辉遍洒,映亮了早就隐于玉石地面的阵法。   ——正是他屡用不爽的掠夺之阵!   此阵之下,连神明在毫无防备之下都要吃亏,遑论这些仅至仙人境的修士?   被困诸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只能惨叫着被无形锁链缠绕绞死,一身修为汇入阵中,最终成为隋无迹的养料。   圣人高居首位,缓缓起身。   力量从四面八方汇入身体,他缓缓张开双臂,犹如此方天地的神明。   磅礴灵压之下,席卷的狂风将他覆盖面容的兜帽掀飞,圣人无迹的真实样貌终于显露。   他眼角眉梢皆有些下垂,即便此刻神情冷漠,也有股俯视世人的悲悯意味,迷惑性极强。   若是此地有归一神殿的信徒,必然会发觉这位圣人与他们信奉的归一神一模一样。   有人看着他发出惊叫,可尚未开口,便被绞杀。   隋无迹阖目仰头,感受着体内丰沛的灵力水涨船高,开始逐渐逼近他困顿数千年的瓶颈——   可就在此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琅华宴遍请仙域宗门,与会者少说也有百人。   一百多个仙人境,即便聚沙也能成塔,怎会只能提供这么一点灵力,甚至无法达到他受伤前的状态???   惨叫声逐渐止息,光耀殿前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死寂。   隋无迹黑着脸缓缓睁眼,视线扫过满地横陈的尸体,最终落到最为近前的怀惑、明月尘与谢疏风身上。   三人俱已死亡,尸身被锁链绞得变了形,只能隐约分辨面容。   隋无迹定定看了他们一会,忽然挥手,磅礴怒浪席卷而下,本该被毁作湮粉的尸身却蓦地一幻,紧接着被灵流穿透!   “……假的???”   隋无迹一时有些茫然,他不敢相信地再度释出灵力,果不其然见到地上尸身透明一瞬使其穿过,毫发无损。   隋无迹双目赤红,疯了一般狂甩灵流,却也只能发现地上的尸身仅有一成是真实的,正属于那些依附圣宫的小宗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终于慌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吼叫着将双手抱住头颅,正歇斯底里,空气中却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一缕莲香。   隋无迹浑身一僵,不可名状的恐惧席卷周身,几乎令人动弹不得。   他用尽全力扭着僵硬的脖颈,如一尊年久失修的傀儡,一点一点转向下方——   被阵法排斥在外的翻腾云气倏然突破封锁,汇聚收束成一朵一人高下的千瓣莲花。   无尽死寂之中,偶听得一声轻笑。来人打了个响指,云气莲花顷刻瓦解垮落。   万千霜华铺陈而下,融入他繁复曳地的白袍。   青年月眉星目,气度出尘,仿佛天生就是被人簇拥的神明。   察觉到隋无迹的注视,他缓缓抬头,一双青碧色的剔透眼眸犹如世间最优质的美玉,倒映出高台之上狼狈狰狞的敌人。   就在他出现的瞬间,渺渺云气涤荡全场,满地尸体尽数化为光屑,消失不见。   “隋无迹,”那人薄唇微动,嗓音清冽低醇,“好久不见。”   被唤到名讳的圣人几乎立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满面癫狂,指着白衣青年嘶声开口:“不可能——”   “你死了,你早就死了!死在我的手下!!!”   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隋无迹语无伦次道:“是郁雪归,是那个小杂-种干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骗了我,说他能比他那废物师尊更有用……呕!”   识海身处的纷乱呓语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他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隋无迹猛然躬身,“哇”地呕出一口黑血。   血液触地的瞬间黑气扭转,竟凭空分裂伸展,化作一滩海葵状的不明生物。   “我不能……不能止步于此……”   隋无迹仿佛没看见自己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一般,掌心光华一闪,化出一柄骨质短剑。   他借着剑的支撑缓慢起身,口中仍旧喋喋不休:“我还没……还没突破真正的界限……这个世界……”   明月之下,原本只是在他背后缭绕的黑影颤抖舒展,伴着他的怒吼,由男子体内穿刺而出!   “我要——成神——!!!”   *   谢折衣满身狼狈,强撑着带君寻来到近神天的入口,便将一枚玉令交予,回去养伤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视线扫过墙壁上的重重阵纹,低嗤一声。   这些阵法他眼熟得很。   当年在归一神殿,那些吸取生命力的阵法正是此阵的反式。靠着这种阵法反哺生命力,怪不得隋无迹甘心一直窝在这个地方数千年。   大抵是圣人离去的缘故,近神天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一丝人气。   君寻凝眸,望着不远处一点光亮行去。   那是一座单独的阵法,空旷无一物,唯有最中央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原本只是望着魔雾包裹的夜空出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察觉到脚步声,他缓缓回首,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苍白面容。   是郁雪归。   看到君寻,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有些吃力地起身,微笑。   “……仙君,您终于来了。”   他未着圣宫弟子服制,只是一身简单松垮的白袍,更衬得他身型单薄,仿佛一只苍白的游魂。   君寻停下脚步,似笑非笑:“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是,”郁雪归笑意温和,“因为我有筹码。”   没人挑明,二人却都心照不宣。   只要得知剩下的碎片都在圣宫,君寻就一定会来寻找,这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你是故意被关在这里的,”君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歪了歪头,“提前召开琅华宴也是你的主意?”   “仙君还是仙君,”郁雪归似乎对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一点就通。”   “……原来你才是那只黄雀。”   君寻嗤笑:“为什么?”   从以前的接触中,君寻就隐约能感觉到郁雪归对圣宫并非一位首席大弟子对宗门该有的态度。   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郁雪归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引导他的行动。   夸张点说,他能这么快就恢复记忆找回本体,和对方其实有很大的关系。   郁雪归似乎是善意的,而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亦是如此,可君寻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被人窥视、与觊觎的感觉。   郁雪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定定看了他良久,这才道:“仙君,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祖父的事情吗?”   这倒真是问到了君寻的盲区。   轮回次数过多,导致他记性一向不好,不重要的事情更是连耳朵都懒得走一遭。是以仔细回忆才想起来,郁雪归似乎真的和他提过一个人——   郁颂池,当年的九圣之一,害死莲君的凶手。   这样的人活着尚且会被君寻一剑砍了,死了就更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故而他只是冷嗤一声,没有接话。   郁雪归仿佛已然知晓他所想,不疾不徐道:“当年传奇一般的九位圣人,如今只剩一个……仙君觉得是为什么?”   君寻毫无兴趣,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对他来说,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跟蚂蚁死了、或苍蝇死了并无区别。   所幸郁雪归也并非执意要前者回答,他只是低笑着张开双手,脚下阵纹闪烁,二人眼前景象瞬变。   君寻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此地隐约能够看出从前的辉煌模样——高檐碧瓦、雕梁画栋,似是某个世家世代定居之处。仅由规模便能窥见其当年体量,应是一个延绵百代的巨族。   只是不知为何,此地如今残废破败,没有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郁雪归仍旧站在不远处。   他好似已来此多次,轻车熟路地绕过断裂的砖墙、残破的石柱,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拨开草丛,拎出一块几乎快被风蚀干净的牌匾。   上面用古代文刻着一个“郁”字,似乎在昭示着,此地原本的归属。   “凡躯终究有所界限,即便活了数千年,也不得不被寿数所限,终究无法真正得道。”   他将牌匾放下,右手按上左胸,不知在说给谁听:“神之境界仿佛天堑……想以凡人之躯逾越,又岂是容易之事?”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改变,正欲戒备,却见青年隐忍地低咳一声,缓缓抬眸——   原本深棕色的瞳仁逐渐褪色,泛出一层清冷如碧的光华。   直到此刻,君寻才忽然发觉,他竟与容华——或者说,莲君,生得有三分相似。   与此同时,青年右掌轻动,由胸口引出了三枚剔透瑰丽的琉璃花瓣。   “祖父被隋无迹掏出心脏时,手里就握着一片这样的花瓣。”   这样的动作似乎消耗极大,郁雪归缓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当时不懂那时何物,竟有如此魔力,能让一向和睦的叔叔伯伯们对彼此刀剑相向,甚至不惜屠人全族也要得到……”   “可如今,我好像懂了——”   “这是掌控一切的钥匙,是绝对的力量,亦是无上的权柄。”   郁雪归将右掌前伸,碧眸却不错眼地望着君寻,道:“我说的对吗,仙君?”   君寻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只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可郁雪归却仿佛受了什么鼓舞一般,再次开口:“我知道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从祖父濒死时将那片花瓣按入我胸口开始,我就从未有一个真正的安宁过。”   “它深嵌于我的血肉之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挣扎,试图脱离我而去。数十年来,我没有一夜安寝。”   郁雪归顿了顿,忽然近乎虔诚道:“直至上次琅华宴,我在圣宫遇见仙君。”   “世人常说,怦然心动,犹如春风过境,林鹿奔腾、万蝶振翅、波澜激荡,”他缓缓垂眸,“但我见到您的那一瞬,感受到的却是奢望一般的安宁。”   “当时我就想,这个人,我一定要留在身边。”   “于是我暗中观察、引导、布局,想尽一切办法,让您回忆起一切——其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很卑劣的目的。”   郁雪归一笑:“我想成为您漫长生命中,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存——”   “呵。”   君寻旁听许久,终于冷嗤一声,将他的演讲打断:“还以为你能说出些什么重要的东西……真是浪费时间。”   他说着,指尖把玩已久的金羽倏地化光一动,瞬息贯穿那块牌匾。   废墟之下,流转的阵纹登时滞涩,继而崩毁。   幻阵光华散去,还是近神天,二人的位置从未改变。   “我对你的心思不感兴趣。”   君寻抬手一招,钉入地面的无尽意立时长鸣一声,回归美人鬓边。   “如你所知,此行我只为神器碎片而来,”他隔空点了点那三枚花瓣,“若你肯给,留下碎片,我们自此分道扬镳,我不再干预你任何行动,屠了圣宫或自己上任,都无所谓。”   “若你不肯,”君寻唇角含笑,眸光冷沉,“我便强取。”   郁雪归早就料到这样的回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面色复杂地苦笑了一声:“仙君,您当真是绝情。”   他顿了顿:“只是我也并非俎上鱼肉,必要的挣扎也是要有的。”   青年缓缓开口,手中光华涌动,化出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   郁雪归横剑身前,纵贯剑锋的银线光华耀目:“剑名‘贯夜’,请君品鉴。”   “我欣赏你挣扎的态度,”君寻眯眼,“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抬起左臂,手腕一动,濯心当即长鸣一声,凭空显现。   无尽意也倏然腾空飞旋,化作无数金叶,在君寻周身幽幽悬浮。   郁雪归闭了闭眼,迅速掩去眸底神色。   琅玕台下,他并非未曾去过,对凤凰的情况自然知晓。   君寻废了一只手臂,可郁雪归却不会因此轻视对方,恰恰相反,他会倾尽全力。   ——毕竟以往数次风波之中,这位看似病骨支离的单薄美人给过他太多的惊艳。   二人实力相差过大,知晓自己仅有一击的机会,郁雪归面色凝重,起手直接调动全身灵力!   盘旋于近神天的云气皆被剑气调动,源源不断地向着青年剑锋涌入。纵贯黑剑的利光愈发夺目,几乎映亮二人头顶魔云。   力量终于积蓄至定点,郁雪归神色凝重,猛然挥剑!   灼目炫光当即曳着长尾逼面而来,携着贯穿黑夜的锋利,与出招人孤注一掷的决心。   可君寻却仅是低笑一声,手腕轻转,濯心剑锋之上当即腾起一层灿金烈焰。   面对声势浩大的剑招,他仅是抬起左臂,肃然一斩——   几不可见的光弧瞬现,竟是直接将那道剑芒一分为二!   被迫分为两路的攻击卷着疾风冲入君寻身后墙壁,使其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外界的交战声也终于突破禁制,传入了封闭的近神天。   君寻提着剑,缓步向前,不紧不慢地逼近跌坐在地的苍白青年:“如何,还要挣扎么?”   郁雪归早已脱力,闻言捂着胸口闷咳起来。   半晌,他才摇摇头,苦笑道:“……技不如人,是我不自量力。”   他似乎倦怠已极,随意挥挥手解除禁制,便挣扎着起身,踉跄离去。   三枚花瓣终得自由,撒着欢簇拥着扑向君寻,被他含笑接下。   “轰——”   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几乎振得整个山巅都颤了几颤。   君寻收好三枚花瓣,反手一剑劈开禁制,视线当即捕捉到了正与一团难以形容的黑色生物鏖战的容华。   因为动作幅度的原因,后者衣着有些凌乱,身上也多了数道伤口,但气息强盛,丝毫没有落得下风。   反观那怪物……   君寻姑且认为那是隋无迹,却恼羞成怒一般,攻击全然没有章法,自身独有的领域“沧海月明”也破落溃败,几乎维持不住。   可以断言,即便没有他插手,容华获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是……   君寻拧眉望着那团将“隋无迹”包围的黑气,心道混沌难道只留了这么一点力量给他?   好歹隋无迹也给他干了数千年的活,对方就这么吝啬??   正思索间,容华已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眼看“隋无迹”触手挥空,白衣青年抓住机会灵力尽出,将对方一剑劈落!   隋无迹惨叫着向下坠落,身上狰狞的触须也跟着根根断裂消散。待他终于接触地面,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器官已然全部消失,仅剩一件零落破烂的金袍。   容华缓了口气,缓缓落地。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从天而降,稳稳降临他身侧。   君寻收回背后双翼,扫了跪伏在地的隋无迹一眼:“杀了?”   见他安然无恙,便知一切顺利。   容华含笑点头:“嗯。”   原本瘫软无力的隋无迹闻言猛地起身,竟丝毫不顾形象地向着二人跪地猛磕了几下:“别杀我,要什么都行,别杀我!”   他抬头,正对上君寻冰冷戏谑的眼神,立时颇为狼狈地向着容华膝行两步,连声讨饶,涕泪横流。   “我错了,是我错了!大人,大人您原谅我吧,我知道您向来宽和,从不与人计较得失——哪怕、哪怕我做了那样的事,您也会原谅我的,对吗???”   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隋无迹,容华颇为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对,对对,都是我,不自量力,我眼瞎!”隋无迹忙道,“若再来一次,我定然好生侍奉您与小公子,此生都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啊!!!”   话未说完,他眼前便是银光一闪,不知何时出现的秘银长剑已然将他按在地上的右手贯穿!   隋无迹张嘴就要惨叫,却听得君寻抬手一个响指,登时喉间滚烫焦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华隔空抬手,长剑当即由自己右掌脱出,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旋几周,紧接着便是“刷拉拉”一串掉落的脆响。   白衣青年低沉含笑的嗓音传来,却好似恶魔宣判了他的死刑。   “……可做过的事情,不付出代价怎么行呢?”   直到此刻,隋无迹才发觉那串脆响的来源,竟是一小堆尤带血色的小骨头——他的右手骨。   容雪尘不知如何操作,竟在转瞬之间隔空将他右手所有的骨头尽数剔出!   认知到这一点的隋无迹因剧痛想要惨叫,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抱着手臂边哭边打滚,间或还给二人磕头,试图借此求得解脱。   君寻垂眸欣赏着对方的丑态,忽然道:“你在替我报仇?”   容华操控逢春的指尖未停,只道:“被他剖出手骨时,您疼吗?”   “疼,”君寻诚实回答,却又轻声一笑,“不过其实,我早就报复回来了。”   他说着,下巴尖向前一点,示意容华看向隋无迹血肉焦黑溃烂的胸口:“我那么记仇,怎么可能让他好过?这伤便是那时所留,数千年了,想必他试过无数法子,嗤。”   容华轻应了一声,却又听得对方道:“与其说我,你不如给自己报仇。”   君寻扫了他一眼:“当年你死得很惨。”   容华也笑,平日剑芒温和如水的逢春剑此时犹如屠刀,利落而优雅地将隋无迹四肢的骨骼尽数剔出,而后者早已疼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容华什么都没说,却上前两步,亲手拿起逢春剑柄。   君寻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抱臂后退两步,给他留出空间。   疏冷俊俏的脸再次闯入视野,隋无迹的眼珠无意识地跟着那人的动作移动,又在他举起剑的瞬间瞳孔紧缩!   “嗬……嗬……”   他猜到容雪尘要做什么,立即试图逃离,边挣扎边无意义地流着眼泪,却被对方手起剑落,一击贯穿丹田气海。   灵力涌动的仙脉仿佛被扎漏气的皮球迅速干枯萎缩,地上原本青年模样的男子也开始老化,抽搐着蜕变为一名耄耋老者。   击垮一个渴求力量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清醒地感受着境界跌落、力量流失,仿佛如何用力都握不住的沙砾。   隋无迹渴望成神,渴望突破“人”的界限,为此甚至不惜谋划弑神,而让他崩溃的只好办法,无非就是让他清晰明白地了解,那是他无论如何、一生都无法触及的痴念。   他死死盯着天穹,似乎试图将视线穿透魔雾,穿透界膜,投入想象中无边无际的鸿蒙。   苍老浑浊的眼中,终于溢出一滴血泪。   君寻随手一掷,幽微金焰如雨而落,将地上的苍老尸身点燃。   熊熊烈火直冲云霄,似乎在彰示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与此同时,千万里外的魔渊深处,一声怒吼伴着浓郁浊雾骤然爆发,竟顷刻突破凤凰禁制奔涌而出!   遮天蔽日的浓雾再度扩散,终于笼罩了整个碧霄。   君寻二人亦有所感,不约而同望向天际,旋即对视。   “看来,我们也要抓紧了。”   君寻眨了眨眼:“准备好了么?”   容华知道师尊说的是吸收神器碎片之事,点了点头,却又意有所指地重复了对方的用词:“‘抓紧’?”   君寻一怔。   “是要‘抓紧’——”   容华含笑开口:“师尊更喜欢在哪?太华宗,离天宫,还是极乐城……?”   君寻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无奈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容华借机吻了吻他掌心,见对方触电般猛地缩手,笑意狡黠:“我是在问您更喜欢呆在哪里修炼……师尊以为容华问的是什么?”   君寻:“……”   他闭了闭眼,正要咬牙还对方一句狠话,容华却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过仔细一想,最稳妥的办法果然还是——”   “先让你吸收碎片。”   君寻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立即出声打断。