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全部章节 ------------ 第1章 能吃是福 帅府。 “殿下,殿下?”老嬷嬷轻声细语,慢吞吞的将神游天外的女子叫回神。 “……啊?”嘉悦公主头晕脑胀的在红盖头下发出声音。 老嬷嬷道:“殿下,您还有什么没弄明白的,尽管问老奴,过一会驸马爷来了,老奴可就要回宫啦!” “啊,哦……”养尊处优了十六年的嘉悦公主微微侧抬起头,对着盖头外的老宫女咽了咽口水,可怜兮兮地说,“能给我口吃的吗?” “哎呦这可不行呢,得等驸马爷来了才能让丫鬟喂上一口,殿下且再等等!” 嘉悦公主叹了口气,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又问,“叶怀瑜什么时候能来?” “这老奴可就不晓得了,前厅来了不少人呢,老元帅也从边关赶回来了,这什么时候结束还真是难说!” 嘉悦公主的气再次叹了一下,昨儿她还未用晚膳就被小皇帝给叫去谈心,自书房出来后这心里连着胃就感觉十分堵得慌,原本的宵夜心情也被谈崩,一整晚便是这么饿着肚子过的。 今早只匆匆吃上一口面就被拉去行礼,繁琐冗长并复杂的礼仪做下来这一天走的不紧不慢相当熬人,而她却连半口水都没有喝上。 又饿又渴,感觉快要死了! 正从心中抱怨着,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老嬷嬷激动的语中带笑,“来了,殿下,吃的……驸马爷来了!” 嘉悦公主亦是心中一片喜悦之情,差点一着急就自行掀了红盖头,忙忙将塌下去的肩膀扶起,呼吸调匀,正襟危坐地等着人进来。 门自外面推开,老嬷嬷伏身行礼,“参见驸马爷!” “不必拘礼,起来吧!”驸马爷叶怀瑜温声回道,“劳累一日,想必嬷嬷也累了,且先退下吧!” 老嬷嬷再一伏身,“是。”又将身子转向嘉悦公主,“奴婢告退。” 公主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屋中静下来,却迟迟不见叶怀瑜上前来掀盖头,嘉悦公主心急如焚,忍不住出声道:“那什么……你能快些吗?” “殿下这是何意?” 公主清了清嗓子,文绉绉地道:“唔……本公主忽感浑身乏力瘫软,头晕目眩,想来是因腹中饥饿所致,需得进些吃食方能恢复一二。夫君可否快些将礼行完,或行个方便,我想吃饭。” 叶怀瑜没说话,却轻轻笑出了声。 嘉悦公主藏在盖头下面的俏脸一红,刚要发作,却听得叶怀瑜对旁人吩咐,“去拿些吃的来!” 嘉悦公主瞬间偃旗息鼓,而后又重新振奋起来。 小丫鬟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没一会公主就闻到了肉菜香,深深吸了口气,成功引出了肚子里的馋虫——还咕咕叫了几声。 这回叶怀瑜憋住了,没有笑出声。 她结结实实的吃了一碗饭,惊呆了一旁喂她的小丫鬟。 叶怀瑜在桌前自斟自酌,看得饶有兴致,似乎默认了公主这番能吃是福的做派。 小丫鬟嘴巴微张,差点一失神就摔了饭碗——传闻我们大昭的嘉悦公主脾性跋扈乖戾、阴晴不定,宫里的下人没一个没有挨过她的修理。可今日所见所闻,公主殿下却好似并不如传言那般,她甚至还能跟她们的三少爷讲文明懂礼貌的打商量,吃相虽有些不雅,却也如此的不拘小节。 传闻怕是夸大了。 ------------ 第2章 夫君,你会吗 小丫鬟退下,叶怀瑜也放下了酒杯,拿起秤杆走过去,挑开了嘉悦公主的红盖头。 捡破烂起家的太祖根儿上就没长好,皇子倒是罢了,公主却也全随了父亲一脉,一个一个生的那叫一个丑,只堪堪排在了歪瓜裂枣前面。 先皇临终前在众矬子公主中间拔大个,拔到了程静翕,先封了嘉悦公主,后拟了一道圣旨,算准了时间于她一十六岁这年给她找了个婆家。 叶怀瑜早已知晓,因此见到公主容貌之时,也只是稍微顿了那么一下,而后便若无其事的将盖头放在了一旁——若是红盖头没有在下一瞬掉落于地的话。 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 这件微小的事,大约是他日后不再事事顺遂的开端。 嘉悦公主假装没看见,毕竟是自己这边先亏欠了些,叶怀瑜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说尚她这位公主是高攀了,但实际上却绰绰有余,加之这人表面看上去是个脾气顶温和的,两相比对,余富就更加多起来。 因而她想,罢了罢了,人生的好看,便是做了错事,也要值得原谅。 喝了合卺酒,又象征性的吃了些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接下来就要圆房了。 跋扈了一十六年的嘉悦公主此刻才表现出了些许羞赧,小小声地说:“夫君,你会吗?” 她夫君叶怀瑜也有些为难,想不到不再顺遂的头一件事竟是这样的,因而也不太确定地说:“大约,是会的。” 其实老嬷嬷在的时候已经如此这般的叨叨一遍了,只是公主殿下当时一心想吃饭,这才没往耳朵里进,致使现下两眼一抹黑,啥啥都不会。 叶怀瑜瞧着公主殿下那张脸,心想着临来时家里老嬷嬷曾告诉过他,说这洞房中的喜烛是要燃一夜的,不管做什么都万不可吹熄,否则必会影响将来过日子的运程,从前就有人没照做,一家人一辈子都过的凄凄惨惨,要啥没啥,还老吵架。但若不吹熄,教他如何下得去嘴?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他堂堂将帅之子,岂能被这些不知真假的古老传闻左右!红烛必须吹灭,反正屋子黑了,眼前的人长成什么样他也瞧不清! 各怀心思的两人当然都没从对方脸上发现什么端倪,心思双双落定后,一个仍然坐着未动,一个将屋中红烛按个熄灭——嘉悦公主见状,也觉得此举甚妥,毕竟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夫君。 “殿下,就寝吧!” 嘉悦公主俩眼一闭,“……来吧!” 屋中时不时传出响动,间或还有低低的言语声,但都听得不甚清晰,唯独当事两人心中似明镜。 这房圆的实在是……一言难尽。 二日一早,新婚夫妇梳洗完毕,嘉悦公主捧着盛有枣栗的笲随着叶怀瑜去拜见舅姑,虽说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但程静翕是个明白人,既然嫁进了帅府,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 叶帅与夫人早已等在厅中,叶怀瑜打头阵,程静翕随后见礼,“儿媳,拜见父亲,母亲。” “一家人,不必拘礼。”叶帅含笑道。 “谢父亲母亲。”程静翕礼数周全,并未因自己公主身份托大。 ------------ 第3章 吃吧,管饱 府上有了喜事,叶帅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虽说年龄大了,却仍然气质卓然,想必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之人,叶三的七分长相就都来源于他,如何也是不能差的。 “快起来吧,”叶夫人热络地接过笲放置一边,拉着程静翕在自己身边坐下,声音轻柔慈眉善目地问道,“这府中不比宫里,昨夜住的可还习惯?” “回母亲,尚可。”程静翕临来的路上默默背了好些个礼貌用语,现场用的十分顺手。 叶夫人弯唇一笑,拿了一碟点心递过去,“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就开饭了。” 程静翕无伤大雅的咽了咽口水,忽然察觉到什么,连忙不着痕迹的用手紧紧捂在胃腹,及时阻住了随之而来的“咕咕”声。 忍不住一阵后怕,差点就将皇家的脸面丢尽了。 程静翕纵然脸皮厚如城墙,也知在公婆面前需得收敛,因此她瞧着那碟小食,只象征性的拿起一块,小口慢慢吃着。 余光捕捉到了叶怀瑜的注视,她下意识看过去,后者唇边噙着浅浅的笑,见她看他了,便又移开目光,继续去听老父亲对他的教导。 女孩子无论美丑,都有一颗少艾之心,便是贵为大昭公主,也不例外。 程静翕想起了昨晚在他面前的大快朵颐,顿时一阵羞赧,好吃的点心也尝不出味道了。 叶夫人将目光静静扫过程静翕,唇边笑意浅浅,十分的恰到好处。 说话间,叶怀信与叶怀瑾也带着妻室来了,先对叶帅见礼,叶帅却只是淡淡看了眼两个儿子后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叶夫人热络地同他们话家常,“快过来,见过公主殿下!” 几个人对程静翕见了礼,程静翕以礼回复。 叶夫人仿若没发现这其中的微妙氛围,依旧将话题进行的十分顺畅。 叶大与叶二对此情况已经司空见惯,面上的微笑如同挂在墙上的画一样纹丝不动,泰然处之。 这时有下人来报,“老爷夫人,可以开饭了。” 程静翕跟着叶三一同落座,刚要动筷子,却见一直没什么话的叶怀信开了口,“老三,你上次给武儿买的糖糕吃完了,一直闹着要吃,等会要是没事,再去买些回来吧!” 叶大育有两子,一个今年六岁,一个尚在襁褓。 叶三还未回答,叶帅先拉下了脸,“小孩子做什么吃太多的糖?老大,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宠不得!” 叶大的妻子茹娘闻言面色微微发红,偷偷拽了拽自己的丈夫,叶大神色上倒没什么变化。 叶三顺手拿了一碟炸糕放在程静翕眼前,随即笑呵呵地说:“父亲放心,那糖糕不过就沾了个‘糖’字,实际里面没放糖的。我等会恰巧无事,便再去买些回来!”后一句是冲着他大哥说的。 叶夫人也道:“前日武儿那小滑头还拿了一块给我尝了尝,稀罕巴巴的说那可是京里的新鲜玩意,确实是不甜,三儿,多买些,正好也给殿下尝个鲜!” 程静翕心里早就蠢蠢欲动,婆婆都发话了,她当然是求之不得,矜持地道了个谢,心里却是美翻了天。 叶三偏头含笑看了眼自己这位人前做作的丑妻,一边应着一边给她盛了碗美颜粥,还顺道夹了个汤包放在她的碟上。 美颜…… 程静翕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十分贴心地用眼神示意,似乎在说,“吃吧,管饱。” 面前摆了各色各样的蒸点,可这一顿饭仍然吃的程静翕有点消化不良,究其根本只因人太多,她放不开。 ------------ 第4章 脑袋差点被开瓢 饭后,叶怀瑜被叶帅叫去了校场,她则独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昨晚两人折腾的实在不轻,今天又是赶了个大早,其实她这会还是倦的,本想睡个回笼觉,却不料有人偏偏这时候来跟她作对,吵嚷声由远及近,眼看着就到了她的门口。 “怎么回事?”程静翕问屋里的丫鬟。 丫鬟出去张望了一阵,回来时面带难色,“是……两位少奶奶不知因何事又吵起来了。” 早上瞧着表里如一柔弱的两位嫂嫂,此刻的声音却堪比一群饿得嘎嘎直叫的大鹅,吵得不可开交,程静翕脑仁有些疼,“她们要吵就关起门吵,实在不行就一人给根烧火棒来解决问题,来我门口又是干什么?” 小丫鬟瞠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识趣地闭上了嘴。 程静翕不打算管,收拾了床铺躺上去就闭了眼。 吵嚷声仍在继续,且隐隐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不时地还伴着尖叫声,八成是动手了。 程静翕烦躁地在榻上翻了个身,忽然气势汹汹地坐了起来。小丫鬟正偷偷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听见动静连忙收回视线,神情讪讪。 “出去看看,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了没!” “是!”不一会又匆匆赶回,“少奶奶,狗……脑袋倒是没打出来,但是真的打起来了!” “母亲呢?” “夫人去庙里进香了,得过了晌午才能回来呢!” “大哥二哥呢?” “进宫上朝了!” 在宫里被教养了一十六年的嘉悦公主差点就张口骂了娘,但依旧没能忍住骨子里的痞气,“山中没老虎,猴子就出来作妖了!” 三两下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她掀了门帘就往外走—— 却不料正巧那时茹娘让二儿媳袁青青吃了一记闷棍,袁青青气的搬起一旁的花盆就往她身上砸,站在院门口的茹娘灵巧避过,而就在这时院门霍地被打开,程静翕当仁不让地被个瓷花盆糊了一脸。 “啊——” 随着一声突破天机的尖叫,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小丫鬟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堪堪扶住被砸的晕头转向的程静翕——帅府崭新的三少奶奶、大昭国先皇亲封的嘉悦公主。 茹娘和袁青青全都傻了眼,手足无措地原地站着,谁也不敢挪动一下。 “少奶奶,您怎么了?您没事吧?您看看奴婢呀,您……您还认得奴婢吗?少奶奶……” 小丫鬟哭的声嘶力竭,仿佛这府中红绸未摘,转眼就要挂白了似的! “别嚎了!”程静翕待看人终于不再重影,忍无可忍地开了口。 小丫鬟的哭脸陡然一收,成了个平平常常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少奶奶,手抬了又放,欲言又止。 程静翕头上挂着一棵带着根儿的嫩草,绿油油的点在黑发之中,十分滑稽。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敢笑。 “少奶奶,奴婢先扶您进去吧?” 少奶奶掀了掀眼皮,没搭理她。 程静翕嫁进帅府的头天,这颗项上人头就差点被两个妯娌联合开了瓢,所幸只是吃了些土,没流血。 按理说,这仇已足够她杀人全家了。 可这个家皮糙肉厚,委实让她不知该从哪下手。 且她自己也被包含在这个家中。 思来想去也没琢磨一个可以痛快出气的办法,而被砸到的地方又隐隐作痛,默默一叹,无奈道:“两位嫂子都进来吧!” 茹娘与袁青青相互看了一眼,俱都愤愤“哼”一声,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 小丫鬟从屋里搬出一把太师椅,程静翕半躺在里面,她眼瞧着这二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嫂子,一点诚意也没有地问:“嫂子要坐下吗?” “不必了。” “不、不用……” 程静翕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开口道:“那开始吧!” 袁青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自打进来整个人就有些飘,张口说话都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结结巴巴地问:“开、开始什么?” 程静翕瞄了眼她,又瞄了眼茹娘,“两位都把架吵到我门前了,不就是想让我听吗?你们说吧,我听着呢!” 茹娘不像袁氏那般心虚,毕竟拿花盆砸人的不是她,那说起话来就干脆多了,闻言一点头,“成,那我就让公主殿下跟评评理,今儿到底我俩谁错了!” 袁氏闻言苦大仇深的一皱眉,仿佛眼泪都备好了。 茹娘道:“殿下有所不知,袁氏院子里养了只大黑猫,眼儿翠绿翠绿的,白天见了还好说,夜晚见了是真的骇人啊!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谁会想到一只绿眼儿怪趴在你房梁上?我的文儿尚未断奶,昨夜里饿醒了要吃,谁知刚一睁眼就跟那小怪物看了个对眼,文儿吓得当即哇哇大哭,整夜高烧不退,直到现在都还睡不踏实,你说我该不该跟她吵?” “我的猫儿昨夜一直好好的睡在我房里,明明是你自己没看好孩子怕娘怪罪,你少往它身上赖!” “是不是在你房里你心里最清楚!” “反正没在你那!” 两人眼瞅着又要掐起来。 ------------ 第5章 四两拨千斤 程静翕一颗头被两个妯娌嗡嗡成了两个那么大,连忙出声阻止道:“两位嫂嫂说完了吗?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茹娘忙收了炮口,转而道:“殿下请说。” 程静翕揉揉脑袋,“小孩的病耽搁不得,大嫂不如先让下人去请个郎中回来给他瞧瞧病吧!” 话一出,听的茹娘的脸忽然变了好几次,最后堪堪停留在不自在上。 袁氏趁机道:“对,我这就让人去回春堂叫郎中来,倒要看看是不是我的猫儿冲撞了你家文儿!” 茹娘脸色更加难看,理字大过天,她原本占了先的,却因程静翕一句话而转瞬落了下风。 “公主殿下,那、那我就去叫人啦?”袁氏说着就要走。 程静翕点点头,做了个通情达理的样子,“二嫂快去,小孩子等不得的!” 茹娘一肚子的话憋住说不出口,杵在原地愤愤看着袁氏离开,程静翕话风转到她这,十分诚恳地问道:“暂且这样处理,大嫂可还满意?” 茹娘心说我满意个屁,但到底不能太过放肆无理,只能心口不一暗暗咬牙地回她:“谢殿下主持公道!” 无论她俩满意与否,程静翕却是不满意的,顶着一脑袋带着肥料的土,她这门官司还没讨个说法呢! 校场。 叶怀瑜故意将靶射偏,以略逊一筹的箭法败给老父亲,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向老父亲摊了摊手,不求上进的样子气得叶帅直接扔了弓箭,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怀瑜忍住笑,也跟着出了校场。 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巾擦脸,叶帅没好气地道:“你既已成家,立业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若今后再像方才这般吊儿郎当,为父可就不能答应了!” 叶怀瑜恭敬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叶帅胸腔里憋着一口气,脸绷的仿佛连褶子都给拉平了,眼瞧着这小儿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模样,终归是没舍得把气撒到他身上,只好扔了毛巾回到校场,泄愤似的拿起大刀甩开膀子就开始抡。 叶怀瑜偏头看了眼一边等了好久的家中小厮,抬手将他招过来,“什么事?” “回少爷,大少爷家的和二少爷家的把架吵到少奶奶的门前了!” 叶怀瑜面露惊讶,“说下去。” 小厮便上前半步,续道:“起先公主是不管的,后来不知怎的又管了,但不巧的是刚一出去就被二少爷家的用花盆砸了脸,亏得是倒扣的,不然……” 叶怀瑜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小厮察言观色,立即闭上了那张碎嘴。 “还有吗?” 小厮道:“小的来时就看到这些,其他的就不知了!” 听闻新婚妻子被打,叶怀瑜却并未表现出该有的气急模样,而是依然坐的四平八稳,轻轻吹着手中的碗茶,“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小厮迟疑,“少爷,那可是公主……” 叶怀瑜似笑非笑,“我打她了吗?” 小厮哑然,糊里糊涂的脑子忽然有一瞬间的明朗,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赶忙小跑着走了。 都敢当众搧皇家巴掌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叶怀瑜轻抿一口茶,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若有所思。 “叶三儿!” 正想着,叶帅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场内传来,叶怀瑜连忙停下一切念头,边跑边回:“来了!” ------------ 第6章 和稀泥 快到傍晚时,叶夫人的马车方才姗姗停在帅府门口,刚从车上下来,便有下人小跑过去耳语,将白日府上所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叶夫人先是眉心一跳,很快便恢复如常。 待到梳洗沐浴一番后,刚在前厅坐下屁股尚且没焐热,大媳妇就来了。 来了二话没说,先“噗通”往她眼前一跪,抬起手就开始抹眼泪。 如此这般将事情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通后,茹娘红肿着眼眶看着叶夫人,“母亲,儿媳委屈,儿媳替文儿委屈,母亲要为您孙儿做主啊!” 有道是“隔代亲”,茹娘用这顶高帽子“咣当”一下砸到了叶夫人的头上,企图让大大的帽檐蒙蔽住婆婆的双眼,着实叫人措手不及。 叶夫人觉得自己今天在庙里念的经可能是白念了。 喝了口茶润桑,又做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叶夫人关切问道:“孩子还睡着呢?” 茹娘哭哭啼啼答道:“回、回母亲,文儿一整晚都在哭闹不止,快天亮时还在发烧,这会好不容易才睡下了。” 叶夫人道:“早上吃饭前怎么没见你提?” 茹娘拿手帕擦着眼泪,“母亲,早上那样的情况儿媳怎么敢提?儿媳又、又不是不懂事之人!” 叶夫人点点头,刚要说话,只见二儿媳也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个刚进门的公主殿下三儿媳。 “母亲,切莫再听她胡说,她就是见不得我那猫儿,变着法儿的想要它的命啊!” 袁氏倒是没跪,却一下子就扑到了婆婆的膝上,一番话说的亦是声泪俱下,“母亲,没有孩儿儿媳已是十分难过,是儿媳福薄。可郎中已经在给儿媳调理身体了,儿媳不过是养了只猫儿来做慰藉,可大嫂不知为何一直反对。母亲,府上是您在做主,可您也将儿媳的小家交给儿媳打理了啊,大嫂自己的院子管不好,还对儿媳指手画脚!她今日可以插手儿媳的家,明日就要把手伸到府中了呀……” “住口!”茹娘一张脸红绿相称,气的眼珠差点就鼓出来,“袁氏,你就事论事,少血口喷人!” 程静翕旁观片刻,觉得传闻也许都是真的。 早就听人说,叶家两个儿媳哪个都不是盏省油灯,却都只敢在人后小打小闹,当着叶夫人的面谁也不敢过分造次。 这样看来她俩不过就是两只小鱼小虾,不足为惧,叶夫人看着柔弱可欺,实际却是刚柔并济的个中强手。 所以,断不能以表相人,以貌取人。 叶夫人瞧了三儿媳一眼,语气略带了些嗔怪,“听闻我前脚一走,你俩后脚就吵到公主门前了?” 程静翕连忙道:“母亲,儿媳已让二嫂去请了郎中来,小孩子一直发烧可不成呢!” 茹娘脸色微变,袁氏忙接口道:“是的母亲,郎中已去给文儿瞧了病,抓了药现在就在厨房煎着呢!” 叶夫人又将视线转向茹娘,“茹娘,这件事怎的就没跟我提?” 茹娘慌了一下,语气也不如之前那般理直气壮,“儿媳……儿媳一时心急,忘了……” 袁氏冷冷一哼,张口还要往前赶,却未料茹娘忽然目光一转,唇边挂上了讥嘲,“母亲,袁氏还没告诉您,她拿花盆砸了公主的头呢!” 叶夫人手里的茶杯差点就祭献给了地板,柔柔的目光又转向了程静翕。 袁氏的脸从得意洋洋瞬间成了欲哭无泪,抬头希冀的看向程静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后者抬起手,十分难受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母亲,确有此事。” ------------ 第7章 小奸计得逞 “你们这俩胆大包天的,还不赶快给公主跪下道歉!”叶夫人将茶杯重重摔在了桌上,起身快步走到程静翕面前,看着她的头想摸又不知怎么摸,“打到头的什么地方了?还疼不疼?” 像个极为疼爱孩儿的母亲一样。 程静翕有心抗拒,不着痕迹的避开一步,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她说:“母亲,都是小事,且已过去半日,现在没什么感觉了。”目光又转向地上冲她跪着的两位嫂嫂,她道,“她们也都是无意的,这样跪着多不好看,不如就起来吧!” 叶夫人眼中有什么微微一闪,正待要说话,一旁跟着程静翕的小丫鬟却说时迟那时快地噗通一声跪下,茹娘并袁氏的眉心俱都不祥地一跳。 叶夫人到了嘴边息事宁人的话堪堪被憋在了舌尖下。 程静翕假作没留意一般,做了个欲说还休的模样。 小丫鬟道:“夫人,公主在榻上足足躺了一个下午,一直在说头又疼又晕,奴婢想给公主请郎中来,可又怕公主有事奴婢不在身边,少爷不在,公主身边只奴婢一个可以使唤的人……夫人,夫人您瞧瞧公主的脸色,都多难看了呀!二少奶奶那一下着实打的不轻,那盆花新近刚上完肥料,正是味臭熏人之际,里面的刺玫也开的正好,倒刺个个都能将皮肤戳破,夫人……” 程静翕像是迎合小丫鬟的说辞似的,抬手拢了拢头发,将下午梳洗时发现的头皮里的伤口十分巧妙的展露在几人眼前。 这回连同叶夫人一起,脸色齐齐变了个通透。 叶夫人更是已然在心中骂开,刚才是谁说的“已经没感觉了”? 茹娘看着小丫鬟的眼神里仿佛淬了毒,像是下一瞬就要张牙舞爪的将她的嘴撕烂。 那伤口不算太大,却意外的有好几处,但若瞧不仔细便也发现不出,可经过小丫鬟一番声情并茂加之程静翕的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此时此刻叶夫人假若再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 “快去叫宫里的太医来!” 门外立刻有小厮应声,快跑而去。 而程静翕却还在轻声安慰,“母亲,儿媳这个,算不得大碍的!” 叶夫人的脑仁一阵一阵的疼,她眼瞧着程静翕,却又好像并未落到实处,心中在乱乱地想着,老天爷真个是公平的,给不了她一张耐看的脸蛋,便给了她一个耐用的脑袋瓢! 想罢又暗自微微一叹,能从皇宫里出来的人,哪个是白给的? 这俩没长脑子的,药都快上到小皇帝眼睛里了!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僵持着,院子里有了说话声,紧接着,叶帅与叶怀瑜就并排进来了。 见此情景,叶怀瑜不着痕迹轻轻一哂,叶帅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都跪着?” 茹娘与袁氏面面相觑一瞬,俱都别开脸,闷着嘴生怕出错似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小丫鬟偷偷抬眼瞧了瞧叶怀瑜,见后者并未有什么反应,便也规规矩矩地继续低头装成了一个小哑巴。 程静翕知书达理地微微俯身,“父亲,夫君。” 叶怀瑜道:“父亲,孩儿今日出了不少汗,便先回去洗漱了。” 说罢又看向母亲,叶夫人巴不得快些将这件事暂且揭过,闻言赶忙送瘟神似的挥挥手点点头。 叶怀瑜遂看向自己的丑妻,态度极其温和,“走吧?” 程静翕眉眼暗暗含笑,小奸计得逞似的向二老道:“儿媳告退。” 若非叶夫人修养得当,她真要当即接上一句“快些去罢”! ------------ 第8章 给你的,快尝尝 叶怀瑜领着程静翕不紧不慢走回自己的院子,两人一路上十分默契地没有半个字的交流。 程静翕眼瞧着叶怀瑜,瞧着瞧着思绪就开始乱飞,那些小心思被尽数抛至脑后,她稍微有些出神地想,他是如何就能憋住什么也不问的? 憋了一路的她夫君偏头欲言又止一刻,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只得转身去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厮,“去准备热水来。” 小厮匆匆而去。 程静翕听见声音蓦地回神,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明眸。 “殿下沉思一路,可想出什么了?”叶怀瑜引着程静翕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她的旁侧。 程静翕被问的一愣,摸不着头脑地反问他:“啥?” 叶怀瑜略略挑眉,张口要说话时,恰被端了茶壶的小丫鬟给打断,待到房中再次只剩他俩,方才到了嘴边稍显刻薄的话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顿住一瞬,意意思思地道:“殿下今日受惊了。” 程静翕十分皇家模样的微微抿唇一笑,无甚在意地说:“本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倒也没那么弱不禁风,”心中一动,她抬眼问他,“夫君……都知道了?” 叶怀瑜不置可否,忽而想起什么,低头将腰间别着的口袋取下,递到程静翕面前,“给你的。” “这是什么?”程静翕狐疑,接过去掂了掂,有些分量。 叶怀瑜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笑的看着她把袋子打开。 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糕点,程静翕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出来,捏着还挺有弹性的,难怪如此颠簸之后还能保持原样,“这就是糖糕?” 叶怀瑜点点头,献宝贝似的对她说:“你尝尝!” 程静翕见到吃的就很高兴,原本想依言将糕点一整块吃下去的,脑海中却猛地出现早上的那一番场景,心酸的感觉顿时如同再现,余光瞥了望着她的叶怀瑜一眼,不甘不愿地将手往外推了推,牙齿仅仅咬下丢丢一点,其实差不多就是舔了一下。 她甚至还做了个大快朵颐的样子,食不知味地点点头说:“啊,果然好吃!” 叶怀瑜全程无语,想不到他这丑妻竟还是个会顾及形象之人。 “可尝出味道了?” 程静翕咂摸了一下舌尖上还没咽下去的那点芝麻粒儿似的东西,斟酌一番开口说:“好像是有点甜。” “殿下缘何要说‘好像’?难道并不确定是甜?” 程静翕心说我确定你个大头鬼罢! 清了清嗓子,程静翕搜肠刮肚组出来一串并不粗鲁的文明用语,对叶怀瑜道:“刚才只顾着应承夫君的话吃下一口,并未用心去品,不如我再咬一口吧!” 叶怀瑜十分耐心地对她做了个“请”,揶揄笑道:“殿下定要大口一些,方能在口中咀嚼细致一些,味道自然也就尝出来了。” 程静翕心里蓦地有点难受,感觉自己刚才是东施效颦,不但样貌丑陋不堪,行为举止也不堪入目。 思及此,顿时也没了那些在夫君面前的小心思,张口将袋中的几块糕点一个接一个的送进口中,直到见了底,可却是真的食不知味了。 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 什么破糖糕,还京城的稀罕物! 明儿就叫人去掀了他们的黑心作坊! 恶狠狠的在心中咒骂,程静翕不慎咬了舌头,疼的直嘶嘶。 叶怀瑜看起来心情很好,满怀好意的将茶杯递过去,“殿下可是噎着了?快喝茶顺一顺!” 程静翕舌头都大了,含含糊糊也不知说了什么,好像是说,我顺你奶奶个腿儿…… ------------ 第9章 适可而止 叶怀瑜始终也没对今日之事问询她一句,程静翕不免有些想不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宫里的太医很快就来了,着急忙慌的被引到叶怀瑜的院子,打断了程静翕的所有思绪。 不知因为什么缘由,把脉的太医面相瞧着像是平素吃食太干导致火大而大肠干燥,又仿佛是她这位大昭公主突然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无法根治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说辞。 叶怀瑜在一旁把茶水几乎喝出了竹叶青的感觉,十分的陶醉,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 被打断思绪的程静翕静静等了一会,心中略有些不耐,便问道:“太医可查出什么来了?” 太医闻言清了清嗓子,将手自脉搏上提起,又远远瞧了瞧程静翕头上的几处伤口,随即摇头晃脑道:“殿下,下官以为,殿下的头痛症,不太好治。” 叶怀瑜兀自端起一杯茶,轻轻啜饮一口。 程静翕眉头一挑,顺口道:“何以见得?”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做了揖,回道:“殿下是被重物砸中,又划破流血,疼痛症状恐一半源自于伤口感染所致,且殿下受伤之时未得及时清洗,致使日后伤口更加恶化,故而下官以为,殿下的症状不太好治。” 叶怀瑜以茶杯做掩,嘴角轻轻向上翘起一丢丢。 胡说八道,还如此这般的一本正经。 一旁立着的小厮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夫人叫他陪着过来,就是想通过他的耳朵听听太医是怎么说的。 程静翕面露忧色,紧张兮兮地问他:“太医,那该如何是好?” 太医捋着短胡子思索片刻,做了个抑扬顿挫的模样道:“下官先为公主开一副药方,公主且先吃上三副,只不过药物只能治疗外面的创伤,殿下此番受到的惊吓,恐日后会有异变生出,殿下,心病方需心药医,下官觉得,殿下若想根治,除了喝药之外,尚需追根溯源才行啊!” 程静翕撩起眼皮看向旁边的叶怀瑜并小厮,小厮的心惊胆战已经十分没有城府的表露在外,心中微微一哂,手指敲着膝盖,随口说道:“要说找根源嘛,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 她略微一停顿,叶怀瑜忽然放下茶杯对小厮说:“这茶凉了,去换热的来!” 小厮立即心领神会,被特赦了似的领了命就跑,程静翕心中了然,同时又生出了不太理解。 叶怀瑜起身舒活树活筋骨,什么都没说的就出去了。 屋中只剩她俩,两人就都不再装下去,老太医自她小时就经常给她瞧病,很是知道一番道理,此次她那位皇弟将他派来,其中之意她心已明了。 “你带了什么话?” “回殿下,皇上吩咐下官,送殿下四个字,适可而止。” 程静翕忽然想起出嫁的前一晚,九月初七,皇上将她叫进书房,与她促膝长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待她压力山大出得书房,即便已走出老远,皇上的目光却好似仍然黏着在她身上一般,殷殷期盼的话语言犹在耳:“皇姐,朕才刚刚亲政,年岁尚小,许多事还不能拿捏妥当,往后还需皇姐多多帮扶才行啊。” 她刚要捧上一颗赤诚之心以表忠诚,皇上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叫她冷汗连连。 “皇姐,朕知道,不管你嫁与谁家,心里面始终都是姓程的。” 