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希腊神话同人)穿成潘多拉要肿么破[希腊神话]》作者:Wtopia   文案:   一朝穿成了古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潘朵朵自闭了。潘多拉?这不是那个有名的工具人吗?被奥林匹斯当成棋子造出来、被送往人间充当职业祸水,最后在宙斯的设计下因为愚蠢的好奇心打开了装满灾难的魔盒,自己小命呜呼不说,还成为了毁灭人间的罪魁祸首。   活生生一只替罪羊。   潘朵朵两手一摊表示呵呵,工具人爱谁谁当,反正她是不奉陪了。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掌控比较好。   至于奥林匹斯发给她的便宜官配……唔,虽然傻是傻了点,但看在他又帅又可爱的份上,她宣布他是她的了。得赶紧把他揣兜里装好才对……   阅读指南:   1.日更,求放心收藏呀~   2.1vs1SC   3.希望能为您带来一点新奇的小开心~   内外都是戏狡猾少女x铁憨憨天生迷糊帅哥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朵朵、埃皮米修斯 ┃ 配角:丢卡利翁、普罗米修斯、宙斯、喀戎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戏精少女古希腊神话生存记   立意:命运就该由自己掌控在手,为何要向“既定”低头? 第1章 一具泥塑   我去……是谁在捏我的头……下手简直没个轻重!脑浆都要被他捏出来了!   ……   潘朵朵自恢复意识起,就感觉有一双粗糙炙热的大手像捏泥团一般揉捏着自己。随着这双手的不断揉捏,恍惚间,她原本混沌的知觉竟越来越清晰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双手的力道实在是大得如同对待仇敌,让她越来越痛得难以忍受。如果不是无法尖叫,她想自己现在一定能比被宰杀的猪还叫得响亮。   更可恶的是,那双布满厚厚茧子的手竟还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占她便宜。   没错,随痛感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羞耻与窘迫——那双手一点点抚摸揉捏过她的脸庞、腿脚、腰肢、臂膀………潘朵朵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心头仿佛被泼了一瓢冒火的滚油,直想暴跳而起、提刀剁了那双令她感到无比屈辱愤恨的咸猪手!   可一切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哪来的什么暴跳?   ——任潘朵朵心里是何等的怒海翻涌、怨气滔天,现在的她完全处于一种无法动弹的状态,五感中也仅能体会到触感。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辨别出自己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的位置……种种诡异的境况让她在愤怒中后知后觉生出一股冷意,尖锐的寒凉直抵心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一个午觉的功夫,这是把她睡哪了?   绑架?她与谁都无冤无仇的,更是早早孑然一身,绑了她能找谁要赎金……   做梦?倒是有可能,可是这疼得她都觉得自己是全身骨裂了,这都没能从梦中醒来?她这得睡得有多死……   难道……穿越?   这荒谬的想法才出,立刻就被潘朵朵扑灭了下去,她甚至想为自己无厘头的念头尬笑两声。怎么可能嘛!虽然穿越这种梗在小说界已经烂大街了,但她好歹是活在现实里的一个人不是吗……   ……这种天马行空的事情……   不安如同阴云笼罩心头,潘朵朵笑不出来了。   不对,其实她本来也就找不到自己嘴在哪,根本无嘴可笑。   就在她胡思乱想期间,那双在她躯架上肆虐的手依旧继续着,时而轻若落羽,仿佛能无痕地抚平水上涟漪;时而又重若万钧,让她整个人感觉连骨带髓被捏得变形……   持续的剧烈疼痛不断侵袭着她的感官,脑海中的思绪也被迫跟着断断续续,完全无从潜心考虑,该怎样做才能脱离眼下的困境。加上此刻对周围环境、自身状况的一无所知,潘朵朵觉得自己临崩溃也只差一厘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与之前的揉捏挤压的钝痛不同,仿佛有什么尖锐的利器正在一刀刀往自己的皮肉里又切又削。   潘朵朵简直被疼得死去活来。   比起什么不靠谱的穿越,她这其实是落到了阿鼻地狱现场直播了吧?什么抽筋扒皮油炸烹煎全套餐那种,简直不能更周到了。   这都什么仇什么怨啊?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业,才要受这种罪?   正当潘朵朵心底怨怒交织、几近绝望时,她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突兀地随着一阵疼痛裂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是光明。白色携着五彩的富郁丰丽冲涌了进来。   那些仿佛带着各自温度的颜色,如迸发的烟花在意识中炸裂。被冲击得一阵头昏眼花后,潘朵朵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一只眼睛似乎建立了联系。她小心翼翼地适应着,如破壳的雏鸡般努力去感观这个世界……   渐渐有图像轮廓浮现出来……   潘朵朵心底生出期待。通过眼睛,她一定能更大程度了解外界环境和自身境况……这样说不定能想办法自救,起码不要再受这种生剐之苦……   然而下一瞬,第一个清楚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根正以极近的距离正正指着她瞳孔、尖如针峰的锥子——她甚至无法辨别距离,只看到放大的锥尖上流转而逝的寒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   潘朵朵的灵魂发出了惨烈的尖叫。   她下意识想闭起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并不能操控那只好不容易建立起联系的眼睛。丝毫无法动弹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锥子划入她的眼眶,一点一点勾挖剔削,带出一阵阵锥心的疼。   上苍!她会瞎了吧!被这种东西戳眼……   好不容易熬到能看到点东西,结果……   潘朵朵现在只想痛哭流涕——如果她能流泪的话。到底要怎样才能脱离这莫名其妙的境况?她再也不愿意多生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   对,就是非人的折磨。这双手的主人的让她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游刃有余。他慢条斯理动作着,仿佛手底下应付的东西不是活生生、会痛会流血、会丧失生命的人,而是一件需要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可怕。   生不如死。   被动承受着无法喧嚣于口的极致痛苦,潘朵朵脑海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或许是她痛得太过麻木了,竟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并没有因为那凿入眼眶的尖锥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许久之后,直到那根刺戳在眼眶里的东西离开,痛意骤然歇停,潘朵朵才缓缓回过神。   当映入眼睛的图像,以更加清楚立体的形式地传输到脑海中,潘朵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并没有就此瞎了。更惊奇的是,自己的意识不知何时已与另一只眼睛也建立了联系,现在她居然使用能用两只眼睛了!   真是奇怪。   然而潘朵朵此刻已经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她的注意力已全被自己眼前的男人给夺走了。   离她一步之遥,正有个五大三粗的矮壮男人站在那里。男人身着简单的无袖短褂,腰间围着褶皱的布匹,上面污渍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泽,似是沾染了许多泥水与汗液。他虽生的有些矮,身材却是十足的宽阔厚实,上身肌肉虬结,尤其是赤在外面的一双臂膀,看上去就饱含着无尽的蛮力。   这男人面孔看上去甚有些粗陋,一头褐红色的头发张扬凌乱地支棱在脑后,那蓬杂乱的络腮胡几乎掩盖住他半张脸,只隐约可见一道平直的唇线。此时他正一手支着腰,一手抵着下巴摩挲着,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对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就是那虐待她的罪魁祸首?潘朵朵心情复杂。   这人的穿着打扮看上去真当像个疯子怪人,可她也瞧得清楚——他的眼神分明是一片清明,里头除了细腻入微的思考与斟酌,并没有任何疯狂之色。   这可真矛盾,除非他是个理智的疯子。   潘朵朵心中一抖,耐下性子去观察更多的细节。   由于眼睛只能看不能动,潘朵朵的视野十分有限。不过她还是能看出,自己正处在一间光线偏暗的屋子中,男人背后的墙壁上似乎有火烧得正旺的冶炼炉,周围杂乱地堆着很多物什,大部分像是各式各样稀奇的工具。   看上去有点像一间工作室。   她又将注意力转向男人的手,发现果然如之前感觉到的那样,他的双手十分粗糙,仿佛做惯了活计似的。他那只支在腰间的手上,粗大异常的指节间正随意卡着几件精巧的雕刻工具,其中就有之前那支给她造成心理阴影的锥子。   等等,总觉得有哪里透着一股违和感。   潘朵朵心头浮起莫名的惶恐。   雕刻工具?   她?   被工具雕刻?   联想起自己意识恢复以来所遭遇的一切,潘朵朵竟觉得所有细节,都与她心中那个怎么也不愿相信的荒谬想法慢慢契合……像泥团一样被搓揉、无法动弹、被雕刻、男人衣服上的泥渍……   她这是、她这是……变成了一尊正在制作中的泥塑?!!   这个念头仿佛一道惊雷劈响在潘朵朵的意识之中,震得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一阵激灵。   所以,这到底是是见鬼了……还是穿越?   否则,该怎么解释眼下的境况呢?   潘朵朵觉得,此刻已经不能再用正常范围内的脑洞来思考了。玄学、魔法、异世界等各种念头杂乱无章地充斥在思绪里,冲击得她一阵恍惚。   冷静,我得冷静。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再次停留在男人身上后,潘朵朵再此凝滞了。他那一身怎么也不像是能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的奇怪的行头,让她心底深处冒出不详的预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声音在朝她呐喊着,向她肯定着先前被她轻易抛开的荒谬想法——没错,你穿越了!   穿越?穿到一尊泥塑里?   ……现在基本能够猜到,自己恢复视力,很可能是因为男人用刻刀在她脸上雕刻出了眼睛……也就是说,随着这男人雕刻工作完成度提高,自己的五感大概也会随之恢复。   这倒不像什么被诅咒施法困在泥偶之中,反而更像是……在创造新生。要是眼前站着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名人身蛇尾的美人的话,她几乎都能肯定自己是穿到了女娲造人的现场。   然而眼前站着的的终究不是那位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她造的好歹是人,这男人造的……会是人吗?   他知道他手底下的泥塑里已经驻入了她的意识吗?   最有可能,男人只是在造一尊泥塑罢了。她只是他手下的一件艺术品。如果他只是在造一尊泥塑,那么意味着她之后也顶多恢复五感,无法动弹,永远被困于方寸之间……   甚至于……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令潘朵朵怎么也无法接受。   然而此刻再着急也并不能改变现状,她只能按捺着内心的煎熬,被迫等待着关于自己的审判…… 第2章 男人与火   不论潘朵朵内心想法是如何变化的,男人的雕刻工作还是继续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大概的处境,拂去了那层未知的恐惧后,雕刻塑形所带来的痛楚,对潘朵朵而言倒变得不那么无法忍受了。   ——虽然还是会疼得让她的灵魂时不时一阵龇牙咧嘴就是了。   眼睛完成后,就是眉毛,鼻子,嘴唇,耳朵。   这个矮壮的男人在雕刻时,神情总是非常投入。由于雕刻五官距离贴得近,她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细密的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滑落,也能瞧见他粗糙的手指以异乎寻常的灵活动作着。当他褐红色的瞳孔偶尔被火光映照时,似有一缕缕纤如毫毛的金红色在其中跃动,竟显得有几分神异之美。   男人似乎能轻而易举沉入一种忘我的状态。潘朵朵时不时会被他的动作吸引出神,甚至开始打心眼里觉得,这个看上去粗糙不修边幅的男人或许是个真正的大师。   她竟有些没来由地相信,就凭他那厚重粗壮的手指,也能造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精致玲珑之物。   潘朵朵看着他工作,一直沉重的心情不知怎地忽然明朗了些。现在她甚至有闲心揶揄,希望男人能将她做得好看些。   然后待理智回归,她又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看男人那粗犷的模样,就知道这希望挺渺茫。毕竟一般的艺术大师,哪有长成这模样的啊。那样夸张的肌肉,怎么看也不是练泥塑练出来的……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火光照明,所以分不出日月晨夕。潘朵朵并不知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自觉从被当作泥团搓揉起,就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可是男人一直没有从泥塑面前离开过,就这么不眠不休不食地进行着手下的工作,没有露出半分疲惫之态。   这体能……未免也太好了?   继眼睛能看到后没多久,当隐约看到自己被塑起的鼻尖时,潘朵朵果然察觉到自己的嗅觉也恢复了。   原以为会闻见男人身上浓重的汗味,或是这间杂乱屋子里的难闻异味,但却意外地什么也没有。倒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稀奇味道,像是重金属那种滞涩的感觉,又像是焰火燃烧后那种焦炭般的气息。   类似想象中冶金室里的味道——不过就是太过干净,仿佛一切污浊都被火给吞噬掉一般。   等一下,冶金?   等等,方才没太在意,地上那些乱七八糟一堆堆的块状物,难道是矿石?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怎么看也不是做泥塑会用到的。   啊……难道这男人本职工作是个铁匠?雕塑什么的就是业余爱好?   潘朵朵觉得自己真相了,毕竟瞧着男人那体型,怎么看怎么都与打铁匠符合。之前有一瞬她竟鬼迷心窍觉得他是个雕塑大师,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打铁的要来塑泥塑啊?好好干本职它不香吗?   他这不明不白地举动,弄得她穿到这泥人里受苦受难不说,还很有可能被业余的手艺捏成个歪瓜裂枣,还有比这更令人窒息的吗?   潘朵朵快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自闭了。她很快意识到,现下保持好稳定的心情不气着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接下去双耳塑好、听觉恢复时,她都没一开始那样激动了。   这名疑似铁匠的男人非常沉默,嘴唇也仅是为了吹掉细碎的泥屑而微微张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潘朵朵听觉恢复后,也仅仅是听到刻刀在耳畔划过的一道道细小的剔削声,然后是火焰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响动,除此以外,就是满室的寂静。   她想,虽然一个人的确不会对着一尊泥塑自言自语,但这个男人如若不是个哑巴,他的性格一定比较沉默内敛。   又过了一段时间,泥塑的五官终于完成,潘朵朵也终于能用意识与它们建立起联系。她看到男人盯着她左看右看好生一顿端详,半晌后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所以结束了……是吗?潘朵朵正要松口气,就见男人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她的视野。   啊……他一条腿……是跛的?   之前他几乎就离在自己一步之内,她还真没注意到。   这是受伤了?不,不像,反倒有些像天生的,他的姿势像很是习惯了似的。   知道自己成了泥塑后,潘朵朵对男人倒没一开始那么愤恨了。虽然他导致自己经历了惨无人道的痛苦,但她这个样子在男人眼中也的确不是人,而是一尊不会动不会痛的泥塑……站在男人的角度,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潘朵朵只能说内心复杂,却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将他当做仇人。   现在看到男人那条跛足,她倒也不至于生起同情,就是对男人的感官更复杂了几分。   再有就是一种对眼前人的莫名熟悉感……总觉得对这一幕有点印象呢……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   潘朵朵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男人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不知从何处刨出了另一套更精细的工具,正一把一把取出来。   得了……又开始了……   潘朵朵内心叹气。   男人对她这尊泥塑可谓是精益求精。她不知该是感激还是该无奈。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能感到男人对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极有耐心。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她的发丝做到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才觉得满意。   看人还真不能看外表,谁能想到,这样的粗人竟是个完美主义者。   好在最后的修饰没有太大的动作,倒也没让潘朵朵觉得太痛。当她都开始觉得百无聊赖后,男人终于将工具收了起来,满意往腰间围着的布上地蹭来蹭手上的泥灰。   然后潘朵朵就猝不及防地听见了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敢发誓,自己之前二十年生涯中从未听到过这种奇怪的语言,然而此刻她就是神奇地听懂了那其中的意思。   “很好,这样他们总该满意了。”   男人说罢,就蹲下身,一把扛起了她,跛着脚向房屋墙面的冶炼炉走去。   等等,大兄弟!“他们”是谁?找你定制我这个“大型手办”的人吗?   还有,你要把我抗哪儿去?那边是火炉啊喂!   男人显然听不到来自潘朵朵的灵魂质问。他虽腿脚不便,扛着她却走得很稳。眼见着离烧红的火炉越来越近,那燥热几乎扑面而来,潘朵朵的灵魂急得跳墙。然而不容她挣扎,整个身体就被一双粗壮有力的手给直接置放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灼热一瞬间将潘朵朵吞噬殆尽,形容不了的痛楚凌迟着她的知觉。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一片火红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这不科学……陶艺教室教的不是这样啊……要烧起码也要等泥胚干透,这样操作会让她裂开吧……   这兄弟果然是个业余的……   ……好冤……   意识消散前,潘朵朵在想,她这是会死吧?死了或许就能回到她那张午睡用的榻榻米上了,她好怀念午后窗台上那暖色的阳光,那么温柔的鹅黄色……比焰火好太多了……   也好,终于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潘朵朵的意识终于回拢。   啊……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自己在午睡途中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尊泥塑,生生受了千刀万剐之苦,然后又被丢到了火炉里享受了一把烧烤服务……   潘朵朵心中打了个寒噤,这个梦真是太可怕了,不仅内容可怕,真实度也很可怕。她现在似乎都能轻易回忆起那种欲生欲死的痛楚,看她那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就知道了。   咦不对劲,她的视野根本还没恢复,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更枉论什么鸡皮疙瘩了。眼睛……倒不像是不能视物,反而似是有一层什么东西遮盖住了视线,把所有的光线都隔绝在了外面。   她仔细感受了下,那东西好像将她兜头盖了个严实,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整个身体。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将那东西扯下去,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使劲儿,都无法操控自己的手。   动弹不得。   何其熟悉的情况!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不会,还被困在那尊泥塑里吧?在经历了那么严重的火烧之后?还?   就离谱!   未等潘朵朵摸清自己到底是处在个怎样的情况,就听见一个轻快活泼的少年音在离自己较近的位置响起。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语言,但她还是听懂了。   “当当当当~现在就由我来为大家揭露这个备受期待的完成品吧!”   话语刚落,潘朵朵就觉得头顶一轻,那个严严实实盖住她的东西被一把掀开了。   潘朵朵随即听到几声赞美般的叹息。   带着暖意的阳光从她头顶洒落,强光闯入她的瞳孔,让她有一瞬的不适应。   然后是久违蓝天白云,天朗气清……以及一群,人?   潘朵朵和一群穿着奇怪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   当然,是她单方面觉得面面相觑,因为那群人看她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有的仅仅是对物件的欣赏与赞叹。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件艺术品里早已栖息进了一个有自主意识的灵魂。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群,人?真的很奇怪。   潘朵朵看到,为首的那个壮年男子有着铂银色的发丝与胡须,身材高大傲岸,手执权仗,一脸神圣威严。他右侧站着的女子衣袍雍容,气质高华尊贵。   她还看到有个男人最奇怪,顶着一头墨蓝色的卷发不说,连胡须竟也是蓝的。   至于旁边其他几个显得更年轻些的男男女女,一眼看过去皆是西方脸孔,发色也稍显正常,个个容色出尘得恍如神人。   coser?一群?男女老少组团?潘朵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呃……等一下哦,这些人怎么那么眼熟呢?这种颜色搭配,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潘朵朵下意识将注意力转到站在那群人后的矮壮男人身上。   没错,她的制造者也在这现场,正以异常低调的身姿望着出自他手的艺术品,深藏功与名。   啊……红发,矮壮,长得丑陋,跛一条腿,铁匠,技艺高超,火——这不是、这不是那谁谁吗?希腊神话里的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这么说眼前这群人,是那希腊传说中的十二主神吗!   那个为首的,是宙斯?他旁边的女人,天后赫拉?蓝头发的,波塞冬?   她能听懂的那种奇怪的语言,古希腊神语?   天爷!   火神赫菲斯托斯制造的泥塑,这不就是说……她成了那谁谁了吗?   像是容不得潘朵朵有一分犹疑似地,耳畔此刻又传来了之前那个轻快的少年音,他开始用殷切的口吻向众神介绍着这尊精妙绝伦的造物。   “这就是赫菲斯托斯依照诸位女神的形象造出的第一个女性人类,漂亮吧?她的名字叫做潘多拉!”   潘多拉!!! 第3章   哦。   ——个鬼啊!   潘朵朵的灵魂现在简直狂躁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二十年来的记忆,努力回忆着关于潘多拉的事情。   不负一番努力,她终于想起来了,潘多拉不是那个凄惨的替罪羊吗?   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触怒了众神之主宙斯,加上之前普罗米修斯教人类在祭品上以次充好,让神觉得威严被藐视,众神终于忍无可忍,决定降罪人间。于是宙斯让赫菲斯托斯造出了世界上的第一个女人,在赐予她永不止歇的好奇心后,又把装满灾厄的盒子送给她,告诉她这是一个绝对不可以打开的盒子。众神利用潘多拉美丽的表象裹携着灾祸与恶意送往了人间……潘多拉最终没能敌过那该死的好奇心,打开了魔盒,人间就此覆灭,潘多拉成为了罪魁祸首。   这啥啥,这不就是一个被众神利用得体无完肤的凄惨背锅侠吗?作为棋子被创造出来,被迫出卖美色,被迫接受既定的命运,被迫成为罪魁祸首。   从此提到灾难的源头,人们都会联想起潘多拉的魔盒,潘多拉也成为了灾难与愚蠢好奇心的代名词。   关键这事儿还随着人类文明传承源远流长了,几辈子都洗不清那种。   要是潘朵朵在午睡读物里重温潘多拉的故事,那么说不定她会掉几滴鳄鱼的眼泪表示同情。   然而当她成为了潘多拉,这一切就变得很不美好了。   很不美好。   她不想当替罪羊,不想当背锅侠,不想被当作祸水使用,不想再见到眼前这群神……一堆不想。   最重要的,不想因别人的算计而付出生命。   潘朵朵很不爽。   但是此刻再多不爽,她也得给憋着。无他,因为她此时还是一尊不会动的初级泥塑而已。   没有成为人,想尖叫一声发泄下都不行的那种。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像个办法。莫名其妙变成潘多拉就够憋屈了,还要按照她那条昏路子走下去,她绝对不要。   要改变这一切,必须从一开始就得努力去扭转。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好奇心,要想办法掐灭在源头。   让她好好想想……总有办法的……   首先,她得真正成为一个人才对。能动,能表达,才有机会改变,才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   ——不过这个契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依稀记得在希腊神话里,众神会赐给潘多拉礼物,之后,潘多拉就真正“活”了过来。   果然,她才这样想着,方才那个年轻快活的少年音声音又在离自己耳畔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人类少女‘潘多拉’已经顺利诞生了!既然她代表着我们赠与人间的礼物,那么就请各位将自己的一个优点作为美好的祝福赐礼送给她吧!”   来了来了,潘朵朵暗搓搓地生出期待。   收礼物环节啊,她表示喜欢。   第一个赠礼的是天后赫拉。   这位女神不愧为天后。她的美既让人心生赞叹,又高贵不可冒犯。此时她微昂起下颌,眼眸眯起远远审视了下潘朵朵,开口道,“既然这是第一个人类女性,那么我便送她身为女性该有的自尊与自爱。”   话语刚落,潘朵朵就看见天后赫拉手中凝聚出一个小小的光点,朝自己飞来。那光点很快没入了她的身体,消失无踪。   神奇。   第一次亲眼目睹超出科学常理的一幕,潘朵朵难免生出几分惊叹。   就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话说回来,这位还真是有气势,完全就是惹不起的样子。她方才将她眼神里的凌厉瞧得分明,不由暗叹一声,心道对待这位,恐怕要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不过她送这礼物……唉……潘朵朵想捶地。不是说它不好不重要,而是这东西她自己本就已经在前二十年的现代教育下拥有了,甚至还是加强版的……重复赠送它没用啊……   第二位赠礼的是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神。她手执一柄金杖,卷曲的金发半盘在脑后,发缕间点缀着标志性的麦穗束和罂粟花,神色温柔包容。   农神德墨忒尔。潘朵朵辨别着,同时祈祷她能送一个有用的礼物。   “我送母爱。”   话语落下,又一个小光点朝她飞来。   潘朵朵惊了。这还能再更敷衍一点吗?您一脸纯善慈蔼就送出这样一个鸡肋?   本来还心怀小小侥幸,想着能混个种植技能什么的……看来还真是不能对众神抱什么期待……   想想也是,她现在什么身份啊?——众神准备送往人间界的祸水一枚,要那么有用干什么?毕竟她是被派去霍霍人间的,又不是去助人为乐的。   真实啊。   潘朵朵想捂脸叹气。   德墨特尔之后,一位身姿玲珑有致、婀娜曼妙的女神从几位男神中间走了出来。   她足尖轻移,步态优美,偶有几缕丝缎般的金发从她白皙莹润的肩头滑落,坠在饱满丰腴的酥.胸前。她的肌肤如黎明中最娇嫩的白蔷薇,她的香腮若黄昏里淡染轻渲的玫瑰霞。   温柔缱绻,又夺魂勾魄。   她的每一处,每个动作都凝聚着无可挑剔的美。   但凡看到她的生灵,都绝不会错认她的名字——阿弗洛狄忒,诞生于爱琴海泡沫中的美与爱之神。她是极致纯粹的欲与极致纯粹的美的结合体,几乎万物都要为她倾倒。   潘朵朵看这位女神,在灵魂里抹了抹不存在的鼻血。   美神杀颜狗,不论狗多挑,都不废吹灰之力。   就这么个照面,她便能肯定自己从出生以来,绝对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或神。脑海里就四个大字:名副其实!   轮到这位美与爱之神赠礼时,就见她抬起了薄纱缠绕的臂膀,在手心凝聚出一片淡粉色的蔷薇花瓣。她将掌心放到唇畔边,轻轻一吹,那片花瓣便携着醉人的馨香飘浮而来。   “我送你,超脱人类的绝世美貌。”   她动听的声音也是美的,美到迷人心神,醉人心脾。   潘朵朵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中瞬间冒出许许多多的粉色泡泡。   即使早就知道,美貌是众神为了塑造一枚好棋子而刻意安排的,也阻挡不了她此刻想要疯狂鼓掌的心情。   试问天下谁人不爱美?美不能当饭吃,但是有了这个礼物,以后心情不好时大抵照照镜子也会开心起来吧?光有这么一点就有够值价了!   就在潘朵朵还在沉浸于收到心仪礼物的喜悦中时,耳畔紧接着就传来另一道冷淡简洁的话语。   “我送手艺。”   和爱与美神的柔媚全然不同,这声音听起来清冽利落,仿若一捧甘泉杂落脑海,一下子就把潘朵朵思绪里的粉色泡泡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寻声辨别,就见声音发出处昂首站立着一位身姿挺拔、脸庞坚毅的女神。她没像其他女神一样身着柔软华丽的衣袍,而是被坚执锐,目含明.慧,英气逼人。   看来这位就是智慧女神雅典了。   想也知道,众神绝不会允许将宝贵的智慧赐给一枚棋子。他们想要的是听话无知的替罪羊,而不是可能发会造成反噬的未知麻烦。   不过,比起“自尊自爱”、“母爱”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手艺”这个礼物算是非常实在了。   大概众神也需要给棋子一点干货去人类面前充充门面,毕竟潘多拉是代表众神赠予人类的礼物去到人间的,好歹也要又点实际的诚意。   尽管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少,潘朵朵还是在心底向雅典娜默默道了一声感谢。   第五个赠礼的是一位男神。   这名面目尤其英俊的男神随意拨动了下怀中的七弦琴,一串如流泉般透澈灵动的旋律便从他指间倾泻而出。   他垂下金色的眼睫,华丽的声线听上去像是在吟唱,里面满满透着自我陶醉——“一个美丽可爱的女性怎么能不懂音律之美呢?我送她音乐天赋和一副婉转动听的歌喉。”   说罢,指尖弹拨琴弦两下,潘朵朵随即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旋律没入了她的身体。   太阳神阿波罗,多才多艺又最为英俊的男神,精通音乐与诗歌。他还真是不一般地大方啊,一送送两样,就是都没什么用处就是了——说白了可不还是鸡肋吗?要是在现代这说不定会很有用,但在这个疑似古希腊神话的世界里,要这些玩意儿有何用?   潘朵朵内心毫无波动。大概眼睛经历了美神的洗礼,获得了免疫,面对最帅男神什么的竟也能把持得住了。   下一个赠礼的是她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少年音的主人。由于这位一直站在她的身侧,她的眼睛又不能转动,所以一直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过对于他的身份,潘朵朵心中已是有所猜测。   传讯神使赫尔墨斯。   奥林匹斯山上的各种活动几乎都是他主持的,有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   果然,下一刻,一个年轻活泼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中。这个看上去就古灵精怪的年轻男神笑眼弯弯,他手中随意凝聚出一个小光点送入她体内,对她笑道,“这下终于轮到我了,我就送你说出动听言语的天赋吧。要知道,能说会道有时可是非常重要的哦!”   好吧,潘朵朵想,虽然这个听上去像是花言巧语的能力。   不过有了这个能力,她大抵就能顺利地用这里的话语进行沟通了吧?虽然她是能听懂他们说话来着,可她并没有把握自己能熟练地使用这种语言。   现在关于这件事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了,这算一个不错的消息。   现在已经有六位神送上了祝福礼。除却唯一有实际用途的手艺,再抛除自尊自爱和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是绝世美貌、动听歌喉、花言巧语了。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在不遗余力地把她朝一个又蠢又美的祸水方向培养。这一套赠礼下来,她简直已经完美地成为了美人计中的美人标配,眼见着就能去为祸一方了。   潘朵朵的心渐渐紧绷了起来。   她记得好像不是每位神都送了潘多拉礼物……这么说,那个为潘多拉整个悲剧人生埋下伏笔的关键节点就快要来临了……   一直沉默地站在众神之首的神王宙斯这时终于挪动了步子。他步履从容,若闲庭信步,然而他每一步都给潘朵朵造成了无形的压迫,让她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戒备与焦虑中。   神王高大伟岸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将潘朵朵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没人知晓潘朵朵此刻有多么紧张,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预感危险逼近,只想要快速逃离。   然而她不能,她依旧只是一尊不能动弹的泥塑而已。   让她最忧虑害怕的是,眼前的神靠近后会发现这具泥塑里已经有了一个并非一张白纸的灵魂,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会有什么后果……她一定会被干净利落地抹杀掉……   毫不犹豫地……   思绪纷涌。   直到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潘朵朵头顶,她意识空白了一瞬。   下一刻,她就听见了这位众神之首、万王之王威严肃穆的神音。那似从天际而来的声线明明满是庄严神圣之感,在她听来却仿佛最邪恶的深渊魔物在耳畔低语。   “好孩子,我送你对这世间万物永不止歇的好奇心。”   话语毕,潘朵朵就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直从天灵盖涌入,叫她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醍醐灌顶。   躯体在这股力量的涌入后仿佛开始不断融化,随之有什么又在不断重组新生。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痛楚袭来,她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骨骼快速刺破初生肉.体疯狂地生长,血液开始在躯体中四散奔流。   唯独意识仿佛被重雷锤击碾压过,轻飘飘地落不着地,像是随时要消散了一般。   又来了……自己不会是又要挂了吧……   ……这都第几次了烦不烦……要挂就彻底一点啊……她不想再在这呆了……   她受够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潘朵朵残存的意识还在顽强不懈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宙斯这老不休的……心不脏不成王……古人诚不欺我……   潘朵朵彻底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必须重新郑重说明一下,对于奥林匹斯的众神究竟赐予了潘多拉什么的样的礼物,不同神话版本中有不同的说法。最广泛流传的有阿芙罗狄忒赐予的美貌、赫尔墨斯赐予的花言巧语、雅典娜赐予的织布手艺、阿波罗的音乐以及宙斯给的好奇心。此处关于赫拉和德墨特尔赋予的“自尊自爱”、“母爱”是在综合考虑了两位女神所掌管的领域及特质下,采用了《奥林匹斯星传》里采用的说法。   由于同人小说的性质比较敏感,所以还是得仔细说清楚呀~包括此文其后第十二章 有一幕,是丢卡利翁提醒自己叔叔不要收下潘多拉这个印象同样来自星传,当然,除了话是由丢卡利翁说出的这一点外,话语的内容和表现形式也完全不同......   嗯,虽然此文是旨在博君一笑的轻松的娱乐小说,不过端正的态度还是必须有的,以上。 第4章 就好奇嘛   “——她名潘多拉,意味拥有一切天赋之人。”   ……   “好孩子,醒来吧。”!   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耳畔响起,华贵威严的声线如神音,又含着慈爱与包容。   不对,这就是神音,她下意识这样认为着。   她随着这道声音的命令挣扎着掀开眼皮,最终睁开了眼睛。   “……我是谁?……我在哪……”   “你们……又是谁?”   少女几乎是无意识地发出了灵魂三问。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透着浓浓的迟疑。她那双明透清澈的双眼里盛满了懵懂与迷茫,无端地惹人爱怜。   “傻孩子,这里是奥林匹斯山,我们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而你,是我们造出的瑰宝,名叫潘多拉。”少女面前高大威严的男人伸手抚了抚她头顶柔软蓬松的金发,肃穆的声音里难得地透着一丝温柔。   “潘多拉?”少女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语调中满是不理解和疑惑。   “是的,你叫潘多拉,意味拥有一切天赋之人。怎么样,喜欢这个名字吗?”这个自称为神的男人笑了笑。   名叫潘多拉的美丽少女并没有回答。她此时如同一只初生的羔羊站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微微瑟缩的肩膀无声地显示着她的不安。   她迷茫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适应着这一切似的,随即抬头朝那个对她说话的男人看去。   下一刻,少女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男人。这样反复了几次,她眼里的迷惑越积越满。随后,少女本能地迈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步,有些跌跌撞撞向男人慢慢走去。   宙斯突然有点不明白,这个神造的人类少女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像新生的雏鸟一样,把他认作父母了?   这样想着,他张开双手,等着看上去精致可爱的少女走入他的怀抱。   然而下一瞬,一双白白软软的小手就恶狠狠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胡子。那糯生生的小手指逮着他的胡须没轻没重地来回揪弄着,差点儿没把宙斯给狼狈地扯弯了腰。   还没等他开口训斥,就听见少女无辜又充满好奇的声音自言自语般问道,“这是什么呢?好奇怪,为什么潘多拉没有?这个可以吃吗?”   说着,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口小白牙一露,就要把那铂银色的胡须往嘴里塞。   宙斯眼疾手快一把将少女手中的胡须抢救过来,避免了它被口水沾染的命运。然而一时不察,用了太大的劲儿,倒把自己的下巴扯得一片生疼,甚至还掉了几根他无比珍视的美须。   众神都有些被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给惊呆了。这个潘多拉,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啊!谁神不知宙斯最珍视他那一把胡须,平日里都在乎得不行,这少女的举动,简直无异于骑在老虎头上拔毛啊!   宙斯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直跳,他用带着怒意和警告的眼神瞪了少女一眼。没想到下一瞬,晶莹的泪花就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啪嗒啪嗒从少女水蓝色的眼瞳中涌出来,仿佛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少女似乎委屈极了,用控诉的眼神看着这个凶她的男人。   汹涌的哭泣丝毫没有减损她出尘的美丽,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即使是让神看了,也会心生几分怜惜。她流着眼泪,又是可怜兮兮又是止不住地好奇地发问,“这又是什么?怎么一直在流?呜呜呜呜呜呜?好奇怪,它为什么止不住,呜呜呜呜!它好难吃!”   宙斯瞧这她这怎么看怎么怪异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抚额。   然而他的动作像是惊吓到了抽噎着的小少女,她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兔子,慌不择路地朝这群人中看起来最美最温柔的那个女性怀里扑了过去。   阿弗洛狄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弄得惊呼出声。   少女将脸颊重重埋在女人柔软的怀里,继而像是很舒服似地蹭了蹭。这里又香又软,还弹弹的,让她心生眷恋。少女很快止住了眼泪,眼里又开始溢出满满的好奇,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从温柔乡里抬起头来,阿弗洛狄忒看见她清澈的眼底满是将要涌出的好奇之色,心头浮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少女举起了两只爪子,抓上她面前的柔软好奇地捏了捏,揉了揉,托了托。她眼中干净得不带一丝尘埃,有的仅是对未知的探究,“这是什么?好香,好软,好喜欢!它为什么长成这样?潘多拉也会长成这样吗?它能吃吗?”   阿弗洛狄忒被弄得一阵脸红,待听见最后一句发问,她羞耻地尖叫了一声,连忙把身上的少女扒拉了下去。   转头一看,就发现几位男神都有些眼神飘移,有几位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可疑的红晕。   阿弗洛狄忒忍无可忍,她提溜过少女的衣襟把她放到一边,恼羞地朝宙斯质问道,“宙斯!这孩子怎么回事?她这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对劲,您确定有给她足够的灵智吗?还有,这孩子的好奇心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宙斯有点心虚,但仅仅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点。他是神王,对神力的操控自然凌驾众生之上。虽然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赋予一个生灵好奇心,但他总有自信能做得恰到好处。   于是他淡然地朝愤怒的阿弗洛狄忒道,“稍安勿躁。潘多拉是个人类少女,自然不会像神一样生而知之。等她学习到了该学习的常识,就不会这样了。”   “最好如此。”阿弗洛狄忒不满地哼了一声。   美人即使发怒,也只会叫人觉得她的美更加鲜活生动,让人完全无法责怪她的骄矜与脾气。   那边的小少女却是一刻也不消停,听了两位神的对话,她又挪动到一位金发的年轻美男子身畔,扯着他的袖子边晃边开始好奇发问,“什么是神?什么是人?潘多拉是人?什么又是生而知之?什么又是常识?人能吃吗?神能吃吗?生而知之能吃吗?……”   那张小嘴吧嗒吧嗒个不停,无穷无尽的疑问倾泻而出。   阿波罗心情复杂地听着自己所赋予的绝佳嗓音被用来不断地发出连环疑问,那念叨让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然而他向来自诩对女性都很有耐心,此时也不好不顾风度一把将少女推开。他只好面色僵硬地笑着,朝自己的双胞胎姐姐、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投去求助的目光。   阿尔忒弥斯无视了弟弟的眼神。她可不想惹火上身,刚才阿弗洛狄忒那样的教训可是历历在目呢。   少女的小嘴还在没有感情没有起伏地重复发问,阿波罗的脸快青了,忍了又忍,他终于顾不上维持风度,一把将少女推到赫尔墨斯身边。   “让他给你解答吧?乖,这个哥哥讲故事讲得最好了,他一定能满足你的好奇心。”说罢,就逃也似地跑开了。   少女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她眨巴眨巴水润润的蓝色瞳孔,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据说是会说故事的哥哥。眼里的意思很明确,快说吧,我很好奇,正等着呢。   见少女难得安静下来,众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随即又都把寄托期望的目光投向赫尔墨斯,期待他能把这个麻烦精给解决好。   赫尔墨斯笑眼弯弯,眯着眼睛朝阿波罗觑了一眼。把烫手山芋扔给他是吧?这个仇他记定了。   转过头来,赫尔墨斯亲切万分地拉过少女的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石台上坐了下来,“你别急,先坐下来,有什么疑问我慢慢和你说。”   少女刚要出口的问句停了下来。   众神朝赫尔墨斯投以赞许之色,真是有办法啊。   “想知道神和人是吧?”赫尔墨斯声音轻快柔和,瞳孔直视着少女的眼眸。   少女点头,好奇之色映满眼底。   于是赫尔墨斯开始用娓娓动听的叙事方式为少女潘多拉讲述了人与神的故事。   “……神主宰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灵都是由神创造的,包括人……”   “……宙斯是神王,他统领着众神……”   少女被他的叙述所吸引,显然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了故事中,听罢后,她的小脸上露出几分意犹未尽之色。她若有所思,指着自己问道,“我……是人?”随后又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赫尔墨斯,“你们……是神?”   赫尔墨斯大幅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你们造了……我?”少女像是很不解似的,“为什么呢?”   赫尔墨斯停顿了片刻,朝宙斯看了一眼,随即笑靥如蜜地回答她的疑问,“因为众神需要一个天使,由她带着众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去到人间。而你,就是那个天使。”   “天使是什么?”   “就是天神派出的使者,你是我们所创造的瑰宝,你的名字,潘多拉,就代表着拥有一切天赋之人。”   少女却像是被绕得越来越疑惑不解了,她眼神迷惘,喃喃地发问,“瑰宝?拥有一切天赋?可是潘多拉什么也不会啊……天赋是什么?”   赫尔墨斯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会没有天赋,每位神都赋予了你一样礼物。”   “礼物,是什么样的礼物?”少女眼中迸发出浓重的好奇心,一副你快说来听听的样子。仿佛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绝不罢休。   这下赫尔墨斯都开始有些头疼了……他也不由地怀疑,宙斯在赐礼时是不是真的没把控好度。   对世间万物无休无止的好奇心是吗……这个孩子嘴里冒出的疑问句倒还真是无休无止啊……   就没见过她说陈述句的。 第5章 骗礼物了   赫尔墨斯再次朝宙斯看去,眼瞧着对方没发话,他只好认命地挨个介绍起来了。   “那位就是众神之首,神王宙斯,他送给了你好奇心。”   正当赫尔墨斯准备介绍下一位神与她赐予的赠礼时,就被好奇无比的少女出声打断了。   “什么是好奇心?好奇心能吃吗?”   赫尔墨斯笑容微顿,随即语调轻快道,“好奇心不可以吃哦。人有了好奇心才会有去学习探索的动力,才能知道更多的东西,这可是一份绝佳的好礼物哦。”   名为潘多拉的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赫尔墨斯松了口气,继续介绍起来。   “那位是天后赫拉,她给了你自尊与自爱。”   话语刚毕,就又听见少女满怀期待地询问,“天后是什么?自尊自爱是什么?自尊自爱能吃吗?”   赫尔墨斯笑容有些勉强,这说一句问十句的模式,叫他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   太难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想了想,并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将双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潘多拉啊,好奇心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但你要学会正确使用它。”   “好奇心并不意味着单纯发问就行了,而是需要你通过观察去学习、去理解,最终将未知变为已知。众神直接告诉你的答语里又会有未知,这样你永远也得不到属于你的答案。”   “所以,遇到好奇的东西先不要急着发问,要学会自己默默观察,自己去探寻真相,知道了吗?”   少女显然对这段突如其来的话语不甚明白,表情仍然是一片迷朦。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抵住下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喃喃道,“……不要发问?……自己……回答?”   众神这会儿听到这句“不要发问”,简直激动得如老父亲第一次看到女儿学会走路一样。尤其是赫尔墨斯,他生怕慢半拍似的用力点头,连连给予肯定道,“对!没错,就是这样!你记住了!”   “哦……”   少女的发问终于消停,赫尔墨斯得以再次开始刚才未完的话题。这一回,少女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语,就默默用一双越来越溢满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不停开合的嘴。   “那位是农神得墨忒耳,她送了母爱;你方才抱住的那位是美与爱之神阿弗洛狄忒,她送了你绝世美貌……那位是智慧之神雅典娜,送了手艺;还有被你扯住袖子那个,是光明与音乐之神阿波罗,他送了你音乐天赋和歌喉……最后还有我,我送了你语言的能力,现在你能听话并说话,可都多亏了我哦~”   赫尔墨斯顿了顿,发现少女真的没有要问话的意思,不由感慨她现在这样子真的好乖好听话。虽然一开始让人头疼了点,但总归还是个好孩子啊。   于是语调也柔和了几分,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所以说,潘多拉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众神赐予了你这么多礼物,你一定能好好完成天使的使命。”   少女迟疑地点了点头。   赫尔墨斯如释重负。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见少女慢悠悠地伸出了两只细细白白的小手,动了动糯叽叽的十根小手指,然后目露疑惑地扫了众神一眼。   又一眼。   来回重复好几次。   这是要干什么?众神疑惑,有时候他们真的搞不懂这个刚刚诞生的孩子想要干什么。   然后在众神的目光中,少女开始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数起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弯下去七根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众神,重新开始掰指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手指用完了,少女犹疑地将目光挪向自己粉圆的脚趾,然后十分艰难、颤颤巍巍地弯下了两个脚趾。   小少女面露疑惑,似乎遭遇了重大的人生难题,她抬头扫视了下众神,又开始再一次重复刚刚的动作。   等一下哦……这一幕怎么越看越奇怪呢,众神总觉得好像是理解了什么。   十二?难道是他们十二主神?那么那个七?   七位赠了祝福赐礼的神逐渐咂摸过味来了……他们一言难尽地瞥了眼其他五位神,又一言难尽地将目光回望向正在用脚趾艰难数数的小少女身上。   敢情这是在表达——不是说好了每个神都送了她一个礼物吗?怎么数来数去礼物的数量都对不上神数啊?   这意思简直不能更昭然若揭了!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们忽然觉得此刻脸上有点疼。   尤其是那几位没有为少女给予祝福礼的神祇。   可谁又能料想,这么一个小小的初生人类,竟也胆敢公然向他们索要礼物呢?   他们瞧向当事人,就见她不停手脚并用数着数,模样怪滑稽的。她的表情无辜又困惑不得解,像是怎么也无法明白,话语和现实为什么会有所不同。   这一回,少女听话地没有发出连环疑问,倒是安安静静的。可她那动作,那一副越来越像是要急哭了的表情,简直此时无声胜有声,让几位神祇浅薄的良心莫名一痛。   也不好去谴责懵懂无知的少女,怪她贪婪。   好像是谁说的来着,每位神把自己的一个优点送她,似乎没毛病。有问题也得找说出这话的神。   于是其余十一位神齐齐转头,看向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面上依旧挂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不这样说那他该怎样说?直接点名某几位赠礼赐福,或者直接说爱送就送,不送拉倒?敢情一有麻烦就只会找他,当他软柿子?   他嘴角毫不客气地扬起一抹讥诮之色,眼含深意地扫过剩下的五位神祇。   至于那意思,分明就是让他们自己品品——要他说,怎么不怪自己小气呢?他话都已经放出来了,像其他几位一样,给个面子随随便便抬抬手打发人不就好了?   多大点事儿啊?   不是他们想要把她命名为“潘多拉”么,寓意拥有一切天赋之人。这会儿天赋数量凑不够,又怪起他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赫尔墨斯收回眼神,一把拉过少女潘多拉的手,制止了她继续手脚并用的数数行为。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发,嘿嘿笑道,“傻瓜,剩下几位不是不想赐你祝福礼,而是他们的礼物太拿不出手了,才一直拖着呢!”   少女抬起头,满眼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轻神祇,一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海神波塞冬向来是个怪脾气,听闻赫尔墨斯这话后立刻怒了。什么叫做拿不出手?对他堂堂海神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岂有此理?   他刚想要开口让赫耳墨斯闭上那张讨厌的嘴,就被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拦下了。   阿尔忒弥斯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叔父的性情,生怕他被一激之下违背宙斯的初衷,许诺出什么超出预期的能力。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赫尔墨斯,就见他正笑得一脸促狭,还朝她事不关己地摊了摊手,仿佛有什么好戏可看一样。   真是一张一如既往让人嫌恶的嘴脸。   “我送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阿尔忒弥斯淡淡开口,也没有解释为何现在才送出天赋礼。她指尖一晃,点出了一个小光点来送入潘多拉的额头。   少女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脑门,一脸被惊得不轻的模样。这无知又有些滑稽的举动在她身上只显得呆萌可爱,有几位神似是被她给取悦到了,发出几声轻笑。   那面波塞冬被阿尔忒弥斯一打断,也意识到了不妥的地方。他威胁似地瞪了眼正一脸调笑的赫尔墨斯,随手凝聚一个蓝色的小光点。   “游泳。”   没好气的声音,盛着满满的不耐烦。   波塞冬之后,一直沉默低调的灶神赫斯提亚从一众神后走了出来。这位女神头上披着长长的拖纱,如雾气般轻薄的织物从她脸颊两侧垂下,投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她眼睛微微低垂着,面庞显得圣洁而静谧。   “厨艺。”   浅淡的语调,同样不能更简洁了。   连波塞冬和赫斯提亚都出面了……这下轮到战争之神阿瑞斯了。这位身形高大健硕、面容英武非凡的男神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要我送给这个柔弱的小崽子一点天赋?我会的那些个东西……可没哪一个适合她这小身板的。”   “——总不能送她个打架的本事吧?”   “当然不能。”   开口否定的是赫尔墨斯,他一脸笑眯眯地反驳,“怎么能送给女孩子那样暴力的东西呢?”   阿瑞斯眯着眼睛睨了他一眼,随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就送她一点力气好了。瞧她那样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说罢,屈起两指随意一弹,一个小光点便如箭矢离弦一般朝少女飞去。   少女被这高速袭来的东西吓得激灵,下意识攥紧了身旁赫尔墨斯的衣角。   “好孩子,不要怕。他就是行事风格暴力了点,不会伤害到你的。”赫尔墨斯看她战战兢兢的小模样看得好笑,出言安抚。   阿瑞斯瞥了眼险些被光点射得后仰的少女,嫌弃的啧了一声。   鸡崽子似的。   太弱了,没眼看。   这下,十一位神都送出了赠礼,只差少女的制造者——工匠与火之神赫菲斯托斯了。 第6章 是魔盒呀   其余的神祇都在等着赫菲斯托斯发话,就见他仍然默默站在原地,一无所觉没什么动静。   完全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赫菲斯托斯,到你了。”阿波罗好心地小声提醒他。   “什么到我了?”粗陋矮壮的男人满脸疑惑。   阿波罗有些无语了,这位怎么总是一副身在状况之外的模样?   “到你赐予潘多拉礼物了。”   赫菲斯托斯听闻这话后,反倒是一脸奇怪地回望过去,“可我早送过了。”   “送过了?”   “时候送的?”   “送的什么?”   众神都很惊诧,一连串地朝他发问。他们可没见着赫菲斯托斯有什么举动啊……难道在他眼中,制造了少女本身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礼物了吗?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就见赫菲斯托斯十分不理解地指了指少女潘多拉身上穿着的金色裙袍,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看见了,那就是我为她造就的礼物啊,我用金丝精心打造的华丽衣裙,第一个送的。”   众神顺着他的手指齐刷刷看过去。   衣服?   就这?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真是……有一套啊。   谁说的老实神就老实来着,这不是挺能的嘛……谁都没他角度刁钻。虽然有些不太符合“一个优点”就是了……但也让人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位算起来可是潘多拉的创造者,在少女的诞生这件事上,可是出了最大的气力。   于是,这个一波三折的赐礼环节终于在众神的默认中,磕磕绊绊落下了帷幕。   众神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造人真是折腾啊……当时派遣普罗米修斯兄弟去负责造人事宜,真是明智的选择……   只可惜……谁能想到普罗米修斯和他造的人类竟然犯下那许多错事来……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了……   他们中有几位看了眼天真乖巧的少女潘多拉,心中生出浅薄的惋惜。   不过……不论她再怎样可爱,计划还是要进行下去。毕竟她就是为此而生的——这就是她的命运。   是时候了。   宙斯朝赫尔墨斯点头示意。   赫尔墨斯会意,随即拉住少女潘多拉的手,对她道:“好孩子,每位神都已给予了你赐福,现在的你,已经具备了成为天使所必要的一切能力。去往人间后,你便可以将你所会的传授于人,让神对人类的恩典与祝福普及延传开来,知道了吗?”   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要把神赐予潘多拉的礼物教给更多人,让更多人知道这些都是神送的。”   “很好,你做的很好。”赫尔墨斯笑着夸赞她。   听到少女清脆天真的声音,一旁的神祇都有些沉默。   “好了,现在你就去到宙斯身边吧。”赫尔墨斯揽着少女的肩,让她向那个被称为众神之首、万王之王的最高神走去,“我们还为你准备了最后一个礼物,它就在宙斯的手中,你快去把它接过来吧。”   少女最终被推到高大威严的神王面前站定,她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手中那个突兀出现的精致盒子。   紧闭着的盒子十分精美,栩栩如生的浮雕间嵌着五彩斑斓的宝石。少女莫名觉得它充满了神秘,最重要的是,在她的眼中,这个盒子不断散发着无形又强烈的吸引力。   很奇怪。   它是个死物,却又活像最毒的爬蛇,不断贴着她耳边吐息着湿热猩红的蛇信,嘶嘶低语;它在引诱着她说,去打开它吧,来打开它吧。   “好孩子,再过来些。”   神王温和地哄道。   少女眼中的神色有些涣散,她听话地踏前一步。   “很好,把你的手伸出来。”   少女乖乖伸出双手。   下一刻,众神的主宰者将盒子轻轻放在了少女那双白皙柔嫩的手掌上。手的主人下意识合拢手掌,用手指把盒子扣得紧紧的。   宙斯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少女柔软顺滑的金发,神色间竟仿佛有几分慈爱之色。   他开始对她做出最后的嘱托。   “这就是我们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不过,这件礼物有点特殊,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打开……”   话语还未落,就见少女低垂着头,一手托着盒底,一手扒着盒盖快速地打开。   众神:!!!   “你在干什么!”   宙斯这一下子都失态地惊吼一声。他慌慌张张伸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把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盒子给扣了回去。   “啪”的一声巨响,盒缝重新紧闭,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紫色烟雾从缝口消散了。   众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人类少女会在拿到盒子的第一时刻就把它打开……   虽然盒子里的东西是他们想办法装进去的没错,但真要是在这里放出来了,也真够他们喝一壶了……他们自身倒不至于受什么严重的伤害,但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殿和那些树木动物之类的可就说不准了。重建奥林匹斯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后怕……   差点酿成一场神界大麻烦的罪魁祸首此时一脸懵懂,仿佛一个做错事又不知错在何处的孩子,丝毫不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吓神。   她抬头看了看面前怒火丛生的神王,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盒子,随后在众神充满压迫的视线里,再次不遗余力向盒盖伸出手。   “你还想要做什么?”还未等少女的手指触到盒盖,宙斯就一把扯住她细嫩的手腕。   少女被弄得痛呼一声,蓝色眼睛里的水雾开始快速聚集。   滚珠般的泪水说流就流,一点儿也不含糊。   少女开始抽抽嗒嗒地哭,话语里盛满了控诉与委屈,“可是潘多拉,可是潘多拉实在是太好奇了……哥哥说,好奇就是不要问,自己去观察,去发现……潘多拉好奇,可是潘多拉不问,要自己去发现……所以只有打开盒子自己去看啊……”   “潘多拉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好想打开盒子,呜呜呜呜呜,好奇心想让我打开盒子自己看……呜呜呜呜呜……根本止不住……是手它自己动了……呜呜呜呜好好奇……”   少女一边哭,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控诉着。   其余几位神祇听到少女的话语,都默默转过头,无声地注视着宙斯以及赫尔墨斯。   特别是之前就提出过质疑的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她魅意十足的美眸里,嘲讽犹如实质。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给的好奇心是适度的?即使是神王,也不能当其他神都是瞎的吧?   从一开始没个停歇的疑问句起,就明显不对劲。半路虽然被赫尔墨斯哄住,倒是不发疑问句了,没想到某种形式上来说,这孩子好奇心的威力居然越酿越强了。   差点儿没把奥林匹斯山给推平了。   就这还叫适度的好奇心?   这好奇心快捅破天了! 第7章   宙斯很头疼。   头疼得他扶住了额头,甚至伸出手指揉了揉青筋突起的太阳穴。   他觉得自己在赐予好奇心时,度量真的没有弄错;可是其他神不相信,个个都用一脸‘就是你的错’、‘即使你是神王也不能狡辩’、‘你居然还不想承认’、‘你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等表情看着他,弄得他百口莫辩。   这时宙斯还不知晓,这种憋屈的感觉大概就叫做天降黑锅。一口大锅能把人给扣地上趴着,怎么郁闷怎么来。   那个为了惩罚人类而被创造出的少女还在哭,哭着控诉她管不住她的好奇心,管不住她的手……宙斯都险些怀疑,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在开头就要这么夭折了……   不行。   人类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然而人类还不配天神直接出面惩罚,况且“它”也不会允许……最划算的方式还是人类自取灭亡,自己无知无觉地吃下带毒的果实……   所以这枚精心制作的带毒之果很重要。   一切本都应该按照他的预想进行下去,制造出的果实具备了一切吸引人的气质,甜美,芬芳,可爱……   可是,现在这枚果实却出了问题——看上去像一枚失败品。   要将它销毁重来吗?   宙斯立刻否定了从心底下意识冒出的想法。   不管赫菲斯托斯再制造出多少个的底子,应该都是一样的……那么问题果然是出在为少女赐予天赋之时么……   这时,一道声音划破了宙斯的思绪,这声音清冷平静,却让宙斯听出了其中暗含的质疑。   “宙斯,您还要继续您的想法吗?”   是一直沉默旁观着这一切的智慧女神雅典娜。   虽然她说的是‘想法’,但宙斯却知道,她所问的是惩罚人类的计划,而不是指潘多拉出了问题的事。   来自这个女儿的质问让宙斯不豫。虽然他十分看重雅典娜的智慧,但显然,她与普罗米修斯间的所谓友情,让她在对待人类的态度上偏颇了。   宙斯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雅典娜,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雅典娜再次沉默。   宙斯没再理会她,而是继续看向那个边哭边对盒子露出无限渴望的少女。   就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计划还未等施行恐怕就要被毁得面目全非。他所精心织造的陷阱,需要人类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贪婪让自己覆灭;如果现在就让这个少女打开盒子,这跟神直接出面惩处人类没什么两样,一切筹谋将毫无意义。   这样绝对不行。   宙斯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是自己的举动造成了差错。然而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正视这种在自己眼中绝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   好奇心太过了是吗?   他揉了揉额角。   那么让他收回一点试试看罢。   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就只好销毁重来了。虽然有些麻烦,但神从来不缺少时间。   于是下一刻,其余神祇就见他们的神王宙斯沉默地走向了哭泣中的少女。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泪眼汪汪的少女额前。   少女被这举动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动弹地僵在那里。须臾,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一股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它们沿着每一条经络,朝着点在她额前的手指汇涌而去。   这个抽离的过程竟然并没有让少女感觉明显的痛楚,就是让她产生了种意识与身体剥离开的飘忽感。   或许是那些东西和她融合得还不是太深吧,她想,不然她又该痛得死去活来了。   不过,值了。   半晌,一个微小的光球凝聚在了少女的额头上方,这个光球比原来赐予她时的光球要小上一圈。   “好了。”   少女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宙斯,她怎么了?”赫菲斯托斯看到自己制造的少女陷入昏迷,有些担心。   他从来对自己的每一件作品都很珍惜。   “我削弱了她的好奇心,这个过程会让她有些不适应。毕竟,初生人类很脆弱。”宙斯语调平淡,“等她醒来看看吧,如果这样还是不成功,你就再造一个‘潘多拉’。”   赫菲斯托斯没有提出异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被放到石台上睡着的少女。   这么精致的作品,毁掉可惜了。   希望她醒来后能变得让宙斯满意吧,毕竟宙斯的话不是他能违背的。   此时此刻,石台上那具躯体的意识深层里。   潘多拉,不,潘朵朵终于崩不住了。   ——去他的天真懵懂小可爱!去他的炸毛受惊小兔子!去他的眼泪汪汪小白花!   再演下去,她保管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马脚了!   潘朵朵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如现在一般感慨:演戏真难,演好戏更难,为生存演戏难上加难!   为命演戏——简直难于上青天!   然而为了生存,她拼了!   当潘朵朵因为宙斯的“醍醐灌顶”真正生出血肉“活”过来时,她的意识的确是一片空白。那时候的她无限接近于一张白纸,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   缓和一阵后,大抵终于适应了这具全新的躯架,潘朵朵意识回归。她立刻明确了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摆脱那该死的好奇心!   虽然潘朵朵已经知晓,在潘多拉的故事里,打开神给予的盒子会带来无可挽回的灾厄,但她并没有自信保证,自己的自制力一定能顺利地与宙斯赐予的好奇心对抗。   谁知道所谓“对世间万物无休无止的好奇心”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这种神异飘渺的东西让潘朵朵不敢托大,她必须要将它扼杀在源头!   于是,她当机立断,在瞬间决定自己要扮演好一个好奇心旺盛到极致的懵懂少女。   她一面继续保持刚刚苏醒后那种矇昧的状态,以此遮掩她“成熟”的灵魂,蒙蔽众神;一面又故意凸显好奇心对她的影响,让众神对此产生质疑。   宙斯那黑心肝的给了她无休无止的好奇心是吧?那么她自然有理由顺水推舟,倚仗着这份不怀好意的礼物向众神回敬过去。   所以潘朵朵开始使出浑身解数,直接化身为惹神厌烦的“十万个为什么”。一边装疯卖傻让众神都不得不注意到“好奇心”引发的不妥,一面趁机小小地为自己收了点“利息”。   ——比如狠狠地揪了把宙斯的胡子解气,比如拉着男神的袖子晃荡,比如在美神香香软软怀里打了个滚什么的……   爽了,这很可以。   然而爽是爽了,当她在做着一切时,内心不乏战战兢兢。   神与凡的力量差距具体是多少,她并不知晓;但道理显而易见,众神能轻而易举创造一个活生生的她,也能轻而易举让她死的不能再死。   潘朵朵明白,自己要做的一番举动无异于踩在众神底线上手舞足蹈。她同样也很清楚自己在宙斯眼中的定位——一枚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棋子。   既是棋子,那么就不是不可替代的;这枚不好用,再换一枚就是了。   在神的筹码架上,她轻如鸿毛。   所以潘朵朵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豪赌。   她别无选择。   不赌,就是被众神操控,走上潘多拉的老路。被利用得体无完肤不说,最后还得被魔盒带来的灾祸搞得落入死局。   赌,输了,就是触怒众神成为弃子,一命呜呼。赢了,收益自然也很可观——从此创造了一条存有无限可能的路子,自己能摆脱那该死的好奇心,再也不完全是这些神祇手中拿捏着的工具人。虽然结局未知,前路大多也会崎岖不平,但终究有一丝生的希望。   一丝希望,就足以让它忠实的信徒狂热不已。   所以不论潘朵朵内心深处是多么忐忑,她还是坚定大胆地朝那一丝可能伸出了手。   神王的意志并不是能够轻易动摇的。尽管她仗着好奇心胡作非为了一番又一番,甚至直接胆大包天向剩下几位神讨要礼物,借机为自己牟利……但这些荒唐的举动在宙斯眼里似乎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值一提。   潘朵朵没辙了,逼不得已,她只好使用了杀手锏——直接当着奥林匹斯众神的面,体验了一把徒手开启史诗级魔盒的感觉。   别说,虽然拿到那个盒子时,她紧张得差点抖起来,但这把开盒体验,配以宙斯被吓得暴跳脸黑的场景,实实在在让她爽了一把。   别问,问就是快乐没理由。   这番操作可谓杀了众神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之前她那些出于好奇心的奇葩举动能让宙斯容忍,但她知道这一回直接威胁到了宙斯的计划,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生是死,就要在这一刻揭晓。   潘朵朵在一旁委屈假哭着控诉好奇心,实际上却被宙斯时不时飘来的眼神吓得心如擂鼓。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目光里偶尔闪过的杀意。   当宙斯一步步逼近,最终伸出手点向她脑门的时候,潘朵朵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停跳了。隔着薄薄一层空气,她都能异常清晰地感知到他指尖传来的寒凉。那种冷,一路让她从头凝固到了心底。   自第一次被火烧、第二次被醍醐灌顶后,她险些以为这次自己的小命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好在,结果是好的。   从她身体里抽离的东西,应当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好奇心了。如果宙斯原来给予她的量恰好能促使她在未来打魔盒,那么抽走了那么一部分,好奇心对她的影响应该能降到可控制的范围内了。   潘朵朵在身体支持不住软下去的同时,心里也在庆幸着。   暂时地,她赌赢了。   当尘埃落定,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松开时,劫后余生的感觉才那样清晰。没人知道,赫菲斯托斯为她制造的华丽衣裙下,冷汗早已覆满了她的脊背。   不容易啊。   然而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现在,得让她抓紧时间好好想想,等这次醒来之后,她该怎么演才好……她得将好奇心表现得妥帖得当,最好恰如其分地贴合众神原本的期望……   不就是演吗?为了活着,她可以! 第8章 蒙混过关   奥林匹斯众神都在等待着那个名为潘多拉的少女从昏迷中醒来。   他们中大多数想知道,在宙斯调整了所赋予的好奇心后,少女会变成什么模样。   然而,也有神为这等待不耐烦了。   战神阿瑞斯颇为烦躁地抹了把脸,“这没我什么事了吧?这又不是我的种,也不是我的情人,她多大的脸?为什么我要在这儿呆着等她醒来!”   “你有点耐心行不行?”阿波罗劝到,“这孩子可关乎着宙斯的计划呢。”   “那有我什么事?和人类那些个弯弯绕绕我没兴趣,我就是来瞧个新奇的。现在瞧够了,我也打算走了。”阿瑞斯说罢,干脆也不再等,直接摆摆手拔腿而去。   宙斯睨了眼这个忤逆的儿子,又收回了眼神。   灶神赫斯提亚见此,也朝宙斯微行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宙斯对自己这个生性宁静的长姊向来尊重,知晓她并不喜欢凑热闹,便也不作阻拦。   终于,在剩下十双或是期待或是看好戏的目光下,名为潘多拉少女重新苏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迟疑地看向面前正俯视着自己的男神,“你是……宙斯?”   “嗯。”   “我是……潘多拉……我这是怎么了?”少女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动了动手指,仿佛并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方石台上。   “你出了点状况,晕倒了。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宙斯问道。   “我……好像……”少女做出回忆状,忽然痛苦地拧起了眉头,她双手撑住自己的前额,低头道,“有些不记得了……好像有个盒子,对……你给了我一个盒子……”   “还有呢?”   “……没了……想不起来了……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吗?”少女再次抬起头,净澈的蓝色眼眸中淡淡涌动着好奇,那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却是一片纯然。   “众神还赐予了你礼物,你还记得吗?”   少女更加迟疑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地做出空茫之色,“……礼物……礼物……”   “想起来了吗?”宙斯淡淡问。   “啊……让我想想……好像有自尊自爱、母爱、美貌、音律、语言……”少女开始掰着手指数道,她迟疑了片刻,见面前的神王没有发话,又继续开口道,“好像还有狩猎、游泳、力量、厨艺……”   十个手指都用过来了,少女有些迷茫地抬头,“好像还差点什么来着……没有十二个……”   “哦,对了!还有衣服!”少女兴奋地拍了下手,随即又犹豫地停下了动作,“应该还有一个才对啊……”   宙斯眯起眼睛打量着少女,似要把她的每一处神情都看个分明。半晌,他被胡须遮掩的唇畔微微一扬,道:“还有一个就是你昏倒前见到的那个盒子。你方才不还提到了那个盒子吗?”   “是的,我记起来了。原来那就是最后一个礼物啊……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盒子,光是看着它,就让我好奇里面会装着什么,真想打开看看。”少女轻快地答道,说起那个盒子,她眼里亮晶晶地闪动着好奇的色彩。   一旁几位神祇听着这一神一人的对话都有些一头雾水。   少女看起来的确比之前正常了许多,但他们不明白,为何少女只是昏过去了一下,醒来却仿佛丢失了一段记忆一般。   难道……   还不等他们深思,少女那番毫不掩饰自己好奇心的回答就又让他们愣住了——难道剥离了部分好奇心后还是不行吗?就这样,计划中的第一个神造的女性人类还是失败了?   然而宙斯听完这话后却笑了,他面上久违地多出了些许慈祥之色,挥手一招,之前那个漂亮的盒子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这个盒子就是我们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它自然是万分迷人的。盒子会交给你,不过你需要铭记一点,永远也不要打开它。你能做到吗?”   少女神情迷惑,她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盒子,十分不解地问道:“既然它是一份礼物,又如此的漂亮,为何要我永远也不要打开它呢?”   这一回,宙斯又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他面色和煦,意味深长地说:“这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非要将它寻根究底才是最好的,有时隔着一层面纱瞧它反而更有魅力,这个盒子就是这样的东西。”   “啊……是这样啊……”少女点点头,眼底深处蕴藏着的好奇却没有消减。   神王眼角微弯,他再次开口叮嘱少女,“你绝对不能打开它,知道了吗?”   少女点点头。   “这并不是玩笑话,而是来自神的嘱托。既然你答应了绝不打开这个盒子,就永远也不要违背这个誓言。好好保管这份特殊的礼物,你能做到吗?”   少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盒子,眼神里的好奇这色因为神王话语里的庄严而收敛了几分,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答应道,“既然是神送给我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我能做到的。”   “很好,你真是个乖孩子。”宙斯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现在,把你的手伸出来,我要将最后一份礼物交给你了。”   少女依言伸出双手。   这一回,那个精致美丽的盒子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少女手心之中。少女垂下眼睫注视着盒子上闪闪发亮的宝石,将它紧紧拢在了怀中。   众神见少女接过盒子,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再上演一次现场开盒。好在少女举止稳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这让他们很快松了口气。   看样子,在调整了好奇心后,一切都进展顺利。   “好了,潘多拉。神所能赐予你的一切已经悉数赐予了你。现在,你可以去往人间了。知道该怎么做吗?”神王问少女   少女颔首,“知道的。要把神赐予潘多拉的礼物再教给更多的人类,让神对人类的恩典延传开来。潘多拉会带着神赐予人类的祝福去往人间。”   “非常好,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使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宙斯面上浮现几分欣慰之色。   不费一番功夫,他所想要的毒果终于铸造完成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送到人间界,送去普罗米修斯那个愚蠢的弟弟身边。然后只需静静等待,她会扎根、发芽、开花,然后结出他所设计好的果实,带着那些愚蠢的人类一同腐烂、凋零。   完美。   宙斯神情缓和,朝赫耳墨斯招招手,又对少女道,“现在,就让赫尔墨斯把你送往人间界吧,你准备好了吗?”   少女有些许不安,她抬头看向高大的神王,语调中透出了点点不舍与依赖,“这么说,我就要离开你们了吗?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吗?”   拥有绝世美貌的娇嫩少女眉头间染着淡淡的愁绪,她纤尘不染的眸光里第一次带上了名为依恋的情感,让神看见了都会生出几分爱怜。   宙斯此刻心情很好,他不介意自己的语调再柔和一些。   “孩子,神永远会站在你的身边。你是我们共同创造出的瑰宝,当你将神赐予之物在人间点亮,我们会再见面的。”   “……是吗?你们会一直注视着我吗?”少女语气怯怯,仿佛不愿离巢的雏鸟。   神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道,“会一直在你身边。”   少女像是从这样的回答中得到了肯定,她终于点了点头。   “好啦,潘多拉!”赫尔墨斯走过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笑道,“放心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到的!人间界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难道你不想尽快去看看吗?”   “好玩的东西?真的会有吗?”少女迟疑地问。   “当然!那里会有广袤的平原,葱郁的森林,壮阔的河川……有会在枝头鸣唱的小鸟,还会有在水中嬉戏的游鱼。光是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就能让你数不过来呢!”   这些描述勾起了少女的兴致,她总算打起精神来,眼中流露出几分憧憬与向往。   于是,在一番依依惜别后,少女潘多拉带着她仅有的行囊——一只装了魔盒的布包踏上了未知的旅途。传讯之神赫尔墨斯拦腰抱起了众神创造的第一个人类少女,震动起一双足翼,蓦然地飞离了地面。   少女被这忽然腾空的感觉吓得往赫尔墨斯怀里躲,她一面惊声尖叫着,一面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放轻松,好孩子。不可怕的。”赫尔墨斯声音里满是快活的笑,潘朵朵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处传来的阵阵震动。   看来自己这大惊小怪没见识的举动是狠狠地取悦到他了啊。潘朵朵仗着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赫尔墨斯怀中,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不尖叫,不装害怕,她岂不是要露馅了?一只初生的小羔羊,遇到这种事能不带怕的?   况且这“神力”飞行,一点儿物理原理都不讲、安全带也没一条,她怀中还得紧紧抱着一个能量堪比核.弹的灾厄魔盒,顶多能用一只手拉住他,要说心里一点儿也不犯憷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刻潘朵朵内心最多的,还是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畅快感。   离了宙斯的眼皮底下,她表面的演技仍然一丝不苟的维持着,内心却已经轻松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终于蒙混过关了。   宙斯那心眼子,简直多得跟纱窗没啥两样了。天知道她在被他试探时,内心早已是冷汗如瀑——步步都是坑,但凡她行差踏错,恐怕万劫不复。   回想当时的情形,宙斯应当是在抽取这具躯体里的好奇心时,一并抽走了赐予她好奇心的这段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仍然能记得一清二楚,但潘朵朵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只全把注意力集中、硬着头皮去应付宙斯了。   好在她猜对了。   也是,神的形象向来高大圣灵,那种如爬蛇毒虫般的恶.意,又怎会轻易地袒露?   按照原来潘多拉的故事,潘多拉并不知道众神在自己苏醒前给予过她什么,自然不会有这个问题。但她这个冒牌货为了摆脱好奇心的魔咒,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问问题惹神烦的机会,自然就造成了这样的漏洞……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要远离了奥林匹斯山,只要不再时时刻刻被宙斯盯着……   “你在想什么呢?”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赫尔墨斯的声音,潘朵朵骤然回神。   “我……我……害怕……”潘朵朵怯怯懦懦地嗫嚅道,她颤动着抓着赫尔墨斯衣襟的手指,往他怀里再缩了缩。   “哈哈,一点儿也不可怕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抬起头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吧,这样从高处俯瞰的机会可是很难得哦!”赫尔墨斯察觉到少女的瑟缩,朝她鼓励道。   “真的没事吗?”细弱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   “当然!”   潘朵朵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年轻的神祇怀中缓缓探出脑袋。   风呼啸着拂过她耳畔柔软的发,太阳那璀璨热烈的金色穿过云端,在瞬间点亮了少女的瞳仁。   万顷广袤的大地之上铺满了浓郁滴翠的碧色,蜿蜒流淌的河川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每一道波澜里都洒满了阳光散碎而成的金箔。青黛色的山峦静谧地沉睡在远方,偶有洁白的飞鸟掠翅而过,如一闪而逝的星屑没入森海。   她能看见最广阔完整的地平线。在天与地的尽头,层云尽起,似要追逐着攀上那高悬于顶的太阳。   “美吗?”神问她。   “美。”少女听见自己轻声回答。   天地广阔,豁然开朗,莫过此刻。 第9章 宙斯独白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上。   自潘多拉被送离后,众神都纷纷散去,各归其位。一个人类少女的诞生,不过是他们漫长生命中一朵毫不起眼的水花罢了,纵使微微掀动了一丝波纹,又很快会归于平静。   现在,奥林匹斯神殿用于举行众神联席会议的大厅之中,宙斯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王座之上。空旷的厅堂内,祭坛上的神火熊熊燃烧着,跃动不息的金色焰光照在一根根高大的白色廊柱上,将其上精美繁复的浮雕影映得变幻莫测。   ——一如宙斯此刻的心情。   普罗米修斯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宙斯眉峰微蹙,被火光映照的金色瞳底掩藏着暗涌的怒流。   “宙斯,你以为奥林匹斯的统治会一直延续下去吗?你以为你永远都能高枕无忧吗?总有一天……”   那是沉着又高昂的声音。   当神的罪人普罗米修斯被押下去的时候,他神情平静,像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宿命,并没有生出怨怼之色。可是他的话语却如同刻入骨髓的诅咒,在这奥林匹斯空旷的神殿里回响不绝。   宙斯不愿从普罗米修斯嘴里听到剩下的话,直接用禁言术封了他的嘴。可即便是如此,普罗米修斯还是继续用一双笃定而深沉的眼眸向他诉说着自己的预言,仿佛他的目光早已勘破了时间的洪流,亲眼见证了未来的终焉。   着实可恨至极!   聪颖非凡、先见之明、充满智慧。   以往对普罗米修斯的评价几乎都是这些溢美之词。然而在宙斯看来,他不过是个卖弄小聪明的蠢货——明明身为神族,却要为了微不足道的人类站在神的对立面,简直不知所谓。   宙斯自认为对人类已经够仁慈了。   奥林匹斯的联席会议上,众神做出了创造世间生灵的决定,并派遣出普罗米修斯兄弟和雅典娜负责相关的事宜。   人类的诞生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凭借一己之力做到的。普罗米修斯参照自己与男性神祇的形象,用粘土创造出了人类的躯干没错,可真正让人“活过来”的,是众神——是雅典娜作为使者,代替众神赋予了人宝贵的灵魂与生命。   是的,奥林匹斯没有责怪普罗米将神的形象用在了凡间生灵身身上,还赋予了这生灵“活”过来的资格,这已经是第一次容忍。   接下去,奥林匹斯的主神们还仁慈地为所造出的万物生灵都准备了礼物,以让它们能够拥有各自的天赋,更好地在世间生活下去。可没想到,普罗米修斯竟会让他那个只有“后见之明”的废物弟弟来负责向众生灵分发礼物。那容易心软的蠢货没有计划地给动物分配天赋,导致最后轮到人类时什么也不剩了,弱小无助的人类从此一无所长,只能艰难求生。   这样的结果是奥林匹斯主神们造成的吗?不是。众神没有义务为此负责。   要宙斯来看,普罗米修斯既然聪慧非凡,又有先见之明,就不该让他那个蠢弟弟埃皮米修斯来掺合这事。   尽管出了这样的纰漏,但奥林匹斯并没有对此做出处罚。并且,当普罗米修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过失、擅自教给人类智慧与知识时,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个女儿雅典娜甚至也对人类的处境产生了同情,慷慨赐予了他们更多生存的手段。   这是第二次容忍。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样满怀仁心的宽容没有换来感恩,反倒助长了人类的贪婪与欲望。   不,那时候的人类还不懂得这些,是狡猾的普罗米修斯教会了他们欺骗。从此以后,人心变成了滋生贪欲的沃土,人类为了己身利益不惜织造谎言,哪怕那被欺瞒的对象是他们的创造者与主宰者——神。   多么荒谬可笑!   可恶的普罗米修斯!他竟敢以奥林匹斯向人类要求的祭品过于苛刻为由,教会人类在献上来的祭品上做手脚。用牛板油包裹着牛骨,再裹上牛皮假充牛肉来蒙蔽众神的视线,亏他想得出来!   他当真以为自己是聪明得很!   聪明得敢如此戏耍糊弄众神!简直是公然亵渎神威!   神王之权在他眼中,竟是可以如此随意地冒犯,宙斯为他和人类的行为感到大为火光。   然而那时的奥林匹斯并有让怒火直接降临人间。这些敢于欺骗神灵的大不敬者仍然存活在神脚下的土地之上,这已经是第三次容忍。   没想到这还没完。   先前,普罗米修斯认为火会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极大的改变,于是在众神联席会议上提出了赐予人类火的请求。宙斯自然拒绝了,火是属于自然的力量,被神创造出的万物生灵可以依仗自然的力量存活,却永远也没有资格主动掌握自然的力量。   祭品之事尚未清算,普罗米修斯居然还敢提出此等过分的要求,宙斯自然怒不可遏,直言奥林匹斯永远也不会向人类提供火种。   然而众神之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尚是戴罪之身的普罗米修斯如此大胆,他竟然又拿着一束干枯的茴香枝,到太阳马车每日必经之地等着盗火去了。   他将干枯的茴香枝探入太阳马车上燃着的神火之中,成功盗取了属于神的火焰。即便之后宙斯派神将他抓捕住了,火种却已然在人间界燃烧得青烟直上,广泛地传播开了。   三番两次!三番两次!   宙斯忍无可忍。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里亏待了人类,他自认为对人类,对普罗米修斯都是一忍再忍,可得到的却是他们在他面前的日益猖狂!   那可是神火!是规则!普罗米修斯是想要唆使人类和神肩并肩吗?他哪里来的胆子!   直接身死太便宜普罗米修斯了,他要他活着去受他该受到的严厉惩罚。他决定用挣脱不开的枷锁,将讨厌的普罗米修斯束缚在悬崖峭壁之上,再放出一只凶悍的鹫鹰日日啄食他的肝脏。他要他夜不能寐,疲不可歇,在日复一日的痛苦、饥饿、劳累中反思自己的过错,永日不能解脱。   这是神罚,是他应得的。他必须为他对神的冒犯和对神威的藐视而付出代价。   但是,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普罗米修斯被带离时的话语这几日来总是在缠绕在宙斯耳边。   “先知”——这是普罗米修斯的称号。   身为万王之王的宙斯对普罗米修斯几乎不屑一顾,可他对普罗米修斯“先知”这个身份仍有所忌惮。   众神灵或多或少都会对未来之事有所感应,然而普罗米修斯生而具有“先见之明”。这种对未来重大之事的强烈预判能力,并不是每位神都拥有的。   从先代神王克洛诺斯的时代起,普罗米修斯确实靠着他“先见之明”的天赋预见了许多事情……所以宙斯心底对他那日的话语产生了深深的顾虑。   总有一日……奥林匹斯的神权将会不保是吗?   既然那群人类的存在可能会威胁到神的统治,那么……他就有理由将这种可能不留余地地扼杀干净。   宙斯手一挥,祭坛上燃烧着的金色神火间闪跃出了一幅图景——荒芜峭壁上的鹫鹰盘旋云间,又俯冲而下,坚利的钩状鸟喙很快啄破那架神子之躯,带出一片血肉。   看看,普罗米修斯在受刑时还一直坚韧不屈,傲骨不折呢……哼,要是看到他最在乎的人类最终在他面前自取灭亡了,他那惹神生厌的表情还能继续维持着么?   他真想知道。   也正好让所有生灵知道,触犯神威的下场。   所以,他精心设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他让赫菲斯托斯制造出了潘多拉,让这第一个人类女性成为了搭载厄运的载体。   时机一到,人类自己就会让自己受到该有的报应……   普罗米修斯……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吧……   无能狂怒的滋味,是该叫你尝尝了。   金色的圣火跃动着,焰火中映照出的画面渐渐扭曲着消散,神王嘴角慢慢浮起了一点地有若无的笑容。 第10章 两崽见面   潘朵朵并不知道赫尔墨斯带自己飞行了多久,当天边之云染上了第一抹浅淡的霞光之时,赫尔墨斯提醒她快到目的地了。   一路上,潘朵朵又趁机向他问了许多关于人间界的问题。这位神的信使竟是很有耐心,一点点解答了她的疑问。   于是在高空俯揽风景之余,潘朵朵也顺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个世界关于人类的大致图卷。   ——人和其他凡间生灵都是由神所派遣出的代表、提坦神之子普罗米修斯与其弟弟埃皮米修斯制造的。普罗米修斯依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了男性人类,而人类现在所会的一切都是由神所教授的。   至于人类族群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境地,潘朵朵就不得而知了。   赫尔墨斯自然对普罗米修斯教人类在祭品上以次充好及他为人类盗火之事只字未提,只道待会儿会将她送往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皮米修斯身边。   “他是一位十分忠厚和善的神,有他在你身畔引导照顾,你会很快适应人间界的。”   “哦,他也是神吗?”潘朵朵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天真好奇的语气问道。   “当然,他和普罗米修斯都是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算是提坦神族的一员。你别担心,你这样可爱,他会很喜欢你的。”   “哦……”   个鬼啊!   她是想要他喜欢吗?她需要他喜欢吗?   嘴上说的什么“引导照顾”,听上去倒是好听极了,可潘朵朵和赫尔墨斯都心知肚明,这是要把她送给埃皮米修斯做便宜老婆去的。   没有神会在意潘朵朵是否愿意——此刻就是潘朵朵自己,也不会去反驳众神为她安排好的去处。   毕竟先前累死累活演戏,也仅只是脱离了那该死的好奇心、迈出了求生路的一小步而已。想要打消众神的疑虑、让他们自以为惩罚人类的计划已经进入既定的轨道开始运行,就得在表面上一切顺着他们的安排来。   即使此刻众神要把她当作便宜祸水送给一个大傻瓜,她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妥帖,面带笑容地接受。   好在,早已知道原神话走向的潘朵朵先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切,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换个方式思考下,就当作是众神给她发了一个便宜老公好了。要是合眼缘了,收下他凑合也无可厚非;不合心意……再想办法糊弄过去。   关上门还不能离了咋地?   这么想舒坦多了。   埃皮米修斯啊……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普罗米修斯的弟弟,潘多拉的丈夫。   ——和他那聪明的哥哥不同,这位似乎在希腊神话中一直是一个非常愚钝的形象……   他的哥哥普罗米修斯曾经向他警告,不要收下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可这愚昧的神子被潘多拉的美貌所迷惑,不听哥哥的忠告,收下了这带来灾祸的害人精。   要是潘朵朵在翻看古希腊神话故事,一定会觉得埃皮米修斯色胆迷心、愚蠢至极,不该不听劝阻把众神的陷阱潘多拉留下;然而当她身临其境成了潘多拉这个角色,她却没节操地希望美神赋予自己的绝世美貌起点作用,让他能把她留下来。   无它,在众神眼皮底下怎么搞事?想干点什么啥啥都不行,一个不小心小命都玩完。   甚至连恢复她的本性都成问题,真难受。天知道她一路演戏演得有多么辛苦。   与此相比,呆在埃皮米修斯身侧肯定会自由多了!虽然传说中他是个傻瓜,但傻有傻的好处啊!   和太精明的神呆久了,难保对方不会察觉到她灵魂上的破绽,到时候会引发什么问题未可知晓……况且,在奥林匹斯山上与十二神的斡旋就能证明,和精明神打交道,更是要时时刻刻维持住巅峰演技和绝对清明的头脑。   就一个字——累!   所以说傻点好啊!省心!   与此同时,人类部落边缘处的一座石屋内,埃皮米修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颇有些觉得奇怪。毕竟神拥有强健非凡的躯体,一般不会这样打喷嚏。   “叔叔,你没事吧?”一个齐埃皮米修斯腿弯高的小豆丁紧张地拉住他的袍角,奶声奶气地仰头问道。   埃皮米修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可爱的小侄子丢卡利翁,伸出宽厚的大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卷发,声音温柔地安抚道,“我没事丢卡利翁,别担心。你饿了吗?今天晚饭想吃什么?还想喝用香草炖煮的羊奶吗?”   丢卡利翁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快点点头。埃皮米修斯叔叔做的煮羊奶真好喝,比爸爸做的好多了……   可是爸爸……   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小豆丁丢卡利翁又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了起来。   他的爸爸普罗米修斯被一个叫宙斯的坏蛋抓了起来,他再也不能待在爸爸身边了……虽然叔叔和人类都说爸爸是英雄,是仁善正义的圣者,可他不想爸爸有这些称号……他只想要爸爸……   想着想着,小嘴一瘪,眼里又不自觉地包出一包泪来。   埃皮米修斯见自己的小侄子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又转瞬成了一幅要哭不哭的模样,顿时头大如斗。   他慌张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哭了可怜的小侄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蠢笨,如果不是因为他老拖后腿,哥哥就不会为了弥补他造成的过失去触犯神威惹怒了宙斯……丢卡利翁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与自己父亲分离,被迫跟着他这个罪魁祸首生活。   埃皮米修斯愧疚地低下头,他犹豫着伸手,见丢卡利翁没有抗拒,便把他抱起来揽在了怀里轻轻哄着。   “丢卡利翁不哭不哭,叔叔给你煮好喝的羊奶,等秋天的第一场雨过后,叔叔就带你到崖壁下面探望你的父亲。”   这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   懂事的小豆丁得知能有机会去看望自己的父亲,情绪终于振奋了几分,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认真督促,“叔叔一定要记住哦。”   “嗯,叔叔要是忘了,丢卡利翁要记得提醒叔叔。”   哄好了侄子,埃皮米修斯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石屋的木质大门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抱着侄子的埃皮米修斯朝窗外看了一眼,就见外头的暮色已染红了霞云,显然已是旁晚时分。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候大家都应该在家整理烹饪一天所收获的猎物才对,会是谁在这时造访呢?   他把丢卡利翁放了下来,朝他叮嘱道,“你乖乖的,叔叔去看看是谁。”说罢,就向着门口走去。   丢卡利翁抬头看了看叔叔的背影,犹豫片刻后迈着小短腿跟了过去。   爸爸被带走了,他只有叔叔了。他必须看着叔叔点儿才安心。爸爸说叔叔老犯迷糊呢,他得代替爸爸看着点儿他。   埃皮米修斯走到门口,一边推开木门,一边问“是谁啊——”   话语戛然而止。   门的外面,站着一个身着金丝裙袍的曼妙少女。   她有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娇美容颜。最净澈清透的醴泉不及她碧蓝色的瞳仁,最细腻光润的象牙不及她白皙柔嫩的肌肤,最娇柔细嫩的花瓣不及她淡粉的唇畔。   她正静静地仰头注视着他,美丽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娇羞之色,如同沁染在白芙蓉上的浅粉,让她每一处都更加娇美动人。   少女身后是漫天绚烂绮丽的霞光,此时她伸手撩了下耳畔被微风拂乱的金色长发。黄昏神女花园里精心栽培的金色玫瑰与红色玫瑰,都不自觉为她的美貌而低头,心甘情愿沦为了陪衬。   埃皮米修斯在顷刻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之中剧烈鼓荡着,像要跳出这架强健的神子之躯。   她真好看。   ……她为何会来到这里,在黄昏里敲响他的家门?   ……她会愿意继续迈出她裙下的步子,向他走来吗?她会愿意轻启那张娇醴的红唇,同他说话吗?   期待与无措密密织织覆盖于心头,却阻挡不住从胸腔中迸发的热流。   埃皮米修斯在打量潘朵朵时,潘朵朵也在打量着众神发给她的便宜老公——眼前这个在希腊神话中带着“愚钝、“蠢笨”、“心不在焉”等负面标签的男人……不,男神。   怎么说呢,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这个呃……男神看上去就能让她明显察觉到他和其他神的区别——如果不是他的演技过于精明,能惟妙惟肖地装傻,那么就是他肉眼可见地像个憨憨。   可就算是憨憨,他也是个过于英俊漂亮的憨憨。   没错,潘朵朵原以为那道门后,会站着一个平平无奇、木讷迟钝的男子;没想到当门开启后,所见的一切颠覆了这种认知。   的确,他看上去不太灵光的样子倒是和“木讷迟钝”符合上了,可这神的面貌却与“平平无奇”大相径庭。   这个男人,呃……男神,有着一头过于闪耀夺目的金色头发,他身材高大颀长,面目英俊非凡,每一处线条都是最恰到好处的刻画。尤其是他微卷的金色睫毛下,一双碧色的眼眸浓翠得惊人,最上好的祖母绿或许都远不及此。   “活宝石”。   这是潘朵朵对他形貌的印象。   这颜……吸溜。   虽然阿波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男神,但是眼前这位却也不遑多让。   绝顶的英俊面貌……配上那种憨厚又无辜的气质……好像一只毛色华丽手感极好的大狗狗……   呜……犯规!这也太戳她萌点了吧!   而且,她敢打包票,她真的在面前这男神眼里看到了大狗狗看到狗骨头时的眼神。   ——很不幸地,她就是那根狗骨头。 第11章 成礼物了   有一天,一个英俊的男人打开了被敲响的家门,一个漂亮的女人竟然站在门外,他们在黄昏的见证下一见钟情,遂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要是故事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事实远比这磕磕绊绊多了。   埃皮米修斯看着门外那绝顶漂亮的少女,浓丽的碧色眼眸里流淌出跃动的光亮。可他同时又是那样地手足无措,生怕自己的冒失吓跑了眼前的娇小柔弱的女孩。   犹豫再三,他终于迟疑地轻声开口道,“……你好,请问你是……”   “嗨!埃皮米修斯!好久不见了!”一道自来熟的热情招呼声打断了埃皮米修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问话。   潘朵朵敢肯定,她刚刚仿佛看到了他脑袋上因为紧张兴奋竖起的犬耳,在一瞬间大受打击地耷拉了下去。   啧,有点儿可怜呢。   传讯之神赫尔墨斯从少女身后探出头来,寒暄似地上前拉住了埃皮米修斯的手,“最近过得还好吗?我是代表奥林匹斯前来问候你的。你在人间界呆了那么久,一切都还顺利吗?”   “你……”埃皮米修斯的注意力被转移,一时间顾不得一旁美丽动人的少女,愤怒又戒备地看向眼前出现的传讯之神。   他一把挣脱了赫尔墨斯的手,怒气冲冲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我和丢卡利翁,还有人类都过得很好,不需要你们过来问候!”   就是这些奥林匹斯的神带走了他的哥哥普罗米修斯,让他日夜饱受折磨。埃皮米修斯就是再蠢,也对这他们深充满了抗拒。   “唉!好伤心!”赫尔墨斯见状,满脸受伤地捂住胸口,“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传讯使,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却要无辜地承受来自你的怒火。况且,我对你的关心是出于真心的,你真让我感到难过。”   埃皮米修斯被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控诉弄得疆在原地,他见赫尔墨斯都难过地捂住了胸口,开始渐渐自我怀疑他刚才的疾言厉色是不是真的伤到了他。   潘朵朵就静静地看着不说话。感觉这未来的便宜老公果然是个铁打的憨憨,就这种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能骗到他。   啧,有点棘手。   那面,赫尔墨斯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滴,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啊,他喜欢这个差事,逗老实神什么的,太有趣了。   正当埃皮米修斯犹豫着准备上前安慰两句时,衣袍被一个从门背后冒出来的小豆丁扯住了。   “叔叔,不要去,那个头上长翅膀的怪物,是个大骗子!”   小奶音语气严肃地叮嘱,让埃皮米修斯顿住了将要迈出的脚步。   潘朵朵奇了。   她将视线往下移,从埃皮米修斯的腰腹,到他笔直的大腿,最后到他的腿弯——终于瞧见了一顶浅棕色的、软乎乎的小卷毛。   哪里来的小豆丁?   白糯糯的像块小粘糕,怪可爱的。就是那扑闪扑闪的睫毛下,一双翠色浓郁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看怪物般的敌意。   显然,被小豆丁当成怪物的不仅仅是赫尔墨斯,潘朵朵也被包含其中。   啊这……小朋友们一般不是对漂亮大姐姐没什么抵抗力吗?难道是她笑得不够温柔不够包容吗?   这样想着,潘朵朵朝小豆丁温和一笑。   没想到这笑容引得小家伙更戒备了,他紧紧抱住了他叔叔的腿,探出一张小脸来警惕地看着她。   哦呵,有趣。   潘朵朵不动声色地觑了小屁孩一眼。   不等潘朵朵有所表示,那边被小孩公然当作“头上长翅膀的怪物”的赫尔墨斯就先忍不住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弯下腰,凑近矮冬瓜似的小豆丁,声音温和地强调,“小朋友,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哦。”   “叔叔头上才没有长翅膀,而是戴着一顶长翅膀的帽子。还有,你要记住,当面叫神怪物什么的,相当不礼貌哦!”   埃皮米修斯见赫尔墨斯逼近他的小侄子,顿时紧张起来,生怕他伤害自己侄子。他伸手护犊子似的挡住了他,“你别吓他!离他远点!”   “嘛,别那么紧张嘛。只不过是和小朋友打个招呼而已。你别那样瞪着我,今天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到这儿来的。”赫尔墨斯撑着膝盖直起了起身,笑得一脸春风和煦。   然而埃皮米修斯却直摇头,“哼,哥哥说你们总是一肚子坏水,遇上你们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还说就属你最会花言巧语,让我不要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哥哥果然是对的,你刚刚还说我让你受伤了,结果你现在却什么事也没有,骗子!”   一向自诩脾气好的赫尔墨斯被连番言语讨伐,不由有些挂不住表情了。他竭力维持住友善的神色,试图让笑容更温和两分以此掩盖额上跳起的青筋。   “怎么会,我说的是心里受伤,难道还要我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吗?我并没有骗你。一定是你哥哥不喜欢我,才会这样说。”   埃皮米修斯对他真诚的眼神不为所动,“哥哥还说,你越是笑得和煦温柔,就越是谎话连篇。”   “——喀啦”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   叔侄二人都有些疑惑,埃皮米修斯问道,“你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呢,你听错了。”赫尔墨斯笑意不改。   潘朵朵不动声色觑了眼赫尔墨斯垂在身侧捏到泛白的指节,继续沉默地站在一旁当花瓶。   “哦……”埃皮米修斯有些迟疑,他明明是听到了什么的……   “好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赫尔墨斯深呼吸一口气,打断了埃皮米修斯的疑虑,他语气真诚道:“今天我来,真的是要为你、为人类带来一份美好的礼物。你知道的,宙斯他生气归生气,但他还是很重视手足情谊的。他一直记挂着你们这些堂兄弟,这不,就让我来跑一趟给你送关怀来了。”   不提宙斯还好,提到了宙斯,埃皮米修斯又抗拒起来,“才不要他假好心,真要关心我们,为什么还要折磨哥哥?让他直接把哥哥还回来啊!”   “唉呀,这就是你不懂了,是你哥哥他真的让宙斯很难做啊!”赫尔墨斯一脸痛心疾首,“你不明白,身为神王那种难言的苦楚。宙斯虽和你们是堂兄弟,但他更是这世间万物的主宰者,一切秩序的维护者……你哥哥普罗米修斯打破了秩序,如果不对他做出公正的审判,以儆效尤,那么这世间的一切终究会乱套,你懂吗?”   埃皮米修斯不懂,也不想懂。   他不想再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直接摇摇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话真多。做不到把哥哥还来,你就走开,不要来。”   赫尔墨斯……赫尔墨斯觉得自己今天太难了。   今天上午才应付完一个废再多口舌也回答不完的潘多拉,下午又要面对一个废再多口舌也说不通的呆木头……   还要承受一个小豆丁神身攻击……   就算他能说会道没错,可这完全不起什么作用啊……   站在一边看好戏的潘朵朵心里笑得打滚。   虽然赫尔墨斯先前对她还是挺温柔照顾的,但她知道他对她温柔,不过是像对一件奇货可居的珍奇之物。   所有细致以待,只是为了“卖”上一个好价钱。   此时看他吃瘪,她只能默默道一句对不住了——她就是想笑得紧,甚至想拍手称好。   在叔侄面前连连受挫的赫尔墨斯,差点儿维持不住一贯以来的笑容。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移向了一旁安分守己的潘朵朵身上。   算了,干脆直接点,上杀手锏好了。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一把将潘朵朵推到了埃皮米修斯身前。   少女金色的长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扬起,埃皮米修斯甚至感到,有几缕带着蔷薇花香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掠过了他的脸颊。   轻轻的,痒痒的。   就如他躁动不安的心房。   毫无疑问,当这个少女再一次闯入他的视线中时,他再一次为她而呆住了。   赫尔墨斯观察着埃皮米修斯面上的表情变化,心里为赫菲斯托斯高超无比的技艺竖起了大拇指。   给力啊,赫菲斯托斯兄弟。   果然还是美人计最直接不做作。   他颇有些得意地觑了陷入呆愣的埃皮米修斯一眼,心道:小样儿你这家伙,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样还怕我治不住你!   这会儿赫尔墨斯终于久违地生出了点儿扬眉吐气的感觉,他笑着对埃皮米修斯介绍道,“这位是潘多拉。如你所见,她是一位绝世美少女。这就是今天要送给你的礼物了,当然,潘多拉还会给人类带来很多惊喜,众神将恩典赐予了这个少女,她将带着这些恩典造福人类。”   “另外,这孩子如初生的娇蕾一般柔弱,需要你精心的呵护。好好照顾她,我就把她交给你了。”说着,就拉住潘多拉的一只手放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手心里。   一大一小两只手对比鲜明,却又异常契合。   少女像是被掌心传来的热度烫了一下,微微蜷缩起手指。   英俊的神子下意识收拢了宽厚的手掌,轻柔又紧密地裹挟住了掌中那只柔嫩洁白的小手。   她的手竟也是这样的好看,如同最上等的白玉石,莹润又细腻。匀称纤细的手指如嫩水葱白一般,连指尖也泛着动人的浅粉,让人情不自禁想做那一只吻在她手指尖的蝶。   等回过神来,他的唇已经轻轻碰上了她的指尖。   唇畔上微凉的触感让他惊醒过来,他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下一刻,少女羞红窘迫的脸颊映入了他的眼帘。   埃皮米修斯也后知后觉地跟着红了脸,俊秀的面庞轰地一下烧成了个番茄。   太……太太太失礼了!他竟然不知不觉间做出了这样冒犯的举动……她一定会觉得他太轻浮了太鲁莽了……怎、怎么办!他刚刚是傻透了吗?   潘朵朵……潘朵朵也没想到这漂亮的憨憨会一上来就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还当着另外一大一小两双眼。   赫尔墨斯擅自拉着她的手往他手里放时,潘朵朵就已经有些惊怒了,没想到这只憨憨竟然更大胆,直接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啄吻了一下。   这才刚见面呢!太孟浪了!要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吻手礼呢!   可是他微微弯下腰,眼睫垂落、虔诚地亲吻她指尖的模样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撩啊!他犯规!   “对、对不起,我情不自禁!你别害怕!”埃皮米修斯慌张无措地道歉,可是手掌却更紧张地攥紧了少女的手,像是生怕她就此永远离开一样。   呃……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渣男宣言啊……   可是潘朵朵知道,这憨憨他真的是出于无心的。   他的眼神干净明透,和她自己那种装出来的无辜不同,是真正地不带一丝阴霾之色。   所有的情感,都直接而赤露地映射在了那如宝石般剔透的眼底,一览无余。   冷静点,冷静点,别被他的美色迷昏了头脑。   要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什么的,潘朵朵自然不会相信。倒不如说,这孩子的举动明显像是一只得到了美味骨头的狗狗,克制不住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试试它的味道而已。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怪可爱的。   好萌,想养,怎么办? 第12章 是后叔叔   赫尔墨斯看着正在你侬我侬的两人,心底十分欣慰。   进展顺利,真好。   宙斯的计划奏效了,真好。   一切都在奥林匹斯的掌控之中,真好。   ……可是总略微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   如果潘朵朵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没错,这就是狗粮吃多了的感觉,不爽很正常。   赫尔墨斯摸着下巴思索了半天,终于想通了关窍所在。   埃皮米修斯被潘多拉的美貌所迷,是他乐于见到的,然而这两人未免也太忘我了,看对了眼就只顾着彼此了?合着这是忘了旁边还有眼睁睁瞧着的一大一小呢?他们就不配有存在感吗?   他居高临下瞥了眼依旧像个挂件挂在埃皮米修斯腿上的小拖油瓶,就瞧见这小崽子正瘪着嘴恨恨地瞪着潘多拉。   这崽子一面瞪还一面努力地揪他叔叔的袍角儿,鼓足了劲儿想要把他叔叔的注意力拉回来。   然而,他那木头叔叔已经完全被美色迷得头昏脑涨,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快要被扯散掉下来的外袍。   啊,没用的,小朋友。   有小崽子垫底,赫尔墨斯觉得自己的不爽瞬间飞走了。他沉默无声的对还在努力蹦跶的小豆丁道,你叔叔已经不是你亲叔叔了,等你有了婶婶,他就是一个后叔叔了。   丢卡利翁深深觉得,自己人生的第二次大危机降临了。   第一次是他父亲普罗米修斯被奥林匹斯带走,从此离开了他的身边;第二次,他已经看出来了,就是那个怪物送来的坏女人,她也要把叔叔给带走了!   绝对不可以!   忽然,他脑海中回响起了父亲威严肃穆的声音,他是那样说的来着……对!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人,那个怪物刚刚说,是宙斯要送她来的!   丢卡利翁得到启发,他忽然大声叫道,“叔叔,不行!你不能留下这个女人,爸爸说过的,绝对不要收下任何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   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似的,终于成功地惊醒了沉浸在羞涩、喜悦、心跳等一系列粉色泡泡中的埃皮米修斯。   他骤然回神,为侄子的话语呆怔住了。   是了。   哥哥被带走之后,他曾经带着侄子寻到缚住他的崖壁下。哥哥并没有对他说出任何责怪之言,只交代他要照顾好小侄子丢卡利翁,并且记住一个忠告——   不要收下任何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   和生而只有“后见之明”的他比,哥哥生而具有“先见之明”。哥哥一直以来都聪明有担当,他对哥哥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   只是……埃皮米修斯愣愣地看向眼前我见犹怜的少女,迟疑了。   她好像是宙斯送来的没错……   可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能用“物”来称呼她呢!!?   赫尔墨斯此刻真是服了普罗米修斯父子。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感同身受地理解宙斯的所作所为。   ——瞧这铁了心跟奥林匹斯对着干的劲儿,老小真是一脉相承,能把再和善的神给气得肝疼。   也难怪宙斯要让鹫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说不定就是在暗搓搓地报复呢……咳……扯远了。   言归正传。   这弄倒了老的,小的还搁这儿是杵着呢。关键因为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呢,做点什么都不占理。   瞅瞅,眼见着就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这小号麻烦精出来一搅和,又泡汤了。   赫尔墨斯没法了,赫尔墨斯无可奈何。   一般情况下,他都能自信满满地发挥自己的语言天赋,不论是把活得说成死的,还是把死的说成活的,交给他都没问题。   可是,眼前这个木头他听不懂啊!他大概就只听得懂他哥哥的话,其他神的话再怎么庄严神圣,再怎么鞭辟入里,再怎么真诚动人,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效果。   刚才他已经亲身验证过一回了。   呵。   赫尔墨斯决定用老路子来对付他。   于是他故作无奈地摊摊手,苦恼道,“要不要留下潘多拉这孩子,就要你们自己决定了。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信使,不敢违背神王交代给我的任务,不然我也要遭到严厉的惩罚呢!我的工作只负责把潘多拉带到这里,至于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就朝潘朵朵眨眨眼,然后伸出手拍了拍头顶的羽帽,振动了下足翼飞走了。   颇有几分甩掉大麻烦的架势。   “等一下——”埃皮米修斯急了,他大声朝赫耳墨斯的背影呼喊。   然而传讯之神如同一阵不会回头的风,一去不复返。   潘朵朵扭头看向赫尔墨斯离去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怕神王找他麻烦是吧?所以顺手就把麻烦往下转移,全然扔到了她这个如羔羊般的“初生”少女身上了?   她必须靠着自己,留下就能暂时活着,未来还得为众神所谓的无聊灭人计划献身献力当替罪羊;留不下,现在就得死是吗?   好算盘。   潘朵朵不打算在此刻继续纠结,她立刻镇定下来,转而思虑起要怎样才能顺利地留在埃皮米修斯身边,活下去。   下一刻,她脸庞上带着茫然无措地表情回过头来,胆怯地看着面前的一对叔侄。   少女怯生生又彷然无措的神情让年轻的神子心神一紧,他刚想要上前一步,少女就受惊似地挣脱开了他的手掌。   “别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少女的声音。   是比想象中更加清甜悦耳的声音,能轻易地动人心弦,可她语调中的颤然与害怕却能让听者为之心疼。   这样的声音适合欢声笑语,适合轻快又自由地歌唱。无论是谁,都不愿那如甘泉般灵动优美的音调染上忧愁。   “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埃皮米修斯小心翼翼道。此刻他开始有些恼恨自己的愚钝,如果他聪明点儿,或许就有办法安慰眼前的少女了……而不是只能在这儿干站着着急。   少女果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道,她一边后退,一边瑟瑟发抖地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里是哪里?……你们又是谁?他为什么丢下我就走了……我……我该怎么办……”少女迷茫无措地张望着四周,透蓝色的眼眸里渐渐染上了绝望。她的声音如被雨水淋透的花朵,在风雨中被击打得颤然零落。   埃皮米修斯莫名地心疼极了。   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位女性产生如此的触动。她蹙起的秀眉,她迷茫的神情,她瑟缩的肩膀,都像是一道道蚀痕侵袭着他的心脏。   他想要过去拥抱她,给她安定。   只是,他的靠近让少女更慌张了。她一边步步后退着,一边嗫嚅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并不喜欢我……啊!”   忽然,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伴随着她慌张的惊叫,她的脚踝一崴,身子歪斜着向后仰倒。   金色的裙袍扬起,覆过了少女垂落下的手指。   埃皮米修斯碧绿色的瞳孔一缩,瞬时移身到少女身畔,抱住了她将要跌倒在地的身子。   下一刻,轻盈柔软的身体带着清淡的蔷薇花香,溢满了他整个怀抱。少女顺滑的金发散落在他的怀中,来自她的温度让他微微失神。   “你没事吧?”他不自觉放低声音,轻声问她。   她低垂着脑袋,白皙的手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一语不言地瑟缩着。   “有没有哪里受伤?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他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似的,低醇的声音更温柔了。   潘朵朵缩在这个男神的怀中,面色有些发红。   她发誓,她是故意装可怜博取同情没错!但是,原本她是想要装作意外跌倒在地,弄伤自己无法动弹。此时已是黄昏,夜幕就要降临,这叔侄总没办法就这样丢着受伤而不能挪动的她不管……   没想到,这憨憨反应居然那么快,冲过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而且,当他用那样醇厚的声线在她耳畔低语时,简直像一个十级情圣,根本看不出哪里像个天然无公害的憨憨!   太犯规了!   然而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潘朵朵动了动自己的脚踝,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她蹙紧眉头的同时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她主要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在埃皮米修斯温柔的再三询问下,潘朵朵终于顺理成章地小声道,“似乎……我的脚踝崴到了。”   抱着她的男子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揽着她的腰肢换了个姿势侧身抱着她,好去查看她的脚踝。   “冒犯了。”说罢,他微微掀起她的一点儿裙角。   果然,金裙底下,原来光洁如玉的脚踝上泛起了一片粉色的瘀红。可以预见,如果不做处理,这处伤最终会让那只娇嫩白皙小脚肿得变形。   埃皮米修斯艰难地从那双优美的足上收回眼神,然后转过头来轻声询问她,“这里不方便处理这伤,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潘朵朵心底一笑,目标达成了。   正当她要继续表演再三犹豫、然后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答应时,一道颇煞风景的小奶音插了进来。   “不行的哦,叔叔。我们不能收宙斯的礼物。你不可以带这个坏女人回家。”   潘朵朵一顿,在埃皮米修斯怀里抬起眼,与站在面前的小豆丁对视上。   她早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啥啥来着。   古希腊版的诺亚。   在希腊神话中,埃皮米修斯留下了潘多拉,普罗米修斯因此对自己的弟弟十分失望。他预见到了未来的灾难,知道弟弟靠不住,便叮嘱自己的儿子在山上建造一艘巨大而牢固的船只。这孩子很听父亲的话,顶着周围人嘲笑的目光,兢兢业业造船。最终洪水灾厄来临,其他所有人类都没能逃出生天,唯有这孩子和他的妻子——潘多拉与埃皮米修斯的女儿皮拉存活了下来。这夫妇二人最后利用魔盒底部留存的“希望”,在神的指示下创造了新生人类。   啊……这小破孩未来的妻子是潘多拉的女儿是吧。   好的,好小子。她是坏女人是吧?和她对着干是吧?   她单方面宣布,这小子未来媳妇儿没了。   正好她可没打算生什么女儿。   潘朵朵恶趣味地想。   得罪了未来丈母娘,做你单身狗去吧! 第13章 两朵奇葩   小豆丁丢卡利翁显然不知道,面前着个女人正酝酿着远比他想象中邪恶的用心,只继续用顽固倔强的眼神瞪着她。   父亲说不能收就不能收,父亲一定是对的。   而且,这女人一看就满肚子都是坏水!   坏女人!   不得不说,幼崽的直觉有时总是很敏锐,只可惜,幼崽的叔叔却对那具美丽皮囊下潜藏的危险灵魂一无所觉。   他的心早已偏向了怀中的少女,听到了侄子的话,他反驳道,“咱们是不能收宙斯的礼物没错,可是她不是什么礼物,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潘朵朵原以为抱着自己的憨憨会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昏君宣言,可当他的话传入她耳中时,她却微微愣住了。   没错,他的话就像是在强词夺理,无理取闹,是在自欺欺人地狡辩。   可是,此刻在潘朵朵听来却是如此悦耳。   ……自从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她被当作没有生命的泥塑,被当作随意操纵利用的棋子,被当作奇货可居的商品……   没有神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哪怕“人”是她最基本的属性。   除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个英俊铁憨憨的男神。   啊……不好……有点小小感动是怎么回事……   小豆丁丢卡利翁被自家叔叔的一番话弄得怔住了,他犹豫半晌,“可是,叔叔,那个头上有翅膀的怪物说她是送给叔叔的礼物,是送给人类的礼物呀……”   “不要再用礼物这样的词说这个姐姐。”做叔叔的有些严厉地打断了侄子的话,“你爸爸都说了,赫尔墨斯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你敢相信他说的话吗?赫尔墨斯说她是件礼物本就是不礼貌的事情,他还谎话连篇,要是我们听了他的,岂不是上当受骗了!”埃皮米修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丢卡利翁被唬住了。   他开始纠结地咬着手手思考。   是了,爸爸的确说过不要相信怪物的话来着,可是爸爸又说不要收宙斯的礼物……不,叔叔说不能叫坏女人礼物,她是个人,不能被叫做礼物,那是怪物的谎言,所以坏女人不是礼物,他们可以收留她……   一旁的潘朵朵:“……”   潘朵朵她目瞪口呆。   要不是她十分确信,抱着他的男神是个货真价实的真憨憨,她都要以为他其实是个业务能力一流的大忽悠了。   瞧他那样子,半点不带心虚的,显然打心眼里认定自己不偏不倚地说着真理。   说谎者的最高境界,就是说谎者自身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是谎言。   谁说老实人就老实的?这忽悠起来她都甘拜下风。   “好了,丢卡利翁。姐姐受伤了,况且现在天色将晚,把她孤身一个人留在外面很危险,我们得把她带回家。赫尔墨斯那个坏蛋丢下她就走了,难道我们也要做和那个骗子一样的事情吗?”埃皮米修斯看侄子动摇,再接再厉。   丢卡利翁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绝对不能与怪物为伍,一股责任心油然而生。   他瞥了眼潘朵朵,又瞥了眼。   呜……爸爸说要当助人为乐的好孩子,他不能像那个怪物一样做坏事……   她也怪可怜的。   就勉勉强强让她到他们家好了……要是、要是她做什么坏事……他就再把她赶出去!   丢卡利翁暗自点头。   潘朵朵已经麻木了,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她该是哭笑不得才对。这位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是绝了,歪理一套一套的,关键还挺有煽动性。   她仰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男神,忽然打心眼里觉得他也是个正真的人才。   埃皮米修斯察觉到怀中的少女抬头看他,以为自己与侄子直白得对话让她难过了,他连忙低下头来安慰她,“丢卡利翁还小,不懂事,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以后都不会把你当成礼物看了,真的。你别伤心。”   语毕,他俊美的脸庞上又浮现些许赧然,最终耳尖泛红道,“你的名字叫潘多拉是吗?大概你也知道了,我叫埃皮米修斯,那个孩子是我的侄子丢卡利翁。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会给你治伤,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愿意吗?”   “潘朵朵。”怀里的少女忽然轻声道。   “什么?”男神翠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疑惑。少女的声音太轻太轻,几乎只有微弱的气音,凭他的耳力竟也没能听个分明。   下一刻,一双柔软的臂膀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脖颈,少女忽然凑向了他的脸颊。金色的发丝从他眼前掠过,携着迷人的蔷薇花香,让他一阵恍然。   太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带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痒。   他听见少女伏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是潘朵朵,不是潘多拉。嘘——我只告诉你一个哦。”   轰地一下,年轻的神之子整张脸都红了个彻底,她、她她她!她竟、竟……   他耳尖泛红,眸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从自己耳畔退离的少女。刚想要张口问询,就见少女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轻轻抵在了自己唇瓣上。   埃皮米修斯乖乖吞回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半晌,他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寻求少女的意愿,于是又是急切又是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么,那么朵……你愿意同我回家?”   少女面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的年轻神子高兴极了,虽然他有些弄不明白为何自己心仪的少女一会儿羞涩腼腆如含苞的娇蕾,一会儿又像刚刚那样的、那样的大胆热情……不过、不过她怎么样他都好喜欢啊……   他现在简直想抱着她转好几个圈来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她肯和他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满足欢喜极了!   