紧接着未待容华反应,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转身就走。   “师尊,”容华顺从地跟着他,眸中笑意却并着炽热暗流一齐涌上,“这么着急?”   前者脚步微顿。   “是很急。”   君寻一派坦然,回眸轻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我的雪尘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认为的抓紧:赶紧吸收碎片,觉醒神力,可以帮师尊更快“吸、收、本、源”~   冲啊容崽!   小红包继续,啵啵啵啵! 第105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五章   一番拉扯, 二人最终还是回了离天宫。   圣人亲卫皆被容华遣往各个宗门驻守,偌大的黑玉宫殿便彻底寂静下来,连仆从的身影都难见。   二人没有耽搁, 亦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回了内宫, 又来到了最中央的桐花树下。   浸月川极光满布的夜空已被浓郁浊雾取代, 四野一片昏暗。   容华坐在树下长凳旁,静静看着师尊绯袖轻振, 无数细碎金芒四散而去, 将他幽深瑰丽的眼底逐渐照亮。   白衣青年默了默,忽然道:“师尊, 我……”   即便早已猜到自己真实身份, 容华却仍旧没有实感。   莲神的记忆、责任、他曾经与师尊的经历,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仿佛来自全然无关的另一人。   即便他是转世……可当年事于师尊而言那般刻骨铭心, 对方此刻真正想见的, 究竟是曾经的莲神, 还是如今的自己?   所谓近乡情怯,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毫无理由地冒了出来,一时竟让他有些无措。   容华下意识出声呼唤师尊, 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 又陷入沉默。   可对方却仿佛对他所思所想早有预料般, 忽然倾身, 用左臂轻轻圈住了容华。   “记不记得你从前问过我,”君寻将下巴轻轻搁在青年肩头, 低声道, “来到这个世界, 成为‘君尽欢’之前,我是谁?”   容华闻言一怔:“可‘君尽欢’不是您的身外化身吗?”   君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前那些记忆太纷杂混乱,我根本理不清,也无心去理。可这两日重新吸收本源后,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君尽欢’,抑或是后来的红衣人,都只有一缕残魂支撑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回到这里之前,我一直在轮回中流浪。”   容华呼吸微顿。   “最一开始,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身在何方,唯有心底无休无止的恶念,”君寻闭了闭眼,“我想死,尽管不知为何想死,甚至想要整个世界为我陪葬。”   “那时有个自称‘系统’的家伙跟着我,说我那时的身体是个仙门叛出的大恶人,而我的任务就是要让旁人知道他作恶的苦衷——系统管这个叫‘洗白’。”   他说完,忽然“嗤”地一笑:“是不是很荒唐?”   容华抿唇,缓缓点了点头。   君寻又道:“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他顿了顿,嗓音忽然低沉:“所以我将恶人行径贯彻到底,用了三日时间屠尽了那个轮回所有的生灵——然后自杀了。”   容华一怔,眉心轻锁正欲开口,君寻却接着道:“可我没死成,再睁眼,又到了一个新的轮回。”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君寻挑明,容华也能猜到。   师尊的颓靡厌世,从未在他面前有所掩饰过。   想来那时的师尊根本没听“系统”的话,定是将第一个轮回的行径又重复了一遍。   果然,君寻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仍旧没听话,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杀人,自杀,而后于新的轮回再次醒来,接着杀人,自杀……”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容华胆战心惊,他试图打断师尊的回忆,却被对方捏了捏不知何时与之交握的掌心。   “每一次,我都在恶念的侵蚀中坠得更深,无法自拔,甚至失去自我。”君寻嗓音一顿,“直到第十一次轮回,我身边出现了一名少年。”   “他是剧情里没有提及的存在,跟在我当时扮演的角色身边,非常……”   君寻似乎在思考用词:“嗯……非常烦人。”   “他一直跟着我,也不说话。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知到他一直盯着我,只要我想出门,他就张开双臂,拦在我面前,”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低笑一声,“然后他就被我杀了。”   容华有些无奈。   他一听开头,就知道这少年的结局必定不太妙。   师尊向来桀骜执拗,一意孤行,想做之事都一定会做到,这一点他早已深有体会。   “我还是杀人,自杀,而后新的轮回。那少年仿佛跟定了我,从一开始的不会言语,到能艰难发出几个音节,再到不知多少次轮回后,不知从何处学会了背诵静心经、弹奏清心曲。”   君寻皱眉摇了摇头,语气中也是无奈:“再后来,白日他就跟着我身后念经,夜里就奏曲伴我入眠,我烦得不行,照旧先杀了他,再去杀别人。”   “只是……只是我的脚步越来越慢。”   “我能感觉到,那些静心经和清心曲真的有用,心底恶念逐渐被压制,杀人与自毁的欲-望也愈发薄弱。”   “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甚至没问过他的名字,但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我以为他是系统安排来感化我的幻象,毕竟被我杀了那么多次还能跟着我的灵魂,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绝不该是那种看上去反倒越来越强盛的模样。”   容华边听边思考,按照师尊的描述,那少年的状态反倒像一开始是残魂,后面跟着一圈圈轮回下来,残魂不知为何得到补充,渐渐变成了完整的魂魄。   但……那又是谁?   师尊从未提及此人的存在,如今忽然提起,容华有些琢磨不透,却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师尊的生命中,除了莲神,还有过这样的一个存在。   ……令他在无数次轮回中,如此记忆深刻的存在。   君寻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缓了一会,方继续道。   “我曾经以为轮回会这样持续下去,终有一日,我能看清那少年的脸,想起自己究竟是谁,弄清心底恶念从何而来……以及他锲而不舍想要我活着,究竟有何意义。”   “直到,”君寻嗓音变轻,“有人杀了他。”   紧握掌心力道消失,容华下意识垂眸,却正对上那双幽深瑰丽的紫眸。   光线过暗,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眼底是何情绪,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那是最后一个轮回,”君寻缓缓开口,温热呼吸含着浅淡香气,一字一句道,“我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问他是谁。他说……若我此次能答应他,不再杀人,就告诉我。”   他又低笑一声,颇有些自嘲道:“那时我心底恶念早已消解,本就不欲与人多做纠缠,心想这多容易,没多想便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我被世人设了局,联手围攻,受了不轻的伤。他们还策反了我当时的下属,欲于酣战时取我性命。”   君寻缓缓道:“……那一剑,是他为我挡下的。”   温热柔软的触感由颊边传来,那是师尊的指腹,正细致描摹着自身的眉眼轮廓。   容华呼吸微滞。   一种隐约的预感涌上心头,犹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火,将他虚浮不定的心神炙烤着,几乎让人坐立难安。   “数百次轮回,迷雾散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君寻轻轻抚过容华线条清雅温润的眉眼,口中却半点不客气:“被剑捅了个对穿还在笑,天生一副挨欺负样,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似的……”   他说着,忽然又一曲指,如从前多次一般,在白衣青年额角一弹!   后者吃痛皱眉,抬眸巴巴望着君寻,颇有些控诉的意味。   “傻子,”君寻似笑非笑,“还没猜到么?”   容华张了张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是我?”   心尖烈火熊熊,几乎将他吞没:“为什么……”   “这个问题,还要问你自己。”   君寻低笑一声:“我说这这么多,并非只想跟你聊聊前尘往事,而是想告诉你——”   他倾身向前,第一次主动,在容华唇边印下一吻。   “你那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托着我,让我不至坠落深渊……可你早已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拉出泥沼,让我没有成为恶念的傀儡。”   “容华……容雪尘,”君寻忽然改口,眼圈微红,无比郑重。   “从来是你,一直都是你——我此生唯一的光是你、救赎是你、痛是你、爱亦是你,无论你是人是神,有没有从前的记忆,你都是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   他定定望着那双有些愕然的青眸,一字一句道:“唯有你,能一次又一次地打动我,一次又一次地治愈我,一次又一次地……接住坠落的我。”   颊边似有水痕,君寻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袖,胡乱抹了一把眼角:“所以,你无需忧虑我究竟爱得是谁,身份不过是象征,我爱的是你的灵魂,而非只是一段记忆。数年奔走,也并非为了复活莲神——我只想保护你,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再如从前无数次一般死在我面前。”   “我造就了你的诞生,你成就了我的人格。我们本就不是曼陀罗华的花叶,亦不该是永远擦肩而过的日月。”   