程静翕忽然痉挛似的打了个激灵,脖子倏然一凉,后背上细细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第10章 苦命的儿 “夫人,小的听清了也看清了,宫里的太医给公主把了脉,样子看起来十分难过,开始时是想说又不敢说,后来经过公主询问之后才道出所想。”小厮一路小跑回叶夫人的院子,气都没喘匀就开始汇报。 叶夫人感觉自己嘴里都噗噗起了大火泡,“说什么了?” “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公主殿下身体上的伤痛是可以通过喝药好转的,但是心里受到的创伤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公主就说,心药她知道去哪弄……” 叶夫人扶着额头,全然没了早上在众人面前那一副清风淡定的模样。 摆摆手,叫小厮下去了。 这时叶帅沐浴之后进来,见到自己夫人这样,还以为她是生了什么病,忙上前问道:“夫人哪里不适?” 叶夫人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爱妻心切的叶帅心中便更加担忧,紧张兮兮地再问:“夫人可是要找郎中来?” 叶夫人摇了摇头,这一下把眼眶都给摇红了。 叶帅上战场时的确称得上是杀伐果断,可到了儿女情长这里却就不行了,一颗心粗枝大叶,虽然相伴多年,可仍然学不会哄女人这一套,委实有些手足无措。 叶夫人忽然开始往下哗哗掉眼泪,微小着声音说:“都怨你,当初非要应下先帝的赐婚,你原本有能力回绝,你为什么不回绝?我早就给三儿物色了好姑娘,你……唉!” 叶帅先开始见到夫人抹眼泪,心中瞬时浮光掠影般的闪过许多无法陪伴左右的画面,然而愧疚之心未及得以泛滥,便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憋了回去,征战疆场的叶帅蓦地拉下了脸,语气也没之前那般温润,“夫人!” 叶夫人的哭声骤停,抬眼委屈地看了眼丈夫,虽然心有不甘,可却真的依言闭上了嘴。 要说成了皇亲国戚,叶夫人该是最高兴的一个,可不巧的是,皇家的儿女们跟比赛似的貌丑,甚至一茬不如一茬,后宫妃子个顶个的倾国倾城,但生下来的哪个也没肖了娘家一方,全都追随了太祖皇帝。 如此貌丑,即便是皇家,也只让人觉得做妾都是委屈了夫家,更何况叶怀瑜还是她最最疼爱之子。 谁不想自己的儿媳是个赏心悦目的? 若非先帝当年执意横插一杠,她早就将看好的姑娘给他娶回来了! 愚忠!愚忠! 只是可怜了她那命苦的儿! 叶帅脸色有些难看,“叶家得以尚公主乃无上荣誉,你今日的言论务必就此打住,切莫再对旁人提起,免得叫人握了把柄!” “另外,今日之事我已向下人了解清楚,”叶帅续道,“老大老二在朝为官,家中亲眷却如此不知礼数,委实荒唐,几句道歉太过单薄,还是有些实质性的东西吧!” 叶夫人抽抽泣泣地顿住,“你要如何实质?” “叫那两个当官的给公主赔不是,亲眷,你自己解决罢,直到公主满意为止。” 叶夫人险些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不快些去处理?”叶帅自知方才的火气有些重,最后这句问话掺了些温柔进去,但仍显刻意。 叶夫人嘴里的燎泡快要起满了,堵着气吼:“我不管!” ------------ 第11章 跪罚 说了不管的人,最后还是叫上两个儿媳,去了程静翕所在的院子。 “就在这跪着,一直到公主消气为止!” 叶夫人吩咐完,便抬步迈入院门。 宫里的太医老早就回去了,叶怀瑜说是去沐浴更衣,但将近一个时辰了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不知帅府的男儿都是怎样洗澡的,用时竟比她堂堂一位公主的还要长。 正在心中盘算着,外头人说话的声音却堂而皇之地传到了她的耳中,等再撩起眼皮一瞅,婆婆大人已然快要近在眼前。 程静翕忙从榻上下来去门口迎着,“母亲。” 叶夫人上前虚虚扶了她一下,没有外人在场,叶夫人的心神便得以小小松懈一番,看着自己这皇亲国戚的儿媳,她却是真真没法仔细去瞧她的模样,大逆不道的话在心中翻来覆去来回滚动,终是统统化成一股气憋在胸口处,不上不下地卡着。 碍眼,委实碍眼! “殿下怎么出来了?头还晕不晕?”饶是暗地里再怎么看不上,叶夫人一开口,却仍是那副掺了十分关切的样子。 程静翕将人让进房中,顺带答道:“回母亲,没有先开始那么难受了,等会吃些太医给的药应该还会好很多。” 叶夫人心中稍安,思索一瞬,又道:“怎么没见怀瑜?” “哦,夫君去沐浴了,许是就快回来了。” 叶夫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外头两个儿媳还在嗷嗷等着她,可来回几句话之后,她却已经有了种不知该怎么呆下去之感,聊天聊的好比厨子三心二意烤出来的馍,干巴的都要掉渣了。 程静翕瞄了一眼门口,大门虽关着,她也能想象出来外头的情况,回想太医带来的那四个字,垂眸顿了顿,好似不经意似的说道:“儿媳方才听见母亲在外头好像在说话,可是院子周围有哪里需要改进的了?” 叶夫人似乎这才恍惚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闻言冷冷的看了眼外面,“你不提我还忘了说,我把老大老二家的都叫来在你门口跪着了,这两个实在是太没规矩又缺乏管教,长此以往下去那还了得!我便将她们带来,任凭公主处置!” 程静翕眨了两下眼,叶夫人一番话的意思她便理解了个囫囵,心中再次默念着皇弟给她的“适可而止”四字忠告,遂开口道:“母亲,都是一家人,且我也相信她们全是无心之失。不过要说起错处,那我也是有的,若我出去之前先告知一声,而非一言不发便开了门,也断不会叫花盆砸了头,便就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母亲还是快让她们进来坐吧,跪在外头,传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的!” 叶夫人动了动嘴唇,忽然“嘶嘶”两声,舌尖忙安抚地舔了舔方才不小心被牙齿碰到的火泡,对上对方疑惑的目光,叶夫人面上仍保持着波澜不惊,用了十分坚持:“不让她们尝尝教训苦头,永远都不长记性!” 程静翕笑了笑,待要说话,小丫鬟端了药进来,这个台阶让她们婆媳二人都仿佛松了口气,叶夫人就坡下驴,起身说:“公主喝完药便歇息吧,我这就回去了。” 程静翕便顺口说道:“两位嫂嫂想必已然知错,母亲便也将她们一并带回,莫再惩罚了。” 院门重新关上,茹娘和袁氏隔着门只远远瞧见了程静翕的背影,恍惚一瞬便不见了。 叶夫人垂眸瞪了俩儿媳一眼,冷冷哼了声就走了。 茹娘袁氏面面相觑片刻,也俱都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的回到各自的院子。 ------------ 第12章 来一大碗云吞面 晚间叶大与叶二自外头回来,有人如此这般地将白日所发生的事对他们详细说明,兄弟俩听后便在晚饭时再次向程静翕表示歉意,又有叶帅与叶夫人从中间做说和,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程静翕心中十分清楚的一点是,茹娘与袁氏之所以敢胆大包天地对她行大不敬之礼,单凭每日只知道吃喝拉撒睡以及哄孩子玩猫的她们是绝对不可能的,背后必然有叶怀信和叶怀瑾在支撑,而为什么他们敢如此堂而皇之,不过就是觉得,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三载,方于今年亲理朝政,根基尚浅,不足为惧。 若她这个皇弟是个人才,那朝堂上所有虎视眈眈之人最后必将自食恶果,若皇弟这个人才最后仍然百密一疏,至时她这个先皇亲封的嘉悦公主,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指望叶家吗? 不可能的,她与叶怀瑜虽说有了夫妻之实,可他们之间却并未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这一点彼此之间清楚的明镜一般。 她不知日久生情在她与他之间会否实际,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比握得住的主动权来的实际? 况且叶家有三子,谁又能了解各人之所思所想,谁又能事先预知他们今后之打算! 程静翕一路在心里胡乱盘算,并未注意自己的夫君已然观望了她良久。 待到两人进了屋,观望她良久的叶怀瑜忍不住自鼻孔出了一些气,对程静翕道:“公主可是又没吃饱?” 程静翕不知道他话里又憋着什么坏,只得以不变应万变地反问:“你啥意思?” 叶怀瑜道:“我见公主自晚饭撤下去后便有些闷闷不乐,便想着是否一碗米饭没够吃,要不等会再给你要一碗宵夜?” 程静翕有点脸红,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叶怀瑜道:“那我想吃大碗的云吞面。” 这一将把叶怀瑜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给将没了,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丑妻,顺口抢白道:“单一碗云吞面吃得饱吗?要不再让后厨熬点粥来?” 程静翕的精神头忽然就没那么足了,臊眉耷眼地撩了撩眼皮,气道:“够啦,本殿下生来貌丑,脾气也不怎么好,便是喝再多美颜粥,也是无甚鸟用,夫君大可不必再费心思了!” 叶怀瑜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还道缘何一瞬间就露出了咬人的小尖牙,原是想起了早饭时他给她盛的那碗粥。 吃吧,管饱。 美颜粥。 瞧着她已然成了锅中大虾般的面容,叶怀瑜心中一动,不由得脱口而出道:“美丑不过一张表皮而已,公主又何必这般放之不下?” 话毕便险些咬到舌头,复瞧了瞧程静翕仿佛不那么红了的丑脸,叶怀瑜心中免不了生出丝丝惊悚,难道自己在某方面的审美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噫…… 思及此,叶怀瑜忍不住原地微微打了个冷颤。 却听程静翕接口道:“本公主自小长在深宫中,见惯了貌丑之人,可今日瞅见了两位嫂嫂的娇美容颜,顿觉往后再无颜于府中行走,更无颜见人。”她冲他盈盈一笑,续道,“夫君若是知晓何人何处有改变容貌之术,定要告知于我。” 叶怀瑜不明所以,可看着眼前的笑颜,不知为何,他竟一时有些无措。 ------------ 第13章 通房丫头 程静翕在院中住了将近五日时,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她住的是正屋,远处还有一处是厢房,先前一直不见有人在住着,叶怀瑜并小丫鬟也从来没跟她讲过那边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有天晚上睡不着,便披着衣服出去瞧月亮,却就被她看见厢房的窗子里亮了灯。 程静翕先是惊住,吓得差点没嗷一嗓子叫出来,捂住嘴后她还是懵了一瞬,而后才轻手轻脚地往亮灯处走。 谁知还没等她凑近,灯就灭了。 小丫鬟的住处就在他们卧房的旁边,是为了方便照料,且她出来时都看见她在睡着,因而吹灯的断不可能是她。 程静翕感觉自己怕不是眼花了出现幻觉,大半夜不睡觉兴许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复看了眼静谧的仿若从无人存于内的屋子,拍了拍胸脯,口中念念有词着“不怕不怕”,转脚回去了。 她如此这般的折腾后叶怀瑜仍旧未醒,程静翕想将他叫起来,试了试还是作罢。 二日早晨,叶怀瑜又被叶帅叫走美其名曰“训练”,程静翕跟小丫鬟一坐一站地面对面,她也不罗嗦,单刀直入地问道:“西边厢房里可是住了什么人?” 小丫鬟先是露出了惊讶,而后又忙忙遮掩住,顺嘴胡说八道,“回殿下,没有啊,院子里除了少爷和殿下,就剩奴婢一个了!” “大胆!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弄死你?” 小丫鬟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几近声泪俱下,“奴婢不敢!殿下饶命啊!” 程静翕没了先前的和颜悦色,冷着脸道:“我昨天夜里睡不着,就去院子里走了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可待我走近却又灭了,你说院子里再无他人,难不成昨晚是鬼把灯给吹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竟还敢胆大包天地继续胡说八道,“是……奴婢……” 这回程静翕没让她胡说成功,截住话头道:“你撒谎,昨晚上我出门时,眼瞧着你在房中躺下的,难不成你成了话本子里的武侠高手,背后长眼睛大轻功一飞就在我眼前把灯给灭了?” 小丫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伺候人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觉得当人家奴才着实是个技术活。 少爷,少爷奴婢该怎样答啊?您没教啊! 然而现如今她叫谁都不管用了,面前的公主殿下还在虎视眈眈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可能要了她的小命,小丫鬟没了应对,索性一咬牙俩眼一闭顺嘴溜了实话:“回殿下,那是……她叫小柔,是夫人给少爷的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这个物种,纯净如宣纸的嘉悦公主的的确确是头一次听说,遂皱起眉想要根据字面意思理解一下,可她眉头才刚刚蹙起,小丫鬟便立即慌了神。 传闻嘉悦公主骄纵跋扈,从不讲理,如今院子里平白多了个人,且多日来都未曾发现,殿下这表情怕是要杀人。 “殿下,殿下息怒,那小柔说是通房丫头,实则只不过是个没来得及用的丫鬟,少爷有奴婢一个奴才就够了,只是她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少爷都已将她给忘啦!殿下,她与少爷真的毫无关系,殿下……” 程静翕微微抚掌,心中恍然,通房丫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去将她叫来,我要看看她!” ------------ 第14章 醋了醋了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将唤作小柔的丫头带过来,那小柔也同样表现出一副胆小怕事的姿态,做了个十分低眉敛目的样子。 程静翕不错眼珠地瞧着,像是瞧见了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儿。 稀罕物儿生了一副好相貌,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生得一副好样貌,独独他们程姓一家叫歪脖子树给拢了个严实! 只不过,可惜了。 通房丫头名字里带了个“柔”字,人便也瞧着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地像是勉强支撑跪在程静翕面前,仿佛只要被高声训斥一句,下一瞬她就要随风而倒了似的。 “我在这院中住了将近五日,缘何从未见过你?平日里你都是怎样活动的?” 小柔轻声细语地答道:“回公主殿下,奴婢素日里如非必要是不出房间的,吃食都由碧儿给奴婢送进屋去。”说着微微偏头,看了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碧儿就顺嘴接道:“奴婢都是在公主休息时匆匆给她送去饭食,未曾……未曾……” 程静翕懒得理会她后面要未曾什么,又问道:“你在厢房住多久了?” 小柔道:“回公主殿下,已经有月余了。” “月余,”程静翕撩了撩眼皮,问道,“日日里都躲在房中没法出屋,心中可对我有过怨愤?” 小柔闻言忙连连叩头,声音里即刻带上了哭腔,依旧是轻言轻语的声音,“小柔不敢,请公主殿下明鉴!小柔不敢……” 边说着,抽抽搭搭地泪珠子已然飞了出来。 程静翕敛了敛眉,脸上没什么表情,待婢女眼泪终于不流了,方开口道:“这样吧,我既已将你发现,往后便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就跟碧儿一样,在院子里做个奴婢吧!” 小柔叩头的动作顿住,抬头的瞬间婆娑的眼中仿若划过了丝丝缕缕的不甘不愿,恰巧被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程静翕逮了个正着,心中微微一动,却仍然不动声色地看她,听着她口是心非地说:“奴婢,谢公主殿下宽恕。” “去吧,今后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请教碧儿。” 程静翕眼瞧着那婀娜的小身段远远离开,心中并未有多少波澜,若这丫头今后有机会回忆从前,那就只能以“倒霉”来形容此次的遭遇,谁叫她半夜不睡觉,偏偏被同样睡不着的她给撞上了呢! 下午叶怀瑜自外头回来,闲聊似的随口说道:“你将小柔给放出来了?” 程静翕露出了一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笑容,对他说:“若非我昨夜睡不着,竟都不知夫君院子里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只是西厢房到底清冷了些,与外头金屋银屋相较,委实过于寒酸了。” 叶怀瑜微微一哂,无奈笑道:“那是母亲叫过来的,大哥二哥院子里同样也有,且不止一个。” 程静翕简略地弯了弯唇角,对他说:“夫君的意思是,我不该让小柔成为呼来喝去的婢女,甚至不该将她叫出来,叫她日日在厢房中等你召唤。哦,原是我错了。” 叶怀瑜嘴角边噙满了笑意,女人生气他倒是常见,哭闹喊叫不依不饶,得理不饶人没理辩三分,还是头一次亲见貌丑的女人气恼,不瞪眼不竖眉,平静非常的跟他讲理,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心中一时有些松软,说出来的话也不由带了几分真心实意,“若她不合你心意,寻了错处打发了便是。” ------------ 第15章 当心中暑 程静翕的目的并非只是“寻个错处打发”,她是想要小柔的命。 什么错处不要紧,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稍有不慎,也会被无限扩大,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可言。 也是小柔姑娘自己不争气,在主人家做事,却连基本的眼色也不会瞧。 程静翕每日晨起时必须要先漱口再穿衣,漱口水一定要温口的,而衣裳则是前一晚事先准备好,这样早上穿时才不会浪费时间。且要每天换一套,七日之内不可有重复。另有些生活上的小细节,吃饭沐浴以及在院中走动都有作为嘉悦公主的特别讲究,并不难,不过是需要心细。 碧儿事事都交代好,小柔姑娘头几天还能做的很好,然而头几天一过,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先是漱口水凉过了头,程静翕含在口中差点冰掉了牙,再就是衣服拿了两日前穿过的,以及某一日程静翕在院中走动时,地上的尘土没有打扫干净,将程静翕的裙摆弄脏了——那套衣服恰巧她最为钟爱,乃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种种事情加在一块,再算上最后一件,致使小柔此时被五花大绑在院中木桩之上,神情战战。 日头正是一天中最最毒辣的时刻,那张姣好的俏脸此时已然红透。 程静翕冷着脸坐在不远处,碧儿刚刚将融了的冰换下去,盏茶工夫后,她终于是开了口,向着小柔的方向道:“我原是因为怜你,才没忍心叫你独守厢房,你虽作为通房丫头被送进了这院中,可夫君并不在意你,我便好心允你出来做些事情,想不到你却竟连这点事情都做不明白,我当初,就不该留你!” 小柔精神萎顿,虚虚弱弱地说:“公主殿下,奴婢……奴婢是被夫人送进来的……” 程静翕不由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公主没有处理你的资格?” 小柔咬着唇做了个十分倔强相,没有接茬还嘴。 程静翕微微勾唇,续道:“你三番五次的坏我规矩,这倒也罢了,本公主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可你竟胆大包天到藐视太后娘娘,小柔姑娘,谁给你的胆子?” 小柔闻言,脸色红中透了白,眼眶通红,急的都快哭了。 巧在这时叶怀瑜自外头回来,便就瞧见了这一幕。 而后,小柔眼眶中的眼泪就好似先前蓄得太满似的,顺着眼角就溢了出来,身子如浮萍般于木桩上摇摇欲坠,“少爷……” 我见犹怜,沉鱼落雁。 程静翕摇晃着太师椅,坐没坐相地做了个看好戏的架势。 叶怀瑜循着声音偏头睃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程静翕,面上转而挂上了些许无奈,“殿下,虽是在自家院中,可也要注意些形象才是啊。” 程静翕蓦地放下腿,摇椅瞬间叫停,心中一时有点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路子上的。 “你……” “殿下,”叶怀瑜道,“当心中暑。” 程静翕卡壳了半晌,磕磕绊绊地回道:“啊……” “进屋吧?” “那她呢?” “左右是死不了的,叫她好好在外头反省着吧!” 小柔的脸已然由红转白,仿佛再毒的阳光都照不穿她了。 ------------ 第16章 如此妒妇 “那便拖去杖责罢!” “随公主高兴。” 只这简单两句话,便就要了一名不甘寂寞的婢女性命。 小柔姑娘的哭嚎声从帅府荒废的院中传出,叫的人人心中都闹哄哄个不停。 彼时叶夫人并不在府中,她去参加尚书夫人的茶话会了,待到回来时,小柔的身体已血肉模糊,差不多成了一滩烂泥。 触目惊心。 可叶夫人能如何呢?不过是死了一个通房丫头,且那丫头犯的事若追究起来也同样难辞其咎,藐视太后娘娘天威,她怕是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 而当下她所能做的,只剩下对另外两个儿媳三令五申,消消停停过日子,断不可效仿。 可这世上怎会有不透风的厚墙,嘉悦公主嫁进帅府没几日便处死了夫君院中的通房丫头之事隔天就被传进了市井之间,且版本各有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见所闻。 其中被讹传的最广的,当属妒妇一说。 相传嘉悦公主还在宫中之时,就因嫉妒宫中婢女容貌而心生恨意,变着花样的给人家毁容,她从不动手杀人,只瞧着她们郁郁而终。 又相传嘉悦公主因自己相貌太丑所以脾气就变得十分乖戾,定下的规矩繁多细碎且复杂,宫人们稍不留神便会触犯到她的底线,触犯底线的下场并非打骂,而是死路一条。 是以她宫中的婢女太监们没有几个能待得久的,时常换新,模样一批比一批看不下眼去。 快要出嫁时,她宫中的下人们已然全都换上了遮面的绸缎,围的只剩下两只眼睛尚可看路。 原本这些都只是传闻,做的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不得真的,可经过小柔姑娘之死后,传闻一下子就成了真事,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嘉悦公主做姑娘时就是个妒意满满之人,为人妇后这一特质更像是得到了某种加持,隐隐有愈来愈满的架势。 说是小柔弄脏了太后娘娘赐下的衣裙,然而可信度呢?不过就是官家一张嘴,颠倒黑白掩盖事实是他们惯常愿意做的事。 “那叫做小柔的,原本是叶三的通房丫头,人家在院子里住了一个月都相安无事,公主一去就犯事死了,要说真是她不小心,我可不信!” “我听说啊,公主本来也是……定然是看那小柔姑娘长的可人,怕叶三把心思全放在她身上自个却失了宠。若那小柔先生下个公子哥来,往后她在叶家的地位更是不值一提,公主这是在给自己铺后路呢!” “这位啊,就是仗着身份,小柔什么背景都没有,弄死她还不是跟弄死一只蚂蚁似的容易?” “不过公主此番做法倒是说明了灵一点,她是真打算跟叶三过日子呢!” “就是就是……” “行了,你们信不信的又有什么用?就敢在这说,有本事到帅府说去啊!” “你个卖豆腐的跟我们卖菜的掺和什么?去去去一边儿去!” “哼哼……” “边儿去边儿去……” 只是寻常的一次打发时间的闲聊,有些人听过就忘了,有些人,比如晨起在一旁茶坊喝茶的,以及溜溜达达到豆腐摊儿买豆腐的,更有背着手从卖菜的中间穿过的,穿着普通却气质不凡的人们。他们听过之后,则都过了脑子,默默的记了下来。 ------------ 第17章 别气了,好不好 府里死了个婢女,只要没有人愿意追究,那么婢女死了也就死了。 通房丫头又如何?左右也不能猖狂到骑在公主肩膀上拉屎。 小柔死后第二日,程静翕在府中散步时,罕见的遇到了连平时大家一起吃饭都不见得能遇到的叶大,叶怀信。 其实说遇到,不如说成是隔着花草树木远远打的一个照面,没什么交流,点了下头而已。 程静翕奇怪了一阵,听母亲说叶大素日里忙的很,有时连回个家的时间都没有,光是同僚之间的应酬都能将接下来一个月排满,茹娘经常独守空房,多亏她还有两个孩儿相伴,否则日子必定异常难熬。 “我刚才在外头瞧见大哥了,不是说他这段时间都忙得很吗?”程静翕回了自己的院儿,和在廊下喝茶的叶怀瑜随口闲聊。 叶怀瑜有问必答,说道:“再过半月就是父亲的生辰,因而大哥暂且搁置了一切应酬,专心回来布置生辰宴。” 程静翕点点头,“这倒是没人告诉过我。” 叶怀瑜笑看了她一眼,“我现在不就是在说与你听?” 程静翕撇着嘴,心想着自己是做的在夫君面前撒娇的模样,可想象从来都是美好的,实际让人瞧着,却是比以往更加丑了些,“我若不问,你是不也没打算跟我说?好待到父亲生辰当日,给我来个措手不及!” 叶怀瑜神情流露出些许无奈,倒了杯茶给她,“怎的会这样想?” 程静翕心口有些疼,但仍是那个有话就说但出口就拐弯抹角的性子,而她现下的心中却埋着十分的难过,话说出口时都快哭了,“至时你就会说,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便就不出来面见诸位了。” 叶怀瑜听懂了她话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敛去七分,轻轻摇着折扇,将她望了半晌。 原是想从她脸上寻个可心之处借以安慰一番,然而世上之事总不能随心所愿,叶三少把这张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嘴边的字词却仍然断断续续,难以成句。 踟蹰一会,他斟酌地开了口,“殿下切莫,妄自菲薄。” 程静翕的脸越发的皱了,“本殿下这哪里是妄自菲薄?本殿下明明说的都是大实话。” “我原本也是要等你散步回来告诉你的。” 程静翕抬头看他,明显不信,“你现在这般说,当然就是有理有据,让我连个反驳的说辞都没有,怎样说,都是本殿下理亏!” 叶怀瑜就顺着她问道:“那依殿下之意,这事该如何解决?” 程静翕眉头都要拧出了“川”,气急败坏地冲他吼:“本殿下不知道!” 叶怀瑜收起折扇起身,几步绕到她身前,蓦地抬手,猝不及防的给自己的丑妻来了一把摸头杀。 程静翕霎时惊住,眉头将皱未皱,愣在原地。 “你……” 叶怀瑜顺势在她头上揉了揉,觉得自己的殿下妻子脸虽丑,头发却软的一塌糊涂,手感甚好,“别气了,好不好?” 程静翕愣愣的,仿若突然被他蛊惑了似的,直眉楞眼的没了丁点脾气,点点头,十分乖顺地答道:“哦。” ------------ 第18章 像个自我封闭的刺猬 晌午时分,程静翕罕见的没有闷头大睡,而是被叶怀瑜拉着坐马车出了门。 嘉悦公主长到一十六岁,头一次出宫就是嫁人,宫门外头她只在婚车中远远瞧过两眼,之后便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约等于啥也没看着。 程静翕不知叶怀瑜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带她出门逛的,但左右不用闷在院中睡觉,对此她倒是欣然往之。 “夫君要带我去哪?”马车慢吞吞地行走在街上,程静翕微微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偷眼瞧着外头的人来人往,顺口问道。 叶怀瑜手中握了个不知从哪淘来的话本子,一心二用的应她:“殿下瞧着哪顺眼,我们就去哪!” 程静翕舔舔嘴唇,语调蓦地变得有些艰涩,“我又没出过宫门,嫁进帅府后就日日憋在小院中,又哪里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我瞧着随便一处就十分顺眼,可总不能随处都停一停,看一看吧?” 叶怀瑜缓缓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着她,许是两两相对有些时日了,这几天瞧着她,似是已然习惯了一样,竟是没了初见时那般惊心动魄的感觉了,甚至如方才那般乍看之下,心中也不觉有何不妥。 习以为常,这真是一个十分可怕的词语。 心中一动,叶怀瑜脱口问她:“殿下想不想下去走走?” 程静翕闻言眼中亮了一瞬,随即又暗了下去,掀帘子的手忽然有些发酸,遂放下去活动一番,外头的景象随着帘子放下而被隔绝,吵闹声小了,她就也有些心不在焉,静静回道:“还是算了吧,人怪多的。” 人怪多的,出了马车,还得戴上面罩。 别的官家夫人外出遮面是不愿叫外人亵渎了自己的容颜,而她却是怕人家瞧见。 大昭的嘉悦公主,性子乖戾,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还长得不好看。 长得不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是在犯错误。 叶怀瑜仿若意会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却并未给出什么安慰,而是略作思索,对她说道:“殿下,我们去郊外如何?” “郊外怎样?” 叶怀瑜道:“郊外不常有人去,就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程静翕虽忽然生出了些逆反心理,可又过不起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儿,只得做了个乐意为之的模样,颇欣然道:“好啊,本殿下就喜欢人少僻静的地儿!” 与程静翕相处许久,叶怀瑜已经摸出了些许门道,她是个不太像公主的公主,平日里若是高兴了,就很是不拘小节,自称“我”,我如何如何,我怎样怎样,可若是心里不大满意,甚至是委屈的时候,自称就转成了“本殿下”。 就像是刺猬身上的尖刺,拢着受伤柔软的内里,固执的自我封闭。 叶怀瑜默默地想,这怕是有点棘手…… “只是要委屈了殿下的胃,郊外的吃食可远没有府上的好呢!” 程静翕老实道:“我在宫中时,父皇时常有去狩猎,打回来的野味有些会放到御膳房,有些处理好后则偷偷给我,我便会在自个宫里架上火烤着吃。初时腌制的不好,感觉肉质如柴,不大喜欢,但尚可入口。后来将方子改进,再烤出来时倒也可与素日里吃的分些秋色了。” 叶怀瑜听得饶有兴致,“想不到殿下在宫中的日子,也可这般肆意自在。” 程静翕的脸上出现一瞬的柔和,“其实也没肆意自在多久。” 父皇身子不好,后来就停了狩猎,再没两年,就去了。 ------------ 第19章 我怕你啊 郊外人烟稀少,的确是个躲清净的好去处。 下车后,叶怀瑜转头问她:“殿下可曾随先皇一同围猎?” 程静翕闻言,神情里颇有些跃跃欲试,摇摇头道:“不曾。” 叶怀瑜走到车后面拿了两把弓箭下来,分出一把递给她,“殿下可敢?” 程静翕笑的十分张扬,老实不客气的一把接下弓箭,大言不惭地说:“我至今还未曾遇到过让我胆怯的事情!” 对此叶怀瑜也只敢在心中稍微赞同一下,毕竟他不敢当着公主的面儿点头,说确实如此。 貌丑之事,只需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即可。 叶怀瑜唇边不由自主的噙了笑,“我们来比赛如何?” 程静翕体内好战的因子被他一句话给激了出来,扬起头时,迎着日光的侧脸竟溢出了些许生机勃勃,让人几乎错觉的以为大昭的长公主好像一夕之间就旧貌换新颜了一般,“比啊,我怕你啊!” 叶怀瑜笑了笑,转脚朝着一个方向迈步,“殿下跟我来!” “从前父皇都是骑射,我还没见过有人走路捕猎的!” 今日外出,程静翕特意没穿太过繁杂的衣裙,找了件以前偷偷溜出宫时备着的男士衣衫,配上她竹竿一样的身材,甚是干练,跟叶怀瑜站在一处,若有人远远乍一瞧之,兴许会以为这是结伴出来游玩的好友兄弟。 叶怀瑜道:“以前在军中无聊时,就会偷偷跑出去打猎,不能骑马,就背上弓箭徒步上山,虽说别的打不到,但是兔子家雀还是可以稍微解一解馋的。” 程静翕不由顺着问:“军中伙食很差吗?” 叶怀瑜摇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微微一笑,“军中伙食还是很硬的,只不过我的嘴比较挑,这是个很大的毛病,之前在家中心情好了就会自己鼓捣一些野味来试吃,去了军中仗着元帅的缘故觉得自己能有特权可以走,结果有一日被父亲大人给发现,让我吃了好些军棍!” 程静翕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虽贵为公主,却也对朝中的情况大致做过了解。 叶帅叶既明征战疆场二十余年,如今年过五旬,却仍执意镇守边关护得大昭安宁,其实关于他程静翕知道的并不太多,嫁进来之前她甚至从未见过,只或多或少从旁人口中听得一言半语,也不知真假。 叶家共三个儿子,前面两个俱都没能继承老父亲的衣钵,对行军打仗没有半分兴致。任老父亲如何教诲,却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在朝从政当了文官,叶帅对此很是失望。 到最后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而叶三竟真的没有辜负老父亲的期许,早早到了军中历练,很是摸爬滚打了几年,虽然没有职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能力。 