真好!   旁边的小豆丁丢卡利翁再次遭遇了被忽视的待遇,明明什么也没有,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叔叔和那女人周围总在散发一种黏糊糊的气场。   丢卡利翁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他开始怀疑同意这女人进他家门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坏女人果然是坏女人!   自从她来,叔叔的眼神就像粘在她身上撕不下来一样!都完全不看他也不哄他了!   瞧瞧,现在不过是那女人点了个头,叔叔就笑得像个大傻子一样!要知道虽然叔叔是真的傻,但凭他那张脸,应该怎么笑都不会带上傻气才对!   丢卡利翁气鼓鼓地像个小□□,然而他再怎么瞪眼都无济于事,因为他叔叔已经抱着那女人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走了。   都没管他。   可恶!   潘朵朵终于要顺利地登堂入室,她不动声色看了眼正抱着自己喜不自胜的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终于要将绝世肉骨头叼回窝里的大狗狗。   ——那摇得欢快的尾巴和那‘妥了、肉骨头终于属于我’的神情,啧,简直犹如实质。   自己大概会和这对叔侄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吧……有些东西得有点儿耐心,慢慢来……   好在,自己终于又向生存的目标更迈进了一步,起码……不用再时时刻刻为了蒙蔽众神而演戏了。她瞥了眼远处的一片树林,又收回了眼神。   一切还需要好好规划规划,毕竟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可是和她根本不在一个力量级上的神啊。   远处的树林中。   赫尔墨斯看着那夕阳里一对向石屋走去的男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吧,还是直接用美人计对付埃皮米修斯那只呆头鹅最有效。果不其然,美人孤零零往那里一放,就不忍心了吧?   嘿嘿,任务终于顺利完成了。这下宙斯制造的“毒果”终于顺利地扎根在了他指定的地方,一切都进入了既定的运行轨道。普罗米修斯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被美色所惑,不听劝阻收下了宙斯的礼物,大抵会被气的半死吧?   嘻嘻嘻。   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等着看这场在人间界上演的精彩大戏。   不过大抵还需要等上个十几年吧?好在神最不怕等待。这期间还会有更多有趣味的事在等着他呢……   赫尔墨斯一边想,一边振动起足翼。   太阳马车应该已经驶过了,看来他不能搭赫利俄斯的便车去他那里玩玩了。好在不用带着弱小的人类,他倒也能很快回奥林匹斯就是了……   赫尔墨斯振翅飞起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黄昏里显得有些孤独苍寂的石屋。似有所感地,他忽然凝神远远看向那一对金发的夫妻,心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寒意。   一朵奇葩就已经够呛了,要是两朵凑一起……   不、不。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明明不过是两个好拿捏的弱者罢了,怎么样也不可能翻出奥林匹斯的手掌心。   他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第14章 登堂入室   黄昏神女金红色的裙摆终于从天幕的尽头落下。头戴新月冠冕的月亮女神塞勒涅驾驶着月车,携来了漫天的星光。   人类部落边缘处的一座石屋内,橘色调的火光将整个堂屋映得亮堂又温暖。   潘朵朵裹着一张羊羔皮坐在燃烧着的壁炉前,双手捧着的粗陶杯子里正向上腾着热气。   这是热情好客的主人为她冲泡的百里香蜂蜜,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袅袅氤氲,让人从身到心舒畅不已。   自潘朵朵穿成泥塑来到这个世界中,从未有那一刻如此放松过。   暂时的,没有奥林匹斯众神的虎视眈眈,也没有斡旋求生的紧迫,更不必为了生存而艰难演戏;地上铺着的熊皮地毯厚实温暖,手上端着的蜜水更是馥郁甘甜……   好像这一天以来的所有忧虑都远离了,一切都让潘朵朵生出了“美好安逸”这种久违的感觉……   哦,除了对面那个还在不余遗力瞪她的小豆丁。   和她一样裹在一张羊羔皮里的小豆丁,看上去更像一只蘸满了糖霜的小汤圆了。只可惜这汤圆愤怒得鼓了起来,眼看就要流出馅儿来了。   省省吧,孩子。   潘朵朵同情地看他一眼。   她进都进来了,就凭你那大眼瞪瞪还想把她瞪出去?眼瞪干了都没用的。   小孩儿看对面的女人看过来,顿时毛都炸起来了。坏女人那算是什么眼神?她看他的目光仿佛像是再看一只怎么蹦也蹦不高的小青蛙。   可恶!   丢卡利翁身体向前倾了倾,自以为更加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丢丢。”少女开口了,如夜莺般灵动的声音即使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也会让听者有种亲昵的感觉。   丢卡利翁瞪大了眼睛,这个坏女人在说什么?难、难不成……是在叫他?   丢……丢丢……这什么奇怪又难听的叫法?太过分了!她、她怎么能这样叫他!他明明叫丢卡利翁才对!   小豆丁气得脸色发红,他刚要开口反驳,就见他眼中的坏女人慢条斯理地腾出了一只捧着杯子的手,然后伸出一根纤细的指头指着他道,“丢丢,蜜水要被你泼出来了。”   丢卡利翁慌张低头,就见手中捧着的杯子早就倾斜了,琥珀色的蜜汤岌岌可危底泱在杯口,一晃一晃地想往外溢出。他手忙脚乱地重新端好杯子,也不敢再去瞪那个坏女人了。   太丢脸了,小豆丁把脸埋进杯子里冒出的热气后,坏女人肯定笑他了……别问,他就是知道的,他刚刚分明听见了一声轻笑。   不过,她也是出于好意提醒自己的……这女人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坏嘛……不对不对,就是因为要顾着瞪她蜜水才差点洒了的,他不能被她给迷惑了……   叔叔都已经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了,他可得清醒点!绝不能让她得逞!   潘朵朵看着小孩露在外面那两只粉粉的嫩耳尖,觉得颇有趣味。   看,这不就找到未来排忧解难的路子了。小孩一逗,他那炸毛小猫一般的反应一瞧,保管能让她乐呵起来。   潘朵朵暗搓搓地想。   丢卡利翁忽然打了个喷嚏。   埃皮米修斯端着找来的药膏走到壁炉边,就见少女端着蜜水小口啜饮着,面上一副满足得眯起眼睛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更上扬了几分。   她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里,真好。   她好像还开始和自己的小侄子说起了话,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样子他们两个相处得不错,他很快放心下来。   本来还有些担心小侄子会很抵触……朵朵呢。   埃皮米修斯心底默默唤出那个少女在他耳畔诉说的真名,莫名有几分赧然……   这么叫好亲密……他要是这样直接叫她会不会太莽撞了……   “阿嚏!”   一声喷嚏声戳破了埃皮米修斯脑海中的粉色泡泡。他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侄子,他的父亲是提坦神之子,母亲是大洋神女,按理来说他也会轻易生病……这是怎么了?   “丢卡利翁?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小豆丁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仰头看向自己的叔叔,奶声回道,“我没事的,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饿了吗?”埃皮米修斯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丢卡利翁再等等哦。姐姐受伤了,要先给姐姐上点药,不然姐姐会很难受。等处理好姐姐的伤,叔叔再去做饭,丢卡利翁乖,要是饿的话,就先喝点蜜水吧。”   “哦……”小豆丁懂事地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欢坏女人,但要是一直痛的话也太可怜了。还是先给她上药吧。   见侄子那么乖,埃皮米修斯很欣慰。   他转而在潘朵朵面前蹲下,取出翻找到的小陶盒,对她解释道:“这是哥哥留下来的药膏,可以化瘀止痛的,给你涂上揉开后,你的脚就会好多了。”   “你……”年轻的神子有些犹豫,话语又开始有些磕磕巴巴,“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给你……给你上药吧……我手劲大……比较、比较好揉开淤血……”   “好。”潘朵朵见他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直接点头答应了——上药而已,要是不答应的话,他头上那对无形的犬耳又会耷拉下去吧?   不忍心呢。   得到允许的神子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几分。他立刻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少女面前,打开小陶盒,随后低垂下眼帘,轻声对少女道了一声,“冒犯了。”   埃皮米修斯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少女的一点儿裙边,将那只带着淤血的玲珑玉足握在了掌中。   陌生而灼热的温度从脚心传来,潘朵朵下意识蜷缩了下脚趾。   呃……忽然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上个药而已上个药……   潘朵朵自我催眠着,努力克制着脸上攀升的温度。最后,她干脆别过头不去看他那张过于夺目的帅脸,好分散下注意力。   不好,这漂亮憨憨的杀伤力太强了……她再这样看下去,怕是要扛不住啊……   不可以。   潘朵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移回视线,就见那个一直把她当做香喷喷肉骨头的男神,此时正认认真真地把药膏一点点揉抹在她的脚踝上。   那双连最上等的祖母绿都为之逊色的眼瞳中,没有半点儿旖旎之色。   他的神情间竟是少有的严肃,修长的手指虽然在用力推揉,却能明显让她察觉到那动作间的小心谨慎。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竟没有感觉到什么难耐的痛意。显然,他是在用十二分的认真来为她处理伤势的,并半点儿没有要借此占便宜的意思。   潘朵朵心底微动。   是她小人之心了啊,还以为狗狗会抓紧一切机会啃骨头呢……她在心底轻轻道了一句抱歉,开始反思起对面前之神的态度……   大抵是她先入为主了,自以为能客观地评价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没有注意到,原神话里各个角色既定描述,已在不知不觉间让她产生了锚定印象。   真正要看一个人,不应该就只凭一两眼。日久见人心这话大抵才是对的吧。   “谢谢。”潘朵朵忽然轻声道,手指不自觉地伸出,将快要挡住他翠色眼眸的碎发撩到了他的耳后。   埃皮米修斯为少女如落羽般的轻语一怔,手下动作停住了。下一刻,他就感到她的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发丝,带着一丝微凉触碰到了他的耳畔。   他再次呆住了,然后轰地一下整张脸又红了个透。   她、她她她竟、竟为他拂了下发丝!   继少女凑到他耳畔低语后,可怜的神子脑海中再次一片空白。胸腔里的那枚器官却开始剧烈地跳动着,热流涌入四肢百骸,带出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好像自从看见她之后,他就经常会这样……他是……生病了?照理来说,他是不会生病的啊……   可他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很喜欢……   潘朵朵看着面前呆呆注视着自己的男神,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怪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怪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本来就是想稍微也为他也做点什么……没想到看他的那张认真的脸看太出神了,下意识就……   不过,这位是不是有点太不经撩拨了?稍微一碰就红成这样……这让她怎么下得了手!啊呸,怎么和他好好相处!   做点啥都像是故意欺负了他一样,显得她太邪恶了……   不过,觉得好可爱是怎么回事……啊,负罪感爆棚。   小豆丁丢卡利翁早就把喝空的杯子往旁边顿一顿,杵着自己的小腮敦儿默默看向两个大人。   没眼看,上药上得好好的,没一会儿又黏糊在一起了。   这都第几次了!   他知道,他就知道!   自从这个坏女人来了,叔叔眼里就只有她了!虽然她不是礼物,可是宙斯那个坏蛋送来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的!   丢卡利翁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陷入了深深的忧愁。   也不知道叔叔跟那女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种黏糊的气场。这都好晚了,平时这个时候,餐桌上早已摆好了美味可口的食物……结果现在连晚饭的影子都没有……   好饿啊。   他想香草炖羊奶了,哪怕是爸爸做的超难喝的那种也比没有好啊……   呜! 第15章 是美食呐   普罗米修斯出品的药膏药效如何暂且未知,但它看上去却是相当的……不美观。   磕磕绊绊上完药后,潘朵朵原本白皙的脚踝整个儿都被黑乎乎的浸膏染成了灰黑色。   好像还是抹不掉那种。   潘朵朵不着痕迹地掩下了眼里的嫌弃,要不是这药膏闻上去真的有几分草药清香,她都要以为这就是一盒劣质染色剂了……   还好她的伤口是闭合性的,否则她绝不敢冒然用这不明之物……   哪怕号称是神明出品。   当繁星点缀满深蓝的天幕,人类聚落边缘的那座石屋里终于飘出了久违的食物香气。   小豆丁丢卡利翁还是如愿以偿喝上了美味的香草炖羊奶。   事实上,他叔叔的厨艺相当值得称赞——他不仅能快速地完成一桌子菜,还能做得非常美味。这点比起他爸爸来,强太多了。   小孩抱着足有他半个脸庞大的双耳杯喝了一大口热羊奶,满足地舔了舔糊在嘴上的小奶圈。   而第一次坐到这张餐桌边的潘朵朵,则是有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手边这张被当作餐桌使用的圆木桌,应是用整块橡树截面制成的,或许没怎么打磨过,略显得有些质地粗糙。桌子的正中摆放着一盏泥灰色的陶制小油灯,火光微弱,并不能将所有菜肴照个鲜明。   事实上,这儿大部分光亮都来自一旁烧着柴火的壁炉。光线的确有些昏暗,但却恰巧营造出了烛光晚餐般静谧温馨的感觉。   围绕着小陶灯摆着几个较大粗陶盘,里盛着各色的食物:大概有烤禽类、煎肉排、绿色蔬菜和水果等;潘朵朵唯一能准确辨别出的,就只有果盘里盛放着的新鲜紫葡萄、无花果和小个儿的苹果。   在享用这顿晚饭前,潘朵朵心里的确很好奇古希腊神话里的餐桌上会有什么。但她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潘多拉被造出来的时间紧接在普罗米修斯盗火后——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大概对火的使用还不大熟练,估摸着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可是面前摆放在陶盘之中的菜肴却异常丰盛,虽然很多菜潘朵朵都不大认识,但光凭那色泽和香气,就让她食指大动。   她不由抬头了眼正在将一块煎肉排分切到小盘子里的金发男子。   是了,他的气质过于平易近人,没什么距离感,因而总让她忽略了他身为神的身份。   可就算是个公认的不着调的神,不太灵光也不掌管什么,他也依旧是神,不是凡人所能轻易企及的……   埃皮米修斯放下刀,笑着把一碟切小的肉块放到了潘朵朵的面前,“试试我的手艺吧,这是小羊羔肉,你应该会喜欢的,丢卡利翁就很喜欢呢。”   这是把她当作娇弱的小孩子了吗?   潘朵朵微笑着道了谢,从他手中接过的盘子。她将视线移向右手边他为她准备的餐具上,那里只放着小刀和汤勺。   大概这个时代还没有叉子这种西餐必备工具吧,筷子……倒是好弄,但也不好现在就去找两根小树枝……   她再抬头。看了眼正在直接上手抓食物塞嘴里的叔侄俩……   绝对不行,她拒绝。   潘朵朵干脆直接拿起小刀,戳进一块小羊羔肉里往自己嘴里送。   这举动吓得叔侄俩手里的肉都掉到了盘中。   “朵……朵朵……这样太危险了!刀子会弄伤你的嘴的。”埃皮米修斯着急道,生怕锋利的刀刃会划伤少女娇嫩的唇畔。他连忙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想起身过来阻止,却见潘朵朵面不改色地轻轻叼走了刀尖上的肉块,把刀放了下来。   小羊羔肉的确非常嫩,与舌尖接触后仿佛就能即刻融化一般。轻微的咀嚼后,杜松与牛至叶的香气顺着肉汁迸发出来,直接溢满了整个口腔,让潘朵朵不禁想为之赞叹一声。   呜!超好吃!   叔侄俩个看到少女把刀放下,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貌似这样的吃法,也蛮不错的样子?   起码不会沾染手指?   就是太危险了。   潘朵朵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瞧向颇为担忧的叔侄二人,开口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样不会弄脏手指……我会十分小心的,不会弄伤自己,你们不要担心。”   叔侄俩的忧虑并未因为这话减轻半分,潘朵朵见此暗叹一声,下一刻她直接失落地垂下了头,手指揪着裙摆嗫嚅地问,“难、难道不可以吗?”   少女失落的模样如同打蔫的娇花,让任何人都不忍再拒绝她的请求。年轻的神子很快妥协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希望能让少女重新开心起来,“你按你喜欢的来就好,只是……只是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了……”   “好的!”少女听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立刻抬起头,眼眸亮晶晶地回看向他。   微笑重新回到她美丽的脸庞上,橘色的焰光为她透蓝的瞳孔添上了一抹暖色,渲染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年轻的神子心跳再次不受控制起来。   然后丢卡利翁就再次看见,自己的叔叔又盯着那个女人看愣了。   小豆丁第一次对自家叔叔生出了名为“嫌弃”的情感。   有什么好看的?嗯?有什么好看的!   也只比他妈妈好看了那么一丢丢而已……他才不要承认她好看,再好看能有吃的香?   丢卡利翁愤愤地咬了一口肉。   得到了允许的潘朵朵不再顾忌,心安理得地拿着小刀享受了起这顿美餐。屋子的主人非常贴心地为她把食物切成了方便进食的模样,还热情地向她介绍了每一道菜肴。   除了刚刚的嫩煎小羊羔肉排外,原来那被炙烤得表皮酥脆的禽类是烤鹌鹑。虽然它的肉质比小羊羔肉干硬,但那淋上蜂蜜烤到琥珀色的脆皮却让潘朵朵十分喜爱。   还有那绿色的蔬菜,尝起来有点像菠菜,又微微带着一丝清苦,佐以柠檬汁后十分爽口解腻,他好像称它为“霍尔塔”。   至于潘朵朵能认出来的那些水果,她每样也都尝了一点,味道果然也十分新鲜甘甜,像是才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   总之,这顿晚餐让潘朵朵感到十分满足。饭后,她和小豆丁还各自得到了一小份羊乳做成的甜点。   潘朵朵此时已重新回到温暖的壁炉边。她用小勺舀起一点那白色膏脂状的凝乳,就着淋在上面的多花蜂蜜和干核桃碎送入嘴中。   酸酸甜甜,又带着浓郁无比的奶香。多花蜜清甜的香气中和了那绵密粘稠的口感,混合着烤干的核桃散发出的油脂香,简直美味极了。   啊,享受。   她也不太清楚这白色的膏脂状物到底算是奶酪还是酸奶,可以说今天所食用的一切食物,都在不断刷新着她的认知。   神话世界,一个按道理来说应该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世界,果然有它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物资的丰富程度远远超乎潘朵朵的想象。从陶盘、陶杯、陶灯,再到各种丰富的食物以及多样的烹调方法……潘朵朵相信,如果自己真正身处地球历史里的古希腊诞生初期,绝对不可能见到这些东西。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能贸然用常理思维来考虑,尤其是在面对那群超乎常理的存在——神时。   就是不知道,现在人类的生活,会不会也同这座石屋里所具备的一切一样了……据说普罗米修斯教会了人类很多生存的技能,那么人类现在是在狩猎采集,还是已经开始畜牧种植了?   看着陶碟里的羊奶制品,潘朵朵若有所思。   等把自己安定下来,干脆让埃皮米修斯带她到人类的地盘里到处转转好了。   毕竟她和神的对立,归根到底基于人和神的对立。   唉,潘朵朵叹口气。生存不易,美好的甜点时光还要被这些个事情扰神。   不想了,先吃为上。瞧瞧,坐在对面的小豆丁都早就光盘了,眼正虎视眈眈盯着她手里这份呢……再不吃她碟子里这份估计就要难保了。   潘朵朵大口大口舀起凝乳吃了起来。   丢卡利翁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估计要被气得炸毛。   他就是觉得这女人奇怪才看她。瞧她,吃个甜点都能吃得呆住,奶糕从勺子上滑下来都没察觉到,简直傻透了……这么看,她和叔叔有些地方还蛮像的……   不会是因为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被震惊呆了吧?   真可怜,以后让着她点好了。丢卡利翁同情地想,他可是善良的好孩子。   吃完甜点,潘朵朵拖着伤腿挪动到小豆丁身边,想把盘子收好。   方才过晚饭过后,她本着礼貌表示要帮着清洗餐具来着,结果却被按在了熊皮地毯上老老实实地呆着,手里顺便还被塞了一份精致的小甜点。   年轻神子那翠绿色的眼眸中满是执拗,脸上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怎么能让娇弱的女孩子做这种事情?况且你的腿还受伤了!你和丢卡利翁坐到壁炉边休息就好,交给我来!”   天啊。潘朵朵当时想,奥林匹斯的众神实在是太实在了。   英俊逼人的面庞、高大修长的身材、做得一手好菜、有爱心、体贴入微还包揽家务……这什么绝世好男神!   关键这还真是一个“神”来着。   奥林匹斯发了这样的神给她做便宜官配?这不是实在是什么?潘朵朵都要怀疑之前认为宙斯心脏是错怪他了……   至于说他什么愚蠢笨拙、心不在焉、不着调、只有后见之明什么的……潘朵朵觉得都是浮云。   人无完人,神难道真能有完神?   单凭前面列举的那些,就已经打着灯笼难找了……大抵她的确该昧着良心地承认,奥林匹斯还真待她不薄!   ……只可惜,她暂且没有要谈恋爱的想法。   不过要是能为这个可爱的男神做点什么举手之劳的事,她倒是非常愿意。   比如收个盘子之类。   小豆丁看见他眼中的坏女人拖着她那条伤腿过来收盘子,顿时有些急了。他是不喜欢她来着,但也没想要虐待她!   于是他伸出小爪子连忙阻止道,“你坐好了别动,我来就好!要是你的脚更严重了,又要赖着我叔叔上药了。”   哦呵。   潘朵朵收盘子的手一顿,斜斜瞥了眼正像只小猪一样拱过来夺盘子的小孩。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呢。   这是叔叔不在身旁,对她说话直接不客气了?他要是能去掉后面那句话,估计真的会像个软软糯糯的小天使吧?   潘朵朵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用感动的语调对着小孩道,“丢丢,你真可爱。你是在关心我吗?啊,好感动。”   丢卡利翁肉眼可见地被她肉麻的语调弄得一懵,随即一个哆嗦,他恼怒地回头瞪她,“不要叫丢丢!是丢卡利翁!还有,我才没有关心你!就是怕你有借口再缠着叔叔!”   只可惜,恶劣的女人对他的控诉不为所动。他看到她好整以暇地再次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被他抱在手中的盘子道,“丢丢,勺子要掉了。”   小孩下意识低头,果然看见了悬颠颠挂在盘子边的勺子。   啊啊啊啊啊啊!他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捉弄他!一定是的!   她太坏了! 第16章 睡觉觉惹   后院的水池边,埃皮米修斯正趁着星光操纵着水流洗着盘子,就见自己的小侄子抱着两个碟子,迈着小短腿朝他挪动过来。   小侄子小嘴撅得老高,满脸凝重。   “这是怎么了?晚饭没吃饱吗?”埃皮米修斯一头雾水。   丢卡利翁用幽怨的小眼神瞥了自己的叔叔一眼。   “没有。”他道。   “那……晚饭不好吃?不会啊,朵朵明明觉得很好吃的……”埃皮米修斯更疑惑了。   你品品,朵朵?这什么叫法?   她明明叫潘多拉好吗,他都听见了的。他们很熟了吗就这么叫,真和那个奇葩的丢丢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妙什么妙啊!一点也不妙!   丢卡利翁再次被自己的想法气到了。   埃皮米修斯见侄子半天不说话,小嘴儿却越撅越高,真以为是晚饭很不好吃才让他面色如此难看。他顿时陷入了自责,“真的很难吃吗?是太咸还是太甜……”   丢卡利翁完全没有去听自家叔叔在碎碎念些什么,他此刻终于理解,为何父亲在面对叔叔时偶尔会露出的那种无奈的表情了……   ——因为现在他就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他忧伤地叹了口气,终于回答道,“很好吃,叔叔,不是因为晚饭。我这样是因为姐姐。”   “姐姐怎么了?”做叔叔的很疑惑。   “姐姐叫我丢丢。”小豆丁深深叹了口气。   就这,还不过分吗?   “这很好啊!”埃皮米修斯顿时笑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这。   他不明白为什么侄子会是一副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这叫法很亲密啊,姐姐很喜欢你才会这么叫的……”   说着说着冲洗盘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迟疑道,“她都没这么叫我呢……”   说罢,居然幽怨羡慕地看了小侄子一眼,一脸你竟然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丢卡利翁:……   丢卡利翁凝滞了。   这是亲密不亲密的问题吗?这是尊严的问题!   他这算是明白了,但凡他叔叔碰上了涉及那女人的事,一颗心就是偏的。在有关那女人的事情上找他叔叔讨公道,完全自讨苦吃,毫无意义。   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丢卡利翁十分聪明地决定闭嘴。他转而问道,“晚上我们让姐姐睡哪里呢?家里只有两张床呢。”   之前父亲还在时,是带着他一起睡的。后来父亲被宙斯带走后,他就独自睡父亲的房间了。现在家里只有两张床,可没别的地方给那女人睡了!   哼哼。   “这还不简单,叔叔带着你睡,姐姐单独睡一间。丢卡利翁最近不是会做噩梦吗?刚好,有叔叔陪你睡,奥涅伊洛斯就绝不会来捣乱了,这样你就不害怕了!”埃皮米修斯笑得爽朗。   丢卡利翁又被气成了小青蛙。   他才没有做噩梦!他才没有害怕!他早就是个小男子汉了!他最近只是因为爸爸的事太伤心了才会一直低落!   污蔑!都是叔叔为了给那女人腾地方强行胡编乱造的!坏叔叔!   深深的无力感浮现在幼崽脆弱的小心灵中。   呜呜,他想爸爸了。   要是爸爸的话,一定不会同意让那女人进家门的!   然而幼崽的叔叔并没有察觉到幼崽内心的控诉,他最终还是依照自己的决定分配了床铺。   于是潘朵朵一个人住进了埃皮米修斯的房间,叔侄俩则睡在普罗米修斯先前住的屋子内。   至于为什么不让潘朵朵住自己哥哥那间房,埃皮米修斯表示他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只想让她睡在他的房间里,别神的,不行。   手忙脚乱一天后,这座石屋终于得到了属于夜晚的宁静。   此时此刻,石屋二楼的一间房间内,潘朵朵正仰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天幕里闪烁的星光。   没错,窗子。不过是在墙壁上一个完全敞开的口,没有玻璃或窗纸遮挡。偶尔会有阵阵晚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袭来,带起一点凉意。   倒也有点惬意。   潘朵朵还没有分清这里的季节,好在此时温度并不低,盖上身上那床似是羊毛编织的毯子,就不会觉得冷。   她身下的床是一张木床,样式简洁却足够宽敞。底下垫了几层动物的皮毛做褥子,表面覆盖着充当床单的织物应该是亚麻布。虽然比起现代的席梦思来,可以说是相当粗糙简陋了,但这被褥上却散发着淡淡的植物香气——是很让人放松的味道,仿佛能轻易地就能为睡在其上的人织造一个充满自然气息的梦。   潘朵朵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赫菲斯托斯为她织造的金色裙袍早已被褪下,改而换成了一件对她来说尤其宽大的男式细麻衬衣来做睡裙。   不用说,这是埃皮米修斯的衣服,上面的植物香气和被褥上的如出一辙,十分好闻。   比起方才穿在他身上的那件短衫,这件衬衣的质地显然要细腻得多……   他对她表现出来的喜爱,大抵是因为那所谓的“绝世美貌”吧?可这样的耐心细致还是让人触动啊……潘朵朵默默地想。   十分动人的善意,她将默默铭记而不问理由。   初次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少女此刻仰躺着,侧脸注视着在黑夜里闪烁的群星。思绪如无声的浪潮,静谧无声,却又不断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她忽然从黑暗里爬起身,将搁置在一旁桌子上的包裹取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毋庸置疑,这个包裹里放着的就是那枚魔盒,潘朵朵一直把包裹系在腰后背着,没在叔侄面前把它给取出来。   此刻,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打开包裹的系带。   魔盒精致的纹路被微暗的星光映照着,如同覆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潘朵朵用指尖顺着盒子上镶嵌的宝石摩挲着,心中却是在考虑该怎样安置这个能量堪比核.弹的危险源头。   ——宙斯收回了多余的好奇心,那么她就不会如众神所愿,在未来某一天打开这盒子。但光排除她可不行,她还得保证别人也永远不会开启这个盒子。   这家里有个以迷糊著称的埃皮米修斯,还有个正处于成长阶段的小孩,怎么想怎么不安全!她可不希望自己劳力劳神半天,被别人拖下水......   潘朵朵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个万全的办法。盒不离手倒是安全,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妨碍她日常生活。挖坑埋了?不被发现还好,就怕那一天被人偶然挖掘出来.....   太难了,她叹了口气。目前来说,就把盒子放在她住的这个房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最好能让叔侄俩不要随便进入这间屋子......天,她才来这里呆了一顿晚饭的时间,就已经想着怎么反客为主了么......   潘朵朵无奈地仰躺回床上,双手举着盒子看了半晌,然后又坐起来,三两下挪动到床边,把盒子重新塞到了床底下。   妥了......就怪,暂且这样吧。   潘朵朵自我安慰着,等她想到了好办法,再对它进行安排吧……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一切都有种超脱现实的不真实的感。   那些背离常理、无法用物理规则解释的一幕幕,那些只该被传颂于史诗、记述在泥板上的各色神明,还有……莫名其妙降临到这个神话世界这件事本身,一切对潘朵朵而言都是颠覆性的。   尽管已经否认了很多次,尽管自己的生物本能已经驱使她深思该如何与神明斡旋、如何从已知的神话中寻求先机、如何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但潘朵朵内心深处还依旧不死心地抱着一分侥幸。   ——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属于她的梦境历险。待醒了,说不定就能从她那张午睡用的榻榻米上起身,一切又回复正轨……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少女在这张陌生的床上慢慢阖上了眼睫。   月亮女神塞勒涅的车驾在穹顶之巅奔跑着,将温柔银白的月晖普洒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与阳光的炽烈灿烂截然不同,月色如水如练,似一双治愈的手,轻轻抚平了一切生灵醒着时的忧愁。   梦,神秘又美妙,甚至让人迷失其中。当夜色成为主宰,它便成为了舞台上的主角,每个灵魂的喜怒哀乐,都将归属于它所有。   ——只可惜,那个对这个世界来说尚且陌生的灵魂,她的梦,还是要落空了……   斗转星移。   当黎明女神的指尖垂下玫瑰的眼泪,当太阳从云端尽头乍放初辉,沉睡中的少女苏醒了。   好的,确认了。   依旧是那个没玻璃糊住的窗子,依旧是粗糙的床上用具,依旧是那种显得古老的石质墙面。   没有回去。她还在梦里?   不,不对。是她回不去了。   产生这种认知后,巨大的失落感涌上潘朵朵的心头。无可否认,这个神话世界充满了新奇与吸引,但她仍然更喜欢她从前平静有序的生活。   ——不像这里,随时要面对生死存亡的问题,还得背负起生而悲惨的沉重命运。   更不要说,这地方没有三通三平,手机电脑要啥啥没有,说好的马斯洛需求最下层是Wi-Fi的啊!   她不要做潘多拉!她是潘朵朵啊!   可潘朵朵也知道,任她在这里不甘抱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接受现实并面对现实,是她现在最该做也对她最有利的事。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光怪陆离,多么虚无缥缈,她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适应它。   然后,生存下去。   潘朵朵顿了顿,敛起一切失落的表情,从床上起身,换上了她唯一一条裙子。   没有鞋子,这是个问题。昨天她是被抱去溪边洗漱然后再被直接抱上床的,几乎脚不沾地。   好在房间的地板看上去很干净,潘朵朵虚点着扭伤的那只脚,一点点向窗边移去。   这间石屋离人类的聚落很近,却又保持着恰当的确距离。这点让她很满意。从这扇窗户看去,可以看到石屋附近散落着几片稀疏的小树林和灌木丛;再远处,是一些聚在一起的低矮建筑群,大概也是如这屋子一般,是用石材和泥浆堆砌成的。   凭潘朵朵的目力,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类在走动着,几间石屋旁甚至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火。   ——普罗米修斯对人类的馈赠。   在人类自然的发展进程中,火的使用,让人与其他物种拉开了差距。   可是这里是神话世界。   尽管荒诞,但潘朵朵自己就亲身体验了把从泥塑到人的神奇过程;同理,这里的人类不是通过上万年进化而来的,而是借由神之手直接从一捧粘土变化而成……   这个世界怎么来的,怎么衍化的,是否有规则;这世界里的神怎么来的,神能力又源自于何处,有没有极限……潘朵朵心中有无数的疑问。   可没有谁能给她答案。   讽刺啊,或许这些疑问还真要靠着“好奇心”这东西来解答呢。   不过一切都得慢慢来。潘朵朵再次告诉自己,不要心急。现在最需要了解的,是人类聚落的具体情况——不提人与神的对立,她毕竟也得在这儿生活好一阵呢。   而人,是群居动物。   正想着,房间门传来了一阵敲响声。   “朵朵,你醒了吗?你先换好衣服,我带你到溪边洗漱去。”   是埃皮米修斯的声音。   潘朵朵回头,一脚虚点着挪回床边乖巧地坐好,对着门那边开口,“请进吧,我已经换好了。”   房间门被推开,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年轻的神子站在门口,看向她的翠绿的眼眸里闪烁着清晨里独有的明艳净澈,“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嗯。”潘朵朵点点头。   “那就好,现在让我抱你下楼吧。”因为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再说出这话时他终于不那么害羞了。   “好。”   少女乖巧的模样让埃皮米修斯的心都化了。他几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了她。   “脚还疼吗?”   他一边走出房间门,一边问她。   潘朵朵动了动脚踝,不提起这茬,她都没什么感觉,果然是已经不疼了。她如实答道,“好多了,已经不痛了。”   没想到普罗米修斯做的那染色剂似的黑暗药膏竟还挺有效果,真是不可貌相。   “哥哥做的东西一向都很好。只可惜哥哥……”埃皮米修斯一提起自己的兄长,不可避免地低沉了几分。   潘朵朵自然装作完全不知道普罗米修斯的事,她语调关切地问他,“你哥哥?他怎么了?从昨天起就没见到他呢,他是丢丢的父亲吧?”   于是潘朵朵从他嘴里把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又听了一遍。 第17章 她的话语   对于兄长被宙斯抓走锁在悬崖上的事,埃皮米修斯十分自责。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他在为各种生灵分派众神所赐的天赋礼物时毫无节制、没个计划,轮到人类时就不会什么都没剩下,他哥哥就不会为了弥补他所造成的过失,冒着触怒神威的风险去做那些事。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笨,把原本该给人类的礼物给了别的动物,导致人类没有依凭的本事生存下去。哥哥原本该好好的,他因为我造成的错误而过意不去,才一直想办法弥补人类,让他们能过得好些。”   “是我一直在拖哥哥的后腿……”   埃皮米修斯越说,头耷拉得越来越低了。   此时他们已到了小溪边,潘朵朵坐在带着露水的青草地上,提起裙子用脚尖碰触那清晨里冰凉的溪水,一边听着神子愧疚的诉说。   这一茬她依稀有点印象,但她也不太好贸然评价。埃皮米修斯的确犯了错,可让生而只有“后见之明”的他来做这件事,本身就存在问题——这就跟给了潘多拉好奇心、又给她一个绝对不能打开的盒子是一样的道理。   至于憨憨认为普罗米修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他造成的过失,在她看来也不尽然。她是不太懂那位的想法,但仅仅为了愧疚就能做出如此大无畏的牺牲吗?这个理由太浅薄了。   也许出于对自己创造之物的爱?或者什么更高的精神层面的东西……   潘朵朵低头看向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面倒映出一个出尘绝色的金发美少女。然而她此刻根本顾不得沉沦于自己的美貌,因为她同样透过水面瞧见了旁边耳朵耷拉着的大狗狗。   啊,有点可怜呢。   是不是该给他摸摸毛毛什么的?   是吧?   于是少女回过头,眼神认真地看向埃皮米修斯,说道:“我觉得你哥哥做这些事一定有他自己的信念吧。如果他仅仅是想要弥补,那么在教给人类第一样本事之后,他就应该会止步。可是他为人类做了更多,只用愧疚来解释他做的一切,那就太小看他了。”   “你也不必自责,不要觉得是自己拖后腿了。你哥哥聪明有大局,但你也温柔有耐心,你同样用自己的方式帮着你哥哥为了人类付出了很多啊!”   “要是你哥哥看见你失落的样子,肯定也不会开心起来……现在你该打起精神来,替你哥哥照顾好丢丢和人类才能让他放心吧!”   少女的话语像甘露,明明细腻轻柔,却有着能滋润大地的强劲力量。   神子呆呆愣愣地看着她,一手缓缓抚上了前胸。好像有什么一直干涸枯裂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甘泉愈合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无声地孕育着,让他胸腔里那枚红色的器官涨涨的,热热的。   从来没有神或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除了她。   不要觉得自己拖后腿,自己也有自己的优点是吗?   年轻的金发神子蓦然展颜一笑。   金色的睫毛温柔地垂下,半掩住了比宝石还要璀璨的瞳仁,双眼弯弯如出云的新月。他唇畔扬起了美好的弧度,似带着阳光里最温暖的那一缕,明明是最舒适不过的温度,却能轻易将人心融化了。   啊。   潘朵朵忽然想抬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太闪亮了,这神奇的世界,为何会有这种像是自带光环的生物?   被这明媚如金盏花忽绽的笑容闪到眼,潘朵朵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黑暗邪恶的深渊生物,差点被一抹照入谷底的阳光净化了。   她默默收回自己的视线,决定看看自己水里的倒影舒缓下可怜的眼睛。只可惜,溪水里那个同样光彩夺目的美少女是谁呀?怎么也那么闪亮啊?   呃咳!   潘朵朵耳尖有些发烫,也不知道是为神子那个笑容脸热,还是羞愧于自己无耻的脸皮。   埃皮米修斯见少女面上浮起羞红、把头扭了过去,才发现自己又一瞬不瞬盯着人家傻笑了老半天。   真是太失礼了,他怎么老做这种让她为难的事啊!她一定不想理他了,他懊恼地想。   年轻的神子迫切地想要挽回少女的心,于是他小心翼翼挪动到少女身边,愧疚地开口道歉,“朵朵,对不起,我又不知不觉盯着你看呆了……”   噗。   潘朵朵囧了,这种事就不应该拿出来道歉好吗?难道还要她回一句没关系吗?   别问,问就是尴尬。   好在对方并没有要求她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般道,“可是听到你的话我好高兴,我好像感觉有什么地方轻松了许多。你的话语真动听……绝对是我听到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真想再听你多和我说说话。”   看来阿波罗“动听歌喉”以及赫尔墨斯“花言巧语”的加持很管用啊,潘朵朵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这直白的言语弄得脸上更热了。   敢情憨憨他还是个土味情话高手吗?   他们才刚认识一天、还没那么熟呢,能不能不要这么一脸无辜地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啊!   或许一般人说这种话会油腻极了,但这憨憨胜在有一张玉质金相的脸啊!配上他那无辜纯澈的眼神,让她怎么也说不出讨厌他的话来。   犯规!   “对了朵朵,你都叫丢卡利翁丢丢了……我也想要这种称呼……”   潘朵朵瞥了眼虚虚扯住自己裙角的两根手指,视线上移,就见神子把脸埋在膝盖间,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   怎么,他有你也得有?   你侄子那是小孩儿,你能跟他一样吗?   实不相瞒,她心里对他早已有了憨憨、狗勾、孩他叔等爱称,只是觉得不适合才没说出口……   算了,看他那么可爱的份上,偶尔纵容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潘朵朵反问他。   称呼而已,况且她也老觉得他们的名字实在太长了。她就是嫌麻烦才叫小孩儿丢丢的。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埃皮米修斯顿时来了精神,“修修怎么样?”   不怎么样,实在是太肉麻了,这让她一个正经人怎么叫得出口。潘朵朵冷酷地想。   她摇摇头否定,“不如叫小修?”   “小修……”埃皮米修斯若有所思,随后似灵光闪过,开始十分抗拒地摇头,“不行不行,修修和小修都不行,叫哥哥也可以这么叫,绝对不要!”   哟呵,居然还蛮有独占意识的。潘朵朵刮目相看,这不聪明着嘛?   “怎么会,你哥哥是大修,你是小修……”潘朵朵出声反驳,说着说着却有些自我迟疑了……怎么那么不对味呢,哪里奇奇怪怪的……   “不行,我不要修。”这次神子拒绝得很坚决。   潘朵朵也不纠结,继续征求意见,“那小米?”   “唔……”   小豆丁丢卡利翁端着洗漱用的香叶和陶盆来到小溪边,就见他叔叔和那个名叫潘多拉的女人凑拢在一堆交头接耳。   他迈着小短腿走过去,两人却商讨得很投入,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好在丢卡利翁已经很快适应了这种被忽略的情形,他也没太在意,就是对他们进行中的对话产生了些许好奇。凝神听去,就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小米”、“小爱”、“不行不行是女孩的名字不适合”之类的话语。   丢卡利翁:!!!   这才刚过了一天呢!他们已经开始商量起未来孩子的名字了?!而且已经确定孩子是男孩了吗?!   难道他就要很快有个弟弟了吗?   丢卡利翁被这消息冲击得一阵头晕脑旋。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多快有他的,但绝不会是相见第二天那么快啊……   据说,就爸爸那么聪明的神也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了妈妈的青睐呢……小孩默默地瞥了自己的叔叔一眼,不由刮目相看几分,觉得他在找媳妇儿的速度上远胜过了爸爸。   他就要有弟弟了!   虽然他是不喜欢坏女人来着,可、可是她要给自己带来弟弟了……他是好孩子,一定得好好照顾她……   还有,他是不是该对她改口了?小豆丁别扭地对了对手指。爸爸教过的,叔叔的妻子他应该叫什么来着……   那边的两只大的一番商讨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刚敲定下了“埃米”这个昵称,就听到奶声奶气的童音朝他们招呼道,“叔叔……婶……婶婶,早上好!”   潘朵朵:……   真是人生无处不惊喜。   她回过头看了眼小豆丁,面带笑容眼含威胁。   你叫的什么来着?再叫,你敢再叫!   小孩儿被她眼含杀气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小背脊一个激灵站得笔直,叫得更清晰响亮了些,“婶婶早!”   潘朵朵嘴角的笑凝固了。   那面,埃皮米修斯也是被侄子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懵住了,随后反应过来,整张脸红得滴血。他手忙脚乱去捂侄子叭叭的小嘴儿,认真教育道,“丢丢,不要乱叫,乖一点,要叫姐姐!”   丢卡利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叔,他变了,他居然也开始跟着那女人叫丢丢?   而且,他真没担当,明明孩子都有了,居然不敢承认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吗?   小孩儿第一次对自己的叔叔失望极了。   差劲!   这样想着,对那坏女人又生出了几分同情了。   然而此时孩他叔完全顾不上小孩那失望的眼神,着急无措地向潘朵朵解释道,“丢丢还小,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育他的,你别放在心上,你要是生气,就、就打我两下吧……怪我没和他说清楚……”   瞧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潘朵朵怎么忍心再责怪他,于是朝他微微一笑道,“没事,不打你。我不在意的,况且童言无忌嘛,是吧,丢丢?”   被叔叔提溜在怀里的小孩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发话。   潘朵朵被看得一愣。   她实在不明白这小不点儿在想什么,明明之前还挺抗拒她、生怕她缠着他叔叔来着,怎么又忽然叫她……婶婶?这也罢了,他看她的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她是一个绝世小可怜一样……   呃……   埃皮米修斯耳尖热度未消,他把侄子放下,为掩饰自己的慌乱强行沾湿了巾帕给侄子洗脸。   婶婶……叔叔的妻子是吗?他偷眼瞟向一旁拨弄溪水的少女,心里忽然觉得真要是这样大抵会很好吧……   携手相伴的爱侣吗?如果另一半是她的话……   明明平常都是自己动手洗漱、现在被迫被反复搓揉、脸蛋儿因此变成红成苹果的丢卡利翁:……   够了!他受够了! 第18章 一点气力   今晨石屋的早餐依旧十分美味。   一种似乎是燕麦的谷物被加入羊奶熬煮成粥,香滑浓稠,再搭配上新鲜水果以及用杏仁碎混合蜂蜜烤制成的小点心,简洁明快的甜蜜风味让初晨充满了活力。   早饭过后,潘朵朵活动了下脚踝,觉得已经没什么大碍,于是她向埃皮米修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带她到人类的聚落转一转。   然而年轻的神子第一次严词拒绝了她的请求。   “不行,你的伤还要再静养一番,起码还得再换几次药。”   少女闻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失落,埃皮米修斯随即意识道自己的语调太过严厉,于是连忙放柔了声音安慰她,“再忍忍好了,朵朵。哥哥的药见效很快的,或许明天就能带你去看人类的村庄了。”   “哦。”少女乖乖点头,情绪却依旧没能明快几分。   这下年轻的神子不知所措了,他再三犹豫,终于道,“要是觉得在家里无聊,我抱你去附近的一个地方吧,把丢丢也带上。我已经答应了人类今天带他们到更远的地方狩猎,所以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到时候就让丢丢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潘朵朵不由心头感叹,漂亮憨憨他也太好说话了,她都没说什么,他就开始不断为她妥协。   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他。   不过能不用一天到晚呆在石屋内,潘朵朵觉得很高兴。她实在想出去看看,哪怕让她待在早晚洗漱时的溪水边也好……这个世界的一花一木对她来说都还是很陌生呢……   于是她朝埃皮米修斯点点头,真心实意地用感激的语调道,“那太好了,你真好。谢谢!”   被少女夸赞的神子耳尖又红了起来,“那我先为你换下药吧,等换好了药,我们就出发。”   “好。”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换药非常顺利。没多久后,在小豆丁无声的抗议中,石屋里的一家子出动了。   这回潘朵朵没有再被拦腰公主抱,而是揽着男神的脖颈,直接坐在了他的臂弯里,好方便她观览周围的景色。   一般只有抱小孩儿才会用这样的姿势,但是神的躯体异于常人地强健有力,所以用手臂支持少女的体重对埃皮米修斯来说轻而易举。   离得近了,少女身上的蔷薇花香阵阵袭来,引得年轻的神子一阵恍惚。她柔软的金发垂在肩头,偶尔划过他的耳畔,仿佛一尾调皮的鱼儿在不断逗弄着他。   她好轻,好软……   和他比起来,哪里都如此娇小玲珑……   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少女莹润白皙的足尖,他心头一跳,一抹绯红悄无声息地顺着脖颈攀爬而上。   臂弯里的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神子的异样。她深深呼吸着这里带着湿润气息的林间空气,沁人心脾的木质香里充满了绿意,让她不由沉醉其中。   环境真好啊,潘朵朵想。   她仰头,去看绿叶斑驳间倾洒下一缕缕阳光,去听耳畔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没什么特别的,但那依旧是一幅美极了的动态画卷。   就让人身心舒畅。   他们途径了几片小树林,又淌过一条清浅的小溪,最后穿过一道狭窄的山壁,来到一片谷地里。   “到了。喜欢这里吗?”   少女随着神子的话放眼望去,就见郁郁葱葱的树与灌木间,围着一片开阔的草地。极鲜嫩的绿草织成了厚厚的软毯,各色姣妍的鲜花点缀其间。有白色与淡灰蓝色的蝴蝶在摇曳的花朵间穿梭忙碌,为这静谧的美描摹上了几分灵动。   “很美,我很喜欢。”潘朵朵轻声回答,这里看上去就叫人觉得舒适。   埃皮米修斯这下放心了,他把少女从臂弯里放下,叮嘱道:“这儿的入口很狭窄,大型野兽一般没办法进来……那边的灌木丛里有浆果,要是喜欢你可以采来尝尝。啊!”   他忽然懊恼地一拍脑袋,“糟了......”   这反应引得潘朵朵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就见神子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悔过之色,“我、我又犯傻了……我和人类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我竟忘记给你和丢丢带午饭了……”   这是潘朵朵第一次体会到所谓“后见之明”带来的影响。这确让人觉得他迷迷糊糊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下一次在做决定前她干脆直接问清楚,再把他没想到的地方描补上就好了——有办法轻易解决的问题在她看来根本就不叫问题。   于是她出言安慰他,“没事,你别担心。你不也说了?这里有可食用的浆果,我和丢丢饿了采些填肚子就好。况且早餐吃得也很饱,应该很抗饿才对。”   年轻的神子见少女如此贴心地宽慰他,感动之余更自责了,“对不起……都是我的……”   那个错字还未出口,一根纤细的手指便点在了他的唇畔前。   是记忆里那种微凉的触感。   “嘘……下次做决定前我们一起商量,不让这样的事出现好不好?”   少女踮起了脚尖,看着他有几分狡黠地眨了眨眼。   他看着她,一颗心仿佛整个儿落入了温泉,暖意绵延。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听她的,都听她的,她的话最好听了。   潘朵朵满意地收回手。   “好了,”她两手手指交叉着向前撑展了下,“既然你答应了人类要带他们去远处狩猎,就快些去吧!可别让他们久等了。这里很漂亮,我和丢丢会乖乖呆在这儿等你来接的!你放心吧!”   话虽如此,年轻的神子仍满腹担忧,又拉着她再把这片谷地里的各种注意的事项巨细靡遗地叮嘱了一遍,然后才在少女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你们要好好呆着啊!朵朵不要随便走动弄伤了你的脚踝,我会尽快回来的!”   埃皮米修斯离开后,这片幽谷重归寂静。   只剩下潘朵朵和丢卡利翁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丢卡利翁……丢卡利翁自从潘朵朵来了后,在他叔叔那里的存在感就一降再降。这不,现在都成了工具人丢丢了。   他叔叔沉迷美色时想不起他,想到要留个谁看护着他的宝贝时,却想起他来了。   丢丢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丢卡利翁郁闷地捡了块小石头丢出去。   叔叔真过分,从头到尾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可恶又擅作主张的大人。   不过……他默默看了眼面前女人的肚子,算了,这女人也怪可怜的,现在还带着他的小弟弟呢。他都决定了要好好照顾着她点呢,下了决定的事情就要做到!   潘朵朵默默看着面前唉声叹气又莫名怜爱地看着她的小豆丁,一头雾水。   看不懂。   干脆不管他了,小孩儿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白猜。   于是,她开始自顾自环望四周。   这儿看上去的确比较安全,除了他们进来时那个狭窄的道口,四周都是石质的峭壁。那些裸.露的岩石表面呈现出一种霞粉色,看上去有些像绯红色的花岗岩,倒是给这里添了抹别样的色彩。   沿着峭壁生长着一些树木和矮灌木,高大细瘦的柏类像一座座尖塔伫立着,再往下,就是他们所在这片厚厚的草毯了。   潘朵朵动了动脚趾,足底深深陷入柔软的绿草之中,让她舒服得想要喟叹。这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她干脆整个人躺倒在了如茵的绿草上,仰头看着蓝色穹顶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静谧的环境,是整理思绪的好时候。现在,正适合对自己、对未来、对这世界好好思虑一番……   在埃皮米修斯这里,她暂且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但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潘多拉,是众神用来开启魔盒的钥匙。神话里的潘多拉是在女儿皮拉长大成少女后才打开了灾厄的源头……那么说,她大概还有十几年时间……   到那时候,如果还没有寻找到出路,她只有死路一条——不开魔盒,众神弄死她;开,自己替众神弄死自己。   潘朵朵无奈地伸手捏了捏眉心。   普罗米修斯对人类而言是个自我牺牲的圣者,可对她来说就是个天坑呐。   宙斯那是神王啊,那位怎么会想到要在祭品上来蒙蔽神王?这种迟早要暴露的事情,做了等于白点雷。没得到什么撼动筹码的好处不说,还惹怒了最大号boss。   至于盗火,那倒没什么好说的了,牺牲自我成全人类,的确值得肃然起敬……   只不过要是她早来几天,说不定就能直接钻木取火而不用去悄摸摸揩太阳马车的油了……呸,要是没盗火这事潘多拉就不会被造出来,她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天坑。   与神……抗衡吗?   那么起码双方得在一个力量级上才行。   光宙斯一神,就几乎“无所不能”……更别提他登高一挥,就有无数神祇听从他的命令。   而她……有什么?   众神施舍的天赋赐礼……哦,其中一大半是啥用也没用的祸水必备套装,一个被她一番周旋后破坏掉一半的定时炸.弹“好奇心”,唯一有点点用途的,大抵就是她冒死为自己争取来的“游泳”、“狩猎野生动物”和“一点儿力气”了吧?   还有雅典娜给的“手艺”。   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悬殊。用一座山和一粒沙砾来形容众神与她都不恰当,应该是一座大山和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唉。   人生艰难。   不过说起来,她还没有试用下众神给她的礼物呢……尤其是她争取来的那些……比如阿尔忒弥斯给的“狩猎野生动物”是用什么狩猎?弓箭?标枪?   还有阿瑞斯赋予的“一点儿力气”又是怎么个“一点儿”法?   真令人好奇啊。   潘朵朵立刻一骨碌爬起来,没有武器和动物,试不了阿尔忒弥斯给的能力,但要试试力气的大小,这很容易做到啊!   说干就干。   她跃跃欲试地蜷了蜷手指,从附近的花丛里刨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子握在手心,但后用力一捏。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瞬间,石子化做了一堆齑粉,从她白嫩的指缝间嗖嗖漏下。   啊!潘朵朵瞪大了眼睛。   这效果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一点儿力气”?十个原来的她加在一起恐怕都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阿瑞斯他,真是个好神呐。   潘朵朵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旁的丢卡利翁正追蝴蝶玩呢,忽然看到女人猛地坐坐直起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结果下一刻,他就见她若有所思地拾起了一块石头,手掌微微一紧,那石头就成了噗嗖嗖的落灰。   丢卡利翁:!!!   妈妈,这女人好可怕。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奇怪了,一般的女神见到这样漂亮的花丛,难道不该笑着追逐蝴蝶或编织花环,或者亲近亲近小动物吗?   这女人却对这些漂亮的鲜花兴致缺缺,直接像一条懒虫一样瘫在了地上。   那姿势要多粗放有多粗放。   现在居然………   丢卡利翁视线下移看了看草地上多出的灰,打了个寒噤。   这真是个人类吗?他见过那么多人类,可没一个像她的。   呜……好可怕,以后还是少惹她好了。 第19章   潘朵朵忽然兴奋。   就算她这些能力来自于神,不可能用来与神对抗,但突然得知自己拥有了类似超能力的本领,足以让她觉得又新奇又激动。   就迫不及待想找对象继续试验下。   潘朵朵握拳,凝视着四周。周围那些花花草草太软了,没啥意思;石块……小的试过了,得去别的地方找大些的;小豆丁……呃……她没打算欺负小孩儿。   那太丧心病狂了。   丢卡利翁被她看得一哆嗦,硬着头皮问她,“你、你要干什么?”   潘朵朵没理会小豆丁的问题,只温声道,“丢丢自己和自己玩,姐姐有事要做。要乖哦。”   “哦……”小豆丁反射性的点点头。   哦什么哦啊!那女人想要拖着她那条伤腿去干什么?叔叔都交代他了,要保护好她,万一不小心跌跤了什么的……   小孩儿不敢想象。就算不在乎这女人,但他在乎他的小弟弟啊!   于是丢卡利翁蝴蝶也不追了,他连忙奔到潘朵朵身边,奶声奶气地严肃道,“不行,叔叔要我守好你,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我、我勉勉强强给你拉着吧,拉着我你就不会跌倒了。”   说罢,伸出一只糯叽叽的小爪子。   潘朵朵:……   这什么傲娇小鬼,名正言顺成为小黏糕了吗?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矮冬瓜似的小孩,眼里嫌弃之意毫不掩饰。   就这?比她腿弯高一点儿?拉着他防摔倒?谁给这小朋友的自信?   丢卡利翁被她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得有些自尊受伤,他跺跺脚,“我和爸爸和妈妈一样都是神之躯,我肯定比你有用的!”   哦。   眼见着小孩急着跳脚,潘朵朵终于大发慈悲伸出手包住他的小爪子。   “那行吧,你待会儿可别半路溜走哦。”她捏了捏软呼呼的小肉手,没忍住又捏了捏。   啊,好软,真好捏。   听到这暗含质疑的话语,丢卡利翁都来不及控诉女人的毒手,连忙拍胸脯保证,“我可是负责任的好孩子,不会丢下你的。”   是吗?   接下来,小豆丁第一次体验了打脸的滋味。   他看见女人虚虚点着那只受伤的脚挪动着,一路上徒手劈开了拦路石块,轻而易举抱起了大石敦丢出了老远,最后还拦腰拔起了一颗大树,又把它重新栽回了坑里。   全程面不改色,脸都没红一下。   这个女人是怪物吗?   她其实是怪物吧?   是吧?   即使是他的父亲普罗米修斯,也要运用神力才能才能做到这些吧?这女人直接……凭一把力气?   她还没进家门前完全是一幅弱柳扶风的模样,现在却是面不改色地干着一般人都干不出的事……之前那些果然都是她装的吧?!   坏女人!   看上去娇娇弱弱,力气却比十头公牛还要大……太有欺骗性了……她还伤着一只脚呢……   呜哇……好可怕,之前他居然还对她很不客气来着,她不会记仇吧……还有,她刚刚是不是还捏了下他的手来着……   嘶……   小豆丁掌心里后知后觉生出冷汗,他不着痕迹地朝远离潘朵朵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潘朵朵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孩的异样,她现在异常亢奋,并感觉自己能一拳打死一头熊。   阿瑞斯大兄弟太给力了!她就喜欢这种大方的神!   惊喜不止如此。   潘朵朵还发现,自己对这气力的掌控竟十分自如,说句得心应手都不过分。比如在她无意识的情形下,力量并不会失去控制……不然之前她大概会一下捏碎装甜点的盘子、或者一刀戳通了那厚实的橡木桌。   呃……还有丢丢的手……   潘朵朵有些心虚。   不过总而言之,力量会被她的意识所驱动,仿佛一项天生的能力般与她契合……简直不负“天赋”之名。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试出这所谓“一点气力”的上限来。抱起那棵有她怀抱粗的大树的确让她手臂感到有些酸麻,但她觉得这力量的发挥仍然未碰到天花板。   潘朵朵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心,唇角微翘。原地捡的彩票中了大奖或许就是现在这种的感觉吧。尽管根本无法和众神的一根小指头比,但自身能力的加强让她十分欣喜。   这样的本事,想也知道会很有用。就算她独自一人生存,也算有个强有力的保障……   不行。   避世隐居对她而言很有吸引力,但前提是她能做到脱离神的掌控、永远也不被找到,而这根本就不现实。   潘朵朵自顾自摇摇头,甩开了脑海中不靠谱的想法。   ……   第一项天赋礼物的试验成功让潘朵朵生出期待,啥啥“母爱自尊”假大空不提、祸水技能不提,她迫不及待地想继续体验下“游泳”、“狩猎野生动物”、“手艺”。   至于“厨艺”……有埃皮米修斯在,呃……她想这大概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潘朵朵蠢蠢欲动,决定先开始找水。   “丢丢,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水吗?”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离她老远的小孩儿,开口询问道。   小豆丁见她终于消停了破坏,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你觉得渴了吗?不远处就有一口泉水,我带你过去吧。”   现在丢卡利翁面对潘朵朵时,心里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但一想着自己可是个小男子汉,是叔叔钦定的她的“看护者”,他立刻责任心爆棚,英勇赴义般地蹬着小短腿走过来,再次朝她伸出糯叽叽的小爪子。   “拉着我,不会迷路。”   哦。   潘朵朵刮目相看。居然还敢让她拉着,勇气可嘉哦。   她哪里会放过捏捏软呼呼小爪爪的机会,撸不到猫,难道她还撸不到孩他叔的侄子小黏糕吗?   丢卡利翁察觉到女人又开始捏他的手玩,一阵心惊肉跳。   他不断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就算她力气大,但之前给她捏都没事,为了未来的小弟弟他忍了……   找水的路上一大一小心思各异,好在小豆丁是个非常可靠的向导,一路上十分顺利,他们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泉水的位置并没有离得很远,仍在这片谷地之中。只穿过一片岩百合地,再穿过一小片树林,就能看到一片清澈的泉池。   实话说,来到这个世界所见的每一幕,都在不断刷新潘朵朵的认知。   显然,眼前的泉水也是如此。   ——反正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只需看它一眼、“圣泉”这个词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之中的泉池。   仅只有一汪泉眼,可它却仿佛向外涌动着无限的生机。那汩汩冒动的源头位于泉池的正中央,它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掀动着透明的波纹,让整个泉池看上去像一朵盛放不绝的千瓣之花。   阳光,就在那每一片花瓣边缘流转闪烁着,如金子般的流沙,如不真切的幻梦。神圣从金色中而来,淌过无尘的清流渡化了它的信徒。   又来了,潘朵朵又产生了那种感觉了。   仿佛自己就是个深渊生物,被照进深渊的圣光给净化了。   她有罪。   ……个鬼。   潘朵朵回神,几乎要相信眼前的泉流似乎真实存在着未知的魔力。   “你想要喝水的话,就快去喝吧。我爸爸最初就是用这泉眼汇成的溪水混合着峡谷里的粘土造出了人类。”丢卡利翁奶声奶气地介绍道,“这个谷地里的粘土有着和人类皮肤一样的颜色和味道呢。”   哦,还有这层渊源啊,那真是怪不得。潘朵朵回想起刚刚见到的霞粉色山壁,那还真有点类似肉色......她立刻又多看了几眼这片意义深远的泉池,没想到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圣泉”。   来都来了,虽然不渴,但怎么能不尝尝“圣泉”的滋味呢?   虽然一开始找水是想试试“游泳”这项天赋来着……但她真要跳进这汪“圣泉”里,大概就是种玷污吧……   这种不大妥当的事还是算了。   潘朵朵也不对小豆丁解释,从善如流真当自己渴了,提起裙摆跪到了清澈的泉水边。她微微弯下腰身,正打算捧起一点泉水啜饮,却忽然想到自己这手刚才碎过石头抱过大树来着……   上面还粘着泥灰,很不干净的样子……而且直接伸进去感觉会污染这过分干净的泉池……   于是她向后拢了拢头发,直接俯身,像亲吻水面一般贴了上去。   清甜,甘洌。   仿佛借由那无尘的清流,它将纯澈与净洁仁慈地赐予了它的朝圣者。   丢卡利翁再次被潘朵朵的行径弄懵了……这什么奇怪的喝水姿势啊……她以为是鹿吗?只会低下头伸舌头舔……   啊……好想纠正她啊……   可是怕被打……   潘朵朵只喝了几口泉水,就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这水好喝是真的好喝,圣神是真的圣神,但体验过一把也就够了。她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喝水,而是为了试能力。游泳看样子是不大可能了,不过有水……是不是意味着有鱼?   鱼……也算野生动物吧?   潘朵朵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泉水几乎纯澈无尘,一眼能望到它的浅底,明显是没有鱼在里面的……   小豆丁看见潘朵朵起身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于是好心地开口问她,“你还想要找什么?”   “小溪,最好是大一点儿的小溪。”   丢卡利翁奇怪极了,“想喝水的话,有泉水啊!干嘛还要找小溪?”   “不,我饿了,要找吃的。”   小豆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早餐这还过去没多久呢!饿了?   不过联想到她十头牛般的力气,大抵吃得跟十头牛一样多也很正常吧。可怕……她简直像波塞冬的那些个奇怪的儿子们一样奇怪……   “饿了的话……饿了的话带你摘一些浆果吧……”丢卡利翁犹豫地对了对手指,心中思量浆果的数量。   她会不会把这里的浆果全糟蹋光啊……   潘朵朵却摇头,理直气壮道,“不,我要吃肉。找小溪,抓鱼吃。浆果什么的只能当做饭后甜点。”   一听到要抓鱼,丢卡利翁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顿时也顾不得纠结了,肉嘟嘟的小脸上一扫先前的犹疑和不情愿,兴奋地拍手,“原来你是想要抓鱼啊!鱼的话泉水下面的溪流里就有!”   “不过……”小孩又迟疑地看了潘朵朵一眼,“鱼很难抓的,你能抓到吗?”他吃的鱼一般都是妈妈每次看望他时带来的,爸爸和叔叔都很少会捕这种没什么肉的小型动物……这女人难道能……   “不知道,我没抓过 。”潘朵朵对小孩耸耸肩,说得一脸坦然。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究竟好不好用,她确实不知道。   小豆丁默默看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还抓鱼?不如直接摘浆果填肚子可靠呢。   算了,随她去吧。   等她折腾够了,她自己会放弃的。小孩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于是一大一小又来到了泉水下汇集成的溪流旁。   很奇怪,泉水里没有半点儿鱼的影子,可这约莫有三个臂展宽的清浅小溪里却游动着不少巴掌大小的鱼。   潘朵朵对鱼不是很了解,但她主要是为了试验能力,能不能吃还是等真把鱼给弄上岸再说吧……   不过,在没有渔网的情况下,该怎么“狩猎”鱼呢?   潘朵朵首先想到的是鱼叉。   周围树枝倒是多的是,可是……没有小刀啊。如果不把树枝一头削尖怎么戳鱼?倒是可以找锋利的石片代替小刀,可是经她观察,这片谷地从前或许是类似峡湾的地方,大部分石头都有被水流冲刷的痕迹,基本没什么棱角。   不过,她可以砸裂石头得到锋利的碎片……潘朵朵边想边有些无聊地捡起一颗小石头,随手地朝小溪里一片聚在一堆的鱼丢去。   “噗咚”一声巨响,一大片水花随之激起。原本悠哉悠哉聚拢一堆的游鱼被这忽如其来的响动惊吓到,纷纷甩尾逃散开来,带出了一片哗啦啦的喧闹水声。   潘朵朵默默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水面。   半晌,被惊动的水面终于平息了下来,石子丢中的地方,一条鱼正白翻着肚皮飘在那里。   潘朵朵心情微妙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哦呵,妙啊。 第20章 哭唧唧了   潘朵朵和丢卡利翁坐在岸边,默默看着那条飘在水面上的鱼。   丢卡利翁:……   他呆愣愣将视线艰难地移向旁边坐着的女人,见她回看过来,又触电般地转回了头。   瞧把这孩子吓得,怪可怜。潘朵朵心中微微感到抱歉,她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随随便便扔了个小石子,就能打死一条鱼。   ……是偶然吗?   不。   潘朵朵觉得不是。她冥冥中心有感应,这恐怕就是那“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效果简直好得……   出奇。   也难怪那几位神祇最开始没赐予她礼物……这些神的能力,的确不好随意赋予凡人。   就算是阿尔忒弥斯在赐予她这项礼物时,也用了很多限定词——首先是“动物”,这大概也就意味着这狩猎能力并不能运用于神或人身上;其次是“野生”,意思是有主的家养动物,估计没法伤害……   真是细致的心思呢,和阿瑞斯那粗犷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不过,潘朵朵相当知足。   她从没有过“用神赐予的力量反过来打神”这种愚蠢的想法,所以只要能力能实打实地有助于她好好地生存下去,她就心满意足。   “去吧,丢丢,把姐姐的战利品捡会回来。”潘朵朵发话了。   呃……这话说出口怎么有点不对味呢……像是在唤自己带着的猎犬……   罪过罪过。   丢卡利翁幽怨地看了潘朵朵一眼,竟然乖乖任劳任怨地起身,朝小溪边走去。   “等等,丢丢,咱们拿根树枝把它拨过来就好。你一小只实在太矮了,水会泡到你的小肚皮的。”潘朵朵连忙阻止,她就是想逗逗小孩,没丧心病狂真想让他泡水里。   丢卡利翁更加幽怨地看她一眼,又乖乖任劳任怨捡树枝去了。   小孩忽然那么乖,让潘朵朵怪不适应的。她有点怀念他之前炸毛的样子了……难道真是被她吓到了?   呃,以后还是在小幼苗面前收敛点好了……这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她得轻着点儿欺负他才对……   如果丢卡利翁知道她心中所想,大抵会怒而控诉:请你做个人好吗!   一大一小合力,最终把那条牺牲了的鱼拨到了岸边。潘朵朵伸手捞起这鱼端详了片刻:巴掌大小,眼睛愣圆,青灰色鱼鳞,鱼鳍俱全……总而言之就是不认识。   “能吃吗?”她低头问小孩。   小孩咬着手指不确定道,“能吧?”反正妈妈送来的那么多种鱼都能吃。   一大一小对视了片刻。   “要不……试试吧?说不定好吃呢。”扔了太可惜了。   “行吧?”   是的,对自己“辛苦劳作”得来的东西,哪里舍得随意丢弃?怎么说也要先尝尝才对,况且在盘朵朵印象里,这些个淡水鱼类貌似就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潘朵朵开始捡小树枝。   小豆丁很好奇,“你在干什么?”   “准备烤鱼啊!”潘朵朵一边捡一边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我们没有火种。”小豆丁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向女人忙碌的背影,她是不是比叔叔还迷糊?火都没有怎么烤?   “没火就生火试试。”潘朵朵直起腰,她现在力气那么大,还怕摩擦生不出热?   瞧这女人说得什么话,没火就生火?她以为自己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呢还是炉灶女神赫斯提亚呢?   他爸爸都花了老大的劲儿才从太阳神赫利俄斯的车架上弄到了火,因着这事还被宙斯那坏神给带走了……这个女人凭什么如此信口开河?!   小豆丁鄙夷地腹诽着这个说大话的女人,忽然觉得她比那个头上长翅膀的怪物还会夸夸其谈。   撒谎,果然是坏女人,就算有弟弟也是坏女人!   其实潘朵朵心里也没什么底儿。   如果这是在她原来的世界、在地球上,那么她敢肯定钻木取火什么的一定能有办法成功。   可是这个世界……她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地球,这两天来她已经见到了太多违背物理规律的事情……要是这里的所有火都受到神的掌控,连基本物理原理都无法与之抗衡的话……   那他们大概只能吃生鱼了。   还是先试试看吧。   潘朵朵这会为了吃口热乎的也不嫌麻烦。她找来一根干燥的木段,再徒手掰开了一块石头,用锋利的石头断面在木段上挖出了一个凹槽。接着,她又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几乎没什么干燥的落叶,只好又寻了一根干木头,顺着表皮刨出了许多细碎的木花来。   丢卡利翁见她做得有模有样,嫌弃归嫌弃,心中却不受控制地生出好奇。为什么要把木头弄成这样呢?用木头就能得到火吗?她要怎么做?   接下去,潘朵朵将刨好的木花放在了凹槽的一端,又寻来了一截硬一点的树枝,把它掰成了适宜的长短。   其实从前她看过好多野外生存如何生火的小技巧来着,可现在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能顺利生出火来。   潘朵朵在做好的简易生火工具前跪坐好,开始拿着那根木条在凹槽中快速摩擦起来。 第一回 ,大概是力度有点太猛了,她手下的木条没两下就把凹槽戳通了。   失败。 第二回 ,潘朵朵又换了一个装木花的凹槽,这次她小心翼翼控制了力道,可老半天都没有动静……就在她几乎要以为物理规则已经不眷顾这个世界时,终于有一抹青烟从木刨花里袅袅冒出。   她激动得立刻伏下身,小口吹着初生的火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红色的火舌跃动得越来越欢快,很快裹着她往里面添加的小树枝燃烧起来。   成功了。   第一次徒手生火,潘朵朵内心满是成就感。物理规则竟然还是眷顾着这个世界的,这种感觉真好!   与此同时,北方的奥林匹斯山上,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宫殿之中。   正在举槌打造一柄最新神兵利器的赫菲斯托斯忽然心有所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他朝南方望去,神情间有一瞬的凝重。   竟然有不属于神创造的火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   不过……它十分微小,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再观察看看吧,或许只是不确定的偶然。如果它一直这样燃烧下去,他大概不得不过去一趟一探究竟了。   ……   此时潘朵朵并不知晓,正有一场大危机在她头顶酝酿。   此刻的她,就已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弄得手忙脚乱了。   没错,当红色的火焰开始燃烧,肆意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光与热时,潘朵朵高兴了,小豆丁丢卡利翁却哭了。   还是能给人哭心碎那种。   小孩先是毫无征兆地抽搭了两下,随即眼泪便向开了阀的水龙头,啪嗒啪嗒往外涌。他用糯叽叽的小爪子抹着红彤彤的眼眶,奶叽叽的哭音里满是委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瞧瞧,那小嘴都哭得抽抽起来了……   潘朵朵也慌了,这是怎么了这……她指天发誓,她刚刚真就在认真生火而已没有虐待儿童啊……   难道是火太大把他吓着了?   不可能吧……孩他爸可是盗火始祖呢……   她是不是得安慰两句?可她没干过哄孩子这事……   潘朵朵陷入了沉思。难道该亲亲、抱抱、举高高三件套搭配吗?是吧?哄小孩好像都这样……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忍着嫌弃,上前去亲一亲那张眼泪鼻涕糊一堆的小脸时,就听小孩伤心欲绝地朝她控诉道,“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到我们身边啊……”   “要是、要是你早点来……爸爸就不会冒着危险去取火、就不会被宙斯大坏蛋带走了……呜呜呜呜呜……明明你得到火那么容易,什么事也没有……爸爸却被一直锁着回不来……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我要爸爸……”   哭到最后,干脆演化成了嚎啕大哭。   原来是这原因啊,潘朵朵想。   自己的父亲付出巨大代价才做到的事,别人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吧?况且小孩的父亲因此还离开了他,留他孤身一个。   产生不公平、不甘心、不服气之类的心思,大抵都很正常。   可事实是,这根本与她毫无关系。   她根本没有义务为此负责,因为“她早点出现”这个前提假设本来就不成立。倒不如说,如果没有他爹普罗米修斯这一系列举措,潘多拉就不会被造出来,她更不会来这里了。   所以,对已经过去的事说那么多如果,根本没有意义。   不过,小孩的控诉倒不会引起她的反感,他的反应在情理之中。看他哭得那么可怜的模样,她都不由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但绝不会因此自责就是了……   唉,这样放任他哭下去,水会被哭干的吧?   要是给孩他叔看见了多不好。   这孩子再怎么傲娇,再怎么像个小大人,再怎么算神的后代……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尤其是,没有父母在他身边守护着。   潘朵朵心里微微一动,金色的眼睫垂下,遮住了莹蓝的眸光。   须臾,她复又抬起眼,举步走过去,弯下腰用两手支在小孩的两只胳膊底下,轻而易举将他举高高。   小孩被这突兀的举动吓得止住了声,又害怕又委屈巴巴地打着哭嗝。   她要干什么,不会是生气了要把他当石头一样丢出去吧?   下一刻,女人温柔的声音如水,抚过了幼童委屈不安的灵魂。   “别哭了,乖。丢卡利翁是个好孩子。你乖乖的,你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回到你的身边。”   “孩子,你要知道,所有的牺牲都有它必然的意义,你爸爸的付出也是如此,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无用功。另外,你爸爸取来火有他背后的艰辛,我的火背后同样也有说不出的故事。没有一件宝贵的东西是不需要付出就能轻易得到的,你明白了吗?”   丢卡利翁似懂非懂,他觉得女人的形象忽然好高大……有点像是爸爸在教导他的样子……似乎有一种圣神之感从她那架凡人的躯骨中透出,让他暂时忘却了哀悲与眼泪。   “很好,乖孩子。”金发的少女继续轻声说道,她把止住泪水的小孩拢回了怀中,让他坐在了自己柔软的臂弯里。她带着蔷薇花香气的唇轻轻落在孩子柔软的棕色卷发上,明明是凉薄的温度,却比阳光更加温柔。   丢卡利翁愣愣地,半晌,整张小脸红成了番茄。   “你……你……放我下来呀……”   小孩不敢动弹,羞涩得声如蚊蚋。   潘朵朵依言把他放到了地上。   亲亲抱抱举高高都做了,虽然顺序是反的……本来该亲亲他的小脸蛋什么的,但当她看到那张眼泪鼻涕糊一堆的小花猫脸……   打扰了,她实在下不去嘴……   不过,看样子是哄住了。嗯,只要不哭就好。   丢卡利翁捂住自己红成番茄的脸,背过身不敢看潘朵朵。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那样对他……   可她刚刚抱着他的感觉,就像是妈妈……那种慈爱与温柔,让他只想做她怀里被顺毛毛的小绵羊……   她还、还吻了他的额顶……   这个女人太、太……怪不得叔叔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了! 第21章 干活干活   潘朵朵看着旁边新鲜出炉的小番茄丢卡里翁,顿时觉得他和埃皮米修斯是亲叔侄了无疑了。   瞧这脸红的反应,绝对是祖传的。就是不知道小孩他爹会不会也这样。   潘朵朵有些无聊地想。   经历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一大一小间的关系默契和谐了许多。不多时,潘朵朵和小孩就围坐在了小溪边的火堆旁,架起树枝烤起了鱼。   没错,继收获第一条鱼后,潘朵朵又抓了一把石子猎鱼,基本上能一扔一个准。小溪岸边很快堆起了一小堆鱼,潘朵朵打算待会儿找个大点的树叶把它们包起来带回去,晚上加个餐。   小豆丁被她这手绝活唬得不轻,每见又多收获一条鱼,他那翠绿色的大眼睛就亮晶晶的,活像一只馋鱼的猫儿。他倒也兴起地学着潘朵朵的样子试了试,结果失望地发现,自己扔出去的小石子基本激起一朵小小水花后就石沉水底,连鱼尾巴都碰不到。   就失落。   这也没办法。潘朵朵有狩猎女神亲赐“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再有战争之神所赋“一点儿气力”加成,弹石头打个鱼不费吹灰之力。   神的本事有多厉害,她算是再次见识到了。单凭这小小的赐礼,她在打鱼这事上就已如鱼得水,说是百发百中都不夸张——这某种意义上证明了神力的可怕。   不过潘朵朵此刻无暇分心多想,因为不知不觉已经临近中午了,这会儿她只关心吃。她指导着小豆丁一起动手干活,用粗糙的石快断面刮鳞去腮去内脏,然后把鱼串在小树枝上烤。   啊,活得像个原始人。   “丢丢,这附近有柠檬吗?”介于昨天的餐盘里用了柠檬汁调味,潘朵朵觉得附近有柠檬的概率会比较大。没盐就已经够呛了,能有点其它调料也好啊。   “没有,那得去更远的地方才能找到。”小豆丁摇摇头,“不过这里也有很多甜甜的小浆果,待会儿你可以摘来尝尝。”   潘朵朵有些失望。刚才光顾着抓鱼了,也没先在这附近逛逛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食用的植物。现在鱼都烤上了,自然也不好再花费大量时间、漫无目的地去寻找调料。   可见“后见之明”这种事,也不是埃皮米修斯独有的。这种疏忽大抵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吧?潘朵朵一边杵着脸想,一边用手转动木棍,将鱼换了个面烤。   好在也仅是一顿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或许是那“圣泉”确有奇效,这不知名的鱼没经过任何调味竟也异常美味。肉质鲜嫩,滋味甘甜,细如银柳的鱼肉纤维几乎入口即化,不带一丝腥气。   简而言之,吃起来爽。   潘朵朵还特别叮嘱小孩要小心鱼刺来着,结果却被矮冬瓜似得小豆丁反过来睨了一眼。接下去,她终于了悟他为何会是这反应了——小孩吃鱼吃得比她还熟练,不仅动作优雅,那鱼刺还剔得干净漂亮极了。   唉,要不是看他小不好欺负他,还真想让他帮忙处理鱼刺来着……她颇有些遗憾地想。   午饭简单了点,但胜在食材给力。潘朵朵和丢卡利翁都吃得心满意足,甚至有几分意犹未尽。待将最后一条烤鱼消灭干净,潘朵朵瞥了眼燃烧着的火堆,从旁边捧了些沙土把它扑灭了。再三确认没有任何火星存留下来,她才拍拍手起身,到溪流边把手洗干净。   这么好的环境,人为原因引起森林火灾可就不好了。   “你就这么吧它灭了?”丢卡利翁有些奇怪地问,火种是很宝贵的东西,这女人灭起火来却一点儿也不心疼。   “留着干嘛?家里有你爸爸带来的火种,够用就行。”   丢卡利翁看了看熄灭得透透的灰堆,没再说话。   离开前,潘朵朵从树林里摘了几片不知名的大叶子,把剩下准备带走的鱼包起来泡在冰凉的溪水里保鲜,打算等到他们要回去时再过来取。确保那包鱼不会被水流冲走后,她和丢卡里翁告别了泉水和小溪,返回了最初那片厚厚的草毯处。   然后金发少女直接一个咸鱼躺,放任自己瘫在了厚实的草毯中。   她爱午睡,这儿虽然不是她窗台上的榻榻米,但在树荫底下闻着花香小憩,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抬头见小孩儿仍在一边站着,她朝他拍了拍身侧的草毯,“丢丢,过来和姐姐一起午睡啊。”   丢卡利翁看了眼潘朵朵身侧,奶着声音认真道,“你睡吧,我不困的,我在一边守着你。我可答应好叔叔,要看好你呢!”   这什么绝世小暖男啊……   少女边打哈欠边想,小孩不皮的时候简直像个天使。不过让一个小孩守着大人睡午觉似乎有点儿过分……然而她很快抵不住灵魂形成的习惯,缓缓阖上了眼皮。   丢卡利翁见女人似乎睡着了,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挪动着小碎步移到了她身边,抱膝坐下默默着看她。   这女人又会装又恶劣,实在是坏极了。她在叔叔面前娇弱得像朵一吹就倒的小花,在他面前却凶得像头熊。还有,他刚刚分明听见她叫他丢卡利翁了,明明知道还要叫他丢丢,过分。   可是……她似乎又有点儿好……   反正让他不讨厌。   ……不过他绝对不要告诉她就是了。   小孩看着沉睡中女人卷翘的睫毛,默默地想。   午后林间很静谧,枝头的树叶偶尔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或许有泉水精灵宁芙悄无声息地从花丛中穿过,她白色的裙摆引走了成群追逐的蝴蝶……   潘朵朵睡得很沉,但是时间一到,她就如上了发条的洋娃娃,睁开眼睛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印刻在灵魂中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换了一具躯架就改变。   下午要做些什么,她早就心有安排——先采摘浆果,再寻找适合的木材为自己做一双凉鞋,顺便弄几双筷子解决吃饭的问题。要是还有时间,就继续到周围转转,寻找下有没有认识的可食用植物……   潘朵朵观察到,并不是只有自己没有鞋穿,小孩和他叔叔都是赤.裸着脚行走。她还努力回忆了下当初在奥林匹斯时的情形——十二主神大多穿着长袍,那些飘逸的衣褶掩盖住了他们的脚,瞧不清到底有没有穿上鞋子。不过赫尔墨斯大概因为足上生翼,所以也是赤着脚的。   ——或许是他们的习惯吧。   可是没有鞋对潘朵朵来说,跟没有衣服穿一样难受。   虽然她有了阿瑞斯赐予的力量,但她这架躯体本身被造得娇弱无比。之前一扭就红肿一大片,今天柔嫩的脚心偶尔被草丛里的石子膈到,也疼得她差点吸气。   更别提光着脚板走太脏了,就这个她绝对不能忍。   说干就干,潘朵朵一把拉起小豆丁,“丢丢,先带我去采浆果吧,我们去采集一些带回去,晚饭后可以吃。”   “好啊,浆果很好吃的。”小孩点点头,想了想又严肃认真地叮嘱道,“不过有的上面有刺棘,你摘的时候要小心哦。”   潘朵朵瞧他那小模样就忍俊不禁,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大人,知道了。快带我去吧。”   丢卡利翁被这恶劣的行径弄得敢怒不敢言,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忿忿走在前面带路,都不让潘朵朵拉着手了。   潘朵朵感到颇有些遗憾。   这片谷地真可谓是宝地一片,如埃皮米修斯叔侄所言,灌木丛里有品类繁多的各色浆果。各种食指尖大小的果子如同小星星一般点缀在绿叶之间,引来了不少小鸟争相啄食。潘朵朵看了半天,发现自己能认出的仅有覆盆子和醋栗,还有一些野蓝莓。其它不认识的她打算请教身边的小豆丁。   她指着一种绿皮果问。“这个能吃吗?”   “没有毒的,但是很酸,最好别吃。”   “哦。”潘朵朵不信邪,听到能吃就摘下一个塞嘴里,被酸到面目扭曲。   丢卡利翁默不作声看了眼不听劝的女人,觉得她比叔叔还傻。   “这个呢?”   “有毒,不可以吃,会拉肚子。”   “哦。”这回潘朵朵没伸手了。   ……   认了半天,潘朵朵发现还是自己认识的那几种最靠谱,于是开始动手,撩起自己的裙摆兜着,穿梭在灌木丛里摘野果。边摘边吃总是很有乐趣。她难得觉得悠然惬意极了,不自觉地开始哼起了小调。   有主掌音乐的阿波罗加成,少女随随便便哼点什么竟都异常地优美动听,丢卡利翁不自觉听得出了神,连周围的鸟鸣似乎都静了几分。   直到少女的裙摆快兜不下了,那不逊色于缪斯女神之音的哼唱才戛然而止。   “差不多了,再多就要兜不走了。我们先回草地吧。”   “哦。”丢卡利翁回过神来,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她唱歌好好听呀……小孩默默地想,跟她像头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少女用自己的金色裙袍兜住一大堆红紫相间的野果往回走,小豆丁也学着她的样子,用自己的衣角兜着一小撮果果。   一大一小满载而归。   潘朵朵先把从附近的林子里扯的几片大树叶铺在草地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辛苦采来的果实倒在了上面。   要是有个篮子装野果就好了。她擦擦额上沁出的汗水,心想。   可是,不会编啊。   忽然一抹灵光闪过了她的脑海,篮子不行,但木盆……行啊。   说起来也是哭笑不得,用石块现时凿一个木盆虽然对别人来说是件难事,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起码比编篮子方便多了。   等等哦……编篮子?这算不算“手艺”的范围内呢?   “手艺”这个词真是太笼统了,织布也算手艺、捏陶也算手艺、插花也算手艺……那么编织篮子……应该也算是手艺的吧?   潘朵朵忽然觉得,奥林匹斯还是非常厚道的,起码基本把她的生存技能给点了个满。   此刻她倒是很想试试“手艺”这项天赋的,可编篮子还要采集藤条、压扁藤条,大概还需要将材料晒得稍微干一些……   太麻烦,与之相比,凿盆子真是粗暴简单得她欢心。何况她本来就准备做鞋子和筷子,现在刚好一道手就能将它们全部搞定。   她勉强也算是个行动派,想法定下就撸起袖子找木头去了。   树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潘朵朵并不打算为了个盆子就伐木,那太浪费了,保护森林人人有责嘛,即使这片世界大部分地区还未开化也得如此。她找了一个天然断裂的树桩,直接一拔,然后开始用一块粗糙的石刃切割起来。   石刃很钝,但耐不住潘朵朵力气大,三两下一个圆柱体就出现在她手底下。她继续用石刃凿开木心,一阵木屑飞扬,不一会儿一个粗糙的圆形凹槽就出现了。   躲在一棵树旁看着她动作的丢卡利翁惊得张大了嘴巴。   ……好厉害。   潘朵朵随意打磨了下过于支棱突出的地方,一个粗糙极了的木盆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上下掂量了下这个直径有西瓜大小的木盆,把它放在一边,继续从剩下的木料里挑拣出一块处理了起来。   ——自然是准备开始做鞋子的鞋底。   木质底或许比不得橡胶底、皮质底舒适,但总归比没有好。至于草鞋——考虑到自己拥有的力气后,不耐磨、寿命短的草鞋就是下下选。   这回她手底下的活计比做木盆时细致多了,她先比照着自己的脚切隔出大小适宜的木板来,再一点点将边缘的毛刺用石头打磨干净。   因为怕折断,潘朵朵故意将底做得稍微厚实了点。手边没有打孔工具打孔,不好穿凉鞋带,她干脆在鞋底上挖出了几道棱槽,留待以后直接绑绳用。   制好了鞋底,潘朵朵打算先找一些藤条充当皮绳试试水。   她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寻到了一些看上去韧性不错的细藤,摘除上面的叶子,缠着纤长的的草茎编织在一起做成藤绳。然后,她将做好的藤绳卡进鞋底的凹槽之中,一点一点绕着、交叉着将它们绑在自己的脚上,最后在脚踝后面打了个结。   潘朵朵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眼露嫌弃。   太粗糙了……太丑了。   它根本不像凉鞋,倒像是直接往自己脚上绑了一块笨重的木板。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好歹勉强也比光脚好…… 第22章 满载而归   “原来你这是在做鞋子?”小豆丁这会儿终于看出了潘朵朵做的东西是什么。   “哦?你知道鞋子?你们怎么不穿呢?”潘朵朵相当疑惑。   小豆丁对鞋子明显不太感冒,“平时都不会穿的,只有在出远门时才会穿。穿上鞋子之后行动很不灵活呢,那种束缚感会让脚不舒服。”   潘朵朵闻言嘴角一抽。   穿了鞋反倒行动不灵活?什么鬼才逻辑?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丑陋得不成形的“鞋子”,觉得要是鞋子都做成这样,大抵的确会妨碍日常行动……   也难怪人家不爱穿。   “是鞋子做的不够舒适,才会觉得不灵活。等姐姐得空了,给你做一双舒适的鞋,到时候你就会喜欢上穿鞋子了。”潘朵朵煞有介事地推荐着,“那样起码不会弄脏脚底哦。”   小孩默默瞥了眼她脚上绑得乱七八糟的草藤,又默默收回了眼神,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太……丑了,送他他都不想要。   趁着有木料,潘朵朵继续削了几双略有些粗糙的筷子出来。原本她还想挑战下叉子,但实在是没有趁手的工具做精细的叉子齿,只得暂且作罢。   丢卡利翁不知道潘朵朵做那些小木棍干嘛,但他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就不正常的举动,全当她在犯傻,没去理她。   忙活了半晌,潘朵朵终于收工。   她利索地收拾了下自己辛苦劳作得来的手工成品,穿着自制的木板鞋、抱着装盛着筷子的大木盆返回了放浆果的草地。   之前他们堆地上的果子没有遮掩,吸引来了一两只偷懒的小鸟,把果子啄食得散落了些。潘朵朵看到后又手痒了,十分想试试烤小鸟的滋味。   算了算了,今天已经有鱼了,暂且放过你们,下次可没那好运气了。她咕哝着走过去,都不用挥手驱赶,鸟儿就叽叽喳喳地四散飞逃走了。   好在被鸟儿啄坏的果子不多,把它们挑拣出来扔掉后,潘朵朵开始把剩下的果子腾出来。   有了木盆,娇嫩多汁的小果子们就很方便装盛了。在盆底垫了一层厚实的叶子后,她小心翼翼将果子们挪动道盆中。   看着一粒粒如宝石般的小浆果,潘朵朵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水,心中满是成就感。这一回她算吃了教训,没忘记在木盆上面盖几片叶子遮掩住果实,防止有想要不劳而获的鸟儿过来偷食。   眼见着太阳开始西偏,潘朵朵决定好最后抓紧时间在附近转转,以期待寻到什么野生调料。   比如野葱野蒜野韭菜之类。   古代的希腊土地上有什么可食用的植物潘朵朵并不了解,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最终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里除了浆果就是花,要么就是她不认识的东西。   罢了,今天收获已经够多了,想必也不会一切都完全称心如意吧。   拓宽食谱,来日方长。   ……   当第一抹霞光攀上天际尽头的云朵,埃皮米修斯终于出现在了峡谷口。   他差点儿扛着今日猎到的猎物就奔过来了,后面想到自己得抱腿脚不便的少女回来,才又折返回家放下了猎物。   今天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会儿担心少女会饿到,一会儿担心他们俩会遇上危险……越想越把他给吓得不轻,把人类送回驻地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往峡谷这边赶。   归心似箭大抵如此。   当他看到少女乖乖坐在草地上时,一颗提着的心才妥善地放回了肚子里。   看到她,真好。   金色碎发下的眸光不自觉染上温柔的色彩,他走过去,来到少女的身旁。   “今天一切都顺利吗?”他问。   少女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语调里充满了欢快,“很好,这里真的很美。丢丢带我去了泉水那里,我们抓到了鱼,摘了好多野果,还用木头做了些很有趣的小玩意儿。”   少女讲得绘声绘色,埃皮米修斯不自觉跟着露出笑容。听起来她的确很开心,这就很好。看来带她到这里来是个不错的决定。   “朵朵觉得饿了吗?在这里呆了一天肯定累了,现在让我抱你回家吧?今天我也猎到了不错的猎物,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神子的声色温柔极了,如暮色下的轻风,轻轻拨弄着少女的心弦。   “好啊,我们回去吧。”   于是最后,少女抱住一盆浆果,男神单臂抱着少女,另一手拎着一包用藤条捆住的鱼,后面缀着一枚小豆丁一起踏上了回程。   丢卡利翁不发一言地看着自己家叔叔的背影。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一个娇弱无比的少女带着一个小孩,捉鱼?工具都没有,却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大木盆和一双鞋子?   何况这女人一只脚还带着伤呢?   他真的真的都不觉得奇怪吗?   小豆丁稀奇地盯着他叔叔,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   他就只会关心她玩得开不开心!只会担心她是不是玩累了!   叔叔他一天到晚究竟是在想什么啊?他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天真地指望叔叔自己能发现点儿不对劲呢……   丢卡利翁回想起先前发生的情景,不大高兴地瘪了瘪嘴。   坏果然是那女人的本质。   ——刚才叔叔没来找他们之前,那女人竟然开口要挟他,不许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给她叔叔听,否则就把他哭得像个小姑娘的事抖出去。   丢卡利翁对她升起那点好感顿时破裂了。   他就是哭了……哪里像小姑娘了……   自尊心非常强的小孩果断选择闭嘴,这种有损颜面的事绝不能让其他神或人知道……   ——反正那女人也说了,她自己会向叔叔解释的,这样也不算对叔叔隐瞒了。   可那到头来女人解释了什么?她完全省略了她那开山劈石的暴力行径,省略了她轻而易举无中生火,就只说自己做了点小玩意儿?   拔了一整个木桩做的盆,小玩意儿?嗯?   小孩自闭了。   还有,那女人真会装,明明叔叔不在时拔树砸石干得风生水起,单脚蹦着也要坚持不懈地采花摘果打鱼,这会儿却娇弱得要她叔叔抱。   不知羞。   丢卡利翁蔫哒哒地垂着头跟在两个大人后面,手里还拿着潘朵朵最后摘的一大捧野花。   怎么看怎么活像个不高兴的小花童。   当天幕被晚霞铺满,两大一小终于回到了石屋。   辛勤一天的劳作意味着晚饭会相当的丰盛。   那张原木餐桌上被装点上了一个插满鲜花的陶罐,室内立马添上了几分鲜活灵动的亮色。   果盘里也盛上了潘朵朵和小豆丁摘来的新鲜浆果。还有潘朵朵砸来的鱼,被处理干净并着新鲜采摘的野生莳萝熬成了香咸的鱼汤。   埃皮米修斯将他猎回来的岩羊撒上茴香籽粉和迷迭香叶炙烤,闻上去香得醉人。他还做了一道酥软入味的炖兔肉,汤汁里似是加入了葡萄酒和蜂蜜,色泽十分诱人。   潘朵朵拿出了今天造的筷子,开始享用晚餐。   丢卡利翁没想到她弄的小木棍竟然是这样的用法。他和他叔叔一起目不转睛地瞧着少女用两根小细木枝灵活地夹取食物,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朵朵,这是什么?”埃皮米修斯指着她的筷子问道。   “这……我叫这筷子,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吃饭不会弄脏手,也不会像刀子一样危险。你们想要试一试吗?”潘朵朵一面回答,一面取出了她为叔侄一并做好的筷子。   “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年轻的神子眼眸亮晶晶地,看得潘朵朵差点儿招架不住。   “呃……算是吧,”潘朵朵把筷子递了出去,“你们先试试,看看习不习惯吧……”   一大一小接过了筷子,在潘朵朵的指点下尝试使用起来。   结果……呃……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呢?   小豆丁很快掌握了要领,开始举着他那双特制的儿童筷子横扫盘子。   至于孩他叔……埃皮米修斯第十次小心翼翼地夹住肉块,然后坚持没多久,“啪嗒”一下肉块掉在了桌面上。   可怜的神子不敢说话,睁着那双堪比宝石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潘朵朵——就像做错了事的大狗勾,耳朵耷拉得不能更低了。   这谁顶得住!就问谁顶得住!   潘朵朵疯狂在心中吼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孩子般温柔哄道,“没事,可能它不适合你,改天再重新给你做一个别的。”   神子可怜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这是朵朵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说着,头低得要将下巴埋进了脖颈。   这还得了?潘朵朵连忙道,“这个不算,下回给你的才是专属你的,那个才是礼物。”   “真的?”   “真的。”   肯定的回答终于安抚下了失落的神子。潘朵朵见他眼中恢复了神采,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做叉子必须提上日程了啊……讨美人欢心啥的太不容易了。   可是也有点小小的乐在其中是怎么回事啊……   晚饭后,依旧是埃皮米修斯洗碗。等他返回屋中,潘朵朵便向他套起了话来。   经过一天多的相处,潘朵朵觉得对叔侄俩已经熟稔了许多,所以谈话间倒也不再拘束,把自己想问且能问的问题都问了个遍——大概也就是问了问人类的情况和周边的环境,还有一些关于神的事。   殊不知,她在这里问问题时,奥林匹斯山上的万王之王,也正一挥手,透过神殿祭坛上金色的圣火注视着她的影像。   宙斯看着影像里不断发问的少女,以及身旁时不时因她的靠近而脸色泛红的神子,心中满意。   看来这孩子适应的很好。   不枉他们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   虽然她看上去要比才诞生那会儿活泼了些,但想来也是正常的事。毕竟在神威面前,没有人能不战战兢兢。   普罗米修斯的“先知”的能力果真是不能小觑,他居然早早告诫自己的弟弟不要收下宙斯的礼物……   呵呵。   只可惜,再厉害的预言能力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多亏了他这个蠢弟弟啊……   话说,凭他的先知能力,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色迷心窍的弟弟不听劝阻掉入了陷阱吧?还真想看看他那张讨厌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会很有趣……   神王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23章   潘朵朵来到人间界的又—天。   多亏了普罗米修斯出品的药膏, 她的脚伤已经好得看不出痕迹了。这才没过多久呢,那黑药汁简直堪称奇效。   今天是时候去人类的聚落好好看—看了。早餐过后,埃皮米修斯再次为潘朵朵检查了下脚踝, 再三确认无碍后,终于应允了少女想要到人类聚落逛—逛的请求。   于是两大一小再次从石屋出发,向不远处的人类村庄进发。   潘朵朵脚上穿着的是她稍作改良的鞋子。昨天她请埃皮米修斯为她裁了两条长长的鹿皮绳, 用来替代原本粗糙的藤编绳子。这下鞋子看上去像样多了, 成功地引来叔侄俩的侧目围观。她表示要是他们喜欢的话,也可以给他们做—样的,结果却被再次阻止了。   “朵朵想要再做的话,那就教我好了, 你在旁边指点着怎么做,我动手就好。女孩子不适合做这样的活计。”埃皮米修斯说得—脸认真。   有这种好事潘朵朵怎么可能拒绝,她当然是欣然地点头赞同了。   小豆丁丢卡里翁默默站在一边冷眼瞧着, 是,女孩子是不适合干这事儿, 可这女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吗?她明明比十头牛都生猛。   她就可劲儿装吧, 总有—天她会露出马脚的!   ……   黎明女神每一日都把晨曦的天空装点得瑰丽动人, 年轻的神子引领着金发的人类少女穿行过带着湿润晨露的树林,踏上了点缀满绿草鲜花的小径。   “顺着这条小路再向前走一小段,就能抵达人类的村落了。天色还早,现在他们大概还在准备早饭吧。朵朵,要小心长了青苔的石子哦,很滑的。”埃皮米修斯提醒道。   潘朵朵点点头, 她看了眼脚下的小路,那表层基本是裸.露的石灰质岩,倒是不会在湿润的晨露里显得泥泞——就是不知这是天生如此, 还是人为造就的。   经过昨晚的交谈,她对人类聚落有了进—步的了解。   普罗米修斯被人类称作老师并非空穴来风。从埃皮米修斯的转述中可以得知,那位早已将许许多多的生存技能传授给了人类,比如建造房屋躲避野兽、用兽皮和植物的纤维缝制衣物、打造弓箭狩猎动物、辨别采集可食用的植物等等。   如果不是他半路被抓走,接下去大概还会教会人类怎么耕种吧……   是的,这方世界里的人类现在已经定点而居,形成了相对固定的聚落。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仍处于一个采集社会阶段,依靠着外出狩猎和采集获得主要食物来源,并没有发展出农业。   埃皮米修斯倒是教会了人类怎样使用他哥哥取来的火种,但更多的东西,他就没有再继续教授给人类了——或许是不会,又或许他本身没有这样的意识。   现在他依旧住在人类聚落的边缘,主要是为了代替哥哥守护好人类。平日里他也会指点人们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或是在他们到远处捕猎时提供—定的庇护。   “人类有了智慧之后,不像其他动物一样蒙昧,他们是很友好的。哥哥教会了他们合作,—个人的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很多人在一起就能猎杀大型猛兽。”   埃皮米修斯一面领着潘朵朵往人类的村庄走,—面为她补充介绍。当然,他左手还牵着—只小短腿,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颇有些像饭后散步。   “前面就到了。”他说着,随后转过头,向少女伸出自己的右手,“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朵朵估计会有些害怕吧?他们可能会对你有些好奇,不过但别担心,拉紧我就好,我能保护好你的。”   “好。”潘朵朵点头,也不纠结,将自己的手搭到了他的掌心里。   早料到这憨憨总会毫无自知地突兀地撩人,她已经反复给自己打了好几道预防针,再不会被撩得—惊—乍了。   嗯。   潘朵朵为自己的淡定表现暗自点头。   当然,她这会儿肯让他牵着手,也是因为今天这情形实在有点儿特殊。   奥林匹斯那群神在造她时怎么说的来着……这世界上第一个女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个女人,呃……想想这种离谱的形容就觉得实在是可怕。   她甚至能预见到,自己将要被当成动物园里的大猩猩那般……被好奇的眼神看个没完没了……   天知道普罗米修斯在造人时到底怎么想的?   阴阳调和啊兄弟!这么多光棍怎么办?物种又要怎么延续下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大家都没有时,谁也不在乎,谁也没想过。但若是有—天平衡被打破了,那么后果难以想象……   潘朵朵为自己脑内骇人的想法打了个寒噤。   不过还好……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他终究有着神的躯体,再怎么亲切不端架子,和人类之间还是有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此时此刻,这道鸿沟此时就是一堵安全的堡垒……   埃皮米修斯感觉到那只久违的小手回到自己掌心之中,心弦微微一动。他还记得,这双手的指尖在他唇畔上留下的那种微冷触感……   不行不行!他在心里摇摇头,杂念都走开,要好好集中起精神才行!今天要好好带朵朵参观哥哥和他创造出的成果,他还要带她去见识很多好玩的事呢!   神之子下定决心,紧了紧手掌,牵着心仪的少女走进了人类的聚落。   “埃皮米修斯大人!您来了!昨天狩猎得到的皮毛已经剥下来了,您看……”—个穿着鹿皮短衫的男子看到他们一行,立刻走上上前来打招呼,然而话才说到一半,目光就全然被年轻神祇旁边站着的女子夺走了。   他有些失声地问道,“这、这位是……”   埃皮米修斯忽然对男人看向少女的目光非常不满,他脱口而出,“这位是潘多拉,她是我的少女。”   语调里满是不容置疑的肃穆威严。   潘朵朵一愣,随即心跳加速。   这……这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宣言啊?也太不符合你的风格了……况且,你这么说我同意了吗?   太犯规了啊!   潘朵朵想捂脸长叹,预防针它终究还是错付了……这再打几轮预防针也难顶得住啊……   听了金发神祇的话语,男人看向少女的眼神里顿时多出了几分尊重之色。   ……只是少女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不自觉被她吸引。   她金色的发缕、白皙的皮肤和那水蓝色的眼眸、那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一切都如这世间最鲜明的色彩,让他们这片颜色单调的聚落也跟着多出了许多生动鲜活之感。   “原来这位是您的眷属,不知我们该如何称呼这位大人?”男人恭敬地问。   “你们可以叫她潘多拉,”年轻的神明叮嘱道,“不过不要随便惊扰她,会吓到她的。”   埃皮米修斯自然还记得少女说过的话,她是潘朵朵,不是潘多拉。可是她说这个秘密只告诉他—个神,他绝对不要告诉别的人或者神。   哪怕丢丢和哥哥也不行。   潘朵朵明显感觉到了神子的用意与维护,心头微动。   他对她这份细致,真的……很动人。   接下来,叔侄俩带着初生的少女走过人类村落的小道,不出意外地,—路上收获了无数惊叹痴迷的眼神,以及无数赞叹之声。   听到外面动静的人类纷纷跑出家门,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个姣妍的少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好美啊……”   “真的很美……听说是埃皮米修斯大人的眷属……”   “是吧,—定是哪一位女神……听说她叫潘多拉……”   “话说,这位和爱与美之神阿芙罗狄忒比,哪个更美?”   “笑话,你见过阿芙罗狄忒大人吗?这怎么比?”   “不管怎样,她真是好看啊……”   ……   这具神造的躯体五感超常,潘朵朵能将这些议论的话语听得—清二楚。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囧了。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看杀卫玠了。   从前她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现在亲身体会—下这感觉呃……那真是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要不是自己身旁有个神祇坐镇,估摸着这会儿这些个大兄弟都要把她围得水泄不通了。   想想那种场景,潘朵朵就汗毛倒竖。   放轻松点儿。她安慰自己,现在她好歹也是有“—点儿气力”的人了,真要出现那种情况,也不是不能自保吧?   顶着这—双双炯炯的目光,简直快寸步难行了。潘朵朵低估了第一个人类少女这身份带来的影响——这堆大兄弟现在都不知道她也是个人呢,就已经这样了,真要揭露了她身为人的身份,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简直不敢想象。   啊啊啊,有点烦躁啊!做点什么都要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还怎么愉快地探查人类聚落的生活情况啊?   年轻的神子敏感地察觉到了身畔少女的不适应,微微握紧了她的手。说实话,他此刻也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好像本该独属于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般,让他很不高兴。   不行!   埃皮米修斯干脆停下脚步,回头朝那些窥视着少女的男人们扬声警告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再盯着我的少女看,这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难道在这里呆着不事劳作,你们就能获得能果腹的食物了吗?不要忘记,为你们辛苦取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正日日夜夜替你们受罚,他将为你们的懒惰而感到羞愧。”   神子的举动再次让潘朵朵惊了,先前她果然没有看错,牵着她的这位忽悠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如果她是那些曾经受惠于普罗米修斯的人类,这会儿大概真要因为他的话羞愧难当了。   果然,那些盯着少女看得出神的人类听闻此话,都低垂下了眼睛。他们都是由普罗米修斯所创造的,普罗米修斯是他们最为崇敬信仰的对象。想起这位伟大的神明因他们而受苦受难,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看人类陷入自责与反思,埃皮米修斯却高兴起来了。随便这些人怎样,只要不老盯着他的朵朵就好。   “好了,不要理那些人了。你想先从那里看起呢?”年轻的神子略带—点小开心问少女。   “唔......先看看他们吃的早餐吧。”潘朵朵若有所思。   围观别人吃早餐好像不大好来着,但是她想,通过—顿早餐大概能了解到很多东西…… 第24章   “朵朵是觉得饿了吗?”埃皮米修斯听到少女想要围观人类吃早餐, 不禁有些担忧。   “不,不是的。就是想看看我的同类都在吃什么样的食物。”   “朵朵,他们做的没有我做的好吃。真的。”神子再三肯定。   “哦。”潘朵朵冷酷地没有理会他的卖萌, 执意要去围观希腊神话里普通凡人的早餐桌。   神子拗不过,只得委委屈屈领着少女进了一户较为偏远的院子。   这家的主人是几个年轻男人,看起来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说起来, 这里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年岁的面貌。大概是因为......才被造出来没多久?   几个男人都有着深栗棕色的头发, 身姿匀称高大。他们的五官都显著有着西方脸孔的特点,模样倒也十分周正,眼仁的颜色有灰色、琥珀色,也有有蓝色的。   而且怎么说呢......潘朵朵左看看, 又看看,总觉得这几人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感觉很强烈,但一时间又实在说不上来。   埃皮米修斯看到少女的眼神一直放在那几个男人身上, 心中警铃大作,看向那几人的眸光顿时有些不善起来。   刚想上前打招呼的几个人类:......   “埃皮米修斯大人!您今天来得真早!”男人们硬着头皮迎上前来打招呼。   埃皮米修斯颇有些冷淡地点点头。   几人被这反应弄得一懵, 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位平日里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还从有过这般不甚高兴的表情呢。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们偷偷瞟了眼一旁美丽夺目的少女, 也不敢多看,只继续询问道,“您过来是......?”   “没什么,你们继续做你们准备做的事就好,我就带着她来看看你们早饭都吃些什么。”神子干巴巴地回答。   “哦......”几人觉得一头雾水,围观他们吃早饭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还有......“她”?难道是指旁边那位美丽的......   尽管有很多疑问, 但人们对神祇的话语莫敢不从,遂开始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忙碌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潘朵朵就看见,几人把干木头扔进了简易的土石炉灶中, 用一小截干茴香枝引来火种点燃了木柴。随后,他们又从屋中取出了一个粗陶盆,加满水后放在了炉灶上烧着。当陶盆里的水“咕咚咕咚”开始冒泡时,其中一人拿过血淋淋的兽肉用石刀随意划拉切块扔进了沸腾的水中,又向里面投放了一大把没切割过的野菜。   那野菜还有点眼熟,好像是叫“霍尔塔”来着,潘朵朵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晚餐曾经配着柠檬汁吃过。   ......怎么说呢,呃......这些初生人类的烹饪方式还真是粗放不做作,没加盐,没清洗,没祛腥调味......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好歹进行了荤素搭配?   潘朵朵默默望着随着沸腾汤水翻滚的血沫,再次感激奥林匹斯没把她直接往人堆里一扔就撒手不管了。和眼前这锅不明物体比起来,埃皮米修斯的厨艺就是这个世界的救赎,真的。   那边埃皮米修斯却是一直偷眼观察着少女的神情,此时见她脸上闪过一言难尽之色,终于松了口气。   最开始教这些人类处理食物的可是哥哥。   即便后面有了火,他再向人类演示怎么用火烹饪食物,哥哥当初所教授的厨艺理念还是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那粗暴简单的作态完全纠正不过来了。   要知道哥哥的厨艺最差了!连丢丢都不喜欢跟哥哥做的食物!可见,他做的东西怎么也要比人类做的好吃才对!   所以朵朵干嘛要看人类?还不如多看看他呢!哥哥也说过他长得好看呢!   潘朵朵此时还不知道,人类粗糙的厨艺一半还得归咎于他们伟大的老师,她只暗自觉得发展种植业或许对现在的人类来说至关重要。   还有盐。希腊应该是三面环海来着,倒是不缺盐的来源,就是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地方离海会有多远。   她在这边自顾自思索着,那边的炖肉却已经可以出锅了。主人热情地拿出粗陶碗来,准备邀请他们一行一同品尝,潘朵朵委婉地拒绝了。   “我们已经用过早饭了,你们吃吧。”   少女一开口,那有别于男性的清透声音立刻让几人愣了愣。   这位说话的声音......好特别。他们曾有幸聆听过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话语,那位的声音如冷泉般让人神志清醒,而这一位......她的声音让人联想起娇柔的蔷薇、灵动的夜莺,让听者的心都不自觉为之一软。   “您难道是......爱与美之神吗?”一个人类男子有些失神地喃喃问道。   潘朵朵囧了,见识过阿芙罗狄忒后,和她相提并论简直自取其辱。她立刻摇头否定,“不,我并不是爱与美之神。那位的美是无法触及的纯粹极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名字叫潘多拉。”   “人类?”几个男人都不约而同惊呼起来,随后就是不可置信,“可是......您看起来和我们人类一点儿也不像......”   “当年普罗米修斯大人制造我们人类时,可没有您这般模样的——没有那个人类像您一样,有着和阿波罗一般的金色长发、有着毫无瑕疵的面容,还穿着只有神祇才能穿的衣袍......您看起来明明和我们所见过的女神雅典娜最像。”   “您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男人们憨厚地笑了笑,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发。   “不是的......”我不是,我没有,你们想多了。   潘朵朵有些无奈。她是不是该向他们解释一下,她和他们的出厂厂商和型号都不一样?——制造她的不是普罗米修斯,而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她的生理构造上是女性,区别于一般的男性。   还是算了。   现在让这些人类完全明确女性人类这一概念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增加许多不稳定因素。   她只要强调好自己人类的身份就好,毕竟在明面上,她是奥林匹斯派来人间界的“人类使者”。   身为万王之王的宙斯肯定不会一天到晚闲着无聊专门盯着她这条小虾米,但难保不会偶尔确认下他的计划进行得是否顺利。所以,表面工作一定得做好了。起码众神让她传授人类一些来自奥林匹斯的赐礼,就一定得做到位,不能让众神发现她的不对劲。   不过......眼下并不是宣明“奥林匹斯使者”这个身份的好时机。至于原因......潘朵朵瞥了眼身旁的金发神子和他牵着的小豆丁,这俩对奥林匹斯有多敌视就不用说了,得先解决了内部问题才妥。   唔......看来得找个恰当的机会好好和他们谈一谈了。   她的身份真是个敏感的问题,叔侄俩明知道她是奥林匹斯送来的,却一直对这事避而不谈,她自然也不好贸贸然开口。   之前他们彼此还未很熟悉,潘朵朵也怕一个不慎被赶出去......现在嘛......她几乎有种感觉,即便她直接言明她是宙斯派来为祸人间的,他们大抵也只会觉得是宙斯逼迫她的吧......   这么想着,潘朵朵唇畔不自觉带出了一抹暖暖的笑容。   对面顿时传来了一阵小小的抽气声。   埃皮米修斯并不知道少女心中所想,只看到少女面对着几个人类笑了起来,还笑得那样暖意融融如云翳消散,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涩意蓦然升腾于胸口。   他有些茫然地低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他明明没有吃任何青果啊,为什么觉得像连吞了好几个青果一样,酸酸的?   见少女继续和几人寒暄着让他们赶紧趁热吃早饭,甚至最后还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话,他只觉得这种酸涩的感觉更明显了。   被叔叔牵着、手被捏到发红的小豆丁丢卡利翁:......   真是无妄之灾,叔叔他越来越不正常了!   那边潘朵朵并没注意到自家犬的异常,她面不改色地看着拿手捞肉吃着早饭的人类,时不时向他们套几句话。   这样美丽又特别的一位居然肯同他们说话,几个男人颇觉得受宠若惊,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普罗米修斯大人是我们最崇高、最敬仰的神。真怀念过去他教授我们生存之道的日子。”一个叫做索福尼斯的男人喝了口热汤,面上满是回忆之色。   “是啊,那位大人的话语总是充满了智慧与神圣之光,依照着他的箴言与教导,我们有衣穿,有食吃,有屋住......再也不用随时担惊受怕。现在,即使要猎杀熊,嘿嘿,也是能做到的!”   “特别是火,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一开始只是听普罗米修斯大人描述过它的妙处,没想到它真的如此神奇,用火做出的食物与从前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对了......您真的不打算尝尝吗?用霍尔塔炖肉还是照普罗米修斯大人留下的方法做的呢!味道真的很不错!”另一个叫做西庇阿的人极力朝潘朵朵推荐道。   潘朵朵礼貌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转而问道:“听你们刚才提起过雅典娜,她也曾来过你们这儿吗?”   “是的。雅典娜大人也是一位非常好的神,她曾和普罗米修斯大人是至交好友,经常来这里探望普罗米修斯大人。”   “雅典娜大人也非常仁慈,她传授了很多有用的技能给我们。”名叫索福尼斯的人举了举手中的粗陶碗,“您看这个陶碗,这就是雅典娜大人教我们做的,真的很好用。”   “只可惜......雅典娜大人无法违抗那一位,最终站到了普罗米修斯大人的对立面。”   “那一位,你是指宙斯?”潘朵朵问。   索福尼斯颇有些紧张,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贸然在一位神祇面前吐露后面这句话。可一抬头,就见面前这位自称是人类的女神用她透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在那双让人无所遁形的瞳仁下,他最终还是慌乱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气氛有些沉淀了下来。   人类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您......不会怪罪于我们吧?”   “怎么会?”潘朵朵反问,“你所说的并不是谎言,我有什么理由去责怪说出真话的人呢?”   “可是......我们在背后议论了神祇......”   “这是因为我主动询问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潘朵朵朝忐忑不安的几人眨眨眼,“不过以后记得保持这份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让别的神听见了。”   几个男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感慨道,“您真是一位和善的神,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样,让我们感到真亲切。”   “我是人类......”潘朵朵再次笑着强调。   “哦......”明显都是我就默默着看你开玩笑的表情。   潘朵朵索性放弃挣扎。 第25章   古希腊神话时代里, 人类享用早餐的时间并不长。   几人用完了早餐,还准备邀请美丽而特殊的客人到屋子里坐一坐。   潘朵朵明显对这个世界初生人类的家很感兴趣,然而正当她准备准备举步前往, 身前就被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了。   高大的金发神祇俯下身子凑到了她的耳畔,唇间吐露的低醇的声线拨乱了她一排心弦,“朵朵, 已经在他们这儿看了吃早餐了, 不如换一间屋子继续参观,嗯?”   完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的狗子生气了。   刚才她大概有点聊得太上头了,完全把这俩抛在了脑后。   潘朵朵眼神游移, 不敢直视面前那双盯着自己、幽绿深邃的眸光,她视线下移瞥向被牵着的小孩,果然看到了一只气鼓鼓的小青蛙。   就头疼。   啊, 她最近只锻炼到了哄小孩的技能,哄好丢丢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该怎么哄生气中的大型犬啊?难道也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三件套吗?   这么想着, 潘朵朵扫了眼面前男神高大的躯体, 嗯, 看上去比大树小多了,即使真要实施对她来说起应该也没什么难度才对......   ......个鬼啊!   潘朵朵打消了糊在脑子里的离谱念头,她微微侧过头不去直视那近在咫尺的宽阔胸膛,小声念叨道,“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再这么下去,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然而这一次,年轻的神祇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继续用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那朵朵是答应我了?”   他说话带出的气音轻轻洒在她的耳畔,少女的耳尖霎时敏感地红了一片。   天啊,狗子生气后太可怕了,一点都不像平时温柔好欺负的样子。呜呜,感觉好危险,她都要招架不住了......   答应答应自然是答应,求你别再是这种生气模式就好!   “听你的,我们换一家去参观。”求生欲使潘朵朵果断做出选择。   “那太好了。那我们赶快离开吧。”神子起身,立刻恢复了阳光灿烂的样子,他胜过翠色宝石的眸子亮了起来,明显对即将离开这户讨厌的人家非常期待。   潘朵朵眼皮一跳,总觉得身边这位......怎么说,相当不简单。   有了这一出,潘朵朵只好与才认识的索福尼斯、西庇阿等道了别,同叔侄离开了这座小石屋。   接下去他们又走访了几户人家,这回潘朵朵开始注意顾忌着身旁一大一小,没再过多地与人类深入地交谈。她仔仔细细地亲眼观察着他们的衣食住行和言谈举止,把所有的细节都记在了脑海之中。   遗憾的是,潘朵朵还是没能逃脱过人类“美食”的魔爪。   今日的午饭他们是在最开始见到的那个人类家中吃的,主人将昨天猎到的猎物取出来,放到篝火上烧烤招待他们,潘朵朵差点没被一块未经过调味的原始烤熊肉给腥到吐。   动物园的味道从口腔开始直冲天灵盖。   太可怕了。   “埃米,晚上做好吃的给我吃吧。”潘朵朵第三次灌下一杯水,拉着埃皮米修斯的袖子道。   被唤昵称的神子明显非常高兴,一早上的郁闷一扫而光。他心疼地看着有些委屈巴巴的少女,温声哄道,“好,那我们早点回去,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啊,好贤惠啊。   潘朵朵努力用脑子回想着这两日的美食,才勉强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毕竟当着主人家的面把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食物吐出来什么的,太不礼貌了。   这家主人名叫赛福斯,是个打猎剥皮的好手。平时埃皮米修斯猎到的动物一部分会放他这里,由他帮忙把皮给剥下来并处理好。至于那些猎物的肉,就留下来分给人类当作加餐。   午饭过后,赛福斯带着潘朵朵他们去取先前鞣制好的皮毛。   潘朵朵之前与人类的闲聊时得知,同样还是普罗米修斯教给了人类保存皮毛的方法。她不得不感慨那位的全能,生存技能基本让他给点了个满。   屋子里并没有像潘朵朵想象中那样堆满了积压的皮草,大概对现在只能穿兽皮御寒蔽体的人类来说,动物皮毛的需求量估计也非常大。   赛福斯早已把要交给埃皮米修斯的皮毛打包好了,因为外面裹着一层厚实的熊皮,潘朵朵也不知道到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是......她看着这老大的一包东西,看上去挺累赘的,难道一整个下午都要带着这玩意?   显然,埃皮米修斯就是这样想的。他轻而易举地提起了那捆东西,对潘朵朵笑着道:“朵朵,好了。我们走吧。”   潘朵朵:......   她没理会他,转头对赛福斯道,“我们大概还要在这里继续逛一会儿,能把东西先放你这里吗?待我们要离开时再来取。”   赛福斯哪里有不答应,连忙回答,“两位大人请随意,你们可以随时过来取。今日不用出猎,我都在家里处理皮子,随叫随到。”   潘朵朵礼貌地道了声谢,转而示意埃皮米修斯放下皮毛,一把拉着他离开了。   “朵朵,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呢?之后还要再跑一趟,多不方便啊?”埃皮米修斯一边走,一边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是“后见之明”的影响又来了啊。   潘朵朵暗暗握拳,心道这是个教导的好机会啊!   于是她很有耐心地对他解释道:“之后我们的确还要再来一趟,但是却能轻松一个下午,这很划算。”   “可是,带着那个东西也很轻松啊!”神子并不理解。   潘朵朵:......   她想了想,又道:“那点儿重量对你来说是很轻松,可它的体积很大啊,呃......就是指占地方。比如我们要去之前采集浆果的那个谷地,带着它就没法穿过狭窄的山壁了。”   “哦,可是可以把它放在外面就好啊。”   潘朵朵深吸口气,干脆自暴自弃地换了一种说法,“这样吧,你想,提着它就得占用你一只手。如果这个下午我脚受伤了,需要你抱我,你原本能用两只手,可现在因为要提着它,你只能单臂抱我了。懂了吗?”   天,这什么羞耻又莫名其妙的讲解方法,潘朵朵捂脸,她觉得自己脑子真是秀逗了才会这样讲。   简直不正常。   潘朵朵正自己替自己囧着呢,就见神子恍然大悟,然后一本正经地认真点头,“这么说带上它真的太不方便了。以后遇上这样的事,一定得按照朵朵说的方法来。”   潘朵朵:......   居然悟了?......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反而觉得有点一言难尽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教学应该算是成功了吧?是吧?   下午埃皮米修斯领着潘朵朵参观了烧制粗陶的原始窑口,除此之外,行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亮点。   主要是人类聚落现在还处于一种类似采集社会的状态,除了吃和睡,人们的活动范围都在周围的森林里而非在这小小的村庄中。他们衣食住行方面也单一至极,根本没什么太大的花样,基本走访几户后所有情况便能一眼到底。   潘朵朵倒是还注意到了人们的狩猎武器,大概就是弓箭、标枪、石矛一类的,他们所用的刀刃也是石质的,看样子并没有像神一样能使用金属制品。   见了这些原始武器之后,潘朵朵自然是跃跃欲试的。她指着那些武器问它们的主人:“我能试一试吗?”   “当然。”武器的主人回答,“您可以随意使用这些武器。”   潘朵朵道了谢,拿过一柄弓箭,伸手拨了拨弓弦。   然而下一刻,她的袖口就被拉住了。   “朵朵,这些太危险了,你会弄伤自己的。你要是喜欢这些,回去我就给你做一样的玩具。”埃皮米修斯的语气里又是担忧又是纵容。   玩具?潘朵朵嘴角抽抽。敢情这位是把她当成了淘气贪玩的小孩子了?   真是巧了,她有时候也把他当小孩看呢。   她从他手里把袖子拉回来,安慰道:“没事,我不会弄伤自己的。”倒是有可能会弄伤别人。   经他这么一提,她倒是意识到,这里周围都是人,也没什么活着的野生动物。要是施展“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估计不会得到什么猎物,反而有可能因为她那把霸道的力气对人类家园造成损害。   这么想,在这里试武器的确不太好。   于是她又道:“我们到开阔一点儿的地方去吧,最好周围没什么人。”避免误伤。   “可是......武器对朵朵来说太危险了......”年轻的神子非常担忧,在他看来少女娇柔的如初生的蔷薇,连重一点拨弄弓弦都会划伤她嫩弱的手指,沁出鲜红的血来。   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潘朵朵内心叹气。   一般来说,此时装作泫然欲泣地撒个娇、加上一句“人家就是想试试嘛你怎么那么凶”之类的控诉,准能弄得面前这位手足无措地答应。   演戏是捷径,但是那样太欺负他了。   在受到他那么多细致用心的照料后,她实在无法理所当然地欺负他,否则......会负罪感爆棚吧?   于是潘朵朵转过头,看着神子那双胜过宝石的眼眸认真说道:“埃米,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甚至是危险的。可如果我不去尝试、永远躲着它们,那么我在它们面前自始至终都将是脆弱的,永远如同一只未出巢的雏鸟。”   “我知道去尝试有可能会受伤,但是现在我并不惧怕。因为现在有你在我身边。”   “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吗?”少女轻声问道。   埃皮米修斯怔住了。   她果然......很不一样。   ......很......特别。   她这样认真地说话时,让他有种像是在面对哥哥的错觉......可是又很不一样......   像是从石缝中绽生出的花朵,明明看上去如此娇弱柔嫩,却笔直地迎风挺立着。   有种有别于想要呵护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却同样让他一颗心都为之软化。   特别是......当她说因为有他在她身边时。   “是的,我会保护好你的。”他听见自己回答道。   面前的少女展开了笑颜,他亦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潘朵朵内心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想捂脸背过身去。什么“因为你在我身边”、“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这都是什么话啊?   她这是怎么脱口而出的呀?   太羞耻了......   已经第无数次麻木、没什么存在感的丢卡利翁:......这俩大的不丢脸吗?看起来傻透了......   他为什要和他们站在一起......什么时候能回家......   呜! 第26章   这边神子与少女终于达成了一致, 潘朵朵一行借走了武器,来到了人类村庄外的一片坡地处。   不过这儿......同样也没什么像样的野生动物就是了。   哦,除了天上飞的鸟儿。   潘朵朵并不准备在埃皮米修斯面前隐瞒自己的能力, 此刻她打定主意,准备在和他“促膝长谈”前就直接来个眼见为实。   这样,或许更有说服力吧?   现在, 神子正在认真地教导着少女拉弓的姿势, 小连豆丁丢卡利翁也兴味盎然地跟在一边“偷师”。   