说了太多,兼情绪波动,君寻嗓音已然沙哑,可他还是仿佛要用尽一生力气般,紧紧握住了已然惊诧失语的容华手腕。   “我的心意,你现在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我儿子,告白需要一整章(叉腰)   。   完结倒计时啦!   。   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啵啵啵! 第106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六章   庭中一时寂静。   深紫色桐花被夜风轻柔卷起, 幽幽飘落,正堪堪落足容华肩头,又沿着衣衫褶皱无声滑下。   师尊一贯少言, 向来能说半句不言整句, 从未一气说完这么多话, 更何况字里行间真挚热烈,仿佛将一颗滚烫的心脏生生捧出, 毫无保留地交托于自己掌心。   容华甚至有种错觉——此时此刻, 若他想要捏碎那颗无比纯粹的真心,不会比呼吸更难了。   可也正因如此, 他才为自己方才的疑虑自惭形秽。   分明……分明他在那夜想清一切之时, 便已然确定自己究竟是谁,又何必庸人自扰?   容华默了许久,忽然道:“疼吗?”   君寻一愣:“嗯?”   容华抬手, 反握住师尊细颤的左腕, 闭了闭眼:“师尊……抱歉。”   君寻的手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那是过于紧张所致。   是啊。   他怎么会忘了, 一向心铸高墙的师尊,将心底最柔软处毫无保留交出, 该是多么艰难, 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君寻被他没头没脑两句话甩懵了一瞬, 想追问, 却被容华轻轻一吻打断。   “师尊, ”他嗓音轻而坚定,“将剩余的碎片给我吧。”   君寻点点头, 依言将怀中三片琉璃花瓣取出, 交给容华前, 又不放心道:“你从前的记忆应是封存于其中某一片上,若你……”   他本意是想让容华自己决定是否收回从前的记忆,可对方却好似早知他的意图,摇头拒绝。   “师尊没有忘记,那么容华也要全都记得。”   他说着,抬手一招,三枚本就兴奋不已的花瓣当即冲入青年胸口,顷刻化作光流,汇入仙脉!   一人高下的虚幻莲花层层合拢,容华阖目,白衣青丝无风自动,幽幽漂浮而起。   无尽力量奔流于体内,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圆融之感。容华只觉整个人被卷着猛然高飞,竟穿透遮天魔云,又掠过茫茫极光,直至突破一层几不可见的薄膜,来到一片纯白莲池之上。   ……这一幕他见过,就在魔渊回来后所做的梦境之中。   苍穹如墨,笼盖四野。雪叶一望无际,尽处与天幕相接,愈发显得皑皑无瑕。   而就在他面前,一朵琉璃质地的千瓣莲花正微微摇曳,似乎在催促他快些采摘。   容华不明所以,却还是依从心底预感伸出手,探向那朵极度绚烂美丽的莲。   眼前千万光景一拥而来,容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待到回神,却发现莲花已在与自己接触的一瞬间碎裂消解,化作无数光屑扑面而来,融入自己体内。   自然而然地,他顺理成章忆起了一切。   从自身于池水中初次醒来、产生感知,到惜别凤凰、独自化人;从循着因果前往凡世寻到涅槃重生的凤凰,到神谕山脉被九人合围、身死混灭;从分散魂识助凤凰进入轮回,到终于聚拢残魂、借助莲花台再度化人……   师尊说的对,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甚至不能算是离天宫圣女步云裳与前任圣宫天骄容霁的孩子。   尽管二人乃至外祖皆对自己是真心爱护,可他最初的由来,却也只是离天宫世代守护的莲花台化人罢了。   容华无奈摇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是他作为莲神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缓缓抬手,按住了胸口。   心跳声如此强烈,他甚至能感受到澎湃鲜活的律动。   ……有什么,与从前不一样了。   神明产生了这样的感知。   那是一种奇妙的特质,让他对事物的感知由其本质染上了一层独特的色彩,从前记忆中一视同仁的人、事、物忽然被划分了善恶美丑、是非对错。   而彼时心底悄然滋生的情绪,也被无限制放大,嚣张得令他无法忽视。   胸中烈火似乎又烧了起来,将他的心跳炙烤得犹如擂鼓,胸腔鼓噪,连带着头脑也鼓噪起来。   容华从未有过的认知开始充斥脑海,他突然悟到,原来这就是神格与人格的结合。   初化人时,他便身负凤凰交予的重担,心中所思所系,尽是苍生安危、世道平衡,神格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可他却又依照对因果的感知,去寻到了涅槃险些失败的凤凰。   之后数年,尽管仍在行护佑苍生之举,可有人与自己相识相知,他终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人格。   也正是这仅仅初具雏形的人格,竟让他在魂飞魄散的紧要关头匆忙安排好一切,借助自己对天道的掌控安排了凤凰主魂的轮回助他洗净恶念,莲花台的落点,以及二人不知多少年后的再遇。   容华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视线扫过阔别已久的太清无上境,正欲离去,却在余光游移时蓦地一顿,瞳孔微缩。   幻觉一般,他竟在云池一处被雪叶遮盖的角落,瞥见一缕墨灰雾气。   容华心中警铃大作:“……混沌?!”   疑心混沌偷袭,他当即快步靠近,同时手中光华流转,一击挥去!   深知混沌有多难缠,容华出手便是全力,灰雾承受不住,顷刻消散。   可攻击去势不减,竟又在云池之中轰出一大块空缺。   雪叶化作光尘消散,反倒让容华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云洞深处——   厚重浓郁的灰黑色雾气,竟已在云池下方大量堆积。   这些雾气给他的感觉与混沌略微相似,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毫无暴虐邪恶之意,只是灰沉沉的,让人有些不快。   加起来他一共也没在太清无上镜呆过几年,竟全然没有发现此处异常。   容华眉头紧锁,张开双臂,刚刚复原的红尘万华凭空浮现,幽幽一颤。   万千光华流泻而出,直奔灰雾而去。   而后者毫无反抗之力,当即颤抖着消散——   就在此时,容华却身形一晃。   事实上,并非他晃,而是整个太清无上境都摇晃起来了!   容华有些讶异,下意识停止了力量释放,果不其然震荡消退,云境终于再次稳定下来。   容华:“……”   他沉默片刻,却忽然产生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看着云池再度缓慢聚拢,恢复往常的平静,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白衣青年终于广袖一拂,神识回归。   桐花树下,清辉散尽。   羽睫微颤的神明缓缓启眸,正对上一双含着满满担忧的眼。   庭灯煜煜,恰到好处地将那双眼底的星河照亮,荡开一片令人目眩的荧荧紫浪。   “你醒了?感觉如何?”   君寻皱眉在他眼前张开五指晃了晃:“方才我没来由一阵心悸,可是吸收碎片时发生什么了?”   容华默了默,捉住那只作乱的手,缓声安慰:“无事,只是有些新的发现。”   “……嗯。”   君寻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容华望着他的眼睛,又道:“那些轮回里的少年,是彼时正在努力收集破碎残魂的我。还有系统,也……”   “嗯。”   君寻又应了一声,嗓音轻柔:“也是你,我知道。”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寂静。   君寻还是定定望着眼前人,仿佛初次见面似的,只是看,却不开口。   后者斟酌片刻,只好又道:“送你入轮回,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自顾不暇,心知你被混沌污染所扰,那是我能想到帮你排除恶念最好的法子——”   “嗯,”君寻依旧嗓音极轻,只道,“我知道。”   后者被他沉默着又盯了一会,终于无奈叹息一声:“……阿寻,你想听我说什么?”   君寻抿了抿唇:“你是谁?”   说完,未待容华反应,他又道:“我想听,你是谁?”   这个问题很是刁钻,容华怔怔看了他片刻,伸手拉住了对方一直半藏于身后的细腕。   君寻很紧张,手臂肌肉绷得极紧,细密地发着颤。   好像一只向来不肯放下戒备的小猫,忽然鼓起勇气将柔软的肚皮毫无保留露出,却仍旧犹豫着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恐惧着是否会受到伤害。   容华默默想着,手臂却已然发力,将人向着自己拉近些许。   “好。”   他缓缓开口,嗓音轻柔:“我是无所依托的漂泊云雾,是太清无上境云池里的一朵莲。何其幸运得到点化,才有机会以人的姿态来到世间……”   “我是带你穿越轮回的系统,是那拼命想要救赎你的少年;我还是容华,是雪尘,是莲君。”   “是君尽欢的弟子、离天宫的圣人,亦是历经艰难,终于得到完满的神。”   “最重要的是,”容华牵起对方消瘦修长的手,垂首在他指间落下一吻,“我是君寻的挚爱,亦倾尽所有地爱着君寻,生生世世,亘古不变。”   青年郑重说完,弯眸一笑:“还要听吗,阿寻?”   他还有很多话,积累了数千年之多之久,亦有大把的耐心,可以一句一句,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说给他最爱的凤凰听。   君寻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他怔怔看着对面,甚至不敢眨眼。可眸底蕴含已久的水波却仍旧逐渐满溢,于他睫毛轻颤的瞬间化作一串碎珠,扑簌簌落下,又在二人交叠衣袖上炸开,洇出一片微小水痕。   容华眼圈亦有些泛红,动作温柔地为他抚净泪珠,忽然失笑:“还嫌我爱哭,明明自己也是个爱哭鬼。”   “你……”   君寻鲜少这般失态,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又变成了曾经鲜活明亮的少年,逞强地哽咽着:“都怪你——”   容华一阵心痛,张开双臂,将他美丽骄傲的凤凰拥入怀中。   “阿寻,”他的嗓音通过胸腔共鸣,变得愈发低沉深情,震得君寻头皮发麻,鼻尖愈酸,“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回来了。”   容雪尘紧紧抱着他,缓慢又坚定地重复着:“我回来了,你的莲君,你的雪尘,回来了。”   漂泊流离的苦难终会走到尽头,困锁心脏的坚冰终会消解融化。漫长的等待后,是春风拂来、遍地生花。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什么言语都是苍白的。   