在宫中时,程静翕因为知道自己三年守孝期一过就会嫁出去,所以便格外留意过自己的这位夫君。 叶怀瑜一直在军中不回来,她还一度犯愁来着,若他一直不回来,她是要独守空房,还是跟去做个军嫂? 亏得去年叶夫人因思念儿子心切,闹着叶帅把叶怀瑜给放回来,才叫她委实松了口气。 “你还会回军中吗?”笑过之后,程静翕问道。 ------------ 第20章 他是谁的叶怀瑜呢 她没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里,竟是添了许多眷恋进去的。 然而眷恋从何而来,却是不得而知。 叶怀瑜不知是听出来还是假装没听出来,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过微微顿了一下,唇边的笑容未做丝毫改变,仍是那样好似画上去的,回她说:“若是必须,就要回去的。” 程静翕心中有些惆怅,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若是必须,那便是外敌入侵,大昭危急。 真是可笑,外敌入侵时,需得有人去保家卫国,外敌蛰伏时,内患就蹭蹭蹭地崛起了。 “好大一只兔子!” 说话间,程静翕手疾眼快搭弓射箭瞄准,箭矢倏然射出,意识到危险的兔子猛地拔腿逃跑,可仍然没能躲过紧随而来的吾命休矣。 “好箭法!”观望全程的叶怀瑜不觉抚掌称赞,真心实意道,“殿下的箭法承袭先皇,果然名不虚传!” 程静翕抿唇一笑,竟是有些熠熠生辉的荡漾,扬起头笑模样瞧着特别不谦虚,“那是自然!”又哼了一声,“来比赛呀!” “好!”叶怀瑜紧跑两步,站稳后身子微微后仰,视线在空中蓦地一凝,箭矢射出,紧接着一只鸽子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弓箭穿嘴而过。 程静翕讶然一瞬,不吝赞美,竖着大拇指道:“夫君真当得起‘神箭手’三个字了!” “哪里那里,殿下过奖了。” 野味总是打不完的,程静翕相当于放飞自我的游玩却终有尾声,傍晚时两人并肩坐在火堆旁,肉的焦香味阵阵扑进鼻子中,委实让人垂涎欲滴。 程静翕的眼神中带着些愣,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叶怀瑜伸手撕下一小块兔子腿上的肉,包上油纸递到她面前,“来尝尝,可比殿下自己在宫中搭的小灶?” 程静翕蓦地回神,看了叶怀瑜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暖意,以至于忘了伸手接过,失神中,她听见自己说道:“叶怀瑜,我记得上一次被这样递过来烤熟的野味,还是父皇尚且在世的时候。” 言罢忽地感觉到不对劲,连忙紧紧闭上了嘴,她自打嫁进叶家以来,从未对叶怀瑜直呼其名过,高兴与不高兴时都会端端正正的叫他一声“夫君”,尊重,未曾逾矩。 然而刚刚发生了什么? 被叫的人也是罕见一愣,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叶怀瑜”,这似乎更像是一个标志般的存在,他是外人口中的叶三,是父母亲口中的三儿,那么他是谁的叶怀瑜呢? 突如其来的莫名悸动让他体会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无措感觉,叶怀瑜极力保持着面子上的镇静,打破冷场,开口平平无奇地回道:“先皇的确十分亲民,我曾有幸在朝堂之下见过一次。” 程静翕悄声清了清嗓子,张嘴十分淑女的咬了一口,绕在舌尖上咂摸一会,心里鼓出一点高兴。 “真好吃,这种东西只有这样做了才会在保留原汁原味的同时,还有丝丝香味。” 叶怀瑜听罢又顺手摘下来一块鸽子肉,不浪漫的说了句一点也不应景的话,“殿下慢些吃,我吃的不多,不会跟你抢的。” 程静翕张开的大嘴就变得有点酸,闭上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 ------------ 第21章 宫里来人了 叶怀瑜这句话说完后,一点眼色也没有的闭上了嘴巴,笑眯眯的转头看着别处,一副不打算再跟她说话的架势。 程静翕慢慢放松了嘴巴,心想着反正新婚夜那日她在他面前便就没什么形象可言,现下更是四下无人,还维持什么公主形象,新烤的美味这样可口,若不趁热吃下去,根本就解不了馋! 于是闭上的嘴巴重新张开,程静翕着实吃了个大快朵颐。 叶怀瑜静静的盯着眼前的火堆,面上的神情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和,蓦地回神,方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翘到发酸。他垂眸沉默着,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然而两人之间的美好氛围并未持续多久,他们的感情日益增进,可就是有那么些个人,从来见不得别人好。 那日相携出游之后,也不知是从哪流出的消息,说嘉悦公主就是个草包,辜负了先皇的一片苦心。 只不过是夫妻出双入对结伴同游这么一件平平无奇的普通小事,缘何会被说成是个草包?又是从哪看出她辜负了先皇的一片苦心?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读,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当然也是千人中的一个。 嘉悦公主午睡蓦地醒来,瞧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下人打扮的男人。 程静翕刚要嗷一嗓子叫出声,那人动作麻利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旁桌上的小食塞进她的口中,沉声道:“殿下。” 程静翕身子一僵,十分识相的点点头。 宫里来人了。 那人见状便退了回去,程静翕抬手把嘴里的一堆东西拿出来,撩起眼皮看着他,语气不冷不热,“你来干什么?” 那人道:“殿下,皇上叫属下前来给殿下递句话。” 程静翕心下一沉,挑眉问:“什么话?” 那人闻言便跪了下去,轻声说道:“皇上问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姓氏?” 程静翕脑子里有一瞬的“嗡”声响过,脸上的平静隐隐有挂不住的意思,闭了闭眼睛,她揉着眉心道:“当然记得。” 那人续道:“既如此,皇姐可千万要谨记,莫要叫自己真做了‘叶程氏’。” 程静翕刀子一样的目光刮到那人的身上,那人似是皮糙肉厚,经得住千刀万剐。 “知道了。”她静静地说,转而又问道,“府中到处都是人手,你如何进来的?” 那人闻言一笑,“殿下,属下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自然是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 “也是,”程静翕道,“以后就由你来跟我联系吗?” “是,往后皇上再有话递出来,就由属下来传。” “你回去告诉陛下,说我自己心中有数,”停了停,抬眼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人一顿,微微躬身,“属下告辞。” 程静翕端坐在榻上,许久未动,余光瞧见盘中的小食,原本想吃,可手还未伸出,就失去了一切兴致。 许是这段时间叶怀瑜对她太好了,又许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她太喜欢的了,程静翕静静想着,叶怀瑜呢?好想见到他啊! ------------ 第22章 审美出问题了 转眼就到了十月初十,恰逢叶帅叶既明五十岁生辰之日。 程静翕早早起床梳洗,待到梳妆完毕,叶怀瑜也弄的差不多了,他瞧着铜镜中的妻子,有心想赞叹一番,然而搜肠刮肚后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恰当词语去形容,只得笑笑作罢。 叶怀瑜恍惚觉得,他可能是审美出什么问题了。 也曾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妻会是怎样的容貌,性子又会是怎样的,也曾俗气的想着,他的妻定然要是这世间最美的人。 可迎头一击的事实让他的一切想法瞬间尽数幻灭,先皇遥遥一指,便将自己的丑公主指配给了他。 不过他倒是心态极好,标准也随之放宽了许多,丑就丑罢,毕竟皇恩浩荡,圣恩荣宠,他有幸尚得公主,又岂能有不愿的想法?左右只是个身侧之人,美与丑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今日日与丑妻相对,他竟也可做到这般泰然处之,瞧着她,有时甚至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相貌如何。 程静翕当然也不可能“妆罢低声问夫婿”,腆着脸问他“画眉深浅入时无”的。 基本上自己看着顺眼就行了,反正当着她的面,谁也不敢过于造次。 “前院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殿下,若是好了,我们就过去吧!” 程静翕将胭脂放下,又对着镜子瞧了两眼,觉得大概是那么个意思了,就起身转头,给叶怀瑜穿上外衫,笑盈盈地道:“走吧!” 叶怀瑜忽觉一恍惚的眩晕,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想要将方才那面笑容留住的念头。 怕不是疯了吧?他惊心动魄地想着。 叶帅一生都在征战沙场,对一些人情世故并不怎么通晓,素来也不愿意维护什么关系,但他有两个从政的儿子,且还是两个处事圆滑的儿子,因而老父亲寿宴,该来的不该来的今日竟是都到齐了。 嘉悦公主的芳容,大多数人都是没见过的,不过在朝为官之人却是日日可以得见皇帝陛下,照着那副样子,公主殿下的容貌便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程静翕随着叶怀瑜向人挨个点头致意,有些人依着皇家的礼数也向她行了大礼,之后,闹哄哄的寿宴便开始了。 程静翕心中做了一番盘算,已经想好了离席的理由。 “殿下想吃哪个?我来拿!”叶怀瑜凑近程静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刚想照做的程静翕身形一顿,眼珠子转了一圈,只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点心,“那个吧!” “殿下胃口不好吗?想吃山楂糕开开胃?”叶怀瑜蹙眉关切问道。 程静翕定睛一看,自己方才果然指着的是一小碟山楂糕,她心中想事情,一心二用难免会乱了方寸,抬头睃了一眼叶怀瑜,方镇定道:“是有点,昨儿许是吃的太多,积食了。” “那殿下今日还是少吃些为妙,”叶怀瑜好心好意道,“别担心,我会将今日殿下喜欢吃的都留下一些,待到殿下有胃口时再拿出来吃。” 程静翕心里打着鼓,可叶怀瑜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根本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都已经说她积食了,难道接下来不该说“然则,殿下先去休息”吗? 可他将两碟山楂糕都摆到她面前是什么意思? 她是积食,又非怀孕! ------------ 第23章 是她愚蠢至极 程静翕安安静静地坐着,厅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气息,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过来祝寿一般。 叶怀信与叶怀瑾的座位相隔不远,两人面色乍瞧着相当和善,可若是仔细观摩,定可发现其中隐隐藏着的一丝丝阴鸷。 她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向身旁之人,叶怀瑜好整以暇,酒杯搁在唇边轻轻闻着香气,一张脸上的笑容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任何事而破裂,说画上去也好,说定格凝住也罢,终归是叫人找不出任何不妥来。 可她却是不安的。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叶怀瑜揪着她不放,她走不开! 今日所到之人,差不多九成都带着不单纯的目的而来,可宴会眼看过半,她却仍然没法找到一处切入点,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怎样的情况下做了商议,或者就在这宴席间,言谈举止间,有些事情便已然坐成。 恍惚间猛地捕捉到叶怀瑜的一点目光,那目光平静柔和,饱含深情,像极了一个对她深爱至极的人。 可那样的目光却令程静翕狠狠激灵一下,脑中祯祯画面回放,她尽力捕捉,蛛丝马迹层层剥开,她仿佛抓住了那一点点被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去的破绽。 仔细想想,也就是那一次了。 那日两人郊外狩猎,她话赶话的有感而发,想借着些许矫情抒发一通自己内心的苦闷情感,可她所借的机,偏偏是她的父皇。 她对他提起了先皇,言辞中隐约地提出程氏江山如何如何,叶怀瑜聪明到一点即透,如何不能透过那些隐秘的话语得知她背后的意思? 是她过于侥幸了,是她太小看他了! 即算当时只能猜测个大概,那么今日瞧见她这副喜怒皆形于色的模样,大概就变成了基本上了。 他何时这般勉强过她?何时这般不通情达理?明明说了身体不舒服,他却没有要放她回去的意思。 他是看穿了她,不让她去破坏那群人的集体商议,不让她手中攥住他们想要造饭的证据! 原以为他们前面那些日子的和睦相处就是将来的一个缩影,然而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只不过是将来属于她一个人可供回忆的假象。 真是可笑,堂堂大昭的嘉悦公主,竟然企图将自己的心托付给小家小爱? 她慢慢吃着面前的几碟食物,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就喜欢吃东西,那样可以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她之前做了那么多铺垫,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飞扬跋扈,任性妄为的嚣张公主,甚至还搭进去一个婢女的性命,只为遮掩所有人的耳目,只为麻痹那些人,只为了今时今日的生辰寿宴! 可她的一切意图都因自己的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给毁了。 是她没给自己机会。 是她鬼迷心窍,痴心妄想去拥有一份单纯的情感。 他们头一次见面,他们成了夫妻,可却同床异梦,是她过于天真,是她愚蠢至极! “嘶……” 程静翕面色难看,手捂着腮帮子欲哭无泪。 山楂糕太酸了,酸的她的牙齿都受不住了! “殿下怎么了?”都到这时候了,叶怀瑜还在假模假式。 程静翕蹙眉摇头,忽地动作一顿,余光一瞟,微微凝住。 有人在看她。 ------------ 第24章 这些可好吃啦 程静翕大方回看,一点扭捏也没有,对方倒也没表现出对当朝长公主该有的尊重,见她瞧过来,竟是仅仅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执起酒杯,在空中与她遥遥一对。 叶怀瑜目光倏然冷淡,但碍于场合不对,也只能冷了个转瞬即逝。 程静翕不知道对方是谁,看模样不过跟自己的夫君相差无几,年龄想必也是差不多的,长的还算周正,虽尚且比不得叶怀瑜,但与她见过的其他人相比起来,也可称得上是好看了。 而她不知道,叶怀瑜不会不知道,此人姓顾名博衍,是刑部尚书顾长明的独子。 顾长明向来与他不怎么对付,而今竟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妻子,虽说自己的妻并非貌美如花之人,可他怎么想都觉得妻被亵渎了,正在心底盘算到底该怎样反击回去时,一旁的妻却忽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带着思绪转头看向她,听见她问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姓甚名谁?” 叶怀瑜心中一冷,不咸不淡的回她,“是刑部尚书的儿子,叫作顾博衍。” 程静翕“哦”了声,点点头若有所思,却没说话。 叶怀瑜忍不住明知故问地又开口问道:“怎么了?” 程静翕暗暗咂摸了两下嘴,悄悄地说:“他老看我,是不是我今日的妆容过于夸张了?” 叶怀瑜一愣,心头的冷然竟也随之消解不少,跟着她说:“许是殿下今日的妆容太美了,一时将他看呆了。” 程静翕就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模样,十分没尊严地说:“夫君莫要昧着良心夸赞我,我们皇家的人一张脸生成什么样,我们自己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纵是化了什么样的妆容,也掩盖不掉与生俱来的缺陷。”末了又开始不解,“他缘何要看我?” 叶怀瑜这次不说话了,做了个沉思的样子,好像是在思索她的问题。 “虽然本公主长的不好看,可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垂钓的到的,也不瞧瞧自己生了个什么模样,可比得过本公主的夫君否,就胆敢来瞧着本公主不放,真是好不要脸!” 叶怀瑜心头的冷意基本上全消了,他好心情的撩眼皮看向顾博衍,那笑容要多挑衅就有多挑衅。 顾博衍神情一怔,像是对叶怀瑜的做法有点不明所以。 “若是夫君哪日得以与他相见,定然要对他规劝一番,赶紧抽时间去城外的寺庙中上几柱香,免得往后落到本公主手中,叫他生不如死!” 叶怀瑜浅浅啜了一口酒,他的妻生气了,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之事。 他开心了,便又挑拣了一些可口的吃食,在碟中堆成了一座小山,搁到了程静翕的面前。 程静翕无言的看着那一小座隆起的小山,有种想要掀桌的冲动。 对叶怀瑜失望至极是真的,但她此时此刻的感受也是真的,所以她对他真心实意地说:“其实我已经饱了。” 假模假式的叶怀瑜点了点山顶上的红樱桃,“殿下,这些都可好吃了。” 吃吃吃,吃你妹! ------------ 第25章 美人说谎都是对的 整场寿宴中,程静翕都被叶怀瑜以各种不动声色的理由锁在身边,恨不能连上厕所都想要陪伴身侧,而她却根本连拒绝的理由都想不出来,因为之前在饭桌上她就对他说了,自己吃的身体不大妥帖。 叶怀瑜一直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夫君的角色,带着她去郊外游玩,对她宠爱至极,默认她胡作非为。因此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断不可能错过这一个绝好的机会。 先开始时程静翕以为他对她是日久生情了,可当某一日她晨起揽镜自照时,瞧见里面那张模样委实过于欠缺的人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世间怎会有人对她产生情意,即便是日日共枕眠,也只可能是同床异梦。 如此一来,他的种种行为,大约可以认作是配合。 那么究竟缘何要配合? 程静翕那时候想不明白,现在还是想不明白,若他早已洞悉自己的意图,而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可为什么要在今时今日这样百般阻挠于她? 他这般自相矛盾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正在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果的时候,一声软绵绵的“表哥”忽然传进了耳中。 程静翕下意识回头,便看见一抹茶色身影飘到了他们面前。 说飘是有些夸张了,说脚步轻盈才算恰如其分。 “这谁?”她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身边站着的人。 想不到身边的人竟然还听见了,转头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回答说:“我表妹,姓慕,名柔姝。” 程静翕点点头,做了个恍然大悟状,回应的语气尾音中多了几分暧昧,“表妹啊……” 叶怀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慕柔姝与程静翕甫一打照面,本想按照礼数给她行个礼,可一个身子还没俯下去,便被面前两人眉来眼去的悄声互动刺痛了双眼,不尴不尬的立在原地,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站在表哥身侧的人虽贵为当朝长公主,可论容貌,公主不及她,若论才学,她也不见得会比公主差,她爱慕着表哥,满心满眼的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嫁给他,为此她一直都在学习如何做好一个贤良淑德之人。 可天却总是不遂人愿,先皇一道毫无道理的旨意,破了她多年来的梦。 那么退一步做妾吗?她恐怕自己没有那个肚量与另一个女人分享她的表哥。 “小姝,来见过公主殿下。” 慕柔姝连忙俯身做了个礼,“殿下安好。” 她不可能叫她表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程静翕输人不输阵,微微一点头,做足了皇家做派。 “怎么没在厅中吃酒?出来做什么?”叶怀瑜随口问道。 慕柔姝道:“爹爹他们说的话我又听不懂,呆在那里一点乐趣都没有,还不如出来自己找找乐子呢!”笑了笑,“好巧不巧地就碰上你……和公主殿下了,这才过来打声招呼!” 程静翕有心想笑,被良好的修养给制止住了,她拿眼瞧着慕柔姝,一时竟是有些羡慕的。 长得这般漂亮,连说谎都是这样的俏皮可爱,我见犹怜,寻个错处都寻不到。 反观她,即使说了真话,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 ------------ 第26章 你是不是迷路了 慕柔姝转了转眼珠,对程静翕再躬身行了一个礼,话却是对着叶怀瑜说的,且颇有些旁若无人的样子,“表哥,我许久都不来家里了,好些地方都不记得如何走呢!表哥若是这会空了,可否带我随便走一走?” 叶怀瑜刚要拒绝,就听程静翕顺水推舟似的说:“夫君,东面园子前段日子种了好些玫瑰,这几日全都开了,品相很是不错,小姝表妹若是喜欢的话,就带她去那边瞧瞧罢!” 话说的很是置身事外,里外里都没有要一同陪着去的意思。 叶怀瑜饶有深意地看了眼程静翕,后者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微笑着看着他,还通情达理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品相不错?”慕柔姝道,“表哥,我的园子最近新翻修了,缺了好些花样,外头的那些如何看都不怎么合我心意,东院的玫瑰品相连公主殿下都说好了,那我便一定要去瞧上一瞧了!表哥,快些带我去吧……” 她撒娇着用手轻轻拈起叶怀瑜的衣服一角,慢慢地晃着,小嘴微微翘起,连程静翕看了都觉得,纵是她现下问她要水中的圆月,她也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拿的! 叶怀瑜当然也只是个寻常之人,抵不住有心人的三番五次撩拨,最终不再坚持,放了程静翕独个一人,领着自己的表妹慕柔姝双双去了东面的园子。 程静翕目送那表兄妹二人远走,自己转身向着反方向漫无目的的缓行,今日之事被叶怀瑜完美搅合,她前些日子是约等于白作了。 忽然一怔,前面有人过来。 程静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围,她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一处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僻静处。 躲是躲不及了,只能大大方方迎接,她总是这样的,能在任何情况下反客为主,将他人看到不自在。 脚步声渐渐进了,人影晃动的时候,程静翕眯起眼睛瞧了瞧,又是一怔。 来人是顾博衍。 垂眸思索的工夫,顾博衍就差不多到了近前。 他像是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程静翕一样,愣住一瞬,连忙向她行了一礼,“殿下安好。” 长了个人模狗样,声音倒也是那么回事。 程静翕默默在心中合计着,面上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博衍道:“方才在厅中吃酒吃的太多,便出来走一走,谁知方向不辨,不知不觉就来了这里。” 程静翕看着他,对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个字都没信。 “这里素来没什么人过来,你的酒若是醒了,就快些回厅中去罢!” 顾博衍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就那么看着她,欲言又止。 向来能将他人看到不好意思的嘉悦公主此番竟遭遇敌手,被顾博衍这样瞧着,她竟有些不知该将手放哪的感觉。 于是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顾博衍对此一点也不扭捏,客客气气的承认,“烦请公主殿下为某引路。” 程静翕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里有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话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 第27章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 程静翕不傻,刑部尚书的儿子缘何会这般巧合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是不清楚。 先皇临终前将她挑出来放进叶家,并非只是闹着玩的。 而她嫁进来作的那些妖,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所以就有好些人心中出了好些个不确定,这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野路子? 顾博衍之所以过来,不过就是巧合的替代叶怀瑜来监视她的。 至此她还能做什么呢?束手束脚,做什么都有人从旁看着,那些人到底偷偷商议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而宫里尚且有个弟弟在翘首以盼,殷殷说着至亲之间的情真意切。 “皇姐,朕信你。” 皇弟,姐姐都不信自己。 “随我来罢!”程静翕不咸不淡的撂下这句话,率先迈步离开。 顾博衍看着程静翕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凝,也随之跟上。 “我还不知你是谁。”程静翕明知故问。 顾博衍连忙回道:“顾博衍。” 程静翕一顿,转而道:“是‘音乐博衍无终极兮,焉乃逝以徘徊’的博衍吗?” 顾博衍嘴角漫开了笑意,说起话来也轻快了不少,“然也。” 程静翕瞧了瞧前路,随口道:“广达之意,倒是个好名字。” 就是不知是否人如其名。 “家父酷爱音乐相关,因而取的名字也同乐曲有关。” 程静翕“哦”了一声,唇边也带了些许笑意,“竟不知尚书大人也有这般闲情雅致。” 顾博衍讶然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份,一时竟有些语塞,程静翕偏头了然的看了看,续道:“你这个反应,是不是没料到我会知道这么多?” 顾博衍虽脸上是愣住的神情,可心中却在匆匆过着各种猜测,末了忍不住叹息。 见过的美色不知多少,相貌平平的也居之多数,貌丑的也不算太少,可如长公主这般软中带刺的神情,加之惊心动魄的丑相的,却是他生平头一遭遇到。 恍惚间忽然回过味来,顾博衍忙忙地低下头去,暗道怪哉怪哉,他怎么能不知不觉看直眼了! 顾博衍电光石火的种种心思只不过在转瞬之间,听闻她一问,他连忙回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程静翕笑了笑,做了个满不在乎的样子,蓦地发问:“顾公子当真是迷路了吗?” “帅府实在太大,又是第一次来,自然免不了辨不出方向。” 程静翕遂也点头,“帅府是大了些。” 而后便无话了。 此时的程静翕心中是有些落寞的,感觉人生在世如浮萍一般,没着没落,无依无靠,也没有互相帮助。 她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对此竟是十分迷茫。 两人渐渐行到了有人说话的地方,可喧嚣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她依然没有办法知道。 “顾公子,我们走出来了。”她转头说。 顾博衍闻言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相助。” 言之凿凿,多谢相助,她相助了什么?怎会只是区区引路这样简单! “客气了。”程静翕兴致缺缺,甚至有些生无可恋。 ------------ 第28章 知人不知心 程静翕原本以为寿辰一日便是她最倒霉最郁闷之时刻,谁知这世道却总没有什么极限可言,在她已然生了想死的心时,命运的迎头一击便更叫她死的又彻底了些。 慕柔姝在叶怀瑜的陪伴下去东院观赏了花卉之后,感觉十分惊艳,并固执的认为帅府中尚有她未曾发觉之地长着她没见过的植物,因此毅然决定要暂时留下来住一段时日。 表妹在表哥家住,连错处都叫人挑不出来。 况且找的理由都是这样的冠冕堂皇。 传闻丞相之女平生最最钟爱花草植物,曾一掷千金就为了一株域外来的并蒂莲,结果因自己养护不当,没几天就死了,连花都未曾开出来。 所以她用这个理由留下,谁还能说出个不是来? 不过就是想日日在叶怀瑜眼皮子底下晃一晃,这点小心思,怕是连家里守大门的人都心知肚明的。 程静翕听了碧儿的话后,脸色罕见的露出了一点清冷之色。 碧儿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默默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想着等会该用怎样的词汇句子向少爷来形容她家少奶奶的反应。 “母亲怎么说的?” 碧儿道:“夫人自然是同意的,还特别高兴呢!” 程静翕直挺挺地坐着,脸上一时也没放什么表情。 碧儿眼珠子转了转,欲言又止。 程静翕撩起眼皮看了她一下,决定不憋着她,给了她一个说话的机会,“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回少奶奶,奴婢……奴婢是有话想说……”碧儿半抬起眼却只敢看到程静翕的衣襟下摆,做了个十分纠结的样子。 由此程静翕便就来了兴致,“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话,叫你这般不敢说?”见她仍然吞吞吐吐的模样,程静翕就做出承诺,“这样吧,只管说出来,我定不会责怪于你。” 得到这样的免责令牌,碧儿的胆子方才大了起来,深吸口气,用生怕第三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奴婢听说,在殿下嫁进来之前,夫人是十分中意表小姐的,奴婢甚至还听说,夫人……夫人当初欲抗旨不遵,执意要娶表小姐进门呢!” “哦?”程静翕缓缓合上手中的折扇,轻拿轻放的搁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小心注意着没将自己心中的怒气表现出来,“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那最后怎么没娶成?” 有了之前的铺垫,碧儿此时说起话来就利索多了,闻言答道:“夫人当时在府中哭闹许久,家里下人们都有所耳闻,最后还是老爷硬生生的将夫人的念想割断,据说那时候府里差点跟表小姐家闹的再不相往来。” 程静翕眉心一跳。 先皇病逝已然三年,新皇登基许久却依然年幼,大昭朝中自然免不得奸臣当道,打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旗帜招摇撞骗,煽动的一群人弄了个万事俱备,只差一缕东风吹来便可揭竿而起。 其中丞相最最低调,可嘴脸却也最最难看。 叶家两个文官看起来是与丞相府走的较近的,那么帅府与丞相府竟闹到差点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 第29章 可他波澜不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打慕柔姝在府中住下,程静翕就感觉三天两头的能看见她。 不是远远就瞧着她的身影,就是隔着老远便听见她的说笑声,隔三岔五的往府里搬些新发现的花卉样式,招蜂引蝶的险些将府中弄成了个大型采蜜现场。 完完全全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使唤人的时候真真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而帅府女眷一直归由叶夫人打理,叶帅即便在家也从不过问这里面的事,慕柔姝又是叶夫人心尖上的宠儿,她之所以这般放肆,多半是她这位姨母默认的。 可令程静翕心中不爽的是,她住归住,爱把府中弄成什么就弄成什么,但偌大的帅府,能不能别把那些东西都摆到她眼皮子底下? 蜜蜂日日在她窗前嗡嗡嗡,有几次还胆大包天的飞进了卧房,若不是躲避及时,差点就将她蛰成了一个大肿头。 