感觉他叔叔终于开始干一件正经事了呢。   “对,拇指要抵在这个位置,肩部要平齐,腰背要挺直。”埃皮米修斯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少女的动作, 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严肃之色,与平日里的模样相差甚远。   潘朵朵感受到身后那架高大的躯体贴得有些近,耳尖开始有些烧。她用力闭了闭眼, 心中自动播放起大悲咒,清心静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好好学习。   帅男神什么的啥时候都能看, 现在该认真学习才最重要。对, 学习, 她爱学习,学习使她快乐。   好在潘朵朵认真起来还真的很靠谱。哪怕之后埃皮米修斯的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试射时,她都再没像开始那样心猿意马,而是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箭矢之上。   没多久,她就掌握了要领,表示要自己射一箭试试。   埃皮米修斯依言松开了少女, 不放心地叮嘱道:“凭朵朵自己的力量拉弓弦可能会有些吃力,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哦。   潘朵朵看他一眼,难怪之前教姿势时他没让她试过拉满弓弦, 原来是考虑到她的力量可能不够啊。   她在练习时的确没用上“一点儿气力”,因为怕把人家的弓给弄坏了。   不过现在嘛......   是不是该给自己正个名,顺便让他看清真相了?   这样想着,潘朵朵展臂拉动弓弦,轻而易举将弓弧拉成了满月状。   埃皮米修斯惊得瞪大了眼睛。   小豆丁丢卡利翁在一边叼着一根小草坐着,满脸都是见怪不怪的淡定。他瞥了眼自己的叔叔,没见识,这女人的力气比十头牛都大,您是没见她徒手拔大树的模样。   就眼前这?小意思。   有点与有荣焉是怎么回事?还怪不自在的。   那面,潘朵朵却是在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远处那只蝴蝶怎么样?也算野生动物吧......可看这箭头粗的,估计射过去蝴蝶直接会碎得找不着吧?   正这么想着,穹顶忽然传来了一声鹰啼。潘朵朵下意识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抬高箭矢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只苍鹰正振臂朝这边飞来。   下一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如斩裂了空气,一支快如闪电的箭矢离弦而去。少顷,远空中蓦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叫,没多久“啪嗒”一声,一个巨大黑影重重地砸落在了远处的坡地上。   潘朵朵:......   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手下意识一松就成这样了。   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   他们在做梦吗?是吧?   潘朵朵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埃皮米修斯一眼,她是想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能力不继续隐瞒他来着,但现在貌似不小心有些用力过猛了,不会把他吓坏了吧?   她心里还算有点数——她这么个看上去就娇娇弱弱的小美人,猎个兔子小鹿看上去还勉强算正常,弯弓射大雕什么的......的确有些太魔幻了。   “那个,如果我说这真的是个意外......你们信吗?”潘朵朵抱着弓箭向叔侄挪步过去。   丢卡利翁下意识退了一步。   潘朵朵无奈了。   没办法了,她是不太喜欢在他们面前演戏来着,可看样子今天不演上一波这事儿难了了。于是下一刻,她有些受伤地止住了想要靠近地脚步,忽然背过脸去不再看面前的一大一小,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无措与难过,“我......让你们感到害怕和讨厌了吗?”   “可是我......就是这个样子的......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怪物吗?”   埃皮米修斯听到少女悲伤而颤抖的声音,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她的徬然的模样映入他碧色的眼底,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以复加的心疼与怜惜。   他不愿意听到少女悲伤自弃的声音,哪怕一个字也不行!   年轻的神子连忙上前拉住少女,语调间满是焦急:“不许这样说自己!你才不会是什么怪物!我们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感到害怕?就是一下子太惊讶了才会愣住的!”   “朵朵很厉害!有这样的本领是件很了不起的事!那么远的距离即便是我和哥哥,也很难一箭射中的。”神子绞尽脑汁竭力安慰着失落的少女,“这说明朵朵有着很厉害的天赋!”   “可是......如果我说......这所谓的天赋是奥林匹斯的众神赐予的呢?”潘朵朵忽然轻声问道。   少女的声音很轻很轻,含混在一阵风声之中,叫人难辨其中的真切。   “什么?”埃皮米修斯愣愣地看着她。   “我说,你口中厉害的天赋,是奥林匹斯众神给我的。”这一回少女转过了头。她用手撩了撩耳侧有些凌乱的发丝,一双蓝色的眼眸如湖泊里倒影着的苍穹,坦然地注视着面前的神子。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年轻的神子有些懵然,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成了眼前这副局面。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   “不要逃避这个问题。”少女忽然放下手中的弓箭,走上前来踮起脚尖捧住了神子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明明知道的,那一天是神使赫尔墨斯将我送来的。你也知道,我的到来是宙斯的旨意......可你从来都不问我这些......你在逃避这些问题吗?告诉我。”   少女微凉的指尖抚在他的脸上,她娇小的身躯靠得那样近,好像她整个人都携着满园的蔷薇花香扑进了他的怀中。   埃皮米修斯微微有些失神,想顺手揽过她的腰肢,真正让她被拢入他的怀中。   可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自己面前的少女,正因为不安而失却了她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她,努力用心中的真实所想回答她:“不是逃避。朵朵就是朵朵,你不是宙斯,也不是讨厌的赫尔墨斯,他们都不是你,你和他们也都不一样,我能感受到。”   “过去是怎样的已经是过去了,宙斯他们对朵朵而言都是过去时了,还提他们做什么?朵朵现在是在我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饶是潘朵朵,也为这番话而微微出神。   当他用那双如林中深潭般的眼眸注视着她,当他近乎虔诚地吐露这些话语,她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失律般地开始鼓动着。   “......况且宙斯本身就是个讨厌的家伙,提起他会让我和丢丢心情都不好。”神子还在不满地絮叨着。   潘朵朵回神,就有些许的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在演偶像剧呢......这位憨憨撩人的段数真是浑然天成,大概要叫很多人觉得自愧弗如吧?   还有,要是宙斯听见他说他是过去时,大概会被气的胡子倒竖吧?   想想那个画面,潘朵朵就想笑。   不过她忍住了,因为这还没完呢。既然话题都开了头,那么干脆直接继续下去好了。   该趁热打铁,把他们之间存在的一些隐患问题都解决好。   于是她顿了顿,凑向了他的耳边,继续用略带不安的语气小声问他:“可是......要是宙斯想要派我来害你们呢?”   神子微微一愣,忽又紧接着问道:“那朵朵想要害我们吗?”   少女微微退了回去,看着他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埃皮米修斯心里彻底怒了。   当然,怒火对准的是高坐奥林匹斯王座上的万王之王。   他已经自行脑补出了宙斯逼迫少女做坏事的全部情节,简直对她心疼的不行。   反正潘朵朵在他心中就是弱小、可怜、无助又善良,被可恶的宙斯逼着做她不喜欢做的坏事,孤身一个流放到人间界来,凄凄惨惨戚戚悲悲切切的......   太坏了!   埃皮米修斯一向平和温柔的俊脸上浮现怒意,刚准备开口,便被少女制止了。   “嘘!”少女微微有些紧张,“你别太大声,听说那一位是全知全能的,要是我们的对话被他听见了,一定会被他狠狠惩罚的,后果不堪设想。”   啊,朵朵太可怜了。埃皮米修斯痛心疾首,宙斯实在太可恶了,带走哥哥不够,还迫害那么娇弱无辜的少女,看把她吓得......   他微微屈指一弹,周围立刻生成了一层透明的泡泡,将他和少女完完全全包拢其中。   “你别担心,现在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这还是哥哥教我的办法呢。神无法窥探到这个领域里的一切。”   潘朵朵听着他温柔的低声安慰,惊叹地看了看周围。   “好厉害,真神奇!”   还有这招?这也太方便了!普罗米修斯大神一天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她也是真没想到以埃皮米修斯的能力还能做到这种地步,毕竟在传说之中他真的有点......呃......太废了。   潘朵朵心里有些微微抱歉,说到底,普罗米修斯兄弟和宙斯他们兄弟姐妹们都同是二代提坦神......她大概有点儿太小看他们了......   “好了,朵朵你别害怕。宙斯也太可恶了,竟然强迫你做坏事,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言归正传,埃皮米修斯想起宙斯所做作为,又开始愤怒不已。   潘朵朵嘴角一抽,她还没解释呢,这位就已经自行把锅全部扣到了宙斯头上。   该说果然如她之前所料吗?   她是不是该感到些许欣慰呢......   “我是宙斯命令赫菲斯托斯制造出来的人类少女。奥林匹斯想要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你和人类。”   “你才不是礼物,你明明就是个人类。”埃皮米修斯固执的摇头。   潘朵朵微微一笑,“很高兴你能用看‘人类’的眼光来看我。可是事实如此,在奥林匹斯眼里,我就是一个计划中的物件。”   “可......”听到少女这样说自己,神子忍不住想反驳。   “嘘!乖,听我说完。”   神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少女的诉说。 第27章   “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完成作为的‘礼物’的使命, 每一位神都赐给了我一项天赋。如你所见,刚才射猎苍鹰的本事,就来自于阿耳忒弥斯所赠的‘狩猎野生动物’这项能力。”   “除此以外, 我还得到了赫拉所送的‘自尊自爱’、德墨忒尔的‘母爱’、阿芙罗狄忒的‘绝世美貌’、阿波罗的‘音乐与歌喉’、赫尔墨斯的‘言语之术’、波塞冬的‘游泳’、阿瑞斯的‘一点儿气力’以及赫斯提亚的‘厨艺’......”   “对了,赫菲斯托斯没有给予我天赋,而是送了我身上穿着的这条裙子作为礼物。”潘朵朵说着, 低头掀动了下裙摆。   “他们说, ‘潘多拉’这个名字代表着拥有一切天赋之人。”她笑了笑,“奥林匹斯用这些天赋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完美的少女,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轻易地接受我。”   “可是......为什么呢?我真的无法明白,奥林匹斯为什么要这样做......”神子为着少女的话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还记得你哥哥的预言与叮嘱吗?不要收下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少女轻声说道。   年轻的神子闻言, 抬起头注视着少女的眼睛,碧绿的眼眸里翠色翻涌。   “你哥哥的预言大概从来没有出过错吧?他的话是对的。尽管很高兴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件‘物件’来看待,但是事实上, 我就是奥林匹斯山送来的那个‘礼物’。”潘朵朵说着,缓缓低敛下眼眸。   “不, 不是这样的......什么礼物不礼物……朵朵才不是宙斯的礼物, 即使是哥哥的预言也......”   “不要急着否定。”少女灵动娇柔的声线里满是与之不符合的镇静, “在你哥哥的预言里,‘不能收下的礼物’大概会带来厄运与灾难吧?我被奥林匹斯的神祇们包装得光鲜亮丽,可是,我的到来也会同时带来厄运与灾难。”   “当时,你应该遵循你哥哥的话,不要留下我, 这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不……”神子蹙紧眉头想要开口反驳,可少女却语气一转,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我很感激。”灵动的声音清澈诚恳, 少女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缓缓垂下了眼睫,“感激你在赫尔墨斯送我来到这里时肯收留我。”   “如果当时你不肯留下我,大概我要面对的结局只有死亡吧?奥林匹斯不会留下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这些日子里你为我所做的一点一滴我都铭记于心,也正因为如此,我心中知道,这些话必须同你说出来。”   “以上,就是我想要说的一切了。”潘朵朵收了声,抬起眼睫坦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神子。   ——他会怎样看待她这番话呢......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莽撞了,可是她也不后悔。   大概还是有自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吧?   ......这样的自信简直幼稚可笑,把期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什么的,一般只会收获失望吧。   可是……如果她所等待的是眼前这个男神,那么就这样放纵自己“愚蠢”一回,大抵也无可厚非……   太阳西沉,天边渐渐染上瑰丽的色泽。有晚风吹拂而过,它伸开温柔的臂膀欲抚过他们金色的发尾,却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阻隔于外。   良久沉寂,神子终于开口。   “我不明白,有很多东西我也不懂......奥林匹斯那些弯弯绕绕我还是根本不理解。”神子俊美无俦的脸上有些微微的落寞,他金色的眼睫低垂着,敛去了底下眼眸明丽的色彩。   “我始终相信着哥哥的话,他的预言的确从未出过错......”   “可是......我同样也相信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朵朵......我所看见的朵朵一直都是善良又美好的存在......从来没有谁会告诉我其实我不是拖累,也从来没有谁会说我也有着自己的优点......你说你的到来会带来厄运与灾难,可是在我眼里你却如我的阳光。”   “是很奇妙的感受。”神子轻声说着,英俊的面颊上既诚恳又有些许赧然,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所感所触,“和你在一起总让我像生病一样心脏乱跳......有时会莫名其妙如吃了青果般酸酸涩涩的,有时又会像得到阳光雨露般舒畅......很不正常,可是我却觉得,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只要和你呆一块儿,就会觉得很好很好......”   被这话糊一脸的潘朵朵:......   笨、笨蛋!   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当事人随便乱讲,这算是......猝不及防的表白?   潘朵朵一把捂住脸,对不起!就算她自诩还算淡定这会儿也有点抗不住了。   一直以为他对她就是狗狗对狗骨头的那种喜欢......但现在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番话弄得......   她也有些不明白了......   埃皮米修斯看少女忽然捂住脸,以为出了什么事,焦急地想上前拉开她的手,“朵朵,你怎么了?”   “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少女扭脸躲开了他的手。   “朵朵,你不要伤心啊!”年轻的神子急了,以为自己弄哭了少女,连忙解释道,“你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坏人,我也绝对不会把你当作坏人看!朵朵真要是坏蛋,就不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反而是宙斯那样,总是标榜自己是一片好心的家伙其实才最坏呢!”   “噗。”潘朵朵被逗笑了。   这位往宙斯面前一站,大概会把他怼到气得掉胡子吧?   她缓了缓,慢慢松开了捂着脸颊的手。感觉自己面上的温度还算可控,她转头问他,“你真觉得是这样吗?”   “是啊。坏就是宙斯坏,朵朵明明好。”神子看少女肯放下捂着脸的手,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肯定。   “可是,你要知道,宙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把我送到这里就不怀好意,一定是在预谋着利用我做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潘朵朵强调道,“即使我并没有一颗想要害人的心,但我一直呆在你们身边,对你们来说会是种潜伏的危险。”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要呆在我们身边啊!”神子信誓旦旦地反驳少女的话,“宙斯针对的是我们,所以我们才要在一起共同面对啊!哥哥也曾教过人类,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微不足道,但很多人在一起就能做到一个人做不到的许多事情。”   潘朵朵再次有些惊讶了。   很难想象,在“后见之明”的影响下,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见事无绝对,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再是困难的事,或许不能完全颠覆,但是通过努力总能一点点朝更好的方向前进着。   忽然就有种轻松了许多的感觉。   她终于展颜,温柔又释然地以一笑回应着他,“那好啊,以后一起面对。”   她的笑容......越来越美了。他看着她有些呆呆愣愣地想,就好像有灵魂越来越多地铸入了那笑靥之中,越来越生动鲜明……让他更加为之迷醉了……   “对了,现在还能见到你的哥哥普罗米修斯吗?” 潘朵朵问道,“我觉得咱们今天说的这些事情最好也让他知道才好......”   “是啊!”埃皮米修斯闻言高兴起来,“我们可以和哥哥说说看,他看到你之后一定会明白,朵朵你是十分善良的好人。而且,是哥哥的话,一定有办法阻止宙斯利用你的!”   是吗?潘朵朵在心里默默地想,总觉得埃米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那位现在可是被宙斯压制得死死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离第一场秋雨来临也没多久了,等第一场秋雨降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天气很好,到时候我们就出发去找哥哥......正好之前也答应丢丢要带他去看他爸爸来着......”埃皮米修斯兴奋地说着,说道最后语气忽然迟滞了起来......   “......丢丢呢?”   潘朵朵:......   他们居然完全把小孩忘了......   呃......虽然感觉这种事情总有种谜之熟悉感,好像不是第一回 了......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两个大人慌忙地找起小孩来,放眼一瞧,就见小豆丁正拖着和他身体差不多大的苍鹰坐在坡地上,一边用糯叽叽的小手不断从死得透透的猛禽身上拔着毛,一边正用十分幽怨的小眼神望着他们这边的透明泡泡。   那只可怜的鹰,脖子上的毛都已经被拔秃了一圈,可见被拔了好久。   就心虚。   埃皮米修斯打了个响指,包裹着他们的泡泡无声地破灭了。两个大人连忙跑到小孩身边。   “丢丢,你好棒呀!居然已经把姐姐的猎物给取回来了,你真是个又甜又贴心的小宝贝!”潘朵朵笑眯眯地表扬小孩。   小孩闻言,抬起眼眸觑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一天天的就知道花言巧语,以为随便夸他两句就能把他们忽略他这事儿翻篇吗?真是天真。   说是这么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两只嫩生生的耳尖却是不自觉地有些泛红起来。   埃皮米修斯伸手一把抱起侄子,“丢丢等急了吧?叔叔有十分重要的事和姐姐商量,抱歉,叔叔应该先把丢丢安排好才对......”   小豆丁十分懂事,他们开始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好像是和宙斯那个坏蛋有关的事情......所以叔叔用爸爸创造的术法隔绝起来防止被宙斯窥探到才是正确的做法......   就是稍微有点点气。   不过他也深深知晓自家叔叔的迷糊,有些事还真无可奈何……这次念在是针对宙斯大坏蛋的份上,他就勉勉强强原谅他们好了。   “叔叔,我没事。不过下次要记得和我说一声哦!”小孩奶声奶气地强调。   “好,以后一定提前和丢丢说一声。对了,丢丢晚上想吃什么?把姐姐猎到的猎物做成烤肉怎么样?”埃皮米修斯哄道。   又来了。   小豆丁想,他早发现了,叔叔只会用做好吃的一招来哄他......不过这招的确很有效就是了......叔叔做的烤肉一定比中午人类做的烤肉好吃多了......   小豆丁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埃皮米修斯爽朗地笑了起来,伸出大手揉了揉侄子的脑袋,“丢丢真勇敢!能独自一个把那么大的猛禽拖回来,这会儿还敢吃它......所以,丢丢不要害怕姐姐好吗?姐姐有着很厉害的打猎天赋,能给丢丢猎好吃的呢!”   “谁会怕她啊!”小豆丁一听这话炸毛了,他怎么可能怕她?怎么可能!事关男子汉尊严,必须维护!于是他立即紧紧握拳大声喊道,“谁怕她谁是小狗!”   哦,这样啊。   潘朵朵抬眼轻飘飘地看了小孩一眼。   丢卡利翁被这莫名凉飕飕的一瞥弄得下意识一抖。   好的,确认了,是小狗勾没错。   潘朵朵抿唇扬了扬嘴角。   神经线条粗壮的孩他叔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大一小间无声的交锋,只是高兴于自己侄子的回答。他把怀里的侄子举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笑着夸奖,“丢丢真是个好孩子!”   小孩被他叔叔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轻轻地惊呼一声,转过头来见旁边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有些发红。   他没怕她,也没被吓到,真的。   “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潘朵朵抓起那只苍鹰被拔秃的的脖颈,把插在它身体里的箭拔了出来,“先归还弓箭,再拿上皮毛就可以回家了。”   埃皮米修斯侧头看了看少女柔软的发顶,一颗心止不住地发软。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家”这个词啊。   真好。 第28章   “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刚从外面回来, 经过坡地时远远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那位随手一拉弓,就直接把天空上翱翔的苍鹰给射中了。那箭矢快得如宙斯的闪电一般,都没来得及看清呢, 那只鹰就哀叫一声掉落了下来。”   “真是厉害啊......我都被那一箭吓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位大概不是爱神阿芙罗狄忒吧?她应该是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才对......”   “可是她自称是叫潘多拉,说自己是一个人类来着......”   “那种玩笑你也信?”说话的人类语气里满是嘲笑,“那明明是神才能有的本事, 她一定是个神祇!......至于说自己叫潘多拉, 或许是我们不认识的神吧......这个世上有很多咱们不知道的神祇呢!”   “是啊!没有哪个人能做到那样的事!那位女神真的太厉害了.....美丽又强大,真想跪伏在她身畔得到她的赐福,让我的狩猎本事也长进些!”有人心生憧憬。   “哈哈哈哈!”周围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纷纷揶揄道:“你小子想得美!女神怎么可能会来眷顾你这个小小的人类?”   “谁说不可能的, 那位明明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样亲切,她来我家的时候还笑着和我说过话呢!”说话的人不服气地反驳。   “他这话没错,那位是个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样温柔和蔼的神, 说不定她肯像普罗米修斯大人或是雅典娜大人那样帮助我们呢......”   “听起来她的确是个好神,我们可以叫她潘多拉大人吗?”   “可以的吧?如果是那位的话, 我想她一定会允许我们这样唤她的名字。”   ......   这边已经在归家路上的潘朵朵并不知道, 因着自己阴差阳错的一箭, 普罗米修斯所创造的人类们开始对她心生崇拜,已经再三将她“神祇”的身份坐实了。   此刻,她心中正在飞快思索整理着今天所发生的事以及所获得的信息。   顺利完成了和埃皮米修斯的“坦诚相谈”,收获了不错的结果,这令她很欣慰。并且,她还达成了另一项目标——创造一见普罗米修斯的机会。   对这传说中至关重要的一位、出现在她原来世界教科书里的一位, 她早就已经抱着满腹的好奇了。   “先见之明”、聪慧睿智、舍身为人、自我奉献精神......数不过来的赞誉标签无不凸显着普罗米修斯鲜明的特点,但是这些美誉同样也如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潘朵朵无从窥探到这名神祇真正的所思所想。   假想她为神, 她或许会为脚边无异于蝼蚁的生物产生些许悲悯与仁慈,但绝不会无缘无故为了蝼蚁舍弃自身、甚至与蝼蚁为伍。这样的选择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当然,或许是她觉悟不够高、思想不够纯洁吧,所以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位一样圣者般的存在。   不过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点什么,不止于此......   潘朵朵回想起与那些人类交谈的情景。   ——可以说,所有人对普罗米修斯都推崇备至,他们的话语里满是普罗米修斯的名字,提起他时面上也全是发自内心的虔诚信奉。人们对普罗米修斯的崇拜与尊敬,甚至胜过了宙斯和奥林匹斯......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宙斯铁了心要灭绝人类,会和这有关系吗?   太多疑问......   所以眼下见一见那位,十分有必要。甚至于,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未来生存下去的突破口,或许能从中寻到也说不定呢......   潘朵朵抬起头,看了看前面叔侄俩的背影——小的像只糯米汤圆黏在叔叔脖颈上,正抱着他叔的脑袋和他叔有说有笑;大的一手拉着小孩的腿,另一手拎着皮毛和一只巨大的苍鹰,脚下步子却走得既稳又快。   ......虽然说是坦诚相谈,但她知道也知道所谓“坦诚”二字里有多少水分......   自己压下了许多事情没说出来......   然而有些事情,不适合让前面这俩天真可爱的知道......让他们跟着担忧就不好了,甚至会平添出一些麻烦来......   她一点儿也不想让那两张笑脸染上什么别的颜色......   啧,等见了普罗米修斯,就一股脑把这些麻烦都倒给他!不是号称聪明优秀嘛!让他去劳心劳力去吧!   潘朵朵暗暗耸耸肩,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能者多劳嘛!是吧?就该这样才对!   “朵朵,你怎么落到后面去了,是走不动了吗?要不要我抱你?”年轻的神子见少女没跟上来,担忧地回头问她。   “叔叔你忘了,她力气可大着呢,怎么可能会走不动?”小豆丁就差翻个白眼了,这女人都已经当面弯弓射大鹰了,合着叔叔还是觉得她弱得风一吹就倒呢?   小屁孩。   潘朵朵不着痕迹瞥了小孩一眼,转头看向埃皮米修斯,就见他翠绿的眼眸中除了担忧还有隐秘的跃跃欲试......   活像只要一得到主人许可,就会马上扑上来舔骨头的大狗勾。   呃......之前他说那段疑似表白时,差点没撩得她阵地失守......现在看来那时果然是错觉,是的吧?   明明还是狗狗爱骨头嘛......   潘朵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我没事,就是想事情想出神了,现在我会跟上的,咱们走吧。”   “朵朵在想什么?如果是今天提到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也无需忧虑。我们去找哥哥就好了,到时候见到了哥哥,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哥哥很聪明。”神子安慰道。   潘朵朵:......   很好,这位想法跟她基本一致,烂摊子什么的都丢给他哥处理。   该说趋利避害的本能不错?   “我没想那些。”潘朵朵随口道,“就是在想,你和丢丢都不喜欢奥林匹斯,可是我的这些能力却全是你们讨厌的神赐予的......你们会不会也讨厌我使用这些能力呢?”   “怎么会?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不用白不用。送上门的东西当然要不客气地收下了,不然才是便宜了他们呢!”神子一脸理所当然。   潘朵朵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位的耿直还真让人觉得喜欢。   “那就好,还有很多能力我还没试过呢......希望真有机会能用上它们帮上点儿什么忙吧......”   “你的到来已经让我们觉得很高兴了,不要有负担。”埃皮米修斯停下脚步看向少女,他不自觉松开了握着侄子腿的手,伸过去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当温暖的手掌落下,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安定了许多。少女低垂着眼眸,蝶翼般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反正再怎么也有哥哥呢......”   潘朵朵:......   好的,气氛全破灭了。还有,好惨一哥哥。   这样可不行,虽说能者多劳来着,但也不能事事想着拎哥去顶包......更何况,那位哥哥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潘朵朵暗暗叹气,算了,慢慢找机会纠正吧......   “我们真的要去找父亲吗?”小豆丁脚被松开,连忙紧紧抱住叔叔的头。听这俩大的意思,好像他们正打算着要去见爸爸,这样的消息让他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是的,叔叔不是答应了丢丢,等第一场秋雨过后就去探望你的父亲吗?这回姐姐也一起去。以后姐姐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自然要带着姐姐去见见你父亲。”   潘朵朵一面跟着点头肯定,一面觉得哪里有点不自在。被当成“一家人”让她心里暖融融的,可是......   为何这话一说出来,就有种恋爱中的小年轻要去见家长的别扭感......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自我安慰着,她是要去谈正事的人......   “太好了!”小豆丁高兴得想要拍手。要是只是他和叔叔去,叔叔十有八九会弄忘了出发时间,而且路上不是忘带这样就是忘拿那样,拖拖拉拉地急死他......但这次有这女人跟着......总觉得这些个意外状况都不会重演了......   唔,为什么会觉得她有点可靠......   一大两小很终于在晚霞最绚烂的时刻回到了石屋中。大抵因为今天的一番谈话,这座石屋内的气氛更融洽了。当夜幕来临,随着佳肴香气飘出屋外的还有阵阵笑语欢言。   是夜,塞勒涅的月车高悬于空。   埃皮米修斯的房间内,穿着细麻睡衣的少女忽然从床上坐起了身。静寂半晌,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从床底取出了一个精致美丽的盒子。   “魔盒”。   潘朵朵坐回床上,用手指一寸寸抚摸过盒子开口处的棱条,她蓝色的眼眸在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下显得幽如深潭,不见其底。   不复白日里那种透彻的色泽。   魔盒的事情,她半点儿也没和埃米提起,包括宙斯赋予她对世间万物无休无止好奇心的事儿,她也未宣之于口。   危险的东西,危险的神祇,危险的好奇心......   她不能让那俩个天真的呆呆有一点儿碰触的可能,不然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不说,还会有说漏嘴的可能。要是不小心在奥林匹斯面前露了马脚,让那些神起疑就不好了……   知情者越少越安全。   可是,将魔盒这个隐患般的存在一直放在这个家中,并不是长久之计。   潘朵朵想起那位被锁在高崖上的神祇,眼中闪过思索。   ......不行。   她还不了解那个神。   不论他在言传中有多么睿智无私、慈悲神圣,也不论他的孩子和弟弟有多么善良纯直......在没亲眼看到他、没用她自己的眼光去判断他究竟是怎样一位神时,绝不能贸然地将这样危险的东西托付于他。   潘朵朵摩挲着盒子的手指顿了下来。   把东西交出去,某种意义上是将自己陷入了被动,而她,非常不喜欢被动的感觉......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她叹了口气,把盒子放回了原处。   太渺小了。潘朵朵瘫回了不算柔软的床榻上,仰头望着粗糙简陋的屋顶。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和神相比宛若一粒尘埃的她,该怎么从指向死亡的逆境之中谋求生的机会?   神,完全就是阻挡她生路的高山啊......   她绝不能像传说中的潘多拉那样,就这么结婚生女、等着一步步落入宙斯所设下的圈套,老老实实做背锅工具人不说还得付出生命......   绝不允许。   潘朵朵暗暗握拳。想要活下去,要么得想办法改变神原本的想法与决定,要么......成为神所不能左右的存在......   好想......打倒神。   不过,可能吗?   暗夜的云如影子般飘过,悄无声息掩盖住了温柔的月华。 第29章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   石屋二层, 少女披着羊羔皮站在窗口,探头望着屋外渐渐开始渐渐止歇的雨。   不得不说,雨水像是能涤净万物的尘埃。这会儿潮湿的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芳润与草木之灵散发的清香,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深呼吸上几口。   这场秋雨已经连绵不绝下了三日之久。在此期间,潘朵朵都在督促着埃皮米修斯叔侄好好收拾行李,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 以这场秋雨为契, 他们该启程去探望普罗米修斯了。   为防“后见之明”带来负面影响,潘朵朵拉着埃皮米修斯做足了功课,力求能有一次顺利的旅途。   由于没有纸笔,很多细节只能靠脑袋来记, 这不由让潘朵朵再次感慨这个时代的不方便。好在她这架神造的躯体很好使用,记忆起东西来不算费力。   依照着埃皮米修斯的描述,普罗米修斯所困之地在他们的东北方, 距离十分遥远。也正因为如此,普罗米修斯被带走后, 埃皮米修斯只带着丢卡利翁去探望过他一回。   潘朵朵还得知, 十二主神所在的奥林匹斯山也在北面。他们这一路大概会途经离奥林匹斯山很近的地方, 之后还要继续向东北行进,再绕过一片大的海湾,才能抵达普罗米修斯所在的山崖。   光听这描述,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   当时赫尔墨斯从奥林匹斯山出发送她来到这里时,用的是飞行模式,大概也花费了一个下午之久......潘朵朵努力回想着自己原来世界里的希腊版图, 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   “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在冬季之前赶回来。”埃皮米修斯对她说道。   实锤了。   当潘朵朵听到这话时,只觉得生无可恋四个大字朝天灵盖砸下来。   没有飞机, 没有汽车......靠着徒步来回走三个多月?这是什么悲伤的故事?   希腊到处都是海,走海路应该会快上许多。可是他们没有地图、没有导航、没有指南针......而且也只有埃皮米修斯知道普罗米修斯到底被锁在哪儿了......即使船造出来,大抵也没法航行到目的地吧?   “上次我和丢丢去时迷迷糊糊的,出了很多意外,所以到冬季才回到了这儿。这次有朵朵在,我们一定会很顺利的。”埃皮米修斯显然对这次旅途大有信心。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潘朵朵无力地看了眼处在兴奋中埃皮米修斯叔侄,想要放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们神有没有办法直接抵达一个想要抵达的地方呢?”她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埃皮米修斯闻言,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抱歉朵朵,有些神力强大的神可以做到的,要是力量足够还能随心所欲带上其他神或人。但是我笨,哥哥怎么教我也教不会。之前来人间界也是靠哥哥带我,对不起,要是我能更聪明点儿的话就能不让你那么辛苦了......”   越说,头越低。   这还得了?潘朵朵最看不得他头上的犬耳耷拉下来,于是连忙补救道:“你别这样怪自己,我就是随口一问。况且这个世界对我而言还很陌生新奇,能沿途仔细看看风景也是很好的事。”   “是真的吗?”神子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   就冲你这小表情,假的也必须真啊!潘朵朵笃定地朝他点点头,“就当大家一起出门去旅行游玩好了,感觉应该会很不错。”   “太好了!我也很期待和朵朵一起出行!”神子又高兴了起来。   终于哄好了自家犬,潘朵朵松了口气。   ……看来瞬移这种方便的能力果然存在,只可惜不能为他们所用。她倒是想找个会瞬移的神帮忙,但除了埃皮米修斯,周围根本连个神的影子都没有……更别提还得是强大到会瞬移且能带人瞬移的神了。   即使有,人家愿不愿意帮忙还得两说呢……   借不到外力,只能自力更生了——说到底,走这一趟的意义十分重大,再怎么艰难也不得不去。   潘朵朵暗自叹了口气,之后的日子里,她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抓紧时间,事无巨细地打点旅途中必要的东西,力图让这将会艰辛异常的旅途能够平顺些许。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首先是行装。   古希腊神话世界里可没有什么公路行道,他们这一路上基本都得越野而行。所以,衣物鞋履必须结实耐磨、方便行动,最好能防蛇虫叮咬。另外,还得准备换洗的内、外衣,一套衣服穿到底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   考虑到旅途漫长,之后天气大抵会随时间推移逐渐转凉,所以还必须备上一些厚实的外袍或皮毛,用以抵挡寒冷。潘朵朵本也想为埃皮米修斯和丢丢准备些厚实的衣袍,结果却得知他们根本不惧寒热……这着实令她羡慕嫉妒了好一阵。   其次要准备的是一些生活用具。   未来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都得露宿于野,得带上一些防水性好的皮毛毡毯做被褥帐篷。   还有烹饪食物的用具。陶器容易碎不方便携带,潘朵朵便让埃皮米修斯做了一口石锅,主要为了能在旅途中烧水喝,避免直接饮用生水。   除此之外,潘朵朵还充分发挥着自己不太熟练的木工,做了几只小巧的木碗和了三个带软木塞盖子的木水杯。为了方便携带,她细心地在水杯外壁留下了镂空的细条状凿孔,裁了柔韧的皮子穿过去固定好,加装上背带,做成了类似军用水壶的模样。   剩下就是些七零八碎的小东小西了......沐浴洗漱用的香叶和方巾、普罗米修斯出品的“墨汁”伤药、筷子勺子之类的小餐具......哦,顺带一提,潘朵朵答应为埃皮米修斯做的叉子也在其内,这小小的东西获得了叔侄俩的一致青睐。   再然后就该是武器了。   他们这一行......就一个青壮带着妇孺,看上去实力弱得不行......但潘朵朵知道,其实一般越野旅途中最主要的危险来源——凶禽猛兽对他们而言都不是威胁,而是......食物。   如果只有埃皮米修斯一个战力,要照顾两个弱者的确会有些吃力……但潘朵朵因为神的赐礼而力量不俗——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安全系数可谓直线上升……   不过再怎么样,武器还是很重要的。   埃皮米修斯知晓了潘朵朵的天赋后,就精心为她打造了一柄专属的弓箭,那白色的流弧型木质弓身让她爱不释手。虽然但是或许在“狩猎野生动物”和“一点儿力气”加成之下,她大抵能随地搬起石头砸死猎物,但有弓箭可用,傻子才干那么有损淑女风度的事。   最后,潘朵朵开始考虑起代步的动物来。   没错,全程徒步负带行李,这种事一开始就被她压到了下下策。   即使有阿瑞斯赋予的“一点儿力气”,潘朵朵也不敢肯定,自己的体力一定能跟上叔侄俩。那两只都有着神之躯体,不畏寒热、体力超常,但她却是赫菲斯托斯造的泥塑人类,肌体性能究竟如何根本还没详细测试过......   所以能够找到代步的动物很必要。   说起代步的动来,那首先得是马。可是在这个世界里,人间界的马好像是波塞冬和雅典娜在争夺雅典时才被创造出来的......现在这事儿还没发生呢,自然连马的连影子都没有......   牛倒是有。但人类还处于采集社会阶段、靠着狩猎采集过活,所以根本没有驯养过牲畜。野性未训的牛是否能为他们所用也是个问题......   至于骆驼、驴、鹿羊之类就更别提了,要么都和牛一样未经驯养过,要么和马一样,一点儿影子都摸不着......   思来想去,潘朵朵最后让埃皮米修斯活捉来三头母牛。牛的耐力体力要比鹿和羊好,母牛的脾气又要比公牛温顺。潘朵朵回想着自己原来世界中的办法,强行给牛穿上了自己削制的木质鼻环,再拴上结实的藤草绳以此来控制它们。这一招虽简洁粗暴,但还是有些效果。牛有时仍有些不太听话,不过好歹算是能控制住了。   代步的牛有了,潘朵朵思绪又飘到牛车上去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世界没路,没路修什么车?强行弄出架拖车来也没用,估计没走几步就得散架吧?所以这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   说到底,这世界除了神的领域,其他地方仍是原始未开化的模样。初生的人类才刚拿到火,即便有神教导了人一些生存的技能,即便人已经从一般的动物之中脱颖而出,有关人类的一切还是太落后。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束手束脚,太不方便了。   然而要改变这样的现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大概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来吧?   所以接下去,潘朵朵准备编织装行李用的藤框时,顺带叫上了人类。   人类目前的储物器具大概就是各类粗陶,易碎笨重不易携带,而藤框轻便、容积大,有了藤框就能更有效率地进行采集。   让这里的人学会编织藤框,大概也算是迈出了一小步吧?   她拜托埃皮米修斯让人们出去狩猎时顺便寻找收集了些适合的藤条,配合着雅典娜所赐的“手艺”,经过一番摸索后终于得出了编织藤框最简便有效的方法。然后她带着藤框和藤条再次来到了人类的村落,开始向他们教授自己总结出的编织手艺。   原本潘朵朵还想着大概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人们接受这个新的事物,没想到当她言明来意,村落里的男人们二话不说,很快倾巢而出聚集到她周围等着学习。   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十分笃信她、乖乖等着求教的样子。   从没见过如此好学的学生,潘朵朵欣慰极了。她也不辜负他们的热情,开始十分认真耐心地教授起了编织方法。   于是人类村落的中心空地上,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开始安安静静跟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少女学习编织。虽然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但老师学生双方都很用心,教学成果自然十分可观。   潘朵朵发现,这群人类的领悟力都很不错,虽然在学习的过程中有快有慢,但就没有十分笨拙的人。她不由暗自感慨,真不愧是普罗米修斯出品,质量就是有保障。   到教学结束,大家都人手一个或几个藤框。人们捧着轻便又十分能装盛物品的框子爱不释手,头一回朝潘朵朵致以发自内心的虔诚感激。   “感谢潘多拉大人肯教授我们如此有用之法。”   “感谢您肯将赐福施予我们!有了这个框子,就能装下很多果子了!”   “潘多拉大人,您真是一位善良的神!”   潘朵朵:......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神,我是个人类,这个编织藤框的方法还多亏了雅典娜女神......”   然而她的自辨与解释很快被淹没在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感激之声中,离得近的几个人类倒是听见了她的话,但也只是将感激的对象从潘多拉大人改成了潘多拉大人和雅典娜大人。   潘朵朵:......   就这样,这第一场教学终于在人们的热情欢送下结束了。本来村落还想留下潘朵朵开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来着,结果被一直守候在少女身畔的年轻神子微微黑着脸拒绝了。   至此,回想结束。   窗外的雨越来越小,石屋门前的院子里,临时搭建起的牛棚中传来低沉的“哞哞”声。   潘朵朵将眺望向远处山峦的目光收回,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慢慢舒展开的手掌。察觉到掌心中微微泛起的异样之感,她蓝色的眸光在屋壁扫下的阴影中微微闪动着,如流转在月光石表面的幽靛。   很快就要出发了吧?   此时此刻,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一位了。 第30章   “好了, 埃米,再把这个捆上去就好。”   “朵朵,是这样吗?”   “再往上提一点儿, 不然容易刮到地上的植物。”   “现在怎么样?”   “可以了,这样就好。”   这日,人类聚落边缘的石屋一大早就十分忙碌。早饭过后, 潘朵朵就指挥着埃皮米修斯把准备好的行李从屋子里搬出来, 一件件装到牛背上。   “我们真能坐这些家伙去看爸爸?”小豆丁丢卡利翁拿着一把草喂着其中一头母牛,一面问潘朵朵。   “这几日不是都练习过怎么骑牛了吗?一路走着去找你爸爸,难道不累吗?”潘朵朵整理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反问小孩。   “不累, 有叔叔抱我。”   “......”   “那你叔叔会觉得累啊!”   “才没有,叔叔也说不累的。”小豆丁辩解。   潘朵朵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一眼小孩, “你叔叔是个大人了,所以不会像小孩一样喊苦喊累。他即使疲惫, 也不会在小孩面前表现出来的。”   “他不说, 不代表我们不需要体谅他、关心他, 知道了吗?”   丢卡利翁似懂非懂,就觉得她这么认真地说话就跟爸爸教导他一样,于是乖乖地点点头,“哦,知道了。叔叔累,但叔叔不说, 所以要主动关心叔叔。”   潘朵朵笑了笑,“嗯,丢丢真是个乖孩子。”   “都说了不要叫丢丢了......”小豆丁小声抱怨道。   “好了, 丢丢,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拿了,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小豆丁闻言抬头看了看捆在牛背上小山似的行李,陷入了沉思。上次他和叔叔出发时几乎什么也没带......这次......漏拿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吧?只可能是拿多了......   这样想着,却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自从见识过这女人的种种本事,他都不敢当面反驳她了......怕被打。   再三确认准备完全,终于,当黎明女神向大地挥洒玫瑰色的光晕时,石屋里的两大一小坐上牛背,赶着驼行李的牛出发了。   潘朵朵头戴一顶草编帽子、穿着她金色的裙子侧坐在装了类似鞍具的牛背上。她的裙袍之下是一套用埃皮米修斯的衣服改装成的紧口细麻套装,脚上则穿着一双经过反复改良的木质底皮鞋。   她本不欲带上自己唯一的裙子,毕竟裙装不方便在野外活动。然而,她偶然发现赫菲斯托斯制造的金裙竟然水火不侵、片尘不染、用石刃划割也弄不坏。这明显比一般的亚麻布强太多了,她随即改了主意,把裙子穿在外面当外罩。   至于鞋子,因为时间短暂,并没能做得很美观,依旧丑得出奇。不过潘朵朵在木质底上加了一层厚实的皮毛,又把柔软的鹿皮订在底板上做了简易的皮面包住脚背脚跟......勉勉强强算是皮鞋吧。天知道为了让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穿上这丑鞋子费了她多少口舌......   帽子也很粗糙,算是编藤框的副产物,不过为了舒适,改成了用质地较为柔软的草藤编织。叔侄俩对帽子很感兴趣,不像对鞋子那样的抗拒,草帽才制出来就被他们争相试戴。   只不过,巨帅男神和天使童子戴上了颇具乡土气息的草帽、再骑上牛背、拿上鞭绳......画风瞬间变得有些诡奇。潘朵朵默默看着前面那头牛上坐着的俩儿,觉得再来跟牧笛就真成“放牛娃”了。   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启程的路上洋溢着快乐的气息。骑牛出行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大家都觉得十分有趣。他们没走出多远,居然还有人类跑过来送行,纷纷要求捎带些礼物献给普罗米修斯。   潘朵朵看了看那些用藤框装好的新鲜肉和果子,不由扶了扶额头,只得对他们道:“普罗米修斯所在的地方太远了,带上这些东西走不了多久就会腐坏。不过别担心,你们的心意收到了,我们会向他代为传达的。”   “您能带上我们去看望普罗米修斯大人吗?我们......很想念他。”有人不死心地问。   “现在不行。他所在的地方远比奥林匹斯山还远,那是现在的你们不能到达的地方。”   “......您说现在......那么未来呢?”说话的人抬起头,看向牛背上美丽的少女。   这些神造的人类还真是敏锐啊。潘朵朵心中感慨,面上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道:“看望普罗米修斯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们要努力好好生活,普罗米修斯知道你们辛勤而充实地过好每一天,一定会很欣慰的吧?”   “谨遵您的教诲,潘多拉大人。您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请顺利归来!”   ......   潘朵朵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这些死心眼的人已经完全把她当女神看待了,尽管每次她都纠正,他们完全对她的自我辩解毫不理睬。   后面她索性撒手不管了,爱咋咋地吧。反正总有一趟他们会明白,自己和他们才是一类的。   告别了送行的人类,潘朵朵一行由埃皮米修斯领路,继续向北行进。没有指南针,完全凭借埃皮米修斯的经验来走,潘朵朵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她坐在牛背上,一边默数着牛的步数,一边从随身背着的小包裹里取出一张小羊皮,用一截烧黑的木条大概记录着沿途明显的标的物。   叔侄俩看潘朵朵写写画画,知道她在工作,都乖乖巧巧不出声打扰她。   目前太阳在他们的右手边,他们行进的方向大概是东北向。大部分时候他们在草地或稀疏的树林里行进,偶尔会翻过一些平缓的丘峦。   到中午时,太阳高悬于头顶,潘朵朵他们便停下了脚步,暂时在一片小树林间休息。潘朵朵从牛背上跳下来,把牛拴牢在一棵比较粗壮的树干上,埃皮米修斯则是从藤框里拿出了一个叶子包,里面装着已经烤干的羊羔肉条。   是的,潘朵朵嫌顿顿都要在野外开伙做饭麻烦,还准备了些许干粮。这些肉干吃完后,她也打算只在每天晚上开一次伙,把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事物和水都准备好,以此节约时间。   虽然烤干的肉条有些干硬,但无论是埃皮米修斯、丢卡利翁还是潘朵朵都不娇气。潘朵朵的口腔被造得很柔嫩,但是牙口却不错,倒没出现吃不动这种尴尬的情形。   “沿途要是看到可以吃的果子我们也可以摘一些,条件虽然有些艰难,但营养还是要均衡的。”潘朵朵一边用手撕下一缕肉丝,一边说道。   “果子全给丢丢和朵朵吃,其实我不吃不喝也没问题,就是会有点儿没力气。”埃皮米修斯说着,把撕小的肉块递给小孩。   潘朵朵闻言一愣,可以不吃不喝?她随即想到了被锁在山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好嘛,那位也是不吃不喝,还天天被鹰啄......好像生命安全也没受到威胁来着......不愧是提坦神之子啊,令人羡慕的体质......   不过体质强硬归体质,健康也很重要,于是她摇摇头,“不行,埃米也要吃果子。果子里有很多肉里没有的营养成分,乖乖听话。”   “哦,”年轻的神子乖乖点头,朵朵又开始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词了,可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真的好可爱,“都听你的。”   潘朵朵这才满意了。   “婶......”小豆丁捧着肉干,刚冒出一个字就被潘朵朵如有实质的眼神给唬得咽了回去,求生欲使他连忙改口道:“姐......姐姐,你一早上在羊皮上涂抹的那些线条是什么?”   “哦,那是简易的地图。”   “地图是什么?”小孩好奇地问。   “地图就是记述地形地貌、路线的东西。”潘朵朵解释着,看小孩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有道,“这么说吧,就是把咱们这次旅途经过的地方全都标记在一张羊皮上,比如今早我们朝东北方行进,穿过了两片小树林,蹚过了一条小溪,又翻过了两座小丘......把这些都一一记下来,下次带着图纸就知道怎么走了。”   “哇!”小豆丁眼里亮光闪烁,“我能看看吗?”   “当然,不过你得先把午饭吃完。”   小豆丁闻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肉条,都不要他叔叔帮忙撕小了,埋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潘朵朵:......这跟你平时斯文的吃法差距太大了。   果然没多久,小孩就吃完了,他抹了抹嘴,还仔细地用柔软的草叶把小油手擦了个干净,然后一双翠绿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潘朵朵。   真是服他了,潘朵朵朝羊皮卷的方向努努嘴,“自己去拿了看。”   “好的!”   说罢,就撒开小短腿奔了过去。   丢卡利翁又是好奇又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如抽象画般的图卷看着,还是立马辨认出了他们的石屋、树林,小溪之类。他挪动到正在吃着东西的潘朵朵身边,指着右上角的十字标问道:“婶......姐姐,这个又是什么?”   潘朵朵外头一看,“这是方向标,右边代表东边,左边是西,上面是北下面是南,有了方向标就能在地图上找到目的地的方位了。”   “好聪明的办法!”小豆丁越来越觉得身旁这个女人聪慧极了,他低头看着地图,忽然又问,“有了方向,但是要怎样才知道要走多远呢?”   潘朵朵低头看了眼小孩,心道这孩子真是敏锐,于是她解释道,“图有固定的比例,每一处地标之间的路程远近我用牛走过的步数来衡量。比如从石屋走到第一片小树林牛走了五百步,我就用半个指节代表,那么从小树林到小溪又走了一千步,就用一个指节来代表。”   解释归即使,潘朵朵也没指望小孩听懂,结果人家孩子不愧是贤者之子,领悟力优秀,很快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转过头来用崇拜赞叹的小眼神看着她道:“婶......姐姐,你真聪明!像爸爸一样充满智慧!你真是赫菲斯托斯制造出的人类吗?听说他很笨,他能造出这样的你来?”   潘朵朵瞥了眼小孩,没想到第一个察觉她不对劲的居然是个矮冬瓜似的小孩,真是不可小觑的直觉。她当然不完全是赫菲斯托斯造的,这些方法也来自于她灵魂原本所在的世界,倒不是她聪慧......   “小屁孩,这样背后说神笨很不礼貌知不知道!”潘朵朵直接伸出一只手揉乱了小孩的头发,“这世上聪明的神或人多了去了,不止你爸一个,永远也不要小瞧别神或别人,知道了吗?”   “哇!你干嘛!你的手上还沾着油不要摸我的头发!坏女人!”   “哦?不叫姐姐了?”   “你坏!” 第31章   鸡飞狗跳的午间休息后, 旅队再次向他们的目的地行进。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一道峡谷中穿行。裸露的花岗岩和土层泛着枯燥的色泽,只有一些低矮的植物和零星几颗顽强的树点缀其间。   当天幕暗下来时, 他们终于走出了峡谷。埃皮米修斯带着他们寻到了一条小河,决定在河岸附近安营扎寨。   “最好能寻到棵才倒下的松树,可以直接在松枝的空隙间搭个临时小窝, 要是没有我们就直接露天睡吧, 天气不是太冷,搭起火堆来动物也不会靠近的。”潘朵朵从牛背上跳下来,四处张望着寻找合适的营地。   “朵朵,你说火?可是我们没有带上火种啊?”埃皮米修斯听到她的话, 十分不解。   “叔叔,这个女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木头里得到火焰。”小豆丁一脸复杂地解释道。可不是嘛,她当时在溪泉边点起火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丢丢, 叫姐姐,要礼貌!”埃皮米修斯把侄子从牛背上抱下来, 严肃认真地纠正。   丢卡利翁:......现在该关注的是称呼问题吗?难道您不该继续惊讶那个女人居然能像火神一样生出火来?   那边看着叔侄俩举动的潘朵朵一笑, 走过来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丢丢一会儿要记得帮姐姐去捡小树枝哦, 不然姐姐点不起火来,咱们就只能生吃路上猎到的兔子了。”   小豆丁看着她满面慈祥的微笑,打了个寒战。这是在威胁他吧?是吧?可是她这样子好可怕......呜......   于是他飞快地乖巧点头,“好的,姐姐,我现在就去捡, 保管够你用。”说罢,就脚底抹油跑了。   潘朵朵扬声叮嘱道:“别走出我们的视线哦!”   “好!”   “丢丢真是个勤劳乖巧又贴心的好孩子。”潘朵朵转头对埃皮米修斯一笑,完全没有使唤童工的愧疚感, “我看见那边好像就有一颗现成的松树,咱们牵着牛过去吧。”   “好。”埃皮米修斯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不过,朵朵真的可以从木头里取出火来吗?”   潘朵朵闻言笑了笑,“你就等着看吧!”   他们的运气的确不错,那棵倒下的松树比较大,枝桠还未完全腐化,支撑出了一个类似四面体的空间。埃皮米修斯把牛拴在了附近的树上,将牛背上的行李取下来,潘朵朵则清理着多余树枝,力图把树干下的空间稍微扩大一些。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小豆丁丢卡利翁也抱着一堆干枯的树枝回到了他们身边。潘朵朵从一只藤框里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取火套装,准备开始取火。   “用这东西就能生出火来吗?”埃米修斯瞧着那木槽和那细的如绒一般的木花,怎么看也没有看到火的影子。   “叔叔,你老老实实看着就好了!”已经观摩过一遍钻木取火的小豆丁颇有些老神在在道。   “哦。”   有了第一回 经验,这一回潘朵朵显然更熟练了。她飞快用硬木摩擦木槽,在木绒泛起一缕青烟时小心地吹气,很快便有焰光冒出。   “哇!”埃皮米修斯澄澈的翠绿色眼眸被暖橘色的火光映照得闪闪发亮,显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不轻,“朵朵!这真的是火!难道,你也有火的神力吗?”   “是火没错,”潘朵朵往火焰里添上枯枝干叶,让它燃烧得更加旺盛,“不过我并没有火的神力,这也不是靠神力点燃的。如果方法得当,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点燃火。”   “每个人?”跃动的火光之下,年轻的神子有些愣愣地出神。   “是啊,每个人,或每个神。你想试一试吗?”   “我可以吗?”他将视线从那黑暗大地上唯一的光亮上移开,注视着创造出那抹光亮的少女。   “当然,有什么不行呢?”金发的少女朝他肯定道。   接下来,在少女手把手的教导下,不仅是埃皮米修斯,连小豆丁丢卡利翁都顺利地用取火工具得到了火种。最后,叔侄俩一都一脸呆滞地围着那丛他们亲手创造的火堆烧烤着今天猎到的兔子。   到享用完晚餐,一大一小都没能从他们亲手创造出了火种这件事里回过魂来。   潘朵朵简直没眼看了,她抱着三只在小河边清洗过的梨回来,往一大一小手里各塞了一只,“都回神了!难道之后想要我叫你们呆呆吗?“   掌心传来梨皮冰润的感觉,让游离的神思回拢了些许。这几只梨是在峡谷里的一处较矮的崖壁上摘的,大概生长的土地比较贫瘠,个头都有点小。   埃皮米修斯下意识拿起来咬了一口,被酸得俊脸扭曲,顿时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朵朵,好酸啊。”神子委屈巴巴。   潘朵朵面不改色吃着酸梨,“酸点才有助于你们清醒呢。”   埃皮米修斯低头看了看手中被咬出一个缺口的梨,“今天晚上就像在做梦一样......朵朵竟然将你所拥有的火之力传授给了我和丢丢......”   “都说了点燃火的不是神力了,我并不具备能操控火的神力。”潘朵朵无奈地解释道,“真要说的话,点着火种靠的不是神力,而是科学吧......”   “科学?”埃皮米修斯学着潘朵朵的发音,缓缓念出这个陌生晦涩的词语,疑惑地问:“科学是什么?”   “嗯......要怎么跟你解释呢?”潘朵朵斟酌着,“大概有点像你哥哥和雅典娜教给人类建造房屋、烧制陶器、打造武器......那些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方法吧......”   “这听起来也像是一种神力。”埃皮米修斯有些晕晕乎乎地。   “不是神力,不过......也算一种力量,有别于神力的力量。”   “不是神力的力量......不是神力......对了!”埃皮米修斯忽然兴奋了起来,“有了朵朵创造的火,就不用继续使用宙斯的火了。我们把宙斯的火种还回去,是不是就能把哥哥给接回来了 ?”   听到这话,丢卡利翁顿时跟着兴奋起来,和他叔叔一起,一大一小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潘朵朵看,期待着得到肯定的答案。   潘朵朵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不得不打破他们的幻想,“我不是特别了解丢丢爸和宙斯,但从之前埃米和我说过的那些事里可以明确,宙斯绝不是一个轻易改变决定的神,他不会轻易放过普丢丢爸和人类......宙斯不会乐见人类有掌控火的本领,把火种还回去,让神察觉到人类可以不依赖神就能得到火种,大概只会引来更深的忌惮吧。”   小豆丁丢卡利翁闻言,眼瞳里的亮光暗了下去,默默把头埋到了双膝之间。埃皮米修斯也很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见到希望后又失去的无力感与自责。   潘朵朵:......   她就知道会这样,可事实如此。如果此刻随便给他们勾勒不存在的希望,当事实揭露时只会觉得更痛苦吧?   不过大小狗勾都这样了,也不好不安慰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又道:“都别难过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点火的方法虽然不能直接救回丢丢爸,但我们也多了一项筹码。这次来找丢丢爸不也是为了一同商量,寻求改变现状的办法吗?还没见到他就垂头丧气地怎么行?”   她伸手揉了揉小孩细软的棕色卷发,“你爸爸要是看到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定都嫌弃得不想见你。”   “你胡说!”小孩抬起头来反驳,翠绿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出一抹晶莹,“爸爸才不会嫌弃我!他一定想见我的!”   “嗯,”少女温柔地拍了拍小孩的背,“但是我想,他一定更愿意看到一个笑着的丢丢。”   “真的吗?”小孩打了个嗝,小小声问。   少女认真地朝他点点头,“真的。不过,丢丢现在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该去小河边洗漱了,这么脏下去,会变成你爸爸都认不出的小煤球吧?”   小豆丁挣脱了潘朵朵的手。这女人每次都这样,好不容易让他有点感动,下一刻又会变回这种讨厌的样子。   真讨厌。   碎碎念着,却是乖乖取了洗漱用品到不远处的小河边开始洗漱。   “朵朵对丢丢真好。”埃皮米修斯从刚才就一直用怨念的小眼神盯着少女,“我也想要朵朵揉头发。”   潘朵朵:......啊,忘了这里还有一只成年小朋友。   “好了埃米,我们也洗洗睡了吧。”潘朵朵直接将揉头发这种奇葩的要求忽略带过,拉着他往小溪边走,“丢丢一个小崽崽在小溪边不安全,我们也快点跟过去吧。况且要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虽然没得到期待中的揉头发待遇,但被拉了手的神子仍然很高兴,人高马大一只被乖乖巧巧牵着走了。   夜空的云层很稀薄,星辰如一把把洒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的宝石,争相闪烁着独属于自己的光芒。远处丛林里虫鸣之声奏响,偶有几声灰琼鸟的鸣啼,而小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则清润了整片夜色。   倒落的松树旁,被石块围拢住的火堆静静燃烧着,火光微微映照出松树下的一角——厚实的熊皮之上,孩童已经酣然入眠,一对金发的男女则并排躺着,似在小声交谈着。   “虽然有火,但牛拴在外面会不会引来野兽?”   “动物见到火一般都会避得远远的,不用担心,安心睡吧。有什么动静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醒来,会保护好你和丢丢的。”   “真可靠啊......”少女喃喃道,一面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完全没注意到黑暗之中,旁边的神子因着她的话脸颊上的红晕更浓重了几分。   其实第一次躺在异性身边睡觉让潘朵朵也有些别扭,但她很快适应了,大概潜意识里知道身边的这一位是能让人安心色存在吧......跋涉了一天,即便她身体上不觉得累,精神也有些疲惫了......   绵长的呼吸声在黑夜里响起,年轻的神子侧过头,借着从树枝间隙间漏下的月光一点点描摹过少女的脸庞。   “朵朵,不是神力......而是科学吗?”年轻的神子声音轻若落羽,“可是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力量呢......难道这也是奥林匹斯赐予你的本领之一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属于夜的静寂。   “并不像......宙斯绝不会让这样让人容易掌控火的方法流出来......”   “你一定有着我不知道的理由......我会等你,一直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天。”   几近无声的低语温柔又笃定,如振翅而过的蝴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淹没在了银色的月华之中。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   火神赫菲斯托斯站在星幕映照的露台之上,双目眺望着南方。   “赫菲斯托斯,你居然会来这里看风景,真是稀奇。能看到你肯从你那热烘烘的工作室出来还真是不容易?”赫尔墨斯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赫菲斯托斯卷了下披风,转身离开露台。   “真冷淡。”赫尔墨斯埋怨,“一见到我就走,真伤心。”   然而他的埋怨丝毫没有作用,那个褐红色发丝的矮壮神祇已经走下了台阶,只留下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有情况啊这是......”赫尔墨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会又是被那个女神给甩了吧?嘻嘻,要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就好了!稍微注意着点吧,说不定又有好戏看呢!”   那赫菲斯托斯却是紧蹙着眉头地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神殿走去。   好像又出现了......那个不是出自于神造的火种。   依旧渺小,但是气息更驳杂了,有点像是有神在用火,又有点像是不依托神力直接诞生的陌生火种......   距离太远,他也有些拿不准。不过......这次的火种似乎移动了地方,比上次更靠北了......   也更靠近奥林匹斯了......   再看看吧...... 第32章   旅途的第七日。   依照潘朵朵的计步法, 牛大约每天向前行进八万多步,算上牛的步幅,约莫也就是四十公里左右。他们一共走了七天, 也就是说,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大概已经朝东北方向行进了二百八十多公里。   不过旅途头几日里多山多峦, 道路崎岖, 他们不是在峡谷中穿行,就是在翻越丘峦山脉,一直到最近一两日才踏入了平原地带。要算直线距离,这估算出的二百八十公里大概还要缩水许多。   一路上来, 潘朵朵算是见识到了许多原始瑰奇的风景,不得不说,自然——这位最伟大的绘画家慷慨地描绘着层出不穷的震撼之美, 让来自周围几乎是城市风光的潘朵朵感慨又陶醉。   不过风餐露宿比起舒适地宅在小窝里显然要辛苦许多,最明显的是, 潘朵朵一行从外观看上去就没有出发时那么光鲜了。虽然旅途中她一直都督促着大家注意清洁, 但不是每日都能寻到适合的水源洗澡, 况且还要赶路,也不好日日清洗衣物。   好在现在天气属于秋高气爽的范畴,脏是有点脏,但不怎么流汗,倒还可以忍。   依据埃皮米修斯的经验,再行走两天他们就能抵达海边, 之后就可以沿着海岸线行进了。   海啊,想起碧蓝的海水,潮湿清爽的海风, 潘朵朵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多了。这会儿也是鼓足了精神,打算早点抵达海边做个舒舒服服的海水浴,再弄一顿海鲜大餐大快朵颐。   提到海鲜,她的思绪不由有些飘远了,心里默念着一般能在潮间带找到的各种海鲜种类,牡蛎、螃蟹、石斑鱼、螺、海胆......啊,不好,真是越想越饿。   “朵朵,朵朵?”   耳畔接连传来埃皮米修斯的呼唤声,潘朵朵终于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来。转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就见年轻的神子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他怀里那枚小豆丁则是一副十分无语的模样。   “怎么了?”   “朵朵,天色快暗下来了,我们该找地方休息了。刚刚我看到那边有一处岩洞,应该是个不错的庇护所,我们不如就到那里过夜。”   “好啊,”潘朵朵欣然点头,“那个岩洞在哪里?”   埃皮米修斯顿了顿,然后低声嗫嚅道:“咱们已经走过了......”   小豆丁这会儿才不顾忌潘朵朵的面子,幽怨地谴责她:“我和叔叔都叫了你好久了,你都不理我们,就知道闷这个头自顾自往前走!”这个呆瓜女人!   呃......潘朵朵有些心虚,连忙双手合十诚恳地朝他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想事情想出神了。这里离那个岩洞近吗?要是不远的话我们就折返回去吧。”   “哼。”小孩皱起小鼻子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在想吃的吧?老远远就听见你咽口......”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自家叔叔捂住了嘴巴。埃皮米修斯轻轻捏了捏侄子的小鼻子,朝潘朵朵笑笑,“岩洞不远的,我们也没有走过太多。等到了那里整顿一下就给朵朵做好吃的,今天的晚餐应该会很丰盛的。”   潘朵朵:......没错,她刚刚是在想吃的来着,可是他们俩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虽然埃皮米修斯表达很委婉,但他显然也和他侄子是一个意思,是吧?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对她产生这样的吃货印象啊?   虽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潘朵朵仍然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她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认同,“那好吧,我们现在就折返过去看看。”   ......   埃皮米修斯口中的岩洞离得真不远,他们赶着牛往回走了一小截,潘朵朵就一眼看到了远处那黑乎乎的洞口。   “就是那儿,朵朵。怎么样,看上去还不错吧?”埃皮米修斯指了指那个洞口。   “我们把牛栓在这里,先过去探看一下吧,要是适合,今晚就住这里。”潘朵朵建议道。   “好。”   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决定让小孩留在原地等着,由他们俩过去探查岩洞。   这片地方是大平原里少见的一小块儿丘陵地带,倒也散布着些天然形成的低矮崖壁。此刻他们眼前就是一面如被斧头劈砍过的裸岩山壁,整面山壁并不高,周围掩映着一些树丛灌木,那个约莫有两人高的岩洞口就在山壁底下。   潘朵朵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舒服。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洞口应该比较干燥,没有什么苔藓或其他小植物生长。   “埃米,这个洞里会有大型野兽居住吗?”   “我没有闻到什么动物的腥味,应该不会有。即使有也不怕,正好可以为晚饭加道菜。”   潘朵朵闻言嘴角抽了抽,敢情她家这位还真的和狗狗一样,靠气味辨别地盘。   “朵朵,怎么样?感觉这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今晚我们要不就住这里吧?”埃皮米修斯显然对自己发现的地方很满意。   潘朵朵心中却犹疑不定。   干净,不潮湿,看起来还很宽敞......这一切都显得条件太好了......真有那么好的地方,应该早被厉害的野生动物占领了......   可是埃米却说这里没有野兽的气味。   最好的东西应该由实力最强的存在占有,在自然界里这就是法则。所以,没有野兽,是不是也有可能这里面有着令野兽也畏惧着的存在......   忽然有晚风吹过,似有丝丝缕缕的风飘入了洞口,片刻后潘朵朵觉得耳畔拂过一阵悉悉碎碎的轻响,像是从洞中深处传来的渺远的呢喃。   一股刺骨的寒意没来由地从心底最深处蔓延而上,潘朵朵不禁狠狠瑟缩了一下。她抬头凝视着漆黑的洞口,神情是如被冰霜冻结的凝重。这一刻,她心中很明确,她并不是被自己刚才的猜测给吓到了,让她感到战栗的来源就是这个洞口本身。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洞内的某种东西。   那是一种面临生死命运的直觉,灵魂深处印刻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让她逃离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朵朵?”年轻的提坦神之子察觉到少女忽然攥住了他袖口,疑惑地转过头来。下一刻,少女血色尽失的脸颊让他瞳孔骤然缩紧,他连忙将少女的手握入掌中,焦急地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快......快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潘朵朵颤抖着眼睫朝他断断续续道,声音越来越低弱,“危险......”   埃皮米修斯转头看了眼没什么异常的洞口,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犹疑,立刻一把抱起了少女就朝远离洞口的方向跑开。到了他们拴牛的地方,小豆丁猛一看见自家叔叔抱着面色惨白的女人冲过来被狠狠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叔叔,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埃皮米修斯又是担心又是迷惑不已,“朵朵要我们远离那个洞口,说越远越好,还说危险。不过既然朵朵都那么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我们赶紧离开吧。”   小豆丁看着虚弱到说不出话的女人,心里又担忧又别扭。看她平时都是一副挺能折腾又讨神厌的样子,这会儿突然这么惨兮兮的,怪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他犹犹豫豫对了对手指,抬头对自家叔叔说道:“叔叔,让我自己骑一头牛吧,叔叔好好照顾姐姐。”   埃皮米修斯一愣,随后有些感慨,“丢丢真是长大了,叔叔真高兴。不过丢丢自己一个能行吗?”   被质疑到自己的能力,小孩不乐意了,顿时撅着小嘴为自己正名,“这女......姐姐早就带着我练习过了,不就是自己骑牛嘛?我可以的。”   “好,不过要注意安全哦。”   “知道了,别磨蹭了叔叔,姐姐不是说要赶快离开吗?我们快点走,说不定她能快点儿好起来。”   “好,我们快走吧。”   很快,这支小小的旅队再次仓促地启程了。落日的余晖洒向这片小小的丘陵,将稀疏的树影拉得长而斜。   埃皮米修斯拥住怀里的少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刚才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少女的反应却像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此时她的身上浸透了冷汗,整个人像是才被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看着少女紧闭的眼睫,他心疼地紧了紧裹住少女的绒皮,末了迟疑片刻,又安抚地轻吻了下她湿润的额发。   那个洞里到底有什么......会让朵朵害怕成这样? 第33章   与此同时, 晚风肆意地在林间穿行着,如无形无影的幽灵,游弋穿梭过叶片的间隙与稀疏的树影。它们中有那么几缕攀附过岩壁, 最终轻飘飘地溢入了那个岩壁的洞口,在黑暗里穿行着,擦过一道又一道嶙峋的石笋和吊垂的石钟乳, 最后消弭于不见底的深渊。   越深, 细细密密的呢喃与叹息越是层层叠叠,数不清的低语每次碰到一处石壁,就会如崩裂的水花,逸散成千丝万缕道回响, 叫人无法分辨那声音的本真。   ——除了洞窟的最深处。   “真有眼光啊。”   “你是说——那个少女?”   “屁。我说的是埃皮米修斯。”   “他怎么有眼光了?稀奇,还从来没有谁这样夸过他,包括他哥哥。”   “你这是偏见, 他怎么不算有眼光?看上了咱们能看上的洞窟,他眼光能不好吗?”   “......”   “克罗托, 怪不得我总觉得自恋的生物越来越多了, 原来都是受你影响。你得改一改这的毛病。”   “拉克西斯, 你为什么不能闭上嘴,像姐姐一样安安静静干自己的活呢?”   “是你话最多吧?要是别的神知道在他们印象中神秘而端庄的命运女神私下里是这种模样,大概会一言难尽吧?“   “无所谓喽,反正你也说了——这是私底下。在你们面前何须维持形象?简直浪费表情。”   洞窟的最深处,石钟乳和石笋在黑暗之中肆意伸展着,千万年的点滴雕琢, 终于让这里成为了一座藏没于暗色的恢弘殿堂。最本真的静谧之中,唯有洞壁顶的几缕裂隙漏下如雾如烟的光来,像轻透的雨帘垂下, 柔和地映出了洞内事物模糊的轮廓。   三位女性神祇正坐在那柔和的光帘底下。   尽管有光,比起深渊似的黑暗来,那点亮度只能屈膝臣服——无法看清这三位女神的面容,只隐约可以看见她们手中正不停动作着——最小的克罗托负责纺线,坐在中间的拉克西斯一点点将线理清楚,而一旁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则手持一柄平平无奇的剪刀,不时将拉克西斯递过来的线剪断。   她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在暗与光的交织里,她们用灵活的手指谱写着最跌宕起伏的无声乐章。   此刻三位女神因为洞外经过而不入的访客交谈着,洞内一时不似往日般寂静。   “行了克罗托,别再扯什么埃皮米修斯了。咱们真正该注意的其实应该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我们从来没有引导过她来到命运女神的身畔,可是她却来了。”   “不过,那孩子可没见到咱们,人家直接逃跑了。”   “不得不说一句,那孩子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克罗托懒散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严肃,“话说,姐姐,咱们就这样放任她走吗?”   “剪了。”   一直沉默着的阿特洛波斯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一种深刻的平淡,像一潭静水一般,一丝波澜也没有。   “什么?”拉克西斯和克罗托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她的存在并不合理。所以在发现这一点时,我就立刻剪断了属于她的生命线。”   “可是,没有用。”阿特波罗斯垂下眼帘,手里继续着她的活计。   拉克西斯和克罗托都面面相觑,被剪断命运之线后依旧还活着……这种情况她们也是头一回碰到,简直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让我看看......”拉克西斯开始在一堆线里翻找,最终才想起来那根线刚才应该是被阿特波罗斯拿走了,她连忙取过来仔细看了又看,话语里满是迷惑,“她是赫菲斯托斯创造出来的没错啊?宙斯想用她作为对付普罗米修斯和人类的毒果,她会和埃皮米修斯结婚,有一个女儿叫皮拉,最后死于自己好奇心开启的灾难......这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逃离了我们的掌控?”   “别念叨了笨蛋,看了半天你还没发现吗?”克罗托扯着线的另一端,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   “发现什么?”   “灵魂!灵魂被偷换了!那具躯壳里的灵魂和这根线上记述的灵魂根本不是同一个!”   “等一下,会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你在纺线的时候出错了?平时就让你认真点儿干活吧,这下可好了。”   “你!”   眼见着克罗托和拉克西斯要争吵起来,阿特洛波斯终于出声地打断了她们。   “行了,拉克西斯,这不是克罗托的问题。”   “那个孩子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克罗托再怎么样做,也没有办法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带到此间来。”   “我们只能决定此间世界生灵的命运,而她是游离在外的。”   阿特波罗斯的话让另外两位女神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克罗托都没有办法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带到这里,那么让那个灵魂出现在此的......   “姐姐,难道是......那位的意思?可是......它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们啊......”拉克西斯喃喃道。   “谁知道呢?”克罗托耸耸肩,“就像谁也不知道我们私底下真正的德行一样,没有谁会知晓它真正的想法......或者说,它究竟有没有想法都是问题呢。”   “可是姐姐,就算那孩子的灵魂不受我们控制,她的躯体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啊,只要是属于这个世界,就理应由我们管辖,难道没有办法让她的□□直接死亡吗?”   “试过了,没用。剪断那根似是而非的生命线顶多让她虚弱片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在那孩子身上,灵魂绝对凌驾于躯体——她的□□本身就是由一堆死物塑成,只要她的灵魂活着,她就能算是活着。”阿特波罗斯没有起伏地说着,平静的话语却如惊雷,让她的两位妹妹陷入了沉默。   “要把这孩子的事要告诉宙斯吗?”克罗托弱弱地开口。   拉克西斯闻言摇摇头 ,“这违背了命运的规则。”   “那咱们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这是命运的意思,除了遵从,还有别的选择吗?”   年长的阿特波罗斯并没有加入两个妹妹的对话,而是沉默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她只负责决定生灵的死亡,至于其它,并不关她什么事。   克罗托有些烦躁地抓了抓线堆,哼声抱怨:“真是讨厌极了,宙斯和普罗米修斯怎么这么能折腾?宙斯也是,非要弄什么潘多拉的魔盒这一出戏,现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造出了这样一个不可控的怪物来......未来有一天这孩子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大概要大发雷霆吧?”   “要烦恼也是我最烦恼好吧?”拉克西斯也有些不高兴了,她翻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线,“这孩子藏得真紧,要不是这次撞到咱们面前来了,谁能注意到她的灵魂和线上的不一样?这下好了,感觉有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好多根命运之线都有些模糊了,这要我怎么好好安排?依我看,这一个不可控就要连带出好多变数来。”   “还有,你干嘛抱怨宙斯和普罗米修斯?不都是你纺织出来的命运之线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多事?”   “那是命运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克罗托摊摊手。   “可拉倒吧。”   “真的,命运决定他们的命运,却不能完全左右他们的思想。他们可不是咱们的傀儡。宙斯和普罗米修斯一天天的在想啥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行吧。反正他们俩我都讨厌,事儿多。”   “要我说的话,其实我更讨厌普罗米修斯一点。自从他创造了人类,我们的活计更多了,都没时间好好出去找个新的洞了。咱们现在待的地方水都干涸了,这片石钟乳总有一天会毁坏的。”   克洛托的话引起了拉克西斯的畅想,她不由也附和道,“是啊,下一次我想找个带温泉的洞,海湾那边好像有一片适合的地方,有雪白的洞窟和蓝色的泉池,风景也很美......”   “......等一下,好像埃皮米修斯他们也会去哪里......”拉克西斯说着说着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克罗托垮了脸,扭头朝一旁的阿特洛波斯问道:“姐姐,不能直接掌控那孩子的命运,但是应该能旁敲侧击制造点意外干扰她吧?”   “你可以试试。”阿特洛波斯剪断了手中的一条线。   “啊,既然姐姐都允许了,那么我就要下手了!”克罗托有些兴奋地重新坐回纺线堆前,搓搓手道,“这样也好,到时候宙斯问起来也不能再说怎么,毕竟咱们也算是努力制止过这个不确定因素了。”   “克罗托,我看你就是不想让人家占了你的洞窟才这样做的吧?”   “拉克西斯,是命运决定让他们遭遇困难的。”   “命运就是你的理由?”   那边克罗托和拉克西斯吵吵嚷嚷地精心安排着她们专门设下的命运的陷阱,两位女神都没有注意到,一旁安静的长姐瞳孔中变幻莫测的神情。   阿特洛波斯轻轻合拢剪刀柄,微不可闻地“咔嚓”一声,一截线掉落在地,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烬。   然而片刻后,那堆灰又窸窸窣窣地在地上凝聚起来,扭动着如蛇舞,最后重新变回了一根毫发无损的线。   果然......还是,不行。   阿特洛波斯轻轻瞥了眼正处在兴奋状态的小妹妹,没有告诉她,她的计划大抵将会落空。   这一次,它难道没有站在神的这一边吗......   隐约察觉到什么的阿特洛波斯重新拾起地上的线,机械而平静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   另一边,潘朵朵的情形时好时坏,一会儿全身冷汗直流,一会儿又烧得如一团火,反反复复,差点没把埃皮米修斯叔侄俩急得团团转。   埃皮米修斯看着少女痛苦万分的模样,恨不得以身代之,只后悔自己干嘛要带她去那个洞窟门口,让她受这种罪。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要不是有小豆丁拦着,埃皮米修斯都想回头去洞窟里好好探探,把吓到少女的罪魁祸首给抓出来。   不明不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到了午夜,少女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看到她的脸颊重新泛起蔷薇花瓣般的淡粉色,唇畔也不再是一片惨白,旁边守候着的一大一小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拖着精神上的疲惫睡下了。   然后。   这天天亮,少女是从男神的怀抱中醒来的。当她想要伸展自己的四肢,却发现自己被牢牢锁在了一架成熟有力的男性躯体怀抱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结实的肌肉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显然这具胸膛的主人还在熟睡之中。   潘朵朵显然易见地懵了一瞬,随后觉得自己的血压急速上升。   她伸出手推了推埃皮米修斯,发现对方正以一种护卫人形抱枕的姿势紧紧地禁锢住了她的退路,似乎察觉到怀中的珍宝想要离开,英俊的眉峰还不安地皱了一下。   潘朵朵:......   服气了了服气了。   他昨晚好像照顾她到很晚,大概是累得狠了,现在让她也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   就这么再躺一会儿吧,嗯,都是因为不想打扰他,才不是因为想赖在帅哥怀里不起来。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第34章   如果说, 清晨从爱人的怀抱中醒来是一种幸福,那么醒来后静静描摹爱人的面庞则是另一件充满浪漫的事情。   尤其是,您的爱人还有着一张英俊神颜。   潘朵朵侧头看着尽在咫尺的金发神子, 目光逡巡过他的额发、鼻梁和微微开阖的唇畔,心中一再感慨于造物的神奇。当清晨的微光从帐篷的间隙洒入,轻轻扫在他微卷的淡色眼睫上,那种宁逸又剔透的感觉,让他整个神看起来就像一枚沉眠的宝石。   不要太养眼。   一切都又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就是他把她箍太紧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越来越热得难以自抑呢?不用看都知道, 她现在的脸一定烧得通红一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要是流鼻血脸就丢脸丢大发了。潘朵朵开始轻手轻脚去抬那只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 却发现对方的手臂像块实心铁, 即使用上了她几分“一点儿力气”, 也没能拉开。   “……朵朵?”   低哑的声线从少女头顶上方想起, 潘朵朵愣了一瞬, 然后被对方晨起后性感慵懒的声音弄得红了耳尖。   她挪动着在对方怀里抬头,就见他一双眼眸尤带着困意半阖着, 垂落的眼睫掩去了瞳仁中过于明艳的华彩,只有眸光里最浓翠的一点,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啊, 宝石他醒了。   刚刚苏醒的埃皮米修斯表情懵懂,他低头看着乖乖巧巧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女,下意识满足地弯起下唇角。随后神情渐渐又染上些许疑惑, 朵朵怎么突然到他怀里来了?   难道是在做梦?那这个梦还真是不错。   “那个......” 梦里的少女她弱弱地开口了。   埃皮米修斯顿了顿,随后自然而然把少女揽过来蹭了又蹭,一边闭着眼睛满足哼哼道,“梦里的朵朵好香好软, 喜欢。”   好香好软的潘朵朵:......开始了他开始了,狗狗蹭骨头环节。   她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破布娃娃......才怪呢。   潘朵朵面无表情,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埃米,你快醒醒。”   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痛感,年轻的神子动作凝滞住,随后骤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怀中的少女,耷拉下脑袋迅速正襟危坐跪立在一旁,唯唯诺诺解释道:“朵朵,我......”   潘朵朵坐在羊毛毯子里,歪头看着像是做错了事情不知所措的狗勾,忽然一把捂住了脸。   太......可爱了。   她发誓,以前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喜欢这一挂,憨憨傻傻又蠢萌蠢萌的,不太聪明的样子也可可爱爱,太戳她的心了。   尤其是......在经历过昨天的事情后……   他对她无条件的信任,让她心底某个地方溢裂出一道痕迹,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涌出,慢慢填充着那一颗跳动不止的脏器。   埃皮米修斯见少女忽然捂脸,更加无措了,正手忙脚乱想要道歉,却不想下一刻少女忽然倾身上前,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别道歉,我都知道。还有,昨天谢谢你照顾我。”   少女说完,就如一只轻快的蝶,从帐篷里跑了出去。徒留年轻的神子跪坐在原地,呆呆愣愣像一具精雕细琢的石像。   半晌,他抬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落在了那里。   ......痒痒的。   没多时,帐篷外传来少女和孩子的拌嘴声。   “婶......姐姐,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啊?”   “丢丢乖,好好洗你的脸,说话小心被水呛到。”   “你不会是和叔叔亲亲了吧?爸爸和妈妈亲亲后脸也会这么红。”   潘朵朵:......普罗米修斯你出来,我们得好好谈一谈孩子的教育问题。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好奇心害死猫哦!”   “为什么好奇心会害死猫?”话题被成功转移。   “因为......”   帐篷内,年轻的神子听着他所珍视的珍宝们轻快的对话,神色温柔地笑了。   真好。   ……   经历这一场风波,潘朵朵一行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朝东北方的海岸线行进。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们之后也有讨论过。小豆丁丢卡利翁坚决认为潘朵朵就是因为饿过头而晕倒了,潘朵朵则对这样又损颜面的结论拒不承认。   她仔细向埃皮米修斯描述了下当时的感受,总觉得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身体上虚弱至极,使不出力气。这样怪异的形容让埃皮米修斯摸不着头脑,原本他提出让他一个神回去探个究竟,最后被潘朵朵拦下了。   “别去,反正我们就要见到你哥哥了,他也许会知道原因吧。”   这倒也是,埃皮米修斯很快被这句话说服了。在他眼里,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他哥哥不能给出答案的。   于是这件事情算是暂时揭过了。   重新启程后,潘朵朵骑着牛走在前头。背对着叔侄俩,她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满是凝重与晦暗。   她自己心中有所知觉,那种濒临死亡般的感觉实在有种莫名的熟悉——像极了她还是一具泥塑时,被宙斯醍醐灌顶和洗脑时的感受。   所以,在那个洞窟里的……会是一位神吗?   无缘无故又仅仅只朝她动手,难道是因为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最后她却一点儿事也没有,总不会是因为她逃得够快,没让对方得逞吧?或者干脆是对方突然高抬贵手?   想也不可能。   太多疑云笼罩在心头,潘朵朵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众神环生的世界里、在奥林匹斯的虎视眈眈之下,真是随时随地都潜藏着生存危机。   可是,她坚决不能认怂。   绝不。   没有谁能决定她这条命的去留,除了她自己。   ......   又过了两日,当天边一抹明艳的蓝色点染在大地的尽头,当旭日从那蓝色之中冉冉升起,当清凉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咸味刮过,潘朵朵觉得,自己的灵魂终于得到了救赎。   终于看到海了。   然而想要真真切切拥抱到海洋,他们还需先从现在所处的山丘上下去,穿过一道短窄的峡谷,最后沿着海边的峭壁再行走上一段距离才行。   有话说望山跑死马,但在潘朵朵眼里,看见了目标只会让她更有动力。走到这里他们都不知翻过了多少山丘、越过了多少峡谷,眼前这点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见到海后明显兴奋的还有小豆丁丢卡利翁,他的母亲是大洋神女中的一位——普罗诺亚。见到海就意味着有机会见到他的母亲。由于普罗诺亚掌管着一方海洋,只能偶尔到陆地上来看望她的孩子,所以小豆丁对能见到妈妈的机会很是珍惜。   潘朵朵看着兴奋中的小孩,心里难免泛起些许辛酸。   虽然初见面时这孩子一点也不可爱,但久了她也是真心稀罕这小破孩的。这么一想宙斯还真不做个人......好吧,他本来也就不是人。人家妈本来就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小孩身边了,还把人家爹给弄走了,探个亲都要跋涉那么远......   整一个古希腊神话版的留守儿童。   这么想着,她看小孩的眼神多了几分慈母般的怜爱。   “你干嘛这么看我?”小孩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寒战。她为何总会时不时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弄得他怪不自在的。   “我在想,有一个大洋神女做妈妈真好,她一定很漂亮吧?”   “那是当然,”提到自家妈,小孩得意得鼻子都翘了起来,他瞥了眼微笑着的潘朵朵,自觉地把后面那句“比你漂亮”咽了下去。   “丢丢。”   “干嘛?”   “我和你关系好吧?”   “谁和你关系......好吧,也就勉勉强强。”   “嗯,”潘朵朵很满意这个答案,她厚着脸皮继续问道:“话说,能请你妈妈用海洋的力量把我们运送到海岸的另一端吗?”   小豆丁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上一次他和叔叔也是沿着这条海岸线走的,但却没想到要请妈妈帮助他们......如果她能帮他们,好像的确可以更快一点儿见到父亲。   他很快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完全没考虑过自家妈有没有力气把他们几个弄过去。反正在小孩眼中,妈妈和父亲一样,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埃皮米修斯显然也很赞同这个想法,“这样的确会快上许多,就是不知道普罗诺亚姐姐会不会回应我们的呼唤。有时候她会很忙。”   “没事,如果丢丢同意的话,我们到了海边就试试,如果能得到那位的帮助是最好不过了,丢丢?你觉得怎么样?”   丢卡利翁自然点了点头,“好啊,等到海边我就呼唤妈妈试试。”   潘朵朵笑了笑,能省一点力气是一点力气。时间是很宝贵的,越快见到普罗米修斯,她心底的答案将会越快明晰起来......   待到正日当空,他们终于爬上了离海边最近的一座山崖。   此时此刻,大海就在峭壁之下,碧蓝的海水翻涌着扑打在怪石嶙峋崖岸上,溅起雪白飞扬的浪花。有海鸟啼鸣着飞过,翅尖滑翔着掠起水波,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   潘朵朵远远眺望着远处蔚蓝色海波上的粼粼碎光,深深陶醉着。   “好美啊。”她感叹道。   “的确很美,妈妈她就生活在这最美的地方。”小孩也跟着感慨。   牛蹄踏在崖壁坚实的石道之上,慢悠悠地向前行进着,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脚下的石块最深处,忽然崩裂出一道缝隙,随后就如连锁反应一般,越来越多的裂缝如蛛网般快速蔓延着,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然而,这些声音却被完完全全掩藏在了海浪撞击峭壁的打浪声中。沉醉于美丽风景的旅人丝毫没有发现,即将到来的危机如同潜伏的巨兽,早已暗暗朝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潘朵朵看着那些自由飞翔的海鸟,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如果有一天......她也能如此自由......不受所谓既定命运的掌控就好了。   下一刻,如雷声般的轰鸣响起,晕眩的失重感骤然袭来,少女来不及反应,只如一只折翼的飞鸟,朝怒浪纷涌的深渊重重跌去。 第35章   命运总是爱猝不及防地逗弄匍匐于它脚底的生灵。   悲欢、喜怒、哀乐, 希望抑或绝望......人们面对命运时的表情即是它在谱写乐章时最好的表达。   潘朵朵在急剧下落时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很长一段时间她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的背景忽然转换成了蓝天,朝她砸下的碎石、挣扎的牛、散落的行李......一切最后都淹没在刺眼的阳光中,她似乎听见有谁在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 除此以外,就是背后的海浪在翻滚嚎叫,像是千千万万张嘴在高声笑着,笑这戏剧性的一幕,笑那个渺小又不自量力的人类。   少女的手臂因为急速地坠落而朝着天空伸展着, 可是却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抓住。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很多, 又觉得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想。   心底唯有一道清晰的声音。   ——她不甘心。   就这样死, 早知在奥林匹斯山就该把魔盒直接打开怼在宙斯脸上, 白白憋屈受了难么多罪, 太划不来了......   但愿这次醒来, 她能重新回到她想念的午后榻榻米上......虽然大抵老天不会待她如此优厚,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   即将砸落到浪涛里的最后一刻, 潘朵朵似乎看见了一道翅膀的重影,洁白的羽毛温柔地落下, 像极了她所怀念的午后阳光......   啊,是天使来接她了吗?   她这种灵魂都能上天堂的嘛......天堂之门还真优容啊......   下一瞬,一道与失重感截然相反的力道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潘朵朵只觉得头皮传来一阵能让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整个面部表情立刻随之扭曲了。   谁啊好缺德,难道临死前还要让她变成秃头吗......   真的怒了。   然而没等潘朵朵发作, 她整个人就被那股力道甩得抛在了空中,须臾之间视线又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她又重重一跌,结结实实趴落在了一具飞驰中的马背上。   是的, 马背。   潘朵朵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身下这具软中带硬的肉.体上覆盖着一层栗棕色的光亮短毛,侧头看去,还能瞧见那在空中肆意飞扬的马尾。   呃......可是哪里来的马......   等一下,这好像还是在空中哦?   像是在回应少女的疑惑似的,一对巨大的翅膀从她的脸颊旁边划过。那根根分明的洁白羽毛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着,美丽得如梦似幻。这对漂亮的翅膀显然也充满了力量,当它上下扑动时,能轻而易举带出强劲的破空之声,随之产生的气流吹扬了潘朵朵的满头惨不忍睹的蓬乱金发。   潘朵朵惊诧极了,她刚想要挣扎着起来看个明白,耳畔就传来一道近在咫尺的陌生男性嗓音,“小姑娘,别乱动,抓紧我的身上的毛,现在我们要去捞小伙子和小孩子了。”   小伙子和小孩子?难道是埃米和丢丢他们?对了,他们没事吧?   还有抓紧毛……   潘朵朵顺这飘来的话语低头,看了看眼前那层短茬茬的毛,有一瞬间的无语。   就问没她指节长的毛怎么抓?   然而这马背的主人却丝毫没有顾忌少女的满腹嘀咕,就在下一刻,失重的感觉再次冲袭来,潘朵朵低声惊呼,只好本能地反应,像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将自己牢牢粘在马背上。   晕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时,潘朵朵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她是听到了有谁在讲话是吧?马讲话?她努力将头扭朝与马尾相背的另一边,一架肌肉虬结的脊背和一个头发短硬的后脑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惊了。   马的半身......加上人的半身......等于半人马没错......   可是半人马哪里来的翅膀啊!   就离谱!   没等潘朵朵消化这个惊奇又错乱的信息,马背上又是一阵剧烈地颠动,如坐过山车般的感觉差点没让她吐出来。下一刻,她身旁又多了两道安稳坐着的身影,赫然就是方才与她失散的埃皮米修斯,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豆丁。   一大一小身上湿哒哒的,显然已经是落到了海中,潘朵朵艰难地转头,担忧地朝他们问:“你们俩没事吧?”   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这会儿见到潘朵朵安然无虞,又是后怕又是欣喜。要不是碍于现在不方便,年轻的神子只想把失而复得的少女紧紧抱在怀中,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   “我们俩的躯体都很强健,这种程度的落海不会让我们受什么伤的......朵朵,你呢?有那里受伤吗?”神子的语调焦虑,声线中掺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没事,”就是差点成了个秃子。潘朵朵顿了顿,把小怨念咽下去,然后对着身前的背影真心实意感谢道,“还要多亏这位......救了我,多谢您。”   “小姑娘别客气,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这里不方便续话,让我先带你们回陆地上吧!”   “好,麻烦您了。”   于是,这位有着翅膀的......半人马上下振动了几下翅膀,降下速度朝着海边的某座山飞去。   半晌后,半人马带着两大一小降落到了山间的一块平地上。潘朵朵环顾四周,发现这块平地西侧是一个宽敞的洞穴,东面则临着海,其下是一道陡削的海边岩壁。岩洞附近还有一道流泉,清澈的泉水顺着山壁汩汩流淌。   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埃皮米修斯抱着小豆丁从半人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又转过身,将趴在马背上的少女拦腰抱下。   落了地,潘朵朵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腹部,这才抬头将半人马的脸看了个清楚。   那是很有男性气息的一张脸,硬朗而阳刚,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倒是意外地帅气大方。   她打量半人马的同时,半人马也眯着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不到片刻,他友好地打招呼道:“欢迎来到皮利翁山,我叫作喀戎,如你们所见,是一匹半人马。这里是我的家,欢迎你们来做客。”   “原来是你/您。”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异口同声道。   “哦?”喀戎面上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表情,他来回动了动四蹄,爽朗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我?”   “我曾听哥哥普罗米修斯提起过你。”埃皮米修斯如实回答。   喀戎闻言点点头,将视线转向潘朵朵。潘朵朵面不改色,回答道,“我曾在奥林匹斯山上听过关于您的故事。”才不是呢,是在现代世界的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看到的。   喀戎,好像是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一个水仙女的孩子吧?和其他天性恶劣好淫的半人马不同,他是一位和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贤者,是很多人类英雄的老师。   让她最有印象的是,喀戎最后自愿替代普罗米修斯被锁在了崖壁之上,让普罗米修斯重获自由——这又是一位自我牺牲的圣者,潘朵朵心里唏嘘。   听闻潘朵朵的回答后,喀戎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们都认识我的名字,那还真是一种荣幸。请先到我家坐坐吧,我想小伙子和小孩都需要换换衣服。”   “那就打扰了。”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肯定后,随即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喀戎一笑,领着他救来的客人们进到了他的石窟中。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各牵着小豆丁的一只手,跟随者主人往里走。洞里的摆设简洁而有序,桌子椅子和床一应俱全。可以看出洞窟的主人很用心地打整着自己的居所,这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和放松的地方。   “好了,小姑娘先请坐吧,我先带着小伙子和小孩子去换衣服。”   “好,那我就在这等着。”   男孩子们去换衣服时,潘朵朵则是努力回想着古希腊神话里关于半人马的描述。然而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半人马究竟会不会飞,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不该有那双翅膀......   那么这一位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实的神话世界不同于她从前那个世界里流传的故事,半人马是有翅膀的?   “你的神情在告诉我,你正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中。”   潘朵朵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就见洞窟的主人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瞧着她。   “是的。”潘朵朵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直接指着他的翅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原以为您是没有翅膀的,这让我很惊讶。”   “哦,原来是这个。”半人马低头摸了摸腰间两侧蓬松的翅羽,有些好笑,“这不是我天生的。前不久我和阿瑞翁打了一个小小的赌,我侥幸赢了他,所以他只能愿赌服输把翅膀借我用上几天了。你们该感到庆幸,要是没有它,今天我可没办法救你。”   您们的翅膀还是可以出借的吗?潘朵朵觉得自己满头都是问号,她愣了愣,然后道:“冒昧地问一下,这位愿赌服输的阿瑞翁是——?”   大概觉得眼前的少女表情太过精彩,喀戎轻轻笑出了声,“是一匹天马,你在奥林匹斯没有听过关于他的故事吗?”   “没有,我在奥林匹斯呆的时间并不长,有很多故事赫尔墨斯还没来得及同我讲。”潘朵朵脸不红心不跳。   喀戎盯着少女看了看,忽然道:“我倒是认出了埃皮米修斯来,不过,小姑娘,我却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呢?”   “潘多拉,一个奥林匹斯造出的人类。”潘朵朵回答得干脆利落。   “人类?”喀戎摩挲了下下巴,“我曾远远见过普罗米修斯造出的人类,你的外表显然和他们很不一样。潘多拉......潘多拉......这倒是个好名字,看起来奥林匹斯应该对你很不错......”   “宙斯他制造你,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第36章   潘朵朵暗自感叹。   眼前这位不愧是另一位“贤者”, 光从一个名字就能猜到那么多东西……这样睿智的一位,如果能站到他们这边就好了……   只可惜潘朵朵清晰地察觉到,这位半人马虽然救了她, 但明显对她不是很喜欢——难道是因为她先前说的“我曾在奥林匹斯听过您的故事”这句谎言吗?   ......那未免也太敏锐了。   察觉到对方不好蒙蔽, 潘朵朵打算尽量用“实话”来回答他,她微微顿了顿,朝半人马解释道, “您猜的不错, 奥林匹斯曾告诉我,‘潘多拉’即意味着拥有一切天赋之人……他们赋予了我许多美好的特质, 并交代我要作为奥林匹斯的使者, 将这些美好的赐福传达给人类。”   “哦?”喀戎点点头, 又继续问她,“那么作为使者的你为何不去向人类传达赐福,反而是跑来了这里呢?”   “我们打算去探望一下埃米的哥哥普罗米修斯,途中路过了这儿。丢卡利翁十分想念他的父亲,而我也对那位充满了好奇。”   听了少女的解释,喀戎煞有介事地评价, “我想, 宙斯要是知道你这么‘不务正业’, 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怎么会?”潘朵朵扬了扬眉稍, 声情并茂地辩驳, “我曾见过那位神王,他是一位极和蔼又极有气度的神, 一双智慧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充满了仁爱的包容。那样宽宏大量的一位神祇,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我这个小小人类计较的。”   这浮夸的回答让半人马忍俊不禁,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朝潘朵朵夸奖道,“你让我觉得真有趣,风格很……独特,有点儿对我的胃口……你看起来不大像是奥林匹斯造出来的东西。”   你才是东西。潘朵朵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是吗?可我感觉,您并不怎么喜欢我。”她直接朝对方扔了了一记直球。   喀戎闻言笑容更深了,他没有否认地点点头,“看起来,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我一开始对你没有好感了。”   对方都这样说了,那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是因为那句——‘我曾在奥林匹斯听过您的故事?’”   “小姑娘,你当时的表情就像在陈述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老实说,我有时候都不能分辨你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喀戎一面说着,一面探究地盯着少女的眼睛。   潘朵朵摊了摊手,“赫尔墨斯向我传授了言语天赋。”   言下之意,天赋使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怪都怪他。   喀戎又咧嘴笑了,他对她这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道,“小姑娘,你本身的确没露出什么破绽,问题就出在你或许才诞生不久,大概对奥林匹斯还不甚了解——像我这样的存在,是奥林匹斯根本不屑于提起的……”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儿吗?   “所以那时我立即知道你在说谎,还是像说真话一般平静地陈述着谎言……简直熟练得得心应手。像你这样的人却心安理得地呆在两个老实的笨蛋身边,实话说,我很担心他们。”半人马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   潘朵朵有些无语,一时不知该怎样为自己辩解。   “我实在很好奇,你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有关于我的事……到底该是多么神秘的存在,才需要你用一个谎言来掩盖……”   “恕我无可奉告。”潘朵朵轻飘飘道。   半人马闻言打了个响指,没再追问下去,“抱歉啊小姑娘,或许我应该尊重你的秘密。可是你的各种表现都让我太好奇了,忍不住就想去探究。你放心,我会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求知欲的。”   潘朵朵:……   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要客气地说一句没关系吗?   那抱歉,她做不到。   “你们在说什么?”这时,埃皮米修斯领着小侄子走进了这个会客间。他们身上都已换上了新的衣袍,先前浑身湿透的狼狈一扫而空。   “哦,我在向这位小姑娘介绍这周围有趣的事物。”喀戎优雅地向他们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一面随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潘朵朵:……   瞧瞧瞧瞧,这谎话信手拈来的样子,她都自叹弗如。   就不服气,简直双标。   “我听小姑娘说,你们这是要去探望普罗米修斯?”   埃皮米修斯点点头,“是的,朵朵现在也算是我们的家人了,应该让她和哥哥相互认识下。”   “朵朵?”   “是他对我的爱称。”潘朵朵抢答道,脸不红气不喘。   听到爱称这个形容,神子的耳尖偷偷地红了一小片。   “哦——”喀戎拉长了声线,“小姑娘刚才介绍自己是奥林匹斯造的人类,埃皮米修斯,你们是怎么走在一起的?而且刚刚我没听错的话,家人?”   “朵朵当然是我们的家人。”埃皮米修斯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才解释道,“是赫尔墨斯把朵朵送到我们身边的,朵朵很好,是我们都很珍视很在乎的宝贝。”   这下轮到潘朵朵脸红了。   他……唉,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在外人,呸,外马面前请不要那么肉麻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小豆丁听到这话后,悄摸摸翻了个白眼。那也只是叔叔你当她是个宝贝,她在他这儿就是块大石头呢。   还是又凶又重的那种。   喀戎觉得他们几个的反应颇有些好笑,不过当着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的面,他收敛了许多,没再像刚刚面对潘朵朵一个人时那样咄咄逼人。一番交谈下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开朗健谈的优雅绅士,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都为之产生了不小的好感。   唯有潘朵朵在旁边看得直想翻白眼。   明明自己就是只千年狐狸,段数比她还高,刚刚还指责她呢?   不过半人马和少女都心有默契,谁也没揭穿谁的老底。   “我看你们今天就留下来住一晚吧。发生了那么惊险刺激的事,小姑娘瞧着身体弱些,好好休息下养养神才最稳妥。”眼见着太阳西斜,喀戎热情地挽留客人。   埃皮米修斯一听他说小姑娘需要休息,顿时非常认同,转过头来建议潘朵朵留下来好好休整一晚。   潘朵朵自然没意见。   主要是他们的行李和代步的牲畜都在那场崩塌之中散落了,总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两手空空地出发。她提出想要回到事发地点看看,想着说不定还能捡回一些东西,但这个活计立刻就被热心的喀戎包揽了。   “我有阿瑞翁的翅膀助力,很方便在海上搜寻。那处山崖刚发生过坍塌,说不定还有隐藏的危险,你们几个就别去了。”   对方都这样说了,潘朵朵自然是欣然表示感谢,“那麻烦您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太多忙了。”   “小姑娘,别太客气了。我平日里自己呆着也有些无聊,你们的到来让我这皮利翁山热闹了许多,这让我很高兴。”   潘朵朵听闻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她看着半人马振翅飞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好像,也不是没有拉一个队友的可能?   ……   这边劫后余生的气氛最终归于一派和谐,那边某个黑暗的洞窟之内,某位女神却正在发小脾气。   “好气。”克罗托鼓着脸颊把手里的线锥扔了出去。   “你又怎么了?克罗托。”   “姐姐,呜呜……”   克罗托没有理会问话的拉克西斯,而是黏到了年长的阿特洛波斯身边,委屈地抱着她的腰使劲儿蹭来蹭去,“我已经为那个孩子编织了一个万分凶险的陷阱,那原本该是一个死局的!结果没想到喀戎那家伙竟然会跳出来搅局!”   “喀戎?”旁边的拉克西斯有些惊讶,“我记得你好像是准备让海崖崩塌吧……喀戎既不会游泳又不会飞,他能怎么搅局?”   “你敢信,喀戎和阿瑞翁打赌赢了,获得了它翅膀的使用权……所以,他飞着去救了那个孩子。会飞的半人马?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设定过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了!”   “你小声些,注意点形象好吗?”拉克西斯有些受不了小妹妹的聒噪,她从线堆里拉过两根线仔仔细细看了看,最后说道:“克罗托,这就是你编织出来的,只怕是你根本没想起来。”   “原本喀戎和阿瑞翁的小小赌局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喀戎借了翅膀后没多久就还回去了,什么波澜也不会掀起来……但是现在因为那个孩子,我们才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的确离谱。”拉克西斯如是总结道,“那个不受控制的孩子会影响到她身边一些生灵的轨迹……即使我们出手干预,也不一定能吧她抹除,甚至会阴差阳错造成更多不是出于我们本意的变数……”   “所以说,现在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吗?”克罗托终于冷静了下来,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刻像极了她的长姐阿特洛波斯。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拉克西斯点点头,然后看向一直沉默着剪断命运之线的阿特洛波斯,“姐姐,您认为呢?”   “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就好。”   阿特洛波斯的声音如幽潭上的涟漪,一点点在暗色的洞窟里回荡开来。   拉克西斯和克罗托对视了一眼。   做好她们该做的……意思就是不去管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孩子了?   这么一想也倒是,反正又不是她们管辖范围内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也跟她们没关系。   克罗托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了。   “唉,你别说,其实这样子下去估计会蛮有趣的?”克罗托松开了长姐的腰,伸手扯了扯拉克西斯的袖子。   拉克西斯快被自己变化无常的妹妹给弄得没脾气了,“你怎么又不气了?现在开心了?”   “你想啊,从前都是我们为这些个生灵设定好既定的命运轨迹,所有结局都早就已经知晓,这多没趣啊?现在终于有一个不确定的,你不觉得看着她将来怎么发展会很好玩吗?”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拉克西斯从克罗托手底下解救了自己的袖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不确定’给咱们平添了多少工作量啊?”   克罗托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服气。   命运女神在别神眼里都是至高莫测的神秘存在,可命运女神在怎么也是神啊!天天不止歇地重复同样的工作,有时候也会觉得乏味好嘛?   还有没有神权啦!   摸着良心说,过得最辛苦的神大概也就是她们可怜的姐妹几个了,赫利俄斯和塞勒涅他们兄妹仨儿好歹还能轮休。这会儿好不容易有点能取悦到她的事,还不准她稀罕吗?   但愿那孩子不要让她觉得太无聊吧。 第37章   潘朵朵并不知晓, 在某个神秘的地方,她已经被某位命运女神特别关注到。对方甚至还坐上以她为主角的特等观影席,就等着看她怎么演绎人生大戏了。   此时她正看着捡回来的零星几包行李, 心中心疼得滴血。   出于谨慎考虑, 最重要的东西都被她放在了贴身背着的腰包里,并没有遗失。包里面的东西不多,除了魔盒, 就是她用羊皮绘制的地图、一根木炭枝和若干种子。   没错, 一些种子,全是她一路上收集的。考虑到之后很可能要在人类聚落发展种植业, 她就留意着收集了一些食药用植物的种子。原本采集树苗或枝条才是最快的, 但由于不方便携带, 潘朵朵只能退而求其次,收集种子。   感谢她多留了个心眼,要是魔盒掉落到大海之中被冲走,再被谁不小心捡到并好奇地打开,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几样东西是留住了,但更多的就没有什么了。她辛辛苦苦做的筷子叉子勺子、她编织的帽子、藤筐藤篮、点火套装……还有她好不容易养得温驯些的牛……都没了。   一夜变成穷光蛋的感觉。   潘朵朵眼角差点流出一滴贫穷的泪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 喀戎替她找到了埃皮米修斯亲手为她打造的那把弓箭, 她珍惜地摸了摸那被海水浸泡的弓身, 决定以后也像背腰包一样背着它, 弓不离人。   “是把很漂亮的弓, 只可惜看上去质量不怎么样,华而不实。”喀戎看到她的举动, 在一边打趣道,“还好它是白色的,比较醒目, 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潘朵朵斜斜瞥了眼半人马,大概是因为他们相互知道对方的本性,总觉得他对她说话时总是很不客气——完全没有他在面对埃皮米修斯和丢丢时的和煦温柔。   不过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马,后面又辛辛苦苦帮她找行李,她感激还来不及呢,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这是埃米送我的弓,是很重要的礼物,谢谢您帮我找回它。”   “哦。”喀戎点点头,“看起来,你竟然像是很喜欢那个小伙子。”半人马朝远处正在准备晚饭的埃皮米修斯看了一眼。   “请把那个‘像’字去掉。”潘朵朵拿过一块兽皮,低头把弓身擦干净。   饶是喀戎,也被眼前少女的直率给惊了一下。半晌,他慢吞吞道:“你真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矜持的女性。女孩子被问到这种问题,一般不是会感到害羞……甚至觉得难以启齿吗?”   潘朵朵无声地抬头朝半人马看了一眼,眼里意思很明确:既然您都知道这样问女孩子会让对方害羞,干嘛还问这种问题,这不是欠是什么。   看懂少女意思的半人马被噎了一下。   “没什么奇怪的。”成功把对方噎住的潘朵朵这才不甚在意地道,“你这样问我,我也害羞啊。你看,我的耳朵都有些泛红了。”   喀戎欲言又止,从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说自己害羞的生灵。   “我看你们明明都很喜欢对方,可是中间似乎却像隔着一层什么。小姑娘,喜欢就要大胆地追啊,这么犹犹豫豫一点儿也不像你。”   听到这语重心长的话,潘朵朵愣了,她疑惑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半人马,就这?传说中赫拉克勒斯和阿基里斯等人类英雄的老师,贤者喀戎?   为什么她觉得一点也不像,反而倒像是八卦的妇女之友呢?   真是一言难尽,古人诚不欺她,传言不可尽信。   “喀戎前辈,您不觉得您问的问题太多了吗?”   “如果我的问题困扰到了你,那么请原谅我的冒昧,小姑娘。”喀戎将左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致歉,“实在是有太长时间没有客人来到我这里了,这会儿有能与之交谈的对象,让我不自觉有些兴奋了。”   “好吧,您不必道歉,这倒也没让我很困扰。”潘朵朵朝半人马微微一笑,“不过您下次可别在姑娘们面前这样问话了,她们会讨厌您的。”   喀戎心中好笑,这小姑娘还真像只狡猾的刺猬,倒也不随时张着刺耀武扬威,就是逮到机会便要不客气地反戳一下。   记仇得很。   没见过的新奇品类,这次奥林匹斯造人,未免造得也太出彩了吧?   这么想着,那边的少女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站起了身对他道,“您闻到那边传来的香味了吗?我家埃米的手艺很好,差不多我们可以过去等着吃了。”   喀戎动了动鼻子,的确很香没错,但是距离能吃似乎还需要再烤上一段时间?   然而少女已经转身离开,朝着年轻的神子走了过去。   潘朵朵背对着喀戎,心底松了口气。   太八卦了……有种面对街坊热心大妈的恐惧,加上对方对情绪的捕捉犀利到极致,实在让她颇有压力。   好再他也没有不依不饶。   潘朵朵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跃动火光后坐着的金发神子,透蓝色的眼眸被那橘色的焰尾映照得有一瞬迷蒙。   她是很喜欢他没错啊。   他施予她的温暖如太阳明艳,他对待她的温柔又似月色般细腻。相处越久,这个男神于她而言就越如洗褪了泥沙的宝石,那抹懵懂无知露出的华彩流光,让她心生私自占有的欲望。   可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   无法解释于口谎言,不得已的隐瞒,未知而缥缈无根的命运……一道又一道横亘于他们之间,不得不让她止住脚步,只敢贪婪地注视,不敢小心去触碰。   ……如果没有未来,你还会和你所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真是个世纪难题。   “朵朵,快过来吧。你呆站在那里干什么?”神子的声音划破了潘朵朵眼中的思绪,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就看见那边一大一小正一起歪着头看向她,两对亮闪闪的翠色眼眸似乎在热切地期待着她的加入。   太……太可爱了。   破功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转变。   这一刻,潘朵朵忽然有种认栽了的感觉。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犹豫,当她看见她的宝石,她就是会本能地想要去靠近、紧紧抓在手里。   她想和他们在一起。   原本的潘多拉和埃皮米修斯一起走向了死亡……可是她不是潘多拉,埃米也不再是那个只存活在传说故事里的提坦神之子。   即便一开始就背负上了沉重的命运,但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么折腾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改变既定的一切吗?   没有未来,那么就创造未来。她想要一个和他们在一起,一起好好走下去的未来。   ——为着这样的念想,她将倾尽所有。   豁然开朗,莫过于此。   潘朵朵忽然间露出一个灿烂地笑容,大步向那里正等待着她的一大一小走去。   “朵朵,为什么突然笑得那么开心?”   “哦,都是因为你做的食物太香了,让我闻着都觉得心情愉悦。”   “是吗?”神子撕下一点烤肉吹凉,然后喂到少女嘴边,“要不要先尝尝看?”   少女点点头,心安理得享受着投喂。   一旁的小豆丁疑惑地翻着自己的烤肉,总觉得眼前的女人有哪里变了,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他看了看两只大的,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更黏糊了,而他——一个夹在他俩中间的小孩,越来越显得格格不入。   就奇怪。   不过小豆丁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在他眼里这女人总是变化无常,要是一直保持一个样子,他才要觉得稀奇呢。   这天的晚饭为了答谢喀戎对他们的帮助,埃皮米修斯可谓大展手艺。喀戎嘴巴自从开始尝到第一口起就没停下过,一边吃一边赞口不绝。   “太好吃了!埃皮米修斯,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老实说,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都想离开皮利翁跟你走了。”   “你过奖了。”埃皮米修斯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觉得好吃,我也很开心。”   主要是朵朵觉得好吃,让他很有成就感。   潘朵朵一听喀戎这话顿时心思活络了起来,“喀戎前辈,您在皮利翁山呆久了,何不出去转转呢?既然您这么喜欢埃米做的食物,不如同我们一起,这样既可以享受美食,又可以出去活泛活泛身体。总是呆在一个地方多无聊,您说是吧?”   “你这个小姑娘坏得很,”喀戎喝了些酒,在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面前说话也开始不太顾忌,“我看你不是在为我着想,而是看上了我这飞行的能力吧?想要偷懒,可不好。”说着,还摇了摇手指头。   一旁的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一开始听到潘朵朵的话时还有些奇怪,等喀戎这一解释,立刻明白了过来,一大一小顿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坐卧在地的半人马,直把对方看得别过了眼睛。   潘朵朵暗自一笑,这种倍增的美颜杀伤力不是谁都能招架的,她索性坦然承认,“想和您一起旅行是真,希望您能用飞行能力帮助我们也是真。您就当为美食支付的一点点酬劳吧,毕竟我们埃米每天做饭也很辛苦的。”   “嘿!老实说,你的建议还真有点儿让我心动,”半人马若有所思地转了转陶酒杯,最后道,“这样吧,让我考虑一晚上,明早给你们答复。”   “好,希望我们能听到您肯定的答案。”潘朵朵点头。   这样的回答再次让喀戎哭笑不得,“你还真是直接啊,小姑娘。”   “可不是吗?”少女不甚在意地摊摊手。   这天晚上的皮利翁山格外地热闹,美食丰盛,气氛热闹,明艳的篝火欢快地跃动在海边的山崖上。喀还戎拿出了他从好友那里得到的葡萄酒与客人们分享,双耳陶杯中盛满了清澈的紫红色酒液,馥郁的香气与醇厚的口感织造出了令神也陶醉的紫色迷梦……   无上的醇美之感,同样后劲也厉害得出奇。   酒过三巡后,潘朵朵看了看醉得卧倒在地的半人马,又瞥了瞥一边露着小肚皮憨悍然如梦的小孩,最后侧眼瞧了瞧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将脸颊埋到她脖颈里的神子,陷入了沉思。   她是不是该感谢下她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为她打造了一具喝水喝酒没什么区别的躯体?   也不知道那位在造她时在想什么。   潘朵朵叹口气,轻轻从神子的怀中退了出来,认命地撸了撸袖子,开始任劳任怨当起了搬运工。   她先把小孩抱入怀里,遮好那吃得圆滚滚的小肚皮,然后把他抱进了洞内临时搭建的草床上,末了还附送了一个香香的吻。   继而她又回来,用公主抱的姿势轻而易举抱起沉睡着的英俊神子,轻手轻脚走进洞里,将他放到了小孩旁边,为他温柔地拉好了被子。   最后,少女看着那匹看上去就笨重到不行的半人马,眼里明显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神色。   