所以他们只是紧紧拥着彼此,像是要将人融入骨血般,安静,真挚,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忽然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交叠的绯色与雪白终于分开,容华一手捂着颈侧,半茫然半委屈地轻皱着眉:“阿寻,咬疼我了。”   君寻已然调整好情绪,闻言双臂环胸,还特意咧嘴,伸出嫩红舌尖舔了舔犬齿尖尖,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记得,我应该比你大?”   容华眯眼:“可是阿寻涅槃之后,明明是小孩子。”   君寻磨牙:“那是意外!”   他立即被成功转移了重点:“该死的混沌,给我等着!若不是被这家伙污染本源,我怎会——”   正愤愤说着,耐心倾听的容华却蓦地一怔,出声打断:“……阿寻。”   青年扬眉,颇为不爽地“嗯?”了一声。   容华若有所思:“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   君寻一怔,茫然回应:“什么?”   “方才我吸收碎片时,阿寻曾无端心悸,”对方沉吟道,“我猜……那是因为太清无上境的动荡。”   “若正如阿寻去涅槃前留给我的记忆一般,太清无上境悬浮于碧霄之上,乃是基于此界所建造,是守护,亦是碧霄与鸿蒙维系的媒介。”   “可我——”   容华有些迟疑:“我在云海之下,发现了一种灰雾。与混沌相似,却并不邪异,只是有些沉重浑浊。我本欲试着将其驱散,却不料竟动摇了太清无上境的根基。”   君寻也皱了眉:“你是说,构成太清无上境的并非只是先天清气?”   他忽然捏了捏眉心:“我记得……”   脑海深处灵光一现,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君寻努力回想,却骤然一阵头疼。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接着说。”   容华又思索片刻,缓慢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在想,构成一个世界的要素,会否不止是先天清气?换句话说,清浊双分,才是万物的本质?”   “再以此类推,阿寻的本源是被混沌污染,可为什么我们的过程只有吸收消化,反而少了本该最重要的‘净化’步骤?”   君寻沉默许久,忽然道:“……吸收本源后,我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恶念的影响,本命凤火也不再折腾,相当安分。”   “鸿蒙初分,清浊两立……”   他口中喃喃低语,重复内容的却来自那缕来自上一涅槃期的意识:“清气蕴生凤凰……那浊气呢?”   既是鸿蒙双分之本源,清气能孕育生命,浊气为何不能?   若是出自同源,那么凤凰每万年一次的涅槃,真如那缕意识所言,是为了剔除来自混沌的“污染”吗?   他猛然抬头,眸光灼灼:“我有些明白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起身,一把拽住容华,二话不说便将人向着最近的宫室拽去。   后者仍有些茫然,无意识跟着走,却又忍不住出声询问:“阿寻要做什么……?”   君寻停下脚步,忽然回眸一笑:“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三   。   还剩下最终决战和番外啦~   会尽量在今天完结!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呀~   明晚十二点前所有评论掉落小红包~~爱你们!啵啵啵啵! 第107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七章   毕竟时间紧迫, 君寻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与容华就关于次数的问题讨价还价。   更何况,他现在正需快速吸收本源,所以再三警告容华不可无度索取后, 到底还是配合着对方, 来回折腾了数次。   具体几次……   君寻真的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仿佛春雨波澜中浮沉的柳叶, 被流水温柔又强势地裹挟着浮浮沉沉,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今夕何夕。   唯一一点值得注意的, 就是失去意识前,君寻真的感受到了本源再次被快速消耗。   幽紫色的晶体被金焰与清泉一动冲刷, 化作最为纯粹的能量融入体内, 没有半分邪性。   这与他们的猜测不谋而合。   若是能够略过净化步骤直接吸收混沌,是否意味着,清浊并非真正的不死不休?   只是君寻的思索并非持续很久, 就被发现他分心的容华抓住, 不依不饶地好生“惩罚”了一通。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从云端坠落, 猛然惊醒。   一睁眼,就对上了容华含笑的青眸。   青年一如既往, 薄唇微启, 嗓音温柔。   他说——   “阿寻, 晨安。”   君寻:“……”   他怔怔望着对方沉默片刻,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竟一言不发抬脚踹去!   容华眼疾手快握住他细瘦光裸的脚踝,摇头失笑:“阿寻, 这是做什么?”   说着, 还指节微动, 在师尊光滑的皮肤上轻轻一搔,勾起一串细密的痒。   君寻当即浑身一僵,耳根肉眼可见地翻起红云。   他动了动腿,试图挣脱对方的掌握,却意料之中地感受到了更加不容挣脱的阻力,只好放弃挣扎,磨着牙恶狠狠道:“说好不可索求无度呢?!”   容华早已练就一副在这种情况下八风不动的厚脸皮,毫无心理障碍地反问:“阿寻的本源可有继续消化?”   君寻:“……?”   他被对方如此生硬地转移方式气笑了,毫不客气道:“双-修就是为了消化本源,折腾这么多次若毫无进展,要你何用?”   容华选择性忽略的他答案附加的诸多怨念,只微笑着再次反问:“那阿寻此刻身体如何?”   君寻有些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却还是动了动左侧肩臂,诚实道:“还不错,至少没有腰酸背痛……”   容华唇角笑意更深:“那……阿寻舒服吗?”   君寻:“……”   他没想过容华能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当即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可对方却继续笑意吟吟,自顾自道:“嗯……这个问题,似乎阿寻已然多次告知过答案了。”   这一句话铿锵坠地,终于唤起了君寻有些混乱模糊的记忆。   有含混不清的低语——   “阿寻,舒服吗?”   有循循善诱的蛊惑——   “阿寻……看着我,告诉我。”   有得到故意说谎的答案后,含着低沉笑意的微哑嗓音——   “阿寻,不诚实的孩子是会被惩罚的……准备好了吗?”   当然,还有得到满意答案后,糅合于亲吻中的夸奖——   “不愧是我的阿寻……真乖。”   回忆起一切后,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升温,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君寻的理智烧光。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表情深沉地点头,理所当然地自顾自道:“既如此,又怎能算索求无度呢?”   ……话怎么都让你说了???   对面一套逻辑又荒谬又完整,偏偏让人无从反驳。   君寻一口气撒不出来,堪堪悬在胸口,就被容华松开脚腕,拥过来落下一吻。   “阿寻,”他眼神剔透,倒映出君寻红云未褪的面孔,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这下有脾气也变没脾气了。   相依相伴这么多年,容华早就把君寻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他将脸埋在那满是温暖香气的颈侧,果然感受到一双手回环腰背,还顺着他披在身后的长发抚了抚。   “……好了,”君寻的声音也闷闷的,“以后再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何必——”   话未说完,他猛然一顿,直接后仰身体,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甚至疤痕都没留下的右臂,君寻做梦般打量好久,方抬头讶然道:“你做的?”   容华眨了眨眼,笑意狡黠:“想给阿寻一个惊喜。”   君寻试着张合五指,除却太久未曾运动稍有些滞涩外,简直和手骨被剖前没什么两样。   向来是自己昏迷后,容华将那柄短剑炼化,又助自己愈合了伤口。   君寻眯眼,也笑了笑:“确实惊喜。”   他忽然抬眸,学着容华的样子颇为狡黠地眨了眨眼:“既如此,我们也去送个惊喜吧?”   话音方落,似乎正巧为了衬托他的笑语一般,沉闷绵长的轰鸣如滚雷般由地底深处响起,一路喧嚣着向地表涌来。   君寻眯了眯眼,召出了本源。   原本嶙峋的紫晶已全然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枚指腹大小的金色焰晶。   容华见状,眉心微锁:“这是……无法消化的本源?”   君寻虽然晕了,可他却一直都是清醒的,自然能感受到这块核心与本源的不同。   若要容华详细点描述看到它的感觉,他更愿意说,与自己觉醒神格时,在太清无上境触碰到的莲花相似。   君寻垂眸,轻声道出了与容华猜想一样的答案:“是神格。”   “我的神格。”   本源可以藉由双-修吸收,神格却不行。   这是独一无二,也是个人色彩最明显的东西,只能倚靠君寻自己解封吸收。   容华有些迟疑:“若无神格,混沌……”   君寻低笑:“若依赖于神格,我也就不是我了。”   混沌逼得很紧,事到如今,君寻也已经明白了它的操作。   当日他在魔渊之下,乃是借助了涅槃之火的力量设下禁制,暂时封禁了混沌对这个世界的侵蚀。   而后者所做的应对之策便是,以隋无迹为饵,转移他们的视线,趁君寻二人在圣宫绊住手脚时全力冲击渊底禁制。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方法确实有效,隋无迹他们一定会杀,神器碎片也一定会取。   这是一个他们明知有诈却仍旧会跳进去的局。   而就在方才,那地动之声一路传来之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禁制的碎裂。   二人对视一眼,收拾齐整,起身来到云端。   天际线处,浓稠如火山灰一般的魔雾正在熊熊喷发,为本就昏暗的天地更添了一份阴郁颓圮的颜色。   君寻眯眼,认出那雾气并非遮蔽天日的浊息,而是独属于“混沌”的,会污染生灵神魂的邪异力量。   “……我要去仙域一趟。”   君寻忽然开口:“单凭他们的力量,抵挡不住混沌污染的。”   当年那场大战令他记忆深刻,战中由殉道者尸身转化的活死人更是让他忧心。如今决战在即,哪怕只是为了杜绝后顾之忧,君寻也要帮他们。   