程静翕生气了。 起了个大早,指挥着能指挥得动的小丫鬟们气势汹汹的把府里所有的花草全给拔了,把人累了个半死。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沐浴之后的程静翕正在房中和叶怀瑜一起吃着早饭,讨论着厨房送来的糕点与往常在宫中吃过的有何不同,吃到高兴开怀时,终于满意的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叶怀瑜眉目不动,兀自吃着茶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程静翕连日来阴雨密布的脸上终于罕见的出现一丝晴朗,小心思得逞了似的跟叶怀瑜道:“你猜我趁你没起床时都做什么了?” 叶怀瑜心知肚明,却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殿下都做了什么?” 程静翕嘿嘿一笑,慧黠的眼睛看着他,一双眼中仿佛闪着光似的说:“我把你表妹在府中种的花全给连根拔了!”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子照进屋中,将程静翕的脸都映在其间,逆着光看去,竟是那般的熠熠夺目。 叶怀瑜猛地心中一动,对着这张丑颜,他竟会蓦地感觉出丝丝的荡漾来。 可他不露声色,可他波澜不惊。 “殿下累坏了吧?” 程静翕的笑容立时凝在了脸上。 叶怀瑜把话尽量说的平铺直叙,尽量不叫她察觉出丝毫不对来。 多年后的程静翕记忆已然有了些许模糊,恍惚的时候却会忽然记起这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彼时晨光熹微,她笑的可气又可爱,而他竟不对她有任何指责,反而语出关切,问她,“殿下累坏了吧?” 仿佛心尖上最最柔软的一处,被什么东西轻轻摩挲了一下。 有些疼,还有些痒,细细品味,还有些许的喜极而泣。 彼时她尚且不知,那便是渴望被爱的感觉。 彼时她只是把头摇的好像唯恐慢了,匆匆忙忙地说:“我让丫鬟们去拔的!” 你看,长得丑的免不得自卑,连已经朝她伸出手的撒娇都没勇气接下。 好气氛总有恶人来打断,程静翕和叶怀瑜还没来得及把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好好咂摸一番,慕柔姝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了。 ------------ 第30章 谁都能欺负一下 慕柔姝倒不是个脑子不够用的,即使进来之前就心知肚明了一切,但进来之后却并未直接将火发在程静翕身上,而是先跟叶怀瑜哭诉了起来。 “表哥,我这几日在外头寻的花种今早起来一瞧全都死啦,那可是我千挑万选来的啊,本打算过几日回家时都带回去的,谁想……”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开始呜呜地哭,目光也有意无意的落到了一旁淡定吃饭的程静翕身上。 程静翕恍若未闻,反正她没找到她的头上,所以,她就看戏罢。 叶怀瑜不疼不痒地安慰道:“那不如再去外头寻一些回来?” 慕柔姝闻言便哭的更加悲痛欲绝,但她天生好教养,分寸拿捏的十分得当,这般哭着离“鼻涕一把泪一把”只差一小步的距离,技术堪称娴熟。 程静翕大口大口嚼着小点心,于哭声的背景下还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叶怀瑜,意思是这个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叶怀瑜有些哭笑不得。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委实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此种情况之下,偏袒了哪一方都会犯下天大的过错。 叶怀瑜只好冲程静翕笑了笑,又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怎么解决给句话吧! 程静翕假装没看见,兀自埋头吃她的饭。 “表哥……”慕柔姝哭累了,抽抽噎噎的开了口,可怜兮兮地说,“是不是我在府中住下,叫人看了不顺眼了?” 程静翕偏头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 皇帝年幼,刚刚亲政不久,看似大权在握,可实际上实权却是没什么的,皆被朝中重臣把持,外人一眼就可看出年纪轻轻的皇帝是被架空了的。如此便更加不把皇家放在眼中,甚至对待程静翕这个当朝长公主,态度也更加散漫放肆。 谁都可以欺负一下,谁都敢骑到她脖子上拉屎。 “夫君,”程静翕开了口,“我这几日老觉得鼻子麻痒难耐,有时候喷嚏竟会一个接一个的打,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如请了宫中的御医来给我瞧瞧罢!” 叶怀瑜眉头不由微微一蹙,抬眼看了看她,便暂且放了慕柔姝那边,顾起了丑妻这边,语气甚为关切,“是不是病了?” 程静翕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病呢,除了打喷嚏,身上没再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许是我夸张了,应该只是些寻常的症状罢!” 叶怀瑜道:“任何轻微症状都不可疏忽,趁着病症微小尚可追查根源根治,殿下还是不要轻视的好。”言罢视线转向门口,“碧儿!” 碧儿冰雪聪明,她主人一开口她就差不多明白是要做什么,闻言麻溜应下一声,转身就跑。 慕柔姝暗自瞧着眼前状况,感觉自己怕不是被忽略了。 “表哥……”一句表哥喊出,抽噎不止的她隐隐有再次泫然欲泣的架势,“我的花怎么办呀……” 叶怀瑜断不能辜负了这句“表哥”,想了想道:“不如表哥差人去再买些,直接送到丞相府如何?” 慕柔姝没料到事情竟还有这种操作,哭声立时一噎,眼泪也不知该不该落下。 ------------ 第31章 为老不尊胡说八道 碧儿速度极快,又有叶怀瑜四两拨千斤的不动声色刻意挽留,以至于慕柔姝坐到饭桌旁吃着糕点还时不时小声抱怨的时候,她就带着宫里的太医匆匆过来了。 慕柔姝没来由的心头一沉,预感到事情有点不太好。 见了礼之后,程静翕便道:“杜太医,连日来我都在一直打喷嚏,有时严重了还会流眼泪,喘不上气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在宫里时从来没有过的。” 杜太医思索片刻,告罪之后又抬头瞧了瞧程静翕的脸,之后说:“殿下近来是否频繁接触过大量花草?” 慕柔姝心口重重一跳,觉得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程静翕撩眼皮从叶怀瑜平平扫到慕柔姝身上,嘴角略略做了个颤颤的动作,而后瞬间捋平道:“可不,近来府里的表小姐频频往府上搬运花草,许是只我这一处空地多,便将搬回来的花草都栽种在了我的门前,只差有朝一日长高了,越过墙头进院子呢!” 一番话说的夹枪带刺,言外之意慕柔姝又怎会听不出来,被戳破心思后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委屈的看向叶怀瑜,可后者却好似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一般,仍然专注的看着杜太医,像是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治病良方一样。 杜大夫颤颤巍巍地抖了抖胡子,上一次公主在府中闹事他就已经来过一回,他年纪很大了,瞧病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精准,此时的职责不过就是帮着公主圆个谎罢了。 思及此,杜太医轻轻咳嗽一声,开始了他为老不尊的胡说八道:“殿下自小就对花草一类的有轻微过敏反应,先前在宫中时殿下宫里就鲜有花草植物,”顿了顿续道,“若只是接触少量的,那大可不必担心,但若整日吸进大量花粉,过敏的症状就会极为明显。” 程静翕做吃惊状,“啊?这么说来我是吸了太多了?” 杜太医道:“看殿下此时的状态,下官判断,的确如此。” 程静翕急急地问:“那怎么办?太医,这东西可对我身体有什么害处?” “若及时将花草清理,殿下将养些时日,再陪着下官的药吃上几天,症状就可完好,若清理不及时或者不得当,严重了恐怕会导致昏迷不醒!” 叶怀瑜极为认真的听着,间或还不住的点点头,看的慕柔姝一阵心急如焚。 什么花粉过敏,什么打喷嚏流鼻涕,流眼泪上不来气,她若真这样的,现在怎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偏所有人都站到了她那边,连最亲的表哥也…… 慕柔姝内心的火蹭蹭蹭往上蹿,可此情此景下,她只能任由熊熊火气灼烧内里,没办法发出来。 敢对公主大发雷霆,那一切也太过于明目张胆昭然若揭了些! 叶怀瑜的脸色适时的沉了沉,转而对慕柔姝道:“这次险些害了殿下生病,表妹,那些花没便没了罢,若真是喜欢,我这就让人去集市上买回送到丞相府去!” 谋害公主,这罪名可大了。 此时的慕柔姝才是真正想要哭了,可她的嘴都快撇进了丞相府,也没能将眼泪给逼出来,真真欲哭无泪。 ------------ 第32章 她有什么好 原本极为有理的人,却被眼前几个人的一唱一和给搅了个里外不是人,慕柔姝恨得想杀了程静翕的心思都有了。 杜太医那边的话还没说完,他行动缓慢,精力耗得世间长了,脑子反应便也跟着缓慢,是以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跟不上趟,慢慢地又弓起身,老态龙钟的开了口,“下官这就为殿下写一副方子,药须得喝上五日,一日两次,而后尽量远离花草繁多之处,一个月后便可完全恢复了。” 程静翕闻言点点头,“有劳太医。” 她又将凉凉的眼神瞥向慕柔姝,做了个十分通情达理的模样,对她道:“表小姐,实在是不巧,你这样喜欢花草植物,本公主却对这些东西极为不适,你想让府里更漂亮原本是好心,但本公主委实消受不起。这样吧,若你还想继续追查到底是谁将你那些花草都拔掉,本公主可以为你代劳,你觉得可行吗?” 慕柔姝听罢蓦地看向叶怀瑜,可后者却并不看她,兀自低着头喝着手中的茶,间或皱皱眉,开口叫了声“碧儿”。 小丫鬟一直都在屋外待命,听见召唤连忙应声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叶怀瑜和颜悦色道:“去换壶茶来,都凉了。” “奴婢这就去!” 慕柔姝心中绝望,表哥是指望不上了,从前她总是安慰自己,表哥娶了长公主也没什么,皇家的人个个都生的那般丑,表哥是不会多看公主一眼的,只要她自己努力,终有一日可以得到表哥的青睐,他的眼睛总有一天能看见她的存在。 可那日他们一同去东院赏花,她有意无意的靠近,却皆被表哥不知是否有意的躲开了,她所有的试探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半个字的回应,没话说时也不见他主动搭话,她只能追忆一番儿时打闹之事,可他仍然兴致缺缺。 一次花赏下来其实她并没注意到院子里的花与外头的有何不同,品相如何,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天她一个人自行搭了个戏台子,虽请了搭档上去,可搭档也只不过是个看戏的,看她独个像只猴子般丑态百出的表演。 她执意留下,以为可以唤起叶怀瑜对从前的某些怜惜,以为可以……然而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机会。 为什么? 世间男人不都喜欢漂亮女子吗?表哥的眼中缘何只有这位世人口中的丑公主?明明他们才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一对,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各方面都比人优秀的她竟输给了她?她有什么好的? 慕柔姝的叩问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她在心中几乎歇斯底里,她一张脸却只能保持镇定,独独眸中泪水泄露些许情绪,可又能博得谁的注意呢? 她有什么好的?这同样也是叶怀瑜此时心中的疑惑。 今日之事他大可如从前那般作壁上观,只在事态失控时搭一把手,可鬼使神差的,他竟叫自己也给卷了进去! 帮着她圆谎,帮着她唱和,甚至还很是厌恶表妹哭哭啼啼的模样,连看一眼都不愿。 她有什么好? 她遇事不哭不闹,怎样的境地都笑得出来,有本事干坏事也有本事把自己摘干净,她举手投足都透着端庄大气,偏那其中还夹着丝丝的小心思。 她是大昭的嘉悦长公主,她是他的丑妻! ------------ 第33章 抱屈 可慕柔姝仍然不愿意离开,心里还残存着对表哥叶怀瑜最后的执念。 然郎心似铁,根本不可能被她的深情焐热。 叶怀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能十分巧妙的对她避而不见,有时即使她刻意去堵,也是无功而返。 表哥也许不会再是她的了。 每每思及至此,慕柔姝便觉得此生再无丝毫留恋。 而更让她上火的是,中药的味道日日都会弥漫在她所在的院子,且久久挥之不去。 她住的地方与表哥的院子相距最近,可也保不齐那是程静翕故意为之,她根本就没病! 骗得了别人,不,所有人都心中明镜帮着她说谎,可她能是那么好骗的?那日老元帅寿辰,她亲眼瞧见程静翕蹲在花丛中闻花香,还叫她身边那个叫“碧儿”的奴婢摘了一些放回了她的屋子里! 若是当真对花粉过敏,她那是不要命了吗? 对了,那日她上门想要对峙,却并未瞧见厅中有半棵花值。 她早有准备,早有准备! 慕柔姝掀翻了桌上的一套茶具,胡乱的也不知道是在骂着谁,“骗子!骗子!” 无奈之下,她只能跑去烦她的姨母,叶夫人。 进了门就委委屈屈的扑进了叶夫人的怀中,满眼含泪的对她哭诉,“姨母,姝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家里的这些小辈中,叶夫人最疼的便是这个外甥女,曾一心盼着她给她做儿媳,且她瞧着这两个人也是个相互喜欢的模样,可老天总是不遂人愿,偏生让她的儿当了驸马,硬生生的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叶夫人一看她哭就忍不住自己也跟着心疼,免不得柔声问她:“这是怎么了啊?” 慕柔姝抽抽噎噎的上气接不上下气,对叶夫人的问话仿佛完全没听进去,只是一味的哭着,“姨母,姝儿不想活了,姝儿不想活了啊!” 叶夫人脸都变了颜色,“怎么好好的就不想活了?好姝儿,快跟姨母说说,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慕柔姝的抽噎声小了些,流的全是泪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迟疑,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叶夫人,很是做足了一番欲言又止的架势,“姨母,姝儿……姝儿不敢说。” 叶夫人心说你都哭到我面前了,怎么临了还憋出了个不敢来,依照她多年来的经验,她这外甥女的委屈多半是从三儿的院子里受来的。 她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却也没自己往外说,而是继续顺着慕柔姝的话说道:“你是这府中的表小姐,又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什么话能有不敢说的?就是说了谁还能说出个不是来吗?” 慕柔姝婆娑的眼中更加黯淡了,看了眼周围,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姨母,姨夫没在府上吗?” “你姨夫进宫去了,皇上召见。” 慕柔姝心里一咯噔,更加不敢将心中的委屈讲出来了。 叶夫人见状有些没想明白,不由问道:“姝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叫我怎么跟丞相大人交代!” 慕柔姝这次哭的更情真意切了些,想起自己的那些遗憾与不甘,满腹的话却都只能烂在肚中无法倾诉,抱着叶夫人委实哭了个痛快淋漓。 事情很快传进了程静翕耳中,正端着一碗药往土里倒的人轻声一嗤,十分不屑。 ------------ 第34章 没有你睡不着 当晚,叶帅自宫中回来,便叫了叶怀瑜过去。 父子俩屏退了下人,在厅中聊了很多事,把老元帅聊的十分感慨。 他殷殷望着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小儿,语气沉沉的叮嘱:“你大哥二哥成天跟人勾心斗角,跟耍猴似的在外头丢人现眼,两个加一块都不是个能成气候的,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为父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三儿,可万不能叫为父失望啊!” 叶怀瑜对父亲评价上头两位哥哥的言辞不置可否,只微微行了个礼道:“父亲请放宽心。” 叶帅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几这句话就行了,”说着目光又转为沉重,“我明日就要回边关,家中一切就全交给你了。” “有母亲在家中照料,家中一定会安稳无恙的。” 叶帅沉吟片刻,忍不住脱口说:“你母亲……这些年越发的孩子气了。” 叶怀瑜做了个恰到好处的揶揄模样,对叶帅说:“父亲往后可莫要将这话挂在嘴边,当心叫母亲给听到了。” 叶帅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的笑容,点点头,目光甚至还朝外瞄了一眼,妻管严似的叹道:“也只能在她不在之时说一说了,不然非得闹的府中上下尽知不可!” 叶怀瑜只是笑了笑,这话他就不好接了。 回去的路上,叶怀瑜远远的瞧见视线所及之处有一抹倩影,分辨之下认出那是表妹慕柔姝,脚步免不得一顿,再一转,绕了个远道,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 慕柔姝怎会瞅不见他,可她才堪堪露出一副欣喜模样,未及抬脚迎过去,对方就坚定不移的走了别处,那情形好比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热滚滚的心瞬间转凉。 追是来不及了,毕竟离的有点远,若他铁了心不跟她打照面,速度必定十分快,是她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慕柔姝咬着唇恨恨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的跑回自己的小院,关上门就开始呜呜的哭。 堂堂丞相府千金,遇事就知道抹眼泪,许是平常在家中时娇宠惯了,没人敢忤逆,以为世间处处皆如此,孰料竟遭遇了大昭丑公主这样的对手,啥啥都不管用了。 这件事于叶怀瑜来讲不过就是件极小之事,并未放在心上,进院子之后微微一怔,已快到子时,厅里竟还给他留了灯。 而进去之后那怔怔神情便更加深了些,因为不单单是灯留了,人也昏昏欲睡的留在了那。 程静翕没睡熟,听见脚步声就猛地醒了,撑着头的手往下一滑,险些没从榻上翻过去。 “小心——” 叶怀瑜刚想去扶,程静翕自己却已然坐稳了,迷蒙地看了他一眼,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印,“夫君回来了!” 担忧的神色还在他脸上没下去,叶怀瑜“嗯”了声,“父亲有事叫我,谈的晚了些,”话说完一切外泄的情绪已然收起,“怎么不回屋去睡?” 程静翕刚睡醒,脑子跟心一块混乱,不怎么设防地说:“睡不着呢!” 叶怀瑜心上一动,很想问一句“可是因为我不在”,但电光石火间却忍住了,两人之间好像暂且谈不上这样的交情。 ------------ 第35章 夫妻夜话 叶怀瑜沐浴回来,见程静翕还在前厅的榻上坐着,甚至还吃起了茶点,不由开口问道:“晚上没吃吗?” 程静翕叹了口气,仿佛对自己已经无可奈何了似的,“吃了,这会又饿了。”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程静翕的心里却颇有些破罐儿破摔的架势。 左右叶怀瑜也睡不着,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程静翕把糕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 叶怀瑜顿了一下,矜持而克制地说:“茶就好。” 两人相对沉默,程静翕什么都不问,叶怀瑜先开始还没觉得什么,时间一长,就有点不那么自在。 想了想,他开口说:“父亲今日进宫,为我请了分差事。” 程静翕心下一紧,抬头看着他,目光却十分澄澈,也是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是去做什么?回军营吗?” 叶怀瑜摇摇头,仿佛是在引着她问话似的说:“不是。” “那是什么?” 叶怀瑜呷了口茶,淡声道:“安渠县突起一窝盗匪,一个月来行为十分猖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死伤许多无辜,周边百姓不堪其扰,皇上有意清剿。” 程静翕垂眸点点头,“皇上对派谁去有些为难,便叫了父亲进宫商议,父亲便将你荐给了皇上。” “没错,”叶怀瑜道,“父亲有意历练我,不愿我在家中荒废度日,他不日便要返回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京里,便想在临走前,为我做些安排。” 程静翕一时没注意,嘴里竟被她没轻没重的塞满了,刚要说话嘴里的渣子先喷了出来,连忙低头顺了口茶,续道:“盗匪既然这般厉害,那你此去可能保证自身安全?” 叶怀瑜低头假装没瞧见她的失态,静静答道:“不能。” 程静翕往嘴里塞糕的频率更快了,食物将她的脸撑起来,显得更有些不忍睹,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叶怀瑜叹了口气,拿了个空杯倒上茶推过去。 程静翕鼓着两边的嘴一愣,忽然觉得腮帮子有点发酸。 “别噎着。”他看着她说,眼中没有丝毫不悦或者嫌弃。 程静翕的心里终于产生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她顺从的拿起杯子喝茶,一点一点的将堵到了嗓子眼儿的糕给顺下去,之后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才算是能开口讲话了。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她说的十分诚恳。 叶怀瑜看了看她,心里想,这哪里是“有点紧张”,光看这饭量就不止“有点”,只是这样的反应,委实有些过了。 可瞧着这样的她,叶怀瑜心中又免不得一阵悸动,真心实意还是表演过火的虚情假意都成为也罢,抛开这些,他要对得起这份担忧。 “我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人,殿下不必过于担心。” 程静翕心上一凉,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缘何自己今晚竟会失控。 他往常无论何种情况,说什么都会捎带上“殿下”两个字,今日自打他从外头回来,那口头禅似的称呼好像被他落在了叶帅的前厅,忘了带回来。 ------------ 第36章 一念天涯 短短两个字,却如倾盆大雨般劈头盖脸浇下,将混混沌沌的两个人的心瞬间洗涮清明。 一句“殿下”,隔开了所有真情和假意。 程静翕气场发生微妙变化,敏感如叶怀瑜,当然感觉到了,可他却不知那是因为什么。 “什么时候去?”程静翕不再吃东西,平静无波地问道。 “再过三日,父亲三日后离京去往边关,我与他一同出去。” “我小时未曾出过宫门,后来出了宫就进了帅府,对外头的记忆就只有你先前那一次带我去郊外打野味,所以并不知安渠县到底是在哪个方向,距离京城多远,你告诉我,我好能在你走之后,有个方向可以看。” 一番话说的十分发自肺腑,可听在叶怀瑜耳中却感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觉得自己本该在听完之后有所触动,甚至是动容,可他没有,除了生出一种窒息感以外,还有深深的无力。 得不到一个人的无力。 她忽然间开始生疏,连即将分别所叮嘱的话都成了欣然送别,她方才本来是在说,她有些紧张的。 可缘何那紧张转瞬即逝,缘何来无影去无踪? 她应该不舍啊,她理应要说,既然这般危险,可否与夫君同去? “安渠县在京城东边三百里处,殿下若是愿意,可……朝东望。” 程静翕若有所思,半晌公事公办道:“夫君走后,我定会日日向东,虔诚祈福。”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程静翕将茶具和小碟归拢到一边,问叶怀瑜,“不早了,夫君要歇息吗?” “殿下呢?” 程静翕一笑,应景似的打了个呵欠,“我当然是要睡了的。” 二日晌午时,叶怀瑜再次在回院子的路上“偶遇”了表妹慕柔姝,而这一次他却没能那么幸运的躲掉,因为刚要走,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母亲给叫住了。 母亲不常来他们这边,今天能在这里出现,必定是他表妹给哭过来的。 他表妹对付姨母唯一的武器就是抹眼泪,她一哭,母亲就什么都依了。 然而打了照面,还是要明知故问一番,“母亲怎会过来?” 叶夫人开口便将假话讲的连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我听说这边的海棠开了,就过来瞧一瞧。”言罢目光还真往海棠花那边看了看。 叶怀瑜还要说什么,慕柔姝便横插进来,“表哥!” 声线略带紧绷,看起来战战兢兢十分小心。 叶夫人见状就有些上火,顶生气的瞥了叶怀瑜一眼,无声指责。 叶怀瑜没办法假装没看见,只好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问了句:“在家中住着可还顺心?” 慕柔姝的眼眶随即就红了。 叶怀瑜心道一声不好,可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自己的院子近在咫尺,可院门紧闭,十分随缘地看着他。 “表哥,姝儿不顺心,姝儿在府中住了这么久,是从未有过的不顺心!” 叶怀瑜闹心不已时,慕柔姝已然兀自开始了即兴表演。 而无奈万分时,他竟短暂地出了神,那扇院门为何还不开? ------------ 第37章 若你我或许两情相悦 叶怀瑜的运气大概从他娶了嘉悦长公主的那一日起就尽数用光了,程静翕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吃茶点,用心的竟连院外发生了什么都没兴趣。 院门始终紧闭,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叶夫人顺势便也没了赏花的兴致,一面安抚慕柔姝,一面埋怨道:“三儿,你表妹也不是没来家中住过,往常来时不是挺开心的?怎么这回就成这样了?你这个表哥是怎么当的!” 叶怀瑜一个头顿时有了两个大,他倒还想问问缘何这表妹从前来时从未出过那么多幺蛾子,怎么今次就开始隔三差五的找人麻烦和晦气? 可这话却不能说,说了眼前两人加一块能把他直接拿铁锅给炖了。 慕柔姝透过婆娑的双眼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叶怀瑜,哭的更加伤心欲绝,有心想说“不想活了”,可暗暗思量,此情此景,这句话说出来可能有点过头。 于是只能继续哭。 叶怀瑜不说话也不上去哄,叶夫人着实看不下去了,也是被她闹的脑壳生疼,不悦道:“三儿!” 叶怀瑜没办法,只好说:“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慕柔姝仍然抽抽噎噎,不过许是眼泪本也没有多少,就着台阶下去,哭声总算是小了许多,委委屈屈地说:“表哥……表哥许久没有这样关心过姝儿了……” 叶怀瑜颇为无语地看着她,心中暗暗思忖是不是她以前对他有什么误会。 “行了,再在这哭下去该叫下人看笑话了,”叶夫人出来打圆场,“三儿,去把你表妹送回院子,空了再来我这里一趟,为娘有话要跟你说。” 叶怀瑜将心中所想暂且放置一边,点头应是。 又忍不住偏头往自己院子方向瞧了瞧,那紧闭的大门似乎从未打算开过。 心中一叹,这一气也不知要气到什么时候。 “表妹,走吧!” 慕柔姝的眼泪不再往外涌了,轻轻擦了擦,只剩下时不时的抽泣声。 临走前目光也往程静翕的院门方向看了眼,一张脸上不由得隐隐约约露出一股得逞的笑意。 而院子内扒门缝看了半天的程静翕……见状冷冷地“嗤”了一声,模样不屑极了。 “殿下,您……看到什么了?”一旁候着的碧儿胆战心惊地问。 程静翕从门边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啧啧两声,满脸不在意地说:“看了一出好戏呐!” 碧儿跟在叶怀瑜身边多年,是个极善察言观色的人,此时看着程静翕口不对心的样子,忍不住偷偷一阵腹诽,当然她是绝对不敢当面戳穿的,那样也太不给主人面子了。 所以她便笑眯眯地不说话。 公主高兴就好。 程静翕什么都不硬唯独一张嘴,心里快要难过死了也还是能做到摆出一副风轻云淡世道太平的样子,抬脚往屋里走,“饿了,给我拿点吃的来!” 碧儿不明所以地应了声,因为公主殿下是刚刚吃完了东西才出来看戏的,怎么这么一会工夫,就又饿了? 但公主的话她只要照做便是,少爷说了,对于殿下一些怪异的行为举止,不得有异议。 叶怀瑜将慕柔姝一步一挪地送回了院子,刚想告辞离开,却又被对方柔柔地牵住衣角。 女子泫然欲泣,哭的我见犹怜,弱不禁风地向他控诉:“表哥,你……你是不喜欢姝儿了吗?” 表哥至此可以确定,她对他原来真的是误会了什么。 我何时喜欢过姝儿? 他问不出,对着那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任他郎如石佛,也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姝儿……”方开口便迟疑。 “表哥,你说呀,你继续往下说呀……”她忽然钻牛角尖似的咄咄逼人,好像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誓不罢休一般。 叶怀瑜下颏绷得死紧,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等她终于稍微消停了,他才抿着唇,慢声道:“姝儿,你想听什么?” 慕柔姝的脸色蓦地发白,攥着叶怀瑜衣角的手脱力似的垂下。 她想听什么呢?想听表哥说喜欢她,想听他说,他心里只她一个,才没有那个什么丑公主。 可那是真话吗? 先前她不信,她不信世间竟还有男人会舍弃貌美如花,她不信世间竟会有人如此义无反顾。 可事实当头一棒砸下,打的她措手不及,又无可奈何。 那么她从前的那些心思都算什么呢?她默默的努力又被当成了什么?自以为是的事事都想比别人强,自以为是的认为那样就会得到那人偶尔的抬眸凝视。 没用,全都没用! 她再好再出色,终也是输给了大昭那位草包公主! “姝儿……”她几乎万念俱灰,再开口时声音已如风中落叶那般漂浮不定,“姝儿想家了。” 叶怀瑜立即说:“我这就去给你安排车马。” 慕柔姝没什么感觉地点了点头。 叶怀瑜转身向外走,慕柔姝坐在圆木凳上怔怔地看着,忽然脱口叫他,“表哥……” “嗯?”他顿住回头,眉眼间全是放松,“还有什么事要安排的?” 慕柔姝的心刹那间就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她仍是那副怔怔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没有了,表哥辛苦,谢谢。” 叶怀瑜不疑有他,几步便出了院门,往叶夫人的前厅方向走去。 他缘何眉眼放松?不过是因为她就要归家。 还在期盼什么?从他连挽留都没有的给她去安排车马事宜,将她当成烫手山芋恨不能立刻甩掉开始,就没什么希望可言了。 不,或许还得再往前一点,从她春心初动时起,就注定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叶夫人就坐在前厅喝茶,见叶怀瑜过来着实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是母亲叫我把人送回去再过来的吗?” 叶夫人轻轻“嘶”了一声,“你几时这般听我的话了?” 叶怀瑜假作没听明白这句话,左右叶夫人也不能拿他如何。 “你表妹她,唉……”叶夫人叹了口气,转而又不知从何处燃起了什么希望,“三儿,你当真……” 叶怀瑜知道她问的意思,静静答道:“母亲,孩儿已经成亲了。” “成亲了又不是不许纳……” “母亲!”叶怀瑜断然打断她,“堂堂丞相府千金,怎会甘心当人妾侍?再者,孩儿一直视表妹为亲人,又怎会生出逾矩之情?” 叶夫人一时气急,竟口不择言,“那你就甘心日日与那丑公主相对……” “母亲!”叶怀瑜这次的语气重了些,神情也不如先前柔和,他定定将母亲看了半晌,而后说,“我与殿下的缘分既然已起,就断不能自行斩断。”压住内心翻腾的情绪,他压着声音续道,“日后还望母亲切莫再生出其他念头,也莫对皇家再有不敬之处。” 叶夫人怔愣片刻,脸色由红转白,抖着手指向她的逆子,“你……你……” 叶怀瑜垂眸,“母亲叫孩儿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叶夫人仿佛这时才想起正事来,可脸色仍然苍白,提不起丝毫兴致似的问他:“哦对了,我叫你来,是问你出京剿匪的事。” 叶怀瑜神态不受丝毫影响,闻言答道:“母亲是放心不下孩儿吗?” “唉,”叶夫人觉得自己今日好像已经将后半辈子的气一并都叹出去了,“你父亲……都没跟我商量一番就将你送到战场上去了。” 叶怀瑜哭笑不得,“母亲,不过就是去清剿匪徒,怎么跟战场扯上关系了?” 叶夫人瞪了他一眼,神情愁苦。 “母亲,不会有事的。” 