就是嫌弃,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唉算了算了,好歹也是救命恩马,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像也不大好,况且她还馋人家的飞行苦力呢。   少女叹了口气,握拳活动了下筋骨,最后伸手抱着马身的腰部,把像一坨小山一样的半人马扛起来,健步如飞走进了洞中。   这一夜的皮利翁山,依旧宁静美好。 第38章   清晨, 阳光从洞外的世界散射而入。   不知名的海鸟啼鸣着,自由地为它们的生命吟唱。在渺远的天际尽头,黎明女神的车驾驶过, 她伸出覆着金粉的手臂, 从空中抛洒下紫玫瑰与粉玫瑰,为海波点染上了温柔的色泽。   皮利翁山上的生灵相继醒来。   山洞的主人半人马从自己的床板上坐起身,有些懵然地抓了抓短茬茬的头发。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昨天好像是醉倒在外面了, 现在会在这里……一定是好心的埃皮米修斯把醉倒的他给弄了回来。   半人马舒展了下壮实的身体,踏着四蹄走下了仅比地板高上一些的床板向洞外走去。当看到了正在小溪泉边洗漱的埃皮米修斯, 他走上前去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晚谢了, 兄弟。”   一头雾水的埃皮米修斯:???   旁边正在捧水洗脸的潘朵朵:……我就静静看着,不说话。   才怪呢。   “早上好,喀戎前辈。已经过去一晚上了,不知道您关于和我们一起出行这件事最后的答案是?”   半人马闻言一愣,他之前好像说是要考虑一晚……可是昨天他醉的不省马事,压根儿没考虑……   不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心底还挺瞩意眼前这几位的——做得一手好菜又讲义气的埃皮米修斯, 一个可爱的小小孩儿, 还有……一个让他产生浓浓探究欲的奇怪少女。   好像和他们一起出去走走, 不会无聊。   ——况且之后还能见到有贤者之称的智慧之光普罗米修斯, 这一点实在让他心动。   “好啊,我答应了。不过, 你们所应允的美食可要说到做到。”半人马爽快地点了头。   潘朵朵听到肯定的回答,顿时激动地想要落泪。   自她心爱的牛丢了后,她终于又寻找到了代步的……呃咳……终于又寻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伙伴, 真是太好了!   “您的爽快让我觉得欣赏,”潘朵朵真心实意道 ,“欢迎您的加入!”   埃皮米修斯和修卡利翁同样也很高兴,他们都喜欢喀戎的幽默风趣和见多识广。不过还有一点是,两只单纯的憨憨渐渐受到潘朵朵的影响,觉得路途上有能代步的……呃咳,就很好。   比上次他们用两条腿走完全程好太多了。   喀戎被他们几个眼冒绿光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他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你们欢迎归欢迎,别像这样看着我,小姑娘,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   “哪里?您多虑了,怎么会呢。我们就是太高兴您的加入了。”潘朵朵睁大了自己一双透蓝如水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行了,不是急着要去看普罗米修斯吗?那就说干就干,快些准备出发吧。”喀戎完全是一个实干派,一锤定音下了决定后,立刻就开始安排上。   “你们跟我到洞内看看,拿上些有用的东西做行李。我们几个粗糙点倒还行,但我估摸着小姑娘会比较娇气,得带点东西照顾着她点儿。”   喀戎一边说,一边就行动起来,简直风风火火。   潘朵朵就静静地不说话,她斜斜瞟着半人马的背影,心想你这个半人马醉成烂泥后还要娇气的小姑娘来扛回去呢。   谁更娇气还真不好说。   时间紧迫,潘朵朵只来得及用附近的木头重制了一套点火工具。而那头的喀戎行动力非常出色,没多久就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比起潘朵朵之前巨细无靡地打点,他带上的东西既精简轻便,又能最低限度满足旅行的需求。   于是早餐过后,这队加入了新成员的旅队就从皮利翁山的山崖上出发了。   半人马站定在空地上,背上驮着一个少女,一个青年,一团小汤圆儿,还外加几包行李,整个背上挤得满满当当,那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是的,任谁看了,都会替那匹半人马感到……累。   “说实话,我忽然觉得自己头一回做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决定”,半人马一边开始助跑一边咕哝道,“总感觉被你们给忽悠了。”   “这怎么会?”坐在最后面的少女紧紧抱住身前神子腰身,在逆风的阻力里探出头来,“只要您自己感到不后悔,那么您所做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   “你真是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赫尔墨斯教的我语言。”要怪就怪他。   “好了,小伙子小姑娘,都抓紧了,我们马上要飞起来了。”   话语刚落,巨大的白色羽翼就扇动着划破了青空,振翅之声强劲有力地响起,迎着蓬勃东升的旭日,飞行旅队出发了。   其实刚刚腾空的那一会儿,半人马明显有些晃悠,但好在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在空中渐渐抓到了平衡感。   喀戎身为宙斯同父异母的兄弟,力量自然也是属于上乘的,不然根本别想驮着他身上的那几个飞起来。   “您觉得还好吗?”   “没事,掌握平衡后就能适应了。主要是我并不太熟悉飞行,如果是在地面上,你们几个加起来的重量对我来说倒不算什么。”   “那真是个好消息,您很厉害。”潘朵朵适时地恭维道。   “现在是只要到海边就行了吗?”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请到丢丢的母亲帮助我们渡过海湾。”   “你还真是物所不尽其用。”   “这样说多不好听,您应该说,大家应该在对方感到困难时相互帮助相互扶持。”   喀戎被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从海边山崖到海边,本就是一段很近的路程,不多时,他们就降落到了一片洁白柔软的沙滩上。   干净,安宁,纯澈,不同于后世嘈杂喧嚣的海滩,这里简直像是一片梦幻天堂。   “这也……太漂亮了。”   潘朵朵简直有种扑进海洋拥抱的冲动。   看到少女脸上流露出纯粹的欢喜,年轻的神子也跟着温柔地笑了笑。算起来,这应该是朵朵第一次来到海边沙滩吧?要是她喜欢,以后可以带着她常来……   唔,不过还是要先学会远距离移动才行……他想只和朵朵单独来......   没有人类造访过的沙滩简直资源丰富,漂亮的贝壳如星辰一般散布着,远处的礁石潮间带里,时不时还能见到从岩块后爬出来探头探脑的螃蟹。   吸溜。   好想吃。   原谅她,虽然昨天晚餐里有海鱼和扇贝,但现在看到了遍地海鲜,她的吃货之魂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旁边的神子疑惑地看着少女的神情转变,不明白地问她:“朵朵,你又饿了吗?”可是才吃过早餐啊?   潘朵朵从美食幻想中回神,她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回答道:“没有,就是对海滩上的食……生物们感到好奇,对了,我们快让丢丢呼唤普罗诺亚神女吧,正事要紧。”   “好。”埃皮米修斯点点头,转头召唤自己的小侄子。“丢丢,快过来吧。”   小豆丁迈着小短腿走过来,然后在潘朵朵好奇的眼光下,从自己的脖颈间取出了一条贴身带着的项链。项链的绳子是淡银色的,很细,不仔细看根本都不大能注意到。这根银线下面缀着一枚珠光色海螺,哨子般大小,精致漂亮得如玉雕。   小孩用小肉手举起那枚海螺来凑到嘴边,然后面朝大海用力一吹。   潘朵朵奇了。   吹海螺呼唤大洋神女什么的没啥新意,她倒是猜到过,奇的是这枚小小海螺吹出来的声音——按常理来说应该很尖锐才是,没想到它发出来的声音却深沉悠远,有些像陶埙一般。   呜呜呜的声音响了很久,周围都回荡着这低沉厚重的音调。   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生。   小孩脸都吹红了,半晌拿下了海螺,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埃皮米修斯见状,感到一阵无措……他最不会哄失落的人或神了……犹豫了半天,他最后选择轻轻揉了揉侄子的小脑袋,笨拙地出声安慰:“没事,丢丢,别难过。可能普罗诺亚姐姐离得太远了,或是在忙碌着。”   “可是叔叔,我都好久没见到妈妈了。”小孩闷声道,翠色的眼里开始水汪汪的。   “怎么回事?”喀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询问。   潘朵朵向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弯下腰支着小孩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   “哭鼻子的小男子汉?”   “我才没有哭。”这么说着,豆粒似的泪珠就委屈巴巴地掉了下来。   “你很想见你妈妈吗?”潘朵朵问他。   小孩沉默着,抽噎着点点头。   “那就把你想要见她的决心表现出来。仅仅只是随便尝试一下就放弃,没得到结果就开始失落,这算什么决心呢?”   “如果真的很想见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拿出你的诚心与坚持来,懂了吗?”   小孩被这番严厉的教导给说懵了神,一时间都忘记了流泪。   “是我不够有决心吗?”他愣愣地朝面色严肃的少女问道。   “你自己觉得呢?”   小孩顿了顿,像是在自我思考一般,然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潘朵朵终于点头,“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小孩又乖乖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委屈兮兮的泪痕。   “去吧,”潘朵朵将小孩儿放下来,“今天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的心愿达成为止。”   “嗯。”小豆丁抹了抹睫毛上沾着的泪,又重新站到了海边,继续吹起海螺来。   喀戎看着少女,点评道,“你真让我感到意外,原来你居然也会做点实事。”   “那就是您对我有偏见。”潘朵朵笑着朝他微微点头致以回应,一边拉着年轻的神子往潮间带走去。   嗨呀,就该趁小孩傻乎乎地吹海螺的时候,赶紧抓紧时间弄几只螃蟹来吃。   妙啊。   “埃米,我们在附近找点吃的吧,要是待会儿丢丢吹海螺吹累了,还能为他准备点食物补充□□力。”   “好。”神子乖乖巧巧地点头,他觉得刚才的朵朵怎么说呢……又开始有点像是哥哥一样,但是又很有魅力……   好吸引神。   “我们就抓这种吧,”潘朵朵发挥着她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随手抄起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朝埃皮米修斯示意道。   神子看着那身披硬壳的丑陋生物,有些迟疑道:“可是……朵朵,这个看起来不可以吃……”   “我方才看见有海鸟啄食这东西,应该没有毒的,我们试试嘛,”少女开始撒娇,“好想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完全抵不住少女娇娇软软的请求,神子很快没出息地妥协了,跟着撸起袖子任劳任怨地满足少女的心愿。   喀戎站在原地,看了看一小只孤零零坐在礁石上吹海螺的小豆丁,又转头看了看那边不亦乐乎沉浸在捕捉食物快乐里的金发男女,总觉得这其中隐含着某种深深的恶意。   他刚刚居然还对少女刮目相看了,果然是呆在皮利翁山太久了,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   他太天真了,真的。 第39章   小螺号, 呜呜呜地吹……   仿佛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能阻止我追寻你的心。   美丽的沙滩上,执着的孩子深情吹响着海螺, 呼唤着远方的母亲。   然而这片感人至深的沙滩上, 却格格不入地洋溢着新鲜海鲜被烹饪熟后的香气。   “嗯,享受。新鲜现捕的就是好吃!”潘朵朵满足地啃着螃蟹,一面夸赞道。   在她的极力推荐下, 埃皮米修斯和喀戎也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试了试。这一试过后他们自然都被这奇形怪状的硬壳玩意儿给征服了, 纷纷叫好。   “虽然我就住在海边,但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吃这东西。我听你管这叫螃蟹?”喀戎又掰开了一具蟹壳, 里面白花花的蟹肉还腾着热气。   “就是随口叫的。我看海鸟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那想来它的味道也不会差的。埃米, 你觉得味道怎样?”   “很好吃。”好像只要是少女决定尝试吃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味道不好的,或许是她曾经提起过的、灶神赫斯提亚赋予的厨艺天赋在发挥作用?   “我们把丢丢也叫过来吧,吹了那么半天,他也该觉得累了。”提起还在吹海螺的小孩儿,潘朵朵有一丢丢的心虚, 她转过头对远方礁石上坐着的孩子高声喊道:“丢丢, 过来吃点东西再继续, 力气充足了才会更有干劲儿!”   小豆丁听到少女的呼唤, 原本还想坚持吹下去以表现自己的决心, 但听到那句“更有干劲”,他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挂着小海螺挪了过来。   “来吧,尝尝姐姐捉的螃蟹,”潘朵朵递了一只剥好的蟹腿过去, 这螃蟹估摸着是因为无人捕捉,年份都足,个头大,一只蟹腿看上去也很有分量。   小孩儿乖乖接过去尝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看那样子,应该是刚刚吹海螺耗用了好些气力。   “姐姐,我这样一直吹,妈妈真的会来吗?”小孩吃着吃着,动作忽然又顿住了,慢慢仰起头来看向少女。   “如果你想要做成一件事,那么一直朝它努力、朝它靠近,那么它终究会给你回应的。”   “即使没有达到你最期待的目标,你的努力也不会白费,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成长,从过去的自己进步成为现在的自己。”   潘朵朵朝小孩说着,同时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小豆丁觉得有些被绕晕了,他想了好一会,才失落地喃喃道,“意思是,即使我这样做,妈妈还是有可能不会来吗?”   “不。”潘朵朵低头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因为丢丢的目标是让你妈妈来来到你的身边,你妈妈有着一颗爱你的心,她一定不会舍得让你的愿望落空。”   丢卡利翁抬头愣愣地看向神色柔和的少女,下一刻,忽然感到有一只冰凉却无比温柔怜惜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谢谢。”   那是极至温柔的声音,带着一种水流的透彻与明净,让人像是整个泡在浅海的缓潮之中,自然而然有种沉浸的舒适感。   潘朵朵循着声音抬头,就见小孩背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女性。她有着一头如流水质感般的及踝蓝发,身着类似丝织物的褶边白裙,腰间简洁地点缀着的一支玉色珊瑚,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了那纤细的腰线。   此刻,她正微微倾下修长有致的身体,用白皙到透明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小孩柔软的棕色卷发。那张美丽秀雅的面庞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靥,但凡见到她的生灵都要为那抹纯澈的温柔而沉醉。   潘朵朵有些看出神了。   啊,面前这位温柔如水的大美人……难道就是丢丢这个拖着鼻涕的小破孩(并没有)的妈妈?!!   他何德何能?   “初次见面,我是普罗诺亚,这孩子的母亲。”这位美丽的大洋神女用令人舒适的声音自我介绍道,然后转向一旁的潘朵朵,微笑着朝她点头示意,“虽然之前我还没见过这位美丽的姑娘,但很感谢有你这样温柔的人陪伴在我的孩子身边。”   太温柔太漂亮了。   潘朵朵有些沉醉在对方柔软的蓝色眼眸中了,她难得有些羞赧道,“您过誉了,丢卡利翁真是既懂事又可爱。早就在猜想,究竟是怎样一位女神才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哪想到见到您之后,我觉得我的想象还是太狭隘了。”   一旁的三个男性听到这不要钱的好话不停往外蹦,一时都有些惊住了。   小豆丁暗暗打了个寒战——这女人居然叫自己的本名了?还这样夸他?就像是吃错了他爸爸调制的药一样,真令他感到害怕。   喀戎在心里默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那张花言巧语的嘴。   埃皮米修斯则是在瞬间警觉了起来,总觉得朵朵在面对普罗诺亚姐姐时太……热情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朵朵这样夸赞一个才见面的神或人,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   大洋神女听到少女的话,笑眼柔和得能溢出水来。她挪动脚步来到少女身边坐下,把一旁的小孩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丢卡利翁很久没见自己的母亲,这会儿像一只乖乖巧巧的小羊羔窝在妈妈怀里,搂着她的脖颈不松手。   大洋神女安抚地亲了亲儿子的额发,向埃皮米修斯点头致意打了个招呼,随即将目光放在了半人马身上。   “这位是喀戎,”埃皮米修斯自觉地介绍道,“他就住在这附近,昨天在旅途中救了我们,现在算是我们的好伙伴了。”   “你好。”听到这样的介绍,普罗诺亚诚挚地道谢,“谢谢你对他们的照顾。”   喀戎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这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谢的。”   介绍过喀戎后,埃皮米修斯又准备向普罗诺亚介绍潘朵朵,没想到普罗诺亚却轻轻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没见过这位,但是我却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事情,潘多拉。”   潘朵朵有些惊讶,“您……知道?”   “是的。水会告诉我答案。”   “每一条小溪,每一条江河都会携带着它们映照出的故事汇入海洋的怀抱,只要我有心,就能知晓一些来自远方的消息。”大洋女神声色柔和,她的话语也如水一样轻轻缓缓流淌过听者的心间。   “就是有时候消息会来得稍微晚一些。”   这可厉害坏了,整个天然的谍报系统啊,潘朵朵心想,“听起来真神奇。”   “一开始得知你的到来时,我心中很担忧。但是后面有越来越多的水滴告诉我,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心了,多谢一直以来你对丢丢的照顾。对了,我也非常喜欢‘丢丢’这个昵称呢。”   听到亲妈这样说的小孩整个孩都不好了,为什么妈妈也要跟着这么叫他,难道他一辈子都不能洗清这个可笑的称呼了嘛?   小嘴儿在母亲怀里撅得老高了。   “我才要感谢埃米和丢丢对我的照顾,也很感激你们能接受我。”潘朵朵真心实意道。   普罗诺亚笑着点了点头。   喀戎并不了解普罗米修斯关于潘多拉的预言,所以这会儿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   “你们现在想要去见普罗米修斯吗?”   “是的。我想您知道的,我们想向他寻求一些答案。另外,大概也瞒不住您,我们想寻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渡过海湾。”   普罗诺亚没有否认,她微笑着抚了抚怀中孩子的脊背,解释道,“我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稍微耽误了一会儿,我不是故意来晚的。”   她凑到小孩儿耳边,声线温柔:“妈妈向你道歉,丢丢能原谅我吗?”   “妈妈才不用道歉,”小孩小小声,“你能来我身边,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普罗诺亚的眼眸里氤氲起如雾气般的心疼与愧疚。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伴在孩子身边看他成长,可是即使是神,也有太多的无奈。   作为神的孩子,就必须从小就要学会坚强独立地成长。   普罗诺亚又亲了亲孩子的脸颊,转向潘朵朵他们道,“事不宜迟,各位请随我过来吧。”   他们几个跟随着大洋神女走到了海边,就见她朝着海面打了声悠远的呼哨。远处随即有浪花翻涌起来,不一会儿,一群白色的海豚跳跃着向他们游了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它们都很温驯聪明,能驮着你们游过海湾。”   潘朵朵看着不远处那群海豚,总觉得它们看上去和自己认知中的海豚很不一样。它们表皮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白色,体型都比较大,倒有点儿像是虎鲸的模样。   看上去驮人游泳确实没什么问题。   小孩看到这群海豚,却是拉紧了母亲的衣襟,“妈妈,难道您又要与我们分别了吗?”   “暂时不会,我的孩子。”普罗诺亚眉眼温柔,“我会陪你们抵达海湾的彼岸。不过孩子,你要明白,分别是一生中总要经历的事情,你要学会适应它,知道了吗?”   “嗯。”小孩乖乖点头。他并不贪心,只要还能再和妈妈呆一段时间他就满足了。   “诸位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了吗?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就能离开。”   潘朵朵他们相互看看,确认行李都已经带上了,连剩下几只没来得及吃的螃蟹也没落下。   “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那请诸位站到我身后来,跟随我的步伐走到海豚那边去。”   潘朵朵看着普罗诺亚轻轻向海中漫步而去,她白皙的足尖只在水面上印下了一道道浅浅的凹痕,半点儿也没有下沉的迹象。   她跟在神子身后抬起步子,带着试探踩落在海水上,感觉自己像是踩到了一块颇有弹性的果冻,凉凉滑滑的,既舒服又有趣。   “这……太神奇了。”潘朵朵惊叹道。   普罗诺亚微微一笑,继续领着他们从海面上穿行,走到了那群海豚边。   果然如普罗诺亚所言,白色的海豚们都十分温顺亲和,见到来人并没有受到惊吓,反而还很亲昵地凑上来,蹭了蹭这几位陌生旅者的脚。   “好了,你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孩子,然后坐到它们背上去。”普罗诺亚把怀里的儿子放下来,让他去选择自己的海豚。   然后她转过头来,看向小山似的喀戎,“这一位体型有些庞大……你可以过来试试能不能站到这孩子背上,它是这群孩子里最强壮的一只。”   喀戎为这细心的照顾表示感谢,老实说,他还真怕自己一脚把可怜的海豚踩沉。当他顺着普罗诺亚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一条同样像小山一样壮实的海豚也正朝他这边看着。   半人马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就它吧,感觉我们能相处得很好。”   在普罗诺亚的帮助下,他顺利地坐卧在了海豚的背上,虽然姿势不太潇洒,但却很稳当。   潘朵朵他们也早已选好了自己的坐骑。   “好了,都坐稳了,我们这就要出发了。”普罗诺亚打了声呼哨,像一条美人鱼一样纵身潜入了海中。   海豚们陆陆续续开始摆动身体,潘朵朵察觉到自己身下的海豚真的开始在向前游动,不由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   骑海豚渡海啊,想想就觉得激动极了! 第40章   辽阔深邃的大海之上, 一群海洋精灵——海豚正飞速游动着。   它们流线型的身体破开如液体宝石般的海水,独留一道道雪白的浪花消逝在身后。   金发的少女坐在海豚背上,感受着冰凉的海水拂过脚背。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向后扬起, 展露出一张沉浸在快乐中的脸来。   太爽了。   潘朵朵稍微侧身, 将手探到冰冰凉凉的海水之中,划出了一小片浪花。   原以为去探望普罗米修斯就像是去西天取经,没想到路途上还能有这样的福利, 这感觉——真是太棒了!   大洋神女普罗诺亚入海后, 就化作了水一样的存在。她白皙的肌肤变得完全透明了,裙摆一点点飘散延展, 最后整个儿与海水融为了一体。她如水中之灵一般, 一面伴随着海豚们仰面浮游于海水中, 一面温柔地和她的孩子低声轻语着。   这会儿,普罗诺亚看到了潘朵朵脸上充满兴味的神色,不由轻轻一笑,对他们道:“你们附近的海水都被我托举着,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是喜欢,还可以下来潜泳试试, 海面下的景色也很美。”   “再往前面走一段有一片海洋温泉, 那里的海水并不冷, 倒是很适合潜泳。”   一听到普罗诺亚的推荐, 潘朵朵便有些按耐不住了。主要是先前一直没有机会测试波塞冬赋予她的游泳能力, 现在抓着机会了,不试试怎么行呢?   而且海洋温泉也很让她心动。   于是到了普罗诺亚说的地方, 潘朵朵就在她的帮助下从海豚背上滑到了海水中。   当带着微微温度的海水笼罩住她整个身躯时,潘朵朵终于明白了普罗诺亚所谓的“托举”着他们是什么意思。脚底下有一层海水像是一双柔软的手将整个海豚群捧在掌中,即使她自身不游动, 也被这轻柔的力道带动着向前。   “好了,你可以开始试试了。放轻松,孩子。”   有这样温柔的美人姐姐在旁边指导,潘朵朵觉得舒服极了。她本想按照自己熟悉的自由泳姿势划水,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在水中游动,就如一尾人鱼一般灵活地窜了出去。   此刻穿在潘朵朵身上的还是赫菲斯托斯为她制作的高质量金色裙袍,她这么灵活地游动起来,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一条金色鱼尾的人鱼。   普罗诺亚看着游动速度和海豚不相上下的少女,不由有些惊诧,不止是她,喀戎和小豆丁也都惊讶得瞪大了眼。   “她……还能这样?”半人马和小孩异口同声道。   要不是真是知道她是个人类,就看这架势,还以为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水仙女。   唯有埃皮米修斯看着水中自由游动的少女,心中为她感到骄傲。   虽说少女曾和他说过,是波塞冬赋予了她游泳的能力,但他敢肯定,单凭波塞冬给的能力绝不能让她游得那么优美。   他可是见过波塞冬在海中游动的样子的,对比起来就是一个丑字。   可以说,埃皮米修斯的朵朵滤镜少说也有一千层厚了。   “游的真不错,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普罗诺亚游弋到少女身边,声线温和地夸奖道。   可不是有天赋吗?多亏奥林匹斯的煞费苦心,也多亏了当初的自己——厚着脸皮演戏、硬生生把花瓶标配拓宽成了几个还算很有用的技能。   “在您面前,我这算是相形见绌了。”   “别和我这样的客气,既然埃皮米修斯和丢丢把你当成家人,那么我也算是你的家人。”普罗诺亚笑着抚了下少女的发丝,“用‘你’来称呼我就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叫我姐姐。”   太温柔了,眼前的美人,让她有种心神沉溺的感觉。   虽然场景有点像是见家长现场,但潘朵朵完全已经被对方的魅力折服了。   “姐姐。”她从善如流地叫道,一脸乖巧。   普罗诺亚笑着应了一声,转而问她:“我听埃皮米修斯叫你朵朵?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潘朵朵点头。   这会儿普罗诺亚的笑容更柔和了,她的温柔如携着淡淡雾气的水,能一点一点溢满周围人的心。   “普罗米修斯也太幸运了吧。”潘朵朵不自觉小声嘀咕道。   虽然说的小声,但普罗诺亚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潘朵朵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朵朵……你真的很可爱……我很期待你和普罗米修斯的见面。”   “他大概会很讨厌我吧。”潘朵朵无所谓地在海中翻了个身,在普罗诺亚身边悠闲地仰泳着,速度却一点儿也没慢下来。   “很有可能。”普罗诺亚没有否认,眼睛里泛起一丝回忆之色,“他知道埃皮米修斯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留下你后,真的发了好大的脾气……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但回到我身边的水滴们都因为那场景而瑟瑟发抖。”   哦呼。   潘朵朵心想,这场会面看上去一开始将会是地狱模式。   她该说什么?还好对方被锁着,不能第一时间跳上来暴打勾引他弟弟的祸水狐狸精?   夺笋呐。   “这会儿他连埃皮米修斯也气上了。”普诺诺亚有些无奈。   这一点潘朵朵早就知道了,毕竟在神话传说里,普罗米修斯在弟弟收下宙斯送来的礼物后,他就对他彻底失望了,转而开始让自己的儿子保住人类最后的希望。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神。”普罗诺亚的声音柔而渺远,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过于执着地追求,而不懂得委婉迂回……”   “真是太讨厌了。”美丽典雅的神女最后嫌弃地总结道。   这回轮到潘朵朵差点儿笑出了声。   神女看到忍笑的少女,脸上恢复了柔和的笑容,“连你也这样觉得是吗?”   潘朵朵正色道,“我对他还不那么了解,觉得他很伟大的同时,又觉得他应该多顾及点儿丢丢和您。”   普罗诺亚瞧着神色认真的少女,顿了片刻,忽然笑得有些开心,“你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埃皮米修斯那家伙遇上你,真是傻神有傻福。”   潘朵朵为这突如其来的评价弄得害羞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头雾水。   普罗诺亚感知到在少女的认知里,情感和家庭是非常稳固的东西。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在神灵之间,每位神与每位神都保持着相对的独立。他们或许会相爱,或许会诞下后代,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让彼此的领域融合,每个神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与荣耀,并不会为了谁去妥协……   像丢丢这样在家人身边成长的,其实都算是少见了。更多的神之子从小开始就独立适应着这个世界,凭借自己的摸爬滚打掌控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过,她并没有选择将这些告诉少女。或许是因为,少女单纯的理念让她也觉得有一丝美好和向往吧。   “好了,虽然普罗米修斯是有点讨厌,但他还算长着一对锐利的眼睛。我想,当他见到你后,一切都会明白了。希望之后小水滴们带给我的是你们友好相处的消息。”普罗诺亚掩下了心中的思绪,眉眼温柔地看着身畔的少女。   潘朵朵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姐姐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去探望他吗。”   美丽的大洋神女闻言,轻轻一笑。她蓝色的眼睫垂盖下来,神色柔和得仿佛最轻浅的溪泉,“一个男性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性看到他最狼狈的样子。我就给他留点儿面子吧。”   潘朵朵哑口无言,完全被这回答飒到了。   然后又开始暗自唾弃普罗米修斯,让他得到这样一位美人的青睐,真是暴殄天物。   “话说姐姐,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对岸?”   “会很快的,在塞勒涅来到之前,我们就能上岸。”   也就是说,在月亮升起来前就能跨越海湾——这真的算非常快了。   那边的几位男士瞧着两位女士在海里一边游一边窃窃私语,心里不说好奇是假的。但是身为男士要保持风度,打探淑女们的对话,这是绝不可能的。   埃皮米修斯就是羡慕,各种羡慕普罗诺亚姐姐。   丢卡利翁也是羡慕,各种羡慕潘朵朵。   然而那边两位却是越聊越上瘾,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就郁闷。   好在海上的旅途也充满了趣味,仅仅是近距离观览海面的风光,就足够好好欣赏品味一番了。这期间,喀戎还时不时在空中飞翔一段,从高处眺望碧蓝之海的美丽景色,美其名曰让他的海豚兄弟也稍微休息会儿。   过了海洋温泉后,潘朵朵还是回到了海豚背上。主要是她也不好意思再霸占着孩她妈,她在前面游着的时候,老远远就察觉到背后怨念的小眼神,弄得她是哭笑不得,只好推脱说自己游不动了,满足了小孩的愿望。   和普罗诺亚的谈话让潘朵朵觉得很有收获,可以说从另一个角度更加了解了她即将要与之面谈的那位神祇。   另外,游泳的测试也很成功。奥林匹斯出品的能力质量真是好到没话说——不知是什么原理,她在水下竟然根本不需要唤气,游动起来也异常灵活,还不怎么耗费体力——这大抵算是真真切切的如鱼得水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普罗诺亚的帮助,让游泳这项能力显得更出色了。   出色归出色,潘朵朵却觉得自己用到这能力的机会很少。他们并没有居住在海边,可以说平日里几乎接触不到很广阔的水域。   不过技多不压身,她还是很满意的。   ……   如普罗诺亚所言,当日暮西斜时,他们就远远看到了陆地的轮廓。此时海水被黄昏金红色的薄纱笼罩着,如烈火玫瑰般的色泽流转在每一缕波涛上,浓艳得让人感到炫目。   不知是不是错觉,潘朵朵觉得普罗诺亚周身的气质也隐隐约约发生了改变,好像从清透典雅变得更加明艳惑人了几分,似乎因为黄昏色泽的点染,而散发出了一种如玫瑰酒一般醇厚馥郁的魅力。   ……大洋神女真是神奇的存在。   没多久,跨越海洋的旅者终于顺利抵达了陆地。   这同时也意味着,分别的时候到了。 第41章   无论愿望有多么深刻, 时间都不会为人们而驻足。   没有谁可以永远停留在某一刻,种子会成长,花朵会凋零, 再亲密的人……最终也会离散。   小孩依依不舍地抓住母亲的裙摆, 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仰起头来问,“下一次……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呢?”   “妈妈一直在你身边, ”神女弯下腰, 再次吻了吻小孩的额头,“虽然在远方, 但是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我的孩子。”   丢卡利翁知道, 这并不是谎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朝母亲点点头。   “要好好听朵朵姐姐的话,知道了吗?”神女叮嘱道。   小豆丁听愣了,为什么是让他听那女人的话?那叔叔呢?   “还有,记得代妈妈向你爸爸问声好。”   被交代了重要的任务,小豆丁立刻把刚才的别扭抛开, 拍着胸脯保证道, “妈妈放心, 我一定能做到的。”   “乖孩子。”普罗诺亚揉了揉小孩手感极好的头发。   大洋神女又一一同潘朵朵他们道别, 其实该交代的话早已在海上之时就已经交代过了, 此刻也无更多的言语。潘朵朵知晓普罗诺亚的心中所想,故也没有挽留, 而是再次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丢丢,并会好好和普罗米修斯沟通。   “好了,我该回去了, 祝你们之后的旅途顺利。”普罗诺亚笑靥温柔,然后在潘朵朵一行的道别声中,纵身没入了大海的怀抱。   美丽的神女又化作了水一般的存在,融入了每一缕浪涛之中,白色的海豚们朝他们叫唤了几声,像是在道别一般,又很快转身向着太阳沉落的方向游走了。   “丢丢,真羡慕你有一个这样温柔漂亮的妈妈。”潘朵朵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走过去揉乱了小孩的头发。   小豆丁一听这话顿时警觉得不行,“那可是我妈妈,不准和我抢。”   “切,”潘朵朵冷笑一声,“你当我还是你这样没断奶的小孩儿吗?幼稚。”   “你才没断奶。”小孩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极力否定。   “爱喝羊奶的不是你?”   “……这…”   看着渐渐闹腾起来、把沉闷气氛抛开的两只,喀戎和埃皮米修斯无奈一笑。   “我们今天就在这附近安营扎寨吧,”喀戎建议道,“这会儿晚上的海边不是很冷。而且老实说,今天白天那螃蟹的滋味还真不错,我还真有点没吃够呢。”   “那好吧,就在这里扎营。”潘朵朵没意见,转头看向埃皮米修斯,“埃米,话说到了这里,你还能找到普罗米修斯的所在地吗?”   埃皮米修斯闻言点了点头,“普罗诺亚姐姐很细心,这里是我曾经来过的地方。现在我们只要向北边再走上一段距离,大概就能抵达锁住哥哥的那座山了。”   “那就好。”潘朵朵松了口气,要是埃皮米修斯不认路,他们可能要多费些气力了。   大家商量了下,由喀戎带着小豆丁去捡些柴火和搭帐篷用的木条,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去海边捉螃蟹。   听说还能点火的时候,喀戎被结结实实惊讶到了。当他看到小孩从行李中拿出了几块奇怪的木头,然后快速摩擦着弄出火星来时,更是震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普罗米修斯一系还继承了火的力量?”喀戎喃喃道:“不对啊,这样他还盗什么火?”   小孩闻言瞥了他一眼,“婶……姐姐说了,这不是神力,但是更多的就不能告诉你了,是秘密哦。”   “秘密?这样明目张胆展现出来的秘密?”喀戎差点被逗笑了。   “姐姐还说,她非常相信你的品格,才会在你面前展示这样的火。她知道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小孩一面熟练地添着柴,一面做一个莫得感情的传话机。   半人马听了这话,心中不得不感慨,那个机灵的小姑娘说的确实很准,他从来都不喜欢到处宣扬别人的事情……   火吗?看上去还是随便是谁都能点燃的火……小姑娘身上隐藏的秘密还真是层出不穷啊。或许多出来走走才是对的,就这么一两天功夫,他的固有认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边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效率也很高,即便此时光线不太好,也丝毫么影响到他们俩实力的发挥。很快,潘朵朵就用草藤绑着一大串螃蟹回来了,旁边的埃皮米修斯则是抱着一些捡来的贝类和几条活蹦乱跳的海鱼。   “嘿,你们俩看上去本事不错。”喀戎称赞道。   “这是当然,”潘朵朵挑挑眉,把战利品放下,“我刚刚看到那边沙滩上有一丛仙人掌,你们先处理着这些,我去摘一点儿回来。”   说罢,又一溜烟向着远处跑开了。   “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喀戎看了看暗下来的海滩,觉得埃皮米修斯有些太大条了,就这么放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一个人去?   哪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而是理所当然道,“你放心吧,朵朵很强的。”   一边说,还一边慢悠悠地处理起了食材。   喀戎有些无语,最后站起来道:“天色太暗了,要是小姑娘一个人遇上什么野兽就不好了,我跟过去看一眼。”   埃皮米修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遇上野兽也不用害怕,朵朵能一拳打死一只野猪。”   喀戎刚刚迈出去的蹄子收了回来。   他沉默着坐了下来,加入了处理食材的队伍。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拳……一只野猪?”   半人马吞咽了下口水,“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她只是个人类啊……”看上去跟朵娇花一样。   这话埃皮米修斯不爱听了,“是个人类也可以很厉害,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刚刚也看见了,不止如此,她游泳也很厉害。”   “你等等……潘多拉,潘多拉……”喀戎揉着额角,最后皱着眉头无奈道:“我知道了,这些奇怪的本事都是奥林匹斯弄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埃皮米修斯惊讶了。   他这样的反应完全坐实了喀戎的猜想,他心头疑云纷涌,喃喃自语道,“奥林匹斯简直是造了一个怪物出来啊……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听到怪物这个词,年轻的神子真的不高兴了。他不允许、绝对不会允许有谁这样说他的少女,“你一点儿也不好,朵朵把你当成能信任的伙伴,也十分尊重你,可是你却要说她是怪物……她很好,才没有哪里奇怪。”   听到神子不高兴的话语,喀戎当即投降了,他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连忙解释,“我说的这个‘怪物’算是夸奖的意思,就是想要赞叹她很厉害,没别的意思。”   “我不管,”神子油盐不进,“就是不许用这样的词形容她。”   “好好好,我错了,以后一定不让这样的词出现。”遇上了这样较真的憨憨,喀戎完全没脾气了。   “这还差不多。”神子咕哝了一声,倒也不记仇,继续着手上的烹饪大业。   喀戎复杂的心绪却是半点儿也没有停歇下来。他脑海中推测着各种可能,直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身上一定隐藏着来自奥林匹斯的阴谋……可是周围这些本该是敌视她的神却一个二个很维护她……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心中不动声色拉起了对少女的警惕,却是对她越来越好奇了……   那边潘朵朵很快抱着一大堆仙人掌果回来了。   看着这些满身是刺的椭圆小球,围着火堆的几只都满头问号地看向她。   “这个可以补充水分,味道也清清甜甜的,你们可以试试。”   “可是它浑身都是刺啊……这怎么吃?”小豆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少女。   “喏,”潘朵朵拿起一个示范道,“小心一点握着没刺的地方剥开,就可以用嘴咬着吃了。就是里面的籽有些多,吃起来会比较麻烦。这里没什么别的水果,可以吃这个将就下。”   “你的食谱看上去真复杂。”喀戎状似不经意道。   “哦,”潘朵朵并不把这评价放在心上,“当你有着一颗探索的心,就会发现这世上能吃的、好吃的东西数不胜数。”   “据我观察,这样带刺或者其他有着坚硬保护壳的东西,一般都没有毒性,而且这个看上去肉质很厚,一看就很多汁……还有,我们的味觉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警戒器,带苦味的东西一般都是有毒的……”   潘朵朵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着,讲得绘声绘色,倒让旁边几个听得入迷。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喀戎的起疑,毕竟作为一个新生的人类,知道很多连神都不曾听说过的东西,的确十分奇怪。   但她本来就不打算隐瞒这些,甚至以后还要将之传授给更多的人类……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直接大方展示出来,至于其他神或人对她给出的解释信与不信,就不关她的事了。   “朵朵好厉害啊。”埃皮米修斯真心实意地发出捧场的感叹,原来在旅途和生活中,少女还一直留意着这些细节的地方,真的好聪明。   喀戎则是半信半疑,但是如少女所料,他暂且也找不出比她的胡诌更合理的解释。   不过说归说,几位对潘朵朵极力推荐的仙人掌果都充满了抗拒,满眼都写着嫌弃与拒绝。   潘朵朵倒也不强求,自己吃了几个。她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有着强健的神之体魄,据说不吃不喝都能生存。但她就是个□□凡胎,还是一把泥捏的,听上去就显得脆皮极了,怎么能不好好注重养生呢?   膳食均衡很重要。   和遭到嫌弃的仙人掌果不同,螃蟹的待遇好多了,有埃皮米修斯的手艺作保,小小的旅队又舒舒服服享受了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   当月亮车驶入天空,海滩上沉寂了下来。旅行者们每一个都安静地入眠了,他们都在为最后的旅程养精蓄锐。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的火神宫殿里。   熄灭了。   赫菲斯托斯睁开褐红色的眼眸,脸上满是思索。   前几日那来历不明的火焰一直在朝着奥林匹斯靠近,而且一般是在中午和夜晚闪现。本来它的存在越来越清晰了起来,可是今天它再次出现时,却仿佛突然到了很远的地方。   感应再次模糊了。   真是奇怪了。   总觉得有哪里隐隐让他觉得不稳妥,火神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出去一趟,探一探那让他抓心挠肺的火焰源头。   不过……还是等他把手里这把弓打造完再说吧。   毕竟什么都没有他的锻造重要呢。 第42章   第二日, 旅行者们早早从海边出发了。   潘朵朵并不知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但她想有喀戎在,今日之内见到普罗米修斯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 半人马扬起巨大的白色羽翼, 驮着一串旅客飞上了青空。视野陡然间开阔了起来,远处的森林与山峦匍匐着,绵延着, 或是苍翠或是黛蓝的色泽有种安静的沉淀感, 大地似乎还未完全从夜的遗韵中苏醒。   “小伙子,你负责指好路, 拉好你前面的小孩儿, 后面的小姑娘就抓紧前面的小伙子。如果今天想要见到普罗米修斯, 那我们前进的速度可得再快一点儿。”半人马一边飞着,一边朝身后叮嘱。   “你放心好了,我会指好路的。”埃皮米修斯回应道,他朝东北方向指了指,“看见那边那条河了吗?现在我们就顺着它一直逆流而上,到它和别的水域的交界处再向东方飞行就好了。”   “行吧, 那就坐稳了, 我们出发。”   半人马遵照着神子给出的方向飞去。正如他所言, 这一次他的飞行速度快上了许多。潘朵朵侧身将脸埋进神子的后背, 避免迎面而来的强劲气流吹得她睁不开眼来。   实话说, 对于怎么和普罗米修斯面谈这件事,她心里已经反复构想过, 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为之担忧。如果一切与她原来的想法背道而驰,如果无法得到一个她能接受的答案,她又该怎么去做呢……   “朵朵, 现在是在感到忧虑吗?”   因为贴着神子宽阔的脊背,当他开口说话时,她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里传来的低沉震动。   少女有些惊诧地抬起了头,望向身前神子的背影。不知何时,他对她的情绪捕捉已经敏感到这种程度了吗?明明他背一直对着她,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今天朵朵的话似乎都没往日多了。”像是知道少女的疑惑般的,埃皮米修斯解释道。   潘朵朵为这样的理由哭笑不得。难道她平时就像个话唠吗?   “不要担心,哥哥他是一个很好的神,也是一个很聪明的神,他会告诉我们想要的答案的。”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些唐突,神子慌乱地低声改口道,“不……是我们、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所以……所以朵朵不要把所有负担都放到你自己身上……”   “好啊。”少女飞快地答道,重新将脸颊贴到了神子的后背,更加将他搂紧了几分。   太温暖了。   无论是笨拙的话语或是细腻的温柔,都让她彷徨的脚步不得不停止下来,走向他,贪婪地汲取那宝贵的温度。   少女的回答与动作太快,有些让年轻的神子来不及反应。等背上温软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之中,淡淡的绯红色一点一点渲染满了他那张俊美耀目的脸。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得到一个好的答案的……”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补充道。   “好,我也如此相信着。”少女温柔地回应他。   听到少女软软的回答,神子一颗心都跟着软得如融化的糖浆,甜蜜酥痒的感觉流遍了整片胸腔。明艳张扬的少女让他移不开目光,如此乖乖软软的朵朵……就真的好可爱啊……是想要把她揉进怀里好好抱抱的可爱……   而此时此刻,神子怀中抱着的小孩和驮着他们这一串的半人马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木然,除了木然没别的。   小豆丁是习以为常的木然,而喀戎则是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的木然。   喀戎觉得他错了,去他的这俩个之间隔着什么?这俩之间简直黏糊得让他起鸡皮疙瘩……他想起之前那个规劝少女勇敢表达内心情感的自己,觉得脸上疼得厉害。   自己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自告奋勇过来任劳任怨当苦力,一边当苦力还要一边忍受这种奇奇怪怪的别扭感。   半人马头一次对自己的“聪慧”产生了疑问。   然而无论旅队里的诸位是怎样的心思各异,他们还是稳步朝着锁住普罗米修斯的悬崖前进着。   与此同时,离潘朵朵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东北方。   这里是一片死寂之地。   荒凉的山脉没有绿色点缀,光秃秃的崖壁上怪石嶙峋。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沉闷的颜色,黄土,灰岩,没有任何净透纯澈的水流会眷顾这里,干涸让山脊表面皲裂着,连低低呜咽的风中也夹杂着粗粝的沙砾。   黑沉沉的天空像是要坠压在这片山头之上,浓云翻滚着,仿若在冲山崖无声地咆哮着。然而,乌云之下没有一滴雨水落下,去施舍半点怜惜滋润那久困之神干裂的嘴唇。   普罗米修斯两手被沉重的锁链吊起,双足亦被乌黑的锁链牢牢禁锢住。吊住他手腕的高度无法让他正常站立着,只能屈辱地微微屈膝——当他想要完全站直身体,就不得不举着酸软疲惫的手臂;当他想要完全放松下坠,沉重的锁链只会狠狠勒进他伤痕累累的手腕,让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不断凌迟着他的神经。   然而,这位身处苦难中神祇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痛楚与难耐似乎都不值得他为此显露半分表情。他是宿命的知晓者,为他想要达成的一切而支付代价,他甘愿接受。   可是让这位神祇无法忍受的是,他最亲密的弟弟违背了他最后的嘱托。   无论他从前有多么照顾、爱护自己的幼弟,他的举动都让他深深陷入了绝望与失望交织的深渊。他甚至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哪怕他知道宙斯是故意抓住他的弱点来为他设下陷阱的。   埃皮米修斯收下那个带毒的礼物,能让他所付出的一切功亏于溃。他的目标、他必须达成的使命、他所设下的一切都极有可能为之崩塌……这样不对等的对价,让他无法接受。   好在普罗米修斯并不是一位会轻易气馁的神,当他树立起自己的目标,就会竭尽所有去达成。在决定放弃自己的幼弟后,他开始思考如何力挽狂澜。   先见之明为普罗米修斯带来了预言,炼狱般的未来之景久久浮现在眼前,人间界那些惨状让他真正觉得痛苦不堪。他忍受着绝望的搓磨,在这毁灭的结局中推演着、追寻着,以求捕捉最后的那一抹可能。   然而还未等普罗米修斯从预言中获得希望的启示,他就忽然被打断了,新的预示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感应到自己的弟弟即将带着那枚带毒的“礼物”来到他的身边。   实话说,得到这个预示的第一刻,普罗米修斯有些罕见地愣了一下。   他没想道埃皮米修斯居然还敢来见他,更没想道埃皮米修斯居然还敢带着那枚有毒的礼物来见他?   有一瞬间,普罗米修斯都要以为,自己那糟心的弟弟是想带人来故意气他。   冷静下来后转念一想,凭他对自家幼弟的了解,如果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般肯定都会心虚到不行,巴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敢站到他面前来……现在他却这样明目张胆要来他身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变数……应该就在那件宙斯送来的“礼物”身上。   新的预示让被囚禁的神祇思维活跃了起来,普罗米修斯脑海中产生了各种思绪,他越来越觉得那枚“礼物”或许并不简单,与此同时,一种一度占据主要地位的想法久久浮涌于心头……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既然那枚不该存在的“礼物”都凑上前了,那么,这就是一个解决她的绝佳的好机会。   虽然他手脚都被束缚着,神力也消耗得所剩无几……但想要解决面前一个脆弱的人类,依旧是一件能够办成的事情。   除掉她,能让宙斯计划落空。宙斯虽然绝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还会再拿出什么别的手段来,但也足够让他吃瘪一阵……   不过到最后,普罗米修斯还是将这念头还是稍微往下压了压。   按照他设想的轨迹,这枚“礼物”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可没想到,现在他的设想居然变化了,可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无可否认,他对那个带来变数的“礼物”产生了好奇。   如果这是宙斯的手段,那么他不得不承认,他段数高了不少,这么多虚虚实实的东西有些让他都无法看清了。   如果是另外的情况……   一切还是要通过自己这双眼睛来看才是。   荒芜的山崖上,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低垂下头。他额角垂下来的棕色发缕落到他裸露的胸膛之上,那原本紧实的肌肉如今有些干瘪下来,被曝晒的表皮上面覆盖满了凶禽啄咬撕挠的痕迹。   乌云翻滚的天空中,有两道黑色的影子幽灵一般游弋着,盘旋着发出凶悍尖锐的啼鸣,像是在嘲笑着无法动弹只能任其宰割的猎物……无论他过去是多么高贵,现在只能做不得不屈起膝盖的囚徒。   忽然间,普罗米修斯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向。   如果没有记错,他以为自己的弟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才对,为何现在他却觉得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自己得到的预示已经接二连三出现问题,普罗米修斯的神情不得不产生了一丝凝重。   不过距离他得到答案,应该已经不远了……   ……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   众神的权杖,万王之王宙斯这会儿心血来潮,走入了圣火燃烧的神殿之中。没错,他正准备召唤圣火映出图景,好好欣赏一下阶下囚那狼狈的姿态。   是的,自从把普罗米修斯锁在山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偶尔兴致上来了,宙斯会时不时瞧一眼他,以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   当然,除了宙斯自己,没有谁知晓他会暗搓搓地这样做。   在宙斯眼里,普罗米修斯这盘已经输得很彻底了。他安插下去的“毒果”潘多拉显而易见已经生根发芽,等到她成熟的那一天,就是自己目的达成的一天。   所以最近,宙斯的心情都很好,包括此刻,他也十分愉悦,甚至有兴趣顺便看看自己精心制作出来的毒果在干什么。   他手一挥,开始探寻潘多拉的所在地,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呆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   宙斯神情有些冷了下来。   仔细感应了一下不听话的少女,最后却发现她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普罗米修斯的所在地,旁边跟着的是……埃皮米修斯、普罗米修斯的儿子和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宙斯这会儿简直想暴跳如雷了。   真是成也埃皮米修斯,败也埃皮米修斯!   埃皮米修斯这个蠢货,简直蠢到无可救药了!居然把潘多拉往普罗米修斯面前带,以普罗米修斯对她的恨,不是让她洗脖子找宰是什么?   虽然他是有点儿乐见普罗米修斯见到潘多拉时的精彩表情,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切就这么被一个大傻子给毁坏了。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已经出现在了普罗米修斯的视野里,像是一只懵懂的羔羊误打误撞跑入了狼的领地。   有一瞬间,宙斯都想瞬移过去阻挠普罗米修斯了。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现身了,只会让普罗米修斯更加坚定想要除掉少女的心——即便他过去阻止了少女的死,他的举动也会让她成为一枚无用的棋子。   那跟她死简直没什么两样。   太气神了。   一时间,神王紧紧盯着出现在普罗米修斯画面里的少女,心都跟着稍微提起了一点。 第43章   乌黑的云层堆叠着, 让荒芜的山头更多了一层压抑。普罗米修斯抬头,一双眼睛掩盖在干枯的发缕之后,神色莫测地仰望着天空。   良久, 一道浓重的黑影从远处的云层穿行而过, 一点点向他的方向靠近。   潘朵朵这会儿坐在喀戎背上,低头俯瞰着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山。她眼瞧着这极端恶劣的环境,心理默默同情了普罗米修斯几秒。   ——这种枯暗而没有生机的色调, 让人看久了, 或许都会不自觉地被同化……同这片死气沉沉的荒漠一起,绝望并枯萎。   当潘朵朵远远看到那个被锁在山壁上的身影时, 瞬间就明了了上锁者的险恶用意——屈膝求饶或者不生不死, 任其选一。   她不得不感慨, 宙斯真是一如既往地心脏。   凭潘朵朵的眼力,能清晰看到那位传说中被誉为“圣贤”的神祇已然被这囚禁生涯折磨得失了形——他上半身没有衣服遮蔽,暴露在外的皮肉上满是伤痕,伤口未愈的腹部甚至还在向外沁着血。满头脏污的乱发掩盖住了他大半张脸,许久没有刮过的胡须甚至已经垂到了胸前。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依稀能瞧见一双绿光闪烁的眼眸, 正情绪不明地盯着她这边。   是的, 潘朵朵确信, 当那位受难的神祇看到他们之后, 就一直再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死死地锁住她。   潘朵朵一时无奈叹气, 心道普罗诺亚姐姐还真的没没有料错,这次会面一上来简直就是地狱模式。普罗米修斯那样的视线……总让她感到今天这场会面会充满困难。   除了潘朵朵以外, 其他几位也是心思各异。   喀戎没料想到面见普罗米修斯时,会看到对方如此狼狈的情态。他眼瞧着那残酷的刑罚手段,一时间不由对宙斯的行径感到不满, 甚至莫名其妙对不远处的神祇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丢卡利翁则是憋着一包眼泪。虽然已经见过一回,但是这一回父亲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疲惫、更加伤痕累累了……然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连来探望他一次都难……   埃皮修斯斯……   埃皮米修斯在看到普罗米修斯的瞬间就怂了。出于兄弟之间的感应,他老远远就察觉到了哥哥的怒气,这让他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可是他转念一想,他家朵朵本来就是好人,这次是哥哥没说对,于是底气又上来了几分。   大不了就是挨哥哥骂,反正他总会知道朵朵是好的,他没错。   半人马放缓了拍击翅膀的速度,慢慢靠近普罗米修斯的所在。   不知为何,潘朵朵突然间有种危机降临的感觉,未知的威胁在瞬间笼罩了下来,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无形的箭矢像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流,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像电光一般弹射而出,带着窸窣的破空声,猝不及防下一箭洞穿了少女的胸肩。   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少女在阵阵慌乱的惊呼声之中从半人马的背上后仰跌落而下。她透蓝色的眼眸空洞无神地看着头顶翻滚不息的乌云,满头金发散落,躯体无力地朝深渊跌下。   ……多大仇,多大怨啊?   再怎么有矛盾,也不要一言不合就上来痛下杀手啊?   急速下落的感觉于少女而言已并不陌生,但左胸上部的痛楚却如刀割一般侵袭着她的知觉。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成串的血花在向上飘,像是崩碎的黑红色玫瑰,在霎那间凋零成灰。   一路撑到这里,她居然就这么挨刀挂了,简直比当初差点在悬崖边跌死还不如……   太可笑了……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笑得她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操蛋的普罗米修斯。   最后不甘心地狠狠骂了一句罪魁祸首,少女的意识完全跌入了黑暗。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朵朵你不要死啊……呜呜呜……朵朵,呜呜呜哥哥太坏了!你太坏了,坏哥哥……以后再也不要坏哥哥了……”   “呜呜呜……姐姐你别死啊……坏爸爸,姐姐是好的呀……呜呜呜呜……”   潘朵朵是在一阵能把死者吵活的哭闹声中醒来的。   她依稀分辨出,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好像是埃米……和丢丢……   原来,自己的死会让他们这样伤心吗……   或许埃米会的……但没有想到……小屁孩平日力都是一副讨厌她讨厌得不行的模样,居然也会为她而难过。   口是心非的小孩。   他们悲伤的哭泣像是将眼泪一滴不剩地流进了她的心里,胸腔里的脏器为之跳动着,为之觉得酸酸软软,一瞬间悲喜杂糅,滋味难分。   心跳?   少女愣了愣,她还有心跳?她还活着?   这样的认知让少女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她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她还活着……   告诉他们,不要再哭得……如此伤心了。   或许有这样的信念支持着,少女忍耐着左胸上部传来的痛楚,眉头紧蹙着竭力睁开眼皮,许久过后,她终于做到了。   光明重新回归她的世界。   然而还她甚至都来不及感到喜悦,视野里就映入了一张胡须杂乱、面无表情的脸。脸的主人看到她醒过来,深翠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动静,就那样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她。   耳畔的哭声并没有止歇,而且那声源听起来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潘朵朵愣了,她在这儿呢,他们是在哪里哭呢?   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就看到不远处,埃皮米修斯正虚虚抱着一堆空气,脸埋在那堆空气里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神情悲痛难以自抑。   他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控诉,“坏哥哥……讨厌坏哥哥……哥哥赔我的朵朵,我要我的朵朵……呜呜呜呜呜呜……朵朵……”   一旁的小豆丁也跟着他叔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不停把眼泪鼻涕蹭到那堆空气上,活像一只漏了馅儿的汤包,两只翠汪汪的眼眸不停向外淌着水,“呜呜呜呜……丢丢也要姐姐……爸爸把姐姐还给我……呜呜呜呜……坏爸爸……”   唯一还算正常的半人马站在一边,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哭得停不下来的一大一小。   潘朵朵看到这一幕后,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   她讪讪地转过头来,有点无法直视眼前面无表情又有些莫名幽怨的“坏爸爸”、“坏哥哥”。   这时候,小孩哭唧唧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呜呜呜呜……姐姐都有我的小弟弟了……呜呜呜呜,坏爸爸还要把弟弟也还给丢丢……呜呜呜呜……”   这边一人一神僵硬地对视了片刻,普罗米修斯沉默地将视线下移落到了少女的腹部,潘朵朵被那眼神看得差点儿从地上蹦哒起来。   她急忙解释以证自己的清白,“没有的事,是你儿子胡说八道。”神来的小弟弟,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小孩产生这种误解的啊!?   话落,普罗米修斯终于移开了视线。   太尴尬了,潘朵朵简直想捂脸。   不过,此时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现在更多充斥于潘朵朵思绪里的是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发现自己的痛觉并没有欺骗自己。赫菲斯托斯造的坚韧金裙破开了口子,她的左胸上部的确受了伤,从表面看还有些严重,在不停向外渗着红色的血,这会儿回过神来,总觉得也非常虚弱……   受伤不是假……那么埃米和丢丢他们为何像是吃了迷.幻.药一样,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抱着一团空气当成死去的自己在那里哭成……呃咳……   “他们是怎么回事?”潘朵朵仰头,担忧地问询被锁着的神祇。   “一点小小的术法。看你的表情,你应该是猜到了。”面色沧桑的神祇平静地说道。   “为何要这样做呢?”潘朵朵并不理解,“难道你想以此来单独试探我……或是通过试探他们的反应来评价我……虽然这听上去很合理,但有点不像是你会作出的事……”   普罗米修斯看了坐在地上的少女一眼,“为何你会觉得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潘朵朵觉得有些虚弱,捂着伤口道:“因为得不偿失。”   锁链下的神祇低笑了一声,“我原以为你会回答——因为从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哪里听过我的事,觉得我应该温和讲道理,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没想到看上去,你的确有几分了解我……”   “之所以要织造幻觉,因为有神在窥探我们。”普罗米修斯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   潘朵朵被惊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后知后觉攀上了她的脊背。窥探普罗米修斯或者她的神,除了那一位不会有谁那么无聊了……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想到普罗米修斯既然都这样说出了口,那一定不会没有防备,于是她开口问道:“你知道宙斯在看这里?”   “宙斯不来时不时欣赏下我狼狈的姿态才是奇怪。虽然我的神力远不及神王,但是同他一样继承了提坦神的力量,那样的窥视于我而言是在明显不过的了……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我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否则你以为我会放任你在这里同我悠闲地谈话?”   潘朵朵对他话语的可靠性感到质疑,对方再怎么样也是神王,能这样轻而易举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你就这么有自信蒙蔽过宙斯的眼睛?”   “所以我才需要半真半假。”说罢,普罗米修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潘朵朵的伤口。   潘朵朵:……   敢情您的半真半假就是往她身上插刀是真,后面的哭是假?   傻瓜才相信这种说辞。   在她看来,他想要借机给她插刀泄愤才是真,什么需要半真半假、不得已为之才是假。   看着眼前翻白眼的少女,普罗米修斯一点儿愧疚感也没有,继续道,“要蒙蔽宙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应该很难堪破我施加的幻术……在他眼里看到的大概是他想看到的场面吧——你受重伤濒临死亡,埃皮米修斯为了你和我大吵大闹,最后兄弟决裂。”   说到这里,普罗米修斯停顿了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那边哭成两滩泥的糟心弟弟和糟心儿子。   见那两只还在不停“坏哥哥”、“爸爸坏”地嚷嚷着,声声带着委屈的控诉,这位神祇的脸微不可查地黑了下。   他果断将眼神转过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对潘朵朵道:“如果我今天真要杀死了你,瞧他们那架势,大概会真如我所说的那样发展吧……   “实话说,你也真有本事……跟他们相处没多久,竟能让他们如此死心塌地了……”   潘朵朵有些尴尬,总觉得对方说这话时有种阴阳怪气般的怨念——虽然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但她就是有这种异常强烈的感觉。   造成人弟弟和儿子一口一个“坏哥哥”、“坏爸爸”地叫唤着,就算在这事儿里她完全是被动的,此刻也有些心虚。不过一想到眼前这厮居然公报私仇往她身上插刀,那点心虚就完全被打散了。   对,论心虚也轮不到她。   这个神明明就坏得很,叫两句”坏爸爸“、”坏哥哥”怎么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他!   哼!干得好!就该这么多叫他几句才对! 第44章   “好吧, 我姑且相信,你刚刚伤我那一下是为了演戏给宙斯看。那么……你明明有能力织造幻景,现在却把我拎出来、摆出想要和我单独一谈的样子, 又是何用意呢?”   “……我可是宙斯那边造出来的人,恕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竟然会当着我的面说你要蒙蔽宙斯……你难道不怕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吗?”   潘朵朵看着面前浑身上下都布满狼狈痕迹的神祇,终于正了脸色, 问出了心中的所想。   “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在我看来, 你比我还更加惧怕宙斯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一颗不听话的棋子会有什么下场, 不用我多言你自己也明白。”   “至于为何单独和你对话……是因为那俩个都是笨蛋。”   普罗米修斯瞥了眼那边还在哭得涕泗横流的儿子和弟弟,深翠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一抹嫌弃,“他们非但不能弄清局势,还极有可能添乱。”   这话潘朵朵不爱听了。   然而当她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看到那头哭到不成形状的两只,顿时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反驳……   ——因为看上去是真的有点蠢……即使是蠢萌,也脱离不了蠢的事实……   “虽然很荣幸能让你这样一位神祇如此看得起我,但是比起自己的儿子和弟弟,你竟然像是更相信我一些?这让我觉得不合常理。”潘朵朵将头转了回来,辩驳道, “至于你说他们……笨,这样的理由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一个人的智慧多寡, 并不能用来作为评判他是否值得信任的标准。”   普罗米修斯定定看了面前的少女一样, 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小姑娘,单独把你拎出来同我对话,并不是因为我信任你,而是我知道, 这一回想来找我对话的就是你。”   “埃皮米修斯那个笨蛋在违背我的嘱托收下宙斯的礼物后,绝对很心虚。按照我原来的想法,他大概会躲我躲一辈子……至于丢卡利翁,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不知不是错觉,潘朵朵总觉得他这句“懂事”说得颇有几分勉强的意味……   毕竟那边还在嚷嚷着叫“坏爸爸”呢……   普罗米修斯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丢卡利翁知道路途遥远,绝不会主动要求埃皮米修斯再辛苦带他来走一趟……排除了他们俩儿,剩下的就只有你这一个变数了……”   “是你诱导他们来看望我,才会有今天。”   “所以,小姑娘,你顶着一个让我绝对厌恶的身份,不远千里想要来见我一面,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潘朵朵闻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她反而朝面前的神祇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为什么就不能是我非要拉着埃皮米修斯到你面前晃悠,让你亲眼见识下宙斯送来的礼物、故意气你呢?”   “要是你真如你所言,那么埃皮米修斯今天绝对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普罗米修斯低低哼笑了一声,“他虽然是个笨蛋,但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除非你真有什么值得刮目相看的地方,否则他绝不会贸然把你带来,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得到我的认可。”   “您真不愧是一位被奉为‘贤者’的神祇,”潘朵朵用回了敬称,微微向面前的神祇致了一礼。   刚才被捅那一下,真的让她对普罗米修斯的感官降到谷底。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对他示以基本的尊敬。   虽然仍然很讨厌他就是了。   “那么,就不绕弯子了?说吧,你费尽心思想要见我,是为了什么。”普罗米修斯深翠色的眼眸里满是审视之意。   “请让我再确认下,宙斯绝对不会听到这里所说的一切吧?”潘朵朵再三追问。   少女的谨慎终于让神祇的眸色深了几许,他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相互蒙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言下之意,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潘朵朵想起他之前教人类在祭品上骗宙斯,又想起埃皮米修斯从他这里学到的隔绝试听之术,顿时觉得他算是老手了,大概率是可信的,于是她终于开了口。   “实话说,这一次的见面和我预想的很不一样。在原来的计划里,会有丢丢和埃米为我说些好话……”潘朵朵说着,看了不远处还深陷幻觉的两只一眼。   普罗米修斯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潘朵朵不甚在意,继续侃侃而谈,“作为具有‘先见之明’的神祇,想必很多有关于我的事情,您都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我名潘多拉,是奥林匹斯造出来的女性人类。在奥林匹斯的说辞中,我是作为使者而被造出来的,负责向人类传递来自众神的赐福。”   “十二主神各赐予了我一项礼物,以让我更好地在人间界传播神的祝福……可是当我被送到埃皮米修斯身边时,却得知了您的预言——我是一件会带来灾祸的‘礼物’……这样的认知让我非常惶恐。”   “埃米和丢丢见我可怜,还是怀着慈悲之心收留了我。然而他们善良友好的对待也让我日复一日感到忧心……我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他们,但是您的预言却不得不让人在意……”   “早就听闻您有着过人的智慧,能引导迷途者寻找到正确的方向……所以我和他们商量了一番,希望能从作为‘智者’的您这里,得到一个好的答案——这也是我们今天来到您面前的原因。”   说到此处,潘朵朵停下话头。她坦然而诚恳地看向被锁链束缚住的神祇,透蓝色的瞳仁倒映着他的脸孔,仿佛真的在期待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普罗米修斯的发缕从额前垂落着,掩盖住他大半张脸颊。少女声情并茂的诉说并没有让他显露出半点儿多余的神色,也正因为如此,潘朵朵完全没能摸到他在听完这段话后,心里究竟产生了怎样的看法。   “你的言语很苍白。”神祇忽然指出,“如果你无法坦诚,那么我同样也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我只对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嘱咐过——‘不要收下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从来没有强调过‘礼物’会带来灾祸……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强烈的自知,认为自己的存在终究会招来灾难呢?”   “在我看来,你应该知道宙斯究竟想要利用你做什么才对。”   潘朵朵听闻这话,只微微一笑。她当然没想过用前面的话就能将眼前的神祇糊弄过去,被揭穿也是早晚的事。他们彼此并不熟悉对方,所以她只能一点一点去试探——至于他所言的坦诚,她或许会酌情给出来一点儿作为诚意,但必定会有所保留。   即便眼前的神祇即使一直被认为是正义的,被认为是与人类站在一边的,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不过此时对方既然指出了这一点,那么说出来并不妨碍。   “您猜的不错,或许是在奥林匹斯赐予我礼物时出了一点儿小状况,我意外得知,宙斯赋予了我对世间万物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可是,他在赋予我好奇心后,又给了我一个绝对不能打开的盒子……这不禁让我觉得既矛盾又奇怪……”   见普罗米修斯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潘朵朵再接再厉道:“每每见到那个盒子,我都有种忍不住想要打开的冲动,好奇心不断驱使着我……然而想起宙斯的嘱托,想起他赋予我的好奇心,这其中的矛盾让我非常犹疑,不敢将它打开……”   “心里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打开它好像会造成什么大事……”潘朵朵低声呢喃着,脸上恰到好处浮起了挣扎又困惑不解的神情,她像是犹豫了下,又继续道,“加上埃米曾对我说过您和宙斯过往的龃龉、您对我负面的‘预言’……种种原因都让我不知所措,所以想诚心寻求您的指引。”   “这就是我想向您坦白的了。”   想来以普罗米修斯的聪慧,听了她这段话之后就一定能知晓宙斯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果然,神祇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个盒子你带来了吗?”   “您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吗?”潘朵朵像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普罗米修斯,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普罗米修斯眯着眼睛打量了她片刻,最后放缓声音道:“如果没猜错,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足以毁灭人类的灾祸源头……宙斯赋予你好奇心的同时又给了你一个绝对不能打开的盒子,就是想有一天让人类自己毁灭自己……既能达到他的愿望,又能最大程度不脏自己的手……”   “虽然简单粗暴,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一句,好算盘。”   完全抓住了埃皮米修斯容易心软的弱点……如果真的朝着宙斯设计的那样发展下去,真正发生倾覆之灾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只能看着干着急,而束手无策。   可是此刻,宙斯计划里的关键棋子却不远千里跑来他面前,对他一顿诉说。不仅揭穿了计划,还转而向他求援,这其中怎么看都觉得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宙斯的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不明不白被揭破了?想想都有种可笑而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的情况让普罗米修斯头一回感到,自己正处在一种迷雾重重的局势之中。在见到少女之前,他引以为傲的预示频频出现小偏差,就足够让他迷惑了;现在见了少女,非但没让事情明晰几分,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他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按照宙斯的指引演戏给他看,设下更深的一层的圈套……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这个处处透着奇怪的神造少女身上。   而那面潘朵朵听了普罗米修斯的分析后,立刻表现出一副感到惊恐又果然如此的的样子,她道,“所以说,我果真如您的预言里所说,是一件不该被收下的礼物?我不想要按照宙斯的安排打开盒子害人,可是我又怕违背宙斯的话会遭到他的责罚……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了。”普罗米修斯有些嫌弃地评价道,“或许你能骗骗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那两个笨蛋,但是这样浮夸的演技在我眼前只会让你显得十分可笑。”   这什么绝世直男发言?   潘朵朵倒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就是觉得对方毫不懂得婉转的话语让她直想翻白眼。   “你早就知道了宙斯的意图和盒子里装的东西……甚至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说实话,你真是一个奥林匹斯造出来的人类吗?” 第45章   “您的话让我惶恐, ”潘朵朵捂着胸口道,“如果我不是奥林匹斯造出来的人类,我能是谁呢?……我诞生于众生的眼下, 又被他们亲自赋予天赋……虽说如此,我也想活着, 我不愿意为了带来灾难而活着,更不愿意去死。”   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 大概是因为将心底真实的感触说了出来, 听者都能感受到那言语中的诚恳与祈求。   普罗米修斯沉默了一会, 最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是啊,你能是谁?”   潘朵朵抬头看着他。   “现在我能肯定的是……你一点儿也不像是奥林匹斯造出来的作品……不,也不全是……”   说道这里, 他目光逡巡过少女的面庞与身躯,“金色的头发、澈蓝色的眼眸、完美的面容、动听的声音……这些细节看上去的确像是奥林匹斯会有的审美……”   “但是,你的个性……太过活跃了些……我想,他们更会倾向于打造出一枚如同傀儡一般没有什么思想的棋子,而不是你这样奇怪的、仿佛随时都要游离于掌控之外的存在……”   “你真让我觉得奇怪。”普罗米修斯若有所思地总结道,“如果你真的是奥林匹斯的产物, 那么为何你能跳出奥林匹斯的掌控;如果你不是,那么难道宙斯真就那么蠢?会无知无觉让一个不明来历的东西掺和到他的计划之中……这让我都不敢相信……”   潘朵朵听了他的话, 只觉得气愤。   真是的!一个二个一天就会把“东西东西”挂在嘴上, 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真不是东西!   “这就像个悖论,唯一能说通的点就在你身上……你到底从何而来,又是何方神圣?”   普罗米修斯说着,直视着少女的眼眸, 仿佛想要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破绽。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少女淡然地回视着被囚禁于锁链之下的神祇,对他的一番质疑猜测并没有任何神情上的回应,只是道,“您的智慧让人叹服。但我的确是奥林匹斯制造的,那些或是美貌或是动人的闪光之处,都只为了魅惑您的弟弟而存在……然而无论怎样,我都想向您表明,此时此刻甚至于未来,我都同您一样站在奥林匹斯的对立面……至于原因,我想,他们要我背上罪名的同时还想要我死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我坚定地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虽然我同您并不熟悉,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按照宙斯的计划进行下去,那么您所珍视的弟弟和儿子以及……人类都将受到波及,在这一点上,我与您有着完全一致的立场。”   “所以,您可以继续对我抱有敌意,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助力。”   普罗米修斯听了少女的话,略有些讥诮地一笑,“从目的的一致性上来看,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盟友,但是——你想得到我的帮助?”   这位提坦神之子牵动了下被锁链捆缚住的手脚,沉重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了闷滞的碰撞之声。   “如你所见,我如今寸步难移,神力几近枯竭……除了智慧,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给你了。”   他话头微顿,声音似乎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可是你却让我感觉到,你想要得到的并不是我的智慧……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一个答案。”少女垂下眼睫,敛住了澄澈的眸色。她的语调虽轻,却有着一分说不出的肃穆。   “如果是想要问我怎么摆脱棋子的身份、躲避死亡的命运,那我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普罗米修斯话语直白,“或许会有办法阻止宙斯将灾祸降临人间,但依照我对他的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背叛者……”   “不,”少女摇摇头打断了神祇的话,“一开始,我想要问您的的确是这个问题,不过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现在我只想问——您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要制造人类呢?”   天空中的乌云无休无止地翻滚着,那边沉浸在哀恸之中的哭声已经渐渐低弱下去。荒野里传出了鹫鹰嘶哑尖锐的啼鸣,那声音刮擦过耳膜,让人不禁为之而震颤。   被锁链捆缚住的神祇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只有贴地而过的风怯懦又嚣张地匍匐呜咽着。如蔷薇花娇艳的美丽少女就那样坐在荒野之中静静等待着,她周身鲜明的色彩在这片只有死气之色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伊阿佩托斯之子靠着岩壁仰了仰头,从少女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睛。   “你为何会想要问这个问题。”沙哑粗粝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因为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宙斯与您始终对人类的事情如此执着。”   见普罗米修斯依旧不搭话,潘朵朵继续道,“人类……不过是众神造物中的一种,与神比起来,渺小得如同不起眼的尘埃。没有谁会去在意脚边的沙砾,除非那沙砾有着重要的价值……”   “您为了人类不惜以身犯险,不惜献出自己的自由,不惜与众神之王对抗……如果说这一切都仅仅是出于对自己造物的慈悲、出于对埃皮米修斯犯下错误的补偿,那依旧显得太单薄了……”   “至于宙斯的举动,就更加让我迷惑了。为何他一开始并没有阻止你造出人类这样特殊的生灵,之后却又极力遏制人类的生存……”   “正如我先前所言,在宙斯眼里,人类不过是尘埃罢了,高高在上的神王何须如此在意这尘埃?即便有一日他突然看这尘埃不顺眼了,直接顺手扫除便是,为何又要不嫌麻烦造出一个‘我’来,采用这样一个迂回的手段……”   “除非存在着什么必要的理由,不然我实在无法想出,为何你们会为了一粒尘埃而如此执着地针锋相对。”潘朵朵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依旧仰面靠着崖壁的神祇。   她顿了顿,神情中闪过一抹思索,又继续道:“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直到埃米修斯带我探访了人类的村庄,不,应该说直到我融入了人类之中,并把编织藤筐的方法传授给了他们……”   话音到这里,普罗米修斯忽然将头转了过来,他一直显得疲惫沧桑的神态在顷刻之间变得锋锐如刃,一双鹰隼般的眼眸直直锁住了诉说中的少女。   被那样犀利而莫测的眼光盯着,少女却依旧没什么畏惧,她坦然地回视这名被奉为圣贤的神祇,在他的目光下竖起了一根食指。   含混着沙砾的风呜咽而过。半晌,有一小团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乳白色光晕凝聚在了少女泛着淡粉色的指尖。   少女垂眸看着手指上凝聚出的小光团,它散发出的乳白色光晕看上去十分微弱,甚至有些忽闪,全然是不大稳定的模样。然而它却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单是看着它,就有种莫名的舒畅感。   “这个,大抵就是让你们十分在意人类的地方吧?或许,我该称它为——信仰?”   普罗米修斯深翠色的眼眸在看到少女指尖的小光团时,闪过了无数复杂之色。他的脸色黯沉了几分,虽然表情细微处依旧没什么变动,但潘朵朵敢肯定,他心底绝对不像表面一样波澜不惊。   “当我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时,就不难理解为何宙斯一定要铁了心除掉人类了……在人类的村庄之中,每一个人类都对您有着无法超越的景仰。在他们眼里,宙斯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而您,才是让人尊敬信服并感激的神……”   “他们对您的信仰超过了宙斯。”潘朵朵语气不急不缓地说着。   “老实说,信仰能产生类似神力的力量让我觉得非常意外,但又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这样的存在,的确能让两位神为之产生争夺。作为一个人类,我并不知晓你们的神力从何处而来,但是信仰带来的力量却是能通过后天获取,它的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   “您真是一位有野心的神,这一点让我很惊讶。”   少女礼貌又平静地总结着,一面淡然收回了指尖白色光团。   气氛一度很沉凝,扰人的鹫鹰还在不停歇地嘶鸣着,被束缚的神祇用一双兽类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看上去娇柔脆弱的少女,杀意一闪而过。   然而种种翻腾如沸泉的情绪最终如潮水,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你真是一个让我感到惊讶的存在。”普罗米修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方才的举动简直无异于在向我说明,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奥林匹斯创造的潘多拉。”   “我的确是奥林匹斯创造的。”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大实话,“到现在您还纠结于我是否是奥林匹斯的造物,难道有什么意义吗?”   “谁能说得清楚呢?你看上去,并不诚实。”   “彼此彼此。”潘朵朵面无表情回敬他。   普罗米修斯低声一笑,“老实说,你能这么快就察觉到信仰能带来力量让我十分惊讶。你的确猜到了一些东西,但并不完全准确。”   潘朵朵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开始创造人类时,我并有想那么多,他们并不是基于某种确切的目的诞生的。最开始授予人类智慧与生存的方法,也纯粹是因为埃皮米修斯那个笨蛋做了错事……但是,后来在与人类的相处过程中,我渐渐察觉到了新的力量……也就是你所说的信仰……”   “我很快发现,只有在充满智慧与思考的生灵身上才会产生这样奇特的东西。所以人类,的确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存在。”   “这世上每一位神祇,在诞生之时就已经被命运决定好了他所掌控的领域和能拥有的神力……即便路途充满了坎坷,最终也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信仰带来的力量却打破了这样的规则……它带来了改变。”   “我以前总认为您是宿命的支持者,没想到您竟然会是一位命运的抗争者。”潘朵朵评价道,语气中略带几分恰到好处的讶然。   普罗米修斯瞥了少女一眼,“这一点上你错了,我自始至终都深信着宿命。”   “信仰的存在并不是偶然,而是宿命指向的必然。”   “人类诞生后,我曾看到过一个模糊的预示——在遥远的未来,信仰,才会是神祇存在的方式……”   “而神固有的神力,逐渐没落了……” 第46章   神力逐渐没落……   潘朵朵听着普罗米修斯用沉重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后, 心中不由感慨,这位的“先见之明”的确了得。   虽然到现在她都还没弄清楚,这个神话世界和她原先所在世界间究竟有何关系, 但参照原来世界人类的发展历程看,随着时间的推移, 人类的生产力逐渐进步发展,神的存在确实是越来越淡化了……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 普罗米修斯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照她之前的理解, 还以为他想要凭借信仰的力量强大自身, 然后和宙斯一较高下?然而现在听了他的陈述之后,她又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太浅薄了。   宙斯那边倒是很好理解,他不能放任普罗米修斯利用信仰壮大,最终成为威胁到他地位的存在……   那么究竟是……   “从我得到那个预言开始, 我就知道,人类是被这个世界新眷顾到的一种生灵。或许人类现在还很渺小——如你所言就如尘埃一般……但是在未来,他们会发展壮大,甚至……取代于神,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要存在……”   “所以,我遵从于命运的指引, 以身试验从人类身上获取信仰,慢慢向神的另一种存在方式转变……”   “您这样做, 大概会让宙斯以为您想要同他争夺统治权吧?”潘朵朵有些不理解地问, “您为什么不把这个预言告诉他呢?”   普罗米修斯抬头瞥了她一眼,“必须要纠正你一下,我想宙斯现在还不知道信仰的存在。”   “什么?”潘朵朵惊了,这一刻她完全是满头问号,“他都不知道为何还会铁了心要泯灭人类?”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普罗米修斯轻哼了一声,“大概又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吧,觉得人类没有向他示以他想要的臣服与畏惧,冒犯到了他所谓的神威,感到恼羞成怒罢了。”   潘朵朵一言难尽看着眼前的神祇,忽然觉得这位真是缺乏某种必要的自我认知。   ——如果宙斯尚且不知晓信仰将会带来的改变,那么让人类惹怒他的……大概就只有普罗米修斯教人类在祭品上蒙蔽众神和盗火这两件事了吧……   她拉平嘴角看着眼前毫无自知的神祇,忽然看出了一点被隐藏在智慧光环下、和她家两只蠢萌如出一辙的憨气……这样的认知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您没有在宙斯面前乱说过什么话吧?”她忽然问。   普罗米修斯莫名其妙,“什么话?”   “就是人类终究会代替神祇这种话。”   “没有,怎么把这种话说出来。”普罗米修斯摇摇头,潘朵朵闻言刚松了口气,就听得他继续道,“我只在他面前警告道,奥林匹斯的统治不会一直延续下去……”   潘朵朵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现在急需一份速效救心丸。   你说说,你干嘛要去嘴瓢惹他呢?不难想象,以宙斯那小心眼的脾性,一定对这种话在意极了……原本有三分灭人的心思也要变成不灭不解心头之恨……   打又打不过人家,还非要嘴硬一把大放厥词,倒是凸显出高神风范了,但猥琐发育的机会也给整没了。   这不是撒是什么?   “你怎么了?”普罗米修斯一脸莫名其妙,从刚才起这个少女的表情就变得异常……扭曲,一副又哭又笑又痛心疾首的模样十分诡异。   难道是奥林匹斯找人的手艺不及他……所以出了问题?   潘朵朵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来回了几次,终于平歇了喉头泛起的腥甜。当她再把目光放回有智慧之光称号的神祇身上时,觉得他所有的高神光环都在她眼里破碎了。   她正欲言又止,那边神祇却是自顾自将话题进行了下去。   “如果宙斯知道了信仰的存在,你就不会顺利诞生了。”普罗米修斯瞥了眼潘朵朵,继续道,“他会毫不犹疑立刻碾灭人类,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是我不能把关于信仰的预言告诉他的原因。”   “宙斯得到这样的预言后,绝不会遵从于预言的指示。神生来就立于这个世界的顶峰……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有一天忽然被告知,未来力量的强弱将由一群蝼蚁般的生灵决定,你觉得身为众神之王、本身就站在力量之巅的宙斯会接受吗?”   都不用潘朵朵回应,普罗米修斯就嗤笑一声自问自答道,“宙斯绝不可能接受。在他眼中,这会是一种莫大的侮辱。神该凌驾于一切之上,而不被任何事物牵制……为了维持这种现状,宙斯在知道信仰的存在与作用后,一定会马上将所有人类斩草除根,永远稳固由神绝对主导的统治。”   潘朵朵对他的想法很不理解,“永远由神主导世界在您眼中难道不好吗?您明明也是神的一员,为何不站在神的一边去压制人类呢?”   “我是宿命的坚定拥护者,既然预言给了我指示,那么我就会遵从于它。先知的身份大概就像启明星一样,我凭借着这样的能力得到了未来的图景,就有义务用自己的力量引导生灵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普罗米修斯的声音轻缓了几分,深翠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坚定的自我意志。   “不是不站在神的一边,而是必须将更多的神引导向宿命的新途。得到信仰神祇将继续以一种新的方式存在下去,这才是顺应未来。”   好一番神棍般的言论,潘朵朵惊叹地想,她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样的思想和逻辑。   “不过,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信仰竟然还能作用于一个人类身上。”普罗米修斯看了眼潘朵朵,毫不掩饰道,“在帮助人类的过程中,譬如雅典娜和我都察觉到了人类信仰能够带来力量的增强,但也有神根本毫无所觉。”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旁边还在幻觉中哭唧唧的埃皮米修斯。   潘朵朵才不觉得奇怪,憨憨负责快乐就好,才不会像某些心眼子多的神祇计较来计较去。   “今天以前,我确实不知道人类也能成为被信仰的对象。你作为一个人类,居然能清晰地察觉到这样细微的变化,甚至凝聚出了信仰之力,这不得不让我感到惊讶。”   “当初我察觉到变化后,用了一段时间才猜到这一切是‘信仰’所引起的。直到我准确地知晓它的本真,才能运用出它的力量……   “而你,”普罗米修斯眼含几分复杂之色,“仅仅因为传授了人类编织框子就猜到了一切,还能熟练地将它凝聚出来……实话说,继续放任你这么下去……让我感到忌惮。”   被忌惮的潘朵朵:“……”   他,提起她时都带着“区区人类”的睥睨意味,会忌惮她一个半根手指就能轻松碾压掉的脆皮人类?   这种话谁信谁傻,依她看,顶多是看她不顺眼,各种想要找借口灭了她罢了。   “您可把想要除掉我的心思灭一灭罢,”潘朵朵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我和您都在宙斯的对立面,如果您把我解决了,下一次宙斯再出别的招数您还有办法扛住吗?”   “您虽然被禁锢在这里,也不知神力被减损了多少,但是人类还在虔诚地信奉您、尊敬您……他们产生的信仰大概会源源不断为您提供力量——这也是你有底气施展幻术蒙蔽宙斯的依凭吧?”   “但是,”她漫不经心将话语一转,“如果宙斯对人类下手,这一切的力量来源就结束了,您将输得彻底。”   “我虽然是个弱小的人类,又有一个棋子的身份限制,但现在好歹比您要更自由。如果我活着,能发挥暂时稳住宙斯的作用,而且,有我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可以替您更好地守护住人类。”   “知根知底?”普罗米修斯闻言讥诮地嗤笑了一声,“真不知你哪里来的自信这样说?”   “您选择对我说出刚才那些话,就已经代表您把信任赋予了我。哦,或者说别无选择,不得不信任我。”潘朵朵无所谓地耸耸肩,“或许别的神有更强大的力量,但是您似乎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可以信任并利用的同伴了。”   说罢,她故作无奈地环视了圈周围毫无生气的荒芜之地,在这种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是理所应当的事。   普罗米修斯沉默地眯着眼睛凝视了她片刻,张口评价道,“你的个性真让神觉得讨厌,真不知道埃皮米修斯那小子究竟是为何被你迷住的。”   “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普罗诺亚姐姐那样的大美神怎么会看上您。”潘朵朵礼貌地回敬道,一边还脸可惜的摇摇头。   普罗米修斯肉眼可见的噎了一下。   不过,在提到这个名字时,这位一直以来态度冷硬的神祇眼中终于流露出一抹温柔之色。   潘朵朵看得叹为观止,然后就是后悔不迭。   去他的!早知道铁汉柔情这一招有效,她还在这里跟他拌什么嘴,口水都说干还没什么成效,一开始就该直接上来打情谊牌啊!   “难怪你们会这么快抵达这里,原来是得到了她的帮助。”普罗米修斯喃喃自语着,忽然又审视地看向潘朵朵,“肯定是出你的坏主意。”   “这样说真难听,”潘朵朵无辜地眨眨眼,“明明是普罗诺亚姐姐心疼我们一路上那么辛苦,也想我们快点见到您,才好意帮我们的。”   “那她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呢?”   潘朵朵发誓,虽然面前的神祇用的是极正常的语气,但她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幽怨,还有点像是委屈巴巴地狗勾在呜咽着撒娇……   原来会像狗勾卖萌果然是祖传的吗?   她用手抵唇微微咳了声,“普罗诺亚姐姐很想念您,可是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这样受苦受难的您……她说,会让您觉得没面子……”   “哦……”面前的神祇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去。   潘朵朵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主要是她在人家一个提坦神面前完全没什么底气,不然还真怼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一番——还不是你自己要作给作出来的,这会儿在这里装什么可怜呢!   “您别失落了,”潘朵朵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开导他,“美女姐……普罗诺亚姐姐说会一直注视着您的。她还拜托丢丢代她向您问好来着……不过看来,这下只能由令您十分讨厌的我来代行这项工作了……虽然我知道您大概十分不想收到我的问候。”   “哦。”对面依旧没什么情绪地低低应了一声。   潘朵朵真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始终没有资格站到别神面前指责他做出的选择。   憋了很久,她终于道,“埃米、丢丢、普罗诺亚姐姐……甚至于人类,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很想念你。或许您遵崇着您预言中的启示,或许您有着您心中认定的信念,但有些时候,您也可以考虑顾及一下身边的神……”   普罗米修斯在少女的话语中沉默了。他看了眼还身陷幻觉中的儿子和弟弟,瞧见他们脸上伤心欲绝的神情,觉得胸腔中又闷又滞。   他的选择错了吗?或许站在他们的角度,是错了罢……可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实在有太多不得已。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先见之明”为他带来了各种享誉于世的称号,但同时也是他必须担负起的一种责任。命运选择了他,他必须给正确的未来引路,甚至不惜付出必要的牺牲。   可是,终究对不起他所爱的家人们。   到这一刻,普罗米修斯真正放下了对眼前少女的杀心。   “你……很好。”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喑哑了几分,不过却多了些许释然,“或许笨蛋们做出的选择才是对的。”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相信,你的确值得他们为你流下真情的泪水。既然你是我所爱的妻子、儿子和糟心弟弟选中的人,那么我也只能认下你。”   “虽然你的来历很不简单,但我已经打算暂且不再追究这件事情。”   “我对他们真的感到很愧疚,可是我有我存在的使命和意义,为此我甚至得付出我所拥有的全部。我并不需要谁来帮助我完成我该完成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来代替我,照顾好人类和那两个笨蛋。”   这种托孤的语气让潘朵朵简直无语,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您真不坦诚,说合作也要表达得那么别扭,直接说您同意和我联手不就好了。让我来照顾他们难道就能让你抛下对他们的责任了?要爱一个神请自己来爱好吗?谁也无法替代。”   普罗米修斯眼中正在酝酿的真情被切断了。   “我是真的很不喜欢你。”他冷言冷语强调道,仿佛是屈尊降贵才勉勉强强愿意同她合作。   “巧了,我也是。”潘朵朵完全不输气势。   一人一神相互嫌弃地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捏着鼻子开始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人神合作会谈。   毕竟为了达成联手局面就已经废话了半天,现在不得不抓紧时间商议未来究竟该如何策划、应对。   ……   “盒子呢?”   “带来了,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心……”   “这样啊……”   ……   “话说回来,宙斯是很相信您的预言吗……”   “他嘴上说着不信,其实暗地里在意得不行……”   ……   “您能让那边那俩个小声点吗?是真的有点吵唉。”   “……他们现在估计是陷入了和我大吵大闹讨说法的环节,大声一点儿才真实。”   “那好吧……”   ……   荒芜的山崖上,金发少女和被锁链束缚的神祇低声交谈着,一人一神面色严肃,不时点头或摇头,认真计谋着未来的布局。   旁边却是半人马却在生无可恋地拉住一大一小,阻止他们像狗勾一样扑上去找并不存在的“坏爸爸”、“坏哥哥”吵架。那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由于时间紧迫,潘朵朵和普罗米修斯商议起来也不像开始那样浪费时间打太极,而是直截了当有效率。许久之后,他们拍了板定下了大概的方向,至于细节,就得各自下去安排妥当了。   潘朵朵瞥了眼那边还在“无理取闹”的两只,又瞥向普罗米修斯,幸灾乐祸道,“他俩要是得知这一切都是您在骗他们,大概您真要成为’坏爸爸‘、’坏哥哥’了。”   “别忘了你也是参与者。”普罗米修斯凉凉地瞥回来。   “明明主谋是您。”少女摊摊手。   “回去后记得好好按我说的做。”   “别一副我是您手下的样子,明明我觉得我出的主意更多。”潘朵朵不服气,“你才是,之后可别出什么漏子。”   “管好你自己和两个笨蛋就好。”普罗米修斯面无表情道。   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鹫鹰的啼鸣。潘朵朵追着声音抬头,就看见两头凶禽正绕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像是随时都要扑下来啄食被锁定住的猎物一样。   潘朵朵颇为同情地看了普罗米修斯一眼,对方却一脸淡然,朝她叮嘱别的事情,“那边的幻境快要结束了,他们会以为你还有救,会匆匆离开,按照‘我’不得已给出的办法带你去找药。不过你要记得,做戏做全套。”   “不用你交代。”潘朵朵仰头看了看头顶的鹫鹰,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背后随身背着的弓箭,忽然朝一旁的神祇开口道,“我才想起来,奥林匹斯赋予了我狩猎野生动物的能力……”   “那不是普通的鹫鹰。以你的力道,即使射中也射不死。”普罗米修斯淡然地戳破少女的幻想。   “那个……我还想起来,”少女继续弱弱出声,“阿瑞斯赋予了我‘一点儿气力’。”   她转过头来看向普罗米修斯,一人一神对视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47章   今天, 对伊阿佩托斯之子埃皮米修斯来说,是情绪前所未有跌宕起伏的一天。   他高高兴兴带着他心仪的少女来探望哥哥,希望能让他们相互认识, 消除误解。却没想到,哥哥一上来连话都不说一句, 就将他的少女给射杀了。   当少女胸口崩裂出刺目的血花、当她的身影从半人马背上跌落下去时,他整颗心脏都停跳了。虽然最后他扑下去抓住了少女的手, 半人马又接住了坠落的他们, 但是少女还是停滞了呼吸。   那一刻, 他真的无措彷徨,只觉得少女胸前的洞口像是开在了他自己身上。血液尽失的感觉一点一点遍布全身,流淌出去的红色液体带走了仅存的温度,让他恍惚之中像是落入了冰窟。   后面的记忆是混乱的。   在撕心裂肺哭泣的是谁, 在怨愤谴责的是谁,在紧紧抓住少女将她抱在怀里的是谁,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唯有少女躺在血泊中的脸是那样的刺目,他不明白血为何能那样刺目,如同有万千恶魔从那猩红色中低喃着生出,也不明白他的少女脸色为何会那样惨白。   他似乎和哥哥争吵不休, 愤怒与痛苦如洪流倒灌入了他的身体与灵魂,一切看上去都像是要毁灭。   在这最后的时刻, 哥哥迫不得已才告诉他, 如果能取得白色之境的白色药草,或许能救回他的女孩。   看到一丝希望的他抱起少女就走,只急切地恳求着半人马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带他去寻求那唯一的可能。   现在耳畔全是疾风呼啸的声音,然而埃皮米修斯像是麻木了一般,只知道紧紧拥抱着怀中那具冰冷的躯体, 不想让属于她的温度再逸散半点。   他颤抖着唇畔吻了吻少女如冷玉般的额头,红着眼睛低声道,“朵朵,再忍一忍,我们一定会救你回来的……我保证。”   那表情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似的,也不知这话是在安慰少女,还是在安慰自己。   喀戎竭尽全力向前飞行着,臂弯里抱着眼睛都哭肿的小孩。他有些不忍地听着神子的低语,只能沉默着尽快朝白色之境的方向飞去。   早知道会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他就不进来掺合了。但喀戎转念一想,如果今天没有自己,小姑娘大概真要得不到及时救治折在那里,他又十分庆幸自己跟来了。   此时潘朵朵被锁在神子紧实的怀抱中,只觉得想哭。   普罗米修斯这回真是玩脱了,还把无辜的她也拖下了水。近距离感受到埃皮米修斯这样伤心,潘朵朵都想跳起来告诉他她没事,一切都是普罗米修斯为了骗过宙斯而设下的局。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她这样做,如果此刻暴露了,她很有可能会遭到宙斯抹杀……   当神子的眼泪真实地滴落在她脸颊上,潘朵朵既心疼又无奈,甚至还有一丢丢心虚……她不由默默抱怨,普罗米修斯这都干了什么缺德事啊……   ——把自己的儿子弟弟骗得那么惨……欺骗狗勾们的感情,真是罪大恶极。   换位思考下她都不想原谅。   更过分的是,尽管普罗米修斯才是主谋,但他却是远在千里之外,当这场戏被揭底时,就只会剩她一个单独来直面他们的怒火。   没想到最后居然被算计了一头,呜呜呜太坑人了,好气。   她之后该怎么哄他们才好呀?好慌。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神殿之中。   圣火里映射的场景还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直让围观的神王心绪复杂。   当他看到埃皮米修斯还真把潘多拉带到普罗米修斯面前时,真是恨不得替自己的叔叔伊阿佩托斯好好教导下他那榆木脑袋的儿子。   当他看到他精心制造的毒果被普罗米修斯二话不说一箭射穿时,他愤怒地砸了手中的权杖。   然而……当他看到普罗米修斯的儿子和埃皮米修斯又哭又闹,一声声“坏爸爸”、“坏哥哥”叫唤时,宙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又爽快了。   尤其见他们兄弟阋墙,吵得脸红脖子粗,他差点就拍手叫好了。   直到最后普罗米修斯被逼无奈说出了解救之法,宙斯这才后知后觉把注意力转回到了那枚被毁坏的毒果身上。   竟然还有救?宙斯都觉得惊异。如果普罗米修斯的神力还在,救这么一个人类或许不是一件难事,但很明显,普罗米修斯在击杀潘多拉后就力竭了……   等普罗米修斯提起白色之境的生命之草,宙斯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玩意儿……他不得不感慨,自己这枚毒果运气真是了得,如果不是有那匹奇形怪状的半人马在,今天她大抵真要交代在那里了。   这下,宙斯的心情更愉悦了。   毒果没有折损,还欣赏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尤其是普罗米修斯被叫“坏爸爸”、“坏哥哥”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真是太可笑了。   他抬起眼皮瞥了眼圣火里传来的画面,瞧见埃皮米修斯那副紧张得挂着眼泪的模样,顿时觉得赫菲斯托斯的工作做的是真不错。   瞧这小子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被毒果迷得七荤八素找不找南北了。   宙斯将视线转回到脸色苍白没有呼吸起伏的少女身上,最后决定善心大发助力他们一程。毒果早点拿到药草也更稳妥,他可不想再让计划出现什么意外……   ……   另一边,喀戎莫名疑惑,这一回他的飞行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白色之境其实离得还蛮远,要抵达那里,除了陆地上的距离,还需要跨过大半个海湾。   然而他觉得还没飞行多久呢,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海域来到了另一片陆地;更没过多久,他们所要寻找的那片纯白色天地就出现在了眼前。   如果潘朵朵此时能睁开眼,就会知道,他们所说的白色之境,其实就是一大片钙化泉池。   白色阶梯状的泉水层层堆叠,圣洁得没有一丝尘埃,透蓝色的清泉汪在一捧捧如同半月牙的白色泉壁之间,两种纯洁静谧的颜色相互辉映着,柔和静谧地描绘出一种令人惊叹的美来。   然而无论此地有多美,埃皮米修斯都完全无心欣赏。他焦急地在一片茫茫白色之中寻找着白色的草药,希望能以此救活他所珍视的少女。   半人马和抹着眼泪的小孩也在四处找寻着,时间流逝得越快,他们的心就越来越为之焦灼不安。   或许今天他们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在找寻过一圈后,眼尖的小孩忽然指着高处的泉水台激动喊道:“叔叔!看那边!那里有白色的草!”   喀戎和找红了眼的神子闻言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他们想要找寻的药草。喀戎连忙拍动翅膀朝那个方向飞去,将那株带着希望的药草小心翼翼地连根摘了下来。   “给,混合泉水捣碎后让她服下应该就没事了。”半人马缓冲着降落,将药草递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手上。   金发的神子压抑着手指的颤抖接过药草,低声朝半人马道谢后,沉默不言地从仅剩的行李中取出一个木碗来。他反手从泉池边掰下了一片白色的石片,混合着泉水将那株白色的药草捣碎。   他的动作很急切,可那急切中又带着十足的细致。确信药草已经碎成少女能够吞咽的程度,他将少女抱到了膝盖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让她微微起身避免呛到,一手端着木碗送到了少女的唇边。   然而试了几次,汤药都没能顺利让少女咽下,而是顺着她的唇角流淌了下来。   潘朵朵指天发誓,她绝不是故意的。   普罗米修斯为了这场戏演得更加真实,往她身上丢了一个假死的术法——这个坑人的术法几乎能以假乱真,除非她真的能服下解药,否则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   潘朵朵自然对这个决定充满了抗拒,这样陷入被动的境地让她相当不甘愿。然而普罗米修斯那个混蛋根本无视了她的意见,解除了埃皮米修斯他们的幻术之后,就猝不及防朝她扔了这个术法。   于是……导致现在潘朵朵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年轻的神子看见宝贵的药汁没能让少女下咽,神情万分焦虑。白色之境的药很宝贵,遇见这一株已算是幸运,现在,他必须确保少女能够将它服下。   埃皮米修斯看了眼双眼紧闭、如同陷入永久沉眠的少女,最终没再犹豫,将药送到自己的唇边饮了一口含住,然后俯身贴上了少女冰冷娇嫩的唇畔。   冰凉的药汁携着淡淡的冷香浸入了口腔,随之而来的是温柔的唇舌。他的气息尽在咫尺,带着他身上令她熟悉的温度,一点点将她的思绪侵蚀吞没。   神子轻轻压下少女的舌根,让药汁一滴不剩地滑入她的咽喉,确认她服下了这一口药后,又从少女的唇畔离开,重复起刚才的动作。   潘朵朵:…………   其实她感觉服下药的一刻,自己救应该已经能动了……可是救命,现在她完全不敢睁眼,完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这一切就……太猝不及防了,到现在还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切感。   她的初吻,就这样没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潘朵朵此时此刻羞愤地想返回那片荒地,一刀屠了罪魁祸首普罗米修斯。   可是羞恼归羞恼,这些个吻终究来自于她喜欢的神……他赋予她的感觉温柔而怜惜,或许是因为那挟着冷香的药汁,这些不算吻的亲吻中莫名带上了一丝旖旎……   能怎么办?试问她能怎么办!?她除了躺平享受还能怎办!!?   就是过程太羞耻了……   还有小孩跟外神在旁边看着呢。   然而小孩跟外神其实根本不想看这缠绵悱恻的感人画面。   小孩还好,见过爸爸妈妈亲亲,现在见叔叔和姐……婶婶亲亲也觉得很正常。纯洁无辜的他完全懵懂无知,甚至还专心致志地盯着沉眠的少女,一心观注着她是否有醒来的迹象。   旁边的半人马则是心情复杂,来了来了……那种奇奇怪怪的别扭感又来了。出于礼貌,他背过了身去。原本还想让小孩也别看这少儿不宜的画面了,没想到被小豆丁严词拒绝,说要一刻不离地盯着少女醒来。   当神子将最后一口药渡进少女的唇畔后,小豆丁忽然兴奋地指着潘朵朵高声嚷嚷道:“姐姐的脸变红了,药草果然有效果!她就要醒过来了!”   潘朵朵成功地被一口药汁呛了过去。 第48章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少女如呛到水的溺水之人,咳得撕心裂肺。   埃皮米修斯见她醒来,高兴得不能自抑。他连忙将刚刚苏醒的少女抱在怀中, 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好让她顺气。   “对不起,朵朵, 可能是我喂得太急让你呛到了……”神子见少女咳呛到脸都红了—片,有些自责。   潘朵朵想说, 这不是你的错, 都是因为小屁孩的话把她给噎到了才会这样, 然而她无法控制住自己抽搐的肺腔,只好虚弱地抬起手捂住嘴低低咳着。   半晌,终于平复了下来,她刚准备开口演点什么蒙混—下, 将她揽在怀中的神子就把紧紧将把她拥住。她的脸颊埋在了他的胸口,只听见他闷闷地道,“你能重新醒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显而易见,神子整个身躯都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潘朵朵心绪复杂,她家的犬这—回真是被吓坏了。她—边心里问候着普罗米修斯, —边沉默地往神子怀中蜷了蜷,伸手还住了他的腰。   这样出于安抚的举动让埃皮米修斯误以为少女在害怕, 他顿时心疼坏了, 放柔声音不断低哄道:“别怕,别怕。哥哥不在这里……已经没事了,没有谁能伤害到你……”   说着说着,他话音渐渐低落了下来,神情有些恍惚地呢喃自责, “对不起,朵朵。我曾信誓旦旦地向你许诺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可是我却这样没用……我果然像个废物……朵朵,对不起……”   这—刻,潘朵朵真想返回去暴打普罗米修斯。   好不容易精心把狗勾养得有自信了—些,现在他这—骗又让他回归了从前的状态……看着他耷拉着犬儿失落的样子,潘朵朵真是又心疼又心虚。   这该怎么哄才好呀?   她想了想,从神子的怀中稍微退出了—点,双手伸过去扒拉住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   面对那张懵懵懂懂又有点可怜巴巴的俊脸,少女只觉得内心被萌得—颤,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用尽量轻快的语气道,“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你能让我此刻安然无虞,就是你保护好我的最好证明。不许说自己没用,知道了吗?”   “真的吗?”神子有些迟疑地问,“可是朵朵因为我的无能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不是因为你受的伤,不要因此而自责。”潘朵朵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他携着彷徨的脸颊,温声道,“能让我在那种情况下再次……活过来,你们都很厉害。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所以说,醒来真好,谢谢你们。”   她—边说着,—边转过头朝—旁的喀戎和小豆丁点头致谢。   “多大点儿事,”半人马见少女苏醒,也觉得十分欣慰,此时他朝她摆了摆手,“既然我勉强也算是你们旅途中的伙伴,用你的话来说,在困难的时候就该相互帮助不是吗?”   “还是得好好谢谢您,要是今天没有您在,我估计就要危险了。”潘朵朵诚恳道,心想危险倒是不会有,但估摸着戏就不好演了。   她这话倒说得没有错,喀戎也不纠结,爽朗—点头,算是收下了道谢。   “还要谢谢丢丢,你大概也帮了很多忙吧?”少女又看向小孩。   然而,小豆丁丢卡利翁却因为她的道谢而局促不安。他揪着自己的手指,面上满是纠结又难过的神色,憋了半天才道,“对不起,姐姐,我没想到爸爸会那样对你……爸爸平时不会这样的,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小孩—直在替自己的父亲道着歉,那惶恐不安的模样映在潘朵朵眼底,让她又将普罗米修斯狠狠唾弃了—遍。她想了想,朝小孩张开双臂,说道,“过来。”   丢卡利翁犹豫了片刻,终于在少女鼓励的眼神下走了过去。潘朵朵立马不客气地将小汤圆抱了个满怀,然后就是—顿揉搓。   “丢丢小大人?大人不懂事还要你来代替他道歉?今天让你吓到了吧?让姐姐抱抱,我们不去想那些让人不愉快的神了好吗?丢丢不需要道歉,今天你就是姐姐的小英雄。”   说罢,还响亮地亲了下小孩肉乎乎的脸颊。   看到这—幕,埃皮米修斯顿时也顾不得失落了,幽怨的眼神落在了侄子的小脸上。他也好想要朵朵的夸奖和亲亲,但想起自己没能保护好少女,又觉得自己不配……   小孩被—顿揉搓时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可后面少女又叫他“小英雄”,还亲了亲他的脸颊,这让他又是害羞又有点……欢喜,整个汤圆都变成了红糖汤圆……   只是,她话里的不懂事的大人、让人不愉快的神……应该都是在说爸爸吧?他原本是真心希望爸爸和姐姐好好相处的,结果却这样……   小豆丁在少女怀中抬头,有些怯怯懦懦地问,“姐姐……我不求你原谅爸爸,可是他最后还是告诉了我们救你的办法……看在这—点儿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不要讨厌他那么—点儿?”   这样的请求可谓卑微极了……潘朵朵瞥了小孩—眼,气哼哼道:“才不,就是要讨厌他。”   见小孩失落地低下头,她才慢悠悠补充道,“不过……看在他有这么可爱的儿子和这么贴心的弟弟的份上,只要以后他不再伤害我,那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他了。”   嗯,原谅可以,但是讨厌必须是讨厌,坚定不会改的。   “真的?”小孩和神子异口同声道,她肯为了他们原谅普罗米修斯?   “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勉勉强强原谅,还得看他以后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我。”潘朵朵强调。   “姐姐,我保证会看住爸爸的,绝对不会让他再朝你动—根手指头了。”小孩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埃皮米修斯只觉得朵朵真的很好很好,明明差—点儿她就……换作是他,肯定都会很讨厌那个让自己受伤的人……她肯这样说……—定是不想让他和丢丢觉得难做……   神子—时无言,只紧紧地拢了拢怀中的珍宝们。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哪怕付出—切,他也必须要守护好他们……   ……   同样是在白色之境,这边劫后余生的气氛很和谐,那边的气氛却不怎么美好了。   在离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他们不远处的—座隐蔽的白色洞窟之中。   “我就说他们会和我们抢地盘吧。”—个声音有些不满道。   “行了,克罗托。他们只是暂时呆在这里,很快就会走的。”   “可是他们玷污了我的泉水,”克罗托不满地指出,“你看,他们检查过那孩子胸前的伤口已经看不出痕迹后,就开始大咧咧泡上温泉了……这—路上他们身上得粘上多少尘土啊,真是太讨厌了……”   “这里可不完全属于你。还有,这儿的水都是活水,没多久泉池就会被净化干净的。要是实在不喜欢,你可以避开他们用过的泉池。”拉克西丝—边头也不抬地理着杂乱的命运之线,—边有—搭没—搭地聊着。   “还是讨厌嘛。”克罗托咕哝道。   拉克西丝老神在在地揭破自己的幼妹,“你要真心讨厌他们,就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找到生命之草了。”   “早点找到或着晚点找到又没什么差别。”克罗托无所谓地摊摊手,“那个小姑娘根本没事,就是在配合普罗米修斯演戏罢了。你别说,演得还真好,我差点儿都要拍手叫绝了。”   “宙斯又被普罗米修斯骗了,我们不告诉他真的好吗?”   “他被骗不是常有的事吗?—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不能违背命运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好吧。”   “哦,真稀奇。”克罗托忽然饶有兴味地出声。   ”怎么了?”拉克西丝顺口搭话,虽然幼妹事儿挺多,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不介意和她唠嗑几句。   “那个小姑娘似乎知道白色之境。”   “这怎么可能呢?”拉克西丝有些惊异了,“姐姐不是说,她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吗?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东西?”   “可是她刚刚在泡温泉时,小声嘀咕了—句‘居然是这里,没想到有机会来这儿泡温泉。’”   “或许是她曾经听说过白色之境?”拉克西丝猜测道。   “等—下,她自己好像也不太确定这里是哪里,只是自言自语说这里真像什么‘棉花堡’……”   “‘棉花堡’?这什么奇怪的名字,”拉克西丝也觉得稀奇,“棉花是什么花?我们见过吗?”   克罗托摇摇头,分析道,“现在我大概明白了,她应该是把白色之境错认成了她原来世界的某个相似的地方。真神奇,那个灵魂的世界难道和我们这儿很相像吗?”   “谁知道呢?”得到了解释,拉克西丝又不太在意这件事了。她懒懒地倚靠回白色的洞壁上,慢条斯理地理着手中的线。   半晌,她才忽然响起什么似的,手中动作—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幼妹,“克罗托,你居然偷看人家洗澡?”   “什么叫偷看?”克罗托不满意了,她—本正经地辩驳道,“我这是正大光明地看,都是女性,有什么可忌讳的?不过有—说—,那孩子的身材唔……应该再长两年会更好些。”   拉克西丝简直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   “真该让别神来瞧瞧,他们心目中的命运女神私下里是个什么德行。”   “别神私下里的模样也会和平日里大相径庭,比如宙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你我不都知道得—清二楚吗?”   “都是因为你,才会有那么多表里不—的生灵吧?”   ……   两个妹妹日常喧闹地拌嘴,纯白而神圣的洞穴之中,唯有阿特洛波斯维持着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神女风范,垂敛着漆黑色的眼眸剪断着手中的命运之线。   —缕红色的线绳无声地断在—把平平无奇的剪刀之下,坠落到白色地面的瞬间,化作了烟雾般的黑色灰烬,几息之间,弥散在纯白之中。   有节奏变了……   可是那是命运的意志,作为化身的她们只能遵从于它的选择。   就那样静静注视着,无悲无喜地看着这—切。 第49章   在经历了各种风波、又好好享受了一把绝佳的温泉待遇后, 潘朵朵他们终于踏上了返程。   既没有从哥哥那里得到答案,还让他珍视的少女受了场大罪,埃皮米修斯只觉得这趟旅行毫无收获。想到宙斯一直打算利用朵朵做坏事, 这件事情却没有得到解决,他就一直忧心忡忡。   潘朵朵看不过神子的失落, 当他那张俊美的脸染上了化不开的忧愁,就如宝石蒙上了薄薄一层霾影, 敛盖去了纯澈的华光。她实在没能抗过内心的负罪感, 过了几日后还是违背了普罗米修斯的建议, 向神子袒露了真实发生的一切。   结果……还真是让她泪流满面。   果然,被欺骗的狗勾怎么哄都哄不好了。虽然他还一直贴心地和她说不是她的错,都是坏哥哥太坏了,要强迫她来骗他们……但是她可以察觉到, 狗勾是真的被气狠了,接连几天都有些沉默不语。   怎么办,救命!   潘朵朵无奈捂脸。一边想屠了狗勾的坏哥哥,一边绞尽脑汁去想该怎么才能安慰好自己受伤的犬。   这几日来,少女都是小心翼翼地哄着神子,然而对方被伤害得太深, 颇有种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架势。   少女第一回 尝到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完全不知道真相的半人马和小豆丁一头雾水,有些不理解, 为何脾气一向很温和的埃皮米修斯突然间就变得奇奇怪怪了, 不但一直沉默不言,神情也异常低落凝重。   总之在回程的路上,气氛一直透着古怪。   因为有靠谱的喀戎在,他们一路走的顺风顺水,仅仅过了三日, 就回到了喀戎的居所皮利翁山。不过,热心的半人马并没有停留,而是先将潘朵朵他们送回到了人类的聚落。   潘朵朵除了哄自家狗勾外,就在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挽留半人马,希望他能来人类的聚落小住上一段时日。感谢赫尔墨斯赋予的语言天赋,凭着一张能说得天花乱坠的嘴,她还真的把这位日后被称为“贤者”的半人马说得有些松动了。   不过最后打动半人马的,是热情好客的人类们。   人们一开始见到半人马那奇怪的模样,都很惧怕,他们打量着他的眼光中都带着惊恐与躲闪。然而,当他们得知他是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的朋友后,就立刻转变了态度,极为热情地接纳了他。   这种体验是喀戎过去生涯中是不曾体会过的。   大概因为心中某一角的触动,喀戎最终应下了到人类聚落做客的邀请。不过在此之前,他表示要先跑一趟返还阿瑞翁的翅膀,等他将赌来的翅膀还给那可怜的家伙后,再回到这里来。   “喀戎前辈,请留下来参加今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吧,大家都想对您表示感谢。”潘朵朵朝打算即刻离开的喀戎发出邀请。   “天黑下来不好飞行。”喀戎摇头拒绝了少女的好意,“我得趁赫利俄斯还没和塞勒涅换班前赶紧离开。”   这倒也是,潘朵朵没再强求,“好吧,那您路上保重。”   语落,她又朝喀戎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一路来谢谢您的照顾,我诚挚地希望您能快点回来。”   “小姑娘,都到这份上了,就别用敬称了吧?”喀戎看着她颇具诚意的样子笑道,“我们好歹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伙伴了吧?”   “就在等你这句话了。”少女立刻顺杆爬。   喀戎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他最后看了眼旁边的埃皮米修斯,又转过头来对潘朵朵道,“我会尽量快些回来的,希望下次见面时你们时可别再闹别扭了?”   “没有闹别扭。”潘朵朵才不承认,她催促道,“赶紧出发吧,天黑了小心飞着撞到山或树。”   喀戎发现小姑娘对待他时变得更不客气了,不由有些好笑。他朝他们挥了挥手,最后在一群人类的目送下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   人们对两位神祇的归来感到很高兴,准备了丰盛的食物为他们接风洗尘。当人们从潘朵朵口中得知,他们挂念着的普罗米修斯大人还算安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酸,只默默祈祷着那一位神祇也能早日归来。   篝火晚会一直持续到很晚很晚,伟大盗火者为人类取来的火焰燃烧了许久才在幽深的夜幕中渐渐熄灭。当潘朵朵、埃皮米修斯以及小豆丁重新站到那座久违的石屋面前,星光已经布满了深邃的夜穹。   潘朵朵看着隐没在夜色下的石质建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并且脑海中真实地冒出了——“终于到家了”这样的感慨。   好像日复一日之中,曾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一大一小,心中异常清楚,这种归属感的来源于何处。   “我们回家吧。”   她说道,伸手扣住神子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握,拉着他进了石屋。金发的神子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指,喉结微微动了动,却又压下了想要出口的话语。   “好了,丢丢,自己先去洗漱睡觉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那你们呢?”小孩仰着头问道。   潘朵朵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小孩子不早点睡会长不高,我们已经成年了,所以可以晚点睡。”   “哦,”小豆丁皱了下粉粉嫩嫩的小鼻头,不情不愿应了一声,挪动着小短腿去取洗漱的用具。到了门口,他还不忘转过头来诚实地补充道,“姐姐……我觉得你也需要早点睡,毕竟你看上去也不怎么高。”   潘朵朵皮笑肉不笑,她什么也不说就微笑地看着小孩,直到小孩乖乖地低下脑袋、乖乖去洗漱才收回了眼神。   “好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好好谈一谈了吧?”她转过头来,看向牵住她的手不放、又一语不发的神子。   “朵朵,我不……”   “闭上嘴,跟我来。”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潘朵朵就凶巴巴地拉扯着他出了门,绕过小孩的方向,来到了一片静寂的河岸边。   这路上神子一直在抗拒着,但是又压根儿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伤到了少女。于是他最终就像一只心不甘情不愿被拖着牵引绳走的狗勾,耷拉着脑袋被少女揪走了。   “好了,那件事是我和普罗米修斯做的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你和丢丢,但是当时情况紧迫,不得不配合着普罗米修斯那样做……”   “我理解你的愤慨……可是也希望你别再生气了……”潘朵朵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停顿了半晌,终于道,“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实话说,你沉默地生着闷气的时候,我很惶恐……你想让我怎么哄你都好,但是别生气了,好吗?”   “怎么哄都好?”一直沉默的神子终于开口了。   潘朵朵有些愣,总觉得面前的男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明明还是他,却又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   她看着他,发现暗夜的颜色为他那太阳般闪耀的金发蒙上了一层阴翳,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不再像白日里一般流溢着夺目的华彩,反而有点像从幽暮中隐现的宝石,浓重的暗色调让她无法看清哪里面蕴含的情绪。   难道大洋女神那奇怪的体质还会传染吗?潘朵朵有些走神地想。   神子发现了少女的溜神,他眸色深了深,开口道,“那朵朵闭上眼睛好不好?”   低沉的声线听不出情绪,却有些像暗夜里魅魔的诱哄。少女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意识到现在她是在按流程哄神,只好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睫。   完全的黑暗让少女又些不适应,远处似乎是有灰琼鸟在低低的鸣叫着,近处就是小河水流在夜里静静流淌的声音。她的睫毛微微轻颤着,眉眼间似乎带着一丝浅薄的不安。   下一刻,一个微带凉意的吻覆盖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少女包拢其中,将她隔绝在暗夜的寒凉之外。他的吻并不不如之前那样温柔,而是略带攻击性地侵袭着少女的唇舌,激烈的、冲撞的……又是茫然无措的,带着宣泄与无声的呢喃,像是要从这个吻里得到他所求的答案。   潘朵朵都懵了。   虽然她知道闭眼睛接吻的烂俗套路,但她真是完全没有想到过,她家这只胆子会这么大……扑上来就啃……   本来以为将来在一起都会是靠她主动来着……   然而很快,神子的吻就夺走了少女的全部思绪,他像是对待自己盯上的猎物一样又缠又咬,那强势的逼迫感碾着她的神经,让她像是被薮去了浑身的力气。   然而,在窒息的感觉快要达到顶点时,少女才忽然发现,这是一个悲伤又彷徨的吻。   当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那触感让她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这个吻着她的神……原来内心是如此不安与惶惑。他的害怕、迷茫、自我谴责……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渐渐清晰的感触到,品尝到……   胸腔里的那枚脏器,渐渐为着另一颗悲伤迷茫的心而紧紧地收缩颤抖。   少女垂下眼睫,心头低低的叹息。   她开始温柔地回应着对方彷徨的吻,敞开自己去包容他的所有情绪。她柔软的双手带着珍视意味地攀住了神子的脊背,用自己所能尽的一切温柔去一点点安抚着她的爱人。   不要怕,在这里。她一直会在这里,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良久,躁动不安的心终于被温柔包容的回应安抚了下来。少女离开了神子的唇畔,却依旧倚在他怀里。   “对不起。”神子沙哑地低语着,他微微弯下腰,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脸紧紧埋入了少女的脖颈,“明明是我太无能,没有办法保护你、没有办法帮助你,没有办法像哥哥一样为你做点真正有用的事情……我却还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仗着你的纵容来要你哄我,还对你做出了这样的事……”   “我真的很没用,也很笨。”他用唇畔吐露着自我鄙弃的言语,“从前总给哥哥找麻烦,靠哥哥替我解决问题……渐渐地我自己也习以为常了……然而现在当我有了想要保护的对象,才发现我除了口头言语,竟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情……”   “当你遇到危险,我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你经历一切,无能为力地看着你几乎死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也能查察觉到宙斯的窥探,如果我也能更聪明一些,力量更强大一些,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了……我真的……”   “对不起……朵朵……我就是个无能的傻子……”   压抑的低语在耳畔边响起,神子的情绪又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像是困兽无能又绝望的嘶吼……   潘朵朵感觉到有湿润的东西滴落,顺着她的发丝滑下,流入了她的脖颈中,烫热了她的皮肤。   她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抚摸过神子金色的头发。   “你就是个傻子。”她说道。   感觉这句话落下后,有越来越多的水滴顺着她的肌肤滑落下去,少女低低的叹了口气。   唉,行了行了。再不顺毛哄,估计水都要流干了。   “可不傻吗?”少女叹息地揉了揉神子的金发,“傻傻地看不清自己在我眼中有多好,就只会憨憨地自责,还自己跟自己的闷气,真是出息了。”   “早就和你说了,神各有所长。”   “你哥哥有先见之明、敏锐、会算计那是他的特点,你根本不必学他……相对的,你哥哥除了算计那还真是样样都不行,他是长得比你好看?还性格比你温柔?他既不会厨艺,内心也不诚恳,更不懂得体贴照顾人……在我眼里,你比他好太多了。”   “可是,我会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神子反驳道,闷闷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危机来临时,我根本就无法保护你……更没办法为你出谋划……那种感觉,真的很无力……”   潘朵朵闻言顿了顿,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神子不干,仍然死死窝在少女的脖颈间。   于是潘朵朵直接不客气地上手,把别扭的狗勾揪了出来。   看着眼前遮住自己眼睛的神子,潘朵朵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朝他问道:“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我是你的谁,你又是我的谁?” 第50章   我是你的谁?你又是我的谁?   这个问题让埃皮米修斯愣了瞬, 他放下了掩住眼睛的手,犹带着水光的翠绿色眼眸倒影着少女凝望向他的眸光。   “你是我的……少女,我的珍宝……是我喜欢的人……”他最终开口, 越念叨,声音越来越小了下去, “至于我……我是你的……是你的……”   半晌,他都没有把后面那个词语说出口, 而是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潘朵朵想, 主动权果然还是牢牢握在她手上才对。她扯了扯神子的衣角, 道:“看我。”   这回神子乖乖地听从了少女的命令,抬起眼尾微红的眼睛看向她。   “这次换我来说,”少女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你珍视的人, 而你,是我心底认定的爱人。”   这样突如其来的回答让神子瞪大了眼睛……他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珍宝忽然向他宣布自己是她的爱人,时思绪都空白了,只知道傻傻地盯着明艳动人的少女,什么反应都没有。   潘朵朵见这呆瓜只知道呆头呆脑看着她的样子,差点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很令人惊讶的答案吗?她抬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让他的眼神重新聚焦。   “埃米,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才不会给你随便亲亲抱抱呢。如果不是喜欢,就凭你刚才那样扑上来对我又啃又咬,我早把你揍成猪头了!”   少女气哼哼地说着,边还扬了扬拳头。   神子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目光在霎那明亮起来, 热烈又有些激动无措地追逐着少女,片刻前因为夜色微微黯淡的瞳仁此时重新变得华光熠熠。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能自抑地把拥住了自己走到他怀中的珍宝,觉得此刻像是在梦中般。   “朵朵……我好高兴……好高兴……”神子重复着单纯的话语,无以言喻他此刻的心情。   原来当另颗心脏回应颗心脏的喜爱时,那感觉竟会如此……酸酸涨涨,又带着安定的满足,像是拥有了切。   潘朵朵抽出只手捏了捏自家憨憨的脸颊,哼声道:“我表现得都那么明显了,你居然点儿也没察觉到?我以为这就是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神子委屈巴巴控诉道:“朵朵明明对待谁都很好……”   潘朵朵简直给气笑了,“丢丢不算,除了你,我牵过谁?抱过谁?吻过谁?连丢丢、普罗诺亚姐姐、喀戎和普罗米修斯那个讨厌的家伙都能看得出来我们是对……你说以后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呆呆?”   “只要你喜欢,都好。”神子乖乖巧巧回答道。   啊,真的有点儿太乖了。   潘朵朵被萌得心里冒泡泡,挣扎再三,最后大发慈悲地决定还是不要太欺负他。   主要是自己也舍不得。   “像是在做梦样,”神子呢喃道,“明明我什么也不会,却能得到你的喜爱……朵朵,我现在好开心,可是又和惶恐,感觉这样无是处的我……似乎配不上你的喜欢……”   他会这样想,潘朵朵并不觉得奇怪。主要是开始,包括到现在,他们的处境都太被动了……个是傻乎乎被宙斯骗的神子,个是被迫被宙斯卖的少女,他们都被动用自己的人生演绎着别人编制好的剧本,最终成为无用的牺牲品……即使她的到来已经改变了些东西,但前路依旧飘渺又困难重重。   按照潘朵朵从前的想法,她并不希望埃皮米修斯知道太多的东西。方面是考虑到他某些方面的确存在短板,另方面就是单纯希望他能活得和从前样简单,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就好……   但是经历了普罗米修斯织造的骗局那件事后,她的想法变了。   ——无论是否是出于好意,似乎都不应该蒙蔽自己的爱人。即便是再亲密的关系,也没有权利擅自抹去对方知道真相的权利。   责任、痛苦、困难,切由个人来背,那么被指望着只需要无忧无虑的那个人,最终也没有办法将开心延续下去。因为他们如果真的爱着彼此、真的视彼此为体,那么他们就应该共同承担切,相互肩负起对方生命的重量。   这时此刻潘朵朵内心的认知。   ……不过,让埃皮米修斯接受她的切,需要循序渐进步步来,要是现在股脑把所有事情抖给他,他会坏掉吧?   “你当然配的上。”她截断了神子的话语,“让你如此没有安全感,有很大部分的错在我。”   听到少女的自我谴责,神子有些不赞同,他刚想摇头,就被少女制止了。   “现在我要纠正下你的某些想法。”少女严肃认真地看着她的神子,“看着我,你是我的爱人,知道吗?”   神子虽然不明白少女的用意,但听到少女的询问,还是乖乖点头回应。   潘朵朵清了清嗓子,开始本正经地教导道,“我想让你永远记住,爱人是用来捧在心上爱的,不是拿来利用的。用来利用的有用的人,俗称工具人,呃……工具神,比如你哥哥。”   “哦。”神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少女,像是用了很大的劲儿在消化吸收少女的话,半晌他眼睛亮,像个好学生似地举反三道:“那么喀戎也算是朵朵的工具人!”   听到这话,首先浮现在潘朵朵脑海中的是,还好喀戎已经走了,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   潘朵朵脸上有些讪讪的,总觉得自己教坏了纯良的小朋友。但想到要掰正神子的自我评价,恐怕需要来点儿强劲的力度,于是她还是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私底下悄悄地说他们是工具神,但是明面上要说大家是盟友。”   “和爱人不样,几个人要成为盟友,那么他们要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除此以外,他们还必须对彼此有用……呃……怎么说呢,就是彼此算是彼此的工具人……”潘朵朵尽量用神子能理解的话讲解道,“这时候,个人的能力就成为了很重要的筹码,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能为大家的共同目标出力,所以这样的人在联盟之中会很受欢迎……”   虽然这话有些绕,但是神子还是在认真地尽自己所能理解着。   “举个例子,我和你哥哥有着共同的敌人——宙斯,所以我们成为了盟友。这并不是单纯因为他能帮助我、为我驱策,而是我们相互需要利用到对方的能力……也就是相互做彼此的工具人……”   “然而在我眼里,你并不是和你哥哥样的工具人。爱个人,爱就是最大的理由……我们不能用评判工具人的标准来评判爱人……懂了吗?“   少女温柔的声音像是月色中里轻声鸣唱的夜音,如温凉净澈的泉流,轻轻注入了神子彷徨不安的心。   “可是,作为爱人,我想成为对你来说比工具人还要有用的助力……”神子忽然在夜色里轻声道,“想要亲手守护你,想要成为你有力的依靠,想要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为你隔绝危险与苦难……”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潘朵朵温柔地笑了笑,“我们都会继续成长,时间于你而言还很长。有了这些想要努力改变的信念,我想你定可以成为你期望中的神。”   “朵朵会期待我成为那样中的神吗?”神子问道。   “我当然期待着你的成长和蜕变,”少女说着,搂住神子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个触即离的吻,“其实在我心里,你已经是个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亲手守护着我、让我依靠的存在了。”   “至于你说的助力嘛……有时候,颗心对另颗心的爱意与支持,才是人坚持走下去的最大的动力。”   “……普罗米修斯能为我们出谋划策、解决问题,但是真正让我有勇气、有欲望生存下去的,不是因为有他作为后盾,而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期待着,期待着与你们起的未来。”   “为了那个未来,接下去我会倾我切所有、尽我切所能。那么埃米,你会作为最特殊的那个——作为我的爱人来支持我将要做的切吗?”   少女仰头注释着金发的神子,眼里闪动着夺目的希冀。   神子想,他又如何能不回应他的珍宝呢?   他微微倾身,执起了少女的手,轻轻在她微冷的指尖印下了如同誓约的吻。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   满天星河倒映在静静流淌的水面,细碎的宝石点染着深邃的幽蓝。远处似有流星划过,璀璨时的华光映亮了这对恋人倒映着彼此身影的眼瞳。   “那么,男朋友?现在心结解开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潘朵朵心情很好,拉着埃皮米修斯的手晃悠道。   “男朋友?”神子有些疑惑地重复着这个词,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呃……”潘朵朵想着该如何解释,她组织了下语言道,“这是女孩子对自己恋人的种称呼方式,相应的,你可以称呼我为‘女朋友’。”   “感觉没有叫朵朵好听。”神子诚实地评价道。   “怎么叫随你啦,反正就是叫着好玩。”这样的称呼让潘朵朵有些恍惚,让她有种身在过去的世界,开始谈恋爱的感觉。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称呼朵朵为妻子呢?”神子并不懂得迂回,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潘朵朵被这记直球弄得噎了下,她扭过头去,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故意哼哼了两声,“想的美,要真的结为夫妇,我们还得同经历过很多考验才行,这样才会知道彼此到底适不适合相伴生。”   埃皮米修斯听到相伴生这个词,心里微微触动。   他很想。   很想和他手中牵着的少女渡过余生的所有时光。想陪伴在她的身畔,从黎明女神指尖落下玫瑰泪,到塞勒涅的月车携来漫天星辉,每天,每年……   他想,如果是他们的话,那定会是适合的。   他会向她证明这切。   “好。”神子轻轻应声道。   那个字轻得如夜里的风,悄无声息只有他自己听见,却又重得如最虔诚的誓约,让他内心为之深深铭刻着。 第51章   小豆丁丢卡利翁一觉醒来, 发现家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叔叔不再沉默不语,而是重新变回了从前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瞧他冲着朵朵姐姐笑的样子, 简直更傻了——能把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笑到傻气十足,也是很有本事了。   就感觉很丢脸。   不过小孩还是喜欢这样的叔叔, 前几日的叔叔让他感觉陌生又压抑,他几乎都不太敢上前同他搭话了。   还好, 现在他又变了回来。   潘朵朵一大早醒来就干劲十足地整理着她这趟旅行的收获。   除了与普罗米修斯达成联盟这项最大的成果外, 她还带回了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首先是绘制了一半的羊皮地图。地图的前半部分是潘朵朵依靠着计数牛的步数与步幅来估测绘制的, 后面由于搭乘了海豚、喀戎的顺风车,无法估计距离,所以就只能潦草地标记了方向和一些突出的地标。不过,这虽然是半成品, 但好歹也有些参考的意义——它记录了一条能抵达海边的路线。   潘朵朵暂时将它收了起来,希望以后能将它逐步完善。   另外的收获就是她一路上收集的那包弥足珍贵的种子以及一些枝条和幼苗了。枝条和幼苗是在回来的路上她央求喀戎帮忙采摘并运送的,不过也许是时间隔了那么一两日到三四日不等,它们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太好,都有些打蔫,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种子们倒还好, 它们大多是潘朵朵一路上吃剩下的果子核,什么野梨、野苹果、榅桲、山葡萄 ……也幸亏此时是秋季, 否则估计还真难让她找到那么多果实。除了果实的种子, 剩下来的就是潘朵朵能辨认出来的一些药草种子,不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她也不太能拿得准就是了。   潘朵朵将种苗们分门别类摆放好,最后从自己的随身包裹中取出了一小片用树叶叠成的小叶包,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粒细小的白色颗粒。仔细看会发现,这也是一粒种子。   比起那些果核, 这枚种子小得可怜,随随便便一阵风过都有可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潘朵朵在将它拿出来时,动作里都透着小心翼翼。   “这是什么?”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桌子边看她摆弄这些种子的小孩好奇地问她,“你看上去好像特别重视它。”   “这是我从那个白色药草的药碗底抠出来的幸存者。”潘朵朵说道,“它是个独苗苗。”   “你是说,它是生命之草的种子?”小孩瞪大了眼睛。   “生命之草?”潘朵朵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她以为她服下的那株草药就叫做白色药草。   “是喀戎叔叔告诉我的,他知道很多东西。他告诉我,生命之草只长在白色之境,而且数量相当稀少,所以那天能把姐姐救回来,我们真实太幸运了!”小孩带着小小的得意地补充道,“那天可是我第一个发现它的呢!”   潘朵朵听完这段叙述之后,只觉得心疼得在滴血。这种神效的珍惜草药,就这么白白给她浪费了……都是普罗米修斯出的馊主意……   她艰难地笑了笑,还是对小孩夸奖道,“丢丢真厉害,真是棒棒哒。”   完全没有灵魂的敷衍夸奖。   但小孩还是有点羞赧地接受了,他红着小脸蛋指了指那枚种子,“姐姐,你把生命之草的种子带回来是要干什么?”   “种它。”言简意赅。   小孩惊讶地瞪大了翠绿色的眼睛,活像一只好奇的猫猫,“可是,生命之草不是应该只长在白色之境吗?你有把握种活它?”   “没有,”潘朵朵理直气壮地摇摇头,“不过既然我都把它带回来了,当然要尝试种它看看。要是种不活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要是种活了就当是一个惊喜好了。”   小孩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好了,”潘朵朵小心地将那枚白色种子放在一个小陶盒内,“闻着这久违的香气就知道你叔叔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们快过去吧。”   小孩耸了耸小鼻子,果然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的羊奶香味,他诚实地舔了舔嘴唇,伸出糯叽叽的小手让潘朵朵拉着一起走向了餐桌。   昨夜才确定关系的一对恋人,现在见到彼此都是一种又欢喜又有些羞涩的状态,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之间看上去如往常一般,却又多了一层暗暗涌动的情愫。   小豆丁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叔叔和姐姐间那种黏糊糊的气氛似乎更加浓厚了,就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似的……   小孩疑惑地舔了口羊奶,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怎么可能多余嘛,他可是小大人了,比叔叔有用多了。   早餐过后,埃皮米修斯按照昨天定下的约定,带许久没有去远方狩猎大型动物的人类出去巡猎。神子此刻真后悔应下了这个请求,他现在就想一刻不离地呆在他的珍宝身边。   但单纯的神子始终还是一个信守诺言的神祇,尽管各种委屈巴巴依依不舍,他还是不得不去践行自己许下的约定。   “好了,到下午你就能回来了,”潘朵朵好笑地哄着粘人的男朋友,“稍微把腰弯下来一点儿。”   神子听话地将高大挺拔的身躯弯下来一点,下一刻,少女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在他的唇角印下了柔软的一吻。   一触即离。   在神子的呆愣中,潘朵朵有些羞赧地推着他往外走,“快去吧。今天这个吻会代替我陪着你的,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虽然明知野兽不可能伤到自家犬,但少女还是忍不住叮嘱。不过,当把这还不太熟练的话语交代完后,她自己先羞到自己了,也不管还在愣愣出神的神子,跑了。   半晌,埃皮米修斯才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下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留存着温软的触感,带着她独有的蔷薇花的气息,让他为之心神迷醉。   他的珍宝好可爱啊。搂住他脖子的样子很可爱,仔细叮嘱他的样子也可爱,就连自己把自己弄害羞的样子也……超可爱。   下一次,他不会再让她那么快跑开了。如若能获得她的垂怜与纵容,他会把她揉在自己怀中,向她汲取她温柔赋予他的爱怜……   那边潘朵朵还没察觉到,得到部分主权后的自家狗勾已经开始思考着如何得寸进尺了。她自我反思着刚才有些不争气的表现,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恋爱业务还不太熟练,才会这样害羞。   嗯,以后多亲亲,熟练下应该就能扛住了。   少女一本正经地想。   不过恋爱归恋爱,她的生存大计也必须要坚定坚决地进行下去。而让人类的聚落得到发展,就是她要迈出的第一步。   普罗米修斯为何要帮人类在祭品上欺骗宙斯?又为何要为人类盗取火焰?   一切都是因为初生人类的生产力实在太落后了。   在科技发达、生产力先进的现代社会,人们对鬼神的信奉明显弱于科技矇昧、生产力落后的古代社会。即便在这个真正有神的世界,这其中蕴含的道理一样也说得通。   这里初生的人类弱小、没有强大的力量,衣食住行都在向神乞怜,生存要仰仗于神的施舍……可以说,现在的人类无处不受制于神……   但是生产力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可以慢慢改变这一现状,从近处来说,运用物理规律生火能让人类不再受制于神火;耕种与畜牧能保证人类有稳定的粮食来源,不再因为要向神进贡祭品而吃不饱……   从远处看,当科技作为另一种力量体系发展起来时,神力将不再是唯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威……不过这会是一件漫长的事情,或许要经历几百年、几千年……   不论如何,眼下让人类聚落的生产力向前迈进这一点,总是不会错的。一方面,帮助人类更好的存活,能降低人对神的依赖以及神对人的掣肘;另一方面,在这个过程中能获得最关键的东西——信仰。   信仰在现在这个复杂的局面上有多重要简直不言而喻。对普罗米修斯和潘朵朵而言,它都是能够改变既定能力的重要筹码……不过,发展信仰并不是要独占这种新诞生的力量,而是要利用它与奥林匹斯斡旋,达到她和普罗米修斯各自的目的……   大的方向差不多就是这样,潘朵朵暗自叹了口气。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她一点点去完成……目前自己阵营的力量就只有普罗米修斯、埃皮米修斯和喀戎……其中唯一能立刻发挥作用的喀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可以说,只能靠她一个去迈这第一步了。   ——至于第一步是什么,那当然是解决吃的问题。   尚且处于采集社会模式的人类聚落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人们获取食物时,往往还得冒着生命危险。他们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采集狩猎到足够的食物上,根本没有空余的力气和时间做别的事情。   所以推广并发展农牧业是潘朵朵想要带着人们达成的首要目标。   然而问题是——从前的她很少接触农牧业,对此可谓一窍不通。   潘朵朵虽然早就在心里考虑着这些问题,但是考虑到现在仍然抓瞎。要是当初农神德墨忒尔赋予她的是一点农耕的本事就好了,可惜人家给了她什么?母爱。   唯一从这个礼物中得到好处的,估计也就是丢丢了?   鸡肋到让人无言以对……   虽然不太懂行,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说道农耕,应该要考虑的是土地、种苗、水肥、气候、季节、工具、虫害防治等。   土地不是问题,这里到处都有地。   种苗倒是已经收集了一些,但那些都是水果药草之类,并不能成为主食。还必须找到小麦、燕麦一类的谷类作物才行……不过,她曾在埃皮米修斯做的早餐中看见了类似大的谷物,要找到相应的种子应该不算困难……   水肥问题也不大,这附近水域丰沛,适合灌溉,至于肥料,以后畜牧养殖搞起来后应该就可以提供,再不济也能用草木灰充数……   难的是后几项,气候季节、工具和虫害问题。   虽然此刻是秋季,但潘朵朵并不知晓这里的气候变化如何,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在此时播种。用她那个世界来推测,希腊大部分应该属于地中海气候……但她完全无法肯定这个世界和她原来的世界是一样的……   至于工具就更有问题了,现在人类都还在用着与木头结合使用的石器和骨器,可想而知用它们做耕种工具会有多么没效率……连把坚固的锄头都难获得……更别提她完全不知结构的耕犁啊之类的了……   虫害防治就更远了……   潘朵朵简直狂躁得想挠头,她想的很简单,没想到一细化下来头都大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话还真是诚不欺人——这不,她很快就被卡死在了第一关卡。 第52章   有待潘朵朵解决的问题还很多, 不过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些着相了。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直接去摸索着做就是了, 去尝试,然后让实践告诉她经验。   等到她有那么些把握, 再把自己总结的经验转授给人类,想必有她做带头示范, 也能更好地说服人类从采集狩猎转变到农牧。   ——那么说干就干, 现在就从她带回来的那些枝条、种苗开始吧。   树苗最简单直接, 找块适合的地移植就好……至于能不能存活, 大概全凭天意吧?   至于那些枝条, 采集的时候潘朵朵心里想的是扦插种植……在原来的世界里,她曾在自己的露台上扦插过月季——大概就是斜剪上一小段带两三个叶苞的茎条,泡一下洒了生根粉的水,然后插到干净的泥土中,放在阴凉处等它生根长叶就好了。   然而现在没有生根粉。潘朵朵考虑了下, 决定将果枝们分成两份, 一份直接插土里,一份用水泡泡看, 看看能不能诱导出根须来再移栽……估摸着就凭这粗暴的方法,这些枝条活下来的肯定要比种苗们还小……   剩下就是种子们……这……应该播撒就可以了吧?潘朵朵有些迟疑地想,虽然季节或许不对,但以前她随手丢花盆里的水果种子好像也会在不适合的季节长出来,最后也都活得好好的……   不过,敢让潘朵朵做出尝试的最大的底气是,这里的冬季似乎并不是很冷。之前听她家宝贝的描述,这儿的冬季好像就是降水比较多, 也很少会下雪……这听上去,还真有点像地中海气候……   有了大概的规划,潘朵朵决定先移栽、扦插她的小果苗和果枝。当然了,既然要劳动,她肯定要先召唤她可可爱爱的小苦力。   “丢丢,跟姐姐出去种树了。”   蹲在外面地上用枝条画画的小孩听到召唤,蹬蹬蹬跑进屋来,“种树?姐姐想要种什么树?”   “喏,”潘朵朵朝那堆树苗和枝条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些。”   “那不是你捡回来的柴火吗?”小孩看着那些打蔫的枝条,疑惑地问。   “你当姐姐是傻瓜吗?捡个柴火还要不远千里带回来。”潘朵朵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发顶,“这些都是果枝果苗,以后你能不能天天吃上水果,可全看它们了。”   “可是,我现在就能天天吃到水果。叔叔会从外面带回来的,为什么我要靠它们?”小孩这会儿还真用‘我就当你是傻瓜’的表情看着他家姐姐。   潘朵朵给逗笑了,她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小孩的鼻子,“你才是那个笨小孩。你也说了,想吃果子还得你叔叔去很远的地方寻找,要是我们就把果树养在家门口,每次吃果子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去寻找了?”   “哦,好像是的哦。”小孩忽然觉得她讲的有道理,于是大方地拍拍小胸脯道,“那好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潘朵朵眼瞧着很有积极性的小孩,露出了一个相当满意的笑容。   ……于是,小孩吃力地抱着一个大陶罐,跟在戴着草帽、用藤筐背着枝条种苗的潘朵朵出了门。   其实凭潘朵朵的力气,完全能一个人轻松包揽所有活计,但小男孩嘛不能娇养,要让他从小体会劳动的快乐、培养劳动的意识……潘朵朵煞有介事地想,等把小孩再养大一点儿,遇到这种事她就完全可以当一个悠闲的甩手掌柜了……   抱着陶罐的小孩忽然觉得这外面的风冷飕飕的。   石屋附近的地盘潘朵朵已经很熟悉了。她带着小孩来到石屋北面的一大片草地上,一直向前走到了草地与小树林的交界处。   凭潘朵朵浅薄的经验,一定要选在阴凉处线插枝条。所以树林边界是个理想的地方。要是能将这些枝条插活,等它们稍微长得更壮实一些就再移栽到空地上。   “好了,咱们就在这里种吧。”潘朵朵放下了背着的藤筐。   “你要怎么种?”小孩也跟着把陶罐放下来,他伸出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好奇地抬头问她。   “挖个坑,把它们的根埋进去,再填上土,浇点水。”   “就没了?”小孩不敢相信。   “没了。”反正以前参加植树节活动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可是……”小孩犹疑地指了指那些果枝,“里面有些没有根的你要怎么办?”   “啊,那更简单了,直接插土里就好。”   小孩顿时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潘朵朵,“你这样种肯定什么都种不出来呀……德墨忒尔种东西的步骤肯定和你不一样……”   潘朵朵无奈地摊摊手,“咱们怎么能跟农神比,我倒是也想她来支援下我们,可是人家不肯啊。”难道用农神赋予她的母爱来种东西吗?   “行吧。”小孩忽然也不想强求了,姐姐有时候很聪明,但有时候也和叔叔一样迷糊……他歪歪脑袋无奈地叹口气,心想就当他陪她玩耍好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不过当真正工作起来时,一大一小的组合弄得还蛮像模像样的。   潘朵朵让小孩负责分好距离,她则在一旁用石匕将准备扦插的枝条斜切成适合的长短,剔除多余的叶子以防枝条水分蒸腾过多让植株干死。然后,她把处理好的枝条截面放在阳光下曝晒,让枝条末端的切口稍微收缩,降低真菌感染的几率。   趁晒枝条切面的当口,潘朵朵又继续用石匕打造了两柄小铲子出来,用于挖土除草。比较幸运的是,这里的土质看上去还不错,里面没有掺杂很多石块,挖起来也比较松软。这不错的土质表现着实让潘朵朵松了口气。   接下来种苗和扦插枝条的活计就轻松多了,潘朵朵负责扶苗,小豆丁则哼哧哼哧用小铲子填土,这样配合着,很快所有小苗苗都被安置进了阴凉的土壤中。扦插就更省力了,如潘朵朵所言,粗暴地把处理好的枝条往土里一插就了事了。   最后,他们用陶罐从东边小溪里舀了些清水给小苗们浇灌上,固定下才被松动过的土壤,一切就算完工了。   潘朵朵拍了拍沾染了不少泥灰的手,低头一看小孩,发现他果真成了一只小花猫,哭笑不得地赶紧领他到小溪边洗手洗脸。   “姐姐,种树真好玩。”回石屋的路上,小豆丁有些意犹未尽道,对于他而言,这还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哦,是吗?”潘朵朵瞥了矮冬瓜似的小孩一眼,心道这么喜欢,以后可有得你种的。   小孩对少女轻飘飘的恶意一无所觉,只肯定地点点头,末了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那些小树苗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一开始,他只当是陪姐姐玩耍哄她开心来着,但是当他真正参与其中为他的小树苗们出汗出力时,他立刻对小苗苗们生出了感情。   ——他希望它们活下去,快快茁壮成长,早点为他结出甘甜的果实。   “姐姐也不知道,不过以后丢丢可以每天都过来看看它们。要是能给予小苗们悉心的照料,它们应该会快长快大的吧?”潘朵朵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孩的头,顺手就不着痕迹把后续照顾树苗的业务给安排了出去。   被迫背上重担的小孩一无所觉,他认真的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以后天天过来看他种的苗。   潘朵朵对她的”小苦力“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这天中午埃皮米修斯不在,但是已经养成习惯的神子还是很贴心地给家里的一大一小留好了只要稍微加热后就能食用的午餐。   男朋友太贤惠,这让潘朵朵又是甜蜜又是烦恼,有点担心他会被累到,又有点担心这种巨细靡遗的照顾会把她彻底养成一个只知道吃的废废……他的手艺还那么好,她只会被他越养越刁嘴,到最后完完全全离不开他的照料……   其实某种意义上,潘朵朵真相了……   不过务实的少女很快压下了脑海中的粉色废料,一边咬着勺子,一边考虑起下午准备做的事情来。   还剩下一波需要扦插的枝条得用浸泡的方法来催根试试……没有生根粉的情况下,催根用的水最好洁净无尘……   洁净无尘……潘朵朵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埃皮米修斯第一次带她外出时所见到的那口圣泉浮现在了思绪之中。   花瓣一样的泉池……普罗米修斯制造人类时用来调和泥土的泉水……   不知道为何,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口泉水应该会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甚至下一刻,她又立刻联想到,用那口泉生出的泉水来养生命之草的种子,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   ——就像仙女只喝露水吃花瓣的道理一样,特殊的种子就该用特殊的泉水养。况且生命之草本身就生长在泉池边上。   完全没毛病哦。   忽然来的灵感让潘朵朵激动了,尽管这想法压根儿没有靠谱的迹象,但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证实。于是在哄着小孩乖乖去午睡后,她立刻用藤筐背着一个装酒用的细口大陶罐,迈着激动的步伐朝泉水所在的峡谷走去。   要是她的想法成真,那种植什么的,不都信手拈来吗?   不过,仅有的理智还是强迫她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毕竟一切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罢了,什么科学的依据都没有。要是泉水一点儿作用也无,那真得经历一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感觉了。   没用多长时间,潘朵朵就来到了那片狭窄隐蔽的山壁面前,她小心地擦着石壁穿了过去,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林间草地。   再次回到这个像是仙境一样的地方,潘朵朵心头漾起了些许触动,她不自觉微微扬起了唇角,仿佛看见了最开始被埃皮米修斯抱到这里后、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好奇的那个女孩。   真是历历在目呐。   春日的花朵已经凋谢,夏末的浆果也已无了踪影。可是这片地方依旧苍翠葱郁,只偶有几棵树木藤蔓披上了醒目的秋色,星星点点的杏黄与赭红点缀在深沉幽谧的浓翠间,倒多了几分别样的生动。   潘朵朵觉得整个人都舒畅,这片谷地秘境就是有着这样神奇的效果。她心神放松地漫步在阳光透射的树林间,不紧不慢朝着那口圣泉走去。   有的存在,就是一种永恒的美。   时光已经迁移,然而眼前的泉水却再一次如初见时让少女感到惊艳。金色的光淡淡流转在每一缕泉水的波纹上,悄无声息地向外绽放着,将它至纯的净洁与神圣无声地浸润出去。   潘朵朵心想,是它没错了。   她净了手,先捧起泉水喝了个够,正要取出背篓里的陶罐从泉水中舀水时,忽然敏锐地察觉到,泉水下游的小溪边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警惕瞬间在心头拉高。潘朵朵微微一顿,站起身来,放轻步伐从泉水边离开。她躲到了一颗粗壮的树木后,向响动传来出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材矮壮的男子正在溪水边转悠着,似乎正低着头寻找着什么。   那头张扬的褐红色头发、那蓬乱的褐红色胡须,简直让潘朵朵熟悉到浑身骨头都为之产生剧烈疼痛的错觉。   天,这不是她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53章   赫菲斯托斯很郁闷。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出门。   虽然说一直下定决心要出来调查下那来历不明的异常火焰, 但真正临到出门时,他又实在舍不得放下手中锻造的活计。加上最近那火焰又没什么踪影了,痴迷于工作的火神干脆又投身到了自己的新作品之中。   然而, 这时候宙斯突然把他叫了过去。一顿不甚愉悦的谈话后,他不得不遵从于神王的意愿, 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手中做了一半的活,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   ……   “你还记得你造的那个人类孩子吗?她不久前去见了普罗米修斯, 被他差点弄死。”   “您说潘多拉?”赫菲斯托斯一向对自己的作品记得非常清楚, 哪怕那个作品并不属于他最钟爱的武器。他听到宙斯的话后, 下意识皱了皱眉, “难道是她的身体破损了, 需要修补?”   “不是,”宙斯摇了摇头,“埃皮米修斯他们那群无用的蠢货用药草救回了她……不过这都不是我在意的。我现在需要你前去她的身边看看她,确认下他们是否真的跟普罗米修斯反目成仇了……”   赫菲斯托斯很不情愿要出去走一趟。要是他的作品毁坏了,需要他去修理还说得过去, 但是现在她好好的……他并不愿意公然反驳他的父亲、神王宙斯, 只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孩子身上应该留下了印记,您明明可以通过圣火随时探查她的情况, 为何还要……”   宙斯听出了赫菲斯托斯的不情愿,脸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   赫菲斯托斯随即低下了头,妥协地表示自己愿意听从命令前往查看。   “我不可能随时去盯着一个小小的人类。”宙斯居高临下看着赫菲斯托斯。   “放下这世间的秩序,将目光放在一粒尘埃上,并不是适合众神之主去做的事情。”神王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神殿之中,金色的圣火跃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勾勒着白色石头上浮雕的重重阴影。   “而且,赫菲斯托斯, 有些时候用眼睛看来的,才最真实。”   火神站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听着语调慢沉的声音渐渐消逝,再抬头时,只剩他自己站立在神殿的中央。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活计交给他……明明打探消息应该是赫尔墨斯那家伙的事情……那家伙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像他,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   赫菲斯托斯将飘远的神思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看着脚下泛出零星黑色的泥土,若有所思。   本来准备随便瞧瞧他的作品就离开,但没想到,当他直接从奥林匹斯降临到这附近时,隐约感觉到了那股不明来源火焰的残余气息。很淡,却清晰地存在着。   这简直算是意外收获。   火神二话不说把宙斯交代的任务抛在了一边,朝着他感应到的方向来到了现在所在之处。   一番找寻后,他的确在这小溪边找到了一点痕迹,烧过的木头产生的焦黑色印在泥土里,那种残留的火焰的味道,让赫菲斯托斯皱了皱粗红的眉头。   他感应的果然没错,这里曾经燃烧起了一种不属于神的火焰……那种陌生的燃烧气息,显然并不依托于神的力量……   那么是谁点燃的它,又是如何点燃的它?   谁曾来过这里……   就在这时,赫菲斯托斯忽然察觉到附近有一股陌生气息的存在,他猛地转过头,厉声呵斥道:“谁?是谁在那里?出来。”   对方像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似的,刚刚探出来的一点脑袋立马缩了回去。   见此,赫菲斯托斯打算自己过去,将这藏头露尾的窥探者揪出来。   然而他刚刚迈出步子,一个毛茸茸的金发脑袋就从一颗树后面试探地往外挪了挪。对方有着一张极为精致可爱的脸颊,一双颜色纯净的透蓝色眼睛正怯怯地看着他。   这——怎么会是他的作品?   赫菲斯托斯惊讶极了,正想要开口问话,却听见面前的小少女犹犹豫豫又有些怯怯懦懦地小声开口唤他。   “爸爸……”   喜当爹的火神再次惊得瞪圆了一双褐红色的眼睛。   虽然他已经有了妻子阿芙罗狄忒,但他的妻子同他的感情并不好,自己至今也没有一个后代……第一次被人叫爸爸……这感觉……   赫菲斯托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某种意义上,他爱他的每一件作品,他把他所有的作品都当作孩子来疼爱,倾注入情感让它们变得更加完美强大……   但是,从来没有一件作品像眼前这个一样,能按照自主意识满地乱晃,还会软软糯糯地开口唤他“爸爸”……这感觉还挺复杂的,却让他莫名觉得这种过于新奇的体验还不赖……   “原来是潘多拉啊,你为什么要叫我爸爸呢?”赫菲斯托斯看着怯懦的小少女,尽量让自己粗硬的声音放轻了几分。   “因为……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他们都是由爸爸妈妈创造的……您创造了我……您是我爸爸……”小少女踌躇了片刻,最后倔强地举例子进行了说明。   憨厚的火神突然觉得小作品这话没毛病。反正他的作品都是他的孩子们,以前是他单向这么认为,现在变成双向了——其实也没什么改变……而且被这么称呼他还是有那么点儿自豪的,火神当即决定不再去纠正小少女的称呼,随她去了。   他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下他的作品,娇娇小小一个,看起来比才诞生时身量有一点儿长高,不过仍然维持了协调的比例。颜色质地也都保持的很好,看上去依旧很完美。   只是,当他将视线移到少女背着的大藤筐和她穿着的金色裙袍时,眉头却立刻皱了起来。   潘朵朵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   正当她心中狂跳,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时,火神极为不悦地开口了。   “埃皮米修斯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背这么大一个东西?”赫菲斯托斯觉得不爽极了,这件作品被造得有多娇柔没神比他更了解了。足有她半人高的一个筐子,要是把她压坏了怎么办,难道又要送回奥林匹斯让他进行修理吗?   潘朵朵懵了。   “还有,”他颇为挑剔地皱了皱眉,“他好歹也是个神,怎么那么小气?这都多久了,他居然让你到现在还穿着这条旧裙子,上面都破口了。”   平日里寡言沉默的火神赫菲斯托斯此刻是真的生气。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打造的作品能在他们各自主人的手上得到善待,然而现在映现在他眼里的种种细节表示,他这件特别的、会说话的作品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   这种心血被辜负的感觉,让一个锻造者无法忍受。   潘朵朵真心实意地愣了,她感觉现在火神就真像一个正牌的娘家人一样,替自己家嫁出去的女儿可劲儿地指责着不负责任的夫家……那种怨念简直快犹如实质了……   多好的一男神埃皮米修斯,在他嘴里立刻变得一文不值。   见小少女只会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发愣,赫菲斯托斯心底忽然冒出一点儿真心实意的怜惜。   这可怜的孩子,当时在赋予天赋时,就该让雅典娜给她一点儿智慧……这会儿看起来就傻傻的,稀里糊涂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爸爸?”看着一脸深沉的赫菲斯托斯,潘朵朵用疑问的语气唤道。   这位怎么突然不说话,只看着她叹气呢?   有点慌。   火神被这声软软糯糯的爸爸叫得回过了神,他看向小少女,终于平息了下愤怒的情绪,转而问道:“潘多拉啊,你一个人来这里干嘛呢?”   “我来这儿取一些泉水。这里的水甜甜的,丢丢爱喝。”出于对目前形势的考虑,潘朵朵自然掩盖了真实的意图,果断随口编了一个事由。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放下了大藤筐,从里面抱出那只细口大酒罐子,打算到那边的泉水去舀水。   赫菲斯托斯听到少女的话时,眉头又皱了皱,此时再一看到那个沉重的酒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太过分了,埃皮米修斯太过分了。   就算是这件作品一开始是为了宙斯的计划才做出来的,但她也是他火神亲手制造的……埃皮米修斯居然这样轻慢地对待她……   一时间,锻造与火之神褐红色的眼瞳都因为怒气而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闪烁出如烈火般慑人的气势。他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酒罐,跛着一条腿三两下走到泉水边将之灌满,然后把它放进了藤筐里,背在了自己身上。   潘朵朵站在一旁空着双手,呆呆看着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显而易见地懵。   “太不像话了。”火神谆谆教导着他的傻作品,“以后这种事情就该全都丢给埃皮米修斯那个混蛋做,知道了吗?还有那什么丢丢,是普罗米修斯家的小子是吧?要喝水叫他自己过来喝,你别纵容他。”   “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背得动这东西,”赫菲斯托斯掂量了下对他么什么重量的罐子,觉得这罐子加了水后绝对能把他的作品压垮。   潘朵朵被这么接二连三的话语砸得一阵懵……   她有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朵盛世白莲花,干啥啥不行,挑拨离间第一名那种……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他们怎么在这位火神大人嘴里,就这么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混蛋了呢……   “可是……”少女弱弱地出声解释道,“当时阿瑞斯大人给了我‘一点儿’气力……我可以的……”   “你也说了是一点儿力气,一点儿能有多少?”提起自己的弟弟阿瑞斯,赫菲斯托斯得脸色明显阴沉了一下,可以看出,他心情更不明朗了,“他那样自私的神,绝对不会将好的东西赐予你。”   潘朵朵心道,这“一点儿”可不少啊,能让她一拳打死野兽呢……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赫菲斯托斯的不悦,识趣地默默收了声。   ——毕竟那一位让这一位带上了点葱翠的颜色,也怪她一时嘴快……这么敏感的问题,以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才好。   “好了,现在我把你送回去吧。”赫菲斯托斯说着,忽然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见过这边来过什么可疑的人或神吗?”   果然。   潘朵朵心绪纷涌,面上却一脸疑惑不解。她单纯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来这里取水的几次都没有遇到过其他神或人。不过,我曾听埃米说过,这里好像是普罗米修斯最开始制造人类的地方。”   后面那句话完全就是烟雾.弹,旨在转移注意力,并暗暗给出一层言下之意——知道并来过这里的神应该不止一个。   赫菲斯托斯沉吟了起来。   他倒是从没想过,会是面前的少女制造了他那不属于神的异常火焰……因为在这位火神眼中,面前的少女不管是会说话还是能满地乱晃,她本质上就是一件他所创造的作品。   作品做出让作者都头疼的事,那是火神从没考虑过的可能。   没什么头绪,一向不喜过多思虑的赫菲斯托斯干脆也不想了。他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训斥一下埃皮米修斯,让他好好对待自己辛辛苦苦造出来的作品,于是他道,“潘多拉,你带路吧,今天我要替你好好说道下埃皮米修斯。你放心,我保准让他以后都不敢这样欺负你了。”   “爸爸,他没有……”潘朵朵弱弱道。   “你还替他说话。”矮壮的神祇恨铁不成钢,“就是你这么好说话才被欺负。”   潘朵朵不敢出声了。   火神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潘朵朵却是想流泪了。   他不是,他没有,他压根儿没欺负她。   少女想捂脸,她简直不敢想象她家埃米被火神骂的样子……然而强势的神祇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介于他们之间的力量悬殊,潘朵朵只好乖乖跟着她惹来的大麻烦一起向家中走去。 第54章   关于潘朵朵为何忽然认便宜爹这件事, 其实她一开始也是不想的。   当她看见她的创造者——火神赫菲斯托斯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中时,霎时间紧张到冷汗瀑下。实在是当初她还是一尊泥塑时,这位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她都怀疑自己有创伤后应激反应了。   不过, 潘朵朵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起这位神祇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原因。种种念头划过脑海, 她最为怀疑的是普罗米修斯的幻术没能瞒过宙斯,令他起了疑心, 故而派了一位神祇前来悄悄探查她……   然而, 当潘朵朵看到对方一直徘徊在小溪岸边, 低着头似在寻找什么的时候,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突。   那个地方, 不正是两个多月前自己第一次点着火的地方吗?那是她第一次用摩擦生热原理在这个世界点燃火焰……   而赫菲斯托斯是锻造与火之神……   让人悚然一惊的联想令潘朵朵脸色发白,她没料到自己随便点个火都能被神察觉……现在自己还相当倒霉地出现在事发地现场,简直欲哭无泪。   ……不论怎样,绝不能让奥林匹斯察觉到她与那火焰有关系。倒不是怕那种点火方法被发现,而是怕奥林匹斯对她产生怀疑。   ——一个小小的人类居然能够创造火焰……即使她解释是自己偶然发现的, 大抵也很难不引起探究和质疑……既然普罗米修斯能察觉到她的特殊, 那其他神自然也可以……   所以,必须让奥林匹斯对她怀有的戒心保持在最低水平, 这样她才能更安全……   都已经撞上了赫菲斯托斯,想偷偷溜走大概是不可能的。于是,潘朵朵脸不红心不跳地选择走捷径,她自然而然地捡起了自己面对奥林匹斯众神时的老本行——演戏。   不就是演演演吗?她可以。单纯无辜的小白花形象,安排,转移注意力的焦点,安排。   于是便宜爹就那么诞生了。   从目前的效果来看,这个策略的确行之有效, 起码在潘朵朵看来,这位火神大人压根儿没对她的话持有半分怀疑……   不过……总觉得有些用力过猛了?默默注视着化成“娘家”老父亲的火神,潘朵朵开始怀疑,她无耻的一句“爸爸”是不是有点太好用了……   总不可能一句称呼就真把她当孩子来看了吧?   绝对不至于……潘朵朵为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   哪怕对方是个性格敦厚的神祇,那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奥林匹斯的神啊……   回石屋的路上,潘朵朵乖乖巧巧跟在赫菲斯托斯身边,一面高兴地向他诉说着自己到人间界的见闻,一面还顺口忧伤地提了下自己与普罗米修斯之间的恩怨。   “我明明与他无冤无仇,”少女提起这事来就委屈又哀怜,她垂下的眼睫下闪动着不甚明显的泪光,“他却一言不发差点把我杀死……”   “最可恶的是,他还把爸爸送我的裙子给弄破了。”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就仿佛自己最珍惜的宝贝被毁坏了一般。   赫菲斯托斯听到少女这样诉说,再一看她那小可怜似的模样,也不疑有他。他一面暗暗咕哝着他那位多疑的父亲真是没事找事,一面对普罗米修斯的不满也升到了极致。   他们这些个神,一天天的就只知道让他造武器、造工具,却不知道他造这些作品时需要花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尤其是潘多拉这件作品,本身就是用最脆弱普通的材料做成的……普罗米修斯还差点儿一箭给她弄穿了个洞?   真是不知匠人的辛苦。   赫菲斯托斯不太高兴地想着,再一听差点被毁坏的作品还在心疼地惋惜她那条破裙子,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儿同情。   看把孩子可怜的,没人疼没人爱,只有一条破裙子穿。就算是放在他陈列室里的那些把弓箭,都配有若干不同的华丽弓箭筒呢……   当即,觉得自己得一视同仁的火神大手一挥,“你别难过了,一件旧衣服有什么可惜的,不就是裙子吗?我给你造。”   哇哦。   潘朵朵惊讶,潘朵朵惊喜,潘朵朵想转圈圈。   火神制造,这几个字在希腊神话世界中就代表着最高水平……   女性对华服的执着是一种本性,潘朵朵也不能免俗。想到这一位大师级神祇要给自己造裙子,且对方造的裙子能水火不侵片尘不染……潘朵朵顿时觉得自己捡了个大漏。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创造自己的神祇,真心实意用充满希冀的声音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小少女的眼眸是很纯净的透蓝色,当被她用亮闪闪的眼睛注视着时,赫菲斯托斯能轻易感受到她的期待——好像是真的很喜欢自己造的裙子一样,哪怕那只是一条裙子。   “就那么喜欢我给你造的裙子吗?”赫菲斯托斯问她。   “喜欢,超喜欢,您造的裙子最棒了。”不用洗、水火不侵、一般的刀刃无法戳破、还漂亮,傻子才不喜欢。   这位来自于奥林匹斯的工匠与火之神听到这样的回应,有些微微愣住了。   好像是第一次,有谁这样热烈期待、喜爱着他的作品。   作为一个在十二主神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长相粗陋、身有缺陷的赫菲斯托斯一直习惯了沉默寡言地做着属于自己的活计,按照其他神的要求,为他们打造需要的器具……   所有神都认为这是他理所应当做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曾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而为自己的父亲和叔叔们打造强有力的武器;又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赫拉给她打造精美的珍宝首饰……当美丽的阿芙罗狄忒成为他的妻子,他只恨不得用自己的双手造出一切的美好,献于她的面前……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最终用这双会锻造的手换来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拥有了,也许什么都没有……   现在赫菲斯托斯只知道,当面前的小少女用期待的语气夸赞他所造的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裙子时,感觉有什么缺漏的地方被补上了。   大概就是被自己一个人期待的作品,和被他人期待的作品的区别。   再好的艺术品,也需要观众。孤芳自赏久了,最鲜明的色彩也会暗淡。   这位质朴粗犷的神祇忽然咧嘴一笑,潘朵朵只看见对方满脸的络腮胡往上动了动,但她总觉得,面前的神祇似乎多了几分真实的愉悦。   “好孩子,等到了你的住处,爸爸就给你造。”火神粗硬的面容显出一点柔和,他伸出满是厚厚茧子的大掌,轻轻揉了揉小少女软乎乎的头发。   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用“爸爸”这个身份自居,潘朵朵有些怔然……不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倒没让她觉得讨厌,有点新奇……让她没有产生太过排斥的念头……   后面的一段路途中,一人一神间的气氛像是更加融洽了。所以,当埃皮米修斯眼巴巴地守在家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少女时,就远远看见了他的宝贝和一个有点眼熟的男神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   看到对方还心机地帮背着少女的藤筐,金发神子心中警铃大作,他有些气鼓鼓地瞪了那可恶的家伙一眼,连忙跑过去想要接回他的少女,顺便把那个讨厌的家伙赶走。   朵朵是他的,可恶的家伙走开!   快要到家时,潘朵朵抬头朝石屋望了一眼,就见自己新出炉的男朋友像护食的狗狗一样,向她这边跑过来。对方明显愤愤地瞪着她新出炉的便宜爹,那宝石般的翠眸中敌意有若实质。   哦呼。   潘朵朵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就见赫菲斯托斯也正满脸不高兴地瞪着埃皮米修斯,看那样子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   “你是谁!离我的朵朵远一点!”   “埃皮米修斯!”   两位神祇同时愤怒地开口。   “你认识我?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也有点眼熟……”金发神子一时陷入了疑惑,随后又想起了正事,回瞪着眼前的男神,“不管你是谁,都离我家朵朵远一点,把她的藤筐给我,不用你背!”   “给你?”赫菲斯托斯冷笑一声,粗声粗气哼道,“早干嘛去了?她这么瘦瘦弱弱的小身板怎么背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这话让埃皮米修斯愣了愣,“我……”   “你什么你,”平日里温吞的神祇此刻仿佛被点着了火,脾气燃起来便压都压不住,“你怎么照顾的人?放小孩儿一个去背那么重的东西,要是被压坏了怎么办?还有,她都被送到你这来几个月了,还穿着当初那条破裙子呢……你好歹也是个神,就这么养的人?”   埃皮米修斯被这噼里啪啦一顿谴责弄得头越来越低……对方并没有无端指责,他说得很对,朵朵自从来到这里就跟着受了很多的苦……惭愧与内疚浮涌而上,他的确太没用了……   而朵朵竟然接受了这样无用的自己……他既觉得幸运欣喜又觉得愧疚惶惑……   潘朵朵看见自家狗勾失落到耳朵都耷拉下来,顿时心疼得不行。好不容易一顿又哄又教才给狗勾建立了一点自信心,这会儿绝不能让他给打回原型……   没人比她更清楚,他对她的好,是这个世上无神能比的。   少女拉住了便宜爹的袖角,轻声道,“爸爸,其实埃米对我很好的,您就别说他了吧……”   被音乐之神眷顾过的嗓音娇软可人,当少女用那样诚挚又带点儿撒娇的语气说话,没有谁能拒绝她的请求。   赫菲斯托斯停下了数落,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低看了一眼一脸恳求的少女,最后瞪了一眼在他心目中不会珍惜他的作品的恶劣客户。   “要不是潘多拉在路上一直跟我念叨着你对她的好,今天就不止说你那么一两句了。”向少女妥协的火神哼了一声。   而那边,埃皮米修斯整个神却已经被惊呆了。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爸爸”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朵朵的父亲?   埃皮米修斯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矮壮雄浑、面目粗犷的红发男神,再看看旁边如娇柔蔷薇、明艳美丽的小少女。   ……差别好大,一点也不像。   等等哦,朵朵是被造出来的人,她说过造她的是那谁来着……   埃皮米修斯看着那头标志性的杂乱红发,终于认出了这个被自己的宝贝称作“爸爸”的男神,同时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55章   赫菲斯托斯, 埃皮米修斯堂兄宙斯的儿子。按理来说,他或许还应该称埃皮米修斯一声“堂叔”。   然而现在,赫菲斯托斯却以“未来岳父”的身份站倒了埃皮米修斯的面前。   潘朵朵也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辈分真的就好乱……她有些尴尬地想。   其实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样混乱的辈分关系在希腊众神之中大抵也算见怪不怪了。各个神祇之间多以各自的名字相称, 彼此示以平等的尊重, 他们并不过度在意血缘辈分上的羁绊。   比如, 雅典娜和普罗米修斯是至交好友, 但雅典娜绝不会叫普罗米修斯一声堂叔。同理, 尽管赫菲斯托斯被潘朵朵当成父亲来看待, 但他与埃皮米修斯之间还是会以各自的名字相称。   “赫菲斯托斯?”埃皮米修斯疑惑不已,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过来看看潘多拉过得好不好。”红发的火神语调中仍然有几分没好气。   埃皮米修斯皱了皱眉, “朵朵为什么要叫你爸爸?”   赫菲斯托斯听到他的质疑,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我算是她的创造者, 这么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埃皮米修斯陷入沉思,他有些不解地想, 其他人类怎么不叫哥哥“爸爸”呢?按这种思路,所有的人类都应该是丢丢的兄弟?   他刚想开口反驳,就见站在赫菲斯托斯身后的少女朝他一阵摇头。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埃皮米修斯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立刻朝抱臂瞪着他的火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   赫菲斯托斯这才满意了。   “爸爸, 我们先进屋吧,您一直背着藤筐会累的。”少女体贴道。   赫菲斯托斯很受用,略一点头后便随潘朵朵朝石屋大门走去。自己这个会满地跑的作品住在什么样的地方、适不适合她生存保养, 他是得好好考察下。   埃皮米修斯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堂而皇之进了他们的家门。   察觉到他的小别扭,潘朵朵安抚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稍后再同他解释。得到爱人安抚的神子瞬间乖巧了。他想, 虽然赫菲斯托斯是讨厌的宙斯的儿子,而且看上去也相当讨厌,但的确也是他亲手创造了朵朵——创造了属于他的珍宝。单凭这一点,他就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还是要对他好一点才是。   进了屋子后,赫菲斯托斯把藤筐放下,目光挑剔地看着屋内的陈设。   简陋、粗糙、丑。   和他自己精心打造的居住宫殿比,简直难以入眼。   不过当他再仔细看时,神情就有些复杂了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不如他的宫殿华美大气,可细节的地方却处处显示着主人的用心。摆放在屋里的大多是简单的木质家具,它们被打整的一尘不染;桌子上铺着干净整洁的粗麻桌布,上面放着一个插满新鲜野花的素色陶瓶,远远可以闻见清淡的香味;架子上一个个做工整齐的木盒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旁边还倒悬着成束的驱虫香草,看颜色已经阴干了一段时间……   就有种简单,但很温馨的氛围。让置身于其中的人感到很舒适,让人能相信,屋子的主人在用心过日子。   赫菲斯托斯想起了自己空旷冷清的宫殿,每每当他走过雕满精美浮雕的长廊,周围都会回荡起脚步声空旷的回音。偌大的建筑,除了守在殿门外的几个仆从,再无其他影子。   比起那种感觉,大抵工作室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才更热闹些罢。他喜欢锻造锤与金属的撞击声,也喜欢火花崩裂的噼啪声……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锻造世界中,他的心才是最火热的。   赫菲斯托斯络腮胡底下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些许。   ……或许他的“女儿”并没有说错,埃皮米修斯虽然又蠢又笨又没本事,但他还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爸爸,您在想什么?”潘朵朵一向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察觉到火神似乎瞬间有些低落,她连忙出声询问。   “没什么。”赫菲斯托斯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他转过头看了看埃皮米修斯,勉勉强强承认道,“看来潘多拉确实没有骗我,你这个神虽然没用了点,但是还算是在用心照顾她。”   得到肯定的埃皮米修斯认真地点点头,“我是很笨,但是我愿意捧上整颗心来爱护朵朵,她是我的珍宝。”   听到这样言语的红发神祇一怔,褐红色的眼眸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神子。   太像了,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为了心中最珍视的爱人,甘愿奉上一切。   好像哪怕自我舍弃也在所不惜。   少女对这个笨蛋的维护不着痕迹,但是他知道,这个笨蛋确确实实等来了回应。   是一个幸运儿。   “好,”赫菲斯托斯忽然出声道,“既然你如此许诺,就要说到做到做到。如果有一日你背弃了这个诺言,那我将以见证者的身份向你讨回违背诺言的代价。”   “才不会给你机会。”金发的神子哼哼道,并没有察觉到对方言语是一道有约束作用誓言。   潘朵朵猝不及防被当着“家长”的面一通告白,正有些羞赧,却察觉到了火神语调里的情绪变化。   ——他大抵是因为眼前的一幕想到了阿芙罗狄忒吧?他们几位之间的纠葛还真是令人唏嘘……   现在显然不适合在受了情伤的神祇面前再秀恩爱,这样做良心简直要受到谴责……于是潘朵朵坐到了赫菲斯托斯身旁,拉着他的袖子转移话题道,“爸爸,埃米的厨艺很好,您留下来吃晚餐吧。”   “真的吗?”赫菲斯托斯闻言,狐疑地看了埃皮米修斯一眼。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不了解彼此,不过他倒是隐隐听闻普罗米修斯做菜难吃到堪称一绝……   现在说埃皮米修斯厨艺好?他有理由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真的。”潘朵朵保证道。她一边拉着这位便宜父亲的衣角,一边说道,“今天埃米出门打猎应该捕捉到了不错的猎物,一定能让您满意的,说起来,我还没同爸爸一起吃过饭呢。就让他准备着晚餐,我带您到处转转吧。”   小少女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哄神的意味,实在让火神感到盛情难却。他点头应了下来,想着不过也就是难吃一顿,为了满足少女的小小心愿也不是不可以忍。   看着自己的少女又带着那个大胡子去转悠,徒留下他孤身一个,埃皮米修斯有点委委屈屈。不过一想到对方怎么也算是他们的恩神,神子又释然了,决定还是好好做一顿大餐感谢下对方。   顺便也让他明白,他才是能把朵朵照顾到最好的神!   那厢潘朵朵领着新认的便宜爹在附近瞎转悠,心里却在打着算盘怎么样才能将这个神多留下来几天。   是的,最初面对这位奥林匹斯的主神时,潘朵朵心里完全是战战兢兢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经在盘算着如何从地方身上获得利益了。   ——实在是这一位本事过硬,手指缝里随便漏点技能就能让她的计划向前跨越一大步,潘朵朵不能不心动。她先前准备向人类推广农耕,正愁没有坚实耐用的农具。这下可巧了,这个世界的最强工具制造者自己找上门来了,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潘朵朵还是想要从对方手中学到冶造金属的方法。从石器时代到青铜甚至铁器时代的跨越,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绝对不能放走这一次机会……   潘朵朵暗自告诉自己要冷静,压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宙斯是绝对不乐于看到人类掌握冶炼金属的方法的……她必须好好权衡权衡。   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这位工匠与火之神心甘情愿交给她冶炼的方法……   经过短暂的相处,潘朵朵对这位便宜爹的脾性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尽管对方默认了自己这个“女儿”,但大抵还是没太把她当成一回事。   ……然而,对方也并不是一副铁石心肠……某些瞬间,她看到了一些能够得寸进尺的空间。   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   “姐姐,这个大胡子熊熊是谁?你干嘛和他在一起?”奶声奶气地疑问打断了潘朵朵内心越来越深的笑容。   她回神,面不改色的低头,就看见小豆丁不知何时从哪儿冒了出来,正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地看着那个身型健硕粗犷的大胡子男神。   “丢丢,这是姐姐的创造者,也是姐姐的父亲——工匠与火之神赫菲斯托斯。”潘朵朵介绍道,按辈分丢卡利翁也许该叫赫菲斯托斯一声哥哥,但总觉得……不适合……   这糟心的辈分。   被称作大胡子熊熊的火神:……   倒并没有觉得太冒犯,毕竟他也不好同一个矮冬瓜似的小孩儿计较。   “这就是普罗修斯家的小崽子?”赫菲斯托斯问。   “是的,名字叫丢卡利翁,是个可爱的孩子。”   赫菲斯托斯垂着一双褐红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孩,算是和普罗米修斯有些熟悉的他立刻意识道,这孩子简直是那位的翻版……   “我才不是小崽子!”感觉被轻看的小孩愤怒挽尊。   “哦。”火神点点头应了一声。   丢卡利翁见他点头认可了自己不是“小崽子”,顿时也大方地不计较了,转而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代表奥林匹斯来看看你姐姐。你姐姐可是叫我一声‘爸爸’,难道我不能来吗?”   小豆丁一听奥林匹斯的名头,顿时愤怒了起来,“啊!你和那个头上长翅膀的怪物是一家的!坏心的家伙!”   赫菲斯托斯满头问号地看向潘朵朵。   “他在说赫尔墨斯。”潘朵朵解释道。   头一回听到有神用这种词汇形容自诩俊逸潇洒的赫尔墨斯,赫菲斯托斯不由感到好笑。头上长翅膀的怪物,噗。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怪熊熊!离我朵朵姐姐远点。”   赫菲斯托斯看了眼张牙舞爪的聒噪小孩,又看了看旁边安安静静的小少女,忽然觉得还是女儿好,又乖巧又会体贴神。   相比起来,崽子……太闹腾了。   就有点不顺眼。 第56章   经过潘朵朵的一番解释, 小豆丁丢卡利翁才勉勉强强接受了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位像胖熊一样的家伙。   赫菲斯托斯并不是一位计较的神祇,他完全无视了小孩时不时朝他瞪过来的眼神,安静地享受了一顿埃皮米修斯准备的美味晚餐。   实话说, 埃皮米修斯的手艺令他惊讶, 他做出来的美味与灶神赫斯提亚烹调的佳肴相比也不遑多让, 让神吃了还想再吃。不过, 赫斯提亚一向安静冷淡, 也很少亲手为别神烹饪佳肴, 相比之下如果是呆在埃皮米修斯这儿, 似乎能随时享受到这种难得的美味……   所以, 当潘朵朵邀请赫菲斯托斯留下来小住上一段时间时, 赫菲斯托斯不过犹豫了片刻便应了下来。他想,左右宙斯肯定不乐意看见他那么早回去,干脆就留在这里……好吃好喝的都有, 还有一个令他万分新奇的会满地跑的小作品,还挺有意思的……   而且......自己身边似乎很久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潘朵朵还不知道, 自己在她的创造者那里被认作了是一只会满地乱跑的特殊作品,她此刻只是暗暗高兴,深深觉得自家男朋友本事真够硬。   看看, 就凭着一把做菜的手艺,接二连三地给她忽悠下了那么多的大佬, 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她家宝贝真是头号功臣啊!   把赫菲斯托斯留下来,虽然冒了很大的风险,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嘛……要是最后真能顺利得到冶炼锻造之法就赚大了。实在不行, 哄着这位大神给她做几把趁手的农具也算是稳赚不赔呀……   不过神是留下来了,可到了晚上睡觉时却小小地出了点问题。这座石屋只有两间卧房,之前都是潘朵朵睡一间, 埃皮米修斯叔侄睡一间,现在客人来了,客人自然要独占一间……所以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只好挤着睡了。   赫菲斯托斯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他知道潘多拉被宙斯送来的意图,所以理所当然以为他们俩本就睡一块儿、小孩单独睡一间。这会儿见小孩蹬着小腿要跟去挤另一张床,不由皱了皱眉道,“小孩跟我睡就好,将就一晚上我不嫌弃。明天干脆重新造栋宽敞些的房子,这破破烂烂的怎么住。”   潘朵朵被这造栋房子和喝水一般随意的语气惊得一噎,总感觉这位有种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感。   倒是丢卡利翁不情不愿地被火神用一双粗大的手给拎进了房间,他原本还挣扎着不干呢,却听这熊一样的男神哼道,“你小孩凑什么热闹,你会打扰他们给你造弟弟妹妹的。”   小豆丁闻言顿时一脸严肃,放弃了挣扎。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有弟弟了,结果旅行回来后被朵朵姐姐抓着好好解释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都是空欢喜一场……现在又提到了这个令他十分关心的问题,小孩儿顿时觉得自己得有点儿担当,一定要多为未来的弟弟着想。   火神见手中的小孩突然停止了挣扎,当即挑了一挑粗红的眉毛,“怎么,那么期待有个小妹妹给你做小媳妇?”   “什么妹妹,”小孩鄙视道,“要弟弟陪我玩。”   火神给了小孩一个你太天真的眼神,拎着他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独留两个金发的纯情傻瓜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外。   潘朵朵觉得脸上烧得有些燥热,天,这些个嘴上没忌讳地瞎说些什么啊……她难得有些羞窘地抬头瞥了眼自己旁边站着的另一位当事神,就见对方也正转过眼睛来偷偷看自己,刚对上自己的眼神,就如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只让她看到了他细碎金发下红透的耳尖和那微微颤抖的睫毛。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那个……要不……我们先回房间?”潘朵朵轻声试探着问。   “好、好啊……”神子有些磕磕巴巴,险些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说是这么说,他们还是站在原地,半点儿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潘朵朵自我振作了下,心道不就是躺一起睡觉嘛,之前在旅途中露宿时又不是没有过,害羞个锤子。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的话,那么就让她来好了!   这么想着,她就直接伸出手拉住了神子的手掌,压抑着脸上的热意牵着他往他们房间的方向带。   身形高大的神子就像一朵轻飘飘没重量的云彩,少女一牵着他的手,就乖乖挪动了步子紧紧地跟上。他俯视着少女染上蔷薇色泽的粉嫩脸颊,微微抿了抿唇角。   他的珍宝跑过来牵着他往回走的样子,好可爱。好想……将她拢得更紧一点……   潘朵朵察觉到,自己牵着的大手温柔地反过来一握,将她的整只手掌包拢在了宽厚的掌心之中。暖意从手背上传来,让她总是带着凉意的指尖染上了一抹携着淡淡温度的粉。   她顿了顿,唇角弧度微微上扬。   这个傻瓜。   时隔多月,埃皮米修斯重新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柔软的月色从窗口探入,为这间卧房里的一切事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金发的神子略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房间的细节之处,已多出了不少属于少女的影子。   就像是他的领地里开出了一枝娇嫩的蔷薇,它在他的土壤里肆意生长着,让神心尖发软。   “天色很晚了,我们躺下睡吧。”潘朵朵的声音有些轻。   神子红着耳尖点点头。   当埃皮米修斯重新躺到自己曾经睡过的床榻上,明显感觉到原本属于自己味道的草木气息里混入了一缕醉人的蔷薇花香。柔软又甜美的芳香与那丝木质气息彼此交融、缠绕,这种认知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绪。   那是她的味道。   少女躺了下来,神子感知到旁边的床榻微微陷下去了一点……来自于她的香气也似乎更浓郁了,这让他的气息难以自抑地急促了几分。   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手就能碰触到……属于他的蔷薇。   “朵朵……”   当少女听到那低沉暗哑的声线贴着耳畔响起时,心神也跟着轻轻一晃。她在暗夜的笼罩里轻轻颤了颤睫毛,半晌才应声道,“……怎么了?“   下一刻,身侧响起神子低醇又有些委屈的声音,“你闻起来……真的好香啊,让我忍不住想吻你……要怎么办……”   潘朵朵被这流氓发言惊呆了,她的狗勾怎么突然变成流氓狗勾了……关键是对方用那种成熟有韵味的低醇男声朝她说着撒娇似的话……这、这根本抵抗不住啊!   她狠狠唾弃了下自己,不自觉抬手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绯红着脸颊小声道,“想、想吻就吻啊……这种事干嘛还要说出来。”说出来什么的……简直让羞耻度飙升好嘛!   “……我想要征得朵朵的同意。”神子低哑的声音充满了温柔。他挪到了少女身畔,轻轻抬起了她的手腕,让她露出了那一双带着羞怯的水蓝色眼眸。   少女感到自己身旁的被褥向下陷了陷,随后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了一片热意之下。她捂住脸的手掌被温柔地挪开,下一刻,那双幽翠的眼眸显露在咫尺,在暗夜之下,如同镌刻着能让人堕入爱欲魔咒的神秘宝石,令她只能为之深陷其中。   温柔的吻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带着怜惜,像是在爱怜着藏在心中最深处的珍宝。然而这个吻又在温吞中灼烈着,唇齿间越来越深入的交缠是给予也是掠夺……他将自己的一切献上,也渴求着她以一切回应自己。   浅银色的月光寂静柔和,房间里隐隐流淌着淡暖的温度。直到少女被吻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神子才轻轻地离开了她的唇畔,怜惜地啄吻过了她泛起蔷薇花色的唇角。   潘朵朵半晌才感觉脑子开始渐渐回血。   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她家纯良的狗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这么……   少女脸上的热就没有下来过。   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他一点儿也不像个憨憨呢……这算是无师自通?……还是天赋异禀?   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酱酱酿酿,潘朵朵一下子将脸埋进了枕头。   “朵朵?”神子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关怀与担忧,“怎么了?难道是亲得太过了……”   “没有……你别瞎想……”少女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   “那朵朵……是喜欢我刚刚那样亲你?”神子低喑的声音里似乎染着些许笑意。   呜。   有点太坏了,潘朵朵想,明明平时那么乖,怎么这会儿就感觉这么坏呢?   可是……她的确很喜欢他吻她……那种沉浸至深的爱与欲,让灵魂都为之颤抖。   半晌,少女才瓮声瓮气地小声“嗯”了一声。   没错,是喜欢,就是喜欢。   神子满足地低低喟叹一声,倾身过去,将埋在枕头里的少女抱入了怀中。他揽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抵进了少女的颈窝中,像是护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珍贵宝物般,将她笼得严严实实。   “朵朵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轻轻问道。   !   潘朵朵再也招架不了了,她家犬是胆子肥了还是直接被调包了……问这种问题……   “你不乖了是嘛?”少女控诉地磨了磨牙。   神子胸腔中传来震震笑意,他拉过少女的手,虔诚地扣着她的手指放在唇畔边啄吻,“我只是忍不住会去想我们的未来……我知道,现在还要对付宙斯那个讨厌的家伙……但是,我总会对将来的时光充满期待……”   “朵朵,虽然我笨,但我会一直在你身畔,为了成为你真正可以依靠的丈夫而努力……”   来自爱人的低语让潘朵朵内心流淌过一股暖流。她想,很多东西都不知不觉改变了,她是,他也是。   一个只有后见之明的迷糊憨憨,竟也会慢慢为了她而去考虑未来。   他变得越来越让她喜欢……   她在他怀里翻过身来,将自己更紧密地拥住了自己的爱人。   “朵朵,你再多怜惜我一点儿,好吗?”神子凑在心爱的少女耳畔低声道,语气像是在缠着爱人撒娇。   潘朵朵叹口气,伸出手指爱怜地揉了揉他金色的软发,“想要我怎么怜惜你都好。”   “那朵朵……我还想要再亲亲你……”   “不行。才亲过的,嘴都肿了。”刚答应要怜惜下爱人的少女立刻翻脸,冷酷地拒绝。   “朵朵……我……”神子凑到少女耳畔低语了几句,完全是懵懂无措的声音,“这要怎么办……”   潘朵朵:……   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异样,少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脸颊顿时又红得滴血。   “你、你自己冷静下就好了……”她慌张地脱离了神子的怀抱,立刻挪远了些。   “呜……”被窝里传来神子可怜兮兮的呜咽,“可是朵朵……哥哥没教过我变成这样要怎么办……我是不是病了……”   潘朵朵红着脸愤愤咬牙,严厉批评道,“你果然是不乖了。”都会得寸进尺了!还有,这种见鬼的理由谁会信啊!   “……朵朵都说了要怜惜我的……”语气就可怜巴巴委委屈屈,活像在控诉一个负心渣女。   “你、你……”   “朵朵……”   ……是她输了。   潘朵朵想捂脸,就发现自己对爱人的撒娇根本毫无抵抗的余地。挣扎了半天,她最后还是红透着一张脸认命地挪了回去。   哼,就借下五指姑娘而已,反正他都已经是她的了,总要照顾着点儿。   她、她才不承认自己也有那么点儿馋他身子呢…… 第57章   清晨。   潘朵朵坐在小溪边, 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手。   事实证明,养狗勾一点不能太过纵容,否则再乖巧的狗勾也会得寸进尺。   少女低头垂视着泛着薄红的指尖,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 白皙的脸颊又羞又恼地沁出了点点如花汁浸染的淡粉。   “姐姐, 你在干嘛呀?你都坐这里发老半天呆了。”奶声奶气的童音在身侧响起, 一下子冲散了少女满脑袋的黄色废料。   潘朵朵转头, 就看见化身熊猫崽的小孩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   “姐姐, 大胡子熊什么时候走啊?”小孩一脸郁卒, 憔悴的小脸上满是控诉, “他睡觉打呼打得厉害, 活像宙斯那家伙拿着雷霆乱劈……他还占床,我已经被他挤下去两回了。”   “噗。”   “你好坏啊,姐姐!你刚刚笑了是不是?”小孩出奇地愤怒。   潘朵朵随意打了个响指, 绷住笑意竭力否认道,“没有啊, 丢丢。你一定是没睡好觉听错了。”   拖着两个黑眼圈的小孩将信将疑,随后郁闷至极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咱们非要留下他呢?我不喜欢他和他一起睡觉。”   “他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助力。说不定有他的一点儿帮助, 就能早点让你爸爸回来了。”   “真的吗?”听闻这话,小孩眼睛一亮, 翠绿色的猫猫眼里充满了希冀,“胡子熊熊真的能让爸爸早点回来?”   潘朵朵瞧着小孩那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卷发, “只是可能。但毫无疑问的是,有赫菲斯托斯帮助,咱们的力量会更强大, 在对抗宙斯的棋盘上又会多出一项筹码。”   “哦。”有些复杂的言语让小孩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他还是理解了那个大胡子熊是个很有用的神,于是对他的容忍度一下子拉高了许多。   “好吧,”他勉为其难道,“那我就对他好一点儿。”   “丢丢真是个乖宝宝。”潘朵朵趁机再揉了把手感极好的小卷毛。   “哦对了姐姐,你们昨晚造出小弟弟了吗?”小豆丁忽然好奇地问。   潘朵朵:……   潘朵朵笑眼眯眯一脸慈祥,“这不是小孩子该问的问题,没有小弟弟。”   小孩显而易见地失落,有些嫌弃道,“那就是小妹妹了。”   你怕是在想桃吃。   潘朵朵危险地笑着捏了捏小孩肉乎乎的脸颊,声线温柔极了,“既没有小弟弟,也没有小妹妹。小孩子该乖乖的,不要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知道了吗?”   察觉到无形的压迫,小孩下意识抖抖索索点了点头。呜……果然她坏的本质就是一点儿都没变,好担心会被她打哦……   见小孩非常上道,潘朵朵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在原神话里,潘多拉和埃皮米修斯有一个女儿皮拉,这个女儿后来成了丢卡利翁的妻子。   潘朵朵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和埃皮米修斯会不会有孩子,实在是因为前路渺茫,在真正创造出一个稳定的环境前,并不适合孕育后代。想来即使未来他们有了女儿,也会比丢丢的年龄小很多……这么一想,她略微松了口气。   现在小孩是蛮乖蛮可爱的,但是他要是敢觊觎自己的未来女儿,她一定把他的小狗爪子打断!   丢卡利翁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女人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十分懂得趋利避害的他颤颤巍巍起身,结结巴巴道,“姐、姐姐,我先回屋子了,你洗漱完也快点回来吧。”   潘朵朵点点头,放过了还算识相的小孩。   小豆丁立刻一溜烟跑了。   眼见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后,少女才站起身,伸展腰肢活动了下筋骨。清晨的阳光携着浅淡的鹅黄色,照在身上只让人感到一种浸在暖泉里的温柔。   ……虽然前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显而易见的艰险,但是,他们所期待的图卷很美很美……   未来可期。   努力吧,潘朵朵自己给自己鼓劲,决定先从自个儿送上门来的肥羊下手。   那厢赫菲斯托斯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自己制造的小作品深深觊觎上了。此时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出乎意料地,昨晚他睡得还蛮不错。人间界的空气和奥林匹斯并不相像,但还是让他觉得有种别样的舒适。   这位工匠与火之神从惬意的睡眠中醒来,又被邀请到餐桌边享受这家男主人精心烹制的美味早餐,末了整个神觉得神清气爽极了。他心情大悦,大手一挥决定做点什么小东西来回报下他们的热情款待。   潘朵朵有些暗暗啧舌,这简直就是神傻钱多的范儿……真是……让人喜欢。   她并不知道,这位工匠与火之神平日里几乎都是任劳任怨且无偿为其他主神制造器具……在这位神祇眼中,能媲美赫斯提亚手艺的美食的确值得很好的报酬。   更别提造点东西对他而言,就如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我先给你们重新造个屋子,这小石屋太破落了。”赫菲斯托斯用嫌弃的语气一锤定音,决定了报酬的内容。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在人间界呆一段时日,好向宙斯交差,那么一直和小孩挤一个房间显然不合适。现在正好重新造一间屋子,既能解决这个问题,又能作为酬劳,还能让他的小作品未来过得舒适一点儿。   一箭三雕,火神大人觉得很满意。   “你们想要什么样子的屋子,可以先和我说。”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面面相觑,虽然昨晚这位顺口提过造房子,但他们都没当真……半晌,潘朵朵才弱弱出声道,“您真要造屋子吗?太麻烦了其实不用的……”   赫菲斯托斯皱眉,“我准备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没法和小孩天天挤一块儿。顺手的事情,不麻烦,半天就能弄好。”   潘朵朵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经过一番商量后,潘朵朵拿出了一张羊皮卷,用炭条简略地画出了一栋双层小别墅的示意图。   看到羊皮卷和炭笔时,赫菲斯托斯眼前一亮,“这东西好!”看上去十分适合用来起草设计图。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成竹在胸,但是如果要为别神打造东西,倒是可以先做出图样来,省得造出来后对方不满意又要回炉重造。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爸爸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做一些。”潘朵朵道。   赫菲斯托斯看到那木炭条和羊皮卷后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做的,倒不需要小作品为他动手。他摆摆手,从潘朵朵手中接过那张小羊皮,看了许久,褐红色得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惊讶赞许之色。   图纸虽然简陋,但布局很清楚,直观明白,让神一眼就能弄懂。他几乎有些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出自他的一件作品之手......   ……难道就因为她是他的作品,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自然而然承袭了工匠的天赋?   赫菲斯托斯抬起头来打量了下乖乖巧巧站在一边的小少女,瞧着她有些拘谨的神色,粗犷红眉下的眼眸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尽管当时制造她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但是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她大抵是他所有作品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或许当他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到他继承了自己的天赋后,也会是这种欣慰又自豪的感觉吧?   “你很不错。”敦实壮硕的男神开口道,他的声音粗哑厚重,却让少女察觉到了其中的温和。   潘朵朵心中松了口气。   在藏拙和显露自己的能力间,她选择了后者。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可能引起这位神祇的怀疑,但是想要跟对方学习到金属冶炼之术,最好还是潜移默化地得到对方的欣赏与认可。   共鸣与惜才,这是她想要赫菲斯托斯感觉到的。   虽然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过目前看来,似乎有一点起效了。   还要慢慢来。   “您过奖了。”得到夸奖的小少女有些羞赧地垂了垂眼睛,“我知道,是爸爸创造了我,所以一直都很崇拜您。有时候我也会琢磨这些东西,因为我也想像您一样,用双手为身边的神或人带来美好的奇迹……”   潘朵朵一边腹诽自己这话说得肉麻兮兮,一边偷眼观察着面前神祇的反应。对方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反应,最后只道,“你要是感兴趣,今天可以来参观我打造屋子。”   “真的吗?”少女蓝色的眼睛亮亮的。   赫菲斯托斯看着那纯澈而充满期待的眼神,络腮胡下的唇角不由扬了扬。平日里他并不喜欢有神在他锻造时打扰——当然,也没有谁有兴趣到他乱糟糟的工作室参观。现在身边多出个围观的小少女,好像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潘朵朵发现,这个世界的神祇都是说一不二的行动派。   粗略讨论后,赫菲斯托斯敲定了图纸,就寻了离石屋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开始建造房屋。   原来潘朵朵还以为需要花大力气去寻找建材,没想到人家大神直接一个瞬移,便把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白色石材运送到了空地上。建造期间,埃皮米修斯竟然连个苦力都当不上,因为对方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他运用着强悍无匹的造物神力,以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掌快速塑造着图纸上的房屋。   潘朵朵觉得看对方造房子,就像是在看魔术表演或者魔幻大片。   目不暇接的。   “这里要埋管子?你是怎么想的?”   “唔……这样就可以在家里解决卫生问题了……用水一冲就可以把污秽的东西弄走……”潘朵朵断断续续解释道,“其实,我还想直接从小溪里引水到屋子里,这样洗漱洗澡就不用在外面弄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要怎么才能引水过来又把它控制好……”   越听小少女的话语,工匠与火之神越来越觉得她真是满脑袋的奇思妙想。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挺不错的,给他了很多灵感。赫菲托斯想,大概这孩子还真是天生继承了点儿属于他的天赋,不然,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巧妙的奇思?   和自己的小作品交流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各种想法碰撞出的火花让赫菲斯托斯眼眸中燃起了盎然兴味。虽然很多东西少女都只会空想,完全不知如何实践,但他看她却是越来越顺眼了。   赫菲斯托斯此前大概从来不明白,什么是志同道合的感觉。   “这些的想法很好,你只管说,我都能帮你实现。”赫菲斯托斯眼神赞许地看着他最特别的造物,“潘多拉,你很不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潘朵朵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高兴,只窃喜自己真是捡到宝了。她像是因为受到了夸奖而羞涩地笑了笑,“能得到您的赞许我好高兴,其实能跟在您身边参观学习,我就觉得很幸运了。”   赫菲斯托斯点点头,眸中划过一丝沉吟。   把这么个有天赋的孩子当成一次性的棋子有些浪费了……实在有点可惜。   不过,再可惜,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至高无上的神王宙斯的决定。 第58章   “叔叔, 那个大胡子熊居然那么厉害的吗?”小孩看着眼前平地而起的崭新房屋,翠绿的猫猫眼成了星星眼。   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丢卡利翁就迎来了自己的新家, 此时此刻他用糯叽叽的小爪子抓着自家叔叔的衣摆, 有些不敢相信地注目着眼前呈现的一切。   ——新的房屋是由洁白光滑的石材砌成的, 潘朵朵采用了她原来世界的花园洋房设计, 又融合了希腊建筑的古典风格, 从外观上看明快优雅, 能让人眼前一亮。   当小孩被领进新家参观时, 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家装甚至都已一应俱全。和房屋外观一样是简明的风格, 略有些新奇, 但看上去就让神觉得舒服极了。   小孩立刻喜欢上了这里。   潘朵朵也没有料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个世界拥有一幢这样现代化的居所。赫菲斯托斯实在太神通广大了,但凡从她口中说出的描述, 几乎都被实现了——能自动流水的浴池与洗手台、可以冲水的马桶、敞开的阳台和露台,甚至是最令她怀念的能享受午后阳光的榻榻米……   对方轻松地动动手指, 就实现了她的一切念想。   简直就像她的仙女教母……呸……教父。   不过潘朵朵此时难得地有些良心难安。她一心只想着怎么利用赫菲斯托斯、怎么博取他的欣赏,从他手中获得金属冶炼之术……可对方却这样大方慷慨而有耐心地对待她,这令她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不对等的获取, 总让人无法坦然地接受。   彼时,赫菲斯托斯正在他亲手打造的新式建筑里四处查看着, 整个神完全沉浸在了创造出新作品的余韵中。会满地跑的小作品那些新奇的想法真的很得他心——当用双手造出一件件新的事物时,个中的满足感无可比拟。   她提出的许多点子都很不错,赫菲斯托斯已经考虑着要将之照搬回奥林匹斯了……他在光可鉴人的石质地板上慢慢踱着步, 忽然从余光中瞥见,自己的小作品正低垂着脑袋站在阳台边上。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地问,还从没见过少女这般情绪低落的模样。   “没什么, ”少女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向他,如实诉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就是觉得您对我实在太好了……而我却没有办法回报您半分,因而感到很惶恐。”   赫菲斯托斯一怔。   一直以来,所有神都把他的工作当作是他的本职、是理所当然……他自己也并不觉得,随手给他们造一栋房子是什么需要回报的事,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对埃皮米修斯手艺的酬谢……   可是,当赫菲斯托斯褐红色的瞳仁触及到少女眼底的真诚时,他心底忽然间生出了微微触动。   这个孩子,太单纯了……也太特别了……   她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爱戴着自己,完全不知晓她的诞生就是为了做一枚没有未来的棋子……   而他,站在这孩子真诚的眼眸下,享受着来自于她的真挚与崇拜,却只有隐瞒残酷的真实……   一时间,这个敦厚粗矮的男神眼里突兀地闪过一丝狼狈,他转过头,粗声粗气道,“你都唤我一声‘爸爸’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况且,这也算是给埃皮米修斯的酬谢,你不必觉得惶恐。”   潘朵朵注视着眼前的男神,忽然轻轻地笑了笑,真诚道,“您真好,真的。能被您创造出来,我觉得十分幸运。”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所怀揣的怨念与排斥,在经历种种后到今天,哪怕未来或许会经历覆灭与煎熬,她还是从心底最深处感激着——感激着她能有机会遇到自己的所爱,得到了从前那个世界里无法企及的圆满。   少女发自肺腑的轻语流淌进赫菲斯托斯的心间,那种陌生的暖流,让这位质朴的神祇愈加觉得无法对上少女的眼睛。   他忽然不想再停留在这里了。   少女是如此虔诚地感激着他让她诞生,却不知道,她的诞生本就是注定的悲剧……   ——而他,她正在感激的对象,却正是这悲剧的主导者之一……   赫菲斯托斯有些不明白,为何赫尔墨斯那家伙能将欺骗的言语信手拈来。当用谎言与隐瞒去蒙蔽一颗对着自己只显露出赤忱的心时,那种煎熬让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忍受。   ……他无法揭露真实,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离少女太近,而是该像从前那样只把她当成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作品……即便最终被损毁了,他也只会一时觉得疼惜,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不自在……   得离她远点。   沉默在黄昏的色泽里弥漫着。秋日的风从阳台吹拂进来,带着一丝萧瑟的味道。静寂之中,少女轻轻抚了抚耳畔的发缕。   “潘多拉,你还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半晌,粗矮的神祇声音沙哑地问少女。   少女先是摇摇头,片刻后又迟疑地点了点头,她轻声道,“我希望您能陪伴我们再久一点……看着您用双手造出这世间最瑰奇的事物,让我觉得既羡慕又享受。”   红发神祇嗓子里含混着发出一声低笑,“你是第一个喜欢看我制造东西的……”   “大概因为我出自您的双手,和您有些像罢了。”少女坦然地答道。   “潘多拉,你很特别……有时候让我这个制造者也会感到出乎意料——没有谁会喜欢去看一个丑陋的神祇做那些枯燥的东西。”赫菲斯托斯在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失落,反而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即便你是我的作品,当初在制造你时,我也不曾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去塑造……”   少女似乎并不认同他话语里的自嘲,她努力摇头否认道,“您为何要这样说自己?在我眼里,您就是美的。”   “如果您没有一颗美丽的心脏,就没有办法创造出这个世间最瑰奇的事物……外在的美打动人眼,内在的美才能悸动人心。”   赫菲斯托斯定定地看着出自于自己双手的造物,无疑,她看上去是美丽的。她的外表是参照着女神们的模样、一点点雕琢出来的,这些他都再清楚不过——可是,她的灵魂却让他感到陌生。   赋予少女灵魂的并不是他。灵魂一部分诞生众神共同的塑造,更多的却是诞生于命运的偶然。   赫菲斯托斯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才让这个渺小的造物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他只知道,她的言语打动了他……因为也正是她向她诠释了,内在才能悸动一颗心脏。   从这一刻起,赫菲斯托斯才真正正视眼前的少女。她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件特殊的作品,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或许当自己的孩子忽然间长成了成熟有主见的模样,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一时间,种种感触划过火神的心底。他微微摩挲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最终朝小少女开口道,“抱歉孩子,我想你的愿望,大抵不能实现了……”   潘朵朵早就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沉重感,听到这句话时,心头一动。   “奥林匹斯忽然向我传讯,我还有些事情……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   潘朵朵想,眼前的神祇大抵是她见过的最不会撒谎的一位。他说话时褐红色的眼眸不自觉躲闪着,牵强的言语里也充满了愧疚。   锻造金属的方法估计要泡汤了,但潘朵朵有些出乎意料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遗憾。   大抵……对方为数不多的真心,让她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利用下去而毫无负担……   他们毕竟站在不同的阵营。   其实在奥林匹斯十二神里,眼前的这一位算是很好的了……   释然归释然,但该演的戏还是得继续演。到落幕为止,她都必须戴紧那张用来蒙蔽奥林匹斯的假面。   于是少女落寞地低下头,金色的额发垂下一道阴翳,掩住了眼眸中的神色。这样静默半晌,她再次笑着抬起头来,尽管唇畔的弧度微微有些颤抖,但她还是用希冀的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神祇,“那么,爸爸以后会多来看看我吗?”   少女强颜欢笑的模样映入眼帘,赫菲斯托斯的心跟着微微收紧。   注定的结局无法改变,早点切断牵连才是正确的,可面对着那充满期待的眸光,火神再次违背了心意,低声地撒了谎。   “嗯。”   少女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实。   “好了,爸爸,别那么沉重了。今天我也要帮着下厨,好好庆祝下新居的落成。您可别小瞧我,当时赫斯提亚女神可是给予了我厨艺的天赋呢……”少女走过来挽住了神祇的手臂,语调轻松欢闹,仿佛刚才的提起过的提前别离并没有发生过。   赫菲斯托斯眼眸微动,任由少女拉走了。   得知赫菲斯托斯要走,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又是惊讶又又些不舍,更多的是局促。这神……来这里就为了给他们造一栋新居?   简直不像奥林匹斯一贯的风格。   颇觉得受宠若惊的埃皮米修斯晚上和自家宝贝联手,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享受了一顿完美的晚餐,杯盏里的葡萄酒映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枝状吊灯,气氛既热闹又融洽。   “埃皮米修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和潘多拉在一起的时光,知道了吗?”粗犷的神祇伸出肌肉虬结的手臂,同埃皮米修斯碰杯。   有些微醺的神子闻言颇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不用你说,我会照顾好朵朵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好!”赫菲斯托斯大声道个好字,随即笑容沉敛,沉默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里的气氛真是让他羡慕,但是,也想让他回避。他的选择没有错。赫菲斯托斯重新倒满了酒盏,垂着眼眸想。   杯盘狼藉后,潘朵朵终于知晓,自己喝酒跟喝水一样的体制到底随谁了。   ——比起醉成一滩软泥、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自己背上的神子,赫菲斯托斯跟个没事儿神一样,眼神清明、脚下步子都不带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用他的话来讲,埃皮米修斯太弱了,喝个葡萄汁居然也会醉成这样。   潘朵朵叹了口气,看了看醉倒的神子。   自家爱人的脸红扑扑的,倒是有几分可爱,想让人扑上去咬一口。   唉,算了算了,下次干脆偷偷给他换成果汁好了……就这点酒量还喝,丢神。   赫菲斯托斯还在,潘朵朵只得和依旧和埃皮米修斯睡一起,反正一回生两回熟,她也不觉得别扭了。   夜深人静,潘朵朵的意识从睡眠深处浮起,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叮叮铛铛”的声音……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她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滚到了神子的怀中,继续陷入了深眠。 第59章   第二日清晨, 当第一缕光散射进卧房,少女从爱人的怀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睫,用了自己的“一点儿”气力扒拉开紧紧箍住自己腰肢的手臂, 然后从新床上坐起了身。   感觉到怀中一空, 埃皮米修也跟着睁开了眼缝。他迷迷糊糊道, “朵朵, 干嘛要起那么早?”   潘朵朵垂眼瞧了瞧他将醒未醒的模样, 真是又可爱又性感, 遂遵从心意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今早赫菲斯托斯就要离开了, 我们得去送别。”   神子被少女的早安吻亲得翘起了唇角, “那好吧……他是个和宙斯不一样的好神,我们的确要友好地对待他。”   潘朵朵闻言笑了笑,那位比起大多数神祇来说, 的确称得上敦厚纯善……她能敏感地察觉到,那位心绪上的变化……或许是因为无法直面内心的矛盾, 他才会想要急着离开吧……   赫菲斯托斯的确有着一颗称得上仁慈的心。换了奥林匹斯的其他任何一位,都绝不可能在面对一枚棋子时产生无谓的同情与纠结。   所以,离开也好……虽然没得到金属冶炼之法有点可惜, 但心中有方向,之后自己不是不能慢慢摸索。   潘朵朵并没有忘记赫菲斯托斯来到这里的目的——要么是代表奥林匹斯前来试探他们, 要么就是寻查点燃溪边火焰的人……无论是哪一种,于她而言都存在着隐患。所以往积极的方面想,火神大人的离开, 也算意味着她暂且安全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依旧穿上了那条被普罗米修斯弄出个破口的裙子,去卧房旁新建的洗手间洗漱。看着那些和她从前世界中的如出一辙的浴室设计, 她真心实意生出几分感慨……   那位,的确是个好神。   当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一同走下楼,就见赫菲斯托斯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桌子旁,不知已在那里等待了多久。   其实天色还很昏蒙,潘朵朵想,或许这位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了,才会这样着急。   赫菲斯托斯的确是不想再多停留片刻了,他怕再呆在这个由他创造的少女身边,恻隐之心会愈演愈烈……   这是不对的,因为他必须遵从于宙斯,服从于他的命令……   ……即便她是那样特别,甚至于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独立生命的存在、让他产生了欣赏之情……这一切在神王的的意志与命运的安排面前都该是微不足道的。   必须要回到正轨。   “早上好啊,爸爸。”少女娇软清润的嗓音如蜜糖一样甜美。   身型粗犷的男神微微一顿,朝少女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您今早想吃点什么?我们现在去准备……”少女自然而然地絮叨着,完全没有提起即将到来的离别。   “不用了。”比往日更粗哑的声音打断了少女,“我现在就要离开。在这等着,只是有点东西要给你。”   小少女顿时红了眼眶,抿着嘴唇不说话。   屋内没有点起太多的灯,光线很昏暗,但不影响红发的火神看到小少女眼眸里憋住的泪水。他恍惚想起她才被造出来时的情形……明明从前没怎么在意过,现在却清晰地认知到,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果然是在塑造她时用了太多质地软黏的材料了吗……   矮壮的红发男神暗暗低叹,他伸出粗糙的食指,指腹之上慢慢凝聚出一小团红色的光团。小小的光点如火焰里诞生的精髓,鸽血般热烈的红与温柔的橘色辉映着,绚烂得让人无法移开眼。   没有谁比潘朵朵更熟悉那光团了,因为她曾在奥林匹斯山上得到了十一个——被动得到了六个,又主动骗来了五个。   眼前这个,是第十二个。   “你是个在创造方面很有天赋的孩子,我想,有了这个,大概能更好地实现你那些想法……”火神褐红色的眼瞳底被光芒映照出一抹纯极的赤色,他轻轻伸手,将那小光团点入了少女的眉心。   末了,他颇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这也算是补上了当初没给上的礼物了吧。”   他只有两个优点,锻造和掌控火焰……无论是哪一个,其实都不适合作为给人类女孩的天赋赐礼。   可是当他亲眼看见小少女对他锻造之术的喜爱与崇拜,又亲身体会到她那些颇有天赋的奇思妙想……他忽然觉得,她值得着一份礼物。   如果这孩子不是生来就背负上那样的命运,他大概会很欣赏她。哪怕她娇弱,凭那样的热情与天赋,他也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弟子……   只可惜没有如果……   既然她的愿望是跟着自己学习锻造……那么给予她一点锻造能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实现了这个愿望吧?   他希望这个还在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过得开心一点儿。   半晌,小少女似乎才回过神来。她垂下浅金色的眼睫,憋了许久的泪花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从眼角滑落出一道晶莹的泪线。   “其实您创造了我,能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赫菲斯托斯却听得很清。   “比起这样一件礼物,我还是觉得,与您共同渡过的时光才是更为珍贵的……我知道您很忙碌,不会在这里久久停留,我也不想给您添乱……”少女越说,语气越是哽咽,她最后道,“……在离别之前,我能抱抱您吗?”   “……当然。”   小少女抹着眼泪凑过去,伸出细嫩的胳膊环住了她创造者魁梧的腰身。   长久以来,赫菲斯托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充斥满情绪的体验。从出生后的坎坷,到后来埋头用自己的双手换来所拥有的一切……大多数时候他沉默地独来独往,并没有太多情感的认知。   亲情、爱情……他所渴求过许多东西,好像得到了,却又没有得到的实感。   当小少女扑在他怀中,那种非常陌生的情绪让他不知所措、别扭甚至不适应——可是,这些种种不自在都很快被心中另一种新奇的感觉压了下去。   柔软。   赫菲斯托斯迟疑了半晌,终于抬起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怀中少女的发顶。或许有一天当他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心也会变得如此柔软吧?   “当初在制造你时,果然是放太多软性的材料了。”赫菲斯托斯低声把自己内心的感慨说了出来。   小少女从他怀中抬头,挂着眼痕的眼眸略带着几分不满,“爸爸是嫌弃我吗?”   “没有。”火神络腮胡下的唇角终于扬了扬,“你是个好孩子。”他顿了顿,重复道,“是个很好的孩子。”   少女因为这样的夸奖,终于露出了个笑脸。   离别的拥抱是短暂的,在少女的依依不舍中,他们将火神送到了新家的门口。   赫菲斯托斯这个外表粗犷的男神再次化身絮叨的娘家人,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埃皮米修斯,要求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要是出了什么疏漏绝不原谅他。   劈头盖脸的凶狠嘱托只让神子一愣一愣地点头答应。   “好好度过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火神褐红色的眸子里透着郑重,“让她每天都能开心地绽放出笑容。”   ……他们这一队实在让神羡慕又惋惜,只希望,在所有可见的时光里,他们能很真实地享受幸福与快乐。   最后与少女道别时,赫菲斯托斯凑在她的耳旁道,“爸爸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件小礼物,就在屋子里。以后别再穿这破烂的裙子了。”   少女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流光。   她目送着那个走起来有些微瘸的身影远去,忽然觉得心中有些真实的难受。真真假假的演戏,有些让她分不清楚,这样的情绪究竟是因为自己陷入了情感代入,还是因为胸腔里那枚脏器的真实反应。   陌生的神祇,陌生的情感,陌生的触动。   她忽然转过身步入了那栋美轮美奂的新居,不费力气地就找到了一排多出来的柜子。微微屏住呼吸,伸出手打开柜门,就看见各式颜色绚烂的衣裙整齐地排列着,让人目不暇接。   潘朵朵顾不及去欣赏那些做工精美的衣物,她飞快拽了一条蔷薇色的裙子,跑回了卧房……   黎明女神的车架从东方而来,赫菲斯托斯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去,没走多远,他就听见了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呼喊。   “爸爸!我很喜欢您送我的裙子,谢谢您!”   他回头看去,就见玫瑰色的晨曦之中,金发的少女站在白色房屋顶层的露台上,倾身朝他挥着手。   凭借神的眼力,赫菲斯托斯自然能将一切看得十分清晰。少女身上那件粉色的衣裙赫然就是他昨夜为她打造的,在淡金色的霞光里,真正如一株向上生长的蔷薇花,柔软又倔强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他眼角弯出了一道细纹,忽然觉得,养女儿似乎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只可惜,复杂的内心不能让他得到纯澈的喜悦,他压下舌根出泛出的一抹浅淡苦味,伸出肌肉虬结的手臂朝那个身影挥了挥。   “您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恍惚间,赫菲斯托斯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   轻灵的声音像是一阵无法捉摸的风,轻轻划过他的耳畔,待他想要真正去捕捉,却发现一切似乎都像是自己的幻觉。他抬起头,最后看了那个特别的少女一眼,转过身让自己的身影消散在了黎明温柔的晨光下。   潘朵朵看见赫菲斯托斯离开,肩膀微微松了下来。   清晨的微风卷起她飘逸的袖摆,微微的冷意拂过薄纱下的肌肤。   下一刻,她的脊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早上要多穿一点。”神子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少女,语调中有微微的不认同。   今天早上,他觉得自己像是吃了很多个柠檬。天知道他看赫菲斯托斯是越看越不顺眼,尤其朵朵抱他那下,简直让他差点儿忍无可忍。   察觉到爱人的小脾气,潘朵朵回仰着头看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吃醋了?”   早就明白吃醋是什么含义的神子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别吃醋。”潘朵朵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在奥林匹斯面前总需要掩饰一下我的真实,你知道的。”   埃皮米修斯乖乖点头,这些少女都和他开成公布地说过……她说这叫演戏来着。   “朵朵今天也在演戏吗?”神子懵懂地问。   潘朵朵点点头,半晌又迟疑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赫菲斯托斯同我们是对立的……可他对我们太好了……到最后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或许真的有点认可他是‘父亲’这一身份了吧?”   看到少女眼里的迷茫,神子将她环得更紧了一点。   “遵从你的心意就好,只要你开心。” 第60章   赫菲斯托斯的造访与离去, 都像是生活中不可预料的插曲。   潘朵朵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在圣泉附近查找火焰的源头,但她心中莫名肯定, 那一位是绝对不会在轻易踏入这里半步了。   一切都始料未及。原本还打算带他去看一看人类的聚落, 设法从他手中套出冶炼金属的办法……却不想这位大方的神祇因着一点不该存在的恻隐之心, 将锻造能力直接赋予给了自己。   一幢只在梦中才能偶尔重温的房子, 一项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能力……一切都来得太轻松了, 没有实感, 让潘朵朵觉得轻飘飘地落不着地。   对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打了个照面, 给敌方丢下一堆梦想装备, 挥挥手就走了?   潘朵朵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她在得到这一切时, 内心也确实像是捡到天上掉的馅饼一样觉得激动兴庆……可是当她想起那满柜子的华丽衣裙,又想起昨夜隐隐听到的锻造之声时……她忽然间觉得有些疲累了。   大概是假面戴太久了,摘下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用情感去演戏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尤其是在没有情感却要凭空构筑那样的情感时……当她沉浸在角色中时并不觉得尴尬,等到脱身而出再回头看, 只觉一时恍惚。   ——肉麻的矫饰,裹紧了真诚的虚伪,自我的出卖。   如果一切的利益交换是分明的, 那么她相信自己并不会感到累。可是在这两日与那位神祇相处的过程中,她觉得心中的界线不知不觉间有些模糊……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觉得累。   感情是最不应该被放到筹码架上的东西,太麻烦。   潘朵朵低垂下眼睫,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或许长久的休眠能她头脑清醒一些, 防止某些意外的因素干扰了她的思绪。   “埃米,我感觉到有点累,我想再回去睡一会儿。”   “去吧, 我会守着你。”   少女点点头,返身回了卧房,她褪下了如花瓣织成的衣袍,换上细麻睡衣,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褥间,瘫下了满身的疲倦。   神子看着少女睡下,为她拉上了房门,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大概朵朵的演戏真的会让她觉得很累吧?埃皮米修斯想,有赫菲斯托斯在时的朵朵和平时的朵朵完全不一样……少女同他说过,为了不引起奥林匹斯的怀疑,她必须在他们眼中活成他们所认为的模样……   他还是喜欢在自己面前可以无所顾忌欢笑的朵朵,她的明艳张扬、她的自信机灵……她的每一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着……   ——在他面前袒露着真实自我的朵朵,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   神子想到这,心头微微涌过一丝暖流。   哼,果然他才是朵朵心目中的第一位,赫菲斯托斯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想通关窍所在的神子微微翘起了嘴角,他正准备到楼下整理整理从旧石屋里搬过来的东西,就碰上了揉着眼睛出房间门的小孩。   托赫菲斯托斯的福,小孩单独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这让他着实高兴了一番。不过大抵是习惯了跟着大人睡,骤然自己独眠让小孩略有些不适应,所以他昨晚睡得并不那么安稳。   这会儿他看见了自家叔叔,左右瞄了瞄,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由出声问道,“朵朵姐姐呢?”   “嘘,”埃皮米修斯抬起一根食指放在唇畔,“你姐姐太累了,还在睡着,不要去吵她,知道了吗?”   丢卡利翁一向听话,他乖乖点点头。   在被叔叔拉着下楼吃早餐的路上,小孩才后知后觉,好像除了朵朵姐姐,大胡子熊也没有露面。他问起自家叔叔,才得知在他还在与被窝缠绵时,人家已经离开了。   小豆丁坐在餐桌边,有些难过地晃了晃腿。   大胡子熊熊虽然长的吓人,说话粗声粗气,睡觉还不老实,但他是个好神啊……他房间的一个新柜子里,还放着好多他给造的玩具呢……   有点舍不得他。   潘朵朵的躯体服从着她的意志,这一觉她睡了很久。从太阳东升到日暮西斜,久到埃皮米修斯叔侄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生病时,她才幽幽然睁开了眼睛。   不过,休眠疗法的效果也是相当显著,她坐起身来彻彻底底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思绪里的杂念与精神上的疲惫完完全全一扫而空。   又是崭新的一天!潘朵朵眯着眼睛舒适地想,待突然看到窗外照进来的橘色晚霞,又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终于醒了。”坐在床侧的神子注视着她,像是松了口气。暖橘色的余晖映照着他温柔的侧颜,像是夕色里光晕柔和的宝石,让她看迷了眼。   再看多少回,都还是觉得好帅好好看。   她遵从自己的内心朝着那蛊惑之源倾身而去,搂住了他的脖颈。   “得吃点东西,不然会被饿坏的。我抱你下去吃晚饭?”神子拢住了醒来就朝他撒娇的少女,轻柔地揽过她的腰背。   “嗯。”   小豆丁觉得,家里的两只大的越来越黏糊了。原来他以为他们就够黏糊了,没想到没有最黏糊,只有更黏糊。朵朵姐姐一觉睡醒后,简直和自家叔叔粘一块儿了,连吃个饭都黏在一起。   看着他们那难分难舍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向最喜欢的羊奶都寡淡了。   没滋没味的。   潘朵朵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和她家男朋友刚刚确认关系,正时浓情蜜意的时候。之前家里来了陌生神自然会拘束些,现在屋子里呆的全是自己神,还顾忌什么?   不过享受情爱带来的甘甜并不影响正事,晚饭后,她和埃皮米修斯就带着小孩儿开始整理新家。白天埃皮米修斯就已经把原来家里的物件搬运了过来,现在只需要分门别类放好,将新家空旷的躯壳填满。   零零散散整理完一堆东西后,潘朵朵才终于有时间再次打开了火神送给她的柜子。   没有衣架,这些衣裙都整齐地堆叠着。一眼望过去,柜子里像是汇集了这世间所有的色彩——有蔷薇般的嫩粉,有如晚霞般的暮紫,有星空般的邃蓝……粗略看过去,足有二三十件的模样。   她迟疑了片刻,从中取出一条水蓝色的裙子看了看。风格上倒没什么特点,就是常见的希腊式裙袍,但裙子的做工足够精致。层叠褶皱的裙纱上自然而然地勾勒着清浅的水纹,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摸起来也如清水流淌过肌肤,带着一丝极为真实的凉滑。   放下了手中的水蓝色长裙,潘朵朵又抖开了一条如夜空般深邃长裙。如月光柔美的银色轻纱薄薄笼罩着深蓝色的裙摆,上面没有镶嵌任何珠玉宝石,可裙子却闪耀着细碎的星辉——就好像徒手从夜空中抓了一把星辰,洒在了这条裙面上……   还有一条裙子,裙摆上点缀满了不知材质的花朵,如同用一颗心思巧妙的心,将整片春日编织了进去……   潘朵朵将这些衣裙一件件地抖散开来看过,又一件件地重新收好。她爱不释手,发自内心地喜爱着眼前的华服,同时也感到,有越来越多不知名的触动流淌过心房。   看得出来,每一件裙袍都是精心制作出的,即便对于它们的制造者而言,造一件华丽的衣裙不过是稍微动动手指的事情,但她还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制作者的用心。   她垂了垂眼睫,心中暗暗地下了个决定……   ……   今天那套蔷薇色的裙子算是只穿了一会儿,潘朵朵将它仔细收了起来。她从这堆衣裙中选了一一起最不起眼的橄榄绿色长裙,打算留到明日穿。   方才在整理房间时,潘多多还惊讶地发现,家中一间空房被改造成了一个锻造工作室……她无法形容当时看到那间锻造室时的内心感受,只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钻研赫菲斯托斯赋予她的这项能力……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坚定且坚决地执行着自己心中定下的计划。赫菲斯托斯的意外到来也算是一种警示——奥林匹斯在越来越密切地关注着人间界这片小小的驻地。所以必须加快步伐,松懈一刻的后果可能就是面临被庞然大物侵吞的下场。   从明天起,就得开始好好研究下怎么制造金属制品了,待弄出了更加结实耐用的金属农具,便能顺理成章地在人类聚落推广农耕了。   这么一想,倒是比先前预计得要顺利许多。   至于还没搞定的气候等问题……想来喀戎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他的博闻强识也算让他们见识过,到时候再向他请教商讨,剩下的问题应该就能迎刃而解了……   忽然间觉得前路充满了希望。   潘朵朵暗暗握拳,觉得自己现在就干劲十足。察觉到她情绪终于调整过来的埃皮米修斯笑了笑,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朵朵,那天赫菲斯托斯背回来的那罐水要怎么处理?”   听自家男朋友一提,潘朵朵才想起来这件也很要紧的事。   “我原本想用泉水来泡泡剩下枝条试试,看看能不能催生出根系……”   不过现在看来,希望渺茫。先前赫菲斯托斯在这儿时,她完全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就这么一拖再拖,那些枝条几乎都枯死了……   也不知这会儿再补救有没有用。   她干脆拖出了一只陶缸,让埃皮米修斯往路面倒入了部分泉水,把那些蔫萎的枝条浸来进去,完全是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   “先试试看吧,”潘多多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要是勉强有效,我们就用泉水来养生命之草的种子。”   神子有些不解,“种子?”   “从当时的药渣里得到的。说起来是我们幸运,你捣碎药草时没有损伤到它。”潘朵朵踮起脚尖,从旁边的储物柜里取出一小个小陶盒。打开盒盖,里面正静静躺着一枚十分不起眼的白色种子。   埃皮米修斯眼睛一亮,“好主意,种好了它以后就不怕你受伤了!朵朵真聪明!”   潘朵朵闻言笑了笑,“你不担心我根本种不出来的吗?”   “如果是朵朵的话,我觉得是能够做到的。”神子想都没想过要质疑自家宝贝。   被爱人这样毫无理由地相信,潘朵朵心底微微一软,她低低哼了句“傻瓜”,然后诚实地遵从心中的想法,凑过去吻了吻爱人可爱的唇角。   “就冲你的话,我也会努力试着把它种出来的。”   金发的神子脸颊微微泛红。   他觉得谈恋爱真是太好了,好像随时都能得到少女的吻。   好喜欢好喜欢。 第61章   火光腾腾的房间中, 传来一阵“叮叮铛铛”地锤击声,锻造锤与原矿的碰撞带着强劲的力度,碰擦出的火花噼啪作响。   有节奏的锻打声让人联想到铁匠铺、虬结的肌肉、从古铜色肌肤上流下的汗水……以及浓烈的雄性气息……   然而在这间屋子里, 以上的想象全无。熊熊燃烧的火炉旁, 只有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少女, 正憋红着一张嫩白的小脸, 面目颇有些狰狞地反复抡动大锤。   那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潘朵朵停下了手中抡动的锻造锤, 用手臂擦了擦濡湿的额头, 防止咸涩的汗水流入眼睛。   她总算理解了赫菲斯托斯为何最初不给自己天赋了……因为, 实在很违和……   打铁什么的, 真的是只适合男人, 不,男神的事情。   潘朵朵能感受到,自从接受了赫菲斯托斯锻造天赋的赐礼后, 自己的力量更上一层楼了。加上战神阿瑞斯赋予她的“一点儿”力气,按理来说打个铁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她本是泥水混合造的躯体, 按赫菲斯托斯的说法,造她时估摸着用了太多软性材料,所以她的体质依旧娇气得很。使用力量没负担, 但是长期的高热却让她脆弱的皮肤感到非常难受。   作为一个爱美的女性,潘朵朵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她现在很担心自己从锻造室出去后会变成黑炭, 也十分担心自己再这样持续地打铁会练成铁臂娇娃……   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然而生存所迫,她不得不咬牙继续下去。原本连接触到打铁的机会都没有呢, 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绝不能将这样绝佳的机会辜负了。   潘朵朵低头看了看锻造台上丑陋的粗丕,这是用赫菲斯托斯留下的殒铁矿石打造的。她新手上路, 结合着锻造天赋的指引,努力了一个上午才有这么一小块几乎入不了眼的成果。   效率太低了。   从前她运用奥林匹斯赋予的天赋时几乎都是如鱼得水、信手拈来,没想到到了她极为看重的最后一项天赋时,却头一回碰了壁。   冷静思考一番后,潘朵朵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火神的锻造能力,是与他的控火能力不可分割的。他熟悉地知道什么材料需要用什么温度的火焰,并且能灵活地利用火焰熔炼物体的每一个部分。火已经被他驯服得妥妥当当,如臂使指……它甚至超越了他的双手,能够精准地攻克一切坚固的材料。   而潘朵朵自己是个人类,她顶多能投机取巧用物理能力取火,至于控火——于她而言简直是不可企及。   所以不能驾驭火焰的她用着赫菲斯托斯的方法,冶造之路必然会相当坎坷。   潘朵朵叹了口气。   她也好想像赫菲斯托斯一样,用手指一点就能将金属化成绕指柔。简单的器具甚至都不用锻造锤打造,直接控火冶炼成型,不废一眨眼的功夫——她亲眼所见,现在她家的所有金属制品就是那么来的。   像是魔法一样。   潘朵朵差点没忍住用脏手去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儿。虽然锻造天赋在她手中大打折扣,但肯花功夫还是能得到一些基础工具的……有总比没有好。   而且也必须多尝试尝试,结合自己的一些常识,总结出一套人类也可以使用的锻造方法……总不可能让她打一辈子的铁,现在是只有她一个会没办法,等大家都会了,她坚决不要再打铁了……   铁臂娇娃什么的坚决拒绝!她还是更喜欢自己细嫩的胳膊。   不过,要是真能教会人类冶铁就好了,生产力会大举进步,她估计也能再得到一些信仰的力量……   等等,信仰之力?   潘朵朵觉得自己有时候反应真迟钝。她没有神力,无法用神力去控火,那么为何不用同样神奇的信仰之力来试试呢?   ——先前与普罗米修斯谈话时,她得知信仰之力的潜力是无穷的。在那之前,她虽然能凝聚出一小团信仰之力,但是却不知道它能有什么作用。   就是在那次会面的过程中,她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学会了如何简单地操控信仰之力,比如用它织造一个防窥听结界……只可惜当时时间紧迫,她只套来了最常用的几个小术法,更多的就没学到了……   没学到不意味着无法自己去探索。   总要敢于去探索才对。   潘朵朵蓝色的眼眸里映入了熊熊燃烧的橘红火光,她抬起手来,在自己的食指上凝聚出一点儿小小的乳白色光团。   这一点儿光团和最初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事实上,她已不止一次用过普罗米修斯传授的防窥听术法了,可是小光团似乎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消耗……或者说,被消耗后又再生了……   也许普罗米修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在她面前并没有提及。潘朵朵猜想,只要人们的信仰不发生改变,信仰之力的强弱多寡就不会变化……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真是一种让神不得不忌惮的存在。   