容华只消一眼,便明白了君寻所思所想。   他皱眉点头,视线一转,落在魔渊尽头不知何时被地壳移动拱起的巍峨高峰之上:“既如此,我便先去为阿寻争取时间。”   无需多余纠结,二人很快达成共识,分头离去。   本源的吸收使君寻全力飞行的速度极快,平日里一两天才能赶到的路程如今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   他先去了太华宗。   因为此前收到二人传信,明月尘一直留在宗门,同谢疏风一起布置防御阵法与工事。连一向行踪难寻的陆栖霜都被叫了回来,在太华宗边给两位师兄打下手,边到处乱晃,招猫逗狗,抱怨无聊。   见他前来,三人俱是十分欣喜,拉着君寻好一通嘘寒问暖,直到再三确认他真的里里外外都好的很后,才从君寻手中接过一缕欢腾跳跃的灿金火苗。   得知混沌会给世间生灵带来的影响后,明月尘略一沉吟,忽道:“我记得……似乎由一本古籍中,见过一个抵御邪气的阵法。”   刚交代完金焰用法的君寻一皱眉:“什么古籍?”   他与容华加起来的岁数都有两万岁了,怎从未听说过有记载此种阵法的古籍?   明月尘拧眉仔细思考了一下:“似乎是数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孤本,我曾有幸拜读,只是阵法艰涩,我并不擅此道,况且施展所需代价亦非灵力,而是……”   他顿了顿:“需要布阵者的生命力支撑。”   君寻也沉默了一瞬:“我猜,这书师兄是从圣宫看的?”   明月尘缓慢点头。   君寻扶额:“……它该不会是某位程姓长老的珍藏吧?”   明月尘面色古怪起来,再次点头。   君寻叹息。   程修永这爱书如命的癖好倒真有用,竟不知从何处搞来这么一本书。   只是通过汲取生命力所布之阵法,对人的消耗与伤害都太大了。更何况凡人寿数生而有限,即便可以一时阻挡污染,还能一直阻隔下去吗?   君寻摇了摇头,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明月尘所言之阵的不赞同,又仔细告知了对方如何操控自己的本源之火,便即刻张开双翼,准备离去。   容华觉醒后还未出过手,君寻亦不知对方如今深浅。只是既然说了要互相支撑,并肩而行,他就不会再对对方有任何怀疑。   他说他可以暂时阻拦混沌,那就一定可以。   近神天一战,他也早就做到了。   可即便如此,君寻也不欲他独自面对混沌太久,毕竟那东西脑子属实有病,谁也不知他能干出什么污糟事。   可就在他与师兄师姐一一告别,准备离去时,明月尘却上前两步,叫住了他。   “——阿寻!”   君寻低头,有些不解:“师兄还有何事?”   明月尘捧着光焰,眼底光华灼灼:“你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   谢疏风也上前一步:“一切小心。”   陆栖霜单手勾着前者肩膀,也笑着摆了摆手:“师弟!早些回来,师姐给你们办个合籍大典!”   君寻微怔,无奈失笑。   他抿了抿唇,真心实意道:“好。”   离开太华,君寻马不停蹄又去了长明、秋水、玄极……以及圣宫。   郁雪归与却芳舟不知所踪,如今的圣宫全然是圣明殿主程修永与恢复男装的圣坤殿主谢折衣管事。   他将本源之火取出,仔细告知了如何将其分散与驾驭,便将分发凤火的工作留给了这些大宗门。他们人脉广,下属众多,自然是由他们将火焰分散下发最好。   君寻的目标只有一个——务求让尽可能多的生灵能够得到庇护,在混沌侵蚀下保全性命,留待后日。   仙域发完,他又走了一趟魔域,同样是依照容华拉出的名单发放了涅槃之火,教授用法,又耽搁了数个时辰,这才离去。   魔渊尽头的高崖之上,早已响起了磅礴力量交手的轰鸣声,君寻全力飞去,望着云巅不住交织混战的清圣神力与茫茫浊息,眸光蓦地一动,再次取出了自己的神格。   金色焰晶在掌心呼吸闪烁,君寻边赶路,边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找回自己的神格,说难其实也容易。其实他早就觉得自己已经隐约触及了一切的本质,只是受此方天地的规则所限,想不起来。   所以,一切的本质,是超脱此方天地之外的。   凤凰的神格是什么?   或者说,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君寻曾经以为是要彻底击败并消灭混沌,可如今经过本源的吸收,他却对此产生了一点疑问。   鸿蒙清气所化的他,可以吸收鸿蒙浊息为能量。   这是否意味着,出自同样本源的清气与浊息,其实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   君寻视线微动,落在脚下几乎可以望见尽头的大地之上——   本该一体的仙魔二域被万里深渊割裂,乍一看去,经好似一张浑然天成的太极图。   君寻忽然冒出了一个足够荒唐、却也足够合理的想法。   清浊之争,或许争得并非是某一方的“正义”……而是整个鸿蒙的未来。   那道来自上个轮回的意识也说过,“碧霄界是鸿蒙孕育生命的火种”。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与“混沌”的存在,其实是为了能给新生的鸿蒙,找到一条可以延续下去的路?   “原来如此……”   冥冥中,似有碎裂之声响起。   君寻盯着掌心出现裂痕的灿金晶体,忽然放声大笑!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当初执意要以“寻”字为自己命名了。   “这个‘混沌’!”   君寻目光灼灼,笑意桀骜,眉眼张扬:“整天想着吞噬污染那一套,简直笨到姥姥家了!!”   修长五指收拢,君寻意气风发,用力一捏——   神格顷刻破碎,化作茫茫光流,尽数融入红衣青年胸口!   云巅之上,黑影白衣一触即分,已然不知战过多少回合。   郁雪归的身影倒在地上,满身伤痕,生死不明。   而那已然与容华快要战至两败俱伤的黑影却扭曲抽动,浓雾缭绕间,隐约露出却芳舟被吞噬的脸。   “咳……”   混沌捂着胸口位置,低咳一声,显然是受伤不轻。   原本背后张牙舞爪地触须已然被容华削去大半,剩余的同样奄奄一息,颇有些狼狈。   “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混沌低笑一声,声音是无机质的冰冷残忍,却仿佛含着无数蛊惑人心的纷杂呓语,无声地影响着听者心绪,鼓动着不断滋生的恶念。   “汝真是个傻子……为了凤凰拼命护着这个世界,知不知道自己像只可怜的看门狗——呃啊!”   冰冷剑锋穿胸而过,几乎将勉强支撑混沌灵体的肉身胸口搅碎,响起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容华一把拔出逢春,闭眼摇头,将杂乱思绪甩开,嗓音淡漠清冽:“吾观大道,心有所悟。”   黑雾怒吼一声,再度扑来。   白衣青年云气饶身,银剑飞旋,不知第几次稳准狠地削断了他的手足。   “此道仰之弥高,俯之弥深,”容华根本没有理会混沌的叫嚷与挑唆,即便白袍零落、血痕满布,连视野都因精神污染有些模糊,他依旧沉着冷静,嗓音平稳,“……望之弥远,钻之弥坚。”*   混沌黑影再次痛叫一声,熔岩般明亮的“眼睛”中,隐约透出几分阴狠:“守着这颗不知何时便会写灭的火种,根本毫无意义!!!”   他说着,魔息也开始逐渐分化。   刚刚断裂的触须忽然蠕动着,自行收缩凝聚,变成一滩形似海葵的物体,“啪叽”一声,坠落地面,又迎风暴涨,变成同他一般大小的奇异怪物。   容华皱了皱眉,双倍的精神刺激使得维持清醒愈发艰难。   他有些困难地喘息一声,仍坚持道:“此道甚艰,吾穷以才,不懈于理……”   青年嗓音低哑,却忽然抬眸望向逐渐逼近的两只怪物,目光灼灼:“然吾生于此间——”   朔风凛冽,卷起铺天盖地的冷霜。   怪物被他骤然爆发的气势一惊,再回神时,眼前剑芒闪动,万千霜华奔涌而来,收束为容华剑尖之上的一点!   “必要为此而战!!”   青年高喝一声,剑光一往无前,锋锐无匹,竟隐约蕴含着天地之间的规则之力。   混沌一阵仓皇,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早被对方算出退路,封锁得密不透风。   “扑通——”   失去所有臂膀的混沌般重重倒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面部位置两团熔岩似的“眼睛”陡然扩大两圈,尽是疯狂痴缠:“暂时打败吾又如何?!恶念早已遍布世间,不论是凤凰、汝、抑或是这些蝼蚁一般的生灵,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容华以剑拄地,不想理会。长久的斗法与神识污染令他消耗甚大,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调息回复。   他闻言冷笑一声,正欲出言反驳,却听得羽翼划破空气的啸响从天而降,紧随着一道清亮张扬的笑声!   “——你怎么知道,这是无畏的挣扎?”   混沌笑声一滞,僵硬地移动视线,抬头望去。   紫眸幽澈,红衣烈烈。   长及曳地的金发好似温柔铺洒的阳光,而那张讨厌的脸上挂着它最熟悉的玩味笑意。鎏金双翼一展近丈,每一根羽毛上,都好似覆着一层流转的焰光。   即便在这浓夜之下、魔雾之中,他仍旧如此光芒万丈,仿佛夺尽天地灵秀光华,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老朋友——”   君寻故意用对方曾经恶心过自己的称呼开口,一字一句道:“真是好久不见。”   他足尖点地,稳稳落在容华面前,歪头一笑:“只是可惜……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混沌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从天而降的红衣,喃喃道:“这不可能!汝怎会、怎会找回神格???”   万年前,他明明侵入了凤凰的本源,对方也的确涅槃出岔子,成了那副半神半魔的模样!   怎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便找回神格了?!   “就知道你不明白,”君寻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整天想着吃,自然没心思再想旁的。”   混沌:“……”   肉瘤被狠狠噎了一下,却还是强作镇定,锲而不舍地释放着精神污染:“汝醒了又如何?万年时间,足够吾将碧霄界这枚微小火种掐灭!”   它说着,又开始得意起来:“汝不妨自己四处瞧瞧,这些弱小的蝼蚁失去汝之羽翼庇护后,如何在混沌侵蚀中绝望地等死!!!”   君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只是定定看着混沌,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了它半晌,直到后者慌到新长出来的小触手开始抽搐了,才轻叹一声,缓缓道:“和你这种傻子打生打死万万年,当真是对我的侮辱。”   混沌:“?”   它当即暴怒,却仍旧嘴硬:“怎么,吾被说中了?别忘了吾之本体可是在鸿蒙,汝如今拿吾毫无办法,这‘火种’崩溃的瞬间,便是汝之死期!”   君寻微笑反问,竟似丝毫未将他的话挂心一般:“……是吗?”   