叶夫人眉头微皱,语气有些急,“昨天开始我这眼皮就一直跳,你跟我说不会有事?” “孩儿也曾领兵上战场,虽次数不多,但尚且都能化险为夷,真的没事。再者,皇命难违。” 他话没说的太清楚,但言外之意已经明了,意思是旨意已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叶夫人瞧了她小儿子半晌,终于又是无奈一叹,摇摇头,“你啊……” 许是受了先前谈话的影响,叶夫人没什么精神头,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说了几句之后就让他回去了。 叶怀瑜心中仍挂着车马之事,自母亲院子出来,就悄声做了一番吩咐。 他刻意将这件事掩下没让叶夫人知道,只是想快些将人送走,免得他不在家时再节外生枝。 碧儿偷偷往前厅里瞧,神色十分焦灼。 公主殿下已经吃了好几碗饭了,且隐隐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她想去找少爷来看看,可却连院门都还没摸到,就被公主殿下给叫了过去,倒是没提她要私自离开的事,可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 她撩起眼皮阴森森的样子仍在脑海挥之不去:“本殿下不高兴了是会杀人的。” 碧儿在原地生生打了个寒噤。 于是便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心里祈祷着少爷赶紧回来。可似乎总是天不遂人愿,天上的神明几乎叫她求了个遍,少爷的面还是没有露出一星半点。 而当叶怀瑜打开院门时,程静翕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摞了有五层了。 听见声响,程静翕动作一顿,忽然面色微变,身子弓起,眼瞅着就要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碧儿顾不得去跟叶怀瑜问好,急急地将早备好了的木桶飞奔着送进去,堪堪赶在了她吐出来之前接住。 “呕……” 白花花的米饭倾泻而出,余光瞥见那人的短靴,程静翕的眼眶不争气的红了。 昏天黑地的吐完,叶怀瑜适时将手巾递过去,程静翕顿住没接,直起身子不拘小节的擦了擦嘴,又用桌上的凉茶漱口,之后一言不发的回了房。 过程中她没看他一眼,仿佛当他是个透明的。 丫鬟碧儿瞧得目瞪口呆,十分识时务的跑了。 叶怀瑜隔着屏风望向里间,眉目里满是说不出的寂寥。 顺着屏风走过去,看见程静翕就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瞧着。 “我生的真丑,”她独自默默想着,“这般丑的人,嫁的出去就行了,怎的还能有那许多过分要求?”她哀哀叹气,觉得心情很丧。 叶怀瑜闷声将她瞧了一会,感觉此时此刻自己非得说点什么才行,否则照这个气氛发展下去,没准到他出京了她都不带再往他身上再看一眼的。 可是说什么呢? 斟酌片刻,他清了嗓子开口:“小姝明日便不在府上了。” 搜肠刮肚却偏要挑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做了他的开场白,实在是发挥失常,一点水准都没有。 然而话既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 程静翕从妄自菲薄中回过神来,回过头撩眼看他,不咸不淡地道:“哦,夫君可是将花草买了送到丞相府?” 叶怀瑜被这句话给问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程静翕见状心情便好了一些,顺道也给了他丁点的耐性,大眼定定看他,心照不宣道:“我花草过敏。” 她话说完叶怀瑜就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意意思思地一拍脑门,心急火燎地道:“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程静翕就在笑容里添了几分真心给他瞧,“那你的表妹可要伤心了!” 叶怀瑜得寸进尺的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身边,见她没反对,胆子就更肥了些,竟还把手给搭到她肩上了,且拍了拍道:“小姝的性子没那么强的,这件事我忘了,她八成也没记住,待她回了家,家中再有其他事把她烦着,花花草草的,必定就更顾不上了。” 程静翕拿起梳子顺着自己的头发,默认了他的靠近。 叶怀瑜觉得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了,不但费劲巴力的把人给哄高兴,眼瞧着这张丑颜,心中竟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旖旎,往日夜里的种种画面霎时冲进脑海,簇簇火苗顷刻汇聚在同个地方,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将他烧了个轰轰烈烈。 他不动声色,不让她察觉分毫,却鬼使神差的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为她梳头,唇齿微动,她的名字在那一刻像是跳跃了起来,“静翕……” 程静翕心头蓦地一跳,前所未有的悸动叫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小腹处更如燃起了熊熊烈火,并毫无预兆的席卷全身,将她彻彻底底的燎了个干净。 “你……”她艰难开口。 不管了! 俯身倏然将她拦腰抱起,叶怀瑜把双唇凑前,不由分说地将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真情假意也好,各取所需也罢,姑且全都当作是水到渠成,我俩同心。 若你无三心我亦无两意,若你我或许两情相悦。 那么,今后便就一起了,可好? 叶帅临回边关的前一天,又把叶怀瑜给叫了去,只不过这次没在家中,而是去外头定了个小隔间。 好酒好菜的摆了一桌子。 阵仗有些大,叫叶怀瑜一时摸不着头脑。 老元帅已经在里头自斟自饮好一会了,看见小儿来了,便略一抬手,“坐!” 叶怀瑜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父亲,他常年在外,除却那一段在军中历练时偶有与他照面,其余时候并不会多见,因此对于父亲的印象,也只虚虚的停留在“严格”这一道精神层面上。 今日他独个在这饮酒的模样,让他想起曾经在母亲院子里不经意的一瞥。 那之前,性子如小孩子的母亲竟也是会饮酒的。 “父亲。”叶怀瑜拿起酒壶,给叶帅的酒杯斟满,又放了一杯在自己面前。 叶帅神情里罕见地带了些笑容,话家常似的说:“你母亲昨晚跟我哭闹到半夜。” “可是因为孩儿要出京?” 叶帅不置可否,“我常年不在家中,留她一人独守,实在是委屈她了。” 叶怀瑜不知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只好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若非昨晚之事,今日也不必把你叫到这里来。” 叶怀瑜眨了眨眼睛,有心想将这句话给忘掉,父母亲之间的日常,他实在是有点没耳听。 “父亲叫孩儿出来何事?” 叶帅闻言放下酒杯道:“明日出京,皇上派了一千精兵随你同去,你到了安渠县后,定要先将情报探听清楚后再做安排,切莫急躁。” “孩儿明白。” “我听说那群匪盗之首是个有功夫傍身的,虽脑子跟不上却得了一身蛮力,你与他对上时定要小心谨慎,不可硬碰硬。” 叶怀瑜慎重点头,“父亲放心,孩儿定会万分小心。” 叶帅喝了许多酒,可能是有些上头,且面对的还是自己最最器重的小儿子,话就免不得多且不过脑子起来。 “若你这次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定不会与我善罢甘休。”言罢叹了口气,夹了口菜吃。 叶怀瑜垂眸,且不说母亲在他人面前如何,可单独面对父亲时,却是个十足的一点不通情达理的小孩子。 而父亲则乐在其中,为求自己心安,还将一切压力转嫁给自己的小儿。 还将理由说的如此充分有理,并冠冕堂皇。 这样真好,他想,他与他的丑妻应该也可照葫芦画瓢,可行。 ------------ 第38章 若你我曾卸下伪装 父子俩在酒楼里话家常时,有人则顺着帅府的后墙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一处院中,那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婢女与仆从,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轻车熟路地闪进了厢房。 厢房里早有人在等候,光线昏暗,很有些装神弄鬼的架势。 那人进来便就地一跪,“大人。” “事情可办好了?” 来人道:“回大人,都妥当了,”言罢又忍不住咬牙,“姓徐的狮子大开口,竟敢在大人给的价格上多加三成,实在可恨!” 被称作“大人”的人稍微抬了抬嘴角,不怎么在意地道:“无妨,只要事情给我办好了,几个臭钱,我还出得起!” 来人脸上便做了个谄媚的表情,跪行几步上前,奸诈模样道:“大人英明,这一次双管齐下,就不信他死不了!” “大人”眼中一闪而过丝丝阴郁,手上门面似的折扇应声而断,森然开口:“他死不了,死的就是你们!” 来人原地打了个寒颤,可很快神色上就被阴损铺满,下保证似的说:“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嫌弃的将折扇扔到他身上,冷冷一哼,“你走吧,当心别被人看见!” 来人将折扇细心收好,沉声告辞后,就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一场谈话掐头去尾悄无声息,除了当事两人,谁也不明白其中何意。 父子俩酒楼中归来,都有些微醺,两人在家门口分开,各自前往各自的院子。 程静翕这两天没再作妖,许是被用心滋润了的缘故,心情上没了之前的那般大起大落,也没再暴饮暴食,并还能在叶怀瑜面前时时刻刻保持一张笑脸,实在难得。 可即便这样,叶怀瑜的心头却仍然盘桓着深深的无力感。 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她是木偶。 他的要求被她一一接下,且不遗余力地朝着他要求的方向走,一切看起来似乎是往越来越好的地方发展的,可叶怀瑜仍隐隐生出了气急败坏。 她太听话了,以至于没有自己的情绪,她该有情绪的。 自打父亲寿宴过后,他一直在等着她的质问,却始终没有等来。 也许是没有证据,也许料定他根本不会承认,她不哭不闹不急不缓,也许根本也没把他当回事。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叶三不承认自己怂,只是今日的酒饮的多罢了。 碧儿将醒酒茶端上来,觑着这气氛有点不对,连忙告退出来,撒腿想跑路,猛然惊觉自己无处可去,只得胆战心惊地守在外面。 “殿下在想什么?” 程静翕眉目微抬,虽是笑着的,话里却堪堪不过平铺直叙,“想你缘何喝了这么多酒,何时才能将醒酒汤喝下。” 叶怀瑜举着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殿下所想才不是这个!” 程静翕:“你喝不喝?” 叶怀瑜噗嗤一声笑了,摇着头,像个不依不饶无理取闹的大孩子,“我不喝。” 程静翕十分文明的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家祖上。 嫁进来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见着所嫁之人竟会是个偶尔耍酒疯的。 “当真不喝?” 叶怀瑜将头一甩,倒很是个倔强的样子,斩钉截铁道:“当真不喝!” 然而下一瞬间,他便被人毫无预警的灌了一嘴的汤。 有好些顺嘴流到了外头,又有好些仿佛没往肚子里走,而是直接上了头。 眼前一黑,叶怀瑜差点没就此昏厥过去。 真粗鲁。 被灌汤的间隙,忍不住这样想着。 可许是灌汤的人太过认真,居然没发现被灌的人已然悄无声息地伸出双手将她环在了一侧,虚虚的一圈,却像个极为简易的桎梏。 多想画地为牢,多想不顾一切。我竟不知道,有朝一日我对你会这般依依不舍,即便只是短暂别离,都叫人如此的难以忍受。 “酒醒了吗?”毫无察觉的人恶声恶气半点公主气质没有的问道。 叶怀瑜傻子似的看着她,脸上的笑仿佛从此再也散不去了似的,并不要脸极了的开始耍流氓,虚虚放着的手开始不老实的在程静翕身上四处乱摸,“许是更醉了……” 程静翕委实被惊到了,连反抗都短暂的忘却,目瞪口呆地僵立当场,结结实实的被摸了个齐整。 程静翕的脸几近扭曲。 “更丑了,”叶怀瑜胡乱地想着,“真丑啊……” 可他审美也跟着扭曲,可他就爱这一副容颜。 怕不是疯了。 但,又如何呢? “叶怀瑜?” 听不见听不见!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不顾她口中警告的即将而来的拳打脚踢,更不顾她的挣扎,顺势将搭就而成的牢笼收紧,她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酒味扑面而来,程静翕被熏得气都不能喘,只能憋着气咬牙切齿地发誓:“等你酒醒了本殿下定要杀了你!” 一点威胁的气势都没有。 叶怀瑜仍是笑着,像是吃错了药。 “等我酒醒了,定会躺下任你摆布。”他今日的酒里莫不是加了什么致命佐料,以至于喷出的酒气中都掺杂着不要脸。 程静翕面对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招架,无奈之时,余光猛地瞥见丫鬟在门边探头探脑,一时也顾不上什么颜面问题,一边推他,一边冲外头嗷嗷直叫:“碧儿——” “碧儿,”叶怀瑜见状也冲外头喊,且刻意将她的声音给盖了过去,“把门关上,不用守着了!” “不……” 刚要出声阻止,叶怀瑜居然不要形象的作势去亲她,程静翕立即乖乖听话闭嘴。 而就是这一个闭嘴程静翕便完全失去了时机,丫鬟碧儿秉承着谁声音大就听谁的道理,偷笑着十分尽职尽责的将门关好,并蹬蹬蹬到大门口将院门落上了锁,然后一刻不耽搁地撒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拿棉被蒙上了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屋内的程静翕完全没了平时的好脸色。 “你到底要干什么?” 被面对面抱着站在屋中央,不进不退的,他什么意思? “我明日要出京了。”他忽然正经下来,语调落寞,跟之前的撒酒疯完全判若两人。 画风陡转,打了程静翕一个猝不及防,故而她又一次失去了抢占先机的机会,只来得及一个匆匆的结结巴巴,“……啊?” 叶怀瑜道:“你问我缘何会喝这么多酒,”顿了顿续道,“今日父亲将我叫出去,嘱咐了许多出京之后的事,他虽没有明说,但我却能看得出他不放心。” 程静翕迷迷糊糊地就被带了进去,顺着问:“那一伙匪徒,可是十分棘手?” 叶怀瑜点了点头,真话说的好比兑了水的假酒,“为首的盗匪十分厉害,据说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经验丰富且心狠手辣,所到之处老幼妇孺皆不放过,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程静翕听得心惊肉跳,不由担忧道:“可你经验欠缺,如何能将他清剿?” 叶怀瑜叹了个真心实意的气,心里是胜券在握之前的松懈,“正因不知如何是好,才没注意喝了许多酒。” “我要进宫见皇上!” 叶怀瑜三心二意的走了神,不巧的让急急挣扎的程静翕一下子把力道给卸了,眼瞅着人要往外跑,叶怀瑜忙忙追上去,从后面将她抱住,“别去!” “你连带兵打仗的次数都有限,如何能经得住那般老道之人?我去找皇上求情,叫他再指派别人前去!” 叶怀瑜语气无奈,“明日就要去了,这个时候你叫皇上临时再去指派谁?” 程静翕仍然不住地往外挣,“那也不行,你此去危险重重,死了怎么办?不行,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进宫见皇上!” 叶怀瑜心说坏了,莫不是玩大发了,他这丑妻还真给当真了。 可戏总要演下去,总不能就此崩坏。 他引着她一点点将她往沟里带,还没有听见想听的话。 但要命的是酒劲仿佛这个时候才上头,心并着脑袋全都闹哄哄对他叫嚣,嘴边断断续续了许多个字,就是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要困不住她了!叶怀瑜头晕脑胀地想,也罢,那就最后一招。 他蓦地松开手,一直往前挣扎的人却并未顺势向前扑去,她站的稳稳的,可刚一回头,就见身后的人先一步倒地翻起白眼,接下来很可能还要口吐白沫。 程静翕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来。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白沫吐出来,程静翕估摸着可能这个表演有点高难度,让事先没准备的人没法展现,只好继续假装昏迷。 当她是个傻子吗? 还耍酒疯! 我耍你奶奶个腿儿! 地上的人不声不响的睡着,而后轻轻打起了鼾。 程静翕抬腿想把他踢醒,可试了试终还是作罢,想到明日他即将离开,再大的怒气便也就此化成了柔柔清风,姑且消散了。 打开门喊碧儿,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应声而来,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她,嘴角还有点怎么憋也憋不住的笑意。 程静翕没心思跟她算刚才的账,转身回屋,“过来搭把手!” 碧儿小跑进来,手脚麻利地说:“殿下歇着,这种事情怎好劳烦殿下,都是奴婢的事呢!” 丫鬟嘴上说着话都打不住自己内心的活泛,心说少爷可真会玩,那种事竟还可以在地上的! “你自己能扶他去榻上?” 碧儿试了试,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诚心诚意地建议,“公主,咱们院子里的丫鬟真的太少了,该多问夫人要几个过来。” 程静翕没搭理她,俯身跟她一起把人给拖了过去,期间碧儿一直时不时地往程静翕身上瞧,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程静翕不明所以,但此刻也没那个心思深究,吩咐她将屋子打扫干净后,就到窗边静静坐下了,直到小丫鬟离开,她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叶怀瑜悠悠转醒。 视线里程静翕的身形影影绰绰的来回虚晃,晃的他头疼。 又过去一会,他感觉自己比先前清醒多了,就也能看清眼前其实并没有人在看他,那完全就是他的错觉。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怀瑜猛地睁开眼睛,醉酒后的嗓子犹似一只公鸭在叫,“静翕!” 然而房中没人。 等了半晌,他又试着叫:“碧儿?” “来了!”小丫鬟应的十分及时,隔着屏风向里面道,“少爷酒醒了?” 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顿,而后传来叶怀瑜清了嗓子之后的声音,“嗯,公主呢?” 碧儿轻快道:“公主在院子里看夕阳呐!奴婢给您叫去!” 说完就一转身跑了,没来得及听自家主人接下来的吩咐。 叶怀瑜的手堪堪停留在半空,一句沙哑的“不用”憋在了唇齿间,而后便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 在她眼前装疯卖傻那一场,他尚且没想好该如何与她面对面。 只因他的表演痕迹委实太重,她都看出来了! 发呆时,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叶怀瑜放空的心倏然收回,并且不争气地高高吊了起来。 程静翕转过屏风,视线在叶怀瑜身上落了一瞬,又平平扫到了别处。 她面无表情的脸,像是马上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似的。 叶怀瑜有心想说话,却又欲言又止,这种时候,即便有人满腹经纶或可将死人说活,也是没脸开这个口的。 程静翕转到外面倒了杯水返回,也不直接递过去,而是问:“渴吗?” “不……啊我喝,喝!” 顺风顺水人前人后皆是人模狗样了二十余年的人,不幸遇到程静翕这一道分水岭。 “那你的戏唱完了吗?” 叶怀瑜心里感觉自己很丧,点点头生无可恋地承认:“唱完了。” “其实我并不知,你借着没喝多少的酒耍这么一通疯,到底是因为什么。” 叶怀瑜眼瞧着她,百爪挠心。 他想听她说,既然前路险阻困难,何不与你同去。 可他又不愿她这般。 对她说的那些多半都是胡编乱造的,可保不齐到时候还会发生个万一。 她没必要为他身犯险境。 自作多情的叶怀瑜在心中左右思量,在唇边隐隐挂上了一丝笑意,回答说:“许是久未离家,有些伤感。” 程静翕抿了抿唇,垂着眼皮感叹:“夫君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叶怀瑜笑了,不理会她的讽刺,承认道:“许是这几年墨水喝多了,文人的通病。”也或许是醉酒留下的后遗症,故而说出来的话,仍然不要脸至极,“殿下如何发现我是故意为之?” 醉酒时,面具摘下,层层伪装尽数卸去;酒醒后,一切又再次归位,好像谁也不曾为谁丢掉防备,坦诚相待。 程静翕静静道:“从你第一句话起。” 叶怀瑜扶额,“我的戏竟这般拙劣?” 程静翕说:“是,夫君许是天生的五音不全,甫一开口,就跑调了。” 原来是他素日来过于束缚,以至于转变突兀,荒腔走板的开口,导致破绽百出,叫人一眼识破。 “所以殿下肯陪我演这一出,是想看看我到底有何目的。” 程静翕嗓子有些干,眼睛盯着叶怀瑜手中的那杯水,“不是,我闲的。” 她有任何情绪波动时,都会口干舌燥,腹中空空。 但她此时不愿叫他看出。 叶怀瑜无声无息地笑了,起身下床,仿佛极为顺手的将杯子搁在离妻子较近的地方,“殿下真是好兴致。” “彼此彼此。”程静翕猝不及防的伸手,自以为隐蔽地将水杯卷到了自己面前,假装润嗓,小小喝一口,又喝一口。 叶怀瑜全当没看见,也不看她,窗外的夕阳快要隐去,在天边晕染成极为美妙的模样,他看了半晌,眼底一片凉意,出声提议,“殿下饿吗?” 程静翕在这一点上倒很诚实:“饿。” “那便吩咐摆饭罢!” 这一晚静静过去,隔日一早,日头方冒了个尖儿,叶怀瑜便穿戴整齐的出了房门。 程静翕难得早起,紧随其后,“叶怀瑜!” 被叫住的人着实愣住,平静的脸上甚至闪现了丝丝动容,他定在原地,迅速拾掇好面部表情,转身看她,眼角柔和,“怎么了?” “你确定安渠县在东面?” “我确定。” “哦,没事了。” 叶怀瑜双唇微动,他瞧着自己的丑妻,瞧着她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五官,忽然有些难过。 “别担心。”他说。 “我没担心,”她嘴硬,“你的戏里掺了九成九的水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扬起唇角,笑意吟吟,倏然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覆在了程静翕的脸颊上,他仍是说:“别担心。” 被覆着的地方预料之中的红了,没有很好看,只是很像昨日的夕阳。 而此时叶怀瑜的眼底,有些微暖意蔓延。 她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嗡嗡了一声,“嗯。” 大门外送行时,谁也没料到暗处竟会躲着人,那人一路跟在叶家父子的后面,在确定他们当真出京后,便改道向西,一路疾行,快马加鞭。 有人在床榻上一手搂着一个女人,听见来人汇报,露出了森然的微笑。 ------------ 第39章 谁的棋局 叶怀瑜带着人还没摸到安渠县的大门,就先被人从背后给伏击了。 山林四周回荡着兴奋的呼喊声,并着哒哒的马蹄一路吹着口哨传进他的耳中,虽然相隔较远,但却在声势上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皇上派给他的一千精兵也不知到底精在哪里,连出场炫技的机会都没抓住,便就叫人直接给掀翻了大半……吓的。 一众少爷兵的战斗力可能还不如安渠县那一帮乌合之众,约等于常年寄居深宫的老太监。 叶怀瑜此时尚且淡定,四下匆匆扫过,明白自己这是被包饺子了。 此次清剿知情人除了皇上和父亲,就是他与程静翕,且为了方便行事,还特意将队伍伪装成了商队。 父亲断不可能泄露情报,剩下的…… 然而对方并不给他细想的工夫,当一千精兵犹似无头苍蝇懵懵然要放下屠刀的时候,对方人未到箭先至,唰唰唰下大雨似的又带走了一波战斗力。 叶怀瑜挥刀断箭,灵巧避过迎面而来的箭雨,观察地形的同时也在心里大致确认了对方的水平。 没什么准头,力道也没那么强,全靠量多和敌暗我明。 可即便是这样,对付这群老弱病残也足够了,因为架不住还有托着自己的人头往对方阵营里送的,积极的程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再这样下去他最后非得成了拔光毛的公鸡不可,叶怀瑜迅速判断出对方调配薄弱之处,调转马头大刀一挥,“还能跑的拿上刀枪跟我走!” 言罢自己率先扬鞭而去,身后众人见状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能上马的上马,上不去的只能着急忙慌跑个屁滚尿流,却也出乎意料的跟上了。 看来人处在生死边缘时,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 叶怀瑜带着人气势汹汹冲过去,沿途扬起一片尘沙,其实看起来还挺是那么回事的,但对方却仿佛早就料到他所带的是什么人一般,一点顾忌都没有,弓箭不要银子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往他们这边扔,一群人再次自乱阵脚。 “自己找地方躲避!” 叶怀瑜看着他们都有点无奈了,甚至在躲避的间隙都开始迷信起来,恨自己素日里没坚持跟母亲去庙里烧香拜佛,然则此刻若能突然悟道长他千八百只手来,定也不会这般左支右绌。 挥刀替人挡下疾风而来的箭矢,可叶怀瑜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成什么样,才脱险的人就被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的弓箭穿心而过,若那人能及时躲开,那么中箭的人必然是来不及躲开的他! 叶怀瑜惊悚的看着死不瞑目的人在自己眼前倒下,一时也不知该说是那人倒霉,还是自己命大。 然而现场情况刻不容缓,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又几支箭夹在其中迅疾而来,力道和准头上的突兀让叶怀瑜立即做出判断,这几支明显就是冲他来的,且含金量颇高。 躬身堪堪避过其中两支,然而紧随其后的弓箭眼看无论如何也应对不及,叶怀瑜当机立断翻身下马就地滚开,而当他终于躲入一处避风口时,耳边猛地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 他之前骑的那匹马此刻已然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那是一匹战马,乃父亲所赠。 战马仿佛要给自己留有最后的尊严,临死前想再将前腿高高抬起,然而终于还是力不从心,刚一离地便体力不支地跪下,慢慢栽倒向一边,轻轻发出一声悲鸣。 叶怀瑜的眼眶霎时红了。 可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此处地形尚且可以退而守之,对方的箭落不到实处,双方短暂地陷入对峙状态,叶怀瑜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清点人数!” “三少,”不知是谁抖着声音开口,仿佛也羞于开口似的,“一千……精兵,仅剩两百余人。” 叶怀瑜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西边三百里处的皇宫中,刚刚亲政的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看了身后静静站立的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在宫中呆了一辈子,迄今为止共辅佐了三代帝王,自然对察言观色极为在行,他尽职尽责的小碎步过去,不说话,只将脑袋两边的耳朵拎出来。 “叶怀瑜领着人到哪了?” 老太监这才把嘴上的无形封条撕开,开口道:“回皇上,按理说,应该快到地方了。” 新皇今年一十二岁,在宫中以太子身份教养多年,又在这黑影沉沉的皇宫之中沉淀三年,虽然年岁尚幼,可脸上的稚气却早已消磨了干净。 听了老太监的话,他缓缓抬起眼皮,黑沉的眸子盯着一个方向,不喜不怒,悠悠问他:“按谁的理,应该到哪个地方了?” 老太监眉目微微变色,身子立时有些僵硬。 马蹄声渐渐靠近,对方休整完毕打着圈儿似的呼喊声也仿佛近在咫尺。 这恐怕是叶怀瑜行军打仗以来最为憋闷的一次,对方脸都不用露,连阵前喊话都省了,上来直接就是一顿被摁着脑袋的胖揍。 打的他们这群上京子弟个个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北都不知道在哪,更不知道今后侥幸逃脱后大仇该找谁去报。 可叶怀瑜哪能叫他们就这样得逞了,你不露脸,我偏要逼着你过来! 抬手擦掉脸上溅的不知谁的血,叶怀瑜拿起地上的一把箭,一分为二后便悄悄藏进怀中,而此刻的对方已然逼近。 带来的少爷兵们大概这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甚至连宫墙都是生平第一次出,可第一次就是去送命,也是够倒霉的了。 二百来个侥幸活着的人此刻吓得个个嘴唇发白身子抖若筛糠,控制不住自己双手似的想要缴械投降,叶怀瑜无暇他顾,要送死就去,就是他眼下还没那个勇气。 对方神秘兮兮地终于影影绰绰现身,叶怀瑜探头过去,却发现这群人竟还邪教教徒似的戴着摊贩上卖的廉价面具,心中因此更加疑窦丛生,思量之后,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老太监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皇上虽然没看他,可他却仍然觉得那双眼睛如毒刺般扎入了他的肌理,疼,且麻。他的确善察人眼色,也自然能够应对自如,然他三次伴在帝王侧,第三次本该是最可拿捏得当的,可偏也是这第三次,是最最朝不保夕的。 他怕的并非帝王的喜怒无常,他怕的是帝王的阴狠毒辣。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回道:“皇上,且放心罢。” 皇上便就此没再说什么,伸手拿起方才看的奏章,大笔一挥,在上头批了个“可”。 刑部近期抓了个贪腐的官员,已经择日问斩,空出的位子就成了许多人争抢的对象,皇上在众多上奏中挑挑拣拣,终于认可了一个,毫不犹豫地给了通过。 正当叶怀瑜心中盘算对策时,不知是谁先战战兢兢地双手举过头顶站起来,也不知是谁先将衣服的白色里衬撕下一块顶在了头上方,实在滑稽至极,丢脸至极! 当叶怀瑜意识到的时候,那二百来个人已经开始心照不宣默契十足地你学我我学你,把皇家的颜面整整齐齐的丢到了八百里开外。 大小不一粗制滥造的白旗孤零零随风飘荡,叶怀瑜自己都没眼看,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面具人口中“呦呦”的变换声调的吆喝,仿佛邪教教歌似的让人难以忍受。 教歌阵阵中,像是给那一众老弱病残当了一回配乐,话像是从筛子里筛出来的似的,“我们投降……投降……大侠们饶命……” 叶怀瑜左手搭在了右手上,缓缓解开了衣袖。 一枚精巧的机关藏匿其中,那是他前几日独自在校场时随手做的应急暗器。复抬头看了眼众人,身子开始缓缓移动。 “叫你们领头的出来,我就饶你们不死!”“邪教教徒”终于不再唱歌,竟开口说起了人话。 正在移动的叶怀瑜心上一动,眼中随即闪过疑惑的同时,无声滚到了少爷兵看不见的地方。 窝囊废们私下里眼神交流一通,最终绝望的发现他们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准确说出叶怀瑜的藏身地点,情绪顿时有些失控。 叶怀瑜忍不住暗暗吐了些脏字出来,这群白给的少爷兵不但自己给对方送人头,还要把他的也一并送上去! 他们本就毫无章法,出京前的英姿勃发不过都是装点门面用的,哪想还真遇到了真刀真枪,士气自然没什么意外的一泻千里。 而他们的主心骨不知身在何方,更叫他们如坠冰窖,悔不当初。 “邪教教徒”见状立即又开始搭弓射箭,杀鸡儆猴似的把头前站着的几个送去见了阎王。 叶怀瑜再次滚到别处,心中分神想着,他们只敢用箭,分明是在遮掩什么! 尖叫声自少爷兵里蔓延开来,而眼看第二波箭矢即将到来,场面几近失控。 他的机会来了! 谁都不知道叶怀瑜究竟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移动的,总之当他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邪教”们的后面。 前方混乱不堪,那群人又觉得他就藏匿在投降者的中间,因而根本无暇他顾,他趁乱出手,一枚袖珍小箭悄无声息打出,打磨锋利的箭尖在阳光下寒光一闪,精准无比的扎进了站在最后一排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那人仅仅哀嚎一声便就抽搐倒地,一张脸迅速乌青,很快便不省人事。 他在箭上淬了毒。 面具人迅速反应过来,纷纷将箭矢转向他这边,然而叶怀瑜孤身一人目标毕竟太小,真有心躲起来谁都不容易寻到,一众人对着空空如也的树林一通乱射,堪称箭箭虚发。 躲在树上的叶怀瑜眼中杀气划过,这里的人都不必在乎,可他要为那匹战马报仇。 他再次出手,目标对准了在重重保护之下的那个领头人。 