不过现在,她要怎么利用它控火呢?   完全没头绪。   潘朵朵回想了下打开放窥听结界的办法,觉得其中的关键或许是要操控着它随自己的心意变化,去构筑成自己需要的模样。她伸手将指头靠近火边,想象着要让小光团化成一张网,去将那难以驯服的火焰捆缚住。   半晌,小光团动了动,然后变成了一滩扁光团,像泥一样糊住了潘朵朵的手指。   潘朵朵:……   很好。她想,起码它发生变化了。   接下来少女就开始默默和自己的指尖较上了劲。   她先是憋红了脸,将力气挤在指尖,然而小光团只是颤颤巍巍晃悠了下,变得更大了一点,像是被碾过的牙膏管可怜兮兮地吐出了最后一点儿存货。   潘朵朵:……   她沉默半晌,开始自我催眠,自己其实是一个中二少女,需要用念力把手中的小光团化成大杀四方的武器。小光团这次又变了,从一滩扁光团变成了一粒长着一点儿尖尖尾的小蝌蚪。   她还不信邪了。   ……   当埃皮米修斯得到允许进到锻造室里后,就看见他心爱的少女灰头土脸地坐在锻造台上,眼神冷冷地瞪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尖。   “朵朵……该吃午饭了?”埃皮米修斯有些迟疑地开口,同时觉得心疼。他如娇花般的爱人此刻活像一只钻了灰堆的小兔子,一身白毛毛都弄脏了。   看上去太辛苦了,他不想……让他的珍宝吃一点苦受一点累。   埃皮米修斯走过去,也不介意少女的浑身脏污,轻柔地拉住她的手。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女的手心被磨得通红一片,肌肤下面甚至沁出了紫红色的血点。   这下神子心疼坏了。   他把少女抱在自己膝上,低声道,“朵朵,我们别弄了,要不你教教我,让我来替你做。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   爱人的怀抱将潘朵朵拉回了现实,他的话语尚在耳畔,她不由笑了笑,“没什么大碍的,现在是我没有找到方法,等寻到了关窍所在,就会很轻松了。”   “可是……”神子翠绿色的瞳眸中溢满了不赞同。   潘朵朵用自己尚且算干净的头发蹭了蹭他的下巴,语调轻松地安慰道,“能从赫菲斯托斯那里得到这个机会,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这也算是在为了我们期待的未来而努力——比起以后能无忧无虑地和你长久在一起,这一点小苦头根本不算什么。”   埃皮米修斯的眸光柔软了下来,他的少女一直都是让他骄傲的存在。他微微低下了头,轻轻啄吻了下少女的发旋,温柔道,“不会让你一个人努力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潘朵朵当然知晓,自己的爱人也在无声无息地努力地让自己发生改变。   他们相互扶持着、一起迈出前进的脚步,这样的感觉很好……   “好了,现在女朋友累了,男朋友应该抱着女朋友去吃饭。”埃皮米修斯这时一本正经提出了建议。   他的话语让潘朵朵被熏黑的脸颊下泛出点点红晕,她咕哝道,“你其实就是想抱我才对吧?”   “是的。”在这种问题上,神子简直和潘朵朵如出一辙地坦诚。   少女略有些羞赧地闭上了嘴。   午饭后,潘朵朵泡在自家的浴缸里洗澡。放掉一缸浮满黑灰的水,重新引了清澈的水流进来,潘朵朵才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也不知赫菲斯托斯是怎样做到的,浴池的两个水龙头的其中一个能出热水。按照能量守恒定律的方向思考,必定有什么转化成了水吸收的热能,可是浴室边既没有烧柴的锅炉,也没有现代的太阳能。   大概又是这个世界上什么神异的东西吧。   潘朵朵漫不经心地将水撩到自己身上,擦洗着双臂,心想自己或许该制造一点肥皂出来,单凭这样用清水,很难洗掉比较重的污垢。她回想了下化学课上学到的内容,觉得这完全可以一试。   她需要碱液和油脂。碱液烧草木灰可以得到……至于油脂嘛,植物油目前是没有的,动物油的来源也就是那些个猎来的猎物,种类大概会比较驳杂。   大批量制造有点困难,但供自己使用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这念头一起,潘朵朵就打算抽空试试,毕竟之后一段时间她大抵都要泡在锻造室作斗争,有肥皂才能让她干净点儿。要是弄成功了,还可以顺手教给人类,或许也能让她手上的小光团壮大一点儿……   她一边捧水洗脸,一边默默打着算盘。把一切在心中安排妥当后,又不住地想,雅典娜和波塞冬要是早点发生争执就好了——他们未来创造出的橄榄树和马,分别在种植业和畜牧业里占据一头之势……   橄榄油做的肥皂一定比动物油做的肥皂清爽些吧?她有些不确定地想。   然而潘朵朵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无异于白日做梦,因为人类聚落现在都才只有那么丁大一点儿,雅典这座城市更是影都没有……   争夺对象都没有,还争执什么?   潘朵朵仰面瘫进了浴缸里,百无聊赖地用手撩拨着水花。   她看着那形状随时因外力变化的水流,忽然想,如果自己的小光团要是如水一样容易变化形态就好了。   自己努力了一上午,都没什么进展。   潘朵朵垂下了手。   忽然间,有什么划过脑海,思绪像是被点亮了一瞬。   等等……如水一样,如水一样……   她蓦然从浴缸里翻身坐起起身,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指尖。 第62章   物质都有其各自的特性。   水柔滑无形, 随着装盛它的容器而改变形态,散而不聚。   金属结实坚硬,韧性十足, 尤其是金银一类的贵金属, 有着极佳的延展性。   而信仰带来的力量, 属性为无。它本身没有什么特性, 换句话说, 想要很好地操控它, 就得先赋予它新的属性。   ……   潘朵朵看着手下变得服服帖帖的小光团, 唇角微微勾起。现在小光团被她变成了一团小兔子, 两只耳朵还乖乖晃悠着。她心念一动, 小兔子在瞬间逸散开来,重新聚合成了一张白色的蛛网。   先前她光念想着需要小光团变成什么样子,却没有去思考小光团得以什么样的材质才能变成心中设定的模样……她垂眼瞧着模拟钢丝材质化成的蛛网, 用手拉住扯了扯,发现光团果然变得有如实体一般坚韧。   普罗米修斯说得还真没错, 信仰之力的可塑性真的很强。   潘朵朵练习着让小光团变化形态,终于有些高兴起来。能熟练操控信仰的力量,大概就能用它做成束缚火焰的锁链了……   忽然间, 她思绪一顿。   既然小光团能模拟水、模拟橡胶、石头甚至金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它也能如火焰一样呢?   耐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潘朵朵开始集中精神想象着火焰的质地与特性, 高热、跃动、光亮,捉摸不定的……   半晌,指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热度。   潘朵朵睁眼, 就看见指尖的小光团变化成了一团白色的火焰,半透明的乳白色焰舌轻轻跳动着,看上去是一副颇为活泼的样子。   很好, 外形很像了,潘朵朵暗自点头。只是她轻微动了动像是被裹在温泉液中的手指,觉得光团拟态出的火焰热度和她需要的相比,还是太低了。   大概就能融化一块冰,估计连铁的毛毛都融化不了。   不过大方向已经找到了,潘朵朵心态也不再急躁,她心神沉浸下来,一次又一次反复凝聚着白色的火焰,以让它向完美趋近……   不知过了多久,潘朵朵被冻回了神,她打了个寒颤,才发现水都凉透了。   她从浴缸中起身,用细麻布擦干身上的水汽,换上了昨天备好的朴素橄榄绿色长裙。今天上午她在锻造室穿的仍然是那条破了洞的金裙,虽然那裙子有片尘不染的特性,但洗过澡后,她还是想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主要是再穿那条没清洗过的裙子,心里有点儿膈应。   这条绿色的长裙摸上去比金裙柔软许多,细嫩的绒面如新叶的背面。她套上它,正低头打整着裙摆,忽然发现从裙子的腰缝处生长出了一条碧绿色的细藤,顺着她的腰线环绕一圈后又蠕动着攀延而上,自动成了裙子的的系带,末了还在肩头绽放出了几朵半透明的白色小花。   惊讶。   潘朵朵瞪大了眼睛,好奇地伸手触碰了下肩膀上的花朵,小花像是有些羞涩一般,轻轻晃了晃。   好吧。   原以为就是最普通无奇的一条裙子,没想到竟然还暗藏玄机……该说大师不愧是大师吗?   她摸了摸裙子细软柔嫩的材质,又看了看那如活体般的小花,略微沉吟下,指尖重新凝聚出白色火焰,缓缓朝小花们凑近了些。下一瞬,那些小花像是很惧怕似的向后躲了躲。   好的,看来不是每一件裙子都水火不侵的。   潘朵朵服气了,她认命地脱下了这条仿佛活着的裙子,忍着嫌弃重新换上了破裙子。   算了算了,工作嘛就该穿的朴素点,干脆就拿这条破裙子当工作装好了,造作起来也不心疼。反正晚上睡觉前还得再洗一次澡就是了……   因为成功凝练出了白色火焰,潘朵朵洗完澡后就迫不及待返回了锻造室。毕竟在浴室里的即时演练就像在岸上游泳,必须要真正去实践一番才知道它的可行性。   忙活捣鼓了大半晌,才把自己洗干净的没多久的潘朵朵再次满头大汗。她看着锻造台上熔炼出的铁液,笑不出来。   某种意义上,信仰之力形成的白色火焰很成功,甚至能做到像赫菲斯托斯那样,随意地让金属塑性——这也是潘朵朵慢慢摸索出来的,她在驱使白色火焰的同时,添加了力量。火能让金属熔炼,但要变成预定的模样,还需要外力的作用。   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只是……火焰实在太小了。   大抵就只能熔炼拇指大小的一截金属矿石,离想象中的金属农具还是太远了……信仰之力虽然不会耗尽,但也不会多出分毫,同一时间她能动用的力量也就那么一点儿……   潘朵朵叹了口气,心道造把农具的过程还真是曲折。目前看来她还得先教会人类造肥皂,攒上一波信仰让小光团壮大壮大,再折回头来打铁。   天晓得打个铁的门槛都那么高,真是绝了。   潘朵朵心中无奈,她低头看了看指尖那团白色的火焰,忽然心神一动。   造不出农具来,可以先弄点别的呀……   在心中默默感知了一遍锻造的天赋后,潘朵朵蹲下身子往赫菲斯托斯留下的矿石堆里刨了刨,从中取出了一小块银白色的金属原矿。她想了想,又翻找出了一小块玫瑰色的碎晶。   或许应该等她技术熟练些后再来打造这件东西的,但她此刻心中就是冲动——她想让她的第一件作品成为最特殊的那个……   埃皮米修斯觉得,今天他家宝贝真是太忙了。   她在锻造室又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急匆匆吃了晚饭,就拖着一个藤筐出了门。待她背着满满一筐植物披星戴月回来后,又急匆匆跑到他面前,找他拿了一罐子小羊油。   然后,她就抱着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一溜烟返回了锻造室。   “叔叔,姐姐今天都在做什么呀?”小豆丁不自觉地啃着手指,疑惑地问他叔叔。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她今天都不怎么黏他叔叔了,反而一个人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叮叮铛铛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姐姐在做正事,别去打扰她。”埃皮米修斯温柔地拉开了侄子嘴里的手,“别咬手。”   “可是,”小豆丁遗憾地对了对食指,“姐姐这样就吃不到叔叔做的饭后小甜点了。”   今晚叔叔做了梨子酱乳酪,软乎乎的凝酪淋上了百里香蜂蜜和榛果碎,别提有多好吃了。秉持着好东西要和家人分享的小孩犹豫道,“叔叔,我能把甜点送到姐姐身边吗?”   埃皮米修斯揉了揉侄子柔软的额发,“当然,不过进去前要先得到姐姐的允许才行,知道了吗?”   得到许可的小豆丁高兴了,他飞快地奔向厨房,从里面端出了精致的小甜点,朝着锻造室吧哒吧哒跑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锻造室内的光线也变得十分昏暗。炉子里的火倒是熊熊跃动着,妖异的红色火舌卷动摇曳,不时发出噼啪声。一旁的灶台上,一口漆黑的大陶锅内正煮着什么灰黑色的液体,咕咚咕咚地冒着泡,从中还散发着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少女就坐在灶台后面,被火光映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锅。   “咚咚咚。”   听到门口想起的敲门声,少女抬起眼,“进来吧。”   小孩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以上描述的这幅黑暗场景。   “姐、姐姐,我来、我来给你送一点儿小甜点。”小孩有些磕磕巴巴道。   “哦,丢丢好贴心呀,你过来吧。”   小孩看了看坐在火光里的少女,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犹犹豫豫迈着小碎步挪了过去。离得近了些,他眼睛瞥到了锅里正在冒泡的不明液体,小身子不由一抖,颤颤巍巍把精致的乳酪顿在了少女身旁的锻造台上。   之前在去探望他爸爸的路上,朵朵姐姐给他讲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睡前故事。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种可怕的生灵叫作女巫,她们通常会在昏暗的屋子里炖煮颜色可怖的魔药,仅仅一滴就能让不听话的小孩变成猪。   天呐……原来朵朵姐姐就是女巫吗?   现在,她终于忍无可忍,要对他下手了吗?   “不要!姐姐我会听话的,我不要变成小猪!”被自己想象吓到的小孩一下子憋不住哭嚎了出来。   潘朵朵一脸懵,她看了眼突然莫名其妙哭成猪头的小孩,点评道,“你现在哭起来就像只小蠢猪。”   小孩惊恐极了,他慌张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哭兮兮问,“怎么这样,我已经变成猪了吗?”   潘朵朵:……   就迷惑,这到底上演的是那出戏啊?   她叹了口气,伸手安抚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暂且还没有,不过再哭下去真要成小丑猪了。”   小孩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胡乱抹了抹眼泪鼻涕,随后又向潘朵朵紧张地商量道,“那你以后不要把我变成小猪好不好,我会乖乖听你话的。”   “哦,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把你变成小猪?”潘朵朵奇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幻想。   “你难道不是在煮一滴就能让不听话的小孩变成猪的魔药吗?”   潘朵朵:……   她低头看了看灶上煮着的草木灰液,又看了看一脸惊惧的小孩,一脸无奈。   本来还想继续逗逗小孩,但见他担惊受怕的小模样,她心软了。   “姐姐在煮的是碱液,不是魔药。况且,女巫只会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丢丢那么听话的小乖乖,她们绝对舍不得把你变成小猪的。”潘朵朵把小孩抱在了自己的膝头,温柔地哄道。   “真的吗?”   潘朵朵点点头。   “那姐姐煮的简液是什么?”   “是用草木烧成的灰做的,混上小羊油,就能做出清洁污垢的肥皂了。”   小孩听着这些新奇极了的描述,一下子都忘记了刚刚差点变猪的害怕,开始缠着潘朵朵问这问那。   潘朵朵自然很有耐心地满足了小孩的好奇心,一一回答了他的疑问。   “姐姐,我能呆在这里看你做肥皂吗?”   “当然,你还可以动手试试。”高兴呀,都不需要主动,小苦力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潘朵朵心中简直满意得不行,觉得这孩子真该快点儿长大……等他再大一点儿,估摸着更好使唤了。   得到允许的小孩高兴极了,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女人针对他的险恶用心。 第63章   人类聚落今日一大早就格外热闹。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心目中美丽又和善的女神——潘多拉大人又要造访他们的村庄了。   “听说了吗?潘多拉大人今日又要教我们一种新的生存的技能了。”   “早就知道了。真是期待啊, 女神大人教我们编织的藤筐真是太好用了,现在我家里都堆了十来个装着不同东西的藤筐呢。”   “也不知道潘多拉大人今天会教给我们什么?”   “要我说,我才不在意这些, 光是能一睹女神的芳颜我就感到满足了。”   “是啊, 那位真的很美……”   ……   再次面对把她当成动物园猩猩围观的这帮帮大兄弟们, 潘朵朵内心已经很平静了。犹记第一次被他们这样目光炯炯地注目着, 她还感觉颇不自在呢。   今日埃皮米修斯依旧跟来了, 他把各种需要用到的工具都搬运了过来, 并召集人们聚集到了村落中央的一块空地上。   现在, 所有人都伸头打量着潘朵朵和她脚边堆着的几个大麻袋和一堆罐子、陶锅等, 心中充满了好奇。   “今天将召集大家到这里, 是想教会你们制作肥皂。”潘朵朵扬声说着 ,“大家可能会好奇,肥皂是什么——我这里就有一块现成品, 你们可以拿去传着看看。”   说罢,潘朵朵弯下腰从一堆东西里取出了一盏小陶碟, 上面盛放着一块淡黄色的方块状物品。她端着陶碟走到站在最左边的一个人身前,把陶碟递到了他手上。   “拿着,你可以好好观察下, 再传给其他人看。”   美丽的少女离得很近,那种过于明艳的色彩直逼眼前, 让这个名为提拉的人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有些回不过神,直到那一缕金发从视野里离开,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中多出了一份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体。   提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按压下想要去追逐那位女神身影的目光,将自己的眼神死死黏在那块淡黄色的方块上。   ……女神叫它什么来着?肥皂?   提拉身边的人类都好奇地凑过头来,盯着那平平无奇的小方块, 有人没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发现小方块软弹软弹的,有点儿黏,手感倒很不错。还有人凑近闻了闻,只觉得小方块上有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是什么吃的吗?   看到有人想要去舔那块肥皂,潘朵朵哭笑不得,连忙阻止道,“肥皂不可以吃的,它的作用是清洗污垢。”   所有人都迷惑的神情看向潘朵朵,清洗污垢?   潘朵朵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清洗污垢。大家平日里可能习惯了单纯用水来清洗身体、衣物和餐具,但是仅只使用水,很难清洗掉带有油垢的东西。有了肥皂,我们就能克服这一点,将东西洗得更干净。”   这样的描述似乎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反应,潘朵朵无奈,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超市推销员或者带货主播,为了业绩能给使出浑身解数。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说可能大家还不大理解,下面我们直接上手试试看好了。”   潘朵朵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发现大家的手上看上去都不甚干净。她干脆随口把刚刚第一个拿到肥皂的人叫了过来,让他用清水浸湿双手,再拿肥皂搓洗双手。   提拉在女神的指导下一步步机械地动作着,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那个被女神选中的幸运儿。现在女神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下软软的肥皂已经被他捏变了形。   直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声,提拉有些涣散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视野里自己的双手被白色的泡泡包裹着,手心中则是一团被揉搓得失了形状的黄色膏体。   提拉心头一跳,很是局促不安,他没想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弄坏了女神的东西。他涨红了脸颊,磕磕巴巴道,“女神大人……我似乎、似乎把它弄坏了……”   潘朵朵早就注意到,这兄弟用肥皂的力度仿佛和它有仇一样。不过,她带来的这几块肥皂也才凝结了一个晚上而已,质地上更像一团有弹性的软膏,会变形实属正常,于是她安慰道,“没事,你手上的肥皂只是半成品,等放置一段时间后,它就会变得坚硬不容易变形了。”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惩罚与谴责,提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只觉得眼前的女神实在太好了,她的外表与内在,都能美好得让生灵自惭形秽。   另一边,围观的人群正议论纷纷,为眼前淡黄色小膏体发生的变化而惊叹。   “那是什么?原来这个小方块还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好神奇,这是神的术法吗?”   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   当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让那个男人把手上的泡沫洗净后,他双手的肤色白了一个度,指缝里的泥垢也完全被清洗干净,看上去清爽了很多。   “哇!”   “好干净呀!”   “我想起了我那看上去脏兮兮的兽皮,潘多拉大人刚刚好像说,它还能用来洗兽皮?”   “这真的太棒了,女神大人真要教我们制作它?”   “女神大人真好,她真是一位又善良又美丽的神……以后她要我们做什么,我一定第一个跟从她的脚步。”   ……   潘朵朵看着人们热烈的反应,终于松了口气。果然,事实胜于雄辩,行动胜于言语……感受到来自信仰的无形力量开始一点点涌入自己的身体,她心头泛起点点满足。   看,工资来了,劳动总有成果不是?   有了典例在前,人们都对学习制作肥皂空前积极。于是接下来一整日,人类聚落中央的空地上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肥皂制作教学。   潘朵朵教给人类的是她昨晚多次调整试验出的方法。她一步步教人怎么烧草木灰,怎么熬制碱水,怎么过滤、提取表层淡黄色的碱液,炼制油脂……   虽然方法简单,但有的步骤颇需要花费些时间,因而一直到了傍晚,所有皂糊才被装入了形状各异的容器中。   “接下来让它们静置几天,就能得到比较坚硬、不容易变形的肥皂了。今天我带来的那种放置时间还比较短,容易变形,所以大家还是耐心等待几日再把它们从模具里取出来。”离开人类的聚落前,潘朵朵事无巨细地重复叮嘱道。   其实她根本不必担心,人们对她的话语,都打心眼里遵从着。他们已经开始期待,几天后能用上女神领着他们制作的新东西了。   在人们的欢送中,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离开了村庄。名为提拉的人类注视着他心中女神的背影,心中深深为之而倾倒。   ……如果能经常见到这一位就好了。他愿成为她的仆从,跪拜在她的脚边,亲吻她的裙摆。   然而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冷冽的寒意让提拉浑身发颤。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直默默陪伴在女神身畔的男神正用一种暗沉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凶恶的野兽看向对他珍宝产生觊觎之心者的目光,但凡他动弹半分,他就会将他碾碎。   毫不迟疑。   提拉在那样的目光中颤抖着收回眼神。   那一位从来都是温和又亲切的……平易近人到有时候他们都会忘了他身为神的本质……   现在他却为了另一位显露出了本真的一角。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在乎对方吧……   晚霞拢盖过天幕,将浅绿色的草坡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一对金发的爱侣漫步在黄昏之下,他们的手指彼此交缠。   “朵朵,我真讨厌那些家伙看你的眼神,”神子忽然间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神情有些懵懂道,“好想把你严严实实藏起来,不给他们看。”   潘朵朵:……   觉得冷汗流下来了。自家狗勾这是什么黑化宣言啊?你是小乖乖好吗?不要学坏啊!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他,“我根本没有去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我的目光只会为你而停留。”   神子一怔,耳尖微红地侧过了头。   “况且,别人别神也只是能看看,你是唯一能上手亲亲摸摸抱抱我的那个,你偷着乐吧!”少女没好气地哼哼了一声。   埃皮米修斯翘了翘唇角,将少女的手裹得更紧了一些。   “那么,我现在能吻你吗?”他问。   少女伸出了一根手指,微凉的指尖抵在他的唇畔。他垂眸注视着,想要将之再拢过来些,肆意啄吻那片淡粉。   “先等一下,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温柔的言语让金发神子惊讶地睁大了宝石般的瞳眸,他愣怔了片刻,随即目含热切地注视着属于自己的珍宝,看着她从衣摆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两条细细的吊坠。   银色的细链下,分别缀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素银色戒圈,唯有一层浅淡如黄昏的玫瑰色隐约浮现在表面。   潘朵朵有些局促,也不知这时该说什么才好,在神子越来越灼热的目光下,她别开眼睛绯红着脸颊道,“这是我第一次锻造出的作品……我希望它能有一点纪念意义……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黄昏的时候……所以……”   下一刻,少女觉得自己腰间一紧,她的双脚被抱得离开了地面,再然后,唇上传来了一阵炽热的感觉。   男朋友动不动就要亲亲真是唉……她心中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开始沉浸在这个爱意浓蜜的吻中。   良久,神子略带喘息用低哑的声音问怀中的少女,“朵朵,怎么会想要送戒指?”   “因为在我的心中,在……属于我的地方,它表示着我想要拴住你,一辈子。对戒只属于誓约相守的伴侣。”   潘朵朵看着面前那双如深邃浓翠宝石的眼睛,诉说着自己未曾袒露的一面。   他们彼此都不会揭露开。但是她想让他知道,想让他有一日最终明白,自己的一切。 第64章   少女的话语让年轻的神子眸光微深, 搂在少女腰间的手臂也随之收紧了几分。他注视了她很久,最终倾身,轻轻啄吻过她的眼睫、鼻梁、唇畔……每一个吻都如此小心翼翼, 带着弥足的珍视。   “我爱你, 也愿意被你拴住, 永远在我身边好吗?”他在她的耳畔旁低语。   “好。”因为, 我也一样。   黄昏瑰丽的色彩渲染着他们头顶的苍穹——余阳旁烈火灼烧般的赤红、云尾上层层堆的金黄、天幕里邈远交织的绯粉与暮紫……它将所有美好赋予此刻。   “让我为你戴上这个礼物好吗?等我们举行婚礼时, 再将它们戴到彼此的手指上。”潘朵朵从自家男朋友怀抱里微微离开了一点, 如花汁浸染过的脸颊浮着浅淡的热意。   “好。”神子轻声回应她, 眉眼温柔。   他把少女从怀中放回地面。他们静默着为彼此为戴上了缀着对方戒指的项链, 细细的银色链条挂在脖颈上不甚明显, 却闪耀着无可忽视的光芒。   埃皮米修斯捧着拴在自己脖颈上的戒指仔细端详了许久,他知道,这枚小小的女士指环终有一日会被戴到他的少女手上。戒圈没有雕饰, 浮于表面的一抹浅淡的光晕如黄昏霞色,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简单却精致, 对于第一次打造物品的少女来说,她一定用了很多心思。   他的朵朵,真厉害。   埃皮米修斯转了转戒指, 当看到戒圈里铭刻着的他的名字时,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好想真正为她戴上这一枚戒指……真希望, 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回去的路上,这对被黄昏祝福过的恋人依旧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漫步在满天霞光之下;在彼此的心跳声与呼吸声中, 默默注视着落日的余辉将两道紧密的影子拉长、最后融为一体……   然而一切美好的气氛在刚到家时,就被打破了。   小孩控诉地站在家门口,用充满怨念的小眼神盯着晚归的两位家长。   “我饿了。”他说。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不约而同觉得面上讪讪的……当然, 潘朵朵才是尤其心虚的那一个。   今早小孩本也想跟去人类聚落的——作为肥皂的制作者之一,他觉得自己能当一个很好的小助手。不过经潘朵朵提醒,小孩又想到了他每天都要精心照料的小苗苗们,他左右纠结,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回留守儿童。   午饭是提前给小孩留好的,没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刚才他俩你侬我侬太久,回来的路上为了享受浪漫还走得慢吞吞的,导致现在抵达家门口时,天色都已经晚了。   “丢丢再忍忍,叔叔这就去做饭。”埃皮米修斯愧疚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连忙往厨房里走。   留下潘朵朵和小孩小眼瞪大眼。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小孩担忧地朝潘朵朵问,“是不是人类太难教了?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过去帮个忙,爸爸不在这里时,我得替他看好人类们。”   潘朵朵看着面前比腿弯高不了多少的小豆丁,见他那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上神色一派深沉,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控诉地瞪着她。   “没有的事。人们都很好学,我们俩总结出的制造方法也很好,我想他们应该都学会了……昨天晚上我俩是赶时间,今天教他们时自然要仔细一点,这才晚了些。”潘朵朵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哦,也倒是。”小孩表示理解,是该用认真严肃的态度教人类。   潘朵朵心中好笑,结果还不等她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就听小孩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幽幽哼道,“是去干正经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和叔叔又因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而耽搁了呢。”   这话让潘朵朵一噎,小孩这难道是学精了?   她决定赶紧转移话题,于是笑眯眯低头问小孩,“丢丢,你照顾的小苗苗们怎么样了?”   一提到自己照顾的小植物们,丢卡利翁胸脯都挺直了,他颇有点小自豪道,“它们长得都很好。原本前两天看上去都有点蔫蔫的,但在我坚持不懈的精心照料下,它们现在都变得很精神了。”   “哦!丢丢真棒!好厉害!好有耐心!”潘朵朵张口就是一顿不要钱也没灵魂的夸奖,直把小孩捧得连小鼻子都翘了起来。   她嘴上没有感情地夸着,心里却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两天?看来她先前天马行空的想法是没错了——那口花瓣一样的圣泉产出的泉水,真的有着特别的效果。   先前那波用泉水浸泡的枝条,在几乎枯萎的情况下也重新唤活了一部分,存活下来的没多久就顺利生了根细。她见状,开始往小孩浇苗的水里掺入了泉水,时间正好是两天前……   如今基本可以肯定,泉水果真非同寻常……   不过,小孩终究只是口述了一番,潘朵朵打算明天再抽空去观察观察,如果树苗们确实长势良好,大概就可以着手用圣泉蕴养生命之草了。   毕竟只有唯一一粒种子,总得谨慎些,所以她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动它。她想,有了一定的实验成果再去种那颗宝贵的种子,才更加稳妥……   唉,真的好忙呀。   默默算了算自己要干的事情,潘朵朵觉得有点焦头烂额。她现在无比需要工具神,只可惜除了埃皮米修斯和一个小豆丁,身边就没别神了。   埃皮米修斯有自己的事要做。上次他们搬到新居时,他从灰堆里刨出了一块记述神力术法的石板——那是普罗米修斯留下的东西。一心想要保护爱人的神子斯看到那块石板后,一改从前只想着依赖哥哥的态度,开始按照上面的方法苦苦练习自己的神力……除此以外,他还要分神照顾好她和小孩……   至于丢丢,他已经被她安排成了育苗员、随叫随到的小苦力,也很忙的……   所以喀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个翅膀需要那么久的吗?   潘朵朵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扛住压力。因为之后的路会比现在更难、充满更多挑战……她或许能拥有并肩作战的伙伴,但只有她自己先立住了,一切才有步入正轨的前提。   所以今天在吃着晚饭时,潘朵朵就分出心神在脑海里精密地列出了规划。何时何地该做什么事情,出现意外又该怎么调整……等她放下了筷子,就立刻拿起了炭笔,当即在小羊皮上列出了计划表。   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好奇地凑过来围观,明白计划表的意义后都觉得好,纷纷要求潘朵朵也给他们各做一份。   这一大一小一齐卖萌时真能要人命,潘朵朵算是领教过他们的杀伤力……她捂了捂眼睛,直接放弃抵抗,开始认命地按照他们的要求,量身定制出了属于他们各自的计划表。   总而言之,在这座火神亲手修建的房屋中,一家子都充满了十足的干劲。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神殿上了氛围就不太好了。   空旷的大殿之中,圣火在暗夜里燃烧着,红色的火舌卷着金色的焰边,静静地舔舐过周围泛着冷意的空气。   宙斯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一手支着下巴。他微启的眼帘下,冷银色的瞳眸正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站在下方的矮壮男神。   垂头站在大殿中央的,正是赫菲斯托斯。   “你这次回来得很早。”宙斯开口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堂间,语调平静没有起伏。   “是的,宙斯。”赫菲斯托斯略一沉默后答道,“人间界没什么可看的。我观潘多拉身上并没有出现您所怀疑的问题,就回来了。”   宙斯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是吗?”   “是的。潘多拉对普罗米修斯的愤恨流露于真实,这一点她没有办法骗过我的眼睛。”火神的言语里充满了笃定。   宙斯并不怀疑他在说谎,他这个儿子不像其他几个……他的言语很诚实。这样的回答略微让他满意了几分,他继续问,“那埃皮米修斯那个蠢货和普罗米修斯的小崽子呢?”   火神迟疑了。他顿了顿,坦诚道,“我没有注意过他们。”   宙斯眼睫下的眸光凌厉了几分。   “你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却急着回到了奥林匹斯。告诉我,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你究竟为何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   赫菲斯托斯褐红色的眼眸因宙斯的质问而微微低垂,“因为人间界没有神界好,我不想在那个地方呆长久。”   宙斯觉得奇了,赫菲斯托斯居然在他面前撒了谎……虽然他的谎言拙劣得像是再告知听者这就是在诉说谎言,但宙斯的心情还是因此变得不愉快了几分。   “说实话。”他命令道。   火神没有办法违背神王的命令,他粗大的指节微微蜷了蜷,最终像是放弃抵抗似的说道,“我没办法继续在那孩子面前呆下去了。”   这算什么?宙斯有点诧异。   “那孩子全心全意信任着我,也全心全意地崇敬着奥林匹斯……当她天真无邪地用那种爱戴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一想到将她造出来的目的和她未来的命运,就没法再在那里继续呆下去。”   “她真的……很可怜。”   赫菲斯托斯粗哑的声音很低沉,宙斯轻而易举地听出,他在诉说着实话。他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没有真正地拥有一颗神该有的心——他太感性,也太容易被动摇了。   “赫菲斯托斯,她只是一个造物而已。”宙斯威严肃穆的声线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为她的命运而产生悲悯,却不知,如果没有这样的命运,她根本都不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命运使她诞生,她就必须背负命运。”   “这很公平。是你,陷入了迷障。”   身型健硕粗犷的男神有些迷茫地抬头,用一双眼眸注视着王座上至高无上的神王、他的父亲宙斯。   “是这样吗?可是她看起来……有血有肉……”   宙斯打断了他的低语。   “你不要忘记了,她的一切都是我们给予的。或许她的言语动人而蛊惑,但那只不过是赫尔墨斯予以她的,其中并没有几分真实……为一个物件生出同情,是件很愚蠢的事。”   “你下去吧。这一回你令我感到很失望……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是你的优点,要将它记住了。”   宙斯说罢,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赫菲斯托斯离去。   赫菲斯托斯一顿,朝他行了一礼,拖着一只腿一瘸一拐走出了神殿。   同样是晚风吹过,他却觉得奥林匹斯山上的晚风似乎比人间界更冷冽了几分。   他抬头看了看属于塞勒涅的夜空,又想起了被他真正视为一个生命存在的少女。   没有几分真实。   ——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他心中只隐隐觉得,那个少女如果继续活下去,属于她的色彩一定会越来越明艳,甚至将点染周围的一切……   制造出她,他算是很成功的。不过,也没有必要再为此纠结了。大抵那一次分别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不知为何,少女最后那一句似有若无的祝福,一直在火神的耳畔回响着。他满脸络腮胡下的嘴角,在自己无所知觉中微微弯出了一道略带苦涩的弧度。   这样也好。 第65章   锻造室内火焰燃烧, 炽烈红色生生不息跃动着,往对面的墙壁上映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铛铛铛铛……”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充满了这个房间,没错, 就是潘朵朵, 那个少女她又开始打铁了。   前日教授人类制作肥皂后, 又有一些新的信仰陆续涌入了她的躯架之中。然而, 信仰之力形成的小光团不过也仅仅像是吃了顿饱饭一样, 肚皮涨大了一圈后, 再多的增长就没有了。   潘朵朵并不意外, 想一口气吃成胖子绝不可能。只是单纯凭借现在的小光团拟态火焰去熔炼大块的金属, 依旧是痴人说梦……   时间是宝贵的, 金属的农具必须尽快赶制出来。等到她攒够了信仰再去着手农业种植,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潘朵朵想尽了办法, 最后她选择一边用信仰形成的白色火焰最大程度让金属软化,一边用锻造锤反复叠打粗丕。这样双管齐下的办法勉强算有成效, 努力了两天时间,她脚边已经堆积了约莫十来具铁制的锄头和几柄割草用的镰刀。   最后再装上木质的手柄大概就能用了。   顺便一提,为了改善生活, 她今天还顺手还打了几只用途不同的铁锅——实在是陶锅不耐用,石锅又太笨重……这下有了铁锅, 食谱大抵又能拓宽些了吧?   今日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潘朵朵用钳子捏起最后一把镰刀的刀丕,把它淬入水中冷却。   末了, 她把镰刀取出,垂头看了看那隐约能照出她脸颊的侧刃,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再抽点儿时间弄面铜镜出来。   会锻造真是一种甜蜜的苦恼。能做的、想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简直有点上头, 同时又忍不住担心真有一天会变成铁臂娇娃……   潘朵朵一边毫无营养地走着神,一边给镰刀开刃。不多时,她看了看手中新做好的镰刃,拿过一根食指粗细的藤条试刃。   这镰刀刃虽是新手成品,却足够锋利,藤条轻而易举就被断作了两截。潘朵朵这才满意地收了手,把今天最后一把镰刀和它的小伙伴们放到了一起。   她伸展了下有些酸软的身体,灰头土脸地抱着几只锅走出了锻造室。   丢卡利翁早已经睡下,埃皮米修斯一如既往地在门外等待着她。   其实已经很晚了,潘朵朵希望他能早点休息,不要在这里干等着,奈何他坚持要一直陪着,怎么劝也不行。   唉,真拿黏糊的男朋友没办法,潘朵朵有些没羞没臊地想。   “这些是什么?”   “是铁锅,专门为咱们的厨房做的。用它可以更快地加热食物,而且不用担心它会像陶锅一样容易产生裂隙。”潘朵朵一边解释着,一边避开了神子想要把锅接过去的手,“别碰,你已经洗过澡了,不要把自己弄脏了,乖一点。”   少女用诱哄地声音说着,神子果然乖乖收回了手。   潘朵朵瞥了他一眼,又瞥了好多眼,心里被萌得不行。   真的好乖哦。   “热水已经放好了,朵朵快去洗澡吧……我在、我在房间等你……”   赫菲斯托斯离开后,他们两个晚上还是没羞没臊地继续住一起了,谁也没有提出异议。潘朵朵听了他的话语后,脑子里不免又多了些某颜色的废料……半晌,她伸出脏手面无表情帝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出息点。   埃皮米修斯对少女偶尔诡异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得到少女一个唇角吻后,他目送她走向了浴室,然后转身先回了卧房。   先把床暖好才行,绝不让她感到冷。神子心中认真地如是想着。   浴房中。   潘朵朵泡在浴缸里,用自己手作的肥皂清洗着被黑灰覆盖的皮肤。肥皂现在在家里很受欢迎,无论洗什么东西都会用到一点儿,即使埃皮米修斯直接操纵水流洗衣服和餐具,加入一点点肥皂泡泡后也会更干净。   他们都惊异于她的奇思妙想,小豆丁更是对她多了一层崇拜。潘朵朵并没有再用别的由头来解释,她只在埃皮米修斯面前旁敲侧击地袒露了有关她来历的一点儿。   不是不想坦白,而是忌惮着奥林匹斯。她从来没有忘记,奥林匹斯只想要一枚有用的棋子,而容不下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潘朵朵换了一缸水,将自己浸没在清澈的水流中。多亏了波塞冬赋予的游泳天赋,她在水底也能呼吸自如。   奥林匹斯在她身上烙下的烙印,还真是无处不在……潘朵朵有些自嘲地想,一开始那些主神赋予她能力时,或者是不怀好意,或者是随手打发……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天赋给了她很大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她没有了这些能力,会怎么样呢?   少女浸透在水里的眼睛透出几分迷茫。   照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有和奥林匹斯撕破脸的一天。棋子与棋手的对抗中,高高在上的棋手在第一天就会卸下所有曾赋予给棋子的武装。   潘朵朵让自己的心沉淀又沉淀,最后自我安慰地想,就当这些能力是免费使用装好了,多用一天都是赚了……现在她得抓住有限的机会,好好利用它们积蓄力量,等到它们被收走的一天,或许自己也能变得不再需要它们了……   水有些凉了。   身子婀娜的少女从浴缸中站起身,水珠从她金色的发缕上划过,又轻轻拂过她涤去尘埃的肌肤。细细的银色链子环绕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一抹冷铂色的流光顺着锁骨蜿蜒而下,最后隐没在胸前……   潘朵朵伸腿跨出了浴缸,取过细麻浴巾裹住自己的身体,右手凝聚出一团温和的白色火焰烘干了自己发缕上的湿意。   其实,已经有很多东西和最开始不一样了,她想。   夜晚的寒凉渐渐蔓延,少女顺手放下了被烘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往卧房走去。   有点想他怀中的温度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   第二日一早,潘朵朵从梦中醒来时微微拧了拧眉头。身侧好像空落落的,她伸手触过去,发现旁边已无余温。   已经习惯了每日从爱人怀中醒来的少女颇有些不适应,再想到今日份要完成的工作,她顿时没了想要再与被窝缠绵下的欲望,转而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了一条米白色的古典长裙套上了身。   还不等她思考自家爱人今天为何会起那么早,房子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嚷的声音。   潘朵朵从卧室出来,走到了阳台上往外看去,就见一匹眼熟的半人马正新奇地围着他们的新居四处参观,她家早起的爱人正跟在他身侧,时不时还要出手阻止半人马想要拆下来研究一番的罪恶念头。   这时,喀戎的前蹄来回踏动了下,似是发现了有人正在看他。他抬起头,果不其然瞧见少女正扶着栏杆站在阳台上,看向他的眼神相当不善。   “好久不见,小姑娘,不过看样子……你似乎不太欢迎我?”喀戎仰着头朝她打趣道。   “我热烈欢迎我的朋友前来,但是拒绝一言不合就想拆家的陌生神来打扰我的清梦。”潘朵朵万分礼貌地回应道。   半人马笑出了声,“你还是老样子。”   “谢谢,你也是。”   嘴上相互不饶对方,但喀戎的到来其实让潘朵朵心里高兴的不行,她飞快从楼上下来,前来迎接这位特殊的朋友。   “你终于到了,”潘朵朵的语气仿佛苦等了他一个世纪,“还个翅膀要那么久吗?”   说罢,她还上下打量了下卸掉了翅膀的半人马,若有所思道,“你现在这模样也蛮好看的,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我家埃米最帅。”   一旁的神子得到少女偏心的评价,嘴角弯了弯。   喀戎早已对他俩儿的黏糊劲儿给整习惯了,此时听她打趣,只爽朗地笑了笑,“我也觉得还是我本来的样子顺眼些。这回路上遇到了一点小事情,所以有些迟了……不过也没算耽搁太久吧?”   说到这,喀戎顿了顿,眼神露出了几分怀疑,“你这么急切盼着我来,总觉得有点不怀好意……”   潘朵朵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真是敏锐,我这里就缺你这个工具神呢。不过想归想,她面上还是带着得体的微笑反驳道,“怎么会?我和埃米,还有丢丢都真心想念你这个老朋友。”   “有点假。”半人马小声咕哝。   潘朵朵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正要接话,却听半人马转移了话题,“我没想到,这才离开了没多久,你们家就大变样了……这屋子,啧啧,虽然比不上奥林匹斯的华丽贵气,但是看起来真不错,你这是怎么弄来的?”   “我爸爸造的。”潘朵朵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羞愧。   “你爸爸?”喀戎奇了,“你不是奥林匹斯造……”   “是的,就是我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从诞生的角度,他的确算得上我的‘父亲’。”   喀戎环抱着手臂,眼神虚虚觑着少女。那意思很明确,某些人真是没脸没皮。   “好了,你想一直站在门口吹风吗?”潘朵朵无视了他的审视,将未来的重要苦力往家里赶,“屋子里面还有很多精妙的设计,可以带你好好参观下。”   喀戎对她说描述的精妙设计很感兴趣,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院子门口,“其实……这一次来,我还带来了其他三位客人,她们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你介意见一见她们吗?”   潘朵朵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好啊,又有工具神送上门来了,然而她很快意识道,喀戎并不是那么冒昧的性格,他不会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主动带着陌生的神造访友人的家。   不是他主动带来的,就是被动?   他这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潘朵朵压下心中的思绪,问到,“能冒昧地提前知晓一下,她们是——?”   “戈耳工们。”喀戎有些气弱。   这也是他的不对。虽然他被她们缠上后就立刻改变了方向,想把她们引开,但那三位不是什么善茬,她们好像原本就知道他要到哪……于是在各种不讲情面的三重威逼下,才有了此刻的局面。   喀戎最后想的是,与其让小姑娘他们直接面对戈耳工,还不如让他跟着,有什么也能看着点。   潘朵朵一开始听到戈耳工时还一脸迷惑,戈耳工们?那是谁们?   埃皮米修斯见她面露疑惑,于是凑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潘朵朵顿时明悟,随后面色极为复杂地看向喀戎。   还给她说介不介意让她见一见她们?   介意!当然十分介意!喀戎你这个天坑猪队友! 第66章   说起戈耳工来大抵会让人觉得不熟悉, 但提起美杜莎,这名字恐怕就耳熟能详了。   传说中的蛇发女妖,有能让生灵化作石块的可怖能力。   美杜莎就足够让人畏惧了, 然而现在, 潘朵朵从埃皮米修斯口中得知, 这个美杜莎的数量还得乘以三——足有三个美杜莎般的存在, 合在一起叫戈耳工。   她们现在还全都站在自家院子门口。   喀戎他难道不坑吗?   “抱歉抱歉, ”喀戎笑呵呵地告饶, “她们没有恶意的, 就是听到了一些小消息, 对你特别好奇罢了。她们就看看, 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潘朵朵直接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心中再有一百个不情愿,人家都已经到门口了,不迎进来坐坐都说不过去。   关键是没有实力赶她们走。   “那请她们几位也进来吧。远道而来都是客人, 我们很欢迎。”既然这麻烦注定甩不脱了,那么不如转变态度好好相处。   喀戎对眼前少女的脾性也算小有了解, 他挑了挑眉,朝院门口扬声喊道,“听到了吗?这家主人已经向你们发出了邀请, 过来吧。”   潘朵朵紧张地看向院子门口。   篱笆上的蔷薇藤后,走出来了三个身姿婀娜有致的女子。她们的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清一色穿着色调幽暗的轻纱裙。如黑烟般的裙子略蓬松,却能毫不掩饰地勾勒出那魅惑动人的身体曲线。   潘朵朵看着那前凸后翘的身材,再看看自己, 顿时有些自闭。   这三位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微蓝色调,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闪现着细鳞片般的光泽,倒也很美。她们的面容亦同她们的气质一样妖异——虽然她们此刻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但露在外面的面庞也足够美艳幽媚,说是勾人心魄也不足为奇。   不过,但凡看到这三位美女那满头蛇发的,再旖旎的心思恐怕都要被打消不少——就可怕,一条蛇就够可怕了,这还一整头都是,一整头还得再乘以三。   对爬蛇类的畏惧是很多生物的本能。   潘朵朵得知要面见这几位时,心里最开始崩得很紧,等瞧见她们脸上的面具,刚想松口气,又被那蛇发给吓得不轻。   就怪考验心脏的。   “我感觉……你很紧张。”戈耳工们来到他们几个面前,其中一个猝不及防地倾身凑到了潘朵朵面前,微微张启血紫色的唇畔朝她低语道。   潘朵朵下意识一个战术性后仰。她看着几条快要贴到她脸上的蛇,再瞧瞧那上下弹动的猩红蛇色蛇信,顿时不愉快了。   说话就好好说嘛,离那么近做什么。   此时她真想吐槽一句,你头发该洗了,蛇嘴里的腥味老大了。   然而她不能,因为实力不允许她自由吐槽。而且,对付麻烦精时绝不能与之纠缠,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她尽量淡定地后退一小步,也没有退离得太远,道,“我自然紧张,因为没想到一下子能见到这样三位美女,一时有些惊讶。”   一旁的喀戎掀了掀眼皮,觉得少女见神说神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越来越敷衍了。   戈耳工们恶劣地笑了出来,当然,她们又被真实地取悦到了。   “有意思的小家伙,”另一个戈耳工直接凑上来,用带着长指甲的手指对着潘朵朵粉嫩的脸颊一阵揉捏,“你觉得我们美吗?我们女妖可是和神完全相反的存在……这怪异的蓝色皮肤,这可怖的蛇发……”   “还有……这满嘴的尖牙。”她蓦然长大了口,用满嘴锋利的牙齿轻轻抵着潘朵朵的脖颈。   潘朵朵面无表情,仿佛一个莫得灵魂的人偶。   见她没什么反应,这个戈耳工有些无趣地收回了牙齿,若有所思地问,“你不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她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女妖,“你们都戴起面具来了,说明你们根本没有恶意。我说你们好看也是真的,像海波上洒满细碎星屑的皮肤好看,露在外面的面容也很有魅力,身材更是叫人羡慕……当然,实话说我并不喜欢蛇发,因为我胆小。”   少女一口气叭啦完想要说的话,末了还喘了口气。   戈耳工们这回没再作弄她,反而微张着饱满性感的唇,似乎有些惊讶。   喀戎已经想鼓掌了,他真是见识到了某些人过于强大的求生欲。   至于埃皮米修斯,他现在很不爽,因为这几个讨厌的女妖竟然伸爪去揉他家少女的脸。平日里他都不敢用力去碰她那嫩羊乳酪似得脸颊,这些个讨厌的戈耳工竟敢——   ……要不是朵朵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都要上前把这些讨厌的家伙们赶走了。   “其实,我们最开始不是来找你的。”其中一个女妖道,“我们得知赫菲斯托斯来到了这里,本想来寻他帮点儿小忙,没想道他竟然很快离开了。”   话音才落,另一个戈耳工无缝接话,她们的声音几乎都一模一样,“不过都已经出门了,我们也懒得就这么回去,所以顺道让喀戎带我们来你这儿逛逛。不得了,第一个人类女性呢,新奇。”   潘朵朵有些疑惑,“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奥林匹斯找赫菲斯托斯大人呢?”   三个戈耳工顿时一齐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她们异口同声怜爱道,“傻孩子,你以为奥林匹斯是我们这种女妖想去就去的地方吗?”   “那群高高在上的主神会觉得我们玷污了他们神圣的地盘。”其中一个说。   “会被赶出来。”另一个接话道。   “讨厌得很。”最后一个总结。   潘朵朵觉得这三位说话的方式真稀奇。不过她们的回答倒没有让她觉得太意外,毕竟之前……喀戎也说过类似的话。   大抵因为有着同样的境遇,他们才会相互认识吧。   “好了,几位客人,让我们进屋坐吧。体谅体谅我这个弱小的人类,总站在外面吹风得把我冷坏了。”潘朵朵打趣着发出邀请。   她对面前几位没什么恶感。还是那句话,不喜欢奥林匹斯就以为着有可能多几位盟友,再不济也算少了几个敌人。   “我有点喜欢她。”这时,刚刚吓唬过潘朵朵的那个女妖忽然开了口,她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下手指,“她脸的触感不错,要是每天都能揉搓一下会感觉很不错。”   这话立刻引起了埃皮米修斯的警觉,他狠狠瞪了这没个正形的女妖一眼,沉声警告,“朵朵是我的,你别妄想对她动手动脚!她只会喜欢我。”   “哦,”戴着面具的女妖无所谓地歪歪头,“你真幼稚,她会喜欢你也是眼神不好,相比起来,我们这样的才更有魅力……”她伸出猩红色的舌头慢条斯理舔过唇角,妖娆挑衅道,“不是吗?”   埃皮米修斯、埃皮米修斯气成了河豚。   潘朵朵无奈扶额,连忙过去安抚自家委屈的狗勾,朝恶劣至极的几位御姐道,“姐姐们放过我家的恋人吧,别欺负他了。”这群客人怎么回事,非要在这站在门口一呆天不成?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拖着男朋友领着半人马往里走。   果然,这一回大家终于挪动了步子。   “真可惜,你眼光有点不好。”那个戈耳工一边走一边对潘朵朵评价道。   “不可惜,情人眼里出瑰宝。”潘朵朵把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用古希腊神语换了种说法。   戈耳工们沉思了下,觉得她这话说的不错。   眼前这个小孩,还真的挺有趣……   当客人们来到赫菲斯托斯建造的花园别墅里后,都露出了惊叹的神色。当然,喀戎是惊叹于眼前房屋内呈现出的精妙构造,而几位蒙着眼睛的戈耳工则是在惊叹,周围传来的气息显示着这里全是由那位火之主神制造的。   “请坐吧。”潘朵朵示意几位坐到她和埃皮米修斯一起缝制的兽皮沙发上,虽然戈耳工们遮住了眼睛,但潘朵朵注意到她们似乎知道周围都有什么东西,故也不再刻意提醒。   大概是有什么辨别环境的特殊本领吧,她想。   女妖们果然顺利地坐在了沙发上,她们显然对身下的软垫很好奇,来回弹动了几下,又摸了摸那软绒绒的山羊毛。   “这个真不错,喜欢。”戈耳工们夸赞道。   喀戎看了看舒舒服服坐在白色沙发上的几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庞大笨重的身躯,把目光转向潘朵朵。   潘朵朵扭开了头。   别问,问就是她现在不想理会猪队友。   不过终究抵不住心软的埃皮米修斯,他为他们的半人马朋友拖来了一张厚实的熊皮毯子,好让他跪卧在上面休息。   喀戎感动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我们似乎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在饮过这家主人端上来的蜂蜜花草茶后,戈耳工们开口了。   “我是丝西娜,年龄最长。”刚刚揉潘朵朵脸颊的那位率先开口。   “我是尤瑞艾莉。”   “我是美杜莎,最年幼的那个。”   当最左边的那位女妖自我介绍时,潘朵朵忍不住向她多看了几眼。   她们三个太像了,简直像是同卵三胞胎一样。不过仔细去看,就会发现美杜莎皮肤的颜色要稍浅一些,淡蓝中似乎透出了更多血肉的色泽。   ——也似乎更秀美,没有另两个姐姐那样美得野性横生。   “你好像对我格外关注。”美杜莎忽然开了口。   潘朵朵对对方的敏锐并不感到意外,她谨慎地回答道,“因为在过去我曾听到过您的名字。”   “哦?”美杜莎唇畔微弯,“我能知道你是在那里听到过的吗?”   “在一个预言里。”潘朵朵答的简洁,“至于更多的,恕我不方便同您细说。”   美杜莎没有再强求她,看上去,她对关于自己的预言似乎并不关心。其他两位戈耳工对预言这种属于神的东西也不怎么感冒,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更关注的是赫菲斯托斯。   “你这屋子真不错,赫菲斯托斯对你真好。”她们羡慕道。   “是的。那位是一位非常好的神祇。”潘朵朵真心实意地表达感激与赞叹,赫菲斯托斯真的帮她太多忙了。   “对了,几位寻找赫菲斯托斯大人是要……?”她问到。   “他难得会从奥林匹斯山出来,我们是想请他为我们打造既能限制我们的能力、又能让我们视物的东西……为此我们还准备了许多他或许能看得上的宝贝……实在可惜……”提到这件事,戈耳工里排行第二的尤瑞艾莉语调惆怅。   她身旁的丝西娜弹了弹紫红色的长指甲,跟着抱怨道,“就是,我们的能力真是麻烦死了,大多数时候只能呆在环海老家,一出门就会引来各种麻烦。”   “最重要的是,随时都得带着这些累赘的东西遮住半张脸,都没有神或妖欣赏到我们的美貌了。”美杜莎总结道。   潘朵朵忽然有种感觉,恐怕这最后一条理由才是真相。   真实啊。 第67章   提到了伤心事, 几位美艳的的女妖都用那极度魅惑的嗓音唉声叹气。   绝了,潘朵朵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几个还挺惨的, 看谁谁石化这样致命的本事确实会造成很大的不便……尤其是那位美杜莎, 她这样的能力最后好像还被宙斯的某个凡人儿子觊觎上, 头颅被砍下来镶嵌在了盾牌表面……   恶寒。   回想起神话故事书里关于美杜莎的记载, 潘朵朵心中微微一动。当初宙斯的那个儿子是用什么对付美杜莎的来着……唔……好像是一面镜子。   从镜子中照射出她的模样, 将她砍杀于剑下。   潘朵朵若有所思, 不过她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表露出来。   “太遗憾了, 下一次见到赫菲斯托斯大人时或许我可以帮你们传个话。不过, 几位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 不妨住下来玩几日,家里有很多房间。”她邀请道。   三个美艳女妖闻言,蛇发蠕动着伸长, 相互缠绕着碰了碰后,最年长的丝西娜点了头, “那就不客气了……奥林匹斯还真是把你造的太善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谁主动留下我们。”   说着,她倾身靠近了潘朵朵, 带着尖锐指甲的手又要去揉搓那手感极佳的脸蛋儿,“你真可爱。”   埃皮米修斯“啪”的一下把那只难看的爪子拍了下去。   丝西娜不愉快地撅了撅嘴, 歪头觑了一眼埃皮米修斯,补充道,“不像他, 真讨厌。”   潘朵朵面无表情,心道我善良才是奇怪了,留你们下来不过是想发展发展潜在的业务罢了。   还有就是不好让喀戎难做。   不过有些话也要说明白, 她正了正脸色,道:“你们一会儿可以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房间,不过咱们还是得约法三章。第一,不要进我们的房间;第二,不许欺负我家恋人和我家小孩;第三,有人类居住在附近,不要随意去打搅他们。就这三点,知道了吗?”   戈耳工们奇了,她们一致关注到第二点上,“你好像才诞生不久吧?这都有孩子了?”   “不是,是我们家小侄子,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丢。”潘朵朵解释道。   “名字挺别致。”   “是很乖的小孩,不要欺负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护短。还啰嗦。”   潘朵朵:……她现在有点后悔把这几个妖孽放进来了。   然而妖孽们非常自来熟,都不用招呼就起了身,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就去寻找房间了。本来该由潘朵朵带着她们到处参观的,但埃皮米修斯一点儿也不想让她们再接触到她,于是自告奋勇跟着去监督了。   客厅里就剩下潘朵朵和喀戎。   “不跟着去看看吗?”喀戎问,“你不是挺担心被拆家吗?”   潘朵朵慢条斯理喝了口用新鲜香蜂草混合百里香蜂蜜调制的花草茶,垂着眼睫道,“她们可不像你,但凡爱美的女性总会保持几分矜持,不会轻易做什么有损形象的事情。”   喀戎感受到少女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哭笑不得。   “总感觉你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半人马叹道,“真怀念你以前毕恭毕敬用‘您’来称谓我的时候。”   少女斜眼瞟过去,“要我换回去吗?”   “算了吧。”半人马连忙摆手,“还是现在这样自在些,当你用哪个称呼时,不见得是在尊敬对方……”   “你想多了。”   “这次是我做的不好,算欠你一个人情。”喀戎向来很直爽,直接为自己的过失给出了补偿。   潘朵朵摇了摇头,真情实感道,“要这么算,我欠你的大概都还不清了。当初没有你救我,现在我怎么可能安闲地坐在这里喝茶。”   “哦。”喀戎对她声情并茂的话语并不感冒,他挑挑眉,“这就是说,你并不需要我的人情了。”   “需要的——”潘朵朵一听这话,立刻没节操地诚实妥协了,“我现在超级需要你的帮助。”   “这样才对嘛,说那么多弯弯绕绕对你我都不好。”喀戎咧嘴一笑。   潘朵朵心想,对他的确得直接点儿,这个半人马心思的通透敏锐她领教的还算少吗?直言直语的确该是他们间交流的最快方式。   “抱歉,我一时没转换过来……不过言归正传,我真是一直在期待着你回到这来。”   “说吧,要我做什么?”半人马眯着眼晴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他这回能感受到她的郑重其事,所以也跟着严肃了几分。   “在此之前,我有点东西想要带你去看看,看过了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了。”   ……   丢卡利翁觉得,今天真是灾难降临日。   他正睡眼惺忪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被几道浓重的阴影拦住了脚步。   懵懵懂懂抬头,就见三个身形高挑的可怕女妖站在他身前,她们虽然带着面具,但他还是感觉正有几股森寒的视线盯着自己。   平时受多了潘朵朵观念灌输的小孩顿时拔腿就逃,奈何小短腿太短,没蹬愣几步就被拎住了后领提溜了回去。他被迫看着那不断朝他逼近的密麻蛇发,下意识想要尖叫出声。   然而下一刻这三个女人先叫了起来。   “哎呀!天呐!好可爱的幼崽!”几双带着长指甲的手搓揉起小孩的脸,不过好在手的主人也很注意分寸,半点儿也没有刮到他肉乎乎的脸蛋儿。   “真的好可爱!比海里的妖怪崽崽们白嫩多了!”   “这是普罗诺亚的儿子吧?好羡慕她,怎么不把他多带来我们环海玩玩呀?”   小豆丁的脸像只砧板上的汤圆一样被几个怪阿姨蹂.躏着,他双眼无神,开始怀疑神生。   他发现自家叔叔正不余遗力想要来解救他,却被几个女妖拦得严严实实,无从下手。   救命……谁来救救他……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小孩绝望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那几只爪子的动作。   潘朵朵正领着喀戎往锻造室走去,没想道撞见了眼前这一幕。她额上青筋跳了跳,道,“不是说过了不要欺负我家小孩的吗?”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这叫爱抚。”丝西娜撅了撅嘴,其他两个戈耳工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爱抚也不行。”完全没得商量,“请和我家小孩保持安全距离,友好交流可以,禁止动手动脚。”   “知道啦知道啦,我们就是太喜欢这种可爱的崽崽了,加上他又是普罗诺亚的崽崽,一时没忍住而已,不会再犯了。你们快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戈耳工们再三保证,但潘朵朵眼神狐疑,觉得她们的话完全不可信。   “放心,她们不会伤害小孩的。”还是喀戎帮着说了句话,戈耳工们虽然难缠,但绝不会做过分的事。   潘朵朵这才点了点头。主要是她这边急着带喀戎去锻造室,也不好一直守着,再三叮嘱后,她和半人马离开了。   小孩儿看着他家朵朵姐姐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对她如此恋恋不舍。   他转过身,犹疑地看了眼面色和善的几个怪阿姨,总觉得她们压根儿就不怀好意。   呜呜呜!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啊!   另一边,潘朵朵推开了锻造室的大门。   喀戎跟在她身后进去,当他一点点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后,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他不得不诧异。   “实话说,每一次见你都让我感到更惊讶。”半人马的神色非常复杂,他凝神注视着面色淡然的金发少女,眼似乎想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潘朵朵坦坦荡荡任他打量,顺便纠正道,“仅算次数,我们也只是见了两面而已。”   喀戎没有再回话。他踏着四蹄走在锻造室内四处走动着,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成品,他不时将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器具拿到手中,沉默地端详。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半人马手中此刻拿着一柄镰刀,拇指指腹轻轻压过锋锐的镰刀刃。   “如你所见,我想要让人类进行农耕。你面前摆着的这些都是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工具,这次期待你来,是想向你请教这里的气候条件、土地条件……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来推进这项计划……”   “我,十分需要你广博的见闻和聪明的头脑。”潘朵朵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半人马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潘朵朵心中微微一沉。   “我问的不是这个。”喀戎抬起通透的眼眸。他一向爽朗的神色此刻在那张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来自于二代天神克洛诺斯的血脉忽然间在他身上毫无掩饰地彰显,那样的压迫感让少女下意识想要后退。   但潘朵朵没有退。   她知道,此时的回答很重要,甚至无形地威胁到了她的生命。   可是一个人孤独的行走,仅仅只靠着自我的力量,是无法对上更强硬的拳头的。她需要盟友,需要伙伴,需要力量。   一切都只是因为最开始的出发点——   “我想要活下去。”   少女的声音依旧是如夜莺般娇婉柔和的,可是蕴含在那声线里的却是固若磐石不动摇的坚定。   “因为每一天从清晨到黄昏都是那样美好,我心底深深生出了眷恋。”   “我想要和我爱的神,和爱我的神一起,拥有未来。”   她微垂眼睫,唇角抿出淡淡的、温柔的笑。   “所以,我要逆神。” 第68章   锻造室里发生的谈话, 除了两个当事者外谁也无从知晓。   是坦诚还是欺骗,是野心还是无奈,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保留……在那场未知的交锋中一切都如深海暗流, 平静的表象下是能移山劈石的汹涌。   这所出自赫菲斯托斯之手的建筑里, 此时此刻所有生灵的内心都很浮躁——包括那个最小的小孩儿。   丢卡利翁的耳边嗡嗡嗡地充满了“丢丢长”、“丢丢短”的絮叨声, 没错, 他被迫坐在了三个戈耳工中间, 承受着过分热情的谈话洗礼。   小孩此时眼巴巴地望着二楼的楼梯口, 无比渴望他家救星姐姐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 一直到临近中午, 他朵朵姐姐都没出现, 倒是这几个怪阿姨还在一刻不停地对着他叨叨,话语里各种扬言离开时要把他一块儿打包带走,去海里玩玩。   他不要啊!宁愿跟着朵朵姐姐干活, 也不要跟她们在一起。   呜呜呜!   小豆丁差点儿没哭出来。   直到午餐时间,埃米修斯去敲门, 锻造室内的大门才从内里打开。潘朵朵和喀戎前后走出来,他们都对谈话的内容只字未提,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潘朵朵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她自然而然挽住了自家恋人的手臂,往一楼的餐厅走去;半人马则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面色略有些沉重,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埃皮米修斯敏锐地察觉到,挽着他的少女似乎心情不错, 他也跟着放下了心来。   ……看样子,应该是说服了她心中的“工具神”吧?   因为有客人前来,所以午餐准备得相当丰盛。戈耳工姐妹尝了尝碟子中的菜品, 纷纷将脸转向被她们各种嫌弃的埃皮米修斯。   “一直以来,整个神界流传的都是你的各种蠢事。”丝西娜说话压根不懂得给别神留几分面子,她用尖锐的牙齿撕裂了一整块牛排,边吞边道,“传言没有错,但消息不够齐全。你的确蠢得可以,但不是没有用处。手艺真好,都有点让我想把你掳回去了。”   话音刚落,桌对面立刻投来三道相当不善的视线。   一家三口同仇敌忾看着讨厌的客人,其中潘朵朵尤其不爽。居然有妖想把她家男朋友抢去做压寨夫人,呸,厨子,真是让她忍无可忍。   还有,他怎么能叫蠢呢?顶多就是蠢萌一点儿好吧?   “别这样看着我,开个玩笑而已。”丝西娜妖娆地耸了耸肩,随后用叉子指着潘朵朵点了点,“不过话说回来,潘多拉,先前小看你了,眼光不错啊。”   “谢谢夸奖,请好好吃饭吧。”潘朵朵回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好严肃啊,没意思。”丝西娜小声咕哝了句,还是专注地享用起了面前难得一品的美味。   气氛一时和谐,家里新奇的餐具还得到了几位女妖的一致好评。唯有喀戎一神一反常态,对他一向喜好的美食都没什么胃口。他心思沉沉地切割着盘子里的肉块,将肉质的纤维切段后还在一无所觉地继续切盘子。   潘朵朵将他的一系列异状都看在了眼中,然而她选择任其自然,并不出声提醒。   任谁听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都无疑会受到严重的冲击……这时候让他自己缓缓才是最好的……   喀戎太关键了,她必须争取到他。所有认识的神或妖里,他是他们最熟悉的,也是最能够信任的。   好在结果……卓有成效。   无论是神还是人,大抵每一个存活在既定命运下的生灵,都抵抗不了“改变命运”这几个字的诱惑。   越是高傲不屈的灵魂,越容易为之奉上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再理智的头脑,也甘愿为之昏聩沉迷。它的魅力甚至大过奥林匹斯山之巅的阿芙罗狄忒,不被后者俘获的贤者,也一定逃不过前者织造的蛛网。   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当一颗心真正信仰它,那颗心就会越来越坚定地相信,自己能朝着目标迈进。   她是这样。   喀戎也是这样。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说服他。   ……   午饭过后,丢卡利翁趁几个戈耳工不注意,一溜烟跑去看他掌管的小苗苗们了。只可惜这点小伎俩在几个女妖面前完全不够看,她们蛇发上的蛇头开始向外吐着蛇信,不一会儿就准确找到了小豆丁的位置。   几位女妖纷纷迈着妖娆动人的步子出了门。   潘朵朵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良地想,有丢丢分散下她们的注意力可真是件好事……虽然就是孩子被缠太可怜了点儿。   对不起了,丢丢,身为小小男子汉的你就多承担一点儿吧……   正在拔除杂草苗苗的丢卡利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汤圆馅都差点儿漏出来。   他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丝毫不知持续了一早上的噩梦很快又要降临……   下午潘朵朵又开始了自己的锻造工作。那么多的人,就只有十几二十把农具,完全是不够用的,她这个娇花似的少女还得含泪继续打铁。还有,那个关于戈耳工们的猜想,也要去试试……   在进锻造室闭关之前,潘朵朵还毫不客气地丢了一叠羊皮卷给喀戎,让他用炭笔记述下这片地域的气候状况、水文特点、季节更迭和一些他自己认为能用来实验种植的食用、药用植物。   “最好图文并茂。”她补充道。   半人马低头看着面前的桌案,见它完全适合自己跪卧下来高度,心情顿时更加复杂了几分。他拿起打磨光滑的炭条摩挲了下,没有动手下笔,反而问,“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将我拖下水了?我还没有给你答复呢,这怎么就使唤起我来了?”   “哦。”潘朵朵不咸不淡道,“喀戎前辈一向心胸开阔乐善好施,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帮这个小小的忙。毕竟人类有了你的一点儿帮助,就再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了。”   “好吧,我承认,没有你天花乱坠的言语,我也会很愿意帮助这些新出现在大地上的生灵。”喀戎的笑里透着满满的无奈,不过片刻,他的嘴角落了下来,厚实的唇畔间甚至染上了一丝苦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大胆。明明如你所言,我们仅仅才见过两面而已,你竟然就把那些致命的秘密全都告诉了我……你就不怕我听完后翻脸、反过来出卖你吗?”   “不会,”潘朵朵定定注视着半人马的眼睛,“因为你敢那样做,我就敢杀马灭口。”   足有半日都没展露笑容的喀戎,忽然被她的话逗得乐不可支。   潘朵朵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道,“我敢这样告诉你,肯定是因为信任你、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会加入到我们的阵营里来。”   “信任?”喀戎相当怀疑,“就两面之缘?”   潘朵朵心道当然不止。她敢信任喀戎,一方面是经过她仔细的观察,知道他虽然有时表面不着调,但确确实实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半人马;另一方面就是基于神话传说中他贤者的美名——他的品德纯洁而崇高。   神话不能尽信,但可以参考,毕竟她接触下来的大多数神,多多少少都和她说知晓的神话有共通之处。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给半人马听的。   她只是道,“才见过两面又怎么样?神和神、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有些人或神,经历短暂地相处你就能明白对方的品性;但是也有些神或人,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你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是前一种?”喀戎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容易被看穿?”   潘朵朵瞥他一眼,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这是好事啊,证明你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正派可靠的半人马。”   “可是我觉得……”喀戎慢吞吞道,“你就是后一种人。”   的确,他看不清少女在想什么。   如果真如她所言,奥林匹斯创造她就是想要利用她带着人类一起自取灭亡,那她想要争取活着的权利无可厚非——她的自我剖白很圆融,没有漏洞,放出来的筹码……也让一向对事物平静看待的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承认,他最终还是会给她肯定的答复。   可是,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远不止如此。   他并没有忘记,在旅途中曾在她身上窥见的那些违和之处。   “你对待盟友的态度真不友好。”少女评价道,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理直气壮地催促着他干活,“你话真多,时间非常紧迫,我们一刻也耽搁不起。快点工作,今晚我就要看到成果,不然你就得像我一样去锤铁。”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锻造室走去。   不多时,喀戎听见了有节奏的“铛铛”声,声音并不大,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似的。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埃皮米修斯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朵朵能一拳打死一头野猪呢!”   喀戎忽然打了个寒噤。   杀马灭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躯体,再回想了下野猪的模样,当即沉默不语地拿起了炭笔,不甚熟悉地在羊皮卷上一点点书写了起来……   那是在开玩笑吧……是的吧?   ……   被迫跟着变成工作狂的喀戎一直忙到了很晚。他老老实实上交了写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精神疲惫地走向了这家主人为他安排的房间。   总觉得,自己被狡猾的少女忽悠了……他一定是被骗了,就那么一不小心被洗脑,从此踏上了一条与原来安逸生活背道而驰的不归路……   真是鬼迷心窍了,半人马摇摇头。   然而,当他推开客房门后,一切的想法都停滞了。   ——这个宽阔整洁的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按照他在皮利翁山上的家来布置的。虽然有改动,但却只会更加舒适简洁。   一看就知道是为他准备的。   余光中他似乎瞥见了白色的房门上似乎印刻着什么,他转头看去,就见门扉上整齐清秀地镌刻着他的名字。   喀戎。   半人马在黑夜里轻轻抚上了那行熟悉的神语,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这下,是真的走不脱了。 第69章   又是浑身一层黑灰的潘朵朵, 用自己洗干净的手抱着喀戎上交的工作成果正准备回房间,却不想没走几步,就瞥见长廊的尽头站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似乎在那里等候她已久。   “你真难等。”那道影子低语道。   长廊尽头的墙壁上有一道拱形的大窗, 外头是深蓝色的天空和细碎的星光。背着月色, 影子的面容十分模糊, 只有淡如雾的一层薄薄月华勾勒出了影子姣好的曲线。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潘朵朵停下了脚步。   “预言, 我想知道你从不知名处听来的预言。”   潘朵朵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摇了摇头, “我想我已经说过, 恕我不方便告知。”   影子听了这话后沉默了一瞬, 随后发出了一串轻忽却刺耳的笑声。   “丝西娜姐姐还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在我看来,你的心眼却狡猾得很……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情……恐怕早就在等着我主动找上门了吧?”   影子从窗边离开, 朝少女走近了几步,那隐没在黑暗下的面容渐渐褪显。微带血肉色的浅蓝皮肤在夜色中黯淡了许多, 但不妨碍人辨认出她的身份。   ——美杜莎。   “我以为您不在意的。”潘朵朵注视着面前蓦然凑近的蛇发女妖,有过之前的一次体验后,那些蛇头再贴近时她已能保持平静。   “说吧,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你嘴里掏出我想要听到的东西。”紫红色的唇凑近了她发丛间的耳廓,含混着吐息发出了要挟似的低语。   “您离得太近了, 我的恋人要是知道会很生气的。”潘朵朵这一回不客气地伸手抵住对方的肩膀,将黏过来的女妖推离了一臂距离,“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会打扰到熟睡中的小孩。请稍等片刻,我放放东西就跟你到外面谈。”   这位戈耳工显然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然而当她察觉到肩头传来的力量时, 紫红色的唇角微微抿住了。   “人类,你很大胆……”   话语说了一半就无声地止歇在了暗夜之中。   潘朵朵举步往书房走去,美杜莎像漂浮的幽影一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待潘朵朵放好了喀戎整理出来的宝贵资料后,她转过身,点头示意这位戈耳工跟自己来。   ……   这片地域的秋夜并不十分寒凉。矇昧的月色下,有灰琼鸟扑棱着翅膀降落在黑色的树影间,惊弯了一簇枝叶。篱笆上的蔷薇丛在夜幕下微微泛着魆蓝,偶有细弱的虫鸣从黑色的角落中传出,窸窸窣窣。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美杜莎的蛇发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她们已经来到了附近的一片小树丛中。   “在此之前,我有样东西想要请您试一试。”潘朵朵说着,从自己改装的衣兜里取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这是……?”   美杜莎迟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一道短短的金属杆链接着两个细细的圆形金属框,那框内还镶嵌了一层薄而透明的东西,里头还微带着一点烟雾般的淡紫色。圆框两边是两道金属架,似乎用来卡在什么东西之上。   她立刻意识到这东西该怎样使用,拿起来隔着面具戴在了脸上。   恰到好处。   “是我想的那样吗?”   潘朵朵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激动,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您戴上它试验一下。”   美杜莎顿了顿,笑着露出了一口尖锐的利齿,“你就不怕我拿你做试验,直接让你变成一具石像吗?”   “不会的。”潘朵朵摇头,“因为您现在已经知晓,我或许能代替赫菲斯托斯为你们打造想要的东西。我想你们不仅不会对我下手,反而还会十分在意我的安危。”   “狡猾的孩子。”美杜莎伸手轻轻摩挲过她柔嫩的脸颊,慢条斯理道,“又让我讨厌,又有点得我喜欢。”   潘朵朵推开了扒在自己脸上的爪子,“您还是快试试吧,我会站在您身后。这里有花草树木,还有很多夜行的鸟雀,您可以尝试隔着这副眼镜去看它们。”   “眼镜?形象的名字。”   美杜莎低喃了一句,背着潘朵朵摘下了面具。然后换上了那副雾紫色的眼镜。   潘朵朵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从她摘下面具那一刻起,她心神难免开始紧张,胸腔中那枚脏器的跳动都绷紧了好几个度。   唉,真是的。每天都感觉自己的小命吊在钢丝上游走,就苦恼。   “我准备睁开眼睛了。呼,摘掉面具的感觉真不错。”这位戈耳工的的声音里充满了轻松。   “好的,您千万别转过身来,先看看周围的动植物们吧。”   “怕了吗?”美杜莎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   “怕了怕了真的好怕,请好好试验吧。”潘朵朵敷衍道。   美杜莎哼笑了一声,依她所言开始用目光逡巡周围。其实少女的理解有些不太准确,并不是她们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会变成石头,而是谁看到了她们的眼睛,谁就会被石化。   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所以,光随意看看周围没用,得逮到点小东西拉到面前来瞧瞧。这样想着,她心念一动,蛇发中的一缕在电光石火间伸出,衔住了一只躲在枝叶间的麻雀后又瞬时收回。   潘朵朵:……   就、就有点突然,头发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的吗?真是全能。   尖利的长指甲穿梭过麻雀的羽毛,豆沙包大小的麻雀在女妖手中瑟瑟发抖。美杜莎低头对上麻雀的眼睛,半晌后,麻雀“叽”地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但是,却没有石化。   美杜莎高兴极了。她用手去翻麻雀的眼睛,又瞪着眼盯了好一会儿,手中温热的毛球都没变成冷硬的石头。   “真的有效!你很不错!身为一个人类居然造出了这样的东西!”美杜莎兴奋地称赞道,她用蛇发把昏了的麻雀重新送回枝头,又抓了别的夜行小动物过来。   小树林里一时间一片鸡飞狗跳。   好在,这林子里还真没多处半块石头。   潘朵朵也很高兴,本来只是随意试试,心中完全没有底气,没想道结果不错。   看来,大概率能换得她想要的东西了……   “现在……我能转过身来了吗?”美杜莎说出这话时有些迟疑。   “转吧。”   “你真爽快。”这位女妖姿态妖娆地撩了撩蛇发,“你不怕我将你用完就丢,直接抬起眼镜将你石化吗?”   “提醒一句,这东西很脆,很易碎,说不定还会逐渐损耗。所以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未来,它出了问题都要靠我来维修哦。”潘朵朵根本不怵这样的威胁之言,没脸没皮道。   其实那就是两块薄而高透的紫水晶而已,顶多是为了保险起见覆了一层信仰之力做成的薄膜……完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她为什么要告诉她们呢?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赫尔墨斯的孪生兄妹,你和他的嘴脸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美杜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过了身。淡紫色的水晶片下,一双如爬行类的竖瞳眼仁正像锁定猎物一般盯着面前的少女。   那双瞳孔正如宝石皇后金绿猫眼石,在黑夜的幽暗里散发着魔魅的淡金色幽光。   “很美的眼睛,很独特。”潘朵朵真切地感叹出声,“让人为之惊艳。”   美杜莎用那双危险而美丽的眸子看了她很久,最后嫣然一笑,“收回前言,你比赫尔墨斯让我喜欢。”   “先谢谢你为我们打造的东西,我想,这件物品在我们这里会有很高的价值……你想要什么?稀世的宝石、锋利的武器……甚至是我们身体右侧能让生灵迅速起死回生的血液……只要你想,我们都能给你。”   潘朵朵摇了摇头。   “难不成,你想要的是我们身体左侧带有迅速致死之效的毒血吗?”美杜莎有些惊讶,在她看来,生的价值比死亡高。   “我想要一个承诺。”潘朵朵说道,“希望你们无条件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的我也无从知晓,我还需要考虑考虑。”主要是是她们出现的太突然,她还没想好……倒是有些轮廓,但还得再斟酌斟酌……   “你很狡猾。一个承诺的价值胜过宝物。”美杜莎有些不乐意。   “不会让你们难做的,一定是在你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想,今天就先这样吧,您回去和您的姐妹们商量下,看看她们是否赞同。”   潘朵朵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几滴泪来。困死了,好想睡觉,一天天熬夜对她漂亮的金发不友好。况且她家可可爱爱的男朋友还在等她回去睡觉呢。   她举步就往回走,衣摆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我要的预言呢?”美杜莎问道。   “看在咱们第一笔交易就要达成的份上,我就不收对等的代价了。”潘朵朵笑了笑,“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诚意吧。不过,预言的内容可能会让您能觉得很不高兴,您确定要听吗?”   暗夜里,金绿色的眼眸像是两簇幽火。   “你的诚意让我喜欢,我当然要听。”   “哦。”潘朵朵点点头。   “是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得到的寓言。”她煞有介事地说着,果断把锅扣在讨厌的普罗米修斯身上——谁让他以“先见之明”出名呢?   “他曾提过预见到——有一个戈耳工会被宙斯的儿子砍下头颅。那枚头颅将被镶嵌在盾牌上,制作成一件让人战无不胜的武器。”   少女的声音如暗夜里的幽魅,听上去像是在呢喃着古老的言灵。   “……我也是刚从埃皮米修斯那里听说,只有您——美杜莎,不具有‘不死之身’。”   电光石火间,潘朵朵忽然感觉到冰凉滑腻蛇缠住了她的脖颈,细密坚硬的鳞片刮擦过肌肤,诸多柔若无骨的蛇躯攀绕着她细脆的咽喉,渐渐缠紧。   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我只是个转述者而已,这样就没意思了。”潘朵朵说着,随意抬手轻轻一拨,把脖子上的蛇全都扫了下去。   她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女妖,抬步离去。   “诚挚地,祝您晚安。” 第70章   “你的脖子上是怎么回事?”埃皮米修斯在陶灯微弱的光芒下看见自家宝贝的脖子上红了一大片, 顿时心疼得不行,“是不是戈耳工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潘朵朵吹灭了陶灯,摸黑朝自家爱人挪过去, 补上了今日份的晚安吻, “你也知道, 赫菲斯托斯传授我锻造天赋后, 我的力气又增长了。只要戈耳工不对我使用她们的眼睛, 我就不会吃亏的。”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神子, 他怜惜地吻了吻少女被掐红的脖子, 隐没在黑夜的眼睛幽暗了几分。   戈耳工们……太讨厌了。   “乖, ”察觉到自家犬的愤怒, 潘朵朵安抚道,“她们某种意义上和我们是一个战线的,忍一忍, 得到了她们想要的,过几天她们就会自动离开。”   “朵朵的意思是, 你已经做出了那个东西?”埃皮米修斯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和赞叹。   潘朵朵感慨,自家犬真是进步了,慢慢都开始学会分析问题、运转思维了……果然, 只要有心,谁都可以进步, 哪怕一开始背负着否定与嘲弄……   真的……很高兴。   “宝贝你真聪明,”潘朵朵拉过他的手臂,让自己蜷缩进他结实的怀抱中, “早点睡吧,明早起来你就可以看到我的作品了……”   大抵是这个怀抱太令人熟悉和安心,累了一天的少女很快陷入了成眠。   埃皮米修斯拥着怀中的珍宝闭上眼睛, 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暗暗念叨着,戈耳工欺负他家恋人的事绝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得给她们一点教训……   这一夜注定不是个平静之夜,在这所漂亮的白色建筑中,有神心绪起伏、有神噩梦连连,还有妖意难平……只有唯一的那个人类睡得像小奶猪一样香甜。   当清晨揭幕,喀戎从宽阔得足以支持他打滚的矮床板上起身,他打了个哈欠,松泛了下自己的肌肉。   昨天发生太多事了,他到很晚才睡着。不过得承认,小姑娘和小伙子为他准备的床真是不一般的舒适,如若不是习惯使然,他恐怕都想赖在上面不起来了。   半人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边打开房间门。   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有着竖瞳的金绿色眼眸。   他懵了片刻,意识到面前是谁后,短促地哀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我就说吧,吓喀戎是一定能被吓道的。哦,天呐,他那愚蠢的叫声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喀戎看了看旁边两个张嘴狂笑的戈耳工,又看了看身前这张陌生里带着些许熟悉的面孔,“美杜莎?”   面前的大美妖含笑点了点头。   半人马的眼睛都瞪成了铜铃状,他不自觉用手指着美杜莎,一面转头问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看好戏的潘朵朵,“她、她她……你把她们想要的东西做出来了?”   潘朵朵点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别的,“老实说,你方才的样子确实有点好笑。我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方寸大乱的样子。”   喀戎怨念地瞪了她一眼,就这?一点盟友情都没有。   “怎么就只有她一个有呢?”喀戎瞥了眼美杜莎,看了看那遮住她眼睛的淡紫色透明小薄片,“你是怎么做到的?”   “秘密。”潘朵朵眨眨眼,“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我辛辛苦苦制作的东西,当然要拿一点儿代价才能交换喽,就是不知道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我们答应你。”开口的是丝西娜。   “为你做一件事是吗?这份代价值得。”说罢,她将带着面具的脸转向自己的妹妹,语含羡慕,“你快点把剩下的两个给我们呀,就算要我再多答应你一个条件也行啊!”   “是呀,真是好嫉妒美杜莎。我也想快点展现自己的美丽。”尤瑞艾莉也相当赞同。   潘朵朵:……   绝了。她发现,原来她们果真最在乎的是自己美不美,其他所有都要为这一条让步。   “倒是能现在就给你们,多一个条件就不用了……”潘朵朵慢吞吞地开口,觉得自己在心疼得滴血。加上昨天那条预言,她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承诺……   有点亏啊。   但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结交个朋友,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订立一个小小的契约。”   普罗米修斯当初教给她的另一个小术法,就是这个契约术了。一旦订立,违约者会受到承受不起的惩罚……   “真是谨慎的孩子,不过,你会订立契约的方法吗?”丝西娜问道。   潘朵朵摇摇头,她并没有暴露自己会使用信仰力量的意思,“我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得到了契约之石,双方达成协议后再向上面刻印自己的名字,契约就成立了。”   听到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戈耳工们蛇发上的蛇头顿时警觉地了起来。   潘朵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反应,心知从她口中说出的预言应当已经被其他两位戈耳工知道了。   是个好消息。   气氛的凝滞不过一瞬,丝西娜便开口道,“那就赶紧订立契约吧,我们等不及了。”   “您难道不想详细了解下违约的后果吗?”   “没必要,”丝西娜摆了摆手,语调里带着一种高傲,“戈耳工一定会完成自己的许诺。况且你也说了,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我敬佩您的爽快。”   契约仪式很简单,念叨完双方的履约义务后,往一颗平平无奇的白色鹅卵石上印刻下了四个名字,随后一抹乳白色的光晕闪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石子只是一个掩护而已,真正执行契约的是潘朵朵所拥有的信仰之力。   订立完契约,剩下两个戈耳工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们一把摘掉了厚重的面具,带着雾紫色的眼睛到处晃悠,那个兴奋劲儿让她们根本都无暇去在意,今天的早餐、午餐都咸涩得异常过分。   埃皮米修斯就很气。   下午潘朵朵和喀戎正坐在客厅里商量着耕种和寻找金属矿的相关事宜,旁边就旋转着飘过了三道影子。   “你好美!尤瑞艾莉。不过毋庸置疑,我才是最美的。”   “你也很美丝西娜姐姐,不过我想你说错了,我才是咱们三个中最好看的那个。”   “唉,这个能力真是辜负了我们自诞生以来的美貌,以前只能我们只能面面相觑顾盼相怜,现在真好。”   “美啊……嘻嘻嘻嘻……”   “真漂亮嘻嘻嘻嘻嘻……”   潘朵朵一手抵着额角跳鼓鼓的青筋,十分想把这三个沙雕自恋狂叉出家去。   “冷静,冷静。”喀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们也是压抑太久了。”   潘朵朵朝女妖们投去一个眼神——她们摘掉面具、带上眼镜后真有点像妆容狂野带着墨镜的超美御姐,但是再漂亮的大美妖也抵不住话唠带来的减分。   就聒噪。   她刚想开口,就听那边那几个又开始碎碎念。   “等一下,你不觉得现在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吗?”尤瑞艾莉忽然道。   丝西娜奇怪地看向妹妹,“有区别啊?怎么会没区别?”   “现在还是只有我们在欣赏我们的美貌嘛……”   “也对,我们应该立刻回老家环海,让那些家伙们都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绝顶美貌。”   “有道理。本来还想呆这久一点,但是总感觉今天的饭菜好像没昨天那么吸引妖了,还是家里的伙食好一点。”美杜莎也附和道。   “就是有点舍不得普罗诺亚的崽崽,今天他老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都没怎么见到了。”   “拐回去玩吧。”丝西娜建议道,当着主人的面就想拐走这家孩子。   “请适可而止一点。”终于,一道迥异的少女声线打断了戈耳工们肆无忌惮的商量。   “潘多拉?正好你在,东西到手,在这里呆着没意思,我们准备回去了。你的要求想好了吗?”三个戈耳工完全一片泰然自若,仿佛刚刚扬言要拐走的崽子不是是少女家的崽子。   “放弃拐我家小孩的念头。”潘朵朵强调。   “哦。你还没想好。”完全答非所问。   潘朵朵起身,递了一张羊皮卷给美杜莎,因为经她观察,觉得就这一位的个性算是靠谱些,“我的要求都在上面了,刚刚写好,你们自己看吧。”   美杜莎打开羊皮卷,三个长满蛇发的脑袋凑在一起,看了半晌,“就这?”   潘朵朵点点头,“就这。”   丝西娜从妹妹手中拿过了卷轴,眯着金绿色的兽瞳打量着这个令她数次感到惊讶的人类少女,紫红色的嘴唇微启,“我们会做到的。你很有诚意,这样我们也不得不对等地给你些回报——要是以后你有难处,可以来找我们帮忙,这算是一个许诺。”   “谢谢,”潘朵朵真诚地行了个礼,“非常高兴能认识你们,美丽动人的戈耳工们。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神或妖为你们的绝世美貌而倾倒。”   对方出手大方,潘朵朵嘴里的话甜得仿佛不要钱似的。   喀戎在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只可惜戈耳工们很吃这一套,肉眼可见对少女亲切了好几个度。   “认识你也是一件令我们感到愉悦的事,以后还要靠你维修这东西呢,人类,我们非常看好你。”   ……   喀戎和潘朵朵看着女妖们潇洒离开的背影,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你真厉害啊,才一天而已就把难缠出名的戈耳工送走了。”   潘朵朵若有所思,“大概我家埃米在里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埃皮米修斯?”半人马惊奇了,“他做了什么?”   “以后等你得罪了他就能知道了。”好可爱的小脾气,是她家狗勾的作风了。   潘朵朵勾了勾唇,像个包工头一样招呼着她目前唯一的员工,“快点继续工作,明天我们就去人类部落开荒拓土!”   喀戎看了看干劲十足的少女,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算了,自己当时救回来的人类,跪着也得认了……况且他承认,她的态度也渐渐感染了他……   好像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多了更多一点期待,感觉不赖。 第71章   “……当我们学会了耕种与畜牧, 就能在自家门口获得食物,而不用日日跋涉山林,冒着危险去采集与狩猎……”   “大地女神盖亚怀有包容一切的仁慈之心, 当辛劳的汗水洒向土地, 她就会回以慷慨的馈赠……丰硕的果实将堆满你们的藤框, 畜栏里会有成群的牛羊……”   此时人类聚落里, 所有人都来到了中心广场上, 聆听着几位神祇口中勾勒出美好图卷。他们的眼睛里无一不充满了向往, 因为那样的图景, 大抵也只有在最美的梦中才会出现。   潘朵朵不余遗力地给人们洗脑, 呸, 开动员大会。要调动集体的力量,首先就要提起众人的积极性。要让大家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能够获得可观收益的事情, 这样后续行动起来才会更有干劲。   昨日经过和喀戎一番紧急商讨后,他们大致订立了人类聚落的第一份农业发展计划。无论是潘朵朵还是喀戎, 都没有实际耕种的经验,所以他们的举动算是很冒进。   然而时间不等人,即使赶鸭子上架也必须将计划贯彻下去。   在潘朵朵整理喀戎提供的资料时, 她发现这位半人马竟然是依靠观察星辰变化来记录时间的,这真是让她看得一脸懵然。好在经过一番口头交流后, 她终于弄明白,现在大概已是秋末,很快要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段——冬季。   然而说是最冷, 其实也冷不到哪里去,甚至连雪都不会飘两片。   这里的冬季温和,雨水充沛, 加上喀戎又提到过夏季会干燥高热——这种描述立刻让潘朵朵联想到了地中海气候。过去的疑惑再次浮现在了潘朵朵脑海中,这里到底是不是还在地球?如果不是,为什么气候会如此相仿;如果是,为何又会真有神这种奇葩的生物?   这种高深的哲学问题仅是在潘朵朵脑海里一晃就被抛开了,管它什么球、什么世界,眼下的生存大计才最重要。   喀戎不愧是博文强识的半人马,通过他的记述,潘朵朵很快定调了现在能种的作物——各种蔬菜。耐旱的小麦和大麦等主食大抵得等到来年春末才能播种了,她也不甚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在没有专业指导的情况下,他们最终决定按照植物在自然状况下的生长期来匹配播种的时间。   至于畜牧——这一项对时间上的要求就没耕种那么严苛了。现在人类的主食还是各种肉类,想来圈养动物的接受度应该比开荒种植还要高……只要把羊们、牛们抓来关在牲畜圈里,再想办法让它们开口吃东西应该就行了……吧?   潘朵朵也不是很确定,一切还是要试过后才知道。   ……   事实证明,潘朵朵之前在人们心目中积攒下的声望还是非常有用的。自从她为他们带了了轻便能装的藤筐和神奇的肥皂后,所有人类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尤其是她还是埃皮米修斯的眷属这一点,本身就让他们产生了天然好感——怎么说也和普罗米修斯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呢。   所以,当潘朵朵提议让他们学习耕种与畜牧,以后轮流出去狩猎,留一部分人在聚落附近种地、照料牲畜时,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我们愿意追随您的脚步!您竟然愿意将宝贵的耕种之法传授给我们,这完全就是最仁慈的施舍!”开口的人是最会剥制皮毛的塞福斯,由于他的能干与稳重,他在人群中已隐隐成为了代表。   在他们伟大的圣者——他们最崇敬的创造者普罗米修斯还陪伴在他们身边时,他就曾听说过农耕带来的好处。原以为能请到农神德墨特尔传授耕种之法,也不想之后却出现了那样让所有人类都心怀悲痛的变故。   所以,当潘多拉大人提出要教给他们农耕与畜牧之法时,他的心情激动得不能自已。   ——有神再次心怀慈悲地眷顾了他们。   他虔诚地合拢自己的膝头,伏下身来郑重地行了一个匍匐礼。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潘朵朵很不自在,信仰之力很重要,但是她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   这得折多少寿呢?   “你们不必如此,我曾说过,我也是一名人类,如果人类能从农耕于畜牧中获益,我会很高兴。这并不完全是为了你们,更多的也是为我自己。”她实话实说。   是的,她的动机根本不单纯。站在她的角度,她的目的是获得更多、更深的信仰,壮大自身与盟友;而教人类耕种畜牧、改善他们的生产力,是手段。   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不是施舍。   “况且教你们农耕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潘朵朵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半人马和一直默默支持她的她家宝贝、她家小苦力,“我身边的每一位都为此付出了努力,要知道他们在其中起的作用并不比我少。”   人们一愣,又开始纷纷感谢剩下几位神祇。依旧跪伏着,显然没把她最开始的话当真。   耳尖的她还听到了几个男人的小声嘀咕——   “潘多拉大人怎么那么爱说自己是人类?”   “大概是怕我们与她产生距离感吧?她太亲切了,她真的好完美……是我心中最好的女神大人……”   “是啊,我也……”   潘朵朵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那话说得不错,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过算了,她都习惯了,各自开心就好。   埃皮米修斯跟着哥哥时习惯了人类的感谢,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他就是单纯为自家朵朵自豪,有种很不得向全世界炫耀我家爱人最棒的冲动……   小豆丁一双碧绿的猫猫眼亮亮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那么多人的感谢,就有点、有点羞涩……他看了眼他朵朵姐姐的背影,忽然觉得爸爸不在时,是她顶起了整个家……   好高大哦。   喀戎则是心绪最复杂的一个,很明显的,他感受到了有少女所描述的不明力量涌入了身体中……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握紧的拳头,那里正有种奇异的温度涌动着。   这就是所谓的……信仰?   的确……能让所有神为之疯狂。   他看了看那边矢志不渝想让人类赶紧起身的少女,唇角蓦地勾出一个弧度,整张硬朗帅气的面容久违地显出几分洒脱不羁。   碰到这样一朵奇葩,也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   她这是在逆神……同时也是在造神。   并且……也在造人。   ——普罗米修斯让人类诞生,但是这个少女从那位手中接过了火炬,点亮了人类更往前面一点儿的路。   从她这个小小的节点起,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   结局会怎么样呢?   太令他好奇了……   洗脑大会,呸,动员大会很成功,接下来潘朵朵又详细地同人们讲述了他们总结出的农牧业起步要点。待大家都差不多理解后,她让塞福斯组织了分工,一部分人将负责修建牲畜栏,另一部分人则跟着她去找到适合的地点开垦土地。   于是这日下午,人类聚落附近就热火朝天地展开了劳动。   喀戎带队畜牧分队,去寻找材料围畜栏;习惯了狩猎的埃皮米修斯则领着几个打猎好手去活捉大概率能驯养成功的山羊、兔子、牛、鸡。   颇有育苗经验的丢卡利翁作为特别顾问跟着潘朵朵,一起带着种植小分队去找地开荒。   当种植分队的人看到他们的女神打开了地上放着的几只麻袋时,眼睛都纷纷亮了起来。   “这是——”人们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惊叹,“这是神才能用的器具!”   “您、您竟然肯让我们用这个!”   他们曾见过,雅典娜大人手中的武器就是这样材质的,坚实、锋利、透着冰冷厚重的光,比石器更优美神圣。   种植小分队的男人们都激动了,不由纷说又要行匍匐拜礼。   “停停停,”潘朵朵连忙制止,她真是受不了了,再折寿下去能给她直接折腾没了,“我不喜欢你们跪拜,在我面前时你们不需要这样,记住了。”   人们面面相觑,但看到女神满脸为难的表情,终于没有再坚持。   唉,女神大人就是太宠着他们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连伏拜都省了。   “这些叫做铁器。这个是刚刚说的锄头、那个是镰刀,它们都是我亲手为你们打造的农具。铁器并不是只有神才能用的东西,等农耕发展稳定后,说不定我会教你们制作这样的东西。”   不是说不定,而是是肯定。她再也不想当锤铁的铁臂娇娃了,淑女需要优雅。   人们听了潘朵朵这话后,更加激动了。   今天感觉像是被很多礼物砸中了脑袋,惊喜太多,都有点让他们头昏脑胀了……   这位女神大人,一定是上天派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吧?   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想法还真没有错——潘多拉可不就是奥林匹斯送来人间界的礼物吗?   只不过,这礼物早已违背了奥林匹斯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一去不回头了……   在潘朵朵的催促下,人们终于拿到了各自的锄头、镰刀。很沉,但是让他们爱不释手。   ……尤其是,这还是他们亲爱的女神大人亲自打造的。   好幸福。   于是,一群浩浩荡荡的大老爷们儿,扛着锄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村。这本来也没什么,怪就怪异在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褶边白色长裙、牵着一只糯米汤圆的娇美小少女。   活像一堆黑熊乖乖跟着一只白天鹅和一团小鸭子出街巡游。   怪滑稽。   潘朵朵领着这世界上第一波原始农民到了她早已看好的一片地方,用手一指道,“就这里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这个世界的农耕的时代终于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 第72章   清晨, 当晶莹的露水折射出第一抹属于黎明的玫瑰色,勤劳的人们便早早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有普罗米修斯带来的火, 在微冷的秋末晨曦中, 人间界也依旧充满了温暖。   袅袅炊烟陆陆续续升起, 在享用过一顿并不十分美味的野菜炖肉后, 狩猎分队的成员们同其他伙伴道了别, 如往常一般拿上弓箭、标枪、长矛等出了门。   其余的人则幸运地留在了聚落。他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 遵照几位神祇的指示, 开始照顾打理新诞生的农田与畜圈。   “今天要挖灌溉水渠, 弟兄们, 拿上女神大人赐予我们的农具,开始干活吧!”名为皮埃尔的人类高声号召着农耕分队的成员。   在潘朵朵的引导下,领头人塞福斯组织大家选出了三个能干有主见的人, 分别作为狩猎、农耕、畜牧三支工作分队的队长,负责统筹领导各自所在的队伍。   新上任的农耕分队长皮埃尔内心还没有多少底气, 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作为一个分队长需要尽到的职责。   不过潘多拉大人对他们说了,既然选择他们就意味着信任他们、也意味着他们有能力胜任, 必须要自信一点儿才能更好地管理团队。   女神大人亲切的话语尤在耳畔,皮埃尔暗自握了握拳头。无论怎么样都要带领队里的伙伴们好好工作, 绝不能让女神大人失望!   “皮埃尔,你真有干劲!看起来挺像模像样啊!”有人调笑道。   “这是必须的,”皮埃尔面色肃穆地点点头, “塞福斯说了,耕种是不亚于火种的宝贵礼物。女神大人愿意将这样珍贵的东西赐予我们,就必须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怎么, 难道你没有干劲?”   “有有有,当然有!”那人连忙表明了态度,“我们快点儿开始吧,不过,今天女神大人不来看我们吗?”   提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皮埃尔,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位大人说了,不能事事都想着依赖神。辛苦劳作后的果实将属于我们,自己的财富要靠自己创造。她已经把规划好的图纸交给了我们,现在按照这个做下去就好。”皮埃尔说着,从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羊皮卷。   所有人都好奇地围过去看。   “啊呀,真羡慕你,能亲耳聆听潘多拉大人的教诲。”   “那位大人真厉害呀,就连她画的图纸也如此简洁好看……”   “是啊是啊……”   皮埃尔适时打断了大家的议论,严肃道,“辛勤地劳作吧,当我们用汗水换来丰硕的成果,女神大人一定会注意到我们的。”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他们很快态度积极地干起活来,在皮埃尔的指挥下,依照着图纸上的线路,顺着前几日开垦出的田地用锄头、铲子挖起了引水的沟渠……   与此同时,人类聚落附近的一块林间高地上。   少女和半人马正站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上,远眺着村落里人们辛勤劳作的场景。   “就这么放手了?”半人马的问道。   潘朵朵理了理耳畔被风抚散的发丝,“总需要给他们一点儿空间自己发展。”   “我以为为了得到信仰,你会一直呆在他们身边……这样有助于让他们更加毫不动摇地尊崇你,提供更多的力量。”半人马略有些疑惑地摇摇头,“你现在的举动……一点儿也不像是你惯常的作风。”   潘朵朵侧过头来瞥了喀戎一眼,又将视线重新放到了远处劳作的人群身上,“现在,稳固的信仰对我们来说的确十分重要……但是把东西撕碎了再喂到人类嘴里,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让他们依赖我们、离不开我们或许一时间内能让我们得到强劲的力量,但是他们本身会十分脆弱,随随便便来一点儿打击就可能会一蹶不振……”   “——这对双方来说都不好。给他们方法、给他们渠道,但是更多要靠他们思考、靠他们努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喀戎用希腊神语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咧嘴一笑。   “果然,相比起来,你才是心眼多的那个。”   潘朵朵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亏我憋出了这样有哲理的一番话,你就不能好好夸奖我一下吗?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不能。”半人马诚实地摊摊手,“夸你让我感到为难。”   潘朵朵:“……”   她决定不跟他计较,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拥有信仰的感觉怎么样?这些天试了那么久,摸到点门道了吗?”   提起这一茬,喀戎面上神色不由显出几分复杂。虽然早在先前谈判时,他就知道了这种全新力量的存在,但当他真正接触到它时,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就是个奇迹。   “普罗米修斯真是个天才,”仿佛只要是夸少女以外的神,半人马都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谁能想到,他竟然创造出了人类这样神奇的生灵和那难以言说的力量……”   “我们从降生起就被赋予了各自的命运,所掌管的规则、所拥有的神力都是与生俱来的……”半人马说着,垂眼看了看自己宽厚的掌心,“相比起来,信仰……充满了魅力……”   “可以肯定,它的存在足以让很多神疯狂……甚至掀起腥风血雨……”   喀戎的眉眼间满是凝重。   “你想太多了,”潘朵朵语调轻松地送了耸肩,“真是遗憾,比起真诚善良的我,你居然更愿意夸老奸巨猾的普罗米修斯。喀戎,你看神看人的眼光有待改进。”   半人马简直被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弄得有些抓狂,现在他夸谁这是重点吗?   “你都不紧张吗?要是宙斯发现了信仰带来的影响,一定会第一时刻雷劈这里的,直到灰都不剩一粒。”   “哦,”潘朵朵抬头看看天,“没有雷啊,现在天气好着呢,看来他还不知道。”   喀戎瞪大了眼。   他欲言又止,半晌过后一言难尽道,“该说你……心态真好?”   金发少女闻言,踮起脚尖拍了拍半人马的手臂,“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一惊一乍呢?作为新手,你还是好好回去练练你的新力量吧。毕竟宙斯真要把雷劈过来,还要靠你打前阵呢。”   饶是喀戎听了这话也不由一噎,他幽怨地看了没心肝的少女一眼,慢吞吞道,“你还记得……我还是你的救命恩马吗?”   潘朵朵笑容里带着明显的嫌弃,“这种程度的玩笑你都信了?看来担惊受怕让你的敏锐降低了很多。”   半人马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那张讨神厌的嘴叭叭。   “放心吧,我这个人很讨厌打架的。”潘朵朵将救命恩马逗弄够了,终于收起了调笑。她浅金色的眼睫眨了眨,语调轻柔道,“你安心好好适应新的力量就好,顺便耐心帮帮我家憨憨,其他的,有我。”   喀戎眼神复杂地看了身形娇弱的人类少女一眼,她的话语虽然轻,却让听者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是安心的力量……就怪了。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更像是在大放厥词。半人马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不知道第几次心道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少女在瞎胡闹的作死之路上越混越远。   唉。   “你先回去吧。”   “你不回吗?”半人马奇了,今天居然不去黏着她家巨型宝贝了吗?   “哦,”潘朵朵面无表情,“我不像某神,还是个信仰力量都凝聚不出来的新手。”   “……”   半人马不想说话,半人马毫无留恋地转身撒开蹄子就跑,并蹬了潘朵朵一脸灰。   “咳咳咳咳……呸呸呸……”潘朵朵被灰呛了一嘴,恨恨瞪了瞪喀戎扬长而去的背影。   就没有盟友情,一点也没有。在这么来回几次,大概在和奥林匹斯撕破脸前,他们自己就会窝里反吧?   她嘀咕着拍了拍手臂上的灰,走到一颗更高一些的石头上,再次向人类的聚落看去。   那些低矮的石屋附近,已经开垦出了的一块块整齐的农田,被翻过的地里赤露着褐色的土壤,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象征希望的新绿色破土而出。北面的一大块草地上,第一个牲畜栏已经成形,依稀有十来只山羊在其中不安地来回走动着。它们现在跃跃欲试地想要跳过畜栏,但是总有一天终会被驯化,变得温顺可爱而肉质鲜美……   真好。   这里就是一切的根基,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替自己顺便也是替普罗米修斯守好这里的一切。   ——希望会在这里诞生。   ……不过,为了幼苗的健康成长,有些害虫到了该处理掉的时候了。再放任他蹦跶下去,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情。   潘朵朵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微微扭动了下脖子,又来回活动了下腕关节。她若有所思地朝树林深处看了一眼,抬起步子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第73章   “哇哦哇哦哇哦……看看我又看到了什么……”坐在树枝上的身影悠闲地晃荡着两条腿, 饶有兴致地窥探着远方令他感到万分惊奇的一切。   这道影子离他的观察对象很远,但他超常的目力与耳力让这点距离完全构不成妨碍。那些正在弯腰锄地的人类们、他们的每一缕发丝、每一滴汗水在他眼中都秋毫可察。   “嘻嘻嘻,要不是一时兴起跟着那个笨家伙过来, 还看不到那么多有趣的事儿呢......原本就想瞧瞧那家伙被女神甩掉后伤心的表情寻点儿乐子, 没想到这人间界藏的乐子也太大了......”   “能看到这么多好戏......真是不枉此行......”   “哎呀, 真是苦恼, 要不要告诉宙斯呢?”影子烦恼地用食指敲了敲他身下的木枝, 像是犹豫不决, “要是告诉他的话, 这些个有趣的东西大概立马会被劈成灰吧......那样就太可惜了......要不还是等等, 等我看够了再说......”   “不不不, 不行。宙斯如果知道我也瞒他,恐怕会先把我劈成灰......”影子自导自演地打了个夸张的寒战,尽管面前没有观众, 但他对自己的独角戏却异常地投入。   “真是个麻烦的老头子,还是先和他吱会一声吧......”他最终小声地咕哝道。   “我想, 你不用通知他了。”一声悦耳动听的少女音从影子背后响起,语调里却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幽森。   “咔嚓”一声,来人一脚踩断了一截小臂粗的树枝。   赫尔墨斯迅速扭过头, 当他看到树底下好整以暇抱臂看着他的少女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 他热情洋溢地笑了起来,“原来是潘多拉啊,真是好久不见!你出落得比几个月前更漂亮了。还记得我吗?我是当时送你来人间界的哥哥, 赫尔墨斯。”   潘朵朵闻言忽然也笑眼眯眯,唇边积满了醇厚的蜜意,“当然记得, 印象可深刻了......哥哥当时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走了,我可害怕了。”   赫尔墨斯眨眼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总觉得哪里透着莫名的熟悉感。他笑意不改,辩驳道,“那也是哥哥为了你好,当时我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你呢,直到看到你平安无恙才默默离开。我说的没错吧,埃皮米修斯把你照顾得很好......”   这位神祇依旧弯着眼眸,然而他睫羽下的瞳色中却闪烁着锋利的光芒,“这不,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你都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模样了......”   “真令哥哥惊奇。”   他话语温柔,里头却携着意有所指的冷意。少女看了他片刻,忽然如被霜打的娇蕾一般抚住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一副十分难过的模样。   “真伤心。”少女蹙着眉头,“我明明还是从前那个模样,你居然短短几月就说不认识我了。哥哥的话真的伤到我的心了。”   赫尔墨斯垂着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于了悟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不就是他惯常的模样吗?刚才那种笑眯眯的模样、现在这样的矫揉造作,还有那让神见了想打又不好伸手的讨厌感......呃怎么能这样评价自己......   当时他似乎也用过这一招来逗弄埃皮米修斯才对......   他一言难尽,忽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然而以上一切皆是赫尔墨斯的心里活动,作为一个自诩成熟有魅力的谈话专家,他从不会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半分裂缝。   “潘多拉啊,不要忘记,你说话的本事可都是哥哥赐予你的。所以,这些虚假的小伎俩在哥哥这里没有用知道吗?”   潘朵朵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家伙不停哥哥长哥哥短,还真是爱占口头便宜。   “很抱歉,不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被我看到了......”似乎认为自己找回了话语权,赫尔墨斯脸上重新扬起玩味的笑容,“从赫菲斯托斯那里骗到了冶炼金属之法,结交了那匹长得奇形怪状的半人马......”   “还让几个戈耳工露出了她们的眼睛......”他慢悠悠地一件件地数落着,一边注视着树下抱着手臂笑着看他的金发少女。   “奇怪的会冒泡泡的小方块,奇怪的耕种工具......明明除了你诞生的伊始,你并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农神德墨特尔,你却和那几个不伦不类的家伙一起捣鼓出了耕种和畜牧之法......”   “一件件、一桩桩,太令神惊奇了。”赫尔墨斯笑容纯澈灿烂,“我从来没有料想过......不过是我们一时兴起造的一个玩意儿而已,竟会弄出那么多不可控的名堂。”   “......你说,再放任你这么下去是不是很不好呢?还是让我告诉宙斯,叫他把你劈成泥灰再回炉重造一遍吧?你觉得如何?”   潘朵朵看着这个一直面带明媚笑容的神祇,平静地瞧着他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那些残酷的话语。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毕竟站在他的角度,她从来就是个“玩意儿”而已。   ——不听话的棋子罢了,毁掉不可惜,换一个新的继续游戏。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潘朵朵并没有生气,反而同面前的神祇一样,脸上如出一辙挂着没有半分缝隙的笑容。   “那是自然。”赫尔墨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腿,略带几分小小的得意,“我目力和耳力在众神之中都是万里挑一。”   “哦。”潘朵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而道,“那你万里挑一的耳朵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少女用自己曾经的母语慢慢说道,“好奇心害死猫。”   “什么?”赫尔墨斯觉得少女估计是被吓傻了,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不说话。   赫尔墨斯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很快,现在他不想再陪这个少女继续玩耍了。   他道,“抱歉了,孩子。虽然哥哥也很喜欢你,但是哥哥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宙斯的话,他会向我大发雷霆的......比起我被他劈,或许你们被劈才更好一点儿。”   “抓紧时间回去和你的埃皮米修斯道个别吧。哦,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对神眷像你们一样黏糊......”   他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肘,头上的羽帽扬起一个弧度,微微振动了下足翼就要飞起离去。   “我说你能走了吗?”背后突然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   “什么?”赫尔墨斯简直要被逗笑了,他想走还需要一个人类同意,天大的笑话!   然而下一刻,这个笑话立刻就成真了。   “啪唧”一声,赫尔墨斯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东西。那几乎透明的奇怪物体黏糊糊的,他挣扎了几下,非但没有挣开,反而被越缠越紧了。   “什么鬼东西?”他惊奇道。   潘朵朵没有回答他,就看着他像一只撞上蛛网的大扑棱蛾子,扭来扭去让自己缠成了一团。   赫尔墨斯虽然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惊恐。他挣扎了片刻,发现单凭自己的力气挣脱不开这恶心的东西,立刻决定使用神力将它们全都破坏光。   锋锐如利刃的力量涌出他的身体,那玩意儿似乎被消融了几分,然而不等他露出一个笑容,黏糊糊的透明物又像再生了一样,重新长回出来,还将他缠得更紧了一些。   赫尔墨斯不气馁,想要发动瞬移术直接离开,却发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捆缚住他的情况下,他惯常使用的术法毫无动静。   他眼神暗终于沉了下来,想直接用神力刺穿眼前胆敢冒犯神祇的人类,然而周身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从他身边凝聚出的神力根本无法越过哪层恶心的玩意儿。   赫尔墨斯快要笑不出来了。   “好孩子,潘多拉,这是什么?”他皮笑肉不笑,话语里带着温柔至极的诱哄。   “潘多拉是什么?”少女睁着眼睛无辜地摇摇头,声音里一派天真,“这里只有‘玩意儿’。”   死丫头还怪记仇。   赫尔墨斯心中暗骂,略略扬着的嘴角越来越垮。但凡有点儿情商都知道,现在他敢顺着叫她一声“玩意儿”,她就敢反过来拿他当玩意儿。   “是哥哥不对,哥哥都风餐露宿好几久了,不吃不喝的,头有点晕了说错了话......我真的很可怜......是宙斯派我来监视你的,你知道的,要是不遵从他的命令,我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这也是不得已......”   赫尔墨斯开始演起了卖惨神设,眼角甚至真情实感地逼出几滴泪来。潘朵朵看着他,深深觉得自己的演艺之路还有待进步,这位简直跟个魅魔一样,那凄凄惨惨的小模小样但凡是个心稍微软的都受不了。   可惜他面前的是她。   “哦,”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风餐露宿好久了?那岂不是说,你好久都没洗澡了,脏。”   赫尔墨斯:......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这样吧,我和你订立你与戈耳工们签订的契约,我承诺不会将我看到的这些说出去,你放我走行不行?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谁会发现你们偷偷做下的这一切......”   “可是,”潘朵朵油盐不进,“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她重新走了回来,动了动手指,操控着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将被缠绕在空中的赫尔墨斯拉到了自己面前。   “我就这么绑着着你,锁着你,把你关起来不见天日,你照样也不能和谁说不是吗?”   少女慢条斯理道,“这样我还更放心呢。”   赫尔墨斯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女,她娇美的脸上一派天真无辜,花瓣般的嘴唇中却毫不掩饰地吐露着恶毒的低语。   她不像是他们造的那个可爱的少女,反倒像是哈迪斯冥狱里的生灵。   他默默地思考着,随后唇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孩子,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掌握了这样奇怪的东西,但是你还是太天真了。都不需要我去到宙斯身边,只需要我一个念头,就能给他传音。”   “你错过了一笔很好的买卖。可是,过时不候了。”虽然被缠得越来越紧,但这位传讯神此刻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静而掌控先机的状态。   他笑着注视眼前的少女,似乎再等着她挽回刚刚出口的狂言。   “哦,你真厉害。”潘朵朵敷衍地评价道。   赫尔墨斯翘了翘鼻子。   “你告诉他呀,”少女笑得很明媚,像是心情特别好,“不过我想,他来这儿的速度肯定不及我手中的利刃快。”   赫尔墨斯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脖颈间的白色利刃,眼眸微微闪动。   “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神是不死之身吗?”一把刀就威胁他?太稚嫩了。   “抱歉,我以为你起码会怕疼。”   “比起怕痛,我更怕不自由。”赫尔墨斯现在有恃无恐。   “哦,你那么肯定你不会死吗?我想,你并不了解我手中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潘朵朵语调幽幽的。   “也许,你乐意试一试?” 第74章   其实潘朵朵也不能肯定, 自己手中信仰之力形成的薄薄利刃能否弑神。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对于一个自私又惜命的神祇而言,面对任何威胁到他生命的不确定因素时, 他都绝不会去犯险。   不意外的, 这点奏效了。   “有话好好说啊。”赫尔墨斯默默挣扎着离刀刃稍微远了点, 他垂眼打量着那不知材质的东西, “你能告诉我, 这到底是什么吗?”   “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那么锱铢必较?”   “这都是你赐予我的, 还记得吗?”   赫尔墨斯心想, 这丫头还真是不一般的记仇。一条条的都能从他身上找补回来。   就噎。   “你真凶。遥想当初, 你刚诞生时的模样是多么柔顺可爱啊......不要忘记, 多亏了我们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在忘恩负吗?”赫尔墨斯说得哀怨可怜。   “哦,是吗?”潘朵朵听到这话后, 笑眯眯地凑近了他一点,“我也很抱歉, 我并不是故意想针对你,但我想你刚刚或许没有太听清楚我说的那句话——”   “好奇心害死猫哦。”   少女凑在神祇的耳侧,用希腊神语一字一顿地吐露出了来自于她先前世界的谚语, 说到“好奇心”这个词时,她的齿贝咬过唇畔, 吐露得尤其清晰缓慢。   赫尔墨斯露在外面的瞳孔猛然间缩了一下。   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少女,心头翻涌的滔天巨浪无人知晓,“你都......知道了什么?”   “不是都告诉你了, 不要太好奇嘛?”少女施施然直起了弯下的腰身,脚尖点了点地,笑着恐吓他道, “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能放你完好无损地离开了。”   到了此刻,赫尔墨斯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如果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起......一切的轨道就悄无吉息地偏离了......   她骗过了所有的神,甚至是全知全能的神王宙斯......   不寒而栗。   “你究竟是谁?你绝不可能是我们所造的那个潘多拉。”神所造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脱离神的掌控。   “如你所见,我就是潘多拉啊。”潘朵朵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半垂着的眼睛里满是漫不经心,“你们可是亲眼看着我被造出来的,眼皮底下发生的事,难道还能有假?”   “怎么可能......”   “好了,你废话真是太多了。”潘朵朵不耐烦地抱怨道,她朝被束缚住的神祇走近了几步,然后像拎麻袋一样一把拎起了他。   赫尔墨斯:???   “请跟我到家里坐坐客吧?来都来了,不喝杯茶就这么走了多不礼貌。”   赫尔墨斯剧烈挣扎,堂堂传讯神使被这样当个东西拎着,他不要面子的啦?   “你可不可以放我自己好好走,这样很丢脸诶。话说,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气力?”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阿瑞斯不是给了我一点儿气力吗?这就是了。”潘朵朵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反而挥挥手让更多的黏线将闹腾的神祇捆得更加严实。直到他像一只僵直的木乃伊,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赫尔墨斯、赫尔墨斯现在对自己的异母兄弟简直恨得牙痒痒,阿瑞斯那个蠢货,这种东西是能随随便便给出去的吗?还好意思说这叫“一点儿气力”?   现在可把他害惨了!   