见宿敌不慌不忙的模样,混沌终于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万万年的交手经验告诉它,凤凰笑得越讨厌,做出来的事就越烦人……   正琢磨着,混沌忽然一惊。   但见千里之外,无尽的黑暗中,竟倏地亮起一点光芒。   那光芒虽覆盖千里,可即便在如此黑暗的情况下也不似日月一般明亮,反倒如同无尽夜幕中的一颗星辰,光华有限,却足够冲破黑暗,直捣云霄。   君寻看到那光芒的同时也愣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光华的来源并非自己的本源之火,而是一种阵法。   “是那座古阵……?”   君寻眉头紧锁,心头微紧。   他不是嘱咐过不要使用那耗费生命力的辟邪阵法吗?   师兄在想什么??   容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君寻情绪的波动,他不知缘由,却还是探手过去,轻轻拉住了对方手腕。   未待开口,又被混沌嚣张的大笑打断:“哈哈哈哈傻凤凰!汝不会以为仅凭这一点点微光,便可护住这个世界吧?”   君寻眯眼,怒火开始涌上心头。   可正在此时,连混沌嘶哑嘈杂的笑声都未落下,远方便再次倏地亮起同前一道规模有些相似的星芒。   紧接着,未待所有人反应,那些星芒好似齐齐约好了似的,第三道,第四道……第七道,第八道……   这些星光规模相似,君寻立即猜出正是他刚刚结束拜访的仙门四宗、与重新洗牌过的魔域四宗。   他一时有些怔愣,弄不明白这些宗门怎的忽然联合起来,同时用了那座吞噬生命的辟邪古阵。   可还未来得及寻求答案,更多的“星辰”出现了——十颗,二十颗,三十颗……成百颗,上千颗……   数不胜数的星芒于浓夜之中亮起,规模有大有小,却都在闪耀着自己的光辉,将混沌污染排除在外,将所能触及的生灵尽数保护在内。   他们就这样彼此紧密地簇拥着,坚定而微弱地,照亮了整个碧霄。   就在此时,一点微光闪现。   君寻原本五味杂陈的情绪一顿,取出了胸口的太华信符。   接通后,他并没有说话。   明月尘的嗓音却第一时间响起:“阿寻,看见了吗?”   君寻沉默了几个呼吸,才艰难道:“师兄,为何执意要用那座阵法?我明明……”   明月尘轻笑:“没错,多亏了阿寻留下的火种。”   他本意便是要为君寻解惑,是以未待对方提出质疑便接着道:“阿寻离开后,我便立即联系上了程老。那古阵太过特别,他亦记忆犹新,我们又拉上了相识的几位阵法大家,一番研究,才发现有一物能够完全替代负责提供生命力的阵眼,而不损坏阵法效能。”   君寻心头一动:“所以是……我的凤火?”   明月尘嗓音温柔地表达了肯定。   解释完毕,目的已成,他却没急着将传讯断掉,而是顿了顿,又道:“阿寻,这世间生灵,并非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天灾之下,吾等生于此间,自担护世之责,又岂会放弃抵抗,任由邪祟吞噬?”   “放手施为吧,二位神明大人。”   明月尘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那些星火,我相信你们已然看见。请相信,你们护佑千百代的生灵,绝不会成为负累,我们只会为你们摇动旌旗、擂响战鼓、冲锋陷阵。”   “——并期盼你们得胜归来。”   传讯断开,信符消散。   君寻胸中哽塞,心跳如雷。   夜风忽起,低沉古老的歌声不知从何处开始响起,如生羽翼,乘风而来。   那是敬神曲,却又不仅仅是敬神曲。   人们摒除了原本的赞美词字,回归本真,仅是哼唱着它本来的旋律。   一点、两点、……   成千上万,难以数计的金色光点就伴着这庄严回荡的歌声飘摇而起,一如萤火,铺天盖地,向着立于云巅的莲神与凤神涌来。   在绝对的黑暗面前,早已没有了阵营之分。   这世间万万亿生灵,皆倾尽力量化作明灯,照亮自己、照亮其他的生命……也照亮了神明。   他们发自内心地祈愿着,祈愿混沌的消失,祈愿神明的凯旋,祈愿黎明的到来。   光点涌入体内,君寻愣愣感受着喷流不息的无穷力量,终于收拾心绪,抬头与同样神色复杂的容华对上视线。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手持长剑,同时转向刚于震惊之中找回自我的混沌。   君寻冷冷开口:“……老朋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灿金烈焰冲天而起,与冷白霜云和谐交融,直直撞上铺天盖地的混沌!   磅礴灵压卷起狂风,山巅顷刻飞沙走石,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混沌从未想过自己会狼狈至此,他下意识想要从这具已然破败的身体脱离,回归混沌之中,却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他还惊恐地感受到一股强硬的牵引之力以自己为中心散开,而自己隐于鸿蒙浊息之后的本体正接受感召,飞快逼近。   它尖叫起来,试图挣脱掌控,却只能对上凤凰戏谑的眼神,一如他审视那些蝼蚁一般,审视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遮天浓云间,开始浮现出一个横跨千里的巨大漩涡。而涡旋中心,是混沌形态奇异的本体。   “汝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啊!!!”   他试图通过嘶吼阻止二人,用尽了所有的精神污染与攻击手段,却被那些可恶凡人召唤出的光点尽数挡下,半点近不得莲神与凤神的身体。   心知此次是栽了,混沌面如死灰,忽然心一横,竟疯狂调动力量,企图自爆!   “休想!”   一直注视着他动向的君寻当即飞身而来,调动本源之火试图阻止,前者却癫狂大笑,恶狠狠大声嘶吼:“一——起——死——吧!!!!!!!”   君寻本源之力尽出,直接将混沌与其本体尽数包裹。   巨大的火球仿佛初生的太阳,璀璨耀目,却完全无法阻止自身的膨胀。   容华见状,同时发力,于是火球之外也跟着涌起了一层冰冷云气。   混沌被两种神力炙烤着,浑身扭曲狰狞,却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没用的!你们以为我将混沌浊息注入碧霄是为了什么?即便能够阻止我,也阻止不了这些魔气!!!”   “你们——”   “还有这个世界——”   “都要为我陪葬!!!!!!!”   君寻心头一跳,立时向下望去,果真见到充斥世间的魔气开始疯狂膨胀撕扯,而那些星辰亦开始摇摇欲坠。   人们自顾不暇,产生的萤火自然减少大半。君寻略一沉吟,忽而转向容华,平静开口。   “……容华。”   后者回眸望来,君寻忽然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衣衫有些凌乱的白衣青年不解皱眉,却还是耐心道:“阿寻想到了什么?”   君寻嗓音平和:“仙者修形,圣人修意……这后面还有一句,叫做‘神明修心’。”   他语气舒缓,似乎此刻并不是至关紧要的危机关头:“吸收神格后,我才明白,所谓的‘心’是什么。”   君寻笑着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你的人性、人格。”   “神明依靠神格支配力量、掌控世界、护佑苍生,却仍旧需要人格……来维持自我。”   “……小莲花。”   他说着,忽然对容华换了个称呼,笑吟吟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相信,以后你会做得更好,会做这鸿蒙无数世界之中,最合格的神明。”   容华睁大双眼,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感觉使他喉头干涩,无比艰难地出声:“阿寻,不要……”   “我活得够久了。”   君寻不再看他,而是抬起头来,望向那枚仍旧在膨胀的“太阳”:“总结一下,这万万年虽然枯燥无聊,但最终,还是盼来了你。”   “其实——”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   “最幸运的……是我啊……”   “不!!!!!”   容华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扑向那抹几乎被狂风撕裂的红衣,却险险抓了个空。   昳丽明艳的青年化作虚幻光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周身火焰升腾,流光溢彩的金色凤鸟。   那凤鸟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容华一眼,旋即眼神坚定,仰首一声清唳!   悠扬凤鸣顷刻传遍天地,鎏金凤凰双翼一展,飞上云霄。   盘旋之间,遮蔽漫天的浓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灿烂盛大的七彩云霞。   太华宗。   正拼尽全力维持阵法的师兄妹三人怔怔抬起头来,便觉颊边一湿。   那是一枚温热的雨滴。   金色的雨滴。   碰触到生灵的瞬间,那雨滴当即化作能量融入体内,将奋战整夜的辛劳驱散,替换为蓬勃强大的生机。   凤凰生于烈火,长于烈火,而今却以燃烧自身的行为,为他所爱重的世界换来了一场雨。   一场沉默的,却又无比温柔的雨。   充斥世间的魔息尽数被那雨丝吞噬焚尽,最终化作精纯的养料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世间再度重现光明,漫天瑰丽云霞之下,凤凰周身光华却愈发暗淡。   他最后望了世间一眼,旋即扭身,一往无前地冲入那枚极度耀目的“太阳”!   注视着天空的一切生灵都屏住了呼吸,而那火球内部终于传来一声闷响,停止了仿佛无休止的膨胀。   没人先出声。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失去一位神明了。   这位神明出现得短暂,消失得迅速,却为他们带来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绚烂光彩。   有人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却被身侧同伴猛地一摇:“快看!”   无数视线再次投入空中,却见那几乎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距离火球最近的地方,忽然光华四散,出现一朵虚幻美丽的巨大光莲。   伴着那道光华,一抹白衣踏空而起,向着火球张开双臂——   随着他的动作,那莲华虚影也缓缓绽开,将开始逐渐坍缩的灿金火球包裹。   原本已然快要消散的云霞之间,忽然亮起了无数星辰。   伴着星辉闪烁,所有这些瑰丽夺目的异象都开始缓慢收束,最终于繁星满布的夜空中融为一点,消失不见。   光华散尽,雨水止息。   笼罩整片天空的黑雾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繁星,以及东方微微泛起的冷白。   大地上此起彼伏的辟邪阵法逐渐熄灭,确认魔息消失、危险不再,所有人都欢呼着走出结界,或哭或笑地庆贺这这一次的劫后余生。   