那人想要他的命,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命比较大! 然而兴许这真是什么民间的邪教组织,就算是有前车之鉴了,察觉到危险的人竟还能前赴后继的为那个领头人送命。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那人旁边的跟班毅然决然地用胸膛挡在了他的面前,甘愿被毒箭侵蚀。 可这样也暴露了他躲避的位置,殊途同归的箭矢错着他的袖珍小箭而来,叶怀瑜不得已只得后仰向下,顺势落在大树后面,又闪身进入一人高的草丛中,蚊蝇顿时在眼前乱飞,脸上当即多了好些个大包,叶怀瑜憋着一口气,大步往前跑。 可双脚始终难敌四条腿,哒哒的马蹄声穿过草丛传进他的耳中,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叶怀瑜忽然停下,双耳微动听声辨位,忽然举手朝一边打出一箭,有人应声落马。 中了! 紧接着他再次快速出手,唰唰唰几下让箭半圆式打出,哀嚎声立时充斥了这一方遮天蔽日的草丛。 袖箭打空,叶怀瑜悄悄抬脚跨了出去,抢了口吐白沫的人手中的马鞭就近翻身上马,扬鞭疾驰。 一群人刚要继续追击,领头人却稍微一扬手,竟然就这么把人给放跑了。又朝后一扬手,众人便立时搭弓射箭。 不一会,随着几声对生命最后的呜呼挣扎,丛林里恢复了最原始的寂静。 若此刻叶怀瑜仍在,就又会想,他不说一句话,是不是也在遮掩着什么? 穿过这片草丛再翻过一道山,便就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安渠县。 叶怀瑜辨别方向夺路狂奔,可一段距离后他就发现身后居然没人了,开始他还觉得是自己跑的快他们追不上,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群人压根就没打算追。 他们是打着直接把他在丛林密布的地方解决掉的主意吗? 那么如果解决不掉呢? 他们没再追过来,任务却没有完成,这肯定是不被允许的,那么…… 叶怀瑜望着前面安渠县的方向,双眼不由得眯缝起来。 定然就是在前面等着他了! 皇上批完所有奏章,神态稍显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口似的问道:“皇姐近来如何了?” 老太监道:“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呢。” 皇上揉眉心的动作一顿,似在感叹一般说:“朕很久没见过皇姐了。” 老太监就小心翼翼地提议,“那要不,将长公主召进宫来?” 皇上不揉眉心了,眼中却仍有一丝倦意,闻言那倦意似乎更浓了些,他摇摇头,慢吞吞地说:“不了,叫影子去替朕看看她,把朕的话带到就行了。” “是。” 老太监从书房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家里没了叶怀瑜,程静翕一个人呆在房中都觉得空荡荡的,从前他也经常不在家,可到了饭时是必然会回来的,陪她吃饭仿佛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 也成了她的习惯。 所以冷不防他不回来了,程静翕内心就有些寂寥,她默默的看着桌上的饭食,默默地想,今晚的菜一点也不好吃。 “殿下没胃口吗?” 程静翕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 被称作影子的人倏然自屋顶落下,脸上没什么表情,顺势跪在地上说:“殿下。” 程静翕没什么好脸色,“你又来干什么?皇上又让你带话了?” 影子道:“回殿下,皇上让属下带了个话本子来,说叶怀瑜不在家,这个话本子可作聊以慰藉之用。” 程静翕狐疑,“什么东西?” 影子当真从怀中掏出一个话本子来,双手奉上,“殿下。” 程静翕抬手接过,粗略的翻了翻,没看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思,难道皇弟近来太闲了? “你且说说,皇上到底是怎么叫你传话的?” 影子道:“回殿下,属下刚才已经说的十分明了,皇上此次的确是叫公主看话本子的。” 程静翕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还有何事?” “回殿下,没了。”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 影子识时务地道:“回殿下,属下这就消失。” 程静翕确认碧儿不在后,径自将送来的东西翻开来看。 里头是个不算太长的故事,讲的是主人公原本是个皇家子弟,一朝兵变成了阶下囚,主人公是个碌碌无为的货色,新主立国大赦天下,也一并赦免了主人公,将他养在一处偏远却富庶之地。 可新主内心却是忐忑,又不能违背自己的金口玉言,便几次三番地去问主人公,这个偏远富庶之地好不好。 主人公高兴极了,连连说好,好,真是太好了。 主人公身边的人见状就教他说话,寻思着下次新主来问时好做应答。 等新主又来问了,主人公就流着泪说,我父亲祖父曾祖父都葬在京都,心中没有一日不挂念。 新主就说这不像你能说的话啊,主人公心知谎话被揭穿,脸色大变之下就当机立断把身边的人给供出去了,就他,全是他教我说的! 故事就此完了,程静翕从先开始看的津津有味,到后来的不是滋味,最后合上书时,又是免不得的一声叹息。 皇弟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不单见缝插针的常常派人给她递话,还怕叫人听见了似的将内容写到了话本子里。 时时刻刻不忘提醒她,无论嫁到哪里,都永远摘不掉头顶上的“程”字。 ------------ 第40章 谁的博弈 尽管叶怀瑜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的确已经变成了一只被扒光了毛的公鸡。 带来的“一千精兵”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全部祭献给了不知名的邪教组织。 运气这种东西,它就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都忍心不来帮你一把的邪门歪道。 好在身上尚且还带着钱,叶怀瑜到了安渠县后先找了个客栈住下,沐浴更衣去掉一身的尘土气,之后穿上先前贿赂店小二出门给他置办的一身行头,终于改头换面似的有了一个人样。 如果脸上被蚊虫叮咬的大包能消下去就更完美了。 叶怀瑜用指甲分别在大包上划了几个十字,感觉好受了一点后,对着桌上刚端来还冒着热气的菜,有些食不下咽。 他还不知道那一窝盗匪窝点在何处。 更不知想要他命的人到底是谁,此刻正躲在哪个暗处偷窥。 叶怀瑜后知后觉的把白日里只想了开头的推断给衔接上,父亲是不可能泄露他的行踪的,除了母亲和程静翕,府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出去,即使有猜测,也只觉得他是去送别父亲。 再剩下的,就是刚亲政不久的皇上了。 可是那一伙的领头人却声称要少爷兵们交出他,目的好像十分单纯的只是想让他命丧小树林。他们只敢远程射箭,仿佛怕离近了就会暴露一般,领头的甚至连说话都是叫旁边的人代为转达,他在遮掩什么? 一伙人射箭的准头不佳,力道不够,一看就是没怎么操练过的人。 若非真的有恃无恐,就是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他们这般小心谨慎,也许不是怕他看出来,就是怕他认出来。 怕他认出来? 叶怀瑜双眼眯缝,自旁边拿过那两截断箭,尾端的羽毛用的不过寻常可见,但箭翎处却被剃空了两端,生出了一个凹槽,这种箭在射出去后稳定性极佳,在善骑射的人手中,这会是一支绝佳的武器。 做箭的是个懂行且十分资深之人。 如此一来,那位才刚刚亲政不久,手底下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人可用,更何况现在要他的命也是极为不明智的做法,但凡他带了一丝丝的脑子想问题,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他那所谓的一千精兵…… 叶怀瑜越深想心里头越乱,冥冥之中好像有无数条线在他身周环绕,而线头却巧妙的藏匿起来,叫人捉摸不出方向。 敌暗我明,叶怀瑜生平头一次让自己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可一时又想不出办法解决,只能姑且放下,重新将断箭收好,等着他们再次找上门来。 程静翕吃完晚饭,兀自拿着个话本子坐在窗框上发呆,碧儿边收拾房间边时不时去看她,都这么久了,要不是她还睁着眼睛,她还道公主殿下许是已经睡着了。 小丫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整整一天了,打少爷出门起,公主就一直魂不守舍。 而程静翕却并未如碧儿设想的那般在思念叶怀瑜,她是在想,皇弟下午送来的那个小故事里,除了字面意思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深意呢? 他讽刺她在帅府脑内空空只知享乐,竟完全忘了他这个寡居宫中的弟弟,忘了出嫁前一晚两人在夜里的促膝长谈,忘了他的殷殷盼望与声声叮嘱。 她出了宫墙,仿佛就要放飞自我。 话本子里主人公身边还有个谋士,就是那个谋士教他要怎么应对新主的问询。 谋士…… 程静翕默默在心里将这两个字掰开又揉碎的翻来覆去细品,而后冲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缓缓点了点头。 哦,原来重点在谋士而非故事。 我要成为弃子了。她认认真真地想。 “喵——” 一声突兀的不太友善的猫叫骤然打断了沉思,猫身紧接着三两下跳到程静翕面前,两只冒着绿光的大眼跃跃欲试地盯着她,舌头不住的舔过两边的嘴角,仿佛下一瞬就要饿虎扑食一般把她直接大卸八块吞吃入腹。 程静翕当即“嗷”一嗓子嚎出来,手里的书掉落在了窗户下面新近长出来的草丛中,她身子下意识的向后躲避,可却忘了自己此刻是坐在窗框上的,身后连个遮挡都没有,这么一闪避的当儿,立即重心不稳向后折去。 碧儿将碗筷收拾送厨房了,屋中眼下就剩她一个人,程静翕一个跟头折到了地上,后腰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 “喵——” 绿眼黑猫得寸进尺似的跳到了窗框上就地坐下,蹲耗子似的守着她。 程静翕心里骂娘,看着那只要成为杀人凶手的猫,原想说两句话的,又一想说了它也听不懂,白白浪费唇舌,只得坐在地上拿眼瞪着它,与它诡异地对峙。 碧儿许是听见了那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嚎叫,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进门就秉持着什么样的主人拥有什么样的奴婢的原则,跟程静翕一样的先嚎出来一嗓子,并十分有效率的抓起一旁的花**砸了过去。 黑猫跑了。 碧儿的叫喊声却没停,而程静翕对救命恩人不但没有丝毫感激涕零的自觉,还忍无可忍地朝恩人呲牙咧嘴:“闭嘴!” 小丫鬟听话的闭上了嘴,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把她扶起来,“公主伤哪了?” 程静翕疼的脸都扭曲了,半身不遂地借力往床榻那边走,“怕是闪着腰了。” 小丫鬟瞬间吓成了傻子,“那那那,那怎么办啊公主?” 程静翕直挺挺的躺在榻上,按着心头的烦躁没好气地回她:“找找找,找太医啊!” 碧儿都快哭了,“公主你都站不起来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程静翕招架不住了似的冲她挥了挥手,“赶紧去!” “是!” “把门窗都给我关上!” “是!” 丫鬟匆匆忙忙跑出去了,程静翕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猫是袁氏养,素日里从来不见她把猫放出来,只一味地在房中喂食,尤其在上一次跟茹娘两人闹过一次后,那只猫就被彻底限制了。 怎么黑灯瞎火的又给溜出来了? 程静翕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一颗心毫无章法的跳着,像是要顺着胸口跑出来一样。 叶怀瑜…… 程静翕蓦地被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想他做什么! 而此时此刻,西边的院子。 袁氏端着刚刚拌好的肉去厢房给她的猫儿吃,可一开门却并未看见那小心肝儿在门口等她,袁氏的太阳穴不由得开始突突地跳起来,放下猫碗,轻声叫着,“大宝?”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袁氏不死心地又提了些音量,“大宝!” 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猫叫,且一声近过一声,袁氏欣喜回头,就见自己的大宝几个闪身跳跃后就到了她面前,不住的在她脚边来回蹭。 袁氏心头的石头落下,一时也不忍苛责,柔柔地朝它伸出手,“过来。” 黑猫大宝随即跳上她身边的小柜,看着她。 “吃饭。” 大宝先是低头闻了闻,而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袁氏温柔地摸着它,“慢点吃,别着急……” 照顾好猫之后,袁氏回了屋子,叶怀瑾从里屋出来,见了她便问道:“大宝怎么了?” 袁氏微微蹙起眉头,“大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钻出去的,刚才竟然从外头回来了。” 叶怀瑾眸光一闪,“厢房的门不是关的好好的吗?” “说的就是呢!”袁氏咬着唇,眉头紧蹙。 “好了,”叶怀瑾上前搂住妻子的肩,柔声道,“回来了不就行吗?” 袁氏靠在丈夫怀里撒娇,“我就怕它出去又惹了谁不满,至时再拿这个做说辞,不让我养着大宝了!” “不会的,以后关好就是了。” 三百里外的安渠县,墨染似的静夜里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叶怀瑜倏然睁开眼睛,眸子里一扫先前的倦意,悄悄起身,吹熄了屋内的蜡烛。 屋顶有声音。 抬头看了看上头的瓦片,叶怀瑜略作思量,拿着刀闪身站到了床榻旁的屏风后。 有人影悄悄在他屋外的窗旁经过,没再去别处,而是慢慢推开了他的房门。 叶怀瑜眉目微动,心中想着现在的杀手是不是入门时都不用考核的?来杀人竟连最基本的意识都没有。 不过接下来,他对杀手这门行业就有些刮目相看了。 只见那人闪身进来,反手将门关好,之后来到烛台旁,竟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根蜡烛,把原本放在里面的那根给替换出来了。 做好这件事后任务居然就算完成了,他本欲悄无声息怎么来的怎么走,未料刚一转身,就兜头撞上到了一人的胸前。 杀手算是反应最快的,可再快也不如早有准备的叶怀瑜,他只来得及将随身藏着的匕首亮出来,就被骤然掐住脖子随即狠狠一拧,眼球暴突的倒地了。 叶怀瑜将人拖到了床榻上放好,又静静等了片刻,确信这人今晚真的只身前来后,便稍微松了口气,回去取下烛台上的蜡烛,撕下里衬的一角小心翼翼包好,和断箭放在了一处。 若他事先不知,只要点燃这根蜡烛,就必定会没有任何赴死准备的命丧黄泉。 悄无声息的杀人,待他死后再将蜡烛取走,不留一点痕迹。 让人以为他是想不开自杀了。 他带兵前来清剿匪徒,却未料半道上自己的兵全都给人截走了,只独独剩下他一个,势单力薄又孤掌难鸣,还如何与凶神恶煞的匪徒斗?斗不过,如何能回京复命? 若事后再经由某个知情人的添油加醋,没准连半道截胡的人都能扣到他头上叫他顶锅,反正人都死了,他也不能抵赖。 这看似漏洞百出的一场戏,偏偏就能让有些人相信。 缘何那些人把兵都杀了,却偏饶了领头人的性命? 只这一点,就能让他死不瞑目,永远翻不了身。 思及此,叶怀瑜探身从那人口袋里摸到原来的那根蜡烛,打火点燃,烛光挪到了那人的脸上,是个生人面孔。 不死心地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居然还真被他给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翻出来拿到烛火前一看,竟是一大块金条。 且是印有大昭印的金条! 叶怀瑜的心并着太阳穴一块突突直跳。 连夜处理了尸体,隔日一早叶怀瑜就退了房,在一楼找了个不偏不倚的地方坐下,要了一碗面,一小碟酱牛肉,并一壶茶。 面就着牛肉吃完,叶怀瑜喝茶漱口。 之后起身结账离开,未再做任何停留。 他已经听见了自己想听的信息。 年幼时父亲曾对他说,若想知道点什么,就去茶楼酒肆里坐一坐。 程静翕的腰疼了一晚上,也哼哼了一宿,站都站不起来。 昨晚把一把老骨头的太医折腾过来,程静翕就如同见到家里人一般嚎啕大哭,老太医心急嘴慢的安慰了几句,临走前给开了几副药,又赠了几贴药味浓郁的膏药,并将按揉手法一块教给了丫鬟碧儿,这才蹒跚着回去了。 都哭成那样了,叶夫人自然不能假装听不见,着急上火的起来穿衣过去,路上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要念叨,都在家时也不见闹腾,人一走就开始作妖! 可是当她见了程静翕那一副下半辈子都要瘫痪在床的模样,顿时就没了脾气,皇亲国戚哪是说休就休了的,况且若真寻了这个理由,那今后帅府的名声怕都要毁在这了! 叶夫人不忍睹程静翕的模样,只得揪住一旁的碧儿兴师问罪,“怎么回事?” 碧儿生的一副伶牙俐齿,闻言也不知道害怕,底气十足地张口叭叭:“回夫人,公主用了晚饭原本坐在窗框上看书,奴婢从一旁收拾碗筷,可就在奴婢将碗筷送去厨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蹿出一只浑身黝黑的绿眼大猫,上来就要扑咬公主,公主躲避的时候不小心从窗框上摔下来,腰就先着了地,奴婢回来之后也吓了个半死,想拿花**扔它,那黑猫一见事情不好,就立马跑了!” 程静翕十分配合的在床上哼哼唧唧,做了个疼到忍不住的样子。 叶夫人心说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撒谎都跟真事似的,不是说去厨房送碗筷吗?如何还能将没看见之事讲的这般头头是道?看书不找个好地方看,坐什么窗户框?她到底是娶了个公主回来,还是江湖草莽? 可这些话她都不能说,说了就表明了她不相信。 事实摆在眼前,她若再跟她唱反调,就约等于把“暗地里看不上公主”搬到了明面上。 叶夫人眼中满是心疼,上前一步道:“太医怎么说啊?” 程静翕张口说话都费劲,只得看了眼一旁杵着的碧儿。 碧儿连忙会意,眼圈立即就红了,真情实意地道:“太医说殿下可能这个月都站不起来,也可能往后都站不起来了!” 叶夫人眉心一跳,隐隐觉得消失许久的燎泡又有要起来的架势,“啊?” 碧儿见叶夫人只字也不提大黑猫的事,焦急地与程静翕对视一眼,见后者点头示意,她便又将眼眶红了红,开口说:“夫人,公主为了不伤害那只黑猫,宁可自己扭了腰,夫人,怎么办啊,万一殿下日后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少爷此刻又不在家,到底该怎么办啊……”边说着,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掉。 叶夫人两边的耳朵被她鼻音颇重的声音闹的仿佛千百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大脑空白一瞬后才堪堪恢复清明,眼瞧着面前这主仆的一唱一和,脑瓜仁生疼。 黑猫黑猫,早让她把猫处理掉了,就是不听! “可看清了,是只黑猫?” 碧儿抽咽着道:“夫人,奴、奴婢,怎的还分辨、辨不出那是二少、少奶奶的猫啊……” 程静翕苦中作乐,听完之后很想噗嗤一笑,然而才刚要有所动作,就被疼的憋了回去。 叶夫人咬了咬牙,心里想好了千百种让这小丫头消失的方法,面上却生气的肃起面容,冲外头的随从道:“去把袁氏给我叫来!”言罢又变换脸色,柔柔地问程静翕,“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往后真的……站不起来了吗?” 程静翕断断续续道:“母亲……我……” 叶夫人觉得自己口中的火泡已经长满了,见状连忙打断她,“好了,殿下别急,明日一早我就让人把京城所有大夫都找来,肯定能有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程静翕冲她坚定的一点头,十分信任的模样,却更让叶夫人觉得犯愁不已。 不一会,随从带着脸色煞白的袁氏过来,她从路上已经听随从大致说了事情原委,本还存着侥幸,未料到了这边一看,心里当即忍不住为她的大宝奏起哀乐来。 不用人说,袁氏进来就扑通跪了下去,许是预见了自己心爱宠物的命运,她哭的还真有几分实在,“母亲,儿媳错了,是儿媳没看好猫,儿媳错了……” 程静翕:“……” 叶夫人皱眉不悦的看着她。 二儿媳是她们三个当中生的最最漂亮的,即使这么哭着的时候也是我见犹怜,因此平日里叶夫人对她多半都是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处理猫儿这件事,她是万万开不了口的,只能等她自己说。 袁氏见叶夫人半晌都无动于衷,眼瞧着那边的程静翕如此鲜活的证据还在那摆着,心中终于明白今日便是把自己哭死也没用了。如果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得跟着她的猫一块倒霉! 思及此,袁氏咬咬牙,沉痛道:“母亲,儿媳……儿媳这就把猫交出来,任凭处置!” 叶夫人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了,她先是看了眼程静翕,而后问袁氏,“怎么好端端的,猫偏偏就跑出来了呢?” 程静翕眼神微动。 袁氏道:“儿媳也不知,晚间儿媳原本是给猫儿做好了饭食去喂的,可开了门却发现它并不在里面,儿媳喊了两声,看见他竟从外面回来了。” “那是厢房的门没关?” 袁氏回忆道:“儿媳记得是关了的,就是……”她想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眼中一闪即逝,改口道,“就是关了的,儿媳记得清清楚楚,!” 叶夫人便顺势给了个解释,“如此,兴许是猫儿自己撞开了窗子偷跑的。” 袁氏就坡下驴,不住点头,泪水涟涟,“定然如此啊母亲!” 叶夫人言罢看向程静翕……看见了程静翕嘴角边匆匆忙忙的笑意,心下一沉。 程静翕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些,开口说起话来都利索多了,便也不再需要碧儿从旁帮腔,她道:“猫本是灵物,杀不得……” 袁氏面上带喜。 叶夫人吊起来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我累了。” 提心吊胆的人俱都轻轻松了口气。 叶夫人自打进来就一直等着她这句话,这会终于听见了,连忙急急的叮嘱几句后便带着人走了。 程静翕让碧儿关好门出去后,慢慢坐了起来。 虽然腰部的确恨疼,但却不用往后一个月都站不起来,不过都是吓唬人的说辞罢了。 她只是十分奇怪,猫缘何会跑出来。 跑到她这里许是碰巧,但这件事就不会那么巧合了。 袁氏方才突然慌慌张张的掩饰改口,让程静翕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前两天她偶然散步到院墙处,不期然发现了墙面上留下的一道脚印,和被踩的凌乱的草丛。 若是判断没错,墙头与外头也是同样的情形。 如果是府上的人,谁会大门不走,反而多此一举的过来翻墙? 这件事程静翕压下没有声张,本以为不会这么快发现对方踪迹,谁知才过去没多久,机会就来了。 袁氏,叶怀瑾。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乱臣贼子,内忧外患。 程静翕闭上眼睛,又想起了下午看过的那个故事,她的皇弟绝对不可能是里面的主人公。 可这件事又怎么能少得了叶怀信?虽然整件事情下来,似乎并没有他的存在。 他在其中又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 第41章 大侠饶命 程静翕暂且想不出,心里有些乱。 她不用知道他们在关着黑猫的厢房中都商议过什么,只需明白他们的的确确已经在商议便可。 倏忽一怔,她忽然想起,皇弟几次派人过来传话,其实并没有一个固定时候。且每次来人走前,也从未告知下次何时会来,以及,若她想传信进宫,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程静翕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尽管内心已然波浪滔天,面上的神情却仍然是个平静无波的模样。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变成弃子了吗? 然则,这几次所谓的着人递话,又是什么意思? 出嫁前一晚的密谈又是在做什么? 他骂她在婆家高兴的不知所谓,他骂她就是个草包! 原来草包从最开始就是没用的啊。 程静翕在这个时候竟会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可即使委屈,她也仍然那么静静坐着,一夜悄然而过,从始至终都没再换过一个姿势,如在坐禅。 夫妻俩好似真的同心一般,三百里开外的叶怀瑜孤身一人躲过不知名的敌对势力追杀。待处理干净杀手时,天边隐隐地开始泛出鱼肚白;而程静翕什么都没做,枯坐半宿。 分别的第一日,谁都没来得及好好睡一个觉。 天将亮时,程静翕异常清醒,脑子里也不再混乱不堪,故而猛一下福至心灵,心思再次回到她发现脚印的那一日。 那日叶怀瑜恰巧出门喝酒,回来后还与她装模作样的耍了一通酒疯,然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羞愧之下没法尿遁,只能选择睡觉。 她趁他熟睡之时去外面散步以舒缓心情,进而发现了那些脚印和被踩凌乱了的杂草。 叶怀瑜。 程静翕面朝东面,心神蓦地一震! 叶怀瑜出了客栈的门一路往南,直走到郊外没人的地方停下,对身后尾随许久的人扬声道:“跟够了吗?” 身后开始没什么动静,而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面色阴沉的人便缓缓走进了叶怀瑜的视线内。 五个人,手里都有砍刀。 叶怀瑜负手而立,眯缝了双眼,打算先以德服人,实在不行再动武,便笑了笑,问道:“你们一路跟着我,却不现身,是个什么意思?” 五个人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他,慢慢地往前靠近。 叶怀瑜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笑声一冷,“看来诸位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谈了。” 话音方落,五个人就像是急于印证他的话似的突然发难,其中两人快步上前,砍刀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朝着他的脖子就砍了过来。 叶怀瑜闪身避过其中一人,祭出长刀再将另一人格挡到一边,同时脚下向旁边踏出一步,弓身平地扫出一个扇形,反手挥刀砍向欲从身后偷袭的人。 然而却被那人手疾眼快地躲掉了。 几人就此分开,叶怀瑜目光微凝,神色上多了几分认真。 五个人的功夫强弱不一,像是临时凑成了一组。 约等于一群乌合之众。 扮相也是好赖掺半,仿佛是从谁那借来的衣服。 这几个人……或许就是那伙盗匪派过来的。 原以为是秘密的一次行程,却未料从始至终他的一切行踪全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而他却连丝毫警觉都无,委实有负老父亲所托。 五个人经过刚才几个回合的较量,俱都看出对方难缠之处,明白即便他只是孤身一人也不容小觑。暗自交换了一下目光,乌合之众好像都在等着谁率先一步出手。 “一起上吧!” 叶怀瑜稍显淡漠的话还没说完,动作就快过声音的先一步冲了过去,五个人随即反应过来,然后发制于人,更何况他们的反应能力还并没有那么强。 其中两个只知道用蛮力之人的动作就比另几个更要慢一些。 而叶怀瑜要先制的就是这两个。 浑然不觉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两人堪堪摆出了接招的架势,便忽觉脖颈处一凉,鲜红立时弥漫了双眼。 一气呵成,一石二鸟,一刀致命。 两个碍事的一经解决,剩下的三个就好办多了,还活着的相对来说不过就是半斤对八两,把身上的功夫摞到一块怕也没有三块豆腐高。这对自小习武的叶怀瑜来说其实并不是太大难事,只不过他此刻尚且有皇命在身,而这几个人则是关键。 心思电转间,叶怀瑜已经迅速抽身离开,巧妙的没沾到一丝血迹,此时那三个人的身形已然逼至眼前,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叶怀瑜挥出一拳打在前面人的胸口处,同时歪过身子躲开迎面而来的砍刀,右手翻转持刀抵住后背,堪堪挡住了后面人的偷袭。 “去死吧!” 叶怀瑜顺势抽身出来,凌空一个旋身回转,一刀挥开紧跟过来的人,落地后片刻都没有耽搁,双腿猛地发力再次当空跃起,竖刀直直劈下,劈开了飞身过来大喊着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的天灵盖。 血顺着头顶水一样的往下淌,若细看,还能看到上面冒着的热气。 叶怀瑜的刀一直跟着那人落地,那一声“去死吧”仿佛是他给自己画的催命符,配着他此时此刻的情形,简直无比贴切。 仍然活着的两个人见状身形和向前冲的步伐都是一顿,眼看着地上横陈着三具尸体的狰狞模样,两人的肝胆俱都颤颤,一时竟没了主意,进退两难。 打也打不过,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叶怀瑜道:“还打吗?” 那两人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了什么,原本退却的步子竟再次慢慢移动,大有要跟他拼命的意思。 叶怀瑜略微一怔,觉得事情好像有点意思。 “我的人头很值钱?” 他突兀的发问像是一剂催化剂,顷刻点燃了对面两人的斗志,嘴里大喊一声冲将过来,自以为是的企图用气势先把他压住几成。 然叶怀瑜又岂会是人人都能压得住的! 横刀将两人挥来的刀一并格挡,同时用力往前一推,推的两人双双后退。 还没等他们震惊他如此力大时,叶怀瑜已然栖身而上,长刀送出,力道与准头的优势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又解决掉了其中一个。 程静翕一早起来,顾不得自己的腰伤,带上令牌出了帅府匆匆往宫门方向赶。 待进了宫,皇上下了早朝后,却将她拒之门外。 她已经在书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一口气解决掉四个人,叶怀瑜身体上倒没觉得有什么疲累之处,这都要得益于素日里的勤学苦练。他冷眼看着面前仅剩下的一个人,用刀指着他,重复道:“我的人头很值钱?” 那人握刀的手并着双腿一起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宁愿自己是地上的几个死人,也不愿是此刻这般的情形。 “我问你话呢!” “咣当——” 那人仿佛被吓到了似的手突然一松,砍刀落到了地上,继而认命的双膝着地,哆哆嗦嗦地胡言乱语:“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大侠眯了眯眼睛,依言暂且饶了他的性命。 “你们老大在哪?” 那人一愣,随即说:“小人是新来的,小人不知……” 叶怀瑜想起昨晚在杀手身上搜刮出来的那根金条,心下一动,打断他,“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是,是。”那人犹豫一瞬,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 一个大男人鸡零狗碎的东西却还真不少,叶怀瑜没心思细瞧,眼看着他又迟疑了一下,便俯身过去,一把抽出了他不肯拿出来的东西。 一根金条。 印有大昭印的金条。 “哪来的?” “上……上头给的。” 叶怀瑜蹙眉,“上头?” “是……”那人绕口令似的说开,“小人归上头管,上头归上头的上头管,上……” “行了,”叶怀瑜嘴角挂着嘲讽,“想不到你们这一伙盗匪还是个等级分明的!” 那人唯唯诺诺没说话。 “怎么跟他联络?” “郊外的土地庙。” “什么时候?” 那人咽了咽唾沫,看了他一眼,“杀了你之后——” 叶怀瑜手起刀落,幸存的人还没把叶怀瑜完全看清楚,自己就先一步见了阎王。 书房的门一直关着,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不曾有人。 但程静翕知道,她的皇弟就在里面,兴许还隔着一道门与她一般的静静看她。 算上三天回门那次,这是她出嫁以来的第二次进宫。 书房内,皇上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前,眼睛盯着正前方,视线范围内虽然只是一道门,可他的视线却仿佛已经透过它,看见了外面跪着的人。 “皇姐。”九五之尊的人低低呢喃,嘴角紧接着就挂上了一抹讥讽,他吩咐老太监,“开门。” 程静翕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却的的确确是一块长大的。 感情要比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好些。 可更好些的感情,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情形。 程静翕行叩拜大礼,“参见皇上。” 皇上沉默了半晌,仿佛是要惩罚她似的,就是不让她起来。 程静翕埋头不动。 