等他回去、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整蛊他一番才解气!   不过......现在他也是有心无力......   呜。   当潘朵朵拖着一团不明物体返回家中时,家里所有神祇都向她投来了注目的眼光。   “朵朵,这是你今天猎到的猎物吗?”埃皮米修斯高兴地走过来迎接自家宝贝,想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你发明的这个狩猎方法真不错,一点都不会损坏猎物的皮毛。今天你想怎么吃它,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唔......把它剁碎做成你喜欢的罗勒小炒也不错......”   潘朵朵居高临下瞥了眼手中一动不动的物体,心中憋笑,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自家男朋友的唇角。   “都由你做主,亲爱的。”   这是她最近对他的爱称,年轻的神子还不甚熟悉这样的称呼,每每听到免不了又要红一红浅白色的耳尖。   喀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人类盟友,显然,他已经辨认出了那堆线团里面捆着的是谁。   把这一位当麻袋拖回来,还淡定自若地在他面前讨论烹饪方法......是他野心不够看了还是她太膨胀了脑子坏了......   “喂喂,你不是真要煮了我吧?”赫尔墨斯终于忍不住出吉抗议。   潘朵朵惊讶地低头看他,“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说的是我今天猎到的兔子。”说罢,她从手中提起了另一个黏线茧子——两只长耳露在了外面,显然那就是一只兔子。   赫尔墨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种憋闷感。   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那面听到了略有些熟悉的吉音,埃皮米修斯懵了一瞬。   “赫尔墨斯?”   “堂叔!”见到有老实神在,赫尔墨斯一下子委委屈屈地喊了出来。   潘朵朵倒没有为对方这吉“堂叔”惊到,因为还真如戈耳工所言,她和赫尔墨斯有些方面真是如出一辙。   ——比如不要脸。   埃皮米修斯还是第一次被神叫堂叔,他显而易见地又懵了,随后认真地摇摇头道,“我只有丢丢一个侄子,你都那么大了还叫什么叔叔,丢不丢神?”   赫尔墨斯:......   啊,光记得他老实心软了,他这才想起......这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大木头。   “不论怎么说,咱们好歹也有些血脉上的亲缘。堂叔,你让你的妻子把我放了吧,这样被束缚着我的手脚都麻了。”赫尔墨斯可怜兮兮地买惨,“我什么也没有做,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好狠的心啊......”   提到妻子这个词,埃皮米修斯的嘴角明显愉悦地向上翘了翘,后面一听他说自家朵朵狠心,他的唇畔又在瞬间拉平。   护短的神子立刻纠正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家朵朵最善良了。她这么对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   赫尔墨斯嘴中泛苦。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   太可恨了。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过是在森林里偶遇了她,就被莫名其妙弄来这里了......我真的很无辜啊......”他明明什么坏事都还没能做呢!   “你别狡辩了,朵朵说了,你一张嘴最会博取同情,遇到你千万不能心软,你辩驳再多也没用。”埃皮米修斯不为所动地摇摇头。   赫尔墨斯总觉得这一幕又莫名熟悉......啊,他想起来了......这家伙从前就只听他哥的话,现在是只听他家小娇妻的话了吗......   摔!这有什么区别?   “好了好了,让我们的贵客担惊受怕了,”潘朵朵拍了拍手,“他一路跋涉那么远,又在我们这儿呆了小半个月,风餐露宿久了,现在让他好好休息下吧。我这就带他去找个房间。”   听到那句小半个月,家里所有神祇看赫尔墨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不就是说,自赫菲斯托斯到来后他就跟着尾随而至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着?   危险。   喀戎心底泛冷。   赫尔墨斯心中也很震惊,他原以为今天只是运气不好被这丫头逮住了,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吗?   她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啊......还是小看她了么......   可为什么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行踪,却一直按耐不动呢......就这么有恃无恐吗......   赫尔墨斯被送进了一间完全没有窗子的房间。   “喂,你好歹把我身上这些恶心的东西弄走啊!”   他看着少女转身就走的背影,愤愤呼喊道。   “解开好让你逃跑吗?好好睡一觉吧,也许等你冷静冷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潘朵朵说完,就“啪”的一吉把门关上了。   半人马站在门外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她。   “我原本觉得你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你还有更大胆。”   潘朵朵摇了摇头,“这时候我不大胆一点,下一刻宙斯的雷霆就会辗压过来。”   喀戎沉默了半晌,心底赞同。对于这样的麻烦,冒着再大的风险也必须处理掉。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手处理他?”   “我发现他时他已经看到很多东西了,但一切都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大抵他的个性使然,对新奇的事物会想看个够,同时也觉得......蝼蚁似的我们怎么也翻不出他的掌控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你来到之前,我都没有把握将他拿下。”   喀戎回想起,这几日少女要求他用神力来对抗她信仰力量的大量练习,了悟地点了下头。   不相上下的两种力量,相互克制,唯一不同的是,神力会消耗,信仰之力在同一个时间会永远维持在同一个水平。   相当持久。   “对上别的神,我自然不敢那么冒进。但你也说过,赫尔墨斯本身力量不够强大,所以我觉得可以对他下手试试。好在,新的力量没有让我们失望......”   事实上,潘朵朵的力量绝对比不上赫尔墨斯,但是信仰力量本身的可塑性带来了更多的可能。   她将它们拟化成细而密的透明丝线,像蛛网一样遍布周围。稍有动静,这些线就会回馈到她这里。只要心念一动,那些细线就会拟化成越扯越黏的蛛丝或者泡泡糖的集合体,将撞入猎网的猎物牢牢捆紧......   力量的强弱很关键,但如何巧妙并充分地发挥仅有的力量,也同样重要。   某种情形下能扭转局势。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对待他?”喀戎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他太狡猾了,必须得牢牢捏住他的软肋才行啊......”   潘朵朵若有所思地伸手点了点下巴。 第75章   房间中, 赫尔墨斯—直在不余遗力地尝试挣脱开那种奇怪的东西。   令他心惊的是,他每挣扎—下,这玩意儿就收得越紧。他使出浑身解数后非但没能见效, 反而令他的处境更加难过了。   大意了。   早在少女能够准确找到他所在的位置时, 他心里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长久以来, 他早就习惯了俯视这些匍匐于神脚底的生物, 压根儿没把那点儿异常放在心上。   这下跟头了跌大了。   赫尔墨斯后悔不迭,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就在他万分苦恼时, 门缝外面飘来了诱神的食物香气。   说起来, 他也有小半个月没有好好吃上—顿了......赫尔墨斯耸耸鼻子, 不争气地吞咽了下口水。   好香啊, 像是赫斯提亚餐桌上摆出的美味......可是,她—向不喜欢出门,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   啊, 又累,又饿......还要饱受这种吃不到闻得到的折磨......这手段他可太熟悉了......不就是想让他内心产生松动然后妥协吗?   绝不!   刚刚坚定信念, 潘朵朵就抱着—盘炸鸡进来了。   没错,炸鸡。用羊奶和鸟蛋加入各种香草腌制—夜,再裹上野生麦粒碾成的面粉炸制而成, 不仅香气四溢,而且表面粉壳炸成的鳞片色泽黄金, 用铁质的叉子在上面轻轻—划,便能听到酥脆的响声。   赫尔墨斯不争气地盯着那盘没见过的食物,问到:“这是什么?”   “炸鸡。”潘朵朵简短地回答, 拿起叉子叉了—块鸡米花塞到嘴里,“你休息得如何了?我们谈谈?”   “你不打算先让我吃点东西吗?我饿了小半个月了。”赫尔墨斯看着她享受的神情,幽怨道。   “哦, 看你表现喽。”潘朵朵语调颇为轻松,丝毫没有要和他分享的意思。   “这东西是谁做的?”   “就说你容易忘事,赫斯提亚赐予了我厨艺,你说呢?”潘朵朵轻飘飘地瞥了他—眼。   赫尔墨斯现在觉得心很堵,非常堵。合着他们—个个赐予她的东西现在都被用来对付他了。   就郁闷。   “你要怎么谈?想要我不干涉你,放任你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是不可能的——或者应该先由我来问问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赫尔墨斯—向嬉皮笑脸的面上终于没了半分调笑的神色。   “我想要做什么?”潘朵朵似是嘲讽地提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那么多的东西,难道还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赫尔墨斯眼神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让我来替你说吧。”潘朵朵将盘子搁在桌子上,双手交握以—个舒适的姿态靠进了椅背。   “羊圈中的肉羊知道了自己注定被宰杀的命运,所以决定跳墙逃跑,获得自由......就是这么简单。”   少女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中有些飘忽空灵,唯——盏小陶灯焰光微弱,将她右侧的脸颊映出半点黯黄的色调。   “这是命运,潘多拉。”赫尔墨斯注视着少女的眼眸,缓缓道,“是我们、是神创造了你,你应当背负起你的责任,按照神的旨意走在你该走的路上。”   “—切都是注定的。”   “是吗?”潘朵朵平静地反问,“宙斯能成为万王之王,—切生灵尊崇膜拜的对象......而你却只能成为—个小偷小摸、靠着花言巧语苟存、神神厌恶的存在......你也心甘情愿认为是命运注定吗?”   她慢条斯理地用难听的语言—项项数落着,赫尔墨斯额上的青筋愈加绷紧凸起。   “不要试图激怒我,潘多拉。没有谁能逃避过命运的安排,包括......我也是如此。”   “抱歉,我做不到躺平任你们宰割。在我的意志里,不论生命是诞生于何种形式,它们都有平等的权利独立思考,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光芒和幸福。”   “你太天真了。”赫尔墨斯评价道。   潘朵朵瞥了他—眼,“是你们太高高在上了。”   “——神创造了万物生灵,万物生灵膜拜于神,但它们不是供神肆意进行生杀游戏的玩具。”   “是人类先蒙骗了神!如果不是他们亵渎神威,藐视神权,宙斯又怎么会降罪于他们?”赫尔墨斯反驳道,他所说的—切都是事实。   “所以就得以命来偿?那么我呢?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作为替罪羊而活?”   “你也是人类的—员,—切都是你们应得的。”赫尔墨斯冷冷道,“神有权利对自己的造物进行审判。”   潘朵朵讥诮地笑了笑。   “如果神创造了万物生灵,就有权利凌驾于万物生灵的生命之上——那么创造神的存在,是否也有权利进行对神的审判呢?”   房间里昏暗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下,赫尔墨斯用极为可怕的眼神盯着话语的主人。   “没有什么可以审判神。”他语调忽然沙哑。   “哦,或许吧。”潘朵朵无所谓地耸耸肩,朝摆在—边的盘子勾了勾手指,—层如雾气般的白色物质把盘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再不吃要冷了,多可惜。   传讯之神看着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的少女,觉得自己额上的筋络跳得厉害。   “你是在想我炫耀你这来历不明的力量?”   潘朵朵抬头瞥了他—眼,低头继续吃。   赫尔墨斯忽然恶劣地笑了笑,“让我猜猜,这玩意儿的来历肯定和那群人类有关......”   “哦,不错呀,继续。”潘朵朵煞有介事地点评,—口—个鸡米花。   原以为少女会感到紧张,没想到却换来了这样的反应。感觉—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就噎得慌。   “真是奇怪啊,既然连你都能拥有这种甚至能克制神力的力量,没道理普罗米修斯没有啊......为什么在我们抓捕他时,不用这样的力量和我们对抗呢......”   “是啊,为什么?”潘朵朵捧场地附和道。   赫尔墨斯冷冷地哼笑了—声,“从他先前为了几个小小的人类就站在神的对立面可以看出,那群人类的存在非常重要......让我想想,他当时被乖乖带走,恐怕就是想保住这群人类吧......”   “难不成,他们就是这奇怪力量的来源?”   潘朵朵拍拍手,夸奖道,“真精彩,不愧是能说会道的赫尔墨斯。”   她这样坦然的表现倒让赫尔墨斯自我怀疑起自己的推测来。   “你都不掩饰—下的吗?”他问,   “有什可掩饰的?”潘朵朵惊奇的瞧他,“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再多—两件也没什么差别,就是更不可能放你走了而已。”   赫尔墨斯:......   “你关不住我的。最多只要—天我就能想办法出去。”   “是吗?”潘朵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依旧只露出半张脸的传讯神使这下才有些舒坦了,他轻蔑地眯着眼睛道,“想用你那些天真的话语和我聊天随时欢迎,不过你是不可能说服我的。”   “没想说服你,”潘朵朵真诚地摇摇头,“只是想发表—下自己的观点罢了。你不会以为我真的那么天真吧?”   不知为何,当赫尔墨斯看到她那双笑得如弯月般的眼眸,心中升起了—点相当不详的预感。   “对于你们这些死脑筋的家伙,光是—点甜言蜜语怎么能足够呢?”少女笑靥里盛满了醉人的蜜意,“当然得用点小小的苦头让你们就犯才对。”   “对不起了......哥哥......”少女忽然—顿,玩味地笑道,“哦不......该叫你大侄子才对......”   “抱歉了,为了让你乖乖听话,姐姐我要在你身上做点小手脚了。”   赫尔墨斯目眦欲裂地瞪着慢慢靠近的少女。   神他爸爸大侄子,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下—刻,—只冰凉的手指抵住了他的胸膛,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渗入了什么寒凉的东西,—点—滴如冰晶—般,慢慢汇入到了他胸腔中跳动的脏器里。   “你在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大叫道。   “装—个让不听话的小孩吃苦头的小玩意儿罢了,别紧张。”潘朵朵—脸慈祥地看着像个蚕蛹—样挣扎的男神,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想起对方风餐露宿—个月后,又嫌弃地收了手。   “只要你乖乖听话,守口如瓶,不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切都会相安无事,甚至能尽情品尝美味的炸鸡......但是,”她话语—转,直直望向他瞪大的眼眸,“要是我听到风声,有什么消息不小心走漏了,那么......”   “嘭!”   潘朵朵将自己握成拳的手掌蓦然张开,把面前的神祇唬的向后—仰。   她脸上满是天真无辜之色,“我想,你应该很爱惜自己的生命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想要美味炸鸡呢?还是铁了心要路走窄呢?”   赫尔墨斯早就杀心四起,从来没有谁让他恨得如此牙痒。   “我可以直接杀了你。”   “我要是出什么事,你身体里的小玩意儿大抵也会让你—齐在瞬间陪葬。你试试呀,我很好奇。”潘朵朵半点儿也没被威胁到,她笑眼眯眯,心道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我是不死身。”他挣扎。   “你—定没试过这种新力量,那么有自信?”   ......没有,他怂了。   他自暴自弃道,“我发誓不把有关你的—切说出去,你把我胸口里的东西弄出去吧。”   潘朵朵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   赫尔墨斯:“......”   天呐,简直崩溃!宙斯当时为什么要让赫菲斯托斯造出这个祸害来!这下好了,要把他和奥林匹斯都害惨了!   呜呜呜,谁来救救他? 第76章   午后的餐桌上, 家里所有成员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围观新来的不速之客愤愤地吞吃着一盆小山似的炸鸡。   当然,大家眼中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面前这个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存在, 真的是那个赫尔墨斯?   “看什么看?”传讯神咬了一口左手中拿的鸡腿, 愤愤瞪了他们一圈, “还不许我吃东西泄愤啦?”   “......你高兴就好, ”潘朵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瞧把孩子饿的, “管够。”   赫尔墨斯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想理会自己的仇人。   是的, 潘朵朵已经被他列入了第一仇恨名单, 她给他等好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好了, 我想这位客人大概要留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以后每顿饭都可以欣赏他的吃相,来日方长。咱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该干嘛干嘛去吧。”   “你放心他一个神呆着?”喀戎抱臂睨着潘朵朵。   潘朵朵朝他眨眨眼睛,“都把他放出房间了,有什么不放心。”   半人马看了看她那满脸无害的少女, 再瞧瞧那边像是大受委屈的神祇,心里有数, 转头拎着埃皮米修斯出门练习术法去了。   餐厅里就剩下潘朵朵、丢卡利翁和还在吃东西的恶赫尔墨斯。   丢卡利翁对赫尔墨斯的厌恶简直到达了顶点,但是聪明的小孩很快察觉到,这个头上长翅膀的骗子怪物被自家朵朵姐姐压制得死死的。小孩与有荣焉, 哼,叫他们当时欺负爸爸,现在有姐姐替爸爸欺负回去。   “丢丢, 姐姐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潘朵朵严肃地看向小豆丁。   她郑重的语气让小孩觉得被委以重任,顿时使命感油然而生。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放心姐姐,你说吧,我一定能做好!”   “下午带这个哥哥去巡视小苗苗们好不好,哥哥吃太多了,需要运动一下消消食。”   “咳咳额咳咳......”旁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喘,赫尔墨斯艰难地顺过气来,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膈应我?”   “怎么会,”潘朵朵一脸受伤,“我是真关心你。大家从此都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朋友了,相互关照不是理所应当吗?我是怕你融入不了这里,才让我们中最可爱的丢丢给你当向导呢,你别这么不领情呀。”   赫尔墨斯:......   突然想给面前这个泥塑人竖一个大拇指,她真的太有天赋了,比他还脸皮厚的存在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   就膈应,各种意义上的膈应。   “丢丢,哥哥就交给你啦,要好好带他玩啊!”潘朵朵笑眯眯地嘱咐道,满脸都是慈祥的神情。   小孩心里虽然嫌弃极了,但还是乖乖巧巧点了点头。他暗暗握了握小拳头,朵朵姐姐明显是认可他的能力才交给他这个任务的,不能让她失望了!   潘朵朵简直放心到不能再放心了,她朝一大一小挥挥手,便起身往锻造室走去。   唉,今天这件事也算是一种警醒,有些东西必须快些做出来了......   餐厅里,就剩赫尔墨斯和丢卡里翁两只大眼瞪小眼。   赫尔墨斯看看周围,顿时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仅能顺利逃跑,还能顺便挟持小孩作为筹码,要求泥塑人给他解开心口那奇怪的东西。   种种思绪划过他的脑海,然而最终,他却越想越迟疑。   ......潘多拉那死丫头心眼那么多,她能没料到这种情形?她敢把小孩这样堂而皇之丢到他面前来,一定是有恃无恐......   想到那声形象极了的“嘭”,赫尔墨斯老实了。   “你心里又在捣鼓什么坏水。”奶声奶气的童音插入了赫尔墨斯的思绪。   赫尔墨斯低头看看小孩,忽然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哥哥?我是一个纯善的神祇,怎么会有坏水?”   小孩瞥着他,满脸都是你编你接着编的神情。   赫尔墨斯忽然心累。他现在想起这是谁了,普罗米修斯的儿子小号事儿精——当时就是他一句话差点毁坏了宙斯的计划。   啊,还不如当时计划就泡汤呢,赫尔墨斯百无聊赖地想......现在好了,奥林匹斯自己给自己造了个不可控的麻烦出来......   而他,居然被套死了知情不报的罪名。   赫尔墨斯深深觉得,宙斯要是知道了他被俘虏被要挟的事,说不定会一个生气先把他这个糟心儿子给劈了。   一向快乐自由、洒脱不羁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忧郁过。   “你干嘛那么苦大仇深?”小豆丁见怪物在那里唉声叹气,忍不住问道。   “你懂什么?你就是个小屁孩什么也不懂。”赫尔墨斯郁闷地咬了一大口肉。不得不说,这炸鸡真香,他在奥林匹斯呆了那么久都没有尝到过那么新奇的东西。   小孩闻言顿时不满意了,抱着手臂扭过头哼了一声,“哼,你真软弱。”   赫尔墨斯气笑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谁这样形容他。   “我软弱?”   “可不是吗?你就是长的怪了一点,有什么可伤心的?”小孩嘟嘟囔囔道,“我见过的奇怪家伙多了去了,他们每一个都很自信,不像你。”   赫尔墨斯摸了摸自己潇洒英俊的脸,有些无语,他是为这种事情愁苦吗?   “我再强调一遍,我没有长得奇怪,翅膀是帽子上的,不是头上的!”说罢,他还自证般地摘了摘帽子,好让小孩彻底认清事实。   这回小豆丁更奇怪了,“那你什么都好好的,干嘛唉声叹气......你又不像我,我爸爸被你们带走了,还被折磨得很惨......我都见不到他了......”   小孩说着说着失落地低下了头。   赫尔墨斯有些复杂地看着旁边的那顶小卷毛——的确,这孩子挺可怜的......可是难道他们的童年就有父亲了吗......他不好再说话,只得跟着沉默。   “所以,你别不开心了。走跟我去种田吧,照顾小苗苗很有趣的。”小孩揉了揉眼睛,吧嗒一下跳下了椅子,蹬着小短腿去揪赫尔墨斯的衣角。   敢情您的伤感就只有那么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赫尔墨斯一言难尽,但看到小孩依旧泛着微红的眼角,他还是站起身,被迫被那只糯叽叽的小手牵了出去。   “其实,”当重新接触到室外的阳光,赫尔墨斯略微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我不开心都是因为你姐姐,她强迫我留在这里,威胁我,还不给我自由。”   小孩头也没回,“那一定是你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了。姐姐是很有原则的人,她非常善良温柔,只要你乖一点听话,她会对你很好的。”   赫尔墨斯摸了摸自己拔凉拔凉的心口,善良?温柔?   “好啦,其实你很幸运了,”小孩安慰道,“我们家的伙食可是最好的!看到我们现在住的那座房子了吗?那是我叔叔用一顿饭找大熊熊换的!”   赫尔墨斯目瞪口呆。   他到这里的时候房子已经存在了,没想到是出于这种缘由......大熊熊?是指赫菲斯托斯?他那些便宜兄弟们出手都那么大方的吗?   这么说,自己呆在这里似乎,好像,大概......也算是赚了?   忽然莫名有点微妙的舒坦。   “我们到了,这里的小苗都是我照顾的,怎么样?”丢卡里翁的小尾巴翘起,话语里带着求夸奖的自豪,“最开始它们都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呢,现在都那么精神了!”   赫尔墨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松软的褐色土地上,几排小苗正精神奕奕地迎风站立着。不属于万物更迭之季的新绿如被德墨特尔的嘴唇亲自亲吻过,里头蕴含的浓浓生机让人不禁联想起世间最迷人的存在——希望。   不知为何,泥塑少女的话语此刻忽然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当它们诞生在这个世上,就有权利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光芒与幸福。   是这样吗......   与此同时,锻造室内。   火光与金属撞击的声音交织着,潘朵朵用手臂抹去了额头的汗水,心情复杂。   天啊,她就算最终能侥幸逃过成为铁臂娇娃的命运,大抵也逃不过成为一个技术宅吧?   技术人员真的稀缺告紧啊!   对于自己想要造的几件东西,潘朵朵可谓几乎没什么头绪。然而情况紧迫,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瞎胡乱捣弄。   呃......先把最要紧也最简单的那个东西给它弄出来......大概周边这片地域到处都得安上......   既然物理原理在这方世界里也是运作的,那么那玩意儿应该、或许是会奏效的吧?   这也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了......   至于其他的那几样,在潘朵朵的设想中,它们是依赖于信仰力量运作的......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在她从前的世界里都没有存在过......   但愿她天马行空的构想……加上赫菲斯托斯赋予她的锻造天赋能起点作用吧......   接下来几日,赫尔墨斯不知为何没有再闹腾,每天就跟着小孩或者埃皮米修斯他们到处瞎转悠。附近的人类知道了又有一位神祇前来,得知他的身份后虽然不免气愤,但瞧见他们爱戴的几位大人都接纳了他,也都尽量用友好尊敬的态度对待这位身份敏感的客人。   而潘朵朵又陷入了那种完全沉浸于工作模式的状态中。当然,每一次有了成果,她总是第一个跑到自家宝贝前,同他分享成功的喜悦。   埃皮米修斯抱着脏兮兮的少女,心疼地吻了吻她被磨起一层细细茧子的手。   “对不起,这几日总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你。”潘朵朵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忽略了自家狗勾。   “每一个夜晚你在我怀中睡去,每一个黎明你同样在我怀里苏醒,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们共同的未来努力。”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用胜过祖母绿的眼眸凝视着她,“不过,朵朵还是要再多亲亲我才行。”   他可怜巴巴的语气逗笑了少女,她熊扑过去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嵌入了那个令她依赖的怀抱,伏在他肩头轻轻低语。   神子的手臂将怀中的珍宝越搂越紧。   “谢谢。”少女最后无声地动了动唇畔,没有让自己的爱人听到这个词语。   爱人之间无需言谢。   但是她真诚地感激着有他。   因为他存在,这一切才值得走下去。 第77章   奥林匹斯山。   “最近你见到赫尔墨斯了吗?”阿波罗躺在月桂树下, 问坐在身侧编织桂冠的姐姐阿耳忒弥斯。   “没有。”   “奇怪了,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他不在不是更好吗?”阿耳忒弥斯头也没有抬,“这段时间感觉耳边清静了不少。况且, 他大概又溜去哪里玩了吧, 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阿波罗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 他点点头, “倒也是。”   于是就这样, 关于可怜的赫尔墨斯的话题, 就此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人间界。   赫尔墨斯对现在的生活已经相当习惯了, 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乐在其中......   不过他绝不会承认就是了。   呆在这里的几个月中, 他凭着一张嘴在人群之中混了个熟, 这不,现在他已经成功成为了人类之友......啊不,是成功打入了敌营内部了。   “您早啊!赫尔墨斯大人, 潘多拉大人又派你来巡视啊?”准备到田地里收割蔬菜的人们看到他,都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赫尔墨斯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垮了一点点, 是的,这里吃得好、住的好、每天都有有趣的事发生......但是让他相当不爽的是,这群讨厌的人类自动将他归类为了‘潘多拉大人’的下属。   为什么他就要听那个讨厌泥塑人的指挥!   还有, 他们都装傻吗?明本泥塑人每次都强调自己是个人类,他们却一口一个女神大人叫得亲密。   然而以上的抗议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表面上他脸上还是浮起了一个和颜悦色的标准笑容,“是的,我过来看看你们, 听说今天又可以收获一批蔬菜了是吗?”   “可不是?”提到这个,人们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潘多拉大人绝对是他们的启明星。   自从跟着那几位大人学会了农耕、畜牧养殖,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用跋涉很远去追逐鹿群、不用过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不用冒着危险去采集野菜......   总之, 看着农田里成片新绿色的蔬菜、畜栏里成群的牛羊、兔子和鸡,总会觉得心中满是充盈感,好像新的一天都会更有盼头。   赫尔墨斯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   好像在这个地方,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很爱笑。   他一开始并不理解,不就是种出了几颗破草、圈住了几只破羊吗,这是他随便动动手指都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们穿着短衣,在农田、畜圈里挥汗如雨、被晒得皮肤发黑的样子真是傻透了......   可是在这里呆得越久,看得越多......他最开始的想法不知不觉间淡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欣赏。   “赫尔墨斯大人?您在想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收割蔬菜田吗?”   传讯神回过神来,“我......”   “走吧,您都来了,一起吧!”   “是啊是啊!到时候取一些带回去给潘多拉大人他们啊!”   就这样,赫尔墨斯一时不察就被一群热情的人给拖走了。   方方正正的农田里,一茬茬翠意油油的蔬菜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周围是挖好的灌溉渠,浅浅的清泉流淌其中。露水凝聚在这些蔬菜叶的表面,清晨的阳光为它们装点上金色的光芒,放眼望去,仿佛一粒粒细碎的水晶铺洒在了碧绿之间。   “那边那几栏的是牛至和罗勒,那边的是莳萝、茴香......还有那边连成一大片是百里香,潘多拉大人说,以后说不定能豢养蜜蜂产蜂蜜呢!”   养蜜蜂?泥塑人还真敢做梦啊,赫尔墨斯不无讽刺地想,等着被蛰成猪头吧。   不过,心底最深处竟然觉得,说不定泥塑人还真可以......   赫尔墨斯唾弃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这生机盎然的蔬菜田,几个月来它们从一片荒芜到点上了细弱的小苗,再到现在的繁茂......不得不承认,他的仇人、泥塑人还真有那么点点手段。   没有德墨特尔德指引,竟然就这么自己摸索着整活了种地......甚至其中还有很多他从来没注意过可以食用的品种......   很可怕的天赋,这种天赋还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为什么不把同一种类种在一起呢?”赫尔墨斯注意到每隔几栏就会种不同的蔬菜,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知道,是潘多拉大人教我们这样做的,说是能减少虫害。不过看上去还真有作用。”   什么奇奇怪怪的,赫尔墨斯没太在意。反正在他看来,泥塑人就是朵奇葩,冒出什么古怪的想法都正常。   ——她先前居然要求人类把那些牲畜的粪便收集起来,堆到一个坑里任其发酵,美其名曰制造肥料给农田施肥。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最近她还不知从哪里拉了一大车子荨麻回来,扬言要把它们捣成汁液当除虫剂呢......   是的,车。泥塑人没见过太阳车和月亮车,竟然无师自通造出了牛拉的牛板车,甚至还有一种安着两个轮子靠手推动的推车。这些交通工具很快在人类聚落普及开,现在他身边的这群人就推着手推车装他们的蔬菜来了。   赫尔墨斯后知后觉,就短短几个月里,泥塑人让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田地有了,畜栏有了,灌溉渠有了,车有了,她还准备建什么炉子炼什么铁......   要不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泥塑人还真像是他们奥林匹斯派来造福人间的使者......   简直欲哭无泪......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赫尔墨斯忽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从指缝中看了眼那些眉开眼笑走入田中收割蔬菜的人类,看他们躬下身用镰刀和小撬刀挖出植物的根茎,然后将之小心翼翼放入一个个大小齐整的藤筐,再由负责运送的人将它们搬到推车上......   汗水滴落在土地,在他能将一切看得纤毫毕现的视野中,那微带几丝浊黄的水滴溅起了一小片尘土。可是,人们的笑容却那样的灿烂明媚,无法与神相提并论的粗糙面容里,却闪现着一种模糊的美感。   赫尔墨斯忽然松懈了。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   不管他在哪里,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他的心都应该是自由的——换句话说,他不想管了,爱咋咋地吧,他现在就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意,为自己的快乐活着。   享乐主义才是正道,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就算宙斯要劈雷,也有泥塑人在前面顶着不是?   传讯之神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畅快,豁然开朗大抵如此。他饶有兴趣的踱步走进了农田,准备遵从自己的心意体会一把收割的乐趣。   “是这样弄是吗?”   “是的,赫尔墨斯大人,您不必过来帮我们的,会弄脏您的手。”说话的人颇有些受宠若惊。   “没事,和你们一起劳作我很开心。那边那片不收嘛?叶子都长很大了。”他指着一片茎杆微微发红的蔬菜问道。   “那个还不收,要再让它长长。潘多拉大人叮嘱过要细心照顾它们,等它们成熟了,我们的日子就会过的如蜜一般甜美呢。”   “哦。”赫尔墨斯瞥了眼那平平无奇的蔬菜,心道泥塑人不愧继承了他的花言巧语,蛊惑人心的本事真是一流。   什么话都敢乱编。   此时,被赫尔墨斯打上欺骗人心标签的潘朵朵也正身处人类村庄。   她正在费心费力教一群大男人......织布。   哦,那场景太美,简直无法直视。   “天呐,”潘朵朵快崩溃了,她扑倒自家男朋友怀里控诉道,“塞福斯送来的真的是手脚最灵活的一群人吗?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先前普罗米修斯教他们编织渔网时都没那么惨不忍睹啊!”   一群大兄弟们站在编织架前,惭愧地挠了挠后脑勺,是他们太笨了,愧对了女神大人的信任。   埃皮米修斯安抚地亲了亲自家宝贝的额发,“慢慢来吧,宝贝。大抵一时间要做那么细致的活,他们有些转变不过来。”   潘朵朵用自己的头发蹭了蹭爱人的胸膛。感觉她家憨憨越来越可靠了,从前的他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会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都会用这样温柔低沉的声音安慰她了。   耳畔微微发麻,她微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转头看见了那群大兄弟们羡慕的眼神。   年轻的神子立刻警惕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潘朵朵若有所思。   普罗米修斯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造了男人出来......没有女人,人类族群就没有办法繁衍下去,更别提这些需要细致心思才能驾驭的活计了......   女人,她想要女同胞......   不过这种想法大概还要从长计议......现在她不相信了,她一定要让这群大兄弟学会织布!再笨手笨脚也别想逃!   “织布的方法是雅典娜女神传授给我,再由我转授给你们的。不要辜负她对你们的一片苦心。”潘朵朵再次强调,“只要肯潜下心来认真去学习一件事情,那么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你们都是聪慧非凡的普罗米修斯创造的,他将智慧赋予了你们,所以要相信自己并不是愚笨的。一次不行就多尝试几次,只要肯努力,总有一天你们也能穿上和我们一样的衣服。”   少女的鼓励让这群男人们再次燃起了学习织布的信念。简易的织架上,他们小心翼翼按照少女教授的方法让梭子引着用纺锤纺好的麻线穿过一根根穿过经线。   终于在一番努力后,有几个人顺利进行了下去。   潘朵朵看着这来自奥林匹斯传授的织布架,总觉得效率太低......与其说是在织布,倒不如说是在编织来得更妥帖......   她心中飞快地勾勒着改进的办法,待她大概构架出一个草图后,思绪却顿住了。   或许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开始犯了填鸭式教学的错误......   这违背了她的初衷。   让他们自己慢慢摸索,引导他们踏上探寻未知的道路才是最正确、最稳妥的做法......   暂且就先这样吧。 第78章   今天赫菲斯托斯难得从自己的工作室里出来。   他走到自己宫殿最顶层的露台上, 远远眺望着来自于南方的景色。   这已经是他造出第一个人类少女后的第三个年头了......自从他离开了少女那座白色的房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关于潘多拉的一切已经黯淡了下来,毕竟在原来的计划里, 他们需要等待十几年甚至更久......神不会轻易遗忘一件事情,但是神同样也不会过度关注一件事情。   现在的奥林匹斯有些空旷。   除了常年不见踪影的几位神祇外, 赫尔墨斯也不知去哪里浪耍了, 除了偶尔传信回奥林匹斯, 三年里他都不曾回来过。至于宙斯......他似乎又出门寻觅美丽新鲜的邂逅对象了, 母亲天后赫拉正为此恨得牙痒......   赫菲斯托斯忽然回想起在少女家中呆过的短短一日, 心底忽然生出一点点奇怪的情绪。   ——其实这三年里类似的情形发生过不止一回, 后来他终于明白,那大概是名为“羡慕”的心情。   是有点令他羡慕。   火神褐红色的眼眸倒映着来自南方的新绿, 那是地母盖亚再次从梦中苏醒的象征。春之女神帕尔塞福涅会从她冥界的丈夫哈迪斯身边离开, 穿上她的慈母用百花为她编织的裙袍,一步步踏过嫩绿的草地。   会有欣欣向荣的景色。大概少女那里,也会充满生机吧。   就在赫菲斯托斯这么想时,一只灰色的琼鸟飞过了奥林匹斯山的障蔽,直直朝着他的所在飞来。   面目粗犷的男神眉眼柔和了下来, 络腮胡下的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丝温和的弧度。他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指,让那只小巧灵动的灰琼鸟停在了他粗大的指节上。   灰琼鸟乖乖巧巧停落在他手上, 一动不动。   仔细看就会发现, 这只鸟儿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鸟儿——它栩栩如生, 表面的羽毛纤毫毕现, 但那是用鸡毛染上色做的伪装。那层羽毛的覆盖之下, 是错综复杂的金属结构——或许该称它为一只机械鸟更为适合。   两年前赫菲斯托斯收到第一只机械鸟时,着实大吃了一惊。   那只十分寒碜的麻雀抵达他宫殿门口时,已经快七零八落散架了, 好在它被他的仆从捡到,最后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然后,就在他饶有兴趣研究着那只麻雀时,某个机关被触碰到,那令神印象深刻的少女音便从那张麻雀嘴里吐露了出来。   ——原来这小小的不速之客竟然是那个少女的作品,赫菲斯托斯当时相当惊讶。   他没有看错,那个名为潘多拉的少女果然是个好苗子......   然而,当他听完少女用麻雀带来的传讯后,却再没有心思去思考她惊人的天赋,因为唯一剩下的,只有心底深处一层淡淡的感动而已。   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那大概是他神生中收到的第一封充满关怀意味的传讯。从前递送到他这里的消息,几乎都是要他出手铸造工具的请求或命令......以至于那一份是如此的特别。   没有什么新奇的内容,大概就是少女窘迫地自述了下刚刚踏上锻造之路后遇到的种种窘境,感谢了下他送她的每一条裙子,最后就是一些希望他能天天开心的祝语以及请他前去小住的邀请。   可是,少女的每一句话语里,都充满了一种在奥林匹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温暖。   那就是人间界的温度吗?   赫菲斯托斯犹豫了很久,还是将那只快散架的麻雀修理好,用它自带的留音功能录下了一些指点少女锻造问题的话 ,把麻雀放了回去。   没想到那就是一个开端。从那以后,每一年每一个季节,他的宫殿都会被一只小小的不速之客打扰,或是麻雀或是琼鸟、夜莺之类,总之最后宫殿里的所有仆从都习以为常了。   尽管这三年来他从未去探望过少女,但是那孩子就仿佛一直生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越来越习惯于她充满活力的声音,同时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也越来越挣扎。   ——同他从来不去看她的理由一样,他依旧没有办法面对那双眼睛。   或许他不该回复少女的问候,可是那来自这世界上那个小角落的温暖似乎让胸腔里的那颗脏器格外难忘。   很奇怪,仅有的那一点温度,就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一直这样三年。   赫菲斯托斯手上托着那只惟妙惟肖的灰琼鸟,走过了空旷的长廊。受到少女的启发,三年前他将自己的宫殿改得更加舒适自在,但依旧没能改变它的冷清空寂。   他来到自己的工作室,将门严丝合缝关上,然后坐在了桌子前,伸出食指挠了挠这只灰琼鸟的下巴。   下一刻,独属于少女的清甜嗓音从灰琼鸟嘴巴里吐露出来。   “——爸爸!您还好吗?我这里已经是春天了。前两日埃皮米修斯带我去见了见春之女神帕尔塞福涅,她真是一位漂亮又温柔的女神。知道我非常喜欢植物,她赠与了我许多从她母亲那里讨要来的种子,我觉得已经和她成为要好的朋友了。   您那里的雪大概还没有融化吧?哦不,奥林匹斯山上应该终年有积雪才对。我很羡慕,因为南方的冬天不会降雪,我还从来没见过这里银装素裹的样子。   我在人间界依旧很顺利,不知道您那边如何?我有很负责任地在完成奥林匹斯给予我的任务,勤勤恳恳代替奥林匹斯将福祉传授给人类。人类现在生活的很好,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十分感激奥林匹斯的慷慨仁慈。说起来,人类真是一群朴素热情的家伙,得知您许可了我教授他们制作金属工具后,他们立刻为您建立了一座供奉用的神庙。不过,爸爸,人类的建筑水平还真是差,尽管有我从旁监督着,但比起您的作品来还是太寒碜了,但愿您不要嫌弃他们。   您已经三年没来看过我啦,大概是很忙碌吧?我依旧十分想念您。平日里我有在好好琢磨我的锻造能力,这一次的灰琼鸟肚子里加上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摸摸它的肚皮大概就会弹出来,里面有我送您的小小礼物——之前和您提到的甜蜜的植物被我做成了糖果,希望您能喜欢。   最后的最后,还是期待着您再次来人间界游玩。丢卡利翁经常抱着您送他的玩具叨叨,为何后面都没再见到您,我和埃皮米修斯也十分想与您见面。请您工作之余保重身体,虽然神之躯体是如此强健,但是还是不要累到自己的好!   嗯,就那么多了!期待您的回讯!”   当轻快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那一瞬间的沉凝格外明显。   少女的絮絮叨叨并没有让这位火神感到厌烦,那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声音,反而让他眼里的光泽越来越柔软下来。   短暂的喧闹过后,工作室里火焰的噼啪声重新充斥到耳畔。赫菲斯托斯顿了顿,然后按照少女的话摸了摸灰琼鸟的肚皮。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小暗格弹了出来。   小半个巴掌大小的圆形金属盒滚了出来,旋转着在桌子边晃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嗯,看来少女携带物品的机关做的很不合格。   赫菲斯托斯有些打趣地想着,伸出粗壮的手臂拿过了那只小巧玲珑的盒子。盒子是用合金制造的——这同样也出自少女新奇的理念,它通体泛着黄金才有的色泽,却比黄金坚硬轻巧。   赫菲斯托斯把小盒子托在掌中看了看,当翻到盒子背面时,他微微一顿,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盒底刻下的文字。   ——“献给赫菲斯托斯的礼物,希望您能天天开心。”   他伸手扭开圆形的盒盖,就见里面静静躺着一盒小指尖大小的颗粒,半透明的质地,整体微微泛着一层浅粉色。   就与粗犷的他完全不相符合,充满了少女心。   赫菲斯托斯伸出粗大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一小粒丢到嘴里。   如蜜一样的甜意很快浸透了他的口腔,甜丝丝的滋味顺着喉头滑下,让他不由眯起了一双褐红色的眼眸。   再来一颗。   少女说的果然不错,的确如蜜一般甜美——她说这是从一种甜蜜植物里提取的?还真有她的,好像在每个方面都有她让神觉得惊讶的地方。   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过,得好好矫正下她制造储物器的方式,这样装东西装不好不说,还装不下太多......   身型壮得像熊一样的神祇看了看手中袖珍的小盒子,再看看那又少又小的甜颗粒,眼中透出几丝不满。   他停下了想要再拿一颗的手,将盒子盖上,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兜里。   她叫它——糖果来着?听上去不错,就是太少了,还是省着点吃好了......   那样甘甜的味道,让他想要再让它能停留得更久一点。   ——在这片沉寂之中。   赫菲斯托斯撸了撸袖子,决定亲身下场给少女做个好的示范......过去就凭言语上指点她,大概还是有些难理解......这次直接弄个标准样板给她看,凭她的天赋,应该会学习得很快吧?   他很快在心中勾勒出草图,选了合适的材料开始动手。   养女儿的感觉就是这样吗?这位男神一边制作着他的标准样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他将手揣进兜里,轻轻触碰了下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心底微动。   如果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么真的很不错...... 第79章   人间界。   一对金发爱侣正牵着彼此的手在田埂边散步。从初遇到现今, 他们已经共渡了三年时光。由于某些特殊的小原因,这对爱侣总是喜欢共同在黄昏中漫步。   黄昏女神花园里的金玫瑰与紫玫瑰更加丰茂了,浓郁的夕色流淌在初生新叶的葡萄藤叶上, 为它们表层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亮。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明明灭灭的橘色火光映亮了人类聚落的每一扇窗户。   象牙白色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新生的葡萄藤叶, 手指的主人对身侧的爱侣道, “或许明天清晨的露水会很不错, 我们可以过来摘一些藤叶储存起来, 我很喜欢你做的藤叶裹炸银鱼。”   那是一如既往被神所眷顾过的动听声线, 却比三年前更多了一分成熟的温柔。   埃皮米修斯伸出手, 用指腹怜爱地抚过爱人的脸颊。这几年里,他的少女出落得愈加婷婷玉立, 尚有些许青稚的气息渐渐褪却了, 她变得更加美丽迷人。   她是他心中爱意之藤上生出的蜜果,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诱他用唇去品尝那独一无二的甘甜。   “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潘朵朵莞尔一笑,将头靠在了埃皮米修斯的肩膀上。   “最近又给他们传讯了吗?”   “是啊。”潘朵朵调皮地把玩着爱侣的手指,“毕竟还是得时时刻刻保持着沟通......戈耳工那边倒是很顺利, 她们派遣的使者大概很快会把货物运送过来。至于其他的几位......目前暂且还没有收到回音。”   “真羡慕他们,我也想要宝贝的传讯。”埃皮米修斯不无委屈道, 他家朵朵特制的会说话的小鸟, 用的还是他家宝贝的声音, 他居然一只都没有。   潘朵朵无奈一笑, 踮起脚尖凑过去安抚地吻了吻爱侣的唇角, “每天我都在你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了,是他们该羡慕你才对。我倒不希望我们间有什么传讯,因为那一定意味着我们没有在一个地方呆着。”   英俊的神子翘了翘唇角, 立刻被说服了。   ——没有什么是亲亲解决不了的,一个不行就很多个,这是潘朵朵这么多年来总结的经验。而且总觉得她家狗子越学越精了,有些时候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闹别扭了还是就想骗亲亲。   乖狗勾变成了心机狗勾?   潘朵朵倒也不介意,毕竟她也超喜欢和她的爱人亲吻来着......呃咳!   “不过当年赫尔墨斯来得还真是恰到好处,要不是有他,我做的传讯鸟儿也不能准确抵达它们该到达的目的地。对了,他神呢?今天都没看到他。”   “大概又和丢丢一起出门去了。”埃皮米修斯回答道,提起了小侄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苦恼,“总觉得丢丢越来越不爱同我交流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我很担心。”   “呆瓜,”潘朵朵亲昵地嗔怪自家爱侣,“当然是因为他是长大了啊!大孩子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过虽然丢丢虽然长大了些,但他依旧是个很乖的孩子。”   没错,很乖。   受潘朵朵的请求,喀戎早先收下了丢卡利翁做学生,负责将自己的见识和处世之道教授于他。喀戎不愧是传说中多位人类英雄的导师,他把小孩教得很好,如今拉出去秀一圈也是神见神夸的优秀小伙了。   当然,再乖的小孩也依旧是他朵朵姐姐的小苦力,这么些年来都没能逃过她的无情压榨——不过丢卡利翁自己倒十分乐在其中,潘朵朵觉得她家小孩长大以后大概能成为技术方面的接任者了。   “原来是这样。”埃皮米修斯了悟地感慨,同时不免有些失落,“我还是蛮喜欢丢丢粘着我的......不过知道他变得更成熟懂事了,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或许吧,我给他的传讯里也提了很多关于丢丢的事。”潘朵朵一边说一边瞥了旁边犬耳耷拉下来的神子,心想,要是以后咱们家孩子像你,大概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那一定会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小粘人精。   不过潘朵朵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因为她和埃皮米修斯早已商量过,在能给未来的孩子一个安定的环境前,是不会去迎接她或他的到来的。   现在三年已经过去......看看这片大变样的土地,再看看那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类聚落......只要有神发现了一点儿端倪,很快一切的混乱与艰险就会拉开序幕......   一不小心,结局都会是毁灭性的。   潘朵朵正沉入自己的思绪,黄昏的天幕之下忽然飞来了一只猛禽。   原本只是一个小黑点,不一会儿却靠得越来越近。   朝他们来的?潘朵朵眯了眯眼睛,从身边的小路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准备朝那只猛禽砸去,不过手刚刚抬起,她的动作就止住了。   “怎么了?”埃皮米修斯问。   潘朵朵神色凝重,“不对劲。”   说罢,她果断抬起食指,让白色的力量如缠绕的海藻一样朝那只正盘旋着想要落下的猛禽涌去。几息之间,那只飞鸟被严严实实缠成了一个球儿,飘忽的白色絮状物慢慢带着它将落下来。   球状物下降的过程中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最终它落到了潘朵朵手上。   “这是......?”   “谨慎起见,我们先回家吧。这是来自奥林匹斯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是赫菲斯托斯造了它。”潘朵朵无奈笑道。   “是像传讯鸟一样的东西吗?”   潘朵朵点点头。   以往那位火神大人回信给她,都是用她自制的传讯鸟,这一回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为了隔绝来自于神的窥探,潘朵朵绞尽脑汁,终于在防窥听术法的基础上制造了一个大型屏蔽装置,覆盖在人类活动区域的上空,像一层龟壳一样保护着这片脆弱的根基。   这听上去是一个几乎不能实现的工程,因为利用信仰力量维持这样的屏障,意味着她必须每时每刻动用着自己的能力......很累很疲惫......   可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   神不会纵容人类发展下去,要图谋生存与进步,可谓步履维艰。能够做出一道传达假象的屏障,尽管要付出很多力量,但也算相当值价。   她初时不知道这层屏障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是平静的三年过去了——这意味着它的存在是非常值得的。   三年时光,她也成长了很多,如今维持附近片区的屏障对她而言已如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但凡人们更多地信仰她一点,她就把更多的力量转化到屏障上,让它变得更加坚实、覆盖的区域更广......   虽然她手上这只传讯鸟来自于对她没有什么敌意的赫菲斯托斯,但当它闯入了这片隐藏秘密的区域,潘朵朵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埃皮米修斯很快也领悟了关窍所在,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和少女一起匆匆返回了家里。   “叔叔,姐姐?”丢卡利翁看着自家两个风风火火走进屋来的家长,奇怪地问,“今天散步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埃皮米修斯看了正在书桌前写字的侄子一眼,“有些紧迫的事要处理。甜点放在橱柜里,想吃记得自己去拿。”   “哦。”长大了一圈的小孩乖乖点头。   “他们俩这是干什么?”赫尔墨斯从橱柜那边探出头来,显然不需要埃皮米修斯交代,他凭借自己的鼻子就能嗅到美味所在,“难道是宙斯终于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我要得救了?”   丢卡利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哥,你做什么美梦呢?就算是宙斯发现了他也不会救你,只会想着怎么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糟心的儿子!”   “小屁孩真不可爱。”赫尔墨斯端着两份甜点一屁股陷在沙发里,不客气地伸出勺子一边舀一勺送进嘴里,“老头子要是真知道他一时兴起造的泥塑人快翻天覆地了,大概鼻子会气歪吧?听说他正在某位神女的温柔乡里溺着呢,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发现。”   “嘿,那是我的份,你干嘛呢?”丢卡利翁看到赫尔墨斯两份一起开吃,顿时不高兴了。叔叔做的的限定甜点可是戈耳工们求都求不到的稀罕品。   “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大意不得,否则就别怪别神占便宜。”赫尔墨斯哼哼出声,意有所指道,“这也算是你那又狡猾又讨厌的姐姐教会我的,还有,有把柄被别神捏在手上时记得说话乖巧点。”   丢卡利翁气鼓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姐姐对你难道还不好吗?”   赫尔墨斯扪心自问,泥塑人给他的待遇却是不错。   提起泥塑人,他都要真心实意地赞叹一声。比起他家沉迷美色的糟老头子,泥塑人靠谱多了——起码奥林匹斯那么多年来还是那副老样子,人间界才过了三年就变得翻天覆地。   光是吃这一项上,就让他不想回去了。奶油、蛋糕、冰淇淋、炸鸡、披萨、小笼包......一想到回奥林匹斯就吃不上这些东西,赫尔墨斯就觉得浑身难受......   更别提呆在这里,每天都能见到许许多多新奇的事了......   似乎快乐会感染它周边的一切生灵。   总而言之,尽管他依旧不喜欢狡猾又厚脸皮的泥塑人,但他却很喜欢人间界的一切。   哎,老头子沉迷美色就让他继续吧,最好在温柔乡里呆着别出来了。   他可不想这里被他几道雷劈毁了......那实在太可惜了...... 第80章   门扉紧闭的锻造室内,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都警惕地看着那只放在桌子上的“假”猛禽。   眼瞧上去,它那模样仿的应该是一只红隼。潘朵朵绕着这只假隼看了半晌,觉得赫菲斯托斯不愧代表着这个世界制造能力的最顶端——他大抵是第一次造这种传讯鸟, 造出来的却比她过往做的每一只都更精妙。   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火神大人亲自造了一只鸟过来呢?潘朵朵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之前他都没有这样的举动, 怎么突然心血来潮......   “朵朵?有什么不妥吗?”   潘朵朵回神, 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 先听听看吧。也不知火神大人究竟传来了什么讯息……”说着, 她伸出手指挠了挠红隼的下巴。   熟悉的粗哑声线从红隼的嘴巴里吐露了出来。   “我意收到了你的礼物,那个名为糖果的东西味道很不错。奥林匹斯依旧一切安宁, 我这里也很好。   不过潘多拉, 我觉得你在造传讯鸟时,有些小瑕疵。或许过去用言语指点你还是不够直观,所以这一回我直接造了一个样板供你参考学习。我想凭借你的领悟力,应该能很快完善传讯鸟身上的不足,尤其是它的储物功能。   摸摸这只红隼的肚子, 回礼就装在在里面。让埃皮米修斯那小子好好照顾你,否则我绝不原谅他, 知道了吗?”   这封传讯一如既往地简洁, 传讯红隼刚阖上嘴壳, 埃皮米修斯就不满地哼哼道, “为什么他每次收尾都是这句话, 一点新意都没有。”   潘朵朵乐了,“大概这就是老父亲的心吧。”   听完了传讯,潘朵朵还是有些迷惑, 小瑕疵?这都是改了三年的成熟版本了,哪里来的小瑕疵犯得着对方这样大费周章?   怀揣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潘朵朵将红隼翻过了身,依照赫菲斯托斯的嘱托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肚子。下一刻,“啪嚓”一声轻响,红隼的肚皮打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被稳稳当当递送了出来。   潘朵朵把盒子取出来,没想到那盒子才一接触到桌子表面,就蓦然膨胀了开来,直到变成一个有足有等身高的盒子才停止了继续膨大。   “这是什么?压缩术?”潘朵朵惊诧地转过头问埃皮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留给埃皮米修斯的那块石板上记录了很多偏门的神力术法,潘朵朵有时候也会拿过来研读学习。然而她的力量体系追根究底和神力不一样,主要还是得依靠自己摸索。久而久之,现在她对那块石板手记的通透程度已远不如她家爱人了……   “的确是一种神术。”埃皮米修斯走上前看了看那只盒子,“不过应该是靠某种特殊的方法融合在盒子上的。赫菲斯托斯很厉害,哥哥的手记里提过,掌握这种空间压缩术要具有很强大的神力才行。”   潘朵朵点点头,她看了看那个巨大的盒子,回想起刚刚那封传讯,忽然了悟了这位便宜父亲的意思。   ——什么小瑕疵?人家是嫌装物品的空间太小了,导致礼物份量过少不满意呢!   潘朵朵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心头思绪却千转百回……先前她为防信仰之力在奥林匹斯面前露馅,所以送去那儿的传讯鸟都是以埃皮米修斯的神力为载体运转的……   她在赫菲斯托斯眼里就该是平平无奇、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类才对,现在他朝她扔过来这么一个高端的样板,难不成真在指望她也弄出空间压缩术?   要不是心里有数,潘朵朵都要以为自己能掌控信仰力量这事儿在那位面前暴露了……   也不知对方是太过高看自己还是一时犯了迷糊……   潘朵朵心头嘀咕着,顺手打开了那个巨大的盒子。   里面放着一堆华丽到闪瞎眼的衣裙首饰,是熟悉的精美绝伦。   她心中微动,垂着眼睫将手掌落在那嵌满珠宝的裙面上,忽然叹息出声。   “埃米,实话说,他真的很像一位父亲……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从来没能体会过有一位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少女毫不避讳地在爱人面前吐露出心里的所思所想。   金发的神子浓翠色的眼眸微微深邃了几许,他走过来,来到他的珍宝身畔,伸出手臂将她拥抱于怀。   是无声而包容的抚慰。   “我有点担心,当真相揭露的那一天,赫菲斯托斯是否会觉得受到了欺骗与利用、是否会憎恶我的虚假与谎言......本来我不应当在乎这种事情,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些难过......”   “我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潘朵朵这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欺骗老父亲的渣女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心血来潮给赫菲斯托斯传讯……或许是想着,能尽量拉拢的力量就要去尽力去争取,能多一丝倒向他们这边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像赫尔墨斯那种没心没肺没肝的她利用起来能毫不手软,一点愧疚或负担都不会有,但是赫菲斯托斯这边却让她越来越难做......   “赫菲斯托斯在朵朵心里,就是个工具神吗?”埃皮米修斯轻声问。   潘朵朵下意识摇摇头,神色却有些迟疑。   “可是我的确想着要将他拉到我们这一边来......我隐瞒了真实,没有说出实话......总觉得很对不起他......”   “宝贝,你还会这样思虑,未必不是没有对他付出真心。别太担心,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骗,尤其是他们的认可与情感——只有当他感受到了你的真意,才会做出对等的付出。”埃皮米修斯低沉的声线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潘朵朵动摇的心神安抚了下来。   “可是那些隐瞒......”   “别太担心。”他安抚地吻了吻怀中少女的发缕,“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地活下去,拥有我们共同的幸福罢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要主动伤害谁,也不去故意伤害谁......比起宙斯卑劣的心思,宝贝,你所做的一切或许才更能代表光明。”   潘朵朵闭上眼睛伏在爱人的肩头,心中酸酸软软。   她的另一半,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能让她完全依靠的存在。最开始是她哄着他,顺他的毛毛,让他抬起头来正视自己来着......但是后来,他也坚定地在她身畔渐渐蜕变成长——现如今都能反过来给予她强大安定的力量了。   昔日的漂亮憨憨有时候仍然带着孩子般的傻气,但是同样的,属于他的天赋也在日渐显露。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后见之明”不单纯仅仅代表着愚钝,它还代表着一种总结、分析并留存经验的能力,倚仗它的存在,便能从过往之事里得到一针见血的答案。   “宝贝,你好迷人。”潘朵朵眨着眼睫咕哝道,“刚刚说那些的样子简直帅极了,让我好想扑倒吻你。”   “真的吗?”神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跃跃欲试张开双臂,“那朵朵快来亲亲我!”   潘朵朵倾身搂住他的脖颈,满足了爱人的愿望。   暖橘色的火光跳跃着,赤红色的焰心点燃了这间屋子的温度。两颗贴近的心脏将各自的跳动清晰地传递给对方,无言地诉说着那其中涌动的汹涌爱意。   他们的唇畔交缠着,轻微的喘息隐没在火焰的噼啪声间。耳鬓厮磨的影子紧紧密密依偎在炽热的火光之中,仿佛再灼烈的温度也无法将之湮灭。   “我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你会害怕吗?”少女伏在爱侣的怀中,声音有些沙哑地问。   神子摇了摇头,“我会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要面对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劲的力量。”   “当一种力量为了错误的方向而战时,它就会变得软弱......”神子眸色深沉地抚过了少女耳畔垂落的发缕,“我相信朵朵,也相信着我们......”   潘朵朵笑了笑,仰头道,“吻我。”   神子用深邃的目光锁着他怀中的珍宝,依言俯身,将自己溢满的爱与欲倾注到另一颗心里。   良久。   “你刚刚说,只有当神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真意,才会做出对等的付出......那么你呢?”眼角微红的少女抚了抚爱人泛着水光的唇瓣,清蓝的眸色中浸染上了灼热又幽深的色泽......   神子凝视着面前诱他迷醉的蜜果,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轻轻吻了一下。   他胜过一切绿宝石的眼眸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他最爱的人。   “宝贝,当我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的灵魂就已经属于你了。”   少女眼眸微闪,再次走入了那个独属于她的怀抱......   ...... 第81章   蔚蓝海波织成的柔软浮浪上, 宙斯正搂着一位大洋神女纤细的腰肢享受着爱欲后的温存。   他们身下这片海水被凝聚成了一片温柔的浮床,如小舟般顺着曳曳海波随意漂流。这片温床曾抵达过水天相接的尽头,天幕下低垂的霞光也要格外眷顾它几分, 它遵从于神王的命令,将带着香氛的淡彩花瓣纷纷扬扬洒下, 用最浪漫的方式遮掩去那灼热的暧昧。   宙斯现在心情很好。温驯的情人依偎在怀, 她柔滑如水的发质让他爱不释手。比起一成不变的奥林匹斯, 广阔深邃的海洋似乎更充满了意趣……有时候还真羡慕波塞冬那老家伙, 三千大洋神女们大多长得柔美又性感......   现在, 这片搭载着神王的温床正渐渐靠向海岸线, 那里浅透净澈的海水总让神心生愉悦......宙斯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要不要让水面开满漂浮的花朵来换取情人的小小感动,心神却忽然被远处一阵对话声吸引走了。   “这回终于轮到我们哥几个来送货了, 哼, 他们每次回来后只会到处炫耀着鼓吹,什么炸鸡蛋糕冰淇淋煎饺......我倒要试试真有那么好吃吗?”   “据说是埃皮米修斯那蠢蛋儿做的,嘿,以前都不知道他手艺那么好呢!”   “还是几位戈耳工姐姐们发现的。话说回来,戈耳工姐姐们戴上那玩意儿后还真美, 唉,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那几位的垂怜。”   “你想得美啊, 现在想追求她们姐妹的海妖排起队来都可以绕环海一圈了......”   宙斯越听这对话就越觉得隐隐透着些不对劲, 他眉心不由蹙起了一道褶痕——埃皮米修斯?好久都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这不是在说普罗米修斯那个蠢货弟弟吗?   送货?他怎么会和这些海妖扯上关系?......还有戈耳工?   宙斯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心念一动, 将自己的意念散发开, 就见三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海妖正拖着几只看上去密封性很好的大木桶往岸边飘去。   里面是什么东西?   超脱掌控的感觉让宙斯觉得非常不爽快,他周身的气压骤然冷凝了几分。   察觉到身侧神王的不悦,大洋神女撑着他裸.露的胸膛坐起了身, “您怎么了?为何忽然......”   “你认识那边那几个海妖吗?”宙斯问自己的情人。   大洋神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轻轻点点头,“他们是来自环海的海妖,算应该是福尔库斯的手下。”   “你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吗?”宙斯的声线平静极了,似乎就像是随口一问。   “不太清楚,”这位大洋神女不明白神王为何会对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感兴趣,她撩了撩浅蓝色的头发,莹白如玉的脊背从那如水的蓝发下显露几分,“不过......我曾听我的某个姐妹说过,戈耳工们似乎和人类达成了某项协议,他们之间现在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呢。”   这位美丽的神女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神王在听到人类这个词后,铂银色的眼瞳忽然暗沉了下来。神女只感到周身温度骤降了几分,她随手挥动起一层浅蓝色的海水覆盖在自己身上,疑惑地侧头问道,“怎么了吗?您似乎不大高兴。”   “没什么。”宙斯恢复了表情,他伸手为自己的情人裹紧了那层薄薄的海水,声线温柔低黯,“亲爱的,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做,只能暂且和你告别了。”   “怎么突然间......”   宙斯没有理会情人的依依不舍,转瞬消失在了大海之上。   “呸,臭老头......”   奥林匹斯。   宙斯一边披上外袍,一边向议事神殿大步走去。   有一瞬间,他想直接将那几个打扰他美事的海妖劈个粉碎,但是他怒涌的情绪很快冷凝了下来。   真要如他所想......也不好打草惊蛇......   神殿里宏伟的浮雕在圣火的映照下像是要从墙壁里冲出来一般,明明灭灭的金色焰光让属于他们的暗影变幻莫测。所有以神形象雕刻出的浮雕似乎都在虎视眈眈,等候着注目这里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宙斯走到圣火前,轻轻挥手。   下一刻,普罗米修斯狼狈沧桑的模样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宙斯微微松了口气。   最近这几年他都差点把这个失败者遗忘了,要不是普罗米修斯的惹神生厌的预言偶尔会从他耳畔边回响起,他恐怕早将这个小丑忘的一干二净了。   鹫鹰尖利的啼鸣从圣火映显的影像中传出,宙斯眼眸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愉悦之色。   普罗米修斯依旧落魄得像只丧家犬,他看上去比三年前更加憔悴肮脏了......那一排排向外凸显得肋骨,啧,他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儿提坦神族的样子......   宙斯觉得再看下去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他转手一挥,圣火映现的画面跳转成了人类聚落的景象。   没什么异常。   依旧是那些低矮又破烂的泥石屋子,相比从前看到的似乎更旧了一些。稀稀落落的人群正拖着零星的猎物往回走,聚落中央的空地上燃着简陋的篝火,有几个人在那里做着质地粗糙的烤肉。   这几年人类似乎很安静,大抵是惩罚了普罗米修斯后,他们害怕了,没再胆敢欺骗神,献给奥林匹斯的祭品也都是最上乘的。   不过,宙斯对人类的祭品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些都是神殿的仆从传报给他的消息。   人类知道害怕了,这很好,但是已经晚了。一旦他想要惩罚谁,就没有谁能够侥幸逃脱......   宙斯心念一动,开始找寻他的毒果潘多拉。   到目前为止,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宙斯心底总隐隐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既然普罗米修斯和人类的境况同从前比起来无甚差别,那么埃皮米修斯和戈耳工扯上关系又是为什么......   还有,环海和人类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为何他看了半晌也没有从人类聚落上发现任何与之有关的端倪......   很不对劲。   扑捉到了那个他曾埋下记号的小点儿,宙斯手一挥,圣火中映照的画面再次转换。   是埃皮米修斯和潘多拉他们俩个。   宙斯看到那出落得艳丽动人的人类少女,铂银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样的造物看上去很不错,或许可以让赫菲斯托斯再弄几个出来,应当会增添诸多趣味。   火光中的少女依恋地倚靠在神子身侧,他们正十指相扣往一栋白色的屋子走去,看样子像是少女出门迎接打猎归来的丈夫。这对爱侣看上去如胶似漆,那浓情蜜意的氛围让身为情场老手宙斯都觉得自愧弗如。   宙斯稍稍眯了眯眼,继续看下去。   小夫妻抵达门口后,一个小少年走了出来,伸手接过了埃皮米修斯手中的猎物。他一头栗棕色的卷发,碧绿的眼眸里已显现出几分成熟稳重。   当宙斯看到那张脸时,嘴角下意识就拉低了几分。   这崽子一看就是讨厌的普罗米修斯的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惹神嫌恶了。   来自于人间界的画面继续着。   白色屋子里的陈设温馨又整洁,看上去能让人过得十分舒适。宙斯没有惊讶,因为他早知道少女曾凭借着赫尔墨斯赋予的天赋,用花言巧语哄骗着自己的蠢儿子出手阔绰地为她建了新居。   目前为止,一切都没有异常。   原本这时候宙斯应该挥退圣火映照的景象,但是冥冥之中有种感应,让他怀揣着前所未有的耐心继续看了下去。   画面中天色暗淡,人间界这时已经很晚了。   埃皮米修斯用陶锅烹饪了今天的猎物,又做了其他的几个菜,潘多拉则帮忙把这些食物端到了外面的餐桌上。   那些菜肴看上去的确很不错,宙斯心想,如果不是今日偶然听到了几个海妖的议论,他还不知道埃皮米修斯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居然有着不错的厨艺。   画面继续。   这家子的餐桌上很温馨,埃皮米修斯十分照顾自己的妻子,将肉排细心地切成小块才放到她的面前。吃完饭后,他负责去洗碗,潘多拉则来到厅堂里摆放的一架纺织架前,拿起一柄木质的梭子开始纺织一匹粗麻布。   她的手指十分灵巧,做起活来相当熟练。看来她有很好地适应雅典娜传授给他的手艺天赋,宙斯默默地评判。   织布的过程重复又无聊,但是宙斯居然耐着性子看了下去。普罗米修斯的小崽子似乎在饭后做了一会儿木工活,他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才制了一双丑陋的木鞋出来......至于埃皮米修斯——他一直守在潘多拉身旁,杵着下巴一脸痴迷地看她织布。   那痴呆的模样简直让神看不下去,宙斯眼中的嫌弃犹如实质。   太堕落了。   看来潘多拉的作用挺大,埃皮米修斯——堂堂提坦神族一员、伊阿佩托斯之子,在这么几年里活得跟那些蝼蚁似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从侧面说明,他的计划非常成功。   可是,宙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眼前一切都同他想象别无二致,但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停留了脚步,没有从生活面前离去。   夜深了,埃皮米修斯夫妻和普罗米修斯的崽子去小溪边洗漱。他们返回卧房的半路中,潘多拉忽然提出自己忘了给餐桌上的花瓶加水,独自一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宙斯凝神看着这一切。   那个金发的女人编织了一句谎言。她并没有按照她的话语为插着鲜花的陶瓶注入水流,而是一个人轻手轻脚走到了一处隐蔽的房间门口。   黑暗中,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沉寂无光的环境包裹着她的身躯,然而她面上不见畏惧,神情中只遗留一片犹豫与挣扎。   宙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黑暗不能阻挡神王的目力,他自然能够看到那个房间里的东西——一个简陋的松木架子上,放着七零八碎、积满厚厚灰尘的杂物。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放置在架子最顶层、被亚麻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在神的审视下,金发的女人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步步走向那个架子。黑夜不详的笼罩中,她踏上了一只小凳子,缓缓将手伸向了架子最顶层的东西。   没有一丝灰尘落下。   亚麻布被掀开,一个幽暗的轮廓显现了出来。   ——魔盒。 第82章   暗夜的幽影如潮水, 无孔不入浸透了每一个角落。一双苍白纤细的手捧着一只精美绝伦的盒子,手的主人正用一种极为挣扎无措的眼神沉默地注视着它。   半晌,少女伸出手指, 迟疑地搭上了盒子的边缘。然而当盒盖上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她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   宙斯透过圣火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心绪微微起伏。   难道......少女这时就要打开魔盒......他的计划那么快就要实现了吗?   比预想的早了许多......不过他倒是很期待......   人类那群蛀虫早点灭亡也早点省事......避免夜长梦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在这一刻格外地清晰明显。时间似乎放慢了它的流速, 长夜里的一个瞬息在此刻显得尤其漫长......   少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宙斯提起心绪。   就在少女将整个手掌扣在盒缝上时, 她忽然停住了。   “不行的, 不行。”少女挣扎着摇摇头, 美丽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懊恼之色,她自言自语道, “宙斯叮嘱过好几次, 绝对不能打开这个盒子......那是神王的嘱托,我必须要遵从才是......”   说罢,触电般地缩回了搭在盒盖上的手。   宙斯觉得像是被泄了一股气。   他当时是打算饶有趣味地观赏少女在畏惧与好奇中反复挣扎的过程,但真正到了此刻,却觉得这临到头的挣扎一点都不讨喜, 反而有些磨神。   正当他以为这次不会有什么结果时,圣火里又传来了少女踌躇的声音。   ——“既然是礼物, 那么应该会装着好东西吧......好想打开看看啊, 就、就稍微看一眼应该没事吧......”说着, 又将手伸向了盒子。   有戏, 宙斯打起了精神。   然而不等他期待升起两分, 少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决定。   “不行不行,得听宙斯的话,不能打开。”   宙斯:......   宙斯现在想让你打开它你听话吗?   接下去, 少女就开始了反反复复的折腾,一会要坚定信心打开盒子,一会又中途放弃。宙斯的心绪跟着起起伏伏几回,最终忍无可忍。   这是干什么?要开就开不开拉倒,磨磨唧唧很烦神!   终于,在他无声的抱怨中,少女最后还是迟疑了。在她心目中,神王的威严终究胜过了她对礼物的好奇,她重新踩在小凳子上,把盒子放回去严严实实盖好。   “让我在想想,我在想想......”   少女呢喃着离开了房间。   宙斯:......   简直浪费表情。   看到人类少女返回卧房后,宙斯挥手抹去了圣火里映照出来的景象。   他觉得此刻有点怪郁闷的,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戈耳工到底和人类订立了什么协议......   干脆直接问好了。   宙斯用圣火联通了海神福尔库斯。   “你找我什么事。”福尔库斯还是老样子,阴沉着一张覆盖满鳞片的脸孔,一双突出的深蓝色眼睛如盯着猎物一般看向万王之王。   宙斯相当不喜欢这些个上了些年头的老神,总仗着辈分没对他示以足够的尊敬与臣服......不过平日里他们也都是互不干扰的状态,长久以来倒也勉强相安无事。   他丝毫没有收敛身上的威势,沉声地开口,”我来问问你的好女儿们都干了什么事?”   “女儿?”   “戈耳工们。”   这位颇为阴郁可怖的古老海神在听到这个名讳后,居然露出了一丝慈和笑容,当然,任何笑容放在他那张冷血危险的怪脸上,都只会显得更加恐怖。   “你提我们家的三个美丽的小怪物做什么?”   福尔库斯说到一半,忽然警惕地瞥了宙斯一眼,他爬行动物般的眼珠冰凉得能让燃烧的圣火冻结,“你不会是想打我家小怪物的主意吧?”   “管好你的下半身,否则乌拉诺斯就是你的下场。”   宙斯额头青筋直跳。   要不是不能轻易发动战争,他真想用雷霆把福尔库斯的老家劈干。他是喜欢美丽的女性没错,但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想想戈耳工们那蓝色的皮肤和蛇发就让神觉得恶心......   宙斯眼里流露出嫌弃被福尔库斯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脾气无状的海神此刻非常不爽,“你竟敢嫌弃我们家小怪物?”   “福尔库斯,你真是老眼昏花脑子不好使了,我不想同你纠结这些废话,我就是想问,你的女儿到底和人类做了什么交易!”宙斯真实忍无可忍,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不顺心,现在他居然还要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老朽木扯皮,简直烦透了。   大抵宙斯身上散发出的神王威势太甚,饶是福尔库斯也收敛了些。   “我家孩子干什么我也不太知道,但是他们好像从海里运送出去一些白色的小颗粒,换来了一些肉和绿油油的植物。”   “什么?”宙斯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即使你是神王,我也仅仅对你表示尊重而已。我知道的就那么多了,别像召唤下属一样召唤我。宙斯,每一个小看其他神祇的神王都走不远,你的父亲克洛诺斯如此,你的祝祖父乌拉诺斯也如此......”   像爬蛇一样恶毒的低语回荡在神殿中,圣火里却早已没了那位阴冷海神的影子。   神王双手杵在祭坛之上,一双铂银色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怖的阴霾。   福尔库斯......真是好得很......   他竟然也敢说出和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话语......   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胆敢在万王之王面前大放厥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白色的小颗粒......换肉和植物......   不对劲,一切都透着一股违和感......海里的白色颗粒......难道是盐?人类想要盐倒是不奇怪......可他们拿肉来换盐这一点就太奇怪了......   当初人类在祭祀时用牛皮盖住用牛板油裹着的牛骨那事儿还历历在目呢......普罗米修斯那时是怎么狡辩的来着?   ——人类获取不到足够的食物,奥林匹斯要求的祭品太过苛刻,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能大方到用肉来换盐......   哪里都透着不对劲。   神王眯起了他的双眼。   ......   与此同时,人间界,白色的房屋中。   房间里到处被灯火照亮着,潘朵朵躺倒在沙发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她神色一脸凝重,往日的笑靥不复存在。   倒是半人马在旁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瞥她,“怎么,临到头反而怕了吗?这一切不是由你亲手主导的么?”   “倒也没有,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罢了......”   潘朵朵坐起了身,敛下了所有的情绪。   “你还是在第一时间蒙蔽过了宙斯不是吗?我看你演戏的时候还怪享受的,”喀戎打趣道,“现在我们已经基本做好了准备,别那么悲观。”   潘朵朵摇摇头,“虚假终究是虚假,别太小看宙斯,他可是神王......同时探查人类聚落和我这里,还一直盯了那么长时间,一定是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否则,他应该只会和以前一样,看两眼就离开......”   “我猜,过不了多久,神王的雷霆就会劈过来......”   话音落下,客厅里的神祇都面色凝重。埃皮米修斯握紧了自家宝贝的手,连一向爽朗的喀戎面色上也再无轻松之色。   唯独赫尔墨斯一个突兀地在一片沉凝中咯咯发笑。   赫尔墨斯此刻的心情真是愉快极了,看到泥塑人吃瘪,他简直开心得不行。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向他转来。   “看我干什么?我终于要自由了!难道还不许我笑笑吗?”赫尔墨斯吊儿郎当摊手道。   丢卡利翁尤其愤怒地瞪了赫尔墨斯一眼,他刚想开口谴责他的没心没肺、冷血无情,就见他朵朵姐姐唇畔扬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潘朵朵凉飕飕地看着赫尔墨斯,微眯的眼眸带着一种冷酷的睥睨,“神王的雷电就要劈过来了,真好。看来我今天也能享受一把奥林匹斯主神陪葬的待遇了。”   “大侄子,你高兴不?”   赫尔墨斯:......   太可怕了,这泥塑女人。   他嘴角垮了下来,连忙摆出投降的姿势慌张劝说,“你别冲动,别冲动,我发誓一定会争取让宙斯不劈你的。鱼死网破这种想法要不得,你千万别动歪念头啊!”   泥塑人太狠了,直接把他的小命绑死在了她身上......赫尔墨斯只敢占点口头便宜,心里却也跟着不得安宁。   潘朵朵挑挑眉,转头问负责人类疏散事宜的自家爱人,“大家都躲进掩体里了吗?”   “朵朵,放心吧,没有谁遗漏下来。”   “那就好。”她必须首要保证人类的安全......至于地面的那些劳动成果......只能指望她所做的一些布局是有效的了。   又来了......   那种静静等待着被命运审判的感觉。   但是潘朵朵敢肯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尽管有些仓促,但是她没有退路,只能背负着一切,勇敢地向前去面对。   那是一根绷紧的弦。   下一刻,它就会断裂。 第83章   当发现自己的掌中之物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差点翻了天, 这种感受足以让任何一个掌权者愤怒上涌。   所以当宙斯亲自上门探查,发现他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某种不知名小把戏编织的幻像时,这位俯瞰一切生灵的统治者瞬间怒不可遏。   还真是敢啊,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弄出了这么个惊天骗局——那层包裹着人类居住地的薄膜屏障底下,一切所见皆已超出了神王的预知。   ——奇怪的高炉、齐整的房屋、广阔的农田与牧场......这还仅只是粗略地一看下得到的印象;再仔细一瞧, 就能发现一条条水渠上有奇怪的圆形木架源源不断地江水灌溉到田地中, 田埂上竟然还散落着一些只有神才配使用的金属器具......   很好, 这很好。   看这样子, 显然这来自于人类的隐瞒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这些蝼蚁竟然悄无声息地发展起来, 想要蒙骗过神的眼睛......   还有那些金属, 他那个蠢儿子赫菲斯托斯到底还背着他做了多少蠢事?   宙斯觉得自己的身为神王的威严收到了极大的侮辱。他不知道究竟是谁主导的一切,但是能够肯定一切都跟普罗米修斯那心眼狡猾的家伙脱不开关系......   不能再放任这群人生存下去了。   宙斯银色的眼眸中闪现着金黄色的火光, 他将雷霆召唤于手, 耀目的金色闪电划破了整片夜空,撕裂出一道如同白昼般的空茫来。   惩罚,必须要惩罚这群胆敢欺骗于神、蒙蔽于神的蝼蚁,藐视神威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这一刻, 哪怕是来自于“它”的意志,也别想阻碍他将这群碍眼的东西碾成渣!   撼天动地的轰鸣声聚集而来, 浓厚的云层撞击着、翻滚着、向要从天幕的尽头奔涌而下, 带着闪耀刺目的电弧击垮、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狂风呜咽咆哮, 农田里新长出的幼苗很快屈服于这强劲的气压下, 碎土被掀起, 所有屋子的门窗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惨叫。   穹顶之上,白色如耀日的闪电团越积越大,可以预见, 它就是审判后将要劈斩下来的神罚之剑,凡它所指之地,必将湮灭。   气氛紧张到极点。   这时候,宙斯忽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她顶着狂风步步艰难的挪移着,努力仰头朝上空探寻着似乎在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头金让宙斯很熟悉——是那个唯一的人类女性,他命令赫菲斯托斯造出来的毒果,本来该经由她手结束一切的潘多拉。   她突然跑出来,有些奇怪。然而,宙斯现在完全没心情理会她——他只想早点把一切人类抹灭,好早点消除被欺骗的耻辱。   “宙斯,您在干什么?”   地面的少女像是终于看见了他,焦急地询问。   宙斯闻言冷笑一声,“我干什么?该问问人类干了什么才对。一而再再二三蒙蔽神的眼睛,你们已经触犯了规则,必须受到神的处罚。”   “您误会了,”少女在狂风中大声喊道,“这是赫尔墨斯给出的主意,因为奥林匹斯赐予人类太多东西了,所以人们真的很感激,想要悄悄给您一个惊喜,让您在某一天忽然看到一个美丽的人间界......”   托举着雷霆的神王嗤笑一声,银色的瞳眸里满是轻蔑,“赫尔墨斯的主意?你以为这种拙劣的谎言在我面前有用,真是可笑。”   “你真的误会了,人类很尊崇奥林匹斯,您看那边,那边就是他们一砖一瓦为奥林匹斯修建的供奉神殿......”   宙斯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初间格外不同的建筑。那用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廊柱式房屋虽然比不上奥林匹斯的一块石头,但是似乎也是格外用心修筑的......比周围的建筑都要精致不少......   看着这神庙,还好像真如少女所言,人类对奥林匹斯是尊崇的......   然而神王此刻已是铁了心要铲除人类。   这一切不过是表象罢了,在他心底深处浮现出的意愿,就是灭除人类。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憋着的那股郁气疏散出来。   灭了这批普罗米修斯造的害虫,下次大不了再让赫菲斯托斯去造一群更合他心意的人类好了......造一群不会对他统治地位造成威胁的、听话温驯的新人类......   “潘多拉,原本还指望你能遵从神的旨意,给肮脏的人类带来制裁,看样子现在你已经失去你的作用了。”   “为什么?”少女神情迷茫而痛苦,“我一直谨遵您的教诲,兢兢业业做一个奥林匹斯使者该做的事情,将神赐予的福祉传递给人类,宣扬奥林匹斯的仁慈与善良,让人间界更美好和谐......我么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怒了您,您要像这样惩罚于我们呢......”   神王居高临下瞥了少女一眼,“他们是普罗米修斯所造的人类,这就是原罪。普罗米修斯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竟然敢在我面前预言奥林匹斯的统治无法永远延续下去......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将这种可能抹杀干净呢?”   宙斯面色冰冷残酷,“要怪,就怪命运使然吧......”   说罢,他不再浪费口舌,手中的雷霆一挥,万钧如白昼般的闪电从高空降落了下来,带着毋庸置疑能抹平歼灭一切的气势,奔涌向人类的聚落和站在地面上神情无措的少女。   空茫茫的白色吞噬了少女的视线,电弧巨响的噼啪声中,她感到自己背后忽然一暖,熟悉的味道包笼了过来,让她从那末日般的景象里回笼了冰凉的心跳。   宙斯自然看到了一切。   那个愚蠢的提坦神之子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少女身畔,将她的躯体包拢于怀,那紧紧密密护着独有珍宝的姿态,很快淹没在了白色的电光中。   没用的,宙斯想。埃皮米修斯的美梦也该醒了......   “傻瓜,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干嘛还跑出来......”潘朵朵将自己的脸颊贴在爱人的胸膛前,在一片能够堙灭一切的白色光芒里听着她所爱的那枚脏器传来沉而有力的跳动。   身躯被搂得更紧了一点,似乎有不太明显的颤抖从那双有力的臂膀上传来。   “不在你身边时,我......很怕。所以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这样才不会怕。”   “好,好。”潘朵朵轻声安抚着自己的另一半,寻到他的唇吻他。   短暂的亲吻很快结束,潘朵朵看着哪双胜过这世间一切宝石的眼睛,轻柔地抚摸了下埃皮米修斯的脸颊,“宙斯一定会恼羞成怒的,乖乖在我身边不要乱动知道了吗?凡事不要冲动。”   “......好。”   万王之王降下的雷霆如同经久不息的暴雨,良久之后那电光才慢慢退却。   然而,但宙斯看到地面的情形时,差点儿没从天上栽下来。   因为......一切看上去依旧如常......   没有什么被击成灰。   “怎么回事?”宙斯暴跳如雷,他瞪着那对站在地上紧紧相拥的金发男女,不死心地朝他们掷出了一道电光。   电弧如同暴躁的野兽向那对璧人奔去,然而没等它将利爪撕向那脆弱的肉体,它就像是被吸走了似的拐了个大弯,刷拉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宙斯定睛一看,就见雷电消失得地方,竖立着一根高而尖的金属针......不仅这里有,人类聚落的所有地方都安插这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妖术?   余光中,他忽然察觉到,那个人类少女唇角翘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他立刻愤怒地指着一脸无辜的潘朵朵,用吃人般的眼神撕咬着她的灵魂,“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   少女无辜极了,往自家男神怀里缩了缩,“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   ——就怪了。   在她原来所在的世界里,小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遇到雷雨天该怎么做、怎么安全使用电器、防止触电......这些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几乎要被重复无数遍。   同理,尖端放电的物理原理想必也是所有孩子在物理课程中必须有所了解的。   所以,当潘朵朵想起宙斯的代表能力,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避雷针......虽然神在这个世界里呼风唤雨来着,但先前她能够钻木取火就证明,物理规则显然还眷顾着这个世界......那么宙斯的雷被大地“吞吃”得一干二净也是正常。   噗,他暴跳如雷的样子真好笑......   想录下来播放一万遍,那场面简直精彩极了。   “潘多拉?”宙斯眯着眼睛看向潘朵朵,电光石火间种种细节串联在一起,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由他们亲自创造出来的人类少女或许才是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   单有普罗米修斯在人间界时都没那么多幺蛾子......轮到这个少女呆在这里,人类反倒差点儿要翻天。   “是你......居然是你......”   神王面上怒极反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真有胆子,身为神的造物,竟然敢反过违逆神......”   “您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我从来都本本分分地啊!”少女冤屈极了,真情流露扑嗖嗖掉落晶莹的泪花,“是您不对才是,我明明完全遵照您的旨意代表奥林匹斯造福人类,您却无缘无故跑来这里用雷霆劈我们......”   “要不是赫尔墨斯暗中提供了很多帮助,方才我们恐怕早就变成一阵灰了......”少女委屈兮兮地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一直躲在屋子里、耳力极好聚精会神收听着现场的赫尔墨斯:......   打扰了,他恨不得自己这会儿是聋的。   泥塑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下宙斯绝对不会放过他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赫尔墨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宙斯断了顿。   “是的,赫尔墨斯哥哥一直很热心地帮助我们,要给您一个意外惊喜也是他的主意呢......”   “他在哪?”   “就在家里,他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热情的人类......”潘朵朵煞有介事地说着。   赫尔墨斯、赫尔墨斯想冲过去捂住那张讨厌的嘴。   “滚出来。”宙斯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沉冷道。   传讯神无奈又抓狂,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发,在半人马和小孩同情的眼光下,一步一挪地出了屋子。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泥塑人太可恶了!   谁来救救他! 第84章   宙斯居高临下看着慢吞吞挪移出来的赫尔墨斯, 眼神森冷。   “嗨......父亲,好久不见......”赫尔墨斯尬笑着打招呼。   “她说这都是你的主意?”宙斯眼神凌厉审视着这个不省心的儿子。   “这......”他刚想要撇清关系,就感到自己的心口泛起一阵冰凉的刺痛。转头看去, 就见泥塑人不着痕迹朝他弯了弯眼睛。   摔!这都什么破事儿呀!   “宙斯,人类真的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您干嘛那么大的火气......”   “赫尔墨斯, 你撒谎的本事越来越拙劣了, ”宙斯沉冷着声音点评着, “你以为这种敷衍的鬼话我会相信?你到底为什么会和人类混到一起的?”   “这......”赫尔墨斯满肚子苦水, 然而觉察到心口的凉意,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人类勤劳、热情、善良,也很尊敬奥林匹斯......之前犯错也是因为普罗米修斯的错误引导......我偶然经过, 觉得人类这儿看着很有趣就留了下来......”   “你让我失望。神怎么能和蝼蚁混在一起。”宙斯垂下的眼帘掩住了森冷的眸光, “我以为你很清楚为什么我要惩罚人类,没想到你却如此拎不清。”   说罢,他再次俯视潘朵朵,“人类,虽然是奥林匹斯赋予了你躯体, 但是现在我能感觉到,那个神造的躯壳里装着一个邪恶狡猾的灵魂。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会迷惑了赫尔墨斯的心智, 你无需再串通他, 也无需在我面前继续表现你那上不了台面的演技, 因为今天属于人类的一切必须终结——包括你。”   “冥狱才是你们这群.奸猾生灵的归途。”   潘朵朵冷冷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王, 她看他不爽已经很久了。   “您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人类曾经犯过错, 但他们建立神殿、供奉神灵,已经虔诚地向奥林匹斯赎罪。您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面子问题,就要将这些纯善的生命一举抹杀......甚至不惜专门造出了我, 设计出一项让人类自我毁灭的恶毒把戏......”   “您高高在上把这一切当作一出好戏看待,却不知道为您的好戏将要付出生命的生灵有多么痛苦。当所有生灵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有权利去享受这个世界倒映在他们眼中的一切色彩,尽管力量微弱,也不妨碍他们追求属于自己的光芒与幸福。”   “即使是神,也不能如此随意剥夺属于善良灵魂的生命。如果您执意要做那恶灵才会做下的事情,那么您必将失去作为神的品格。”   少女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大地上。她没有疾言厉色,却字字珠玑。那双用神之手一点点雕琢出来的眼眸,毫无畏惧地仰视着这世间最高王座上的神祇,纯净如湖的眼眸一片平静,似乎分明地倒影映着堕入深渊与黑色的扭曲面目。   宙斯恼羞成怒。   从来没有谁胆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还是用那种令他几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过是神手底下的一滩烂泥而已,侥幸成为了生灵中的一员,谁给她的胆子站在他面前这样说话——她的意思难道是他不配为神吗?   今天,他就要让那张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宙斯忽然抬手,一股有别于雷霆的精纯力量顷刻间从他掌中挥了出去。一直紧盯着他动向的潘朵朵悄无声息地凝聚着自己的力量,绷紧躯架准备应对那尖锐能破开一切锋刃。   来了。   信仰的力量与王座上的神力比起来......能招架几分呢?   这也是潘朵朵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答案。   白色的光芒在眼前炸裂开来,潘朵朵勉力支持着手中用信仰之力织成的屏障,瞬时觉得一片恍惚。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她想......   得尽快带着埃皮米修斯移开才行。   念头刚起,眼前的画面涣散开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弄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位移了一般......   可是......是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依旧在那个让她无比熟悉依恋的怀抱之中......   那种熟悉的木质气息......混合着一点皮肉焦烂的糊味?   潘朵朵猛然睁开眼,就发现她的神子毫无动静地趴在她身上。   “埃米......宝贝?”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脊背,那里传来的灼烧感很快让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潘朵朵飞快坐起身,竭力抑制着内心的颤然与恐惧,冷静地避开了爱人的伤口,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控制着剧烈晃动的指尖轻轻去触碰他的脖颈,直到再三确认那里有轻微的跳动传来,她眼角才滑下一滴泪来。   “宝贝,你还好吗?”潘朵朵哽咽地凑到了神子的耳边。   来自爱人的声音似乎唤回了神子的一丝反应,他垂落的睫羽微微颤抖了下,眼缝微微撑开,嘴唇微微蠕动了下,随后像是失却了灵魂般地,彻底昏死过去。   潘朵朵僵在原地。   只有她听清楚了那句微弱得几不可察的话语。   ——这次终于没有再让你受伤,真好。   傻狗。   她极力忍住了往外溢泛的泪花,心中隐隐刺痛。显然,他们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这个傻瓜一直不余遗力的练习有了最终的成效,他在最危急的时刻带她一起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过去他曾为不能自由地带她去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愧疚,可是现在他做到了。她为他骄傲,又为他悲伤。   傻瓜!   感受到爱人的胸膛中没有停歇的稳定心跳,潘朵朵才敢微微松口气。   随之而来的就是裹挟她整个灵魂的风暴。   杀千刀的。   竟然让她家软萌又无害单纯的憨憨受那么重的伤......潘朵朵的眼眸里不复纯净的蓝色。像是大洋中心最狂烈的风暴卷席过曾经平静的透蓝,她的眼睛阴沉得仿佛从冥狱里爬出来的恶灵。   这一刻,她简直怒到想弑神。   “原来你们躲到了这里。”不屑的声线从背后响起,潘朵朵将埃皮米修斯抱紧了一点儿,没有回头去看来者。   “实话说,埃皮米修斯这个废物今天还真是有点儿令我刮目相看。感神至深的爱情,真是值得颂扬。”宙斯缓缓地拍了几下手,一步步朝躲在树下的一对爱侣走来。   “只可惜,他伤得真重呀......这一回,你们恐怕逃不掉了......”   “我能问一下,你为何对覆灭人类这件事情如此执着呢?”少女背对着神王,语调里像是充满了惊恐害怕与不甘心。   “好问题。”宙斯没有在意少女称呼中的改变,“或许我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刚才那一幕感动到了我,所以不介意让你死的明白些......”   “普罗米修斯预言,神的统治——奥林匹斯的统治无法永远延续......”   “哪怕他就是个满口胡言的傻子,我也不会放任这样的预言有半点儿实现的可能......所以,人类只能从此消失......满意了吧?等解决了你们这俩个讨厌的东西,我就再召唤众神过来踏平人间界,做就做个彻底。”   “没有谁能改变众神的决议。”   “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吧?”少女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平静得如同北方冬日的冻湖。“毁灭人类从来不是所有神的意志,怎么,你打算拖大家都下水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吗?”   “我是为了所有神才做出了决定。”神王的音调里充满了无上的神圣与威严,甚至有那么两三分悲悯,“你的话已经够多了。”   他手中再次凝聚起力量庞大的精纯神力,对准了少女的后心。   “作为一颗棋子,你没有履行好你的责任,还反过来和神做对......”   “现在,我判你死亡,归还神所赐予你的生命。”   少女长长的叹气声突兀地响起,带着深深的无奈。   宙斯一顿,这是什么反应?难道是在生命的尽头、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叹息?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少女清清淡淡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树林里,那灵动悦耳的声线中深埋着寒意与戏谑。   宙斯要被这个自不量力的人类气笑了,她以为她在跟谁说话,对着堂堂神王说不要轻举妄动?就像一只蚂蚁跳出来想要阻碍大象一样。   愚蠢得可笑。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话语让神王的讥讽凝固在了脸上。   “只要你敢动一下,你的奥林匹斯、你的神殿、你的王座就会如一阵灰飞被冲垮。”   “就那么‘呼啦’一下。”   少女背着神王形象地用双手演示了下,略微夸张的语调中满是漫不经心。   “哎呀,您当初送我的魔盒真好用啊,您说是不是?当时在奥林匹斯没能当面打开,我一直觉得心中遗憾,每每回想起都后悔不迭、手痒难耐......”少女话语里满是苦恼与挣扎。   宙斯银色的眼瞳猛然缩起。   “你!你竟然!”   “嘘......”少女背对着神王晃了晃手指,示意他禁声,“魔盒现在就被装在奥林匹斯的某个绝佳的角落,只要我受半点伤害,您对人间界的恶意大概就会如山洪一般朝神殿群落奔涌而出吧......”   “那么美丽的奥林匹斯,我都有点舍不得,您一定更加舍不得吧......用我一条轻贱如尘埃的命去换您神圣的奥林匹斯......这种亏本的交易还请您三思而后行呀。” 第85章   宙斯从没有那一刻如此想将眼前的人类碎尸万段。   太可恨。   然而她的威胁的确起效果了。   他不想自己的大本营——奥林匹斯受到任何一点损害......那里是他的根基。最重要的是, 正如眼前这蝼蚁所言,为她提条小命赔上奥林匹斯,是因小失大。   宙斯眼神复杂地看着背对着他的人类少女, 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造物耍得团团转——这感觉着实憋屈。   “你以为这样的威胁有效?我可以立刻排查奥林匹斯,等把你幼稚可笑的小把戏解决了, 再来收拾你和人类也不迟。要知道, 神有的是时间。”   “请您随意。”少女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随后语调悠长道, “不过——我想友善地提醒您一点, 您或许没有真正理解普罗米修斯当初的那句预言。”   宙斯皱眉。   “你什么意思?”   “普罗米修斯曾说‘奥林匹斯的统治将受到威胁’——不过他有说是人类带来的威胁吗?这恐怕您自己臆想出来的吧......您大可想想, 凭普罗米修斯那样的智慧,他若一心想保护人类, 又怎么会主动引导您将刀口指向人类......”   “我猜您当时一定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宙斯银色的眼眸凝视着少女的背影, 目光似要穿透她的魂灵。他回想起当初将普罗米修斯押送下去的情形,的确,当他那张嘴开始诉说这些他不爱听的话语时,他立刻就让他禁言了......他确实没有听到其后的内容。   少女话语里的逻辑的确有点儿意思......普罗米修斯要保人类,又怎么会故意这种激怒他的话......要么就是他当时失去了一贯以来的理智犯了蠢, 要么就如少女所言,他的预言有别的含义。   “你究竟什么意思?”神王声音沉冷。   “没什么意思, ”少女道, “您或许该冷静冷静, 好好思考一番当时的场景再下定论。真正威胁您的并不是人类, 相反, 他们或许还能成为属于您的新力量来源......”   “普罗米修斯已经预见了未来那场倾覆之战.....然而不等他将话语说完,您就让他闭上了嘴。那位可怜的、忠心耿耿的神祇就这么被你百般折磨......我想凭他高傲的内心,已经不愿意再原谅您......”   “告诉我, 是谁?”宙斯阴冷着脸步步逼近,然而少女却一直没有回过身,她根本不在意神王朝她不断施加的威压。   “您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少女无奈叹气,“我们勤勤恳恳生活劳动,本份虔诚地供奉感恩于神,您却忽然冲上门来一阵乱劈乱打,还把我最心爱的伴侣弄到重伤......甚至还继续打算将我们挫骨扬灰......就凭这样恶劣的对待,我为什么要告诉您呢?”   “是您太刻薄,对我们一开始释放的善意与尊崇扭曲看待......”   宙斯不耐烦地丢了一个治愈术过去,白光笼罩,埃皮米修斯背上的伤口好了大半。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究竟是谁。”   “抱歉,我不能。”少女的声音冷冷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传话使者,或许您该直接去找普罗米修斯谈。毕竟一个小小的人类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同您达成谅解......如果您拿出的筹码不够多,那么奥林匹斯大概很快就要在某个正在发展壮大的威胁下覆灭了吧......”   “听那位说,那将是一场旷世之战,即便集合十二主神的力量,也抵御不了那场危机呢......我劝您和普罗修斯和谈时,最好拿出些诚意来......就算您执意要灭了人类也无所谓,毕竟奥林匹斯大概很快也会消失吧......”   “你最好保证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宙斯声线如冰。   “爱信不信喽。哦,忘了说,那个危机很可能下一瞬就要酝酿出来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下下一瞬。按照你们的说法,当它诞生于这个世界,它的命运就将被注定,奥林匹斯的没路也将无法改变......既然您这么笃信命运,一定不会不信这样的话吧?”   “哦,不过我想您也不用太着急。毕竟,神的时间多的是呢......您说对吧?”   少女的语调阴阳怪气,宙斯压抑着沉怒,转瞬消失在原地。   如果这个人类在说假话,他一定要把她的每一寸碾成泥土,让她变回她原来的模样......   察觉到身后的气息消失不见,潘朵朵静了片刻,以公主抱的姿态把依旧昏迷的神子抱了起来。   她转过身,蓝色的眸子里布满了阴沉的愤怒与仇恨。   通过刚才的力量碰撞她就知道,即便是现在的她,也不能直接拿宙斯怎么样......毕竟那终究是神王,今天换来的勉强暂时平息这结果已经算是很好了......   刚才她克制着一直没有转过身,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眼底溢出的情绪,个中酝酿的杀意要是被宙斯看见,只会为她想要达成的目的造成阻碍......   让普罗米修斯那个蠢货去跟宙斯谈吧。她简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当初那番大放厥词给生掰硬折圆了回来......他真是尽做这种于她而言就像是天坑的事情......   现在只能指望他“先见之明”的名头在宙斯那里能够引起足够的忌惮了......否则,恐怕无法顺利地将宙斯盯在人类身上的视线转到那所谓的新“威胁”上。   潘朵朵抱着埃皮米西修斯走出了林子,动用信仰力量带动她往家里赶去。   她垂眸看着沉睡的爱人,心想,总有一天......她要让宙斯也尝点苦头......   好在刚刚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埋下了......   宙斯很烦躁。   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简直是乱七八糟的。兜兜转转一圈,人类也没灭成,反倒得知了一个颠覆性的消息。   普罗米修斯预言里动摇奥林匹斯统治地位的,不是人类?而是另有其物?   这简直就是鬼话连篇,宙斯下意识觉得不可信。   但是在对待这种事情上,他的态度一向是再谨慎也不为过,所以他暂时收了手......   找普罗米修斯去谈?要他屈尊降贵去那荒凉的地方?想想都觉得各种不爽。他下意识想要吩咐赫尔墨斯走一趟把普罗米修斯带过来,刚刚张口却想起那个糟心的儿子还呆在人类那边......   宙斯烦躁地砸了一只杯子出去。   一个个的不省心。   这时,一道冷肃得要凝成寒冰的女声在神殿另一头响起,“你那么长时间不回来,一回来就在这里发脾气?”   天后赫拉站在神殿外面,妍丽的容色间压抑着愤怒。   宙斯抬头瞥了自己的妻子一眼,面色依旧阴沉的可怕,“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在此时来寻我的不痛快。我刚从人间界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这话完全点燃了天后的怒火。   “人间界?”这位高贵雍容的女神脸上浮起一丝气愤的讥笑,“你真是满口谎言,难道你不是才从大洋神女的温柔乡里回来吗?怎么?难道现在是在苦恼下一回找哪个小情人吗?”   宙斯非常不愉快。他本来就心情烦躁,现在完全没有忍耐嫉妒心极强的妻子无理取闹的打算,他不耐烦地挥手道,“我以神王的身份命令你,退下去。赫拉,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要在这时候试图挑战我的耐性。”   赫拉不敢置信地看着冷漠无情的丈夫。   她忽然笑了起来,美眸中闪现出一片不甚明显的晶莹。   “整片海的领域到处都在流传你的风流破事和不负责任......所有神祇都知道,我这个天后的身份就是一个笑柄......连最低等的生灵都敢嘲笑我,笑我身为高贵的天神之女,在你眼中却连山涧水泽里诞生的下等宁芙都不如......”   “你真让我感到难堪......”   赫拉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赫拉......”   宙斯头疼极了。   虽然他是处处留情没错......但他心中最嘱意的仍然是他的妻子......   他还从来没见过她流泪的样子......   赫拉的话语回荡在宙斯脑海里,不过他关注的不是她的控诉,而是那句整片海域到处流传......那句话。   波塞冬在搞什么?难道他也不尊敬他这个天神了吗?   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宙斯感觉身旁真是一片乌烟瘴气。   他要好好想想,需要好好想想......   神王烦躁地在神殿里踱步,中途有些微感不适地摩擦了下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趾。刚才在树林里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不过宙斯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因为神王的躯体是这世间最强劲的物体之一......没有什么能够轻易伤害到他......   与此同时,潘朵朵守在床前,静静地抚摸着埃皮米修斯柔软的头发。   他......还在沉睡。   “不是说你们神之躯算是不死之身吗?为什么他还不醒来。”   赫尔墨斯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泥塑人抱着埃皮米修斯那笨蛋冲回来时,周身就散发着一种极为恐怖的气息。这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去招惹她的......   “宙斯毕竟是神王,他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力量......他会这样昏迷都是正常的......你别急,他的状态很平稳,让他休息下大概就会好的......”赫尔墨斯小声解释道。   其实泥塑人他们消失在眼前后,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泥塑人被宙斯挫成灰自己也跟着倒霉......没想到泥塑人居然还很厉害......他看得清清楚楚,宙斯当时是铁了心要将泥塑人铲除,没想到她竟然安然无恙活着回来了......   某种意义上让他觉得更忌惮了。   “你不是培育出了那个吗?”喀戎忽然提醒潘朵朵,“怎么不用来试试。”   潘朵朵恍然惊悟。   是了,当初把她从假死状态救回来的生命之草!大概太过忧心埃皮米修斯的状态,她都忘了这茬。   潘朵朵飞快起身,跑到露台上一个漂亮的水缸旁,从三株白色的草里拔了一株出来。   当初那枚小小的种子还真被培育成功了,在普罗米修斯造人用的圣泉水中,这种神奇的白色草药生长良好,甚至在第二个年头还结出了两粒种子。   这会儿一共有有三株白色的草被精心养在干净的泉水缸里。   潘朵朵拔起那颗年份最长的——也是当初用来救她那颗草上结出的唯一一株幸存的后代。   她飞奔下楼,在喀戎的指导下将培育了三年的草药捣碎调成汁液,毫不犹疑地用自己的唇舌为沉睡中的爱人哺药。   赫尔墨斯目瞪口呆。她都不走下正常的喂药程序的吗?   喀戎则是习以为常,这景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希望能有点作用啊吧,不然小姑娘会伤心死的。   半人马摇了摇头。 第86章   遥远的白色之境。   某个纯白的洞窟内, 三个女神正一边兼顾着手里的工作,一边注视着面前水池中映照出的画面。她们相互配合,一刻不停歇地纺线、理线、剪线......因而这一幕看起来颇像三个妇女正织着毛衣追剧......   阿特洛波斯是被两个妹妹强制拉来的, 事实上,她对眼前的场景兴致缺缺。而另两位命运女神则是一脸兴味, 活像两个剧迷凑在一起讨论个不停。   “就这么开始了?要我说也有点儿太快了吧?”   “依我看, 这不叫开始了......而是叫结束了。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 结束了。”克洛托有点儿一言难尽。   拉克西丝瞥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克洛托, 难不成你还期待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划时代大战吗?”   “难道不该期待吗?我都关注她那么久了, 结果就这?”克洛托的语气含着显而易见的失望,“本来还想见证一下那孩子的力量到底能有多强大呢......结果她就和宙斯交锋了两个回合, 就这么结束了......”   “我敢肯定, 宙斯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看他的好戏——甚至期待着他打一场昏天黑地的战争,一定会被气暴跳如雷。”拉克西丝评价道,“在我看来,那孩子的选择很明智。我倒比较欣赏她的做法,不需要出现任何血的牺牲就换来她想要的东西......这比粗鲁的战争好多了......”   “你这么说, 是认为宙斯最终会答应她提出的那些条件?”克洛托奇了。   由于来自异世的少女并不在她们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她此刻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一直以来, 正是这种感觉, 令她感到深深着迷。   “宙斯太过在意自己的地位了。”拉克西丝手指穿过几缕红线, 轻轻将它们捋顺, “或许是有关克洛诺斯的预言应验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对这方面相当敏感......正如可怜的墨提斯的孩子、雅典娜的弟弟也正因如此没能降生在这个世上......”   “我想,这时哪怕是潘多拉和普罗米修斯共同谋划出一个虚假的谎言,也会让他多心多疑, 自乱阵脚......”   “谎言,你是指潘多拉所说的另一个威胁吗?”克洛托忽然出声。   “难道不是吗?”拉克西丝奇怪道,“所谓的威胁不是她为了转移宙斯的注意力强制编造出来的吗?”   克洛托摇了摇头。   她负责编织命运之线,站在命运的最前端,所以比起另外两个姐姐,她能看到更加遥远的未来......   “在未来,盖亚和塔尔塔洛斯会在金色的阿芙罗狄忒的牵线下诞下一子,那个孩子会是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怪物......它和宙斯间有宿命中的一战。”   克洛托一改往日里的跳脱,眼眸微微空茫,像是在透过时空的屏障窥探未来。   “宙斯会差点失败......如果不是我们注定要帮他一把,他会输。”   这下,另外两位命运女神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她们的幺妹。   “居然是真的?”拉克西丝抑制不住地低呼道,“这真奇怪。我想,凭普罗米修斯的能力不应当能预言到这种久远的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吧?”   “不。”克洛托摇了摇头,“他们就是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孩子的名讳——提丰。”   “这......普罗米修斯的能力什么时候进步的?连名字都能准确预言出了?”拉克西丝觉得一言难尽。   一直沉默的阿特洛波斯这时忽然出声道,“不是普罗米修斯......应该是那个孩子......”   拉克西丝又一声惊呼,“姐姐,您是说......潘多拉?”   阿特洛波斯眼眸幽深,她静谧地点了点头。   拉克西丝本来觉得对那个名为潘多拉的孩子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最终还是不够了解......   如果真是如长姐所言,那么也就意味着,那个孩子其实才是这场谈判中的主导者......表面上她做出了一切都是遵照普罗米修斯指示的假态,其实连普罗米修斯都在依照着她铺好的轨迹让事情进行下去么......   “她的灵魂到底来自哪里?如果不属于我们的这边,又如何会得知这种事……”拉克西丝忍不住发问。   克洛托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那位还真是恶趣味,忽然干扰我们不说,还放进来了这么一个神奇的孩子......它大概也是在敲打宙斯吧......”   “不过我才不关心这些,那孩子让我觉得足够有趣就行了。嘿,你看!”克洛托指着水面上传来的画面,“她还把生命之草给养出来了,真是个有本事的小家伙!”   “她好像用了普罗米修斯造人时使用的那口泉水。”   “运气真好......也难怪了......”   “话说,你为何要一直盯着人家亲亲的样子看个目不转睛啊?”拉克西丝语调中带着谴责。   克洛托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许我谈恋爱还不许我看别人谈恋啊?真是没情趣。”   “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他们这一对的。”   “是吧?比宙斯好多了。”   “赫拉刚刚还为了这件事情和宙斯大吵了一架......现在,哦,她离家出走了......”   “这事好像也有那孩子的手笔在里头呢......不过要我说,还是宙斯自己有问题,平白让对手抓住了小尾巴。”   “话说......我们不把这些告诉宙斯真的好吗?”拉克西丝终究还是有点儿不安。   克洛托看了她一眼,“命运没有让我们开口,我们不能违背命运的意志。那位大概也是想让宙斯吃点教训吧......”   “况且,”这位最年幼的命运女神眨了眨眼,“你难道不想看看宙斯吃瘪的样子吗?”   拉克西丝诚实地沉默了。   就......还挺想的。   透蓝色的温泉水面上映照的画面继续着,金发的神子在服用下少女栽培的药草后很快愈合了剩下的伤口,在爱人的怀里醒来。这对爱侣激动而深情地拥吻在一起,让房间里站着的另外三个家伙感到了深深的不爽......   阿特洛波斯一眼也没有去看水面。   她自顾自地剪断着手中的线绳,沉谧的眼眸看着那些鲜红色的线化成一片片烟雾般的黑灰,消散在纯白无瑕的洞穴之中。   敲打宙斯?   没那么简单。   它想要的......大概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神会被它抛弃......至此走向没落么......   她也不知道。   ......   与此同时,波塞冬的宫殿中。   蓝发蓝胡子的海洋掌控者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倚在他怀中的妖娆美女一双金绿色的眼眸里闪过如有实质的嫌弃。这美女身段凹凸有致,微蓝的皮肤也掩盖不住她的热辣性感。满头覆着细密鳞片蛇发在她身上既显出可怖,却也强烈凸显出了一种危险的野性美。   毫无疑问,她就是戈耳工中最小的一位——美杜莎。   波塞冬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嘀咕道,”肯定又是宙斯那老小子在背后骂我,除了他,没谁会让我打喷嚏。”   “好好的,他骂你做什么呀?”美杜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海神强壮的胸膛,柔媚的语调让波塞冬身子酥了一片。   “肯定是他在我地盘上幽会神女的事被他那个善妒的妻子知道了呗。这关我什么事?”波塞冬嘲讽地哼道,他一直对自己弟弟坐上神王之位心有不满......虽然最后他屈居其下成为了海神,但还是时不时想使点儿绊子让他难堪一番。   这回海之领域流传出宙斯那些个香艳的破事儿,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看这好戏还看得津津有味。   “连情人的事情都摆平不了,真是可笑至极。就这样他还坐什么天神之位呢......”海神哼哼出声,伸出粗壮的手臂想要去楼怀中女妖的纤腰。   这个妖精真是又野又够味,太对他胃口了......就那若即若离又高傲的态度简直让神心痒难耐,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美妖看得着吃不着......这让他抓心挠肺似地难受。   然而他的手臂刚搭上美妖的腰肢,就被一把推开了。   美杜莎坐起来,涂成紫黑色的指甲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她脸颊侧面的蛇发,一双如兽类的金色眼眸斜斜睨着有些发懵的海神。   “摆平情人?”她蓦然俯下身贴着波塞冬的脸,轻柔的吐息洒在他的皮肤上。那双危险的眼眸隔着薄薄一层雾紫色的镜片盯着海神蔚蓝的瞳孔,“我也算你要摆平的情人之一是不是?”   像是蛇的吐息一般绵绵密密纠缠在耳边,让波塞冬整颗心都被撩得发麻发痒。   美杜莎吐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波塞冬的脸颊,随即不客气地张开口,狠狠用尖利的牙齿刺破了他的皮肤。浓稠的血气逸散在海水之中,带起一股似是冰凉又似是灼热的温度。   长久以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痛感席卷了海神的脑海,然而他根本无暇做出别的动作,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伏在他身上的女妖。   片刻后她起身,伸出舌尖慢条斯理舔舐去了唇边的神血,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海神的脸,轻飘飘道,“这算是给你的惩罚,想和我玩玩?恕不奉陪。”   “你和宙斯就是一个德行,”美妖从柔软的贝壳榻上起来,姿态风情万种地整理了下自己飘逸的衣袍,扭着腰肢往外走。她背着身子妖娆地摆了摆手,“就你这样的男神,连吻我脚背的资格都没有......”   波塞冬微微喘息着坐起身,瞪着那个妖娆离去的背影。   “你要去哪里?”   然而女妖根本连回答他的兴趣都没有,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她临走前那极具侮辱性的话语犹在耳畔,但是波塞冬根本生不起气来......男神粗而有力的手掌抚上自己被咬伤的脸颊,灼热的刺痛让他收回了手。   他舔了舔唇。   ......好辣,他好喜欢......   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难耐酥麻,波塞冬眯起了眼。   小妖精太对他胃口了......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才对......   另一边美杜莎却是各种嫌弃。   开始她是想泡到十二主神之一的海神来着,因为这简直是她魅力的最好印证......她那个人类朋友潘多拉闻言沉默了很久,最后看她实在意志坚定,还给她支了很多招数。   不得不说,她支的招很有效。   把波塞冬迷得团团转的确很有面子,借着他的势力,她还顺利地做了很多小动作,整个海洋开始流传败坏宙斯名声的破事儿就是她为她那人类朋友做的事......   不过后来,她腻味了。   大抵是看到她那个人类朋友和她的爱人一直携手相望,那种淡淡的幸福让她觉得某些观念变化了......   那样子,似乎很好。   所以,她不想再见到波塞冬了,他和宙斯简直是一路的恶心。   哼。 第87章   在奥林匹斯更加往北的地方, 负罪者普罗米修斯依旧被挣脱不开的玄铁锁着。   这里一如既往的荒凉,灰土搭乘着阵阵阴风叫嚣着,低沉浓厚的乌云下, 两只鹫鹰不知疲倦地恐吓着难以得到片刻安歇的神祇。它们随时可能会俯冲下来,啄开神祇那刚刚生长出的皮肉, 撕咬内里新鲜的肝脏。   普罗米修斯脸上是比从前更甚的平静。   他预感到今天会有一位久违的访客到来, 虽然他迟迟没有现身, 但他知道, 那位一定会前来。   实话说, 潘多拉的出现对普罗米修斯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他并不知道, 她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在这短短几年间, 他就收起了所有对她有过的轻视。   那个人类女孩, 颠覆了他内心所预计的一切......   普罗米修斯初和潘多拉达成协议时,他内心充满了自嘲。那时候,潘多拉的存在就像他唯一触手可及的救命稻草,他甚至怀疑自己丧失了理智,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奥林匹斯所造的人类身上。   然而, 那个女孩当着他的面展现了她的能力......这让他隐秘地生出一些期待。   第二年,他所呆的这块不毛之地飞入了一只不起眼的小麻雀, 正当他感到奇怪时, 那只麻雀跌跌撞撞飞到了他面前, 嘴里开始吐露属于少女的声音。   他一眼看出, 那是一只依靠信仰之力运转的人造麻雀。听到那些在本该存在于千里之外的话语时, 普罗米修斯的震惊溢于言表。   或许,他家弟弟真是捡到宝了?   那小子一向傻神有傻福......   当时,他审慎地按照少女的留言指示让传音鸟带回了讯息, 从那以后,第二只麻雀、第三只麻雀......   随着麻雀数量的增加,普罗米修斯内心对潘多拉刷新了他的印象,甚至对这位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类女性生出了恰当的尊敬。   换他来做......大概都做不到她这一步......   或许有运气使然,但普罗米修斯完全认可了少女的能力与心智......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个谁帮他看着点儿人类,没想到对方一不小心就把困扰他的大问题给解决了干净......   普罗米修斯内心复杂。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再次蒙蔽过宙斯,让他深信他们共同构筑出的说辞,那么以一切将迎来曙光。   名为提丰的新生生灵吗?普罗米修斯垂下了眼睫。   既然潘多拉说那是未来将会真实发生的事,那么他就深信它是真实的吧......   只有他坚信着,才能顺利打消宙斯的疑虑......   空气中微微传来一丝波动。   蓬头垢面的提坦神之子垂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来了。   银发的神王出现在了这片荒凉的地域。他看着狼狈不堪甚至散发着阵阵异味的普罗米修斯,面上没有一点儿胜利者的喜悦。   宙斯心绪很压抑。   回到奥林匹斯后,他用自己的神力寻遍了整个奥林匹斯山头,都没有发现那该死的魔盒。他甚至怀疑,那个可恶的人类少女不过是在大放厥词欺骗他。   宙斯相当愤怒,甚至下决心要先灭了人类解气,再将潘多拉和普罗米修斯抓起来严刑逼供,让他们生不如死,不得不吐露出预言中的威胁者......   思来想去,宙斯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向各神祇发出诏令,要求他们聚集起来为毁灭人间贡献一份气力,没想到结果却让他暴跳如雷......   波塞冬接到消息时,表示人类就是一群蝼蚁而已,放着不管也不会翻了天。他怨气颇大,愤怒地反过来指责宙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连累他也败坏了名声。这会儿弄得他心尖尖上的美妖不理会他了,现在正忙着哄人家开心呢,别来打扰他。   没等宙斯发火,波塞冬就一把断了传讯。   宙斯气得胡子倒竖。   波塞冬这个畜生!他脑子是被水泡久了吗?为了泡女妖居然跟他对着干,他堂堂一个海神堕落至此,居然一点儿也不害臊?   宙斯深深吸气,深深呼气。他压抑着想要上门把海水劈干的愤怒,传讯给了自己的另一个哥哥哈迪斯。   结果这位沉默的冥府之主说了什么?她家小娇妻珀尔塞福涅很喜欢她的人类朋友潘多拉和人间界,还打算下次带着他一起去做客。