唯有极少数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一抹哀伤的红。   曙光终现,旭日初升。   第一缕阳光照射山巅的瞬间,天道自发运行,一切收归正轨。连同那道横亘碧霄中心、划分仙魔二域数万年的“伤口”也终于开始缓慢愈合,消失无踪。   太清无上境。   接天莲叶于晨曦初临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清光,在下方云海灰雾悄无声息向下融入碧霄的同时,竟汇聚成各类大小不一的光点,飘摇向上,涌入鸿蒙。   那将是无数新生的世界。   在此后的万亿年间,它们将发展出各自的轨迹,与自己的万千生灵。   而就在它们之间,一颗最为微小的“星辰”之内——   阳光挥洒,将瀑布坠落激起的水雾染上一层梦幻迷离的七彩光芒。   一颗蓬勃盛放的花树下,面容清隽雅致的白衣男子正歪头沉睡。   而他怀中,正稳稳拖着一只缩小了无数倍、同样陷入沉睡的金羽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喜爱,霜霜最爱你们啦!   接下来的安排是番外!   写多少我也不清楚,反正计划中也不是太多,我尽量今天写完~~   最后的最后,前文我会用几天时间修改替换全文,修复一些bug或丰富一些内容,欢迎大家继续支持正版哦-3- 第108章 番外   春宵苦短日高起。   君寻觉得这句话此时再应景不过。   窗外鸟鸣混着清浅梅香飘入窗棂, 他肩头挂着里衣推开悬窗,鼻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雪清冷干净的气息。   “许久没见雪了——”   他说着,刚取来木梁支撑窗板, 整个人便被一股清幽馥郁的莲香包裹。   与此同时,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由后方伸来, 轻轻一推。   木梁失去支点顷刻掉落,窗板不堪重负立即合拢。   而君寻——   他被那只手半途一勾, 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正撞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阿寻,很冷。”   脑后传来仍被睡意熏染得微微沙哑的低沉男声, 君寻仰头, 那人便垂首下来,眷恋温存地蹭了蹭美人线条优雅精致的颈侧。   “……怎么起得这样早?”   容华深深吸了一口怀中爱人颈侧发间的温暖香气,嗓音低醇, 含着难以言喻的慵懒。   君寻微微发力挣开他的怀抱, 眉眼弯弯:“都睡了这么多年, 自然没有那般困倦……倒是你, 怎的也起来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华,忽然探出殷红舌尖, 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唇角。   青年眉眼温柔, 大抵是才起身的缘故, 睡前严丝合缝的寝袍衣领微微敞开, 露出流畅漂亮的锁骨线条, 与白皙精瘦的胸肌。   想到自己次次满身痕迹,君寻磨了磨牙, 总觉得想咬点什么。   于是他想了, 便这般做了。   容华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扑, 直接抱着人踉跄两步,靠倒在窗边矮榻之上。   看着爱人居高临下、目光灼灼的模样,他无奈失笑:“阿寻,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君寻便埋首而下,在他胸前挑了个最顺眼的位置一口咬下。   容华身形一颤,哑声开口:“……阿寻。”   后者被唤到名字,抬眸望来。   容华将人反手拥住,视线由自身左胸齿痕掠过,最终落在对方作乱的红唇之上。   “若非你刚苏醒不久……”   他故意凑近对方耳边,嗓音含笑:“今日可就下不了床了。”   君寻:“……”   他视线游离片刻,最终还是落在自己了的“杰作”之上。   容华没错过他有些餍足的小表情,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伸手将衣襟拢好,又将开始打呵欠的君寻由榻上拉起来。   后者睡眼惺忪,刚还在说这段时日睡得太多,此时便又困了。   容华有些好笑地由他没骨头般倚着肩膀,抬手为他拨开不听话的鬓发。   “今日是除夕,”他嗓音轻柔,“山下小镇似乎有庙会,阿寻想去看看么?”   对方漂亮紫眸亮了一瞬,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困,不想动。”   吸收混沌残留的浊息确实不难,就是有些费神。   这也导致君寻虽由沉睡中醒来,却格外容易困倦。   容华点头:“那就下次——”   话未说完,却又被前者清瘦修长的食指按住双唇。   君寻想了想:“我没记错的话……除夕是要守岁?”   容华被他按着没法说话,只好弯着青眸,点了点头。   “除夕庙会,可不都是夜里热闹嘛,”君寻眯着眼睛,“不如入夜再去罢。”   他咕哝着,猫似的胡乱蹭了蹭容华,将他刚刚拢好的衣襟再次蹭乱,才轻笑一声:“我还没醒,再睡一会。”   后者点头,于是动作轻柔地将人由矮榻抱起,再度回到床幔之间。   正要起身,便被轻轻拉住了袖角。   “容华——”   君寻故意软着嗓音,将语调拉得要多长有多长。   容华只好幽幽一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靠在榻缘,任由对方枕着自己的大腿入睡。   半梦半醒间,君寻忽然抬头,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容华……”   这段时日时常如此,不知梦到了些什么,君寻会忽然醒来,没头没脑地与他说话。   于是一如既往,正手执经卷的青年轻声回应:“嗯?”   君寻将头向他腰间拱了拱,旋即眼皮微掀,懒懒看他:“我们多大了?”   容华略一思索,旋即柔声道:“我大约不到一万岁。”   他顿了顿,嗓音中已然含了笑意:“阿寻嘛……说不定已活了万万年,可以当我祖宗了。”   君寻从未与他提过自己究竟涅槃过多少次,容华也从未问过。   世浪沉浮冲刷这么久,他们早已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从前旧事,而是全心全意,珍惜当下与未来。   君寻听他故意打趣,也没恼,只是换了个仰躺的姿势,抬眸望他:“那再过万万岁呢,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容华微怔,竟真将手中经卷放下,凝眉片刻,而后才道:“到那时,我或许会同如今的阿寻一般。”   “不过看起来,万万岁与一万岁大约也无甚不同。”   他说着,视线落在君寻依旧惺忪的睡眼上,又道:“所以万万年后,或许我仍在某个小世界里,隐居深山,抚琴赏花,看书下棋,消磨时光。只是——”   君寻又开始犯困,却还是下意识追问道:“只是?”   容华忽然倾身,在怀中人唇畔轻轻印下一吻,这才接着道:“只是无论我身在何处,身边都还会有另一人。”   “我们会一起酿酒、谱曲、甚至切磋剑招,在一处生机勃勃的所在落脚,闲来联步野游,看尽繁花;或隐于烟火人世,或许我们琴箫合奏,诗画同游,做尽世间一等风流事,亦能顺便造就一段佳话。”   君寻不知何时已然再次打起瞌睡来,听他说完,也露出有些向往的表情,喃喃开口。   “若真能如此惬意,万万年怕也仅是弹指一挥间罢……”   “……或许。”   容华点头附和,却又话锋一转,含笑道,“可阿寻与我,亦有无数个万万年,不是吗?”   君寻睁眼望向他,定定看了良久,忽然学着容华的语气,也笑了起来。   “……是啊。”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   时间还长,旅途还远,无数新奇事物正候在未来,某时某刻,等着他们发现。   而无论何时何地,他与容华都会朝暮相伴,执手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番外也结束啦!   后续修文完毕后我可能会突发奇想,再补一些其他的番外(但应该都是腻腻歪歪的日常啦),届时也会补充在这一章,现在已经购买过的宝贝以后直接刷新就好,不需要额外付费!   ↓   那么,再次真诚地感谢大家愿意陪着我、君寻、还有容华一起走过了两年多的时间,期间我有多次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断更,但所幸最后还是坚持下来,给了阿寻和容华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个故事其实我已经构思了很久,现在能把它写完,也算夙愿得偿啦!   下一本已经筹备的差不多啦,目前暂定二月底开文。准备写一点新的想法和剧情,和这本一样都是仙侠,但是故事和设定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哦!如果小可爱读完这本,觉得霜霜还不错(脸红),那就欢迎收藏一下作者的下一本接档文啦!   我在这里放个文名文案:   ↓   ↓   《万人嫌炮灰不干了》   ↓   一朝穿书,翡寒衣成了一名万人嫌炮灰。   为了回家,他兢兢业业走剧情,不惜堕魔毁道,受尽折辱唾弃,最终被主角一剑穿心,打落十方魔狱。   可就在翡寒衣躺平等死,准备脱离世界时……   系统:恭喜完成所有任务,请您接收特别奖励“永生不灭”——   翡寒衣:……?   系统耍诈,翡寒衣不干了。   他拖着残躯爬出魔狱,又手刃最终反派、夺其命格,等待即来剧情杀的同时,奔波于玩死自己脱离世界的路上。   ——结果一不小心成了修界传说。   路人甲:天魔出世,无人能敌,殊华圣君只身迎战,一剑惊天!   翡寒衣:“?那是为了回家。”   路人乙:归墟将倾,修界将覆,殊华圣君舍生取义,力挽狂澜!   翡寒衣:“?那是想脱离世界。”   路人丙:妖龙祸世,天道倾颓,殊华圣君以身饲龙,可歌可泣!   翡寒衣:“???那是……”   话未说完,“妖龙”现身,在他手背印下一吻,笑得狡黠:“圣君,昨夜在榻上,我侍奉得如何?”   翡寒衣:“……”   *   翡寒衣求死不得,发现这个世界都不对了。   当众断绝关系的主角、将他弃如敝履的师长好友、甚至对他憎恶唾弃的仙妖魔族,一个个找上门来,执念深重、追悔莫及。   他们跪在翡寒衣面前,求他原谅,盼他垂怜,恨不得将心剖给他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翡寒衣冷眼旁观,笑得温柔怜悯:“……好啊,那就成全你们。”   ——成全你们死远点,别脏了本座回家的路!   ***   兰风逐生来被恶意包围。   眼中只有血海淋漓,耳边唯有阴暗呓语——毁灭世界吧……世间万物皆负你,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直到一日,血海炼狱中闯入一袭白衣。   那人孤绝肆意、幽深超诣,那些百般折磨自己的人,在他面前也要跪伏。   兰风逐拼尽一切,也只能在他颊边划下一道血痕。   可那人却大笑出声,对着众人道——   “这个人,我要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