不知是谁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待它消散于空中,九五之尊的人方开口道:“皇姐请起。” ------------ 第42章 凡事要看开 程静翕直起上半身,半垂着眼帘,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坐着的那位面上异常平静,就仿佛昨日忽然念叨起姐姐的人并不是他,往常着人几次三番去瞧她的也另有其人一般。 坐着的人看了身旁老太监一眼,而后起身往里面走去。 老太监忙躬了躬身,碎步行至程静翕旁边,虚虚地扶着她,“殿下请起。” 程静翕随着老太监的指引走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书房内的情形仿佛再次回到了九月初七的那个晚上,也是姐弟俩,也是老太监在门外独自守着。 “皇姐突然进宫,所谓何事?” 程静翕再次跪下,沉声道:“请皇上恩准静翕出京。” 皇上眸中死水也似,半晌慢吞吞说道:“皇姐该知道朕给你立下的规矩,出宫许久,竟给忘了吗?” “静翕不敢忘,”程静翕低眉顺目,话却说的异常坚决,“可请皇上开恩,静翕这次一定要出京!” 龙椅之上的人将刚拿起的奏章搁置一旁,黑沉的眼底像是蓄着一团墨色漩涡,他低头瞧着她,像是已经了然一切。 “皇姐其实并不想出京,起码此刻不愿,静恒说的可对?” 曾几何时,九五之尊的人也有过名字,彼时尚且懵懂无知,那两个字便被无数次如此这般的热切呼唤在宫墙之间。 可相隔不过几年,回首时,却好似百岁已然匆匆走过,他已衰老的不成模样,往昔恍然一场梦。 程静翕蓦然抬头,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可还是顾忌着什么一般,仿佛在那瞬间有东西被强行压下,她静静否认,“静翕,出京心切。” 程静恒目光一寒,抬手掀掉了桌上的一摞奏折,有几本半摊开散落到她面前,程静翕不动声色瞥了几眼,内容清一色的都是礼部近期空了位,各朝臣便争相推上来自己心仪的人选。 原来他已经在着手将贬谪之人召回,而距离他亲政,才将将过去三月有余。 程静翕心中有了思量,却仍然没表露出分毫,做得个去意已决的模样,仿佛此刻什么都动摇不了她。 “皇姐出京做什么?”程静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放过她看过那摞奏章后任何的表情变化,“找你那位夫君吗?” “静翕,放不下他。” 程静恒的笑容里掺着冰碴,“叶家乃将帅之门,保家卫国理所应当,而叶怀瑜不过是给朕去清剿区区一伙盗匪保一方安宁,皇姐缘何这般不放心?” 程静翕垂下眼眸,无言以对。 “皇姐就不怕去了倒给他添麻烦吗?” 程静翕仿佛真的被说通了,反问道:“可皇上就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若他连这点困难都跨不过去,也是死不足惜,况且,”程静恒眼底划过一丝急匆匆的冷笑,“他手里还有兵啊!” 高悬的心因这番话而缓缓回落。 她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一切猜测不过是凭的一个直觉。也许院墙上的脚印只是恰巧跟剿匪之事撞上,实际二者并无关联,是她草木皆兵想的太多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无论她怎样安慰自己,却总还有些心神不宁。 程静恒说的没错,她此刻的确不是真想出京,之所以进宫,就是想再确认一遍,他给叶怀瑜用来傍身的一千精兵并非花架子,而是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 若他今日任由她在外头跪着不露面,或许她真的会一急之下即使背上抗旨不遵的黑锅也要出了这京城的大门,可他给她开了门,就说明事情还远没有她猜测的那么遭。 “皇姐……” 程静翕从思索中回神,“皇上有什么吩咐?” “朕着人传的话本子可看了?” 程静翕心下一沉,点头,“看完了。” “好看吗?” 程静翕的笑容有些虚,一字一顿地回,“挺有意思的。” 程静恒顺手自桌上的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放在指尖把玩,他沉默着不再开口,书房内一时陷入死寂。 半晌,他似乎也虚虚地笑了一下,声音轻轻回荡在略显空旷的房间内,“朕也这么觉得。” 程静翕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叶怀瑜休整之后,顺着那人临死前指出的方向一路步行过去。 途中他在茶肆要了一碗凉茶,快要入冬了,早晚都有些冷,白日里倒还算可以。 跟店家打听了土地庙的大概距离后,他继续上路。 “天儿眼看着要下雨了,客官如果脚程快的话,兴许能赶在雨下来之前到地方!”店小二如是说。 而叶怀瑜的脚程不是一般的快,他赶到的时候,天上虽然黑云密布,但要下雨却还是得等上一会。 土地庙里没有人。 叶怀瑜把庙里能点着的东西都归拢到一堆,打火点燃后便在不远处坐下,静静等着人来。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有人披着蓑衣骑马而来,在土地庙前停下。 “这雨也下的忒大了!” 那人进来时帽子还没摘,看不见庙中情形,还以为是手下的喽啰们到了,因此也并未察觉,一把长刀已经悄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外头忽然电闪雷鸣,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 “雨真大。”叶怀瑜颇有兴致似的说。 那人整个僵住,可早就没了反抗的机会,可以说在叶怀瑜出手之时,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已然全无半点招架之力。 叶怀瑜三下五除二的卸了他的胳膊和脚踝,扔垃圾似的将他扔在了火堆旁。 “如果我随身带了绳子,定也不会叫你这般痛苦。” 来人疼的脑门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闻言恨不能上去一口咬死他,“要不是老子疏忽大意,咋能让你这厮给从背后算计了!” 叶怀瑜拨弄着火苗,让火燃的更加起劲了些,实事求是道:“即便你没有疏忽大意,也打不过我。” “老子呸……” “好了,说正事,”叶怀瑜及时制止了他的污言秽语,转头道,“是你想要我的命?” “想要你命的人太多……” “你再顺嘴胡说,我就挑断你的手筋和脚筋,信不信?” 一口银牙当即咬出了血腥味,那人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信,他之所以还能扛住这份钻心的疼,不过是仗着自己五大三粗,十分禁打。 但断筋之痛,他就是铁做的也消受不起。 “你们这伙盗匪的领头人在哪?” “……山上。” 叶怀瑜拿眼睛盯了他一下。 那人一哆嗦,老实道:“顺着这座庙一直往南走,有个山寨,我们就在那,但我没进去过,老大不让进。” “你带路。” 那人下意识摇头,“我不……” 叶怀瑜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我带,我带……” 叶怀瑜不由好笑,“你们这领头的是不是没长什么脑子,手底下怎么收的都是你这样的货色?” “我能打。” 抗打还差不多。叶怀瑜心里想。 猛地想起什么,他上前在那人身上一通搜罗,在对方威胁他要杀了他的时候,动作一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又是一根金条。 “哪来的?”同样的问题。 “老大高兴,发的。” “你们老大手底下有多少人?” 眼看着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那人气恼道:“那还用问?我们山寨大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你们老大发的什么横财?哪里来的这么多金条?”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叶怀瑜不理会他的反问,径自续道:“钱多到给手底下的喽啰人人一根金条?” 那人忽然闭嘴了。 叶怀瑜垂眸凝视着他,“说吧,金条哪来的?” “我不知道。” 叶怀瑜看着他,半晌没动。 那人语气有些急,豁出去了似的说:“我就是不知道,别说断我脚筋手筋,你就把我咔嚓了,我也是这三个字,不知道。” 叶怀瑜点点头,看向外面,日头偏西,天要黑了,“雨停了。”言罢俯身,将那人的脚踝重新接回去,“走吧。” “我的胳膊呢?” 叶怀瑜笑了,“你想要命吗?” 程静翕隐隐觉得,叶怀瑜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一路出了宫门,闷头快步朝前走,脑子里闹哄哄的没了头绪,一时没注意周遭,直到一声轻轻的“参见殿下”声音响起,她才猛地回神。 眼前的人微微俯身,瞧着有些面熟。 “你是?”那人微微抬头,程静翕恍然,“哦,顾博衍。” 顾博衍微微一笑,“殿下好记性。” 程静翕回头看了眼宫墙,问道:“这个时候,你进宫来?” “是,皇上传召。” 程静翕一愣,话到嘴边却不好问出,只得点点头说:“那你快些过去吧。” 顾博衍给她让出一条路,程静翕匆忙走过。 “殿下!” 程静翕刹住,脸色有些不好,“何事?” 顾博衍给她指了指路,“帅府在那边,殿下走反了。” “多谢。” 顾博衍一直目送她在拐角处消失,这才转身进去。 他要说的并非这句话,只是那几个字在舌尖耽搁了一下,就绕出了这么一句。 他想说,殿下,凡事要看开。 ------------ 第43章 一场荒唐戏 马车缓慢地在大道上走着,程静翕随着车身微微左右摇晃,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顾博衍那张大限将至、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阎王殿的脸。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下一句再开口时就要说遗言了。 程静翕对顾博衍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所以后面两次再见时也没有更好,加之第二次他似是而非的迷路,印象就更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是她无暇他顾,否则定也不会让他那般容易就过去。 只是这个时候皇上召他进宫做什么? 顾博衍在书房见完礼,皇上给他赐了个座,问道:“人可给朕找着了?” “回皇上,”顾博衍道,“已经安置下来了。” 皇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里就更什么都听不出来,“那她就暂且交由顾卿照看了。” 顾博衍行了一个礼,回道:“请皇上放心。” 马车晃晃悠悠缓缓穿过主街,程静翕将帘子撩开一条缝,暗暗窥着脚下这一方天地。 看了半晌,忍不住悠悠舒了一口气。 有道是“同行即冤家”,这一条长街上有无数同行,那么也就会有无数次的勾心斗角,小打小闹或者对簿公堂,花样层出不穷时时都在翻新。而京城中还有许多条这样的街巷。 人人都想做点小生意再舒服过日子,可他们舒服了,有人就又不舒服,矛盾从此来,仿佛不知疲累,不死不休。 那么她跟她所谓的“同行”们,大抵也是如此吧! 程静翕微微出神时,听见外头的随从轻声说:“殿下,到了。” 她依言下车,恰巧面朝西向,抬头看着仅仅剩下一条线的夕阳,才恍然惊觉这一天又即将过去。 不知三百里开外的叶怀瑜此时还有多少命在。 皇上最后的神情让她心惊,她恐怕会因她而连坐了他。 快到自己的院子时,程静翕远远瞧见丫鬟碧儿正在院门口不住张望,眼尖的看到她,便赶忙急急地迎过来。 “殿下!” 程静翕看着她问:“你跑什么?” 小丫鬟悄悄说:“二少奶奶给她的猫儿做了个笼子,一路拎到咱们院子啦!” 程静翕眉头一挑,“来多久了?” “中午来了一趟,奴婢便告诉她宫里来人把殿下接走看腰去了。呆了一会见殿下没有回来的意思,就拎着笼子回去了。晌午又过来一趟,还是那样,刚才又来了,殿下,二少奶奶这回是铁了心要见着您呢!” 程静翕一边听丫鬟说话一边缓缓塌了腰,待碧儿说完,她已经没法自己走了。 这件事昨天就表示不计较了,怎么袁氏自己还没完了呢? 没完没了的袁氏拎着猫笼子打屋里匆匆出来,到得院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半身不遂的场景。 昨儿还说一个月都站不起来,今儿都能进宫了,不是说去治了吗?怎么瞧着兴许再过一年半载都好不了了似的? 思量的时候,她已经撂下猫笼迎了过去,神色关切,“公主,您的腰……” 程静翕面色一苦,差点就要哭出来,“原本、原本是好些了的,可不成想一路回来又给累着了……” 丫鬟在旁边小声抽泣着回道:“殿下,殿下的腰……”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掺到哭里了。 袁氏心说我在戏园子里瞧了那么多出戏,还没见过哪出能比得过你们的,戏咋那么足呢? 虽然心里都已经骂开了娘,面上却还是要恭顺地低眉顺眼装孙子,她便也苦了一张脸,用上了十分自责的语气道:“公主,我已经将猫儿公主送过来了,该怎么处置,就全由公主做主罢!” 程静翕眯着眼瞧着地上的猫笼,里头的大黑猫整个看起来有些萎顿,绿色的眼睛也是没精打采,大约是叫了一天给累的。这会连抬头看她都是意意思思的一下,再也没有昨晚上看见她如同看见耗子似的兴奋模样。 也不知它心里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拿眼瞧着她的时候表情里居然还有点不屑。 暗暗叹了口气,小东西这会瞧着居然还挺可爱的。 怪不得袁氏这么稀罕! 其实这猫儿不过是被她稍微做了一番利用,若真论起来它才是最该喊冤哭闹的那个。 “二嫂,”程静翕呲牙咧嘴地开口,好像腰真疼的说话都费劲了似的,“这猫儿……是不是一天没喂了?” 袁氏苦瓜脸一愣,抬手擦了擦没怎么流下来的眼泪,心想着临来的时候还给了它一块鸡肉来着,这么想的当儿嘴上就带了些迟疑,点了点头说:“可不,猫儿昨日委实太可恶,今天就罚它不准吃东西,”言罢在苦瓜脸的基础上又加了个笑,表情上因此就略显得扭曲了些,“何时能吃,还得公主松口呢!” 程静翕心说我松口个屁,肚子都吃圆了还大言不惭的编谎话骗人,当她两只眼睛是拿来喘气的吗?不过就是想给你个台阶下,赶紧就坡下驴带着笼子滚蛋得了,顺杆爬了还! “二嫂,”程静翕目测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点气人,若再装下去气势可能就不太能跟得上,只能一手扶住自己的腰,半个身子靠到丫鬟身上,深吸一口气道,“猫儿又不懂事,你就是把它给饿死兴许它都死不瞑目呢!况且我也没必要跟只猫儿过不去不是?这猫瞧着怪可爱的,若是二嫂因此就不乐意养了,尽管送到我的院子来,保证养的肥肥壮壮的。” 袁氏的脸从她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不太好,但尚且还能控制得住,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已经要撸袖子往程静翕脸上挠了。 她当然没那个胆子真挠,只敢暗暗在心里给她扒皮抽筋扬鞭子。 她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俯身一把拎起猫笼子,不太自然地说:“既然公主都发话了,那我就放心了,”又冲丫鬟碧儿冷了冷脸,“还不快把公主扶到房间里去!没看见公主连站都站不稳了吗?” 碧儿挨骂都习惯了,并不以为意,转头看了眼程静翕,见后者点头了,才动作麻溜的照做。 关了房门碧儿小嘴就开始叭叭个不停,“……明明是二少奶奶自己挡着路不叫咱们走,最后还都把责任给推过来了!气死人了!” 程静翕眼瞧着那放肆的小丫鬟,心想是不是平日里太宠着她,自己又太没有当主人的架势,竟把她的小姐脾气都给挖掘出来了? 没再管她,程静翕喝了口刚倒上的茶,眼底沉了沉。 袁氏今日会来,应该并非自愿,兴许是过来探她口风的,借她的反应来判断己方是否已经暴露了什么。 不过她这一天应该算是白费了,不但徒劳无获,还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口不对心的演了一场荒唐戏,又让她心爱的猫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跟我斗,看我不气疯你! 日头完全隐没,夜幕降临。 叶怀瑜拽着耷拉着胳膊的人终于走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山寨。 的确挺大。 山脚下围了个圈,就觉得后面整座山都归他们管了,脸挺大。 寨子里面黑黢黢的,不点灯,明显连个人影都没有。 叶怀瑜手里的刀又举起来,一边站着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没出息的露出些许跟他气质一点不搭的无奈表情,“你……能把刀放下说话不?” 叶怀瑜不说话,就拿眼睛瞅着他,忽然问:“你叫什么?” “张大牛。” “唔。” “咋啦,我这名字不好听吗?”有名字的张大牛不满低吼。 叶怀瑜拿刀敲了敲他提不起来的胳膊,“别打岔。” “不是,”张大牛无语,“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被招进来不长时间,连寨子的大门都还没摸过呢!” 叶怀瑜心底闪过一点疑惑,“你见过你们老大吗?” “没有,”他说,“老大那能是我们随便见的吗?老大身边的人都从不露面,每次让我们去抢劫的时候都是戴着面具吩咐的!” “面具?” “啊,”张大牛不疑有他,“面具,就外头卖的那种。” 叶怀瑜回头看着即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山寨,心里逐渐捋出了一个线轴。 带兵出京,遇袭,伏击之人面上俱都罩着面具,夜晚的杀手,白日里那五个盗匪成员,盗匪窝点。 以及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金条。 印有大昭印的金条。 还有那时候他们遮遮掩掩像是怕他发现什么的做法。 伏击之人面具遮面,匪首身边的人也戴,如此一来能否将他们算作同一伙人,或者说,当日伏击他的领头人,与张大牛口中所说之人根本就是同一个? 可是面具人背后的神秘匪首又是谁? “哎,你的刀,刀,拿开!” 正兀自思索时,忽闻张大牛杀猪似的嚎叫,叶怀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刀不知不觉竟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该说的可都说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张大牛心惊胆战。 思绪被打断,再衔接上就有点困难,不过左右他也不急,再者这里头还有好些事情没通,就是让他继续想也不见得能想明白。 “你还有用,放心。” 言罢还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张大牛想骂一句“滚你的蛋”,但偷眼看了看那把刀,没敢冒虎气。 ------------ 第44章 无耻小人 “你认识我吗?”叶怀瑜忽然指着自己问他。 张大牛说:“什么意思?” 叶怀瑜道:“你们一路追杀我,知道我是谁吗?” 张大牛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他说:“啊,我们老大让杀谁就杀谁呗!” “你没见过我,”叶怀瑜笑道,“怎么知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张大牛卡了一下壳,磕磕巴巴地说:“啊,我、我们有你画像!” 叶怀瑜倏然一怔,无声地对张大牛做了个“嘘”声动作,未免这颗墙头草中途叛变,只好又把刀架在了他的肩膀上,并用手刀抹了下自己的脖子以示警告。 张大牛本着“保命要紧”的宗旨,虽不知道这厮又在抽的什么南北疯,但碍于小命攥在人家手里,只能唯唯诺诺装孙子,乖乖闭嘴。 两人躲到暗处,没一会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张大牛有心想向外探个究竟,可才刚冒了个头就被冰凉银白的大刀晃了眼睛。 “别乱动!”叶怀瑜警告他的同时,自己也探头向外看去。 他看见了那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可月色下的身形这么看着却与昨日伏击他们的那位大相径庭,那人站的笔直,有些瘦削,不高。乍看起来像是有些营养不良,但他下马的动作十分利落,无疑是个老手。 叶怀瑜转头与张大牛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地摇了摇头,叶怀瑜一愣,再次看向那边。 安渠县里的人基本上都对这伙盗匪秉持“能避开就不打照面”的态度,故而断不会在天色已晚的情况下无缘无故来这里散步。可张大牛又说这并不是他们老大身边那个,此人是谁? 正待细想时,又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随之而来,听声音这次应该不止一个,叶怀瑜眯缝起眼睛看向那边,月光下的几个人同样以面具遮面,青面獠牙,在墨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 张大牛用脚碰了碰他,对他点了点头。 叶怀瑜沉默以对,他也认出来了,这几个才是昨日在树林里伏击他们的人。 几个人用仅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做着交谈,之后先来的人自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后到的手中,信封上头压了三根金条。 天越来越黑,叶怀瑜能看清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因此信封和金条,他只来得及看见前者。 几个人话说完了,先来的人并未上马离开,而是转身往寨门处走去,而后到的几个人则相继上马,眼看就要分路而行。 这个时候叶怀瑜若再猜不出来先来的那人是谁就真的太笨了。 张大牛也在时刻关注着那边的情况,见状转过头刚想好心提醒一声,却不料迎面而来的竟是劈头盖脸的一记手刀,他堪堪张大了一张嘴,之后便无声的晕了过去。 叶怀瑜带着歉疚将他妥帖放好,而后身形一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长刀立在身侧,若此时有风吹动衣襟猎猎作响,叶怀瑜还真觉得自己或许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垂千古的英雄。 英雄在声音里添了些许笑意,所站的地方恰好离往寨门口去的人不远:“我还没死,你们回去怎么交差?” 说话间叶怀瑜已然飞身而起,长刀纵向劈去,黑夜里寒光倏然闪过,那人面上诡异的面具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刀面上,“大当家,我找你找的好苦!” 大当家瘦小枯干有瘦小枯干的好处,起码身体十分灵便,眼看就要被一刀劈成两半,他忽然矮身一躲,游刃有余地就地滚到了暂且安全的地方。 叶怀瑜一刀落空,落地后又是横向平移甩开,逼退了想要在身后偷袭他的人。 双方暂且分开,之前上马的三人已经全部下来,不怕死的挡在了大当家身前。 叶怀瑜长刀直指大当家,“先说,还是先打?” 前面站着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而后口中齐齐呼喝一声,不由分说扬起手中武器就朝他冲了过来。 叶怀瑜用刀背隔开对方一招致命的攻击,闪身到了三人后面,刀尖逼近缩头乌龟的大当家,欲直取其性命。可对方却早有准备一般有恃无恐地抬起一只手臂格挡,“叮”地一声轻轻碰撞,叶怀瑜有一瞬间的怔愣。 情况虽就在瞬息之间,可他愣神就等于给了对方反抗的机会,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亦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为先机丢了。 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起,千钧一发之际,他另一只蓄力满满的手掌迅速抬起,严丝合缝的打在了叶怀瑜的胸口上。 叶怀瑜被震出三步远,恰恰落入了身后三人刚刚织就的网中。 后背又遭一击,饶是他功夫再扎实,也免不得一口鲜血喷出。 “噗——” 几人顺势而上,叶怀瑜草草擦掉嘴角血迹,凝神聚气,强忍疼痛再次加入打斗之中,不过显然那三人跟大当家并不是一个档次的,三人中仅一人较为难缠,剩余两个俱都空有一身蛮力,威胁不大。 叶怀瑜迅速判断出眼前形势,刀锋一转,不管不顾地冲向其中一人。 那人见状立刻迎难而上,然而内心的恐惧却已经隐隐打乱了他的节奏,速度虽快,却刀刀落空,叶怀瑜心知自己的身体不容久耗,瞅准机会手起刀落,疯狂乱砍的人随即应声倒地。 而后又一刻不耽搁的回身刺向一直在后面围堵却手忙脚乱找机会要他命的人,说时迟那时快,那人避之不及,直接被长刀穿透了心脏。 三人中瞬间就没了两个,大当家和领头人俱都心惊不已,叶怀瑜三步并两步的提刀上前,刀风猛地扫向两人的面具,当空传来“咔咔”两声轻响,面具出现了裂痕,却没有立即脱落。 两人心急火燎地忙忙抬手捂住,如此被动掣肘,即使叶怀瑜身负重伤,那两人也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了。 不知面具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诡面貌,竟这般见不得人! 然而正当他要趁势上去解决掉两人时,大当家却不知何时已然打开了寨子大门,二人闪身而入,叶怀瑜刚想乘胜追击,不料一排暗器毒针竟骤然齐齐朝着面门飞将而来。 叶怀瑜旋身躲过,再要追时,两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山野间,为时晚矣。 山上地势复杂,且又是他们的老巢,叶怀瑜明白他即使追上了也不见得有几分胜算,当务之急是先找地方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眼瞧着目标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心中自然愤恼不已,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返身回去找张大牛。 张大牛这一觉着实睡了个踏实,叶怀瑜再不将他踢醒,可能马上就要说梦话了。 睁眼一看叶怀瑜的模样,张大牛也被吓了一跳,顿时也忘了自己被他打晕的事情,讶然问道:“你不是有两把刷子吗?咋也给弄成这样了?” “少废话,”叶怀瑜心情不好,“我现在受伤,没法把你脱臼的胳膊装回去了,要么你就跟着我等我恢复了再说,要么你就自己滚,我会放出风声说就是你出卖了你们老大,导致他今日被我堵了个正着。” 张大牛忍不住咒骂他无耻小人,可下一瞬叶怀瑜杀人的眼光直直刺了过来,生生让他打了个寒颤。 没办法,他打不过这厮,就算他此时身受重伤,可自己还是个半残。他既然能从他老大那几个人手里逃脱,实力当然不容小觑。 他今日真真郁闷至极,原本是去跟派出去的那几个喽啰汇合的,谁成想竟全都成了肉包子一去不回,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倒霉催的被这厮给扣住,左右脱不了身。 “妈的,”张大牛恨恨道,过嘴瘾似的说,“老子跟着你!” 叶怀瑜没再理他,转身原路往回走。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张大牛胳膊动不了,走路有点掌握不好平衡,闻言没好气道:“不知道。” 叶怀瑜盯了他一眼。 张大牛嘴唇动了动,开口说:“我真不知道,我们都是分开的,有大型抢劫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平时怎么联络?” “我只跟我那几个手下联络,就是被你杀了的那几个,”张大牛闷闷地道,“上头的都是他们来找我,别问我是怎么找着的,我他妈也一头雾水呢!” 叶怀瑜没再问什么,该知道的都已经问差不多了,往深了问他也不知道。 逃进寨子里的两人在迷宫似的山中绕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喘息着停下,中间没有半句交流,俄顷,再一次的拐进了弯弯绕绕当中。 又过去个把时辰,两人从山洞中钻出,眼前豁然出现一条河,河对岸有几户人家和几棵大树,大树上拴着一匹马,再往远处走,就是一条向阳大道。 他们自寨子里穿出,来到了官道上。 大当家此时才有空跟领头的说上一句话。 “去吧!” 领头的也没问去干什么,沉声道:“是!” 领头人连夜骑马疾驰,到了目的地后,顾不上戴歪了的面具,连滚带爬的跑进了一处庭院内。 “大人,”领头的说,“他发现我们了!” 被称作“大人”的人闻言并未在脸上流露出什么,只用手指缓缓轻轻叩着桌面,半晌后,在他领头的等得心急如焚时方开口说:“那便送他一个人头罢!” ------------ 第45章 实在委屈 程静翕在门廊下站着,抬眼瞧着四周牢笼似的围墙。 九月初七那一晚,程静恒与她长谈至深夜,除了对她进行深刻循环洗脑之外,还强制给她定下了一个规矩——出宫两年之内不许离开京城寸步。 她不知道两年期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两年之后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可她只能谢主隆恩,不敢有任何异议。 碧儿眼里有活地拿了件外袍罩在她的身上,“殿下,眼看深秋,天儿都开始冷起来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冷。 “殿下,中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奴婢叫厨房去做!” 程静翕沉默了一会,摇头说:“不用,我出去一趟。” 碧儿嘴快道:“殿下去哪?需不需要奴婢跟着?” 程静翕拿眼睛盯了她一眼,碧儿意识到什么,连忙给自己的嘴贴上封条。 “你去备马车吧,记得和车夫做好吩咐。” “是,奴婢这就去办。”碧儿应声后便小跑着去了。 程静翕接连两次进宫,两次的路子都的一道的野,程静恒刚刚下了早朝,身旁跟着的老太监就急忙上前来禀报,说嘉悦长公主又跑到书房门口跪着了。 程静恒黑沉的脸上瞬间挂满万年冰霜,快走两步,忽然转身一把抽出小公公手里的拂尘,粗暴的扔了出去。 一众公公慌忙下跪。 程静恒冷冷哼出声,没什么耐心的独自往前走。 老公公见状连忙去把拂尘捡起来,朝几个公公摆摆手示意先下去别跟了,自己则紧走几步赶了上去。 书房门口处,远远的就瞧见有人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程静恒眼底蓄着的漩涡仿佛势必要将所见之物尽数卷进去一般,可他仍然沉默着,甚至连呼出去的气息都十分平和,像是将狂风暴雨粗心大意包裹住的风平浪静—— 稍不留神就会爆发出来。 程静翕听见脚步声,上身挺的就更直了些,直至那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呼吸好像已经凝住许久了。 “皇姐。”程静恒轻轻出声,话里带着叹息。 程静翕跪着原地转一个圈,给他叩了一个头,“静翕参见皇上。” 程静恒眼中戾气闪过,内心好似有怒火滔天,却无处亦无法发泄。 这次他没让程静翕跪太久,越过她往里面走的时候,将平静无波的声音落到了身后,“皇姐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高公公在外头守着!” 高公公就是老太监。 程静翕接连两日进宫给他摆苦瓜脸,程静恒有充足的理由心生怒意,而事实上,他的怒意表现的也的确十分明显。 甚至都没了往常的稳重自持,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尖酸刻薄。 “皇姐此番前来,还是为了你那废物夫君吗?” 程静翕低垂下眉眼,缓声道:“是。” “哦?”程静恒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这次皇姐猜的又是什么?昨日皇姐在朕这里求了一通,只将目的说了,却并未告知缘由,今日可想好了?” 程静翕的回话十分吝啬,闻言道:“想好了。” 程静恒心底里蓦地蹿出一股邪火,他强行压制住,冷声道:“说吧!” “静翕要去救他的命。” 程静恒气笑了,“皇姐如何救?皇姐手里是有人,还是有倚仗?” “静翕手里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 “荒唐!” “如果他死了静翕同样也不想活了!”她快速道,“但若他侥幸没死,静翕想去陪着。” 程静恒忽然冷冷笑出了声,“皇姐要将朕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静翕不敢,”程静翕不卑不亢,恭敬道,“正因为静翕记得皇上说过的话,才会几次前来求情,叶怀瑜不能死,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程静恒半晌没说话,沉默许久,他问她:“皇姐缘何会认为,朕要杀他?” “静恒,”程静翕忽然放缓了声音,胆大包天的直呼当今皇上的名字,“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只不过是个飞扬跋扈动辄滥杀无辜的嚣张公主?” 程静恒在她叫出他名字的一瞬就僵住了,手里的笔蘸饱了墨汁,却堪堪悬在了半空,迟迟没能落下,宣纸上滴了厚厚一点,晕开后无限蔓延,细枝藤蔓似的东西仿佛从纸上直接长进了心里,瞬间爬满了所有角落。 静恒。 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三年之久了。 从他九岁起,就没人再敢这样叫过他。 如今不过区区十二岁的年纪,他却时常会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垂垂老矣,像个一百二十岁还没没油尽灯枯仍然贪恋世间的孤寡老人。 而她的轻声一唤,好比回光返照。 可她也仅仅是一唤,从他登基那日起,他们就不再是穿梭于宫门与宫门之间的那对快乐姐弟。 他十分清楚,她更清楚。 “皇姐,这是何意?”仿佛用尽了最大的自持力,他才能没有波澜的自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程静翕低着头,自从进来起她就没有抬起来过,“皇上最近将先皇贬谪下去的人提上来不少,静翕说的可对?” 程静恒的心渐归平静,甚至还觉得自己方才险些失态颇为好笑。 “皇上故意让静翕看到了奏章,偏还是朝臣荐人去礼部补缺的,若静翕所猜没错,昨日扔下来的那一摞里头,内容应该都说的是那件事。”程静翕措辞没有太肯定,可有些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因此只需稍加点拨便可尽数明白,不用浪费口舌。 所以她无需明说他是刻意为之,他也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意思。 程静恒没有否认,“那又如何?” “先皇替皇上留下的可用之人现下有一多半尚且贬谪在外,即便这段时日匆匆从地方提上来,可用之处也极为有限,”程静翕语速缓慢,生怕说快了就会激怒他一般,“所以,皇上的一千精兵,是从何而来?” 程静恒手里的笔突然断裂,一分为二。 程静翕低垂着的眼瞬间微红,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蠢笨至极。 昨日她心神俱乱,傻子似的被程静恒三言两语给忽悠住,竟真以为他会给叶怀瑜派去精兵助阵。可她却忘了,程静恒登基不过三月有余,即便前面蛰伏的三年里暗中有所准备,可朝臣狼一样的目光都盯着他,他怎可那般明目张胆就说自己手里有精兵? 如果真的是精兵,那么昨天下午袁氏就断不会三番五次的去她的院子。 袁氏并非出于自愿,定然是受叶二所托。 叶二在朝为官,除非必要,否则这京城他也是出不去的。而这两日里她没发现墙头处有新脚印出现,说明并没有人过来传信,他心中着急异常,恰巧借大黑猫的事过来探一探口风。 头一次来只是稍作试探,见她的确是进宫之后,便完全将黑猫给推了出去。 他或许并不知精兵到底是真是假,也许传信的人告诉他那些精兵不过就是个幌子,可三日中却再没了消息传回来,叫他不得不怀疑传信人消息来源的真实性。 但让他失望了,因为那个时候程静翕自己都还摸不清头脑,她也是一夜未眠才将这其中关节想通,而一切尚且都是猜测,没有实据。 其实程静恒说那是“精兵”却并不全是假的,起码那应该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兵。 如果猜测不错,那些人十之七八都是些废物点心。 与朝臣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废物点心,兴许还有部分是他们的亲属。 他已然亲政,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有不顾一切的权利,朝臣即使心中不满,也只敢写折子上奏,然而看与否全凭程静恒的心情,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 而被选中的这些朝臣必定只可能是虾兵蟹将,只是被形势汇聚到一起来,真正说了算的人程静恒是不会碰的。 故而即便一些人心中老大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程静恒烦躁地将断笔扔到地上,是个败露后气急欲盖弥彰的样子,“朕做事,什么时候轮到皇姐来置评了?” 程静翕跪倒地上,叩头道:“静翕并不想置评什么,皇上做的事情又岂是他人可以左右的,静翕只想求皇上,放过叶怀瑜。” 精兵之事她全凭自己瞎猜,真正让她确信猜测的,还是昨日出宫之前,程静恒状似随口提起的话本子。 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能是什么呢? 不过就是看着底下的人相互厮杀,之后再由他来执掌,在其中实施自己的制衡之道。 也是因了想通这一点,才有了今日书房中的软语逼迫。 她在逼他出人去救。 她手无缚鸡之力,所能倚仗的,只有朝堂之上坐着的皇上。 “求朕放过他?”程静恒忽然起身,快步行至程静翕面前,他低头看她,语气颇显烦躁,“朕又何时想要过他的性命?他是皇姐的夫君,是驸马,是朕的姻亲,朕有何理由要他的命?东边有盗匪,朕手中无人可用,是老元帅将他荐给了朕。朕手里的确没什么人,但那些兵真的是朕眼下能拿得出来的所有,可没想到得来的却是皇姐这般无端指控,朕实在委屈!” 程静翕不为所动,头磕在地上,好像卯足了劲誓不罢休。 ------------ 第46章 思念如马 委屈的皇上许是真的想要在程静翕面前证明自己的无辜与不知情,眼瞧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程静恒忽然气急败坏起来,松口道:“朕派人去救,去救!” 程静翕头仍然抵在地上,声音发出来的时候显得好像隔着什么一般,“皇上,如何救,派谁救?” “朕的影卫!” 程静翕紧紧咬着的牙缓缓松开,轻吸口气,她尝到了一股血腥味,“静翕,多谢皇上。” “朕累了,”程静恒揉揉眉心,“皇姐若无其他事,就走吧!” “是,静翕告退。” “高公公!”程静恒扬声向外喊道。 “奴才在!” “送公主出宫。” “是!” 程静恒的怒脸一直持续到高公公将门小心关上,才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那张废了的宣纸,抓起来团成一团攥在手心,收紧。 他从来都不敢想,虽然那已成必然,他与皇姐自三年前开始便渐行渐远,到如今连见面都需搭起戏台子荒腔走板的演一场了。 你来我往,没有一点真心实意。 程静恒静静看着自己的正前方,眼底黑沉一片,半晌,蓦地笑了。 少见多怪。 程静翕随着老太监高公公一道往宫外头走,老太监许是多少听见了一些书房内的动静,虽不敢真的探听里面的内容,但总归是能说些两头都不得罪的话的。 于是他微微弓着身子,小声在程静翕旁边说:“朝臣们这几日一直在朝堂之上与皇上唱反调,皇上的心情就被弄的不太好,若是今日殿下在皇上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可切莫往心里去啊!” 程静翕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不动声色问道:“皇上早朝时生气了?” “可不!”高公公道,“朝中最近也不知怎的,竟查出了好些个贪官来,倒是没有太大的官儿,可既然有就是蛀虫,不得不防,皇上下令彻查,这一查就一下子空出了好些个位置,大臣们因为这几个空位险些撕破脸挤破头,谁都想往里面送人,谁也不乐意往后退一步。” “那皇上知道我来,是什么反应?”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又偷眼瞧了瞧程静翕,这才下决心似的说:“公主莫往心里去,皇上那会正跟大臣们怄气呢,许是……许是心里明白公主此刻来定也不会带来什么好话……就……” “就什么?” “就抢了公公们的拂尘给扔了!” 程静翕脚步微微有了一个停顿,一旁跟着的老太监并未发现,她转而如常继续向外走,脑子里却在飞速整合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她方才一直急于逼迫程静恒去救人,为此不惜胆大包天地去挑战他的底线,程静恒理所当然的勃然大怒,而她又不顾一切的还往他的底线上戳,程静恒于是更加毫无理由的继续燃烧自己的怒火,进而让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程静恒一直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从小就是,登基之后更甚。 程静翕一心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因而忽略了这最关键一点。 高公公说皇上在朝堂上与大臣们怄气,这一点她是不太相信的,而他在听见她到来之际竟失态的当场发起了脾气,看上去虽然是在情理之中,可发生在程静恒身上就有待商榷了。 好像自从高公公将她过来的消息带过去,她今天进宫的目的能否达到就不再是变量,而是照着某一条特定轨道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一个必然结局。 冥冥之中她像是被程静恒带着向前走,在他似是而非的配合下逼迫他,让他觉得自己最无辜,最清白,好进而让自己出人出力把她夫君给送回来。 虽没有亲口承认,但却间接的告诉了她,那一千精兵的确不怎么样。 程静翕边想边心凉,她猛的看向一旁低眉顺目的高公公,心头一时掠过无数个猜测,后者似有所察般微微抬起了弓着的身子,程静翕迅速收回目光。 好可怕。 她在心中想着。 坐马车往回走时,程静翕又一次撩开帘子偷偷向外看,本想多看两眼市井里的热闹,却未料这么一看,就又看见了顾博衍。 身边还带了个女子。 女子身形纤细,个头高挑,一头长发黑且直,翠绿色的衣裙穿在身上,外头又罩了一件素色披风,乍看起来她应该是个十分淡雅秀气之人。 两人前后并列走着,中间相隔大约两步的距离。 她的马车是新近买回来的,上头并没有帅府的标识,使得顾博衍并没有认出来,不过他此时怕是也没心思往无关紧要的地方看。 他带着那个姑娘无暇他顾的朝着一个方向走,急匆匆的仿佛要去赶着什么一般,程静翕向后看了眼笔直的街道可能通往之处,觉得能让顾博衍这般模样的地方,大约也只有宫墙之内才会如此了。 他带着这个姑娘进宫? 马车与顾博衍相向而行,距离渐渐拉开,那姑娘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保持速度的同时竟忽然回头匆匆瞥了过来,她有没有看清尚未可知,反正程静翕是瞧清楚了她的脸。 堪称绝美。 不知道为什么,程静翕的心倏地一慌,马车也在这时应景似的压到了石子儿,重重一晃。 可拉车的马却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什么,一晃之下竟突然发起癫来,一路嘶鸣狂奔,赶车的家丁拉也拉不住。 眼看着就要撞到路中间站着的小孩,从一边忽然蹿出一个人来,手疾眼快地将吓傻了的孩子抱开,之后跳上马车,以一己之力死死拉住马头,马儿仍在痛苦嘶鸣,失控一般往前冲着,路两边的商贩俱都露出惊恐神色。 那人许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人仰马翻的后果,便当机立断拿出腰间匕首扎入马腹,马儿立时向前一个踉跄,进而两条前腿双膝跪地。 程静翕惯性往前冲去,堪堪在掉下去之前被人拉住,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灾祸。 “多、多谢搭救……”晕头转向反胃的程静翕艰难道谢。 “不用。”那人说完就径自离开,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程静翕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左右这里离家也不远,程静翕索性以面纱遮面步行回去,留下家丁在原处做处理。 而当她在镜子前坐下,才发觉自己头上的发簪竟然不知不觉的没了。 叶怀瑜自行处理了伤口,不料因为太过草率,导致伤口发炎,夜里一直到第三日的下午,都在高烧不退。 张大牛吊着两只手臂跟他打商量,“要不你一使劲先把我胳膊接上去行不行?不然你一直这么着,万一死了我找谁去?” “你帮我做件事。”叶怀瑜面色发白,嘴唇干裂。 “啥事?” 叶怀瑜道:“去趟官府,借人。” “借啥人?”张大牛反应过来,若非条件不允许他差点跳起来,“你让老子去官府?老子在官府可是挂了画像的!” “你现在被我招安了,”叶怀瑜给他画了一张大饼,“等你把事情给我办完,我自然会向官府如实说出你的功过。” 张大牛十分有骨气地道:“老子又不想被你招安,你又不给老子钱,你有金条吗?有金条,老子不用你跟官府叨叨那些,不需要!” 叶怀瑜见他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摆明了觉得他病重控制不了他,开始在这不老实的尥蹶子了。 “去不去?” “不去……” 张大牛一句充满骨气的“不去”还没说完整,叶怀瑜就把长刀在手腕间编了个花,准确无误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看一眼仿佛都要被划伤一般,“是不是以为我杀不了你?” 张大牛除了有骨气之外还十分识时务,见状忙改口说:“……白不去啊!你快把刀拿开!” 叶怀瑜冷冷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去。” “那我这胳膊……” “赶紧滚!”见他依言滚了,叶怀瑜又道,“别想耍花招,你要是跑了,你那些同伙也不会让你好好活着!” 一提起这个张大牛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要跑他妈早跑了,还跟你在这瞎混啥?” 人一走,叶怀瑜的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手紧紧握住了刀柄,扬声道:“别躲了,出来吧!” 话音放落,有人翻身跳窗而入,站到了叶怀瑜面前。 “你是谁?” 来人抱了抱拳,道:“属下原本奉命保护公主,又被公主指派过来保护三少。” 叶怀瑜心中疑惑,戒备道:“我如何相信你?” 那人从胸前掏出一枚银簪,递到叶怀瑜面前。 叶怀瑜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记得这的确是程静翕经常佩戴的东西,“你说你奉命保护公主,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 “公主同样也不知情,是前几日公主在外险些遇袭,属下才选择出手。” 叶怀瑜心下一沉,“遇袭?” “确实,”那人道,“公主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在路上之时突然发癫,若不及时出手,公主恐怕会受重伤。” 叶怀瑜听的心惊肉跳,可眼下程静翕不在眼前,他只能将一切问询都暂且放下,待回家再说。 “她让你来保护我?” 她独自在京城,没有老老实实在帅府呆着,跑出去干什么?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还特意派了护卫来保护他? 叶怀瑜看向眼前的人,一系列问题顿时俱都偃旗息鼓。也许他问他什么,他都可以选择说不知道。 “确切地说,是让属下来帮三少。”那人道,“其实三少无需不相信属下,以三少现在的状态,只能骗骗刚刚出去的那个傻子,如果真动手,其实不费吹灰之力。” 叶怀瑜面色微变,手中的刀呼之欲出。 那人轻轻一笑,“叶少不信可以试试。” 叶怀瑜紧紧盯着他半晌,手指松了下来,“如果你是骗子,我也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那人不置可否,看了眼外面,问他:“刚才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吧?” 叶怀瑜点点头,“他出去之后可以随便找个人把胳膊接回去,绝对不会去官府自投罗网的,我只不过是不想留着他了。” “可是他要杀叶少。” 叶怀瑜道:“也只是奉命行事,你也看出来了,他没长什么脑子,”顿了顿道,“你说来帮我,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人说,“公主知道三少在这边遇到了麻烦,因而特意派我过来帮忙完成任务,好尽快回朝复命。” 叶怀瑜默然不语。 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只是眼下他的情况不太好,除了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人,再无他人可用,这个人手里还有程静翕常用的发簪。 虽然也可能是偷的。 可他却不得不选择相信。 “你能找到那个匪首?” 那人说:“属下有属下的办法,常在外面走的人,总比少爷这种……路子要广的多。” 不用猜叶怀瑜也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是什么,并未跟他在措辞上较真,沉思片刻,他道:“盗匪在南边有一处窝点……” 话没说完,怀里忽然被塞进一**药和几粒药丸,叶怀瑜错愕抬头,那人道:“这是京城最好的大夫配置的最好的药,叶少先用着,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你”字说完后,那人已经翻窗出去,不见踪影。 叶怀瑜心思沉沉,抬头看着窗外的方向,忽然有些急迫。 他才走了不过四日,她在京城都遇见什么了? 可曾受过什么欺负? 不过她那般聪慧,想来也是只让他人吃亏的主儿。 短短数日分别,前面不断奔波难以将心闲下来,现下无所事事,对她的思念竟顷刻间就把心占满,就快不能承受。 外敷加内服过后,叶怀瑜的烧在夜里逐渐消退,隔日一早,除却头仍有些昏沉之外,伤口处竟感觉不到疼了。 而所谓的护卫果然一早前来,还不知从哪牵了两匹马,见他无大碍后,便立刻启程往寨子处疾驰而去。 ------------ 第47章 想我了吗 不知是否可以称作是赶巧,当叶怀瑜和那个护卫骑马到达山寨附近的时候,前日来时还荒无人烟的寨子今日竟然有仿佛有了人的气息。 叶怀瑜与同伴对视一眼,后者是什么表情暂且不说,叶怀瑜的心里却是疑点重重的。 巧合吗? 姑且算是吧! 寨子外头没有人巡逻,两人下马后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期间并未碰见有人前来阻拦。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有了人气,缘何没人守着寨门? 继续往山里走,山道崎岖弯弯绕绕,沿着一路上立着的火盆找过去,不多会另一道寨门就出现在了眼前,门前站着两个人正四处张望。 原来山下的那个只是个幌子,怪不得没人看着,半山腰这里的才是真正的窝点。 “一人一个。”叶怀瑜道。 “好。” 两人短暂的商量之后便立即行动,一左一右同时上去,绕到那两人身后掐住其脖子用力一拧,两个守门的连出声警报都没来得及,立时就翻起了白眼,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解决掉门前两人后叶怀瑜迅速往里面跑去,偌大一个院子竟只有两个人看大门,那么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护卫跟在叶怀瑜身后,他的表现倒是十分得当,像是一点优势也没有的样子。 正门处屋门紧闭,看不出里头有人,叶怀瑜和护卫悄无声息的落到了房顶,挑了一处松弛的地方,轻轻揭开了一片瓦。 里面的人尚且没有发觉,仍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叶怀瑜定睛向下看去,里面的人俱都戴着面具,活像是一群鬼怪在人间开集会。 “十个人。”他朝一旁的护卫无声比划了一下,“有大当家在。” 护卫点了点头,没有立即说话,继续等着叶怀瑜的安排。 “你五个我五个。”叶怀瑜想了一会说。 护卫嘴角动了动,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原以为他会安排出怎样令人惊艳的方式方法,没想到却是这般的简单粗暴。 “可以,”护卫也同样与他打着手势,“那个领头人归你。” 叶怀瑜点点头,无声的说了个“好”。 下一瞬,他已然飞身而下,长刀重重一挥劈开了严严实实的正屋屋门。 里面的十个人包括大当家在内都是齐齐变了颜色,除了大当家尚且能够稳住,其余人都求生欲极强的成为了无头苍蝇满屋子乱窜。 五个人于叶怀瑜来说并不足为惧,只是若在他身体没受伤的情况下,解决起来的速度应该比现在要短些。 而因为身体上的不便,导致他在击杀大当家时,险些叫他钻空子逃脱,还是护卫手疾眼快的帮他补了一刀,才免去一场无谓的追杀。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不知是否是他多心,觉得这个护卫好像并不想让大当家活着。 叶怀瑜把十个人的面具分别摘下,想要从他们的脸上判断些什么,然而十个人都是平常面孔,连那所谓的大当家都长得平平无奇,是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在他们身上搜了搜,又是人手一根金条。 叶怀瑜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阵郁闷,总感觉事情还没完,不当不正的停在了中间,好像不小心吃了一根鱼刺,如鲠在喉。 可没完也只能搁置,匪首以及他一些重要手下都在这了,他想查什么都没了依据,真正的死无对证。 他看向身旁杵着的那个护卫,又生出了那种感觉,事情好像过于顺利了些。 护卫道:“叶少,剿匪任务完成了,可以回朝复命了。” 经他这一提醒,叶怀瑜方有些恍然,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独这一个,其他的都是节外生枝,冲着他来的,可不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都没法再往下查了。 将面具重新给几个人戴上,他把匪首的头齐齐砍下,而后道:“对,我们即刻启程回京。” 两个人脚程快,隔日下午便进了京城,护卫与他在城门口分道扬镳,叶怀瑜将人头存放在妥善之处后,便改道帅府。 他心急如焚。 程静翕尚且不知他回来,若她猛然看见他,将会以何种表情何种模样迎接他?反正不论什么样的表情模样,都还是一样的丑。 叶怀瑜这般想着的时候,嘴角边却忍不住要飞了起来。 他要见到他的丑妻啦! 门房的人最先看见他,兴奋的转身回去禀报,余下的人接过他手里的马,叶怀瑜进了家门就径直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跑。 让闻讯赶到的叶夫人扑了个空。 叶夫人几日未见到自己的小儿,心里着实想的紧,可又一想小儿定然一路人困马乏,此时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这样想想后便也作罢,反正人都回来了,什么时候见不行呢! 叶夫人原路返回,因此也没赶上从外面回来的大儿。 叶怀信随口问门房,“听说三少爷回家了?” 门房道:“是啊,三少爷刚进去呢!也不知这次又是去了哪里游玩呢!” 叶怀信闻言低垂着的眼底冷了下来,心里戾气横生地一哼,回了自己的院子。 叶怀瑜一路堪称风驰电掣,不管不顾的推开院门就是一声大吼,“静翕!” 程静翕那个时候正坐在院中看着朝东的方向,微微出神之际,被他这一声给吓了个哆嗦。 她茫茫然转头,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恍惚间似有一道人影飘然而至,随后她就被紧紧抱起,原地转圈。 程静翕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玩法,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语言也跟不太上,她低头眼瞧着叶怀瑜那张脸,觉得这应该不再是自个的幻觉了,却傻子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过才几日没见,却如匆匆过了经年之久,好像别后重逢,百感交集。 原来离别竟是这种滋味的。 程静翕默默地想,不由自主的捧着他的脸,哎,可真好看啊! “你……”她开口,嗓音却有些喑哑,清了清后续道,“你回来了。” 她镇定非常,与他的兴奋过度截然相反。 叶怀瑜的心有点凉凉的。 她好像没有自己这么急不可耐,他好像是自作多情了。 情绪渐渐回落,叶怀瑜缓慢地将人给放了下来,而后看见了一旁的碧儿捂住嘴惊恐的脸,微微一怔。 碧儿颤抖着手很有胆色的指着叶怀瑜的后背,那上面是已经浸湿了衣衫的大片红色。 “少、少爷……你……” 程静翕也闻到了血腥味,她心惊肉跳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差点没背过气去。 满手的殷红。 “叶怀瑜,你受伤了。” 叶怀瑜忽然觉得自己耳中像是塞了好些棉花,听不太清楚,程静翕与丫鬟碧儿的话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嗯?唔……” 眼前猛地一黑,他就地倒了下去。 “叶怀瑜!”程静翕下意识喊了他一声,又转向碧儿,“过来帮忙!” 慢半拍的丫鬟应声后连忙跑过来,平常麻利的像是小陀螺似的碧儿现下却手忙脚乱的什么都不会做,试了几次后还是没抬起来,程静翕生气的搧了她一巴掌,这才算将她从九霄云外给打了回来。 “干什么呢?” 碧儿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公主,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就是……”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快点!” 两人七手八脚的终于把叶怀瑜挪进了屋中,程静翕狠狠攥住碧儿的手腕,逼迫她打起精神来,她看进她的眼中,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吩咐,“听着,我要你现在就去太医的家中把他给我带过来,记住,这件事我不允许再有其他人知道,如果等会院门被人围满了打扰到少爷休息,我就要了你的命。” 碧儿忙不迭的点头,泪珠子哗哗往下掉。 “听见没有!” “奴婢听见了,奴婢听见了!” “不许哭!”程静翕压低嗓音嘶声吼着。 碧儿仍在点头,泪珠子也仍然在掉。 程静翕隐隐尝到了嘴里绵延着的血腥味,她肃起面容,“你再哭,耽搁了少爷的病情,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没在说笑。” 碧儿强忍住眼泪,小声的呜咽两声,重重点头,轻而又轻地说:“殿下放心!” 说罢胡乱擦了眼泪转身跑开,程静翕头晕脑胀的身形一晃,差点没倒下去,扶着床沿站了好一会,那阵感觉才算过去。 蹲下看着趴在榻上悄无声息的叶怀瑜,她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还有救。 颤抖着双手将他后背上的衣服揭开,里头大片大片的红,以及几道狰狞可怖的伤口,皮开肉绽。 “对不起。”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许是她的动作力道太大,也或许是她的眼泪不慎落进了他的伤口中,叶怀瑜在昏迷中皱紧了眉头,不由自主的哼出了声。 程静翕哆嗦了一下,重新给他盖上,胡乱给自己擦了两把眼泪,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她端着一盆水进来,水温正好,她拧了一块手巾,再次揭开他后背上的衣衫,小心避开伤口轻轻的擦拭。 对不起。 如果这一句真的有用的话,她宁愿天天说日日说,往后的日子无时无刻不说,有生之年将这三个字给说烂了,她对不起他,是她连累了他。 碧儿带着太医从帅府其中一处后门悄悄进来,那道门离着他们的院子最近,本想着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谁承想袁氏的黑猫又不知跑到哪去了,那会她正弓着腰四处找。 好巧不巧,抬头的时候,就瞥见了匆匆而过的两个人。 她心中一动,猫也不找了,改道去了婆婆的院子处。 进门没说自己的目的,而是像个嫂子一样的问叶夫人,“母亲,儿媳方才听夫君说,三弟从外面回来了?” 叶夫人心情正好,闻言便好言好语地说:“可不,总算是回来了,一路他都累坏了,先叫他好好休息,然后再给他接风洗尘。” 袁氏坐实了心中猜想,顿了顿后便嚼起了舌根:“母亲,儿媳刚刚瞧见宫里的太医又来了。” 叶夫人眉心一跳,高兴的神色里平添些许不满,“又来干什么?公主殿下又生病了?怎么丈夫一回来她就病?” 袁氏又道:“母亲,儿媳听说往常太医来家里都是走的正门,可方才儿媳是在后门那看见的,他们缘何连正门都不走了?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叶夫人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你这张嘴啊,我迟早都得把它给缝上!” 这句话是没什么力道在里面的,袁氏听出来了,便微微一笑,“是,母亲教训的极是!可母亲真不好奇吗?如果心中好奇,何不现在就去看一看?” 叶夫人知道袁氏打的什么主意,可她自己却不能听风就是雨,只是太医来了不走正门,这委实有点可疑。 怎么她的小儿才刚刚回来,太医就来了? 叶夫人的思绪突然卡在了这里。 她的小儿! “母亲!”袁氏急急追上突然往外疾走的叶夫人。 “回你院子好好呆着去!” 袁氏奇怪,可再好奇也不敢违背叶夫人的意愿,如果她还想在这帅府住下去的话。 不过她的院子却是与程静翕的院子相隔不远,从叶夫人这边回去要比去那近一些,这或许也是那天黑猫溜出来跑到程静翕面前吓唬人的原因之一,可她到底不如自己养的猫儿,没敢再往前踏上哪怕一步。 叶怀瑾在厅中喝茶,见她进来便温声问了下外头发生了何事,袁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叶怀瑾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手中的茶半晌都忘了喝。 叶怀瑜受伤了。 他心跳加快地想着。 “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啊?”袁氏有些不悦,怎么这母子俩听完她的话都要出去一趟? 叶怀瑾转身温柔的摸了摸妻子的脸,“马上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你到底去哪呀?” 叶怀瑾道:“户部侍郎今早邀我一同去喝酒,我应了他这会过去,本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就是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一声。” 袁氏一听,心立刻就软了下来,“那你快去快回,少喝点酒!” “好。” 两人腻歪完,叶怀瑾面色阴沉的一路出了院门,往长街方向行去。 太医刚听程静翕说完情况,叶夫人就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进来了。 程静翕看向大惊失色的碧儿,碧儿带着哭腔小声说:“公主,真的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带着太医一路从后门进来,一点不敢耽搁的回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给夫人报信啊!” 她话刚说完,叶夫人就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三儿!” 程静翕心知这件事肯定瞒不住了,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迎了上去,拦住叶夫人,“母亲,夫君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叶夫人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是一百个不信,“你别诓我,若真是点小伤,寻常郎中便可,为何还要劳烦太医过来诊治?” 程静翕道:“保险起见。” “什么保险起见,你看你的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我还怎么相信你?你自己信吗?”叶夫人说完甩手将她拨到了一边,径自过去瞧。 太医认真给他看伤,见叶夫人过来,只好耐着心跟她说:“夫人稍安勿躁,下官正在给驸马诊治,具体什么情况下官会跟夫人说明。” “我的三儿到底怎么了?”叶夫人说话的时候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太医就给昏迷中的叶怀瑜扣上了一顶高高的帽子,“驸马为皇上效力,此等光荣之事,下官认为,驸马也是乐意为之的。” 程静翕定定看着老太医,拳头在衣袖里紧紧攥着。 叶夫人有心想说狗屁的乐意为之,我的儿明明在家中没病没灾待得好好的,怎的就偏偏有了飞来横祸,遭此大劫! 可她心里愤愤,嘴上却还是要说:“可为何我的三儿还在昏迷啊?” 太医给叶怀瑜上了一些药,又拿出细细的银针扎了他几处穴位,对于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的人没办法回绝,只得又给自己加了些耐心,答道:“驸马许是太累了。” 叶夫人想了想可能也确实有这个原因,心情因此就好了些,“我的三儿什么时候能醒?” 老太医老的说话都慢吞吞的,“这个下官就不太好说了,不过驸马爷的体质这么好,想必醒来应不是什么难事。” 叶夫人听完后稍稍放下心来,一时没什么好再问的了,终于消停下来,屋中一时沉默异常。 行完针,太医将随身携带的东西尽数收好,对程静翕道:“殿下,下官明日再来。” 程静翕点点头,叶夫人叫住他,“还要几日?” 老太医道:“共七日。” 叶夫人差点没两眼一翻跟叶怀瑜一道晕厥过去。 “这几日的吃食就要麻烦殿下照顾了,”老太医说,“下官会开些维持的药来,殿下这几日切莫忘了给驸马爷喂水。” 程静翕继续点头,不再说话。 老太医又看了眼程静翕的脸色,顿了顿说:“夫人,恕下官直言,驸马爷现在需要静养,身边的人不能超过两个,若因此而误了时辰醒来,那……” 叶夫人心里咬牙切齿骂老太医