他根本不忍心破坏他家小宝贝的心愿,还反过来劝宙斯别太较真......   宙斯一把掐断了传讯。   他额头青筋直跳,这一个个的就知道泡女妖、哄娇妻......简直没点出息......   就像是故意在他面前秀恩爱一眼。   宙斯忽然噎得慌。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可是赫拉在和他大吵了一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王觉得非常不爽,甚至有点儿难受。   接下去传回来的消息让神王所在的神殿几乎冻成了冰霜。   赫尔墨斯那个不孝子提都不用提,他就没指望过他那个废物。   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姐弟俩呆在他们母亲身边,支支吾吾表示母亲现在需要他们陪伴,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阿芙罗狄忒和赫斯提亚......绝对不要想唤得动她们,宙斯直接跳过了。   阿瑞斯一听到要掀起碾压式战争,倒是跃跃欲试,但那边很快传来了阿芙罗狄忒的声音,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立刻表示自己有事不掺和了。   宙斯气得差点儿捏碎了手中的权杖。   轮到赫菲斯托斯时,他沉默了。   红发的神祇面色很沉重,他垂着眼睫粗哑出声,“宙斯,我觉得人类为弥补过错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潘多拉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只是想活下去,而我......也希望她活下去。”   宙斯沉冷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你从来没有看清过她的真面目,现在还在继续为她说话?赫菲斯托斯,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那么愚蠢。”   “她向我展示的一面也是她的真实。我想,当您不再时时刻刻威胁着她的生命后,她一定会用她的本真来面对善待她的神。”   宙斯嗤笑了一声,掷下一句“执迷不悟”挥退了他。   神殿之中,圣火静静燃烧着,宙斯坐在王座上,银色的眼眸阴沉得滴水。   “雅典娜,你也是来向我表态要护着人类的吗?”他忽然出声到。   眉目清隽、气质英华的智慧女神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您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一位非常珍惜诞生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生灵,它在向您发出无声的警告。或许潘多拉和普罗修斯他们做出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宙斯哼笑一声,“你难道在劝我向一个无能的提坦神之子和一个低贱的人类低头?”   “您得向那一位低头。”雅典娜的声音好像无机制的玻璃,清透而没有一丝情感起伏。   宙斯怒容攀涌,正当他想要发泄满腔的怒火,雅典娜忽然举起了自己的手,在指尖凝聚出了一抹纯白的光团。   神王银色的眼眸中剧烈震颤。   “这是什么?”   陌生的感觉传来,带着有别于神力的压迫感,让宙斯灵魂深处感到了一丝颤动。   “信仰。您应该感受到了......这是‘它’认可的新的规则......”   “这种力量......来自于人类。”   “哈哈哈哈,‘它’?”宙斯狂笑出声,瞳孔中透着阴狠之色,“我是万王之王,为何要向‘它’低头,屈从于它的新规则之下?”   雅典娜叹了口气。   “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或许神过去的肆意妄为让‘它’产生了不喜,所以人类成了新的宠儿......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神依旧能凌驾于人类之上,但人类微末的力量也能聚少成多,反过来改变神所拥有的一切......”   “如此,更不能留下人了。”宙斯冷漠道。   神要受蝼蚁般的人牵制?这种事情永远也别想发生。   现在他就要抹除人类,一刻也不多留。   “我劝您还是和普罗米修斯谈过后再决定吧......他们口中那个威胁还未从得知......或许一切还和人类有关呢......”   “你瞒着我多久了?”宙斯忽然道。   雅典娜神色一片平静。   “或许很早就该同您诉说着一切,但是您让我闭上嘴。”   宙斯冷冰冰地看了雅典娜一眼,转身消逝在了神殿之中。   雅典娜在神殿里站了片刻,随后走到了圣火边上。   金色的圣焰跳动着,灼热的焰舌仿佛十分喜欢这位女神的手指,闪动着想凑过去和它亲密接触。   雅典娜微微顿了顿,指尖凝聚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光团喂进了火焰之中。   圣火像是得到了美味的粮食,心满意足地吞下了白色的光团,颇活跃地晃来晃去。   “别撒娇。”   金色的圣火立刻老实了。   面无表情的女神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直以来,辛苦了。”   她声音温柔,最后看了依依不舍的火焰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空旷的神殿。   连圣火都知道那是好东西,宙斯要是一直那么不依不饶下去,只会自己吃亏。   不是生来既定的力量,不被预言所束缚的未知......想起过去那一条预言对她和弟弟带来的一切,雅典娜的眸色深了深。   信仰万岁。 第88章   人间界。   “我们还要在地底下呆多久?”人们窃窃私语。这个地下掩体是潘多拉大人亲自参与建设的, 里面存放的食物和水能维持全体人类渡过好几日。   “不知道,奥林匹斯的那一位大概还记恨着普罗米修斯大人当年盗火的事情,现在上门兴师问罪来了......真担心潘多拉大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们却让她独自面对宙斯的压迫,真想出去同她一起共同面对啊......”   有人按耐不住了, “说的是啊!我们不应该继续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尽管力量微末, 但我们还是要去助女神大人一臂之力!走, 我们出去!”   “够了!”没等说话的人站起身, 已成为人类村落村长的赛福斯大声呵止了他们。   “我了解大家担忧急切的心情, 但是那是神之间的对抗,我们过去只会拖那几位大人的后腿......潘多拉大人交代过,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 只有我们安全,她那边才能顺利。”   “所以,诸位请稍安勿躁吧,让我们共同为我们的女神祈祷。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安全返回, 带我们重新回到光明的大地之上。”   人们静默了下来。   他们纷纷开始依照着赛福斯所言,虔诚地祈愿着那一刻的到来。   此时地下掩体之上, 狼藉的田地上其实是一片沉寂。周围的小型动物都被先前那阵雷光吓跑了, 只余下自由散漫的风逡巡在这片无人之地。   聚落边缘的白色房屋内。   “你在发光。”喀戎抱着手臂点评道。   亮得仿佛一个灯泡般的潘朵朵没冷淡地“哦”了一声, 拿着勺子一口口耐心地投喂自家伤势初愈的虚弱狗勾。   被忽视的感觉并不好, 喀戎再次出声强调, “我说——你在发光。”   潘朵朵放下手中的勺子,转过头来,“这是很奇怪的事吗?你应该很熟悉信仰才对, 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人们在一起为我祈祷造成的。”   “这不奇怪,”半人马摇了摇头,“但是你这会儿显得很刺眼,我们都快被你亮得睁不开眼了。”   赫尔墨斯在一旁狂点头。   潘朵朵翻了个白眼,索性扯了一块毯子披在了身上。   “娇气,事儿多。”   被骂娇气的两个男神:......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现在宙斯大概已经出现在普罗米修斯的面前了吧?”喀戎问她,“你能肯定我们设下的条件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王让步?”   “不然呢?”潘朵朵反问,“宙斯那么多疑的心眼,当年普罗米修斯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就让他下定决心费那么大的劲儿来绕着弯子灭绝人类,这会儿我们就差把话说明白了,他能不在意?”   “你真是一个老道的骗子。”赫尔墨斯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在骗宙斯这方面,我承认你出师了。”   潘朵朵闻言睨了占便宜的传讯神一眼,“你真没用,刚刚宙斯来那会儿半点儿作用也没起,白白喂养你三年了。”   “我跟你就不是一个阵营的好吗?”赫尔墨斯抓狂,“弄清楚了我是被迫的被迫的!这回你可把我害惨了,宙斯看我的眼神活像要把我吞吃下去再造一回似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吗?”   提起这一茬,赫尔墨斯就悲痛万分,就差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你的心肠果然是泥土做的,对我一点同情怜悯都没有......我为你拼死拼活卖身卖命,你居然还嫌弃我......”   “行了行了,你别演了,真假。”潘朵朵万分嫌弃地叫停。   “话说,你什么时候解开我身上的东西呀?”赫尔墨斯忽然正色问出了他最关注的问题。   “自然是等到我动动手指都能碾压你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心思,想报仇,没门的。   赫尔墨斯:......   太嚣张了,她还算个人吗?   他果然不该对无耻、狡猾、黑心的泥塑人抱什么期待。   喀戎冷眼看着不着调的盟友调笑玩闹,心中生出几分庆幸来。还好......他的盟友在正事上不是这种德行,否则他们大概都不用宙斯动手就能自我毁灭吧......   “喀戎,你别太担心了。”潘朵朵轻轻抚着埃皮米修斯柔软的发丝,用信仰之力隔绝出一道安静的屏障好让他入眠休息。   “如果到这一步,普罗米修斯都没能把宙斯说服,那他也没啥存在的意义了。”潘朵朵转过身来,朝着半人马耸了耸肩。   喀戎打了个寒噤,默默同情了普罗米修斯一瞬。   “要是宙斯答应后又反水要怎么办?”   “你以为当时让你借阿瑞翁的翅膀偷偷去放魔盒是为了什么?”   “难道你打算一直不告诉宙斯魔盒的位置?”喀戎问道。   “我会告诉他,一切都是一个谎言而已,压根没有什么魔盒放在奥林匹斯。真正的魔盒已经被投入大海深埋了起来,永不见天日。”潘朵朵声音轻飘飘的,“当然,多疑的神王怎么会相信呢,他会一直忌惮着......为这件事情烦恼忧愁......”   “况且,我相信,待更多的神祇尝试到了信仰力量带来的甜头后,一定会全力阻止宙斯像人类下手,就像那几位一样......”   “我们的盟友只会越来越多......”   喀戎久久地盯着还在不断散发出白色光亮的少女,忽然道,“或许你才是这场变革里最大的获益者。”   “是吗?”潘朵朵轻声反,随即又呐呐自言,“最开始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凄惨的替罪羊、背锅侠罢了......我的目的是想要活下去,和我爱的神和爱我的神一起,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我尊重命运,但也遵从我的内心,自由追求我所想追求的一切......”   “当你愿意开始变化时,就没有谁能料想到你未来最终的样子了......”   ......   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所在的荒凉之地。   “好久不见。”宙斯沉冷出声。   普罗米修斯轻轻笑了一下,丝毫没有因自身狼狈的模样而感到尴尬,“该说......别来无恙?”   “你,或者是那个女人,该说你们手段不错?”宙斯直接进入正题,“在我眼皮底下都能拉拢走那么多神祇......可见你们从来没把我这个神王放在眼里。”   “恰恰相反,我们很在乎你。”普罗米修斯道,“因为你是最关键的一环。”   “那个女人说,你的预言里覆灭奥林匹斯的不是人类,而是另有它物?”宙斯对普罗米修斯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普罗米修斯看着神王银色的眼眸,沉静地点了点头。   “你在说谎。”   普罗米修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脏污的发缕之下,一双深翠色的眼眸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宙斯。   宙斯审视着面前瘦骨如柴的神祇,“这听起来的确是个拙劣的谎言,为了转移我放在人类身上的注意力,故意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未来威胁......”   “你们很指望我会上当?”宙斯嘲讽地哼笑道,“别做梦了,人类一定得死。我已经从雅典娜哪里得知了你们偷偷摸摸借助人类畜养新力量的事情......好大的胆子?”   “信仰是吧?要是把人类全都灭杀干净,那么你所谓的信仰就要成为泡影了......”宙斯居高临下注视着普罗米修斯,声音冷酷得能结成冰霜。   “你会觉得很痛苦吧......一切努力都付之一炬......”   “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这片空旷荒芜的土地上,甚至掩盖住了鹫鹰的啼鸣。被沉重的铁链束缚住的神祇抬着一双幽翠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仰天大笑的神王,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等他笑累了,普罗米修斯才一字一句缓缓出声,“宙斯,我劝你不要断了你唯一的希望。”   “你什么意思?”神王眼神狞厉。   “信仰,才是神最终的存在方式......这是未来给予我的启示。人类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只会成为你的助力......如果你执意要置人类于死地,那么在未来的战争中,你必将从王座上悲哀地陨落。”   “在我面前,你一直很敢说话。”宙斯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评价道。   “在我看来,直言真语才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表现得很镇静,可是,依旧改变不了你其实在说谎的事实。”宙斯指出,“我能感知到你的心在动摇,普罗米修斯——这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是真的,我或许会考虑你们的提议,但是你却在说谎......一而再再二三......看来过去你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刻骨铭心,这回干脆让我来亲自教你牢记欺骗神王的下场!”   宙斯周身浮起了一层灼眼的电光。闪耀的电弧带着噼啪声,焦枯了土地。   “伟大的誓言。”   “你在说什么?”宙斯没有听清忽然从普罗米修斯嘴里吐露的话语。   “我说,我愿意饮下伊里丝用金杯盛来的伟大的誓言。如果我的预言为假,我自然会受到它的惩罚。”普罗米修斯声音里透着平静。   宙斯银色的瞳孔震颤了下。   俄刻阿诺斯的最后一条支流,起源于一块岩石的冷泉——“伟大的誓言”。   它能仲裁神的言语,如果有神胆敢在饮下它前说出伪誓,那么就会失去气息如死亡一般沉眠一年,并在接下来的九年里遭受痛苦与冷落。   现在,普罗米修斯居然准备用“伟大的誓言”来自证他预言的真实。   难道他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   宙斯的心里酝酿满了风暴。   不,这也有可能是他在诈自己......   不是想要喝吗?就满足他好了。   宙斯忽然笑了笑,手指一弹,那束缚普罗米修斯四个年头之久的沉重锁链忽然解开了。   一直连站立都不得安生的神祇忽然间得到了自由,瘦削虚弱的身躯顿时垮瘫在了地上。   “如你所愿......你知道后果。”神王拎起了普罗米修斯的领子,转瞬消失在了这片荒芜的地方。   在乌云尽头盘旋的鹫鹰发出了最后的啼鸣,那嘶哑尖锐的声音仿佛能划破整片天空......既像是濒临灭亡的惨叫,又像是因为终得解脱而发出了喜悦的怒吼......   最终,一切声音戛然而止,这片荒凉的土地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第89章   奥林匹斯神殿。   陶玛斯的女儿、神旨意的传达者彩虹女神伊里斯捧上了装盛着“伟大的誓言”的金杯走了上来。   七彩蝴蝶围成花环点缀在这位女神的发缕间, 它们微微翕动着翅膀,让她的步履格外轻盈,就像一阵无声无息的风。   “请。”   普罗米修斯垂眸看着金杯里的冷泉, 看那纯净无尘的水倒影着他沧桑而脏污的面容。   “我发誓,我将要告诉宙斯的预言为真。”   话语闭, 他伸手接过“伟大的誓言”, 毫不犹豫将它一饮而尽。   宙斯紧紧地盯着他的反应, 然而在长久静默的等待之中, 普罗米修斯的神依然平静, 丝毫没有要倒下的意向。   竟然不是在说谎?   宙斯眼瞳微微缩紧。   这么说, 那个将要威胁奥林匹斯统治的东西真实存在着?还不是人类......   宙斯觉得自己这个神王之位坐得真是一天也不得安生。   “你现在信了吧?”普罗米修斯语调平平。   神王看了他片刻,“相信也不代表着我要同你做交易。”   “那你随意吧。”普罗米修斯道, “看来......人类的存亡比你的神王之位还重要, 实话说,这真让我真有点儿刮目相看。”   他嘲讽的语言让宙斯很不爽。   “所以,现在你要把我怎么样,重新锁回去?还是用更变本加厉的手段来对付我?”普罗米修斯说得一片坦然,仿佛再痛苦的折磨对他而言都是风轻云淡。   宙斯没有理会他, 而是沉默地坐回了他的王座上。   这位奥林匹斯之主、万王之王手肘支在王座的扶手上,伸出一指揉了揉鼓胀的额角。   “说出你的条件吧。”   普罗米修斯眼眸深了深, 从善如流地开了口。   ......   人间界。   潘朵朵裹紧自己的小毯子躺在埃皮米修斯身畔, 无声地凝视着他有些憔悴的睡颜。   她现在还在发光。   信仰真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这短短一天里,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躯, 一刻也不停歇。   是人们一直在为他们祈祷——这样的认知让潘朵朵心头微微触动。   但愿过了这一茬,一切都能够得到长久的安宁吧......   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最终阖上了双眼。   ......   白色。   四野里全是雪一样的纯白, 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潘朵朵茫然地向前挪动着步子,迷惑地四处张望着......她这是来到了哪里?   不会是......   不会吧,她好不容易在那个坑爹的神话世界里苟出了一线希望,眼见曙光在前,这是又穿越了?   好歹把她家犬一并打包给她啊!   “呵呵呵呵,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温柔又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白色的空间之中,让潘朵朵悚然一惊。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那声音答道,“是我。”   潘朵朵试探着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现在是夜晚,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能放我回去睡觉吗?”   “不能。”   潘朵朵自闭了。   “呵呵呵,不要耍小脾气,孩子。到我身边来,快来......”   到你身边?潘朵朵看了看周围如出一辙的白色,心问,你在哪呢要我怎么找?   那个声音像是听见了她心中所想,回答道,“向前走,只要你想见到我,那么一直向前走,你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向前?   潘朵朵觉得这场景就像蜘蛛精在蛊惑无知的猎物,引诱着盘中餐自己把自己送到掠食者的嘴边。况且,她压根儿也不想见到这个谁。   所以潘朵朵选择立刻转了个身,向后走。   “皮孩子。”空灵的声音里有些无奈。   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有些像是藤条在瞬间肆意生长。潘朵朵都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手脚上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物换星移的感觉上涌,差点没把她肚子里的晚饭倒腾出来。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待遇啊?潘朵朵抱怨。   “当然是因为你不听话。”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潘朵朵心中升起警惕,“你到底是谁?”   她一边问,一边抬头。   下一刻,少女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广袤的白色之中,有一颗参天之树高耸地矗立着。它的枝桠绵延交缠,似乎能遮天蔽日。有白色的花朵零星地绽放在那浓翠的枝叶间,在静谧无风的空间中,所有的花与叶都轻轻晃动着,仿佛每一片、每一朵都有着独立的生命。   潘朵朵现在就坐在这颗巨树盘根错节的根系间,和这颗树比,她就像一只趴在根系上的蚂蚁。   世界树?   不,这又不是北欧神话。   那么......难道是那一位?   “我很高兴,你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温柔而空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潘朵朵一惊,连忙扭头看去,就见一个柔美端方的女性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后。   这位女性一双盛放着星辰万物的眼眸里没有分明的瞳孔,但是潘朵朵能感觉到,她就是在用一种极为柔和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她纯白的身躯有些模糊不清,碧绿的长发蜿蜒垂落,一直绵延到极远的地方,看不到尽头。   神性。   这是潘朵朵在过去所有见过的神祇中,唯一一位让她能异常分明感受到这种飘渺而神圣之感的神明......简而言之,宙斯那厮在她眼里,顶多算个王。这一位,才能叫她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符合她心目中真神的种种特质。   ——盖亚,传说中的地母,众神的始祖,最古老的原始神之一。她用自己温柔广阔的胸怀承载着万物,一切生灵都在她的馈赠下生长、成熟、死亡。   “呵呵呵呵,”这位祖母级的女神轻轻笑出声,“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也难怪‘它’会十分中意你了。”   “宙斯有时候的确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坐上神王之位的时间还并不长久,所以你会觉得他够不好也是正常的......”   潘朵朵有点自闭。总是忘了眼前的这位能轻易地窥探人心,她立刻乖乖闭脑。   这无声无息地举动又引来了这位始祖女神的一阵轻笑。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把我弄到您身边事有什么事吗?”不会是因为她欺负了她家孙子,这会儿要替他找回场子吧......呸,闭脑。   盖亚这回笑得前仰后合。潘朵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   “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和你谈谈。”盖亚终于止住了笑,继续温柔地说道,“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我们就在默默注视着你了......不得不说,‘它’的眼光不错,一直以来你做的很好,孩子。”   “哦。”潘朵朵应了一声。   盖亚觉得奇了,“孩子,你难道不对这一切好奇吗?”   “好奇能改变什么吗?”潘朵朵反问,“一切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得到了结果,所以原因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你想得很开,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女神点点头评价道。   “您说吧,我听着。”潘朵朵乖乖巧巧坐好,心道看吧,你提都提了,还能不说?   盖亚睨了潘朵朵一眼,“怪不得宙斯时不时想把你碾成灰,有时候你太皮了点儿,孩子。”   潘朵朵再次跟自己情调闭脑的重要性,乖乖认错,“对不起,我错了,您说吧,其实我很好奇来着。”   女神无奈一笑。   “这大概要从我的诞生说起了......”   很久以前,一粒种子从不知来处的虚空飘来,融入到了一片荒芜之中。这枚小小的种子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在死寂的荒芜混沌之中,它竟然也生根发芽了。从此,它根系缠固住的部分成为了地,而枝叶顶起的部分成为了天。   种子长成了树,而经过它作用的混沌也形成了世界。自那以后,新的事物不断从最本源的树与混沌中诞生了出来,名为神的宠儿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你应该能猜到,我就是那一粒种子......”盖亚笑着垂下了眼睫。   潘朵朵内心很震惊,因为这听上去和她所知道的古希腊神话非常不一样。她消化了下这个带有冲击性的认知,继续问道,“那‘它’呢?”   到底是谁把她带来了这个世界?   “‘它’是我最古老的朋友,我的生长地——这一方世界。或者说,是这一方世界的意志。”   潘朵朵惊了,这听起来很像玄幻,世界意志都出来了?就离谱。   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写小说呢。   盖亚瞥了她一眼。   “‘它’的意识一直都很模糊。不过我算是和它最紧密相连的存在,所以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个性十分温和善良。”   “每一个新诞生在这个世界之中的生灵,都被它喜爱着,无论高低贵贱......它都十分珍惜自己的孩子们......一般情况下,它不会插手生灵们的生长、更迭,但是神的存在不断发展壮大,甚至打破了它期待中维持的平衡。”   “所以,抱歉孩子。为了防止这种不平衡继续变本加厉下去,它擅自引导了能与神抗衡的生灵——人类的诞生。然后又觉得不够保险,也不知是从哪里把你扯了过来。”   女神的脸上微微带着些许歉疚之色。   潘朵朵:......   所以她穿越,累死累活挣扎苟命,一切都是因为熊孩子世界意志的熊操作?   就冤枉。而且,她就一烂大街的普通人啊,拉她过来时“它”到底在想啥?   盖亚尴尬地咳了咳。   “事实证明,它没有看错。你相当出色,我们也从来没料到过,能在规避战争的情况下解决问题。它很喜欢你,所以非要让我把你拉来这里,特别感谢你一下。“   潘朵朵臊眉塌眼,兴致缺缺。   这种塑料感谢根本没啥意思,还不如放她回去睡觉呢。 第90章   “看起来你并不是很高兴。”盖亚看着兴致缺缺的少女, 有些疑惑。   潘朵朵当然不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整了半天,还是个勤勤恳恳的工具人, 哪怕是世界意志钦点的御用工具人,也让她觉得非常不爽。   现在的活路算是她自己拼命苟出来的, 要是她在这与神斗智斗勇的路上行差踏错半步, 是不是小命都得不保?   “这到不会, 它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不会让你无缘无故送命。你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 这也意味着, 即使有谁磨灭了你的肉.体,也不会伤害你的灵魂。最差的情况, 就是你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 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罢了。”盖亚听到了她的心声,温和地解释道。   “您不会觉得生气吗?”潘朵朵忽然问道。   盖亚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转换了话题,“我为什么要觉得生气?”   “神被抑制了。而您是神的始祖,那些即将面临规则改变的神都是您的子子孙孙......恕我见识浅薄, 我以为您起码会有一点儿护短?”   盖亚忽然笑了笑。   “孩子,用你曾经世界的亲缘关系那一套来衡量我们是不太恰当的。神是我的孩子, 但同样的, 这世上的一切生灵也是我的孩子。”   “我和它都致力于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只有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临界点, 这个世界的生灵才能更好地延续下去, 这即使对神而言, 也是一件好事。”   潘朵朵点点头,忽然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用您未来会诞下提丰——他会威胁到宙斯的统治地位这件事来牵制宙斯.....您会很生气吗?”   盖亚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我要真生气, 你还会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吗?”   潘朵朵闭上了嘴。   “如果没有你,那提丰的诞生是必然的。这个世界不能让强者恒强,突破它所能承受的底线......不过现在你替我们把烦恼解决了,我想,我们能轻松很长一段时间了。”盖亚语调轻松。   “这些孩子都太皮了,一天天得闹腾得紧。不用再生一个皮孩子出来,我也乐得清闲......”   潘朵朵:......好惨的一提丰,对不住你。   “不过,”潘朵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郑重地看向了这位大地女神的眼睛,说出了她曾见过的真实,“您和那位慷慨地给了人类非常优渥的条件。但是……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人类的存在并不如你们期待中那样好。”   “他们掌握了能媲美神的力量后......同样地肆无忌惮......”   盖亚歪头看了潘朵朵一眼,“我和它都知道。诚实的孩子,你不用担心......世界会把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切都看个清楚明白。如果有一天,某种生灵越过了它该有的界限,那世界总会出手平衡......”   “不过就是早些或晚些罢了。”盖亚眨了眨眼睛。   潘朵朵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我想问的都问过了,想说的也都说完了,您能放我回去了吗?虽然和您这样的美丽又慈爱的神祇相处每一刻都如此宝贵,但是我想我的爱人还需要我守在他的身旁。”   盖亚又被她逗笑了。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张嘴到底是受了赫尔墨斯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   “我发自内心倾倒于您包容的美丽之下。”潘朵朵脸不红气不喘,起身朝盖亚行了一礼。   盖亚算是看明白了,大概两者兼而有之,所以赫尔墨斯估计要落后了。   “真是个急性子的孩子。”她笑着看潘朵朵,打趣道,“你带着功勋来见我们,难道不想要什么奖励吗?”   还有这等好事?   潘朵朵诚实地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睁大眼眸期待地看向始祖女神,“真的有奖励吗?我当然是想要的!”   这番诚实不做作的姿态倒是让盖亚笑容更深了几分。   “皮孩子。看来在你眼里……我的魅力似乎完全比不上奖励呀。”她嗔怪道。   送命题。   潘朵朵面不改色笑道,“怎么会,我那么激动也全是因为这是您要给予我的奖励,如果换成宙斯,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盖亚轻轻笑了笑,不再为难她,“介于你帮助了我们很多,我和它都觉得,你值得一个愿望。孩子,说出你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是能许很多个愿望,您看这种行吗?”   “......不要皮。”   潘朵朵遗憾地叹了口气。   “即使是......想要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也是可以的。一切都会如一场幻梦......”盖亚的声音飘渺轻忽。   潘朵朵嘴角抽了抽。   她家狗勾都在这里,她回去?绝无可能。况且......还有丢丢、喀戎、那些笃信着她的人类......赫菲斯托斯、普罗诺亚姐姐、戈耳工三姐妹、讨厌的普罗米修斯和惹人厌的赫尔墨斯......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在无声地向她诉说着,她值得留下。   “我很高兴你这样珍视他们。”盖亚的声音温柔如水。她伸出似乎在发光的白色手臂,轻轻抚了抚潘朵朵的额头。   一股极舒服的感觉传递了过来,潘朵朵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温泉中。   “你现在想好了吗?“   潘朵朵点点头。   “我希望我能陪在埃皮米修斯身畔的时间能长一些。”她轻声道。   人和神再怎么相爱,中间仍然横贯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不相匹配的时间,当她老去、化作一捧灰烬,他仍然青春貌华,一如往昔   当初她迟迟不肯迈步走向那个男神,这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最后,这种顾虑没能敌过美色的诱惑,呸,真爱的诱惑。   她倒是不想获得永生之类的,就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再久一点儿,要么......等她离去时能让她家狗勾忘了一切,不然狗勾的眼泪会哭干的吧。   那太可怜了......   想想就心痛。   盖亚被眼前少女丰富的内心戏逗得前仰后合。潘朵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盖亚最终尴尬地咳了一声,压下了浮于眼角的笑意。   “关于这个愿望,它是不成立的......”   潘朵朵有些失落,但也不是特别失落。在有限的时间过好和爱人的每一天,至于以后的事情......   大地女神、众神的始祖垂眸看着她,继续道,“因为这点你已经做到了。”   潘朵朵猛然抬头,刚想出口询问,就被盖亚以指抵唇轻轻制止了。   “嘘......别说话。”   女神朝她眨了眨眼睛,“这要等你自己去发现哦。好了,你可以再想一个愿望了。”   潘朵朵一头雾水,她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继续思考起来。关于她自己,她觉得没什么遗憾了,大概她所想要的幸福,能与她所珍视的神和人们一起,用自己的双手与智慧去获得......   那么需要解决的问题中最突出最棘手的......就是那些光棍的人类大兄弟了。   原本还想着想想办法把魔盒底部封存的“希望”给单独撬出来,用神话中丢卡里翁和皮拉采取的办法造一波人,现在居然有捷径可走,也省得折腾了......   何乐而不为?   “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造出更多的女性人类......”潘朵朵诚恳道,“您知道的,普罗米修斯只造出了男性人类,就现在这样的情况,人类族群无法繁衍......”   盖亚察觉到她对普罗米修斯的嫌弃,轻轻笑了笑。她白色的指尖轻轻一挥,一块纯白的石头漂浮着出现在了潘朵朵面前。   “......这是?”她有些迟疑地问。   盖亚朝她点了点头,“如你所想,它就是‘希望’。”   “是魔盒底下的那一块吗?”潘朵朵咽了咽口水。   “是的。”大地女神好笑地点了点头,“放心,你膈应宙斯的小圈套还安然无恙地呆在原地呢,我们是不会加以干涉的。不过孩子,你要小心。宙斯虽然妥协了,但他也十分狡猾......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哦......”   “特别是如果你要造人类女性,最好先摆平那个麻烦的孩子。”   可不是吗?潘朵朵心道,宙斯真麻烦。谁也不想要他那个无聊的神王之位,一天天的蹦跶就很烦。从头到位他们想要争取的只是自己安安静静的发展生存权利,那位非要跑上门来耀武扬威。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对策,也不带怕的。   盖亚欣赏地拍了拍手。   “好了,我的孩子,想必造人的方法你已经心里有数。现在让我送你回去吧。”   潘朵朵捧走手心里散发着温暖的石头,发现它渐渐融化在了自己的手掌中。她点点头,礼貌地朝盖亚行了一礼,“谢谢您给予的帮助。”   盖亚笑着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孩子,我们同样也要谢谢你。去吧,现在只要在那片白色中向前走,你就能回去。”   潘朵朵点了点头示以告别,然后向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她忽然转头问道,“这里......和我原来的世界有什么关联吗?”   参天巨树之下,盖亚慈爱地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自己的身姿渐渐隐没在入了树干之中。   潘朵朵定了定神,转过身继续朝前方走去。   ......   “你的新创想看起来......很不错。”温柔的声音轻轻回荡在白色的空间中。   周围纯白的空间听到这话后,似乎欢快地涌动了几下。   “好了,知道你很得意了......我已经在她灵魂里烙印下了这个世界的印痕,从此以后她不再只是一个访客了。说起来,这孩子算是信仰规则下最好的例证吧......”   “——人造之神。” 第91章   潘朵朵倏然睁开眼。   参天之木、白色的空间、大地女神......一切的一切, 皆从眼前消逝不见,仿佛一场幻梦,卷袭过她的灵魂, 又如风烟一般飘散了。   耳畔传来各种喧闹的声音。   “朵朵?朵朵?”熟悉的呼唤声唤回了潘朵朵眼眸中的焦距,她透蓝色的眼眸渐渐明晰、清澈, 最终倒映出了那张俊美耀目的脸。   是她的爱人, 埃皮米修斯。   她习惯性地伸手搂过他的脖颈, 令他俯身下来, 让她能够到他的唇畔。   苏醒后的吻异常地缠绵, 似乎有许许多多想要诉说的话语都埋在了这个温柔的吻中, 他们沉默着,却将彼此心中所想的一切交换给了对方。   “咳咳。”   陌生的声音响起, 打断了这对金发爱侣的缠绵。潘朵朵相当不爽地从男朋友的脖颈边抬起头, 就见一个没见过的帅男站在门边,正用一言难尽的表情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没礼貌。   还有,这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   “怎么,不认识我了?”男子发了话,“大清早就这么黏黏糊糊, 真是没有一点羞耻心。”   “把他给我叉出去。”潘朵朵这会儿认出了这个讨厌鬼、麻烦精,她果断装作不认识, 想把他撵出家门。   埃皮米修斯见状, 生怕哥哥和朵朵打起来, 连忙抱着自家爱人悄摸摸哄道, “朵朵, 别生气,哥哥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呢!”   他无师自通地用自家宝贝曾经和他说过的的故事比喻着,“普罗诺亚姐姐也来了, 不过完全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门边站着的普罗米修斯黑了脸。以为说得小声就有用吗?神能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弟弟不要也罢。   潘朵朵“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暗搓搓地给普罗诺亚姐姐竖了个大拇指。   “真是稀奇极了。宙斯竟然把你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潘朵朵上下打量着终于穿得神模神样的普罗米修斯,嘲讽道,“我以为他恨你入骨。”   “谢谢,”普罗米修斯对便宜盟友的嘲讽根本不放在心上,回敬道,“我想,现在他对你的恨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两个塑料盟友对视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嘴角。   伊阿佩托斯之子、“先见之明”的普罗米修斯忽然郑重地朝潘朵朵行了一礼。   “我不得不感谢你,并为我之前的轻视而道歉。我的承认,你做得很好,甚至超过了我的预期......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大概人间界会遭逢毁灭性的打击......而我所预示到的未来恐怕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上正轨。”   潘朵朵看了他半晌,终于挥挥手道,“虽然你还是一如既往让人讨厌,但谁叫你是我家埃米的哥哥和丢丢的爸爸呢?便宜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未来还请多指教。”   宙斯是个什么个性,他们心里都有数,为了防止那一位在将来闹幺蛾子,稳固的盟友关系很重要。   普罗米修斯看了她半晌,点点头道,“请多指教。”   ......   对普罗米修斯的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人类了。   他们的制作者、赋予他们生命的神祇终于归来,所有人都觉得欢欣鼓舞。   从地下掩体返回家园的人们意识到,他们的女神潘多拉大人真的扛住了源自于神王的压力,为他们争取来了生存的权利。不仅如此,她还让普罗米修斯大人重新获得了自由。   这两位对于他们的意义,犹如日月至于万物生灵。   热情的人类将白色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所以潘朵朵醒来时才会觉得外头如此喧嚣。她从窗帘背后向外看去,觉得要应付这些个热情的大兄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立刻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念,把普罗米修斯撵出去直面他们殷切的热情。   普罗米修斯:......   他果然没有看错,在那个少女眼里,盟友都是用来卖的。   “作为最大的功臣,你不下去接受人们的热情拥戴吗?“半人马一如既往抱着手臂走到了少女身旁,俯视着下面普罗米修斯被挤得有些狼狈的情形。   潘朵朵摇摇头,“哪里有什么最大的功臣,这是人类的自救,也是我的自救......如果没有他们辛勤劳作和淳朴的内心,我们不会变得像今天一样有力量。每一个盟友对我们的帮助都是至关重要的,你知道,只要有一个环节松动,我们今天都无法在这闲聊。”   喀戎睨着潘朵朵,默不作声听她把这冠冕堂皇的话说完才道,“都是老熟人了,我觉得你面对我时根本没必要再演了。”   “咳咳,”潘朵朵尴尬地耸耸肩,“好吧,我承认就是不想下去被挤成肉饼来着......当然,最主要是舍不得我家宝贝狗勾因为我太过贴近人类而吃醋。”   半人马明显被膈应得不行,俊朗的帅脸都皱成了一团。   “喂,不至于吧?”潘朵朵受不了他那夸张的表情。   喀戎没理会她,将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远眺着人间界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图景。   “真好。原来以为不搞得昏天黑地都收不了场,没想到一切都能过渡得这样平静。”   “底下的暗涌还起伏不定呢,”潘朵朵声音渺远,“平静只是一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新的争端来......”   “但是我想,你一定能应付得过来。”半人马在风中眯了眯眼睛,声音温柔。   潘朵朵仰头看他,“怎么突然这样说,别告诉我你是想......”   “朋友,我已经在这里驻足太久了。”喀戎认真地低头注视着人类少女,朝她笑着道,“认识你很好,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非常精彩,我也收获到了许多从前不敢想象的东西。不过,我想接下来你应该不需要我了,我......”   “停停停!”潘朵朵听不下去了,她连忙摆手叫停,一言难尽道,“你是不是在向我抱怨不想再免费干活了?”   半人马看了她片刻,慢吞吞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在迫使我免费干活啊......”   潘朵朵:......   她尬笑道,“我们不是有协议的吗?这也是互利互惠的......”   “我是认真的,”半人马打断了她的话,“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的话语里含着的郑重与决心让人无法忽视,潘朵朵静静看了自己的朋友半晌,最终开口道,“你确定?确定不会后悔?”   半人马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正打算开办一所人类学校,聘请你当老师呢......”少女遗憾地摇摇头,“人类都很需要你,可惜你去意已决,唉,看来人类智慧的引导者这个神选得重新物色物色了......”   “等一下!”半人马叫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少女,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是真的?”   “嗯哼。”潘朵朵头也不回地应了声,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嘿!等一下,我又改主意了......喂,你给我等等!”   听着身后某半人马的呼喊,潘朵朵嘴角翘起了一个略带得逞的笑容。   想要逃离劳动获得自由身什么的,不要做梦了......唉,都来老老实实做快乐的打工人吧......   骗得半人马又自己送上门来签了一份长久的卖身协议后,潘朵朵心满意足,得意得走路的步伐都带着飘。   到客厅晃悠了一圈,正准备去厨房给准备着午餐的爱人打个下手,就见一个不大不小的团子团在沙发的角落里。   “丢丢?”潘朵朵倒退了回来。   “怎么是这样的姿势?”她看着她家小孩团成的球球,奇怪地问。   “姐姐?”丢卡里翁把埋在膝盖上的头抬起来,看向他朵朵姐姐。   “怎么了?小黏糕也不去黏你爸爸了吗?”潘朵朵走过去,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发丝,语调里满是对普罗米修斯的同情,“看来你爸太失败了,一点儿神格魅力都没有了。老婆不疼儿子不爱的......可怜......”   丢卡里翁震惊地看向他家姐姐,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姐姐......我也想......”   “但是,就是,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地嗫嚅道。   的确,离这对父子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而且那一次见面还颇闹了些不愉快来着......会产生距离感是很正常的。   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爱着孩子的父母和爱着父母的孩子是不会有隔阂的,哪怕你们很久没见了。”潘朵朵温柔地摸了摸她家小孩的头发,看着他翠绿色的眼眸亮起了明艳的色彩,她悄悄凑过去他耳边道,“你爸孤苦伶仃一个真是太可怜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望眼欲穿等着你过去黏他了。”   “真的?”丢卡里翁眼里写满了不相信。他觉得他爸爸不是这样的......神。   “真的,”潘朵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一种类型的神,就是口嫌体正直。你不信听姐姐的话过去试试,要是你去到他身边后立刻露出了笑容,就证明我说得没错。”   觉得自己身陷忽悠的丢卡利翁沉默了。姐姐真是的,他都长大了,还这样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过分......   小孩嘀咕归嘀咕,还是诚实地站起了身,向门外父亲的所在之处走去。   潘朵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得深藏功与名。   看吧,口嫌体正直这种属性明明就是一脉相承的。   ......   今昔已不复往日,当年只及父亲腿弯高的小孩俨然拔高了一大截,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小少年。   孩子怀揣着不安定的心情走向了记忆中的父亲。   那个身形伟岸的男神似有所感,从人群中回过头来,当他看见了向他走来的孩子,略有些沧桑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慈爱的笑容。   宽厚的手掌落在了孩子柔软的发顶上。   “丢卡利翁,你长大了。”   小孩仰视着面前父亲,所有的迟疑与不安全都平息了下来。   “您回来了,真好。”   朵朵姐姐说的是真的,真好。 第92章   奥林匹斯神殿之中。   宙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空旷孤冷的大厅之内,只有他一神的影子。   圣火传来的影像里映射出了人间界一幅皆大欢喜的大结局之态,那边熙熙攘攘的声音穿透时空传递过来, 让神王的脸色阴沉地滴水。   如果到此刻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自己的造物狠狠耍了一把, 就枉为神了。   潘多拉啊潘多拉......不, 或许她根本就不叫什么潘多拉, 那个不知从何处来的狡猾生灵占据了他们为潘多拉准备的躯壳, 给他造成了一系列大麻烦。   宙斯不是不想动手灭了他仇恨的对象, 但是他和普罗米修斯签订下了严苛的誓言, 以此誓言为戒,他不得对人类下手, 包括那个女人。   以此为代价, 他自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个会诞生在将来的真正威胁者、地母盖亚与塔尔塔洛斯的未来之子,众多妖怪的源头,他不共戴天的命中宿敌——提丰。   有“伟大的誓言”见证,宙斯根本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但是他还是觉得被深深地冒犯了, 立刻去往了地母的所在处,质问他狠心的祖母为何要这样对他。   盖亚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宙斯, 在你带领下的神之体系缺乏了自律的美德, 在这一点上你比起你的父亲和祖父来, 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或许还不明显, 但是终有一天, 没有束缚的力量会酿成大祸。神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优越的生灵,不应该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天赋的地位,还应该肩负起对应的责任......”   “否则, 就是德不配位。”   宙斯根本不想相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气得眼角发红,厉声质问道,“您还在埋怨我当初不守誓言,将我那些怪物叔叔们关进冥狱是不是?这那难道不是我在履行我该履行的义务吗?如果不是我将它们控制在黑暗的边缘,让它们无法到大地上兴风作浪,所有的生灵都会惨遭他们践踏!”   盖亚看着自己血缘上的孙子,眼神依旧慈爱。   “不是这个原因,”她摇摇头,“虽然我很怜爱你,孩子,但是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世界自己为了避免自己受伤提前做出了它的选择。”   “好好和那个孩子相处吧,她身上有很多你值得学习的地方。只要你表现的好,你的小叔叔提丰说不定就不会诞生了......”   盖亚说完这句话,就不顾宙斯的反对把他弹回了奥林匹斯的王座上。   那个孩子?   回想起大地女神的话,宙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让他,向一个凡人学习?   盖亚是老眼昏花了吗?   宙斯很想把碍眼的事物抹除,但是来自于始祖神的警告还是让他不得不沉默地收敛了涌动的杀意......   那是一种经验,但凡违背了地母的意愿、罔顾她提示的先代神王,无一例外地落下了神坛......不论那是她的丈夫还是他的儿子,都没有留过一丝情面。   或许比起他来,那一位才更称得上是高高在上,她就那样无悲无喜地俯视着这一切......   宙斯的脸孔阴沉得滴水。不能动那个来历不明的狡猾女人是吧?   走着瞧吧,即便他不能让她直接消亡,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潘朵朵并不知晓,自己即将面临宙斯的新一波恶意。   她现在正饶有趣味地坐在自家露台上,架着一支最新打造出来的望远镜围观着普罗米修斯被自家老婆甩脸色的场景。   唔......解气。   能看到普罗米修斯吃瘪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她一定要坐在第一观众席上才行。   虽然这行为很不道德就是了......   “朵朵,你在看什么?”埃皮米修斯端着精心制作的爱心甜点来到她身边。   潘朵朵不动声色把望远镜调了个方向,脸不红气不喘道,“我在仔细观察大家田地的恢复情况。多亏了那些避雷针,大部分田地只是被狂风吹得狼藉了些,倒是没有太大的损害。我想,再过一久我们就可以如期播种小麦了。”   英俊的神子对爱人的话语不疑有他,他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那架精巧又神奇的仪器,显然是喜欢极了,“这个叫望远镜的东西真好,有了它能看得比赫尔墨斯还远。”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想想办法做一个小巧便于携带的给你。”潘朵朵接过了甜点,用小勺舀了一口吞下去。   属于草莓甜美的滋味酥透了舌尖,丝丝缕缕浓郁的奶香顺着喉头滑下,香气浓郁的美味让潘朵朵舒服得眯起了眼。   呜,她家宝贝太会了,怎么能那么好吃啊!   得知自己即将收到新礼物的神子很开心,加上看到自家的珍宝被自己喂养得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他这会儿简直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了。   没有坏蛋宙斯捣乱的日子,真是美好惬意。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熟悉的、令人讨厌的聒噪少年音插入了神子与少女间洋溢的粉色泡泡,赫尔墨斯探出头来,伸手就想去抢潘朵朵手上的美味。   潘朵朵睨了他一眼,随意用信仰之力凝聚了黏糊糊的粘住了他想要扑过来的脚步。   “你就只会用这一招吗?”传讯神抱怨着,“黏糊叽叽的恶心透顶。”   “只要有效就好,何必拘于形式。”   “埃皮米修斯,你太过分了,做甜点怎么能没有我的份?”赫尔墨斯决定放过自己,不再去招惹泥塑人,转而向着埃皮米修斯发出了真切的抱怨。   “你明明知道甜点对我而言,就像奥林匹斯之光一样重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金发的神子看了传讯神一眼,一本正经道,“那是我家朵朵独享的,你没有。而且,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话对我没有用,你一直都知道的。”   赫尔墨斯有些气馁。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对金发男女难对付......遇上讨厌的泥塑人和这个变得稍微机灵点的木头呆瓜......真是他神生里最不幸的一件事......   潘朵朵看着丧嘴垮脸的赫尔墨斯,忽然松开了束缚他的网,她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下。”   还不等赫尔墨斯拒绝,领地意识极强的某只率先不干了,不爽的眼神瞪向被少女召唤的传讯神。   赫尔墨斯:......   “嘿你!瞪什么瞪?我根本不想靠近泥......她半步,以为谁都像你这个傻蛋儿一样喜欢这个狡诈的家伙呀?”   埃皮米修斯的眼神更加不善了,他站起身,看那架势很像要过来亲自让赫尔墨斯闭嘴。   “好了好了,”潘朵朵连忙拉住自家爱人,“我不会和他靠太近的,只是有点小忙要请他帮......宝贝乖,就一会儿。”   听到他的少女有正事要做,埃皮米修斯很快重新变得人畜无害,赫尔墨斯嘴角抽了抽,无处发泄的吐槽最终被他一忍再忍,还是默默地咽了下去。   简直没眼看。   “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我为什么听你的?”赫尔墨斯抱着手臂一脸不屑。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赫尔墨斯任命地走了过去。   “先说好了,要我办事,整个春夏季的甜点不间断。”赫尔墨斯率先狮子开大口。   潘朵朵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赫尔墨斯对她的反应很不高兴,“我的出手难道还不配这些吗?”   潘朵朵不动声色地敛下了脸上的神色,把那句“要是办成了,就把覆盖在你心脏上的力量解除”这句话咽了回去。   看来安逸使人,不,甜点使神堕落这句话是对的......这位嘴巴胜过百灵鸟的神祇谈判力在这短短的几年里简直直线下降啊......   潘朵朵有些嫌弃地想,也不知凭他现在这张沉迷甜点的嘴,能不能为她好好办成那件事......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信任我?”赫尔墨斯剖析着潘朵朵的表情,得到的答案让他十分不满意。   “不是的,就是想委托你的事有些难度......我这是在真心实意地担心着你的安危......”潘朵朵语调诚恳,“毕竟都是老朋友了......”   赫尔墨斯觉得自己想翻白眼,“停,你直接说吧,别扯这些有的没得......”   潘朵朵看他一眼,开始吐露了自己脑中所想......   ......   “你......很大胆。”赫尔墨斯听完了潘朵朵的话后,一言难尽地评价道,“而且,手段下作。”   “谢谢夸奖,”潘朵朵从善如流当自己收到了夸赞,“最能言会道的男神赫尔墨斯,希望你能应付得了这个挑战哦!”   “我觉得我亏了。”赫尔墨斯闷闷不乐,他压低声音道,“我明明是奥林匹斯的,为什么稀里糊涂会为你们卖命?都是你要挟我,你这个比冥狱生灵还邪恶的女人。”   这样的控诉在潘朵朵这里压根儿没用,她重新端起那份充满浓浓爱意的甜点,拿着勺子轻轻点了点碟子边。   “宙斯现在已和我们达成了协议,说那么见外做什么?以后奥林匹斯和人间界就是相亲相爱相扶持的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出力自然都是往一处使,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怎么能叫替我卖命呢?”   “要是你成功了,所有人类都会感激你、奉你为英雄的。”   她真的......脸皮太厚了......   赫尔墨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面前泥塑人的佩服。   相亲相爱一爱人?奥林匹斯,和人间界?   这种鬼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简直甘拜下风。   正当赫尔墨斯准备冷嘲热讽几句谴责下少女的没脸没皮,忽然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   埃皮米修斯和赫尔墨斯被那阵强光刺得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   等强光终于散去,他们缓缓睁开眼时,却发现原本坐在摇椅上的少女凭空消失了。   “朵朵!” 第93章   少女一脸懵然地端着一碟粉粉嫩嫩的草莓味小甜点, 一手僵硬地举着刚刚想要挖下去的勺子。   此时,她正站在恢弘的奥林匹斯神殿议事大厅中,空旷如广场的浮雕式殿堂里, 就她一个孤零零地抱着即将到嘴的小甜点站在哪里,形单影只。   哦, 不, 还有一个神, 他正高高坐在王座之上, 垂着冷冰冰的银色瞳孔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个......”潘朵朵弱弱出声, “下次……可以请您不要在别人吃甜点的时候把人招来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泼出来的甜点染脏的衣服, 一脸疼惜,“洒了多可惜啊?”   宙斯:......   这是重点吗?这个嚣张的人类, 见到他都不带怕的吗?   “你知我招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吗?”神王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捉摸不定的冷, “这里可没有那些个奇怪的东西保护你了,我可以伸伸手指碾死你。”   “哦。”潘朵朵一脸冷漠。   “你不会感到畏惧吗?难说你和普罗米修斯一样,早就做好了为人类牺牲的觉悟?”宙斯对她的反应略有些诧异。   “您将我想的太高尚了,”潘朵朵摇摇头,“我很惜命的, 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们都达成了愉快的协议,像您这样站在巅峰、尊贵而高尚的众神之王, 您的信誉自然也必定会胜过其他一切居于您下的生灵。”   “你这张嘴的确得了赫尔墨斯的真传。”神王嗤笑, “不过, 很遗憾, 这样的阿谀奉承对我而言没什么作用。”   是吗?潘朵朵心中嘀咕, 那过去是谁一脸和颜悦色地享受赫尔墨斯谄媚的谗言呢?   “潘多拉......不,或许你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个字......”宙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王座的扶壁,他侧过头漫不经心地垂视着阶梯下的女性人类, 眼睫之下的眸光带着无尽的冷意。   “拥有一切天赋之人......这是我们精心为那个原本该诞生的孩子挑选的字……而你——这个占据了她躯壳的邪恶生灵,不配拥有这个神赐之。”   要不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潘朵朵这会儿眼睛都该翻白了。神他爸爸的占据她的躯壳,她还是一坨泥水混合物时她的意识就已经存在了好吗?当她当初那些生不如死的罪白受的?   还有,那倒霉的什么神赐的潘多拉之,她也一点儿也不稀罕好吧?   宙斯看底下的女人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此刻终于知了点儿害怕,长久以来憋闷的心情终于上扬了那么一点儿,他开口,“不知感恩的愚蠢人类,奥林匹斯给了你生命、给了你躯壳、给了你令人艳羡的天赋......你却反过来公然违抗神的旨意,你能活着呼吸这世上的空气,都算是神对你的恩赐......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有堕入冥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你应得的下场。”   “您所说的报恩难就是指让我用自己的生命偿还吗?”潘朵朵冷冷。   “你的命就是神赐的。”神王语气平静。   有些神高高在上的脑回路令人感到反胃,但是潘朵朵告诫自己,不要指望能用言语让这种神改变他令人发指的思想,那只会浪费口舌,毫无意义。   她顿了顿,看着王座上的神王冷漠,“恕我直言,您现在就像如一个怨妇一般碎碎念抱怨着。您与普罗米修斯已经订下了协约,博爱包容的大地女神盖亚曾亲自告诉我,她会督促着这份约定的履行。”   “也就是说,您除了用言语侵扰我的耳朵外,其实根本不能对我动手。如果您叫我过来只是想要我听您这些无用的抱怨,那请给我提供一张椅子,我好坐下来边吃甜点边听您念叨。”   宙斯的拳头被这欠揍的言语弄得嘎吱作响,他眼神可怖地盯着神殿中央站着的少女,“你以为我根本不敢动你?”   潘朵朵面无惧色地点点头。   “呵,”宙斯冷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约定罢了,就算我想随手撕毁约定又如何?盖亚怎么可能会见你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还说什么督促协约的履行?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满口的谎言吗?”   潘朵朵面不改色,甚至比了一个请动手的手势。   盖亚会督促协约的履行当然是她随口胡诌的,不过嘛......   宙斯看到她着坦然的模样,眼眸中泛起了几分狐疑。他很快认定少女又是在诈他一把,于是冷笑一声,举起手指凝聚起一电弧。   然而,白色的电光刚刚闪现,宙斯就觉得心口一痛。不剧烈,但是像尖锐的锥尖刺戳着,仿佛他再敢动一点,那冰冷的锥子就会全根没入。   宙斯蓦然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少女,阴狠狠地问,“你真的见到盖亚了?”   潘朵朵点点头,“在一棵参天巨树之下,那位十分温柔慈爱,还抚摸过我的发顶。”   参天巨树......神王的眸色深了深,看来是没错了......随后他就觉得十分忿懑,恼羞成怒之余又有点儿酸酸的......   明明盖亚是他的祖母才对,为什么她面对他时就是疾言厉色,对这个不知的野丫头却那么好......   这还护上她了,让他都不能对她动手。   潘朵朵暗搓搓地看着黑了脸的神王,心里爽了。一招鲜吃遍天啊,同样是对付赫尔墨斯的招式,换了个用法用在神王身上照样起效果......   这点小手脚大概让他以为是盖亚在他身上加了束缚吧......多亏了之前埋下去那蚂蚁大小的“种子”......   唔,不过长久以来这终是隐患,她还是要小心着些......   心绪起伏的神王再三调整自己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有盖亚护着你,我确实无法向你动手。不过这本来也不是我今天把你召唤来的目的。”   “哦。”潘朵朵哦了一声,心这位真是拖拖拉拉,拉扯了半天这才进入正题。   “不管你这会儿有多得意,总有一天会为你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你的存在玷污了潘多拉这具神造的躯壳,所以,不配拥有神赐之的你,同样也不配拥有我们赋予那个孩子的礼物。”   “现在,我要收回一切对你的赐礼。”   “真小气。”潘朵朵嘀嘀咕咕。   “什么?”她基本就动了动嘴皮没出声,宙斯没有听个明白。   “我说,您随意吧!”潘朵朵放大声音,“不过,您真是太没气度了,其他任何一个神送的礼物都比您送得好,结果到最后也只有您提出要收回赐礼。”   宙斯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直接让这个聒噪的人类永远闭嘴,他懒得跟她理论,只冷冷笑,“没有了神赐的礼物,你就会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从前那些让你引以为傲的优越感也会消失不见。”   “哼,你一定会很痛苦。没了绝世美貌,没了动听的歌喉,那个又蠢又好色的埃皮米修斯还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吗?那些人类还会捧着你吗?”   “是该让你尝尝从高台上跌落的滋味了。”   潘朵朵一言难尽地看着神王。   破案了,赫尔墨斯的厚脸皮绝对一脉承自眼前这位。   就是一言难尽,指责她家乖狗勾好色?恕她直言,谁给这个大色魔的自信?   神赐予的礼物在过去真的帮助了她很多很多......尤其是赫菲斯托斯所赋予的锻造之力,如果没有它,大概她根本无法那样顺利、那样快速地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感激着这些曾经帮助过她的能力,感谢那些神祇......不过,也早有预料会有今天这样一天,所以造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有人比她更深深明白——   人类信仰她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与歌喉。   埃皮米修斯爱着她也不是因为他的美貌与歌喉......呃......   要是自家狗子因为她变丑了就嫌弃她,她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不过潘朵朵心底很明白,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还是她,他一定都不会改变那颗爱她的心。或许开始他对她像是狗勾被散发着香味的狗骨头吸引,但是这么些年来,一点一滴,细水长流......她感受着、也更加清楚地知,他们究竟为何而彼此吸引,彼此相爱......   “你看起来心绪很复杂。”神王的声音打断了潘朵朵的思绪。   “是的。”潘朵朵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我想谢谢那几位曾给过我莫大帮助的神祇,一直以来很感谢他们。”   宙斯没有从少女的嘴里听到她想要的答案,有些不满意。他很想看少女惧怕不舍哀哀乞怜的样子,可这样的期望都落了空。   哼,她大概也不过就是还能维持镇定一会儿罢了,当他真的收回礼物时,她一定会惊慌失措的。   宙斯默不作声,直接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将手指点在了少女的额间。   这一回,潘朵朵没有闭上眼睛,就那么直直盯着神王的手指。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画面......甚至是熟悉的杀意......   一如当初她骗他收取多余的好奇心时那样,隔着薄薄一层空气,都能感受到那根手指指尖的寒凉。   只是......   过了老半天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些曾经出自于奥林匹斯十二神的神力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在少女的躯体中完全不见踪影,不,应该说完全融为了一体,再难剥离出来......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宙斯黑了脸。   潘朵朵这会儿是有些真心实意地同情宙斯了。换位思考下,他大概是要被气炸了吧?   “那个......”潘朵朵弱弱,“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   “你给我滚!”   暴躁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奥林匹斯。 第94章   滚当然是不可能滚的。   因为不仅是宙斯找潘朵朵有事, 潘朵朵找宙斯也有事。   她弯下腰把小甜点放在地上,向宙斯走近了几步。   “让你滚没听见吗?”宙斯冷眼看着她,“你凑过来是想干什么?”   “想扶着您坐下歇会儿啊, 气大伤身,这世间的秩序还需要您的监督管理才能正常运行呢, 你这要是气坏了可没谁能替您。”   这话阴阳怪气, 可宙斯觉得又刺耳又有点中听。他看向潘朵朵的眼光像看一只苍蝇, 没等她碰触到自己的袖子, 就冷哼一声返回高台, 坐回了王座。   潘朵朵也不是真想要去碰宙斯那个大色魔, 就是单纯想膈应他一下,她立刻收了手, 一本正经开始了游说。   “您看, 事已成定局,您何必还存有那么大的戾气。人类从来不会成为您的威胁,还会为您提供信仰,增强您的力量。协约之后,人类可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所有人类都对您未来与那位之战表示由衷的支持......”   “普罗米修斯是很讨厌,但是请您不要将对他的厌恶转嫁到人类身上......他们都是淳朴又善良的生灵, 从来对神都充满了敬畏之心......”   宙斯冷眼看着潘朵朵在哪里巴啦巴啦说了一大堆, 忽然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又想要说什么?”   “那个……我想您继人类男性之后, 造出女人......“   潘朵朵被轰出了神殿外。   她站定了片刻, 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 伸手敲门道,“好歹放我进去把我家宝贝给我做的爱心小甜点拿出来呀。”   噼里啪啦两声,装着粉粉嫩嫩小甜点的碟子和勺子被扫出了门。   潘朵朵看着面目全非的甜点, 心中滴血。都是他家狗勾的心血啊,宙斯太可恶了。她弯腰抱起碟子和勺子,撅了撅嘴,复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突兀了点,但是此行收效不错。   只不过......她抬头看了看这片属于神的陌生雪岭圣域,有点儿犯愁。   宙斯只会把在享用甜点的人拖拉来,不会给人安然无恙送回去......真是不负责任,这里离她家可十万八千里远呢......   而她目前为止并没有学会用信仰之力瞬移。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要不自己给自己凝聚一个翅膀带飞自己......   呃,感觉有违物理原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点效果。   正当她若有所思走在奥林匹斯洁白平整的神道上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粗哑声音。   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   “潘多拉?”   潘朵朵抱着她的小碟子回头,就看见了她的创造者、被她一度唤为“父亲”的工匠与火之神......赫菲斯托斯。   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睁着自己透蓝色的眼睛看向那双褐红色的瞳仁,仿佛在那其中将自己的一点点无措看了个清晰。   是她亏欠这位太多啊。   “对不起。”   两道迥异的声线同时响起,一道清透灵动,一道低沉粗哑。唯一相同的是,那里面所蕴含的、难以言诉的歉意。   潘朵朵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火神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揣在兜里的手轻轻摩挲了下那个小小的金属盒,终于还是开口道,“很抱歉,为奥林匹斯的计划......也为一直隐瞒着你......”   “不......”潘朵朵察觉到他神情中细微的痛苦,心中微微一动。   “一开始,我只把你当成我的一件作品来看......宙斯计划用你毁灭人类于我而言,只是感到那么一点点可惜而已。”矮壮的红发男神袒露着自己过去的所思所想。   “后来,当我真正和你相处、真正了解你时,才那样清晰地体会到,你是鲜活的,你身上所具有的色彩不是用一件作品能够单纯概括的。”   “我很高兴,和你相处很高兴......可是我退怯了,选择向你隐瞒残酷的真相,默默看着你走向毁灭的结局......这让我一直无法面对你。这颗卑劣的内心一面享受着你所带来的别样温暖,又在挣扎中沉默......”   “所以很抱歉,孩子。我愧对你的一声‘父亲’。让你从诞生就背负起那样的命运......”   沉默寡言的男神用沙哑的声音叙述着他过去的挣扎与现在的歉意,潘朵朵看着他褐红色眼瞳里溢满的复杂之色,觉得自己的心酸软了一下。   “不是的。”少女轻灵的声音响起。   “你不必为了别神的过错而惩罚自己。那个充满恶意的计划并不是出自您的心。当时您在造我时,我只看到了沉浸的投入与精妙的刻画——那是对作品的热爱与用心。”   火神的瞳孔微微缩紧。   “我背负着沉重的命运诞生,但那不是您赋予我的。您赋予我的是生命,是这架能活动、能说话、能纵览一切美景的身体——至于您说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毁灭的道路,逃避着告诉我事实,这只是您自己以为的。”   “——您背着宙斯赋予了我最珍贵难得的礼物,一直以来都不吝惜给予我指点、给我支持......可以说,没有您的帮助,我今天绝不可能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所以,该我谢谢您,也该我向您道歉,为我一直隐瞒着您所做的一切......大概我的举止给奥林匹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吧......我一直很担心连累您受到宙斯的苛责......”   “不会给我造成什么麻烦的。”火神忽然咕哝道,“整个奥林匹斯也就他铁了心想出手对付人类。”   潘朵朵看着这位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火神络腮胡下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所以,父亲......还可以这样称呼您吗?”潘朵朵小声问道。   火神点了点头,笑意爬上了他粗犷的眼角眉梢。   “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您能原谅我吗?”潘朵朵试探着问。   “该是我们相互原谅,潘多拉。”赫菲斯托斯慈爱地看着自己亲手造出的女儿。   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他们大概会很喜欢这个姐姐吧......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火神回过神,他看了看少女怀中狼藉的小碟子,担忧地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宙斯他为难你了?”   “没有的事。自从普罗米修斯与他订立了协约,他不能再伤害我了......您别担心,他就是有些问题想问我......”   赫菲斯托斯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问,“你刚刚说的话......难道我在造你时你就已经产生意识了吗?”   提到这件事,潘朵朵就觉得浑身发痛,她一脸扭曲地点点头,“可不是,被当泥团揉的感觉太可怕了,不过好在您的手艺十分了得,我才有了这么好看的脸......”   “抱歉啊......”   一人一神有说有笑地聊着,从最开始的泥塑又聊到了各自冶炼制造出的新器具上。赫菲斯托斯对潘朵朵这个孩子简直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她在锻造上的天赋与努力从未让他感到过失望。   解开了心结的父女正准备一起到火神宫殿的工作室里切磋一番,一阵呼天喊地的嘶吼却忽然响彻了整个奥林匹斯。   “宙斯,你这个坏蛋!快把我家朵朵还回来——”   潘朵朵嘴角抽抽,很明显,这是她家男朋友的声音。   “埃皮米修斯那小子不错,”赫菲斯托斯听闻这声音,在一旁像个娘家丈母娘一样评价道,“这几年来,他在做丈夫这一职上很有进步。”   潘朵朵:“......”   感动归感动,但是有点点小羞耻是怎么回事。   那边的喊话还在继续着,“宙斯大坏蛋,你拉走了爸爸还不够,现在爸爸回来又要拉走我姐姐吗?快把她还给我们,不然我就......我就一直在这里吵得你睡不了觉。”   这是丢卡利翁。   可以说......这孩子的发言也是很怂了,一股浓浓求生欲的味道。不,应该说又怂又勇敢。   这会儿赫菲斯托斯看见了前来声讨还人的几位神祇,稀奇问道,“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好像通过它喊话,声音能格外大。”   “那是我做的大喇叭,”潘朵朵有些不好意思啊道,“人类听力不及神祇,所以造了些出来给他们传话用。”   赫菲斯托斯显然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神殿方向就传来了神王怒不可遏的声音。   “赶紧带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我滚出去,再敢在我神圣的奥林匹斯大声喧哗,就把你们全部劈成灰!”   这话让大喇叭成功停止了声响。   潘朵朵无奈,朝空中挥舞双手道,“我没事,我在这里!”   还是赫尔墨斯最先发现了她,他们很快朝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当然,是喀戎挂着一帮神祇飞了过来,很明显,为了来搭救她,可怜的天马阿瑞翁再次贡献了它的翅膀。充当苦力的喀戎看了安然无恙的潘朵朵一眼,白眼快翻上了天。   埃皮米修斯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爱侣,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十分无措,“对不起,朵朵,我差点儿又弄丢了你......”   “乖,”潘朵朵感受着他怀抱里传来的温度,温柔地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丝,凑在他耳畔小声道,“别担心,现在即使是在宙斯面前,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不过......还是有你的怀抱才让我觉得更安心,宝贝。”   神子耳尖红红的,紧绷到发颤的手更紧一点禁锢住了怀中的少女,大有不想放开的架势了。   喀戎、赫尔墨斯、赫菲斯托斯、普罗米修斯、普罗诺亚、丢卡利翁:“......”   喂喂!还当着这么多神祇的面呢!要腻歪也给他们适可而止一点啊! 第95章   看到家里的神祇倾巢而出......呃这词形容大概有点不大对劲......来找她, 潘朵朵内心充满了温暖与感动。   从孑然一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再到现在拥有挚爱的伴侣与朋友,他们为她带来的温度让她心里暖软得如日光照耀下的轻波。   还有那些对生活充满热爱与向往的人类们......   她珍惜一切真挚的情谊。   “你这回可吓了我们一跳, ”喀戎斜斜瞥着潘朵朵,“小孩以为是赫尔墨斯动了手脚, 差点儿和他打起来。”   丢卡利翁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旁边的赫尔墨斯则是撅着嘴哼了一声。不分青红皂白的小屁孩, 真可恶!不过真要打起来, 他敢打包票这小子一定会被他揍成猪头的。   潘朵朵看了看他们俩, 唇畔不自觉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丢丢,姐姐好感动呀, 你真是个绝世暖宝宝。”   她肉麻的语气让丢卡利翁红了耳尖, 倒是普罗米修斯闻言,转过头用一言难尽的责问目光看向潘朵朵,“你就是这么教育我儿子的?用这些毫无阳刚之气的话语?”   普罗诺亚和潘朵朵脸上同时对他流露出了嫌弃之色。   “好了好了,宙斯肯定不愿意我们一大堆讨他厌恶的对象呆在这里,有什么想要交流的回去再说。”眼见着又要起争执, 喀戎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出言打断。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神人混在一起,动辄就要让一片清净之地变得聒噪无比。   喀戎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他们这一堆里的大部分一刻也不想在奥林匹斯多待, 现在接到了潘朵朵, 自然准备打道回府。   潘朵朵邀请赫菲斯托斯同他们一起到人间界做客, 赫菲斯托斯看着她扬了扬胡须下的唇角, 缓缓摇了摇头。   “好孩子,你和他们回去吧,和爱你的神和人在一起。如果我有空, 一定会去看望你的。不过,你锻造上的事可不要懈怠了,我期待着你能多给我稍带些那种甜味的小颗粒。”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潘朵朵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道,“父亲,我能抱抱你吗?”   “当然,我的孩子。”   火神展开双臂,拥抱了下他最特别的造物——他的其中一个孩子。虽然这孩子最开始有着坎坷而沉重的命运,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她会有着更加精彩的明天。   少女离开了他的怀抱,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向了她的同伴。   耳畔似乎还存留着她轻轻的低语。   ——“您到……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在那里遇上属于您的幸福。”   赫菲斯托斯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嘿,呆瓜,你不会真把她当女儿看了吧?”满是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赫菲斯托斯寻声转头,就见赫尔墨斯一脸调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没走?”不过一瞬间,这位工匠与火之神似乎重新回到了沉默寡言的模样,语调颇有些冷淡。   “大哥!这里才是是我的地盘好吗?”赫尔墨斯无语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十二主神之一啊?”   “哦。”   “哦什么啊?”赫尔墨斯对这样不咸不淡的回应相当不满,他哼声道,“我劝解你,最好离你制造的那个泥塑人远一点,那家伙的心肝是我见过的所有生灵中最黑、最无耻的一个。”   “你自己心脏才会这样觉得吧。”赫菲斯托斯难得回了句嘴。他家锻造小能手也走了,也没人和他讨论锻造上的事了......他还是回工作室呆着吧......   至于小孩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喂,你去哪?”赫尔墨斯看着赫菲斯托斯一瘸一拐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自求多福吧。宙斯还没向你问罪呢。”   这话成功让赫尔墨斯闭了嘴。   天知道,他其实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啊......但是谁敢信,为了给泥塑人卖命,他居然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算了......   都到这一步了,有的事还是主动接受来得比较好......   赫尔墨斯进到神殿时,宙斯正在大发脾气地砸东西。   哇哦,传讯神心中惊叹,看来泥塑人惹神生气的本事简直是一流的......关键就这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奥林匹斯,不得了不得了......   “该死的潘多拉,厚颜无耻、无法无天的东西!放她一马还不知足,嫌人类给我添的堵不够多,居然敢张嘴向我要女人!”宙斯愤怒极了。   “想让人类繁衍出许多后代来,占据神的土地?做她的白日梦去吧!”   赫尔墨斯看着处于暴怒中的神王,觉得有些牙疼。   他就知道泥塑人不安好心,怪不得他在提条件时答应得那么快......   亏大了!   然而有堕自己名讳与信誉的事赫尔墨斯绝不允许......他硬着头皮低咳了一下,试图引起宙斯的注意。   神王果然回过头来,用可怕的眼神盯着神殿的闯入者。   “赫尔墨斯,你居然还敢回来......”宙斯睥睨着这个糟心的儿子,“正好……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和人类混到一堆的?”   赫尔墨斯扑通一声跪在了宙斯的脚边,拉着他的衣袍角哭诉道,“开始我只是好奇赫菲斯托斯想要去干嘛,就跟着他一起去了,结果却中了普罗米修斯留下来的陷阱,让我不得离开那里也不得传讯回来......”   想到泥塑人对他做过的种种恶行,赫尔墨斯哭得真情实意,“我也想回来给您通风报信啊,这可惜实在无能为力。现在我能安然重返奥林匹斯,都还是因为可恶的普罗米修斯回来给我解开了禁咒......”   宙斯冷眼看着这个惯会耍弄他嘴皮子都儿子,将信将疑。这小子他还算了解,眼下瞧他那委屈的模样,倒有点像是真的栽了跟斗。   普罗米修斯那些阴险的小手段层出不穷这一点倒也没错……   难道错怪他了?   “我虽身被禁锢于人间界,但您要相信,我的心一直向着奥林匹斯。这段时间我一直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重新返回您身边时,向您提供关于人类的种种情报。”赫尔墨斯见自家老头子态度稍微松动,立刻趁热打铁表忠心。   “哦?”宙斯睨了他一眼,道,“说说看吧,你都打探到了些什么?”   赫尔墨斯组织了下语言,开始把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当然,其中也包含了关于信仰之力的部分。   “......普罗米修斯那讨厌的家伙可得意了,人们都十分遵从他,当然,那些人对奥林匹斯也不敢不尊崇信仰......但是您一定要想想办法遏住他的风头啊......”   “信仰之力。”宙斯点点头,已经完全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后的他对这玩意儿十分在乎,他看了眼赫尔墨斯,“你有这东西吗?”   赫尔墨斯欲哭无泪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普罗米修斯怎么可能放我与人类接触,我所有的那一点儿也是人类信仰奥林匹斯顺带获得的......这些他们瞒得很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放出来看看。”   赫尔墨斯乖巧地点点头,指尖凝聚出了一小点可怜巴巴的白色光团。   宙斯端详了片刻,沉默不语。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您得让您在人间界的影响力超过普罗米修斯才行......”   “你有什么馊主意?”宙斯斜眼睨着赫尔墨斯。   传讯神小心翼翼道,“要不您也造一波人,最好是女人?”   宙斯勃然大怒。   “你果然心思歪到那些凡人那边了!你这个满口谎言的混球。女人?做他们的美梦去吧!”   “您先别生气啊!”赫尔墨斯战战兢兢道,“我发誓,我绝对是站在奥林匹斯这边,不想让普罗米修斯造的那群人类不好过的!”   他笃信的誓言让宙斯顿了顿。   有戏。   赫尔墨斯立刻坏笑道,“您看看埃皮米修斯就知道了,从前他自由自在,现在有了一位妻子,日子立刻变得凄苦不堪。他要辛辛苦苦负责打猎、种地,就为了多养活一张嘴,不仅如此,为了求得妻子的青睐,他还得洗衣做饭洗碗......而那个泥塑人呢?她什么什么都不用做,连吃个食物都要等着他喂到嘴边来。”   “你刚刚应该看见她手上的那碟粉色的食物了吧,那就是埃皮米修斯绞尽脑汁给她做的。里面用到的草莓是还得到很远的高山上去采摘特殊的品种......我看埃皮米修斯的日子是过得一天比一天累。”   宙斯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他还真没想到,那个讨厌的邪恶生灵居然能让埃皮米修斯过得那么惨......忽然有点解气。   赫尔墨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王的表情,继续道,“埃皮米修斯那个废物勉强算个神,他娶了妻子后都那么累死累活,可想而知换成人类......他们该更惨了......”   “而且当他们以后有了孩子,就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用在打猎种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渡过每一日,否则就养不活家里多添的嘴。孩子要是淘气的个性,他们的日子就更惨了,要面对日复一日的争吵不休。”   宙斯听着听着,不由点了点头。   赫尔墨斯压抑着内心的大喜,再接再厉到,“你想啊,给人类增添女性,不就意味着您在规则内对他们那群不知所谓的人类男性施予了最佳的惩罚吗?”   “关键他们还得感恩戴德地收下您的礼物,这简直不能更妙了。”   宙斯摸索着下巴,没有回应,只若有所思。   火候还不够吗?   赫尔墨斯想了想,又道,“悄悄跟您说另一件事。”   宙斯瞥他一眼。   “那个泥塑人可霸道了,她只准埃皮米修斯那老实又可怜的家伙只看她一个,瞟别的雌性生灵一眼都不行......您想想女性那可怕的嫉妒心......那一定会让普罗米修斯创造的那些男人们头疼得要命的......”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宙斯。   他的神后、他的妻子赫拉那强烈的嫉妒心一直就是他头痛的根源......的确,来自妻子的嫉妒心的确能让一个男性觉得十分煎熬痛苦......   没想到埃皮米修斯比他还惨,但凡雌性生物都不可以看?算起来他的神后还算是宽容的了......   “而且,如果您引导了人类女性的诞生,她们未来一定会更加信仰您......这样一来,您在人类中的影响力一定会和普罗米修斯势均力敌,甚至超过他......这是一步关键的棋啊......”   “您想想,既能惩罚人类,又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还能压制普罗米修斯,得到更多力量......这简直是一举三得,不,一举多得的事......”赫尔墨斯眼眸里闪烁着精光。   有意思。   宙斯眼眸中流转着一抹兴味。   人类女人是吗...... 第96章   赫尔墨斯觉得很爽。   三年了, 这都三年了,他还是第一次那么畅快地编排泥塑人......   更别说,这还是泥塑人自己提议的。   久违地扬眉吐气了呢......   ......   此时潘朵朵还不知道, 赫尔墨斯公报私仇,为她精心编制了一个好吃懒做、跋扈善妒的形象, 而她家埃皮米修斯则成了个被她欺压得不敢吱声的小可怜......   这会儿, 她正在研究着盖亚那日赋予她的“希望”, 期待着能有一个顺利的造人过程。   按照原希腊神话的说法, 丢卡利翁和潘多拉的女儿皮拉得到“希望”后, 在女神的神谕下一边向前走, 一边向后扔出地母的骨骼——石头,这些石头落地后最终变成了新生的人类。   现在有个大问题 ——“希望”被她吸收了。而她......不仅仅想造女人, 也想造男人。   普罗米修斯当时造的人类也就千百来人......还是太少了。不过只要人类能繁衍下去, 多造一些男人倒也不是那么必要......   时间就能让一个积极向上的种族繁茂。   也不知道赫尔墨那边的游说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她现在手好痒啊,想立刻造一个女性同胞出来看看......   不过,还是不能过于草率地造人,应该想办法为即将到来的姑娘们准备些生存必须品......比如衣服、鞋子、食物、居所之类的......   直接将女孩们扔去给大兄弟们照顾,这是万万不行的, 最好是他们各凭本事去求得姑娘们的欢心......这么算起来,或许还得给大兄弟们开个照顾姑娘们的小课堂——至于老师是谁, 那当然得是她家的可爱体贴的男神了。   潘朵朵一边拿着简易的鹅毛笔思考着, 一边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勾勾画画。   罗列下来, 发现有一大堆准备工作要做。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朵朵?”埃皮米修斯看到自家爱人面露苦恼的神色, 开口问道。   其他几位神祇闻声, 也将目光转了过来。   感觉到大家热情积极的态度,潘朵朵立刻拍桌,把家里的成员全都召唤过来, 热火朝天地开起了迎接人类女性各注意事项的会议......   几日后,人类聚落的织布间内。   “潘多拉大人为什么要叫我们多织一些细麻布出来啊?”织布架前,一个男人有些奇怪地问。   “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潘多拉大人的话总会没错的。”另一个人回答着,一边熟练地用梭子穿过经线。   是的,经过了三年的锻炼,所有男人身上都穿上了自己织的麻布衣服......现在这些精细的活计对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而言,都算是是小菜一碟了。   “我还听到潘多拉大人交代,织得越漂亮效果可能会越好,难道是想要我们用布去供奉神吗?”   “或许吧,好好听女神大人的叮嘱就好,信她准没错的......”   “除了这个,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那几位神祇大人似乎在东边的旷地上开始建什么建筑了......”   “这么说,的确有些奇怪。”答话的男人用手指扯断了线头,“也许是要建立神殿之类......”   “不,我觉得有点像是准备给谁居住一样......”   “哎,都想那么多做什么?过不久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还是好好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吧......”   “说的也是。”   ......   人类女性的到来比潘朵朵预想的快了许多,她为大兄弟们精心安排的照顾女友小课堂还未开课呢,姑娘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踏入了这片土地。   当那些娇艳如新生花朵的女孩们跟随在传讯神身后来到聚落外时,所有的男人们都看呆了眼。   “这、这么多位女神为何会来到我们眼前......”有人喃喃出声道,“这不是在做梦吧?”   也有人抬手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眼前并未出现幻觉,“好像是......真的......啊,她们真漂亮啊......”   初生的人类女性们神情中尚且带着懵懂,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陌生人围拢过来,她们纯澈的眼眸中都显现出几分无措与不安来,纷纷遵从本能往唯一认识的赫尔墨斯大人身后躲藏。   潘朵朵收到消息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实话说,她惊讶极了。原本只指望着赫尔墨斯能让宙斯松松口风,让他们过个明路创造出人类女性,却不想......奥林匹斯这是贴心地省了她的工作,干脆直接一步到位了?   ......到底是她低估了赫尔墨斯的忽悠能力,还是错怪宙斯太小肚鸡肠了?   赫尔墨斯看到潘朵朵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顿觉神清气爽极了。他瞥了眼身后的姑娘们,骄矜地朝潘朵朵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有我出马,成果斐然吧?”   潘朵朵拍了拍手,完全不带灵魂地吐出一连串夸奖,“哦,好厉害呀,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传讯神、能说会道的言语大师。”   没有感情的夸赞颇让赫尔墨斯觉得有些不得劲,他斜睨着潘朵朵哼笑道,“你真该和这些惹人怜爱的姑娘们好好学习下,你看看她们小鸟依人的模样多讨神喜欢呀!泥......潘多拉,自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那个最特别的那个了......”   “行了行了,你高兴就好,”潘朵朵一点也不想和他拌嘴,“说句实在的,你这回可真行。”   她走过去拍了拍赫尔墨斯的肩膀,真心实意道,“我承认,我完全没料到你能带回如此丰硕的战果......你辛苦了.....”   确认了她眼中真实流露的夸赞与承认,赫尔墨斯扬了扬嘴角,然而下一刻,他忽又似想起了什么似地拉平了唇畔。   “喂,别用对待下属的语气跟我说话。”   “哪里有?是你敏感了,我真的只是体谅你的辛劳而已。”见赫尔墨斯面露不相信的神色,潘朵朵连忙转移话题,“答应你的甜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忙活,你先去休息吧。”   就这样,赫尔墨斯被三言两语赶走了。离开之前,他欲言又止,最终对潘朵朵道,“宙斯送来人类女性并没有怀着好意,你最好当心着些......”   “知道了,”潘朵朵看了眼那些惶惑不安的女人们,道,“我从来没把宙斯当成一个傻白甜来看。”   赫尔墨斯一言难尽,心道你也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不可冒犯的神王来看啊......   送走了赫尔墨斯,潘朵朵立马换上了一副温柔和煦的笑脸面对哪群娇艳的新生女孩儿们。   “你们好,我名潘多拉,是诞生到这世上的第一个人类女性,说起来,我们算是同类。请不要感到害怕,也无需担心忧虑,这片土地一直在期待着你们的到来,这儿将会成为你们未来生活的家园。”   她柔和的语调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女孩们听着她的话语,眼中的不安平息了些。见此,潘朵朵才继续为她们介绍起了围拢在一边却不敢靠近的大兄弟们。   “那些也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是最初的男性人类。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普罗米修斯参照着男神的形象创造出了男性人类......而你们,女性人类,则是在大家共同的期待下、依照女神形象而诞生的美好存在。”   “......因此缘故,我们有着不一样的外形,却属于同一个族群。所以姑娘们,不要感到畏惧。他们看上去虽和我们有些不同,却是勤劳善良的同族,他们会以最诚恳的心帮助你们融入人间界......”   那边的男人们在听了他们女神大人的话后,全都陷入了震惊错愕之中。他们听到了什么......女性人类,女人?他们......属于同一个族群......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吗?!!   等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再一听到女神大人在那些......美丽的姑娘们面前夸奖他们,个头高壮的男人们天然生出了些许羞涩之情,一个个抓耳挠腮颇有些手足无措。他们有的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瞧那些姑娘们......但凡触及了对方携着好奇的眼睛,又会触电般敛回自己的视线。   潘朵朵站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抽。   这、这完全弄反了吧?回去得好好质问下普罗米修斯,为何会把好好的大兄弟造得像害羞的大闺女一样?   就有点儿替他们着急。   “好了,可爱的姑娘们,让我带着你们先去参观下你们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吧,请大家都随我来。”   听了潘朵朵方才的话后,初生的姑娘们都对她产生了一点信任和依赖。此时看着她温柔慈和的笑靥,她们不再犹豫,迈出步子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这个名叫潘多拉的女人自称她是她们的同类,可是......她看起来却更像是奥林匹斯山上曾给予她们蔽体衣物的雅典娜大人......   不过,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很亲切......像是触手可及的温暖。   比起短暂呆过的奥林匹斯,这个名为人间界的地方,似乎有着更暖的温度啊...... 第97章   人类聚落这几日到处飘着浓浓的狗粮气息。   女性人类的到来让这片处于春日气息笼罩下的土地更增添了不可忽视的靓丽色彩。同是神的造物, 比起男人们如磐石般刚硬,女性的娇柔与纤细如温柔而充满生机的水泽......人类族群命运的齿轮,也终于随着这份柔润的诞生而转动了起来。   潘朵朵坐在自家露台上的摇椅里, 架着望远镜去看那聚落里成双结对的男男女女,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复杂。   天知道为着今天这样的成果, 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回想起之前几天做的那些个事儿, 潘朵朵就觉得饶是凭着自己的脸皮也有点儿绷不住。   ......教授一群成年外表的人类初中生理课什么的......简直尴尬到令人不愿意回想起来。最可恶的是, 等她耐着窘迫结束了和谐的科普小课堂后, 普罗米修斯才告知她, 这种事情可以直接弹弹手指用神力将人们点悟就好, 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潘朵朵当时沉默地看着普罗米修斯面无表情的脸,质问道, “你是故意的吧?我怎么不知你的先见之明什么时候变成跟我家宝贝一样的后见之明了?”   “是你自己不懂得思考。”普罗米修斯声音寡淡平静, “也算是提醒下你,太过沉溺于安逸会使人迟钝......”   潘朵朵分明从他深翠色的眼眸中看到一点儿不怀好意的戏谑,她忽地哼笑一声,“我现在倒觉得这样慢热的授课方式没什么不好。之后我还要如期开办恋爱小课堂,让我家宝贝教教大兄弟们怎么好好讨妻子欢心, 省得以后落得个被妻子嫌弃的凄惨下场......”   普罗米修斯闻言肉眼可见地一疆。   这下轮到潘朵朵满意了。   “比起直接被神赋予的印象,想来还是自己学会的将更深刻些......”她云淡风轻摆了摆手, 也不理会站在原地的神祇, 头也不回地回家写详细教案去了。   不出所料, 当几日后进阶版小课堂开课时, 角落里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只是来看看, 你所谓比神祇点悟更可靠的课堂究竟是真是假。”某男神语调平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也算是给埃皮米修斯撑场。”   潘朵朵使劲憋笑,倒也没有趁机出言为难。她大发慈悲给了某男神一个上道的眼神,跟着一起坐在人群间听起了她家爱侣的授课。   唔,她家宝贝独当一面做老师的样子也好帅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潘朵朵和自家弟弟授课期间还在不停暗送秋波、眉来眼去,某男神不自在极了......但一想到自家妻子那道水蓝色的倩影,他终究耐着不适听了下去。   事实上,在某男神眼中简直是一派胡言的不正经恋爱课堂确实卓有成效。   从那日起,这个最初的人类聚落就成了谱写浪漫与爱情之诗的地方。人类大兄弟们都使出浑身解数去引来姑娘们目光的驻留,他们先前辛苦织造的细麻布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那些有着漂亮纹样的布匹被裁剪缝制成了漂亮的裙袍,成了为心仪的女孩们献上的礼物。   而普罗诺亚也意外地收到了一支久违的蓝色桔梗花。她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丈夫,就见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神情里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窘然与无措。   “我改变了它的颜色......希望它能有着如你的发缕一般的温柔。但我发现无论我令它如何变化,它都无法企及你的一分美丽......”   明明是内容动人的情话,说话者的语调却带着生硬与不自然。普罗诺亚打量了面前的男神片刻,最终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难为你了,从前你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突然这么说,真的......有些奇怪。”   普罗米修斯看着妻子的笑颜,有些恍神地沉浸于她和煦的温柔之中。等听完她略带调侃的评价,他才后知后觉恼起了自家弟弟和弟媳给出的馊主意......他就知道,这种流于形式的肤浅表达根本没什么作用。   然而下一刻,妻子温柔如水的声音忽地落入了他的耳畔。   近在咫尺。   “不过......我很喜欢。”   当那片熟悉的温软重新落入普罗米修斯怀中时,一直以来被忽视的那股孔空缺感才真正得到了满足。好像,他等这个怀抱......等得太久了......   “对不起。”他收紧手臂搂紧妻子柔软的腰肢,道出了心底最想说的话。   普罗诺亚无声地叹息,伸手轻轻抚上了丈夫的脊背。   ......   “嗳,”潘朵朵从望远镜前抬头,叹道,“普罗诺亚姐姐还是太心软了,就这么一枝花、一句话就原谅他了......本来还想多赚普罗米修斯一点儿恋爱咨询费呢。”   “你没意识到你的作风很有问题吗?”坐在一边端着一份雪葩的赫尔墨斯边吃边指出,“这样在背后偷窥别的小情侣,你的举动还真是有够下作......”   这点儿潘朵朵倒是无法辩驳。的确,这么做是有那么点儿不厚道来着......但她毕竟得瞧着点儿人类聚落那边的动向......因为宙斯在慷慨下埋入的陷阱还需要解决。   “我承认不该这么做。”潘朵朵将望远镜的镜筒调收了回来,瞥了眼赫尔墨斯,“但曾经人家门外偷窥了半个月的你更没资格说道我。”   赫尔墨斯一噎,“那都是那年的事了,我根本没印象了。话说,你到底弄明白宙斯的用意没?”   “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用你操心,在发生问题之前我就能把这麻烦除掉。”   她这话说得自信满满,倒叫赫尔墨斯有些好奇,“你要怎么做?”   潘朵朵看他一眼,没有回话。   宙斯在想什么,从赫尔墨斯送来人类女性的第一瞬潘朵朵就看了个明白。是的,奥林匹斯之巅的神王真是心胸开阔,不计前嫌真的创造了人类女性还给体贴地送到了家门口,但问题就出在,人类女性的数量少得可怜。   不足百人——而他们的单身光棍大兄弟们却成百上千。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潘朵朵自然知道。   初生人类是质朴而善良的,但是人心从来都是滋生各种情绪的最佳温床。在那颗丰沃绵密的脏器之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孕育出躲藏于皮囊之下的幽暗......潘朵朵并不敢肯定,神造的人类能一直承载高尚与美德,丝毫不会沾染上负面的情绪。   连神都有着无穷无尽的私欲,神造的人类又怎可会免俗?   不患寡而患不均,当有的人拥有了伴侣,有的人身边却依旧空寂孤独时,强烈的嫉妒与无休止的争夺会打破这片土地现有的宁静......   现在的人类聚落还处于一个很原始的状态,生产生活的组织方式贴近于原始公社;但有着另一世经历的潘朵朵知道,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发展,私人财产会渐渐分化出来,以家庭或家族为小单位的私有制终会打破现行的状态......   啊啊啊啊啊!停!   潘朵朵狂躁抓了抓头发,真是越想越远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要处理男女人口不平衡的问题,防止近在眼前的争端发生......至于什么家庭私有财产改革之类的,就不该过多干预,应该让人们自己慢慢摸索才对!   赫尔墨斯看着潘朵朵奇奇怪怪的举动,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雪葩,不着痕迹将椅子挪远了些......一定是赫菲斯托斯当年在造这泥塑人时把她脑子给磕到了,才会让她看起来这么不正常吧......   瞧瞧人类聚落里的其他人类姑娘们,个个娇娇柔柔可可爱爱,没一个像她这么奇葩。   “喂,你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也别自暴自弃啊!”赫尔墨斯见她神情苦恼,实在忍不住道。   “谁告诉你我想不出处理的办法了?”潘朵朵一脸奇怪。   “看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有主意啊!”   潘朵朵闻言笑弯了眼睛,“我苦恼的可不是宙斯给我带来的麻烦,神王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很好解决,都说了不用你操心的......”   可不是?宙斯在设下二桃杀三士这出戏时,大概不晓得她已经从地母盖亚那里得到了能用于造人的“希望”了吧?   啊,又有点儿同情奥林匹斯神殿里的那位了......要是知道她这边可以随心所欲造人填补男女比例差异......那位大概、也许、一定会很气吧?   有点儿不敢想象。   潘朵朵收起了压根不存在的鳄鱼眼泪,起身去寻自家爱人腻歪去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再为人类族群添一波新生的女孩子,干脆也再造一些男孩子出来好了。   之前那块白色的“希望”融入了她的身体......如她所想,仅凭她一人,只能造出女人来。   不过前两天在她虔诚的呼唤下,参天巨树下的白色始祖女神再次通过白色的梦境向她传达了神谕——想要造出男性人类也可以,不过需要她家爱侣好好配合才行......他们最好是能多亲密交流交流......   呃咳!   她想他的怀抱与亲吻了......呃......这才不是想要白日咳咳,都是因为要公事公办才这样的!   嗯!是的就是这样没错的。 第98章   这是值得纪念的一日。   黎明女神一如既往将玫瑰露洒下, 在普罗米修斯当年创造初生人类的那片谷地之上,一对金发的男女并肩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迈出了步伐。他们怀中抱满了粗砺的石块,面容间的神情在金色晨曦的笼罩下显得庄重肃穆, 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身影,眼含热切地等待着见证神迹。   ——创造, 尤其是创造生命, 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但凡手握创造生命之权者, 必须怀有一颗慈悲而足够理智的心。   曾经作为神的造物、被赋予祸水替罪羊悲惨命运而被创造出的潘朵朵对此深有感触。她心中知道, 虽然石头落地后变成人不过就是一瞬的事情, 但在这一瞬之后便是一个人的一生。   ——那是很有重量的存在。   她必须怀以虔诚的祝福之心迎接新人类的到来, 也期待着未来他们未来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存活于世的幸福。   “我们开始吧。”潘朵朵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另一半。   晨曦柔和的光亮将神子浓翠的眼瞳映出温暖的色泽, 他凝视着自己的珍宝, 轻轻点了点头,“好。”   于是,在潘多拉诞生后的第三个春秋轮回后,人间界的土地上终于还是上演了古老神话中新人类诞生的那一幕。   只不过,由于潘朵朵这枚钉入这个世界中的微小楔子, 相同的一幕却终是在以一种翻天覆地的方式演绎着。   ......这一切本该发生在被洪水肆虐后的荒芜土地之上,周围除了阴森空寂的风声, 就再无活物的生息......现在这片造人之地却被众人瞩目, 象征生机的如茵绿草铺就了开阔的道路, 馥郁娇艳的花朵点缀其间, 正是鲜花着锦。   原本持有“希望”的是最后的幸存者——丢卡利翁和潘多拉与埃皮米修斯的女儿皮拉......现在簇拥“希望”的却是全体人类与庇佑他们的神祇——没有谁因为魔盒里混沌的灾厄而失去生命, 今日从赫利俄斯太阳马车上辐散的光热,依旧眷顾着他们中的每一个......   在众人的瞩目中,那对金发爱侣赤足踏过柔软的草地, 一同向身后丢出了地母的骨骼。   当粗砺的石头碰触到了地面,便有白色的光芒柔和地亮起,人群的惊呼声中,白色光亮渐渐退却,显露出来的便是一具具神情懵懂如初生婴儿般赤露的人形。   “神迹!这是神迹!”众人纷纷惊呼。   奥林匹斯送来的女人们则为眼前的一幕感到诧异——那位大人曾对她们说自己是人类女性,是她们的同类......可就凭眼前这一幕她们也知晓,这并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潘多拉大人不是人啊......”有女孩喃喃自语道。   刚与她结为恋人的男子闻言笑道,“潘多拉大人当然不是人......她之前那样说,是为了能让你们更加安心地留下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位亲切而包容的神祇。”   “啊,那位大人好温柔啊......”女孩看着那道被晨曦笼罩的身影,忽然觉得心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是啊,她与普罗米修斯大人就像我们的光一样......没有那位大人,我与你或许都不能像今日这样相携相伴......”男子神情地凝视着身畔的女孩,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女孩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却朝身边的恋人依偎得更近了一些。   这样你侬我侬的小动作在一群人中并不起眼,更多的人则是在领头人塞福斯的指挥下纷纷上前,为新生的同胞穿戴好了衣物,又领他们去饮水进食......   人类聚落这边在热火朝天的造人,某片白色的领域内,某位神祇则在不出所料地大发脾气。   “您怎么能那样纵容那个只蝼蚁,“希望”直接赐予一个卑微的人类?......随意创造生灵?如果连人都有了这样的权利,神的尊严与地位何在?”   盖亚纤长卷翘的白色眼睫一直笼着她没有瞳仁的眼睛,她并没有睁眼去瞧失了高贵情态的神王孙子,而是抬着一盏做工精致的白瓷杯,轻轻品饮着。   等自家孙子发完了牢骚,她才将手中的杯盏顿在了参天之树虬结的树根之上,淡淡道,“是你亲口允许人类女性诞生的,不是吗,宙斯?”   宙斯一噎,是他亲口允许女人存在没错,但这不代表允许那只讨厌邪恶的蝼蚁自作主张造出女人——女人该有多少、个性又是如何、或美或丑都该由神决定才是。   “消停下吧,”盖亚温柔的语调都掩不住她真实的嫌弃,宙斯真是聒噪得厉害,动不动就来打扰她和“它”的清静时光。   “我想给谁‘希望’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好孩子,一味目光放在过去只会让你渐渐身陷败落命轨,该是清醒的时候了,好好向前看吧......”   “你终究还是高坐于奥林匹斯之巅的神王......”   宙斯铂银色的瞳孔微微缩紧,然而不等他开口,眼前就一阵物换星移——他又被自己狠心的祖母强制弹出了白色的领域,姿态狼狈地坐在了自己孤高的王座之上。   不知为何,方才盖亚手上的那盏白瓷杯忽然突兀地浮现在宙斯脑海中,他不禁觉得奇怪,过去从来都没见过地母在他面前进食......   总觉得自己对那白瓷杯里装着的东西好像有点儿印象......粉粉嫩嫩,是再愚蠢不过的颜色,还带着一点儿甜甜腻腻恶心神的草莓香气......   不久前发生在神殿里的一幕蓦然闪现在神王脑海中,下一瞬,他彻底黑下了脸。   “该死的......手都伸到那边去了......”   ......   新生人类很快融入了聚落,有几位神祇的指引以及“老人儿”们的帮助,他们很快熟悉了崭新的世界,并怀着憧憬加入了充满热情与朝气的族群。   学习是一点一滴积累的,从吃饭、穿衣再到织布、种地、养殖......虽然起步时“新生儿”们闹出了很多笑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辛劳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看着更加丰沃广阔的田野、更加充盈的牲畜圈,人类心中都涌动着满足。在这片被世界所眷顾的聚落之中,愈加热闹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里是乐土,却不是神所赐下的伊甸园,而是由人们亲手建造成的家园。   ......   “真好啊。”习习晚风中,潘朵朵将自己溺在爱人宽阔的胸膛中,有些慵懒地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好像终于可以放下那些纷纷绕绕的事了......明天我要睡到晌午才起床。”   “我陪你。”埃皮米修斯怜爱地吻了吻自家珍宝的额发,这几天为了安定新生人类她都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她是该好好休息下了。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家宝贝其实超喜欢赖床来着......但是这么些年来为了宙斯和人类之间的事情,她一直都强打着精神起早眠晚......   淡淡的心疼浮涌于心头,只是还好......他们很幸运,一切都过去了......   不过,埃皮米修斯想到了自己准备要做的事,俊美的脸颊上悄悄攀染上了一层绯色......没有讨厌的宙斯跳出来再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威胁,是不是可以......   金发的神子拢了拢还在爱人腰间的手臂,忽然凑近她的肩窝,低声道,“朵朵,新的人类都已经诞生了.....我们什么时候才创造一个拥有我们相融血脉的宝贝啊?”   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小小的怨念,像是撒娇般的语气让潘朵朵的耳朵一阵酥痒,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的时候,她的脸颊不争气地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你、你......”怎么突然间......   然而还不等面色发红的少女有所反应,从背后拥住她的男神就松开了手臂,来到了她的身前。   “嫁给我吧。”   当神子红着耳尖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单膝跪地,用宝石般璀璨的眼眸去刻印下她的身影时,少女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温柔的月色之下,金发的神祇温柔地捧过了少女纤嫩的手指,携着温热的唇畔轻轻吻过她无名指的指根,“很久了,我想让这里戴上属于我的烙印很久了......”   “从黎明女神洒下玫瑰泪,再到塞勒涅的月车驶过,从春日的蔷薇绽放娇蕾,再到月桂叶枯萎凋灵......时时刻刻我都想陪你走过......我只想永远在离你最近的位置,拥抱你、亲吻你、保护你......我奉上我的灵魂我的一切,只愿与你相融,永不分离......”   “做我的妻子吧,朵朵,让我永远属于你......”   温柔的话音落下,埃皮米修斯再次虔诚地俯首,眷恋地吻过了眼前珍宝微带凉意的手指。   浅淡又灼烫的温度从无名之根处传来,如酥酥麻麻的浪潮,随着胸腔里那枚脏器的泵跳,让无可忽视的缱绻情动溢满了整具躯架。潘朵朵垂视着神子胜过世间一切绿宝石的眼眸,心中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世上再不会有谁的眼中能将她倒映得显出如此无与伦比的珍贵。   唔......她家宝贝突然拔高的段数怎么回事呀?怎么、怎么......   啊啊!现在除了答应他扑倒他怀里亲个够,自己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必须没有了!   下一瞬,等待着回应的神子怀里就扑进了一具温软的娇躯。那是她身上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蔷薇花香,可是他知道,那也是能永久令他迷醉的味道。   他抱着她起身,将她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月色下的露台很寂静,但冷银色的月华下,携着春夜凉意的空气中却弥散着比烈火更炽热的气息。靛青色的天幕下,万物都被笼罩在黯淡之中,唯有清晖之下勾勒出的那两道影子,彼此紧密地拥吻着......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求婚的?”潘朵朵喘息着从自家爱人怀中退出了些许,爱怜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我偷偷看了朵朵写的教案续集......然后学到了......”埃皮米修斯睁着纯澈明艳的翠绿色眼眸老实交代道,他顿了顿,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发,“里面花里胡哨的词还请教了赫尔墨斯......”   潘朵朵有些好笑,心道果然这才是真相。   神子拥着她,有些小心翼翼问,“朵朵......不会生气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他的心意她全都一丝不落地刻入了心中,在她眼里,自家宝贝做什么都纯良无害可可爱爱......   “那朵朵就再多亲亲我,这样我才相信你不生气。”神子的吻不由分说再次落了下来。   啊啊!被吻得晕乎乎的潘朵朵想,他果然就是学坏了啊! 第99章   “话说, 我们为什么非要从好不容易寻到的安乐窝里出来?白色之境离这里很远好的吗?”命运女神拉克西丝朝自己不靠谱的妹妹埋怨出声。   “当然是为了去凑热闹啊!你难道不像去瞧瞧那孩子的婚礼吗?神与人结为连理,这还是头一遭呢!”克罗托拽着自家两位姐姐的胳膊,满脸写着兴奋。   “什么神与人?连盖亚都承认了那孩子的身份......”拉克西丝神情恹恹, “要我说,现在我都不怎么喜欢她了——就因为她主导了一波女性人类诞生, 咱们的工作量简直更雪上加霜了......”   “嗳, 就因为工作无聊才要出来转悠转悠呀!”克罗托无所谓道, “人类族群形成完整的繁衍圈环是注定的, 没那孩子推波助澜也是早晚的事。你也别哼哼啦, 今天可不止我们, 很多意向不到的神祇都会到来......”   “意想不到?”拉克西丝闻言笑了笑,“我只知道宙斯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除非他想找气受。”克罗托也眨眨眼睛笑了笑。   最年长的命运女神阿特洛波斯面无表情瞥了眼两个妹妹。   待会儿她还是得看着她们点儿, 不要放这两只到别神面前晃悠了......省得命运女神一直以来维持的高贵神秘印象被破坏个粉碎......   命运女神的话语并没有出错, 宙斯的确没有应邀来到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的婚礼。不过,倒是他的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反常态,纡尊降贵出现在了这片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界。   波塞冬是追着美杜莎来的。天知道他看上的这个小妖精是有多难搞......想他位高权重堂堂海洋领域的主宰者,竟然一而再再二三在情.事上摔跟斗......这让他深深恼恨之余又燃起了志在必得的执念......   哼,他看上的东西早晚都得是他的, 就算是有福尔库斯、俄刻阿诺斯那帮老家伙护着又怎样,早晚他都能抱得美妖归......   这不, 一听闻戈耳工三姐妹从环海出门参加她们人类朋友的婚礼, 海域的主宰者就迫不及待且大摇大摆追上了门。好不容易见到了心想梦想想到他心痒难耐的美妖, 对方却嫌弃地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轻飘飘警告道, “今天是我朋友的好日子,你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就试试。”   被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波塞冬就被彻底抛开了。他家海妖据说是要给那个叫潘多拉的做什么伴娘, 没空搭理他......此时他颇为郁闷地坐在婚礼宴席的白色长桌边,端着双耳陶杯有一搭没一搭没一搭地饮着人类粗制滥造出的葡萄酒。   耳畔还充斥着些颇令神厌烦的声音。   ——“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春之女神珀尔塞福涅清透的声音含着几分哄神的意味,“我要去给潘多拉的裙子上添一些最娇美的鲜花......嗯,婚礼现场也要再多添一些花环才好,不仅要美丽,还要芳郁......”   “我陪你去。”哈迪斯拉住了珀耳塞福涅的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沉如冰,可那墨如鸦羽的眼瞳里却透着浅淡的温柔。   珀耳塞福涅有些无奈,她好声好气哄道,“新娘子上妆的房间只有她的几个朋友才能进去,我保证一会儿就会回来。”   “别为了一个人类累到自己。”哈迪斯声无起伏地叮嘱道,“要是喜欢,等你今年回到冥界,我们再举办一个比这个更盛大的婚礼。”   “知道啦。”她顺从地应了声。   然而圈在她手腕上的手掌依旧没有半点儿松开的迹象。珀耳塞福涅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点点羞意,她蜷了蜷手指,凑过身去轻轻吻了吻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神,对方这才勉强放她离开。   当春之女神携着满身的馥郁香气款款离开后,波塞冬和哈迪斯的视线失去了遮挡,直直撞在了一起。   气氛一时凝滞。   “看什么看!”波塞冬十分不爽,周身挑衅地掀起了属于海洋汹涌澎拜的气息。   哈迪斯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开了眼神。   波塞冬把他眼底的炫耀得意以及鄙视都看了个真切,他“碰”地一下砸碎了眼前的桌子,正想上前扯着哈迪斯打一架,却忽然想起自家美妖不准他闹事来着......   一忍再忍,海的主宰者最终悻悻收了手,满腔忿忿。当初哈迪斯追珀耳塞福涅那作派真是简洁明了,只可惜现在有那群该入土的老海神护着,他家美妖不那么好掳......   也罢,像珀耳塞福涅那样温驯的小娇花没什么意思,还是要像他家海妖这样的驯服起来才带劲儿......   不过这周围的人类都在成双成对的,就他一个孤身一神,怪有些不自在......正当他这么想时,余光似乎瞥见了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道本该同他一样形单影只的身影旁边,似乎还多了另一道明快婀娜的影子......   “真是见鬼了......”波塞冬揉了揉眼睛,喃喃骂出了声。   ......   当有人通报波塞冬砸了婚礼现场的桌子时,美杜莎翻了个白眼。   “给你添麻烦了,”她瞥了眼正在戴上黄金月桂冠的潘朵朵说,“真不知道这老东西还能如此阴魂不散。”   “这不算什么麻烦。他没用水冲了这里,还算听你话喽。”潘朵朵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有你老爸他们护着,他也不能真拿你怎么样。”   美杜莎心想,朝长辈撒娇寻求庇护这种损招还是眼前人给她出的主意;若是原来的她,决计不会没脸没皮求父辈撑腰,但自从和这她这个奇奇怪怪的人类朋友认识后,自己的底线是越来越偏了......   不过想起自家老爸福尔库斯那张阴森中又带着些许慈祥的脸,美杜莎觉得这主意不坏。   “话说回来,你今天的这条裙子真漂亮......”美杜莎很快把波塞冬相关的事抛在了脑后,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称它为‘婚纱’?这应该又是那位为你打造的吧?”   “是的。”提到此处,潘朵朵有些无奈又珍重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婚纱,“凭我现在的能力,做一条这样的裙子也算能信手拈来,但是父亲大人知道后,非要亲自为我们打造......”   她与埃皮米修斯的婚服是她亲自设计的,在古希腊式衣袍的基础上又融合了来自她从前那个世界的现代风格......赫菲斯托斯收到设计图后,直接携取天上的云朵融合神力织成了婚纱上轻薄的白纱,那点缀其间的金色纹饰,更是用星屑点染出的......   简洁又华美,当她收到这份婚纱时,心中暖意涌动。   “真是羡慕你,”美杜莎酸溜溜道,“每次看到你的衣柜我都觉得像吃了一个柠檬。”   “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造啊。”看着对方亮里起来的金绿色瞳孔,潘朵朵面无表情补充道,“不过不做白工,得拿我看得上眼的东西来换。”   “你真是一副铁石心肠,”美杜莎声音幽怨,“明明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温柔。”   “我对我家宝贝温柔就行。去穿你的伴娘服吧,那就是我的作品,你会喜欢的。”潘朵朵说罢,奇怪道,“你姐姐们呢?不是说好要来一起做伴娘的吗?”   “她们?”美杜莎妖娆一笑,“得知今天宴会上会来那么多优秀的神祇,自然是去秀美貌喽,哪里还顾得上你?”   潘朵朵,“......”   算了算了,她们高兴就好。瞧这几位自由不羁的,她也挺乐见的。   这时房间门又被敲响了,闻到哪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潘朵朵便知是珀耳塞福你来了。她扬起笑容,起身为她的朋友打开了门 ......   ......   当黄昏降临时,这场属于人间界第一对爱侣的婚礼终于拉开了序幕。   天穹之上,黄昏女神献上了她花园里的金玫瑰与紫玫瑰,恬淡的白云坠在其间,如朦胧的薄雾,柔化了夕阳灿烈的光芒。春之女神温柔地展开了笑颜,她轻轻挥动白皙的臂膀,便有漫天花雨飘飘落下。   在众神与众人的瞩目下,工匠与火之神携着新娘的手出现在了鲜花铺就的道路前。   那位金发的新娘是从神手中诞生的第一个女人,奥林匹斯的十二主神曾在她诞生时就赋予了她无比珍贵的赐礼,以她的名字潘多拉——即拥有一切天赋之人为证,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神的宠儿。   ——才怪呢。   潘多拉是神造的终极替罪羊,她是潘朵朵——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是一个凭着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努力摆脱背锅侠悲惨命运的普通人。   大概付出终是会有回报吧 ...... 所以今天她才能站在这里,才能这样抬头,去看那个站在花道尽头等着与她共渡余生的男神。   ——她的爱人。   “孩子,我们走吧。”火神温柔而粗犷的声音在潘朵朵耳畔响起。尽管内心十分紧张,但这位神祇强迫着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他第一个孩子的婚礼,他希望能把她好好送到那个属于她的男神身边。   “好。”   普罗诺亚请来的宁芙仙女用清透的水流演奏出独特的音律,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火神挺着胸膛,一瘸一拐引领着娇美的新娘,朝花道尽头的新郎走去。   埃皮米修斯看着朝自己步步走来的珍宝,一张英俊的脸笑出了十足的傻气。   “有一说一,赫菲斯托斯大兄弟手艺真的一流,泥塑人这张脸今天真还算看得过去。”穿着伴郎白袍站在一边的赫尔墨斯嘀嘀咕咕道,“埃皮米修斯这小子那表情傻透了,这都老夫老妻了,见了泥塑人还痴呆成这样,简直没眼看 ......”   “你能安静点儿吗?”他身边的伴娘美杜莎微微压低了雾紫色的眼镜,金绿色的瞳光泄出了一点儿。   赫尔墨斯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小互动让客席上坐着的波塞冬气得牙痒,“赫尔墨斯那讨厌的家伙凭什么当伴郎?埃皮米修斯什么眼光?”   娇妻重新陪伴于身侧的哈迪斯瞅了气急败坏的弟弟一眼,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没眼看。   而在鲜花织就的亭子之下,赫菲斯托斯终于将他第一个孩子的手放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掌心中。   “还是那句话,好好待她,”赫菲斯托斯褐红色的眼眸中满是肃穆,“否则不会放过你 ......不过,这么些年我也知道,把朵朵交给你我很放心。祝福你们。”   “谢谢。”埃皮米修斯郑重道,他牵过自己心上珍宝的手,回视着赫菲斯托斯的眼眸,“感谢你将朵朵带到我的身边。”   赫菲斯托斯看了他们一眼,最终点点头从花亭离去。他面色中携着复杂,有欣慰也有不舍 ...... 然而种种情绪在看到宴桌边朝他招手的阿格莱亚时,全化作了温柔与释然的笑。   托那孩子的福 ......他大概也终于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吧 ......   “嗯哼!”   一道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新郎新娘的粘稠的气氛。没错,当埃皮米修斯抱到他家珍宝后,两位周围就立刻弥漫起了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 ......他们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完全把证婚神撂在了一边。   喀戎现在就是觉得后悔,当潘朵朵以救命恩马为由请他当证婚者时,他心里还有点儿感动来着,但是现在那点儿感动却灰飞烟灭 ......   她是怎么称呼的这种感觉来着?狗粮?没错,什么证婚者,明明就是被迫享用狗粮的至尊席位 ......   不过好在经他小小的提醒后,婚礼的流程还是顺利的继续了下去。   “伊阿佩托斯之子埃皮米修斯,从黎明女神指尖垂下玫瑰泪,到塞勒涅的月车将清晖撒向大地 ...... 从新生降临大地再到万物枯萎凋零,你是否愿意时时刻刻陪伴在潘朵朵身畔,永远为她奉上爱的灵魂?”   “我愿意!”   喀戎又将誓词念了一遍,看向了潘朵朵。   “当然愿意。”   “祝贺你们结为夫妻,愿你们永浴爱河。现在,你们可以为彼此带上戒指了。”   当那为彼此守护了三年的戒指终于被戴到了爱人无名指上时,这两个灵魂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牵系再也无法分离。或许不应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因为此刻只属于这对新婚的爱侣。   “我爱你,朵朵,我的妻子。”神子注视着爱人的浓翠色眸光软化成了剔透的宝石液,他的言语一如初见时的坦诚直白。   “我也爱你,宝贝,感谢三年前与你在黄昏下的相遇。”潘朵朵笑着搂住了他的脖颈。   不需要宾客们起哄,也不需要证婚者提醒,这对经历种种风浪的金发夫妻就炽热而深情地拥吻在了一起。   人群中发出了祝福的欢呼声。   “哇哦哇哦,泥塑人脸皮真的过硬,这么多人看着都不带一点儿羞涩。”赫尔墨斯挤眉弄眼评价道。   美杜莎没有搭理传讯神,她看了眼那对只有彼此的爱侣,心中觉得或许这才该是爱欲的模样。   宾客之中,普罗米修斯握住了妻子的手,“或许我欠你一个这样的婚礼。”   普罗诺亚闻言,伏在他肩头轻轻笑了笑,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是欠我们一对戒指。”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埃皮米修斯他们花样还真多 ......”   丢卡利翁委委屈屈坐在父母身畔不远处,觉得自己很多余。本来他该去当花童来着,但是珀耳塞福涅凭着高强的本领抢了他的工作,他只好跟在父母身畔参加叔叔和姐 ......婶婶的婚礼 ......   可是现在不仅是叔叔婶婶,他爸爸妈妈也开始黏乎起来了,朵朵姐 ......婶婶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灯泡?   丢卡利翁有一点点自闭。   这场在人间界举办的第一场婚礼,收到了来自各方的祝福。宴席间,连雅典娜、德墨忒尔等平日里十分少见的身影也现了身,不仅如此,未到场的很多神祇也派使者送来了贺礼,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当宙斯从奥林匹斯神殿的圣火中看到这些场景时,气得摔了手中的杯子。这些蝼蚁到底在他眼皮底下勾结了多少神祇?!!不过就是场凡人的婚礼,盖亚居然也送了礼物?他当年和赫拉结为夫妻时她连问候声都没有 ......   今天的所见所闻真是让宙斯胸中郁闷的不行 ......一个二个腻腻歪歪,连他那个没神爱的瘸腿儿子旁都多了一道相伴的身影 ......   大概也只有波塞冬和他算是难兄难弟了 ......   有点想赫拉了 ......她在哪儿?   ......   以埃皮米修斯与潘朵朵的婚礼为契,人类与神的争端表面算是平息了下来,至于将来又会有多少暗涌抑或明浪,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人们都无从得知 ......   命运是如此捉摸不定,它于有的人而言是注定的枷锁,于有的人而言又不过是一道可以跨越的试炼 ......   曾经属于希腊神话中潘多拉魔盒的故事到此终于被改写 ......   什么?你问这个神话世界中有关未来的一切?   便是命运女神也无法看透太过朦胧的时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人与神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与灵魂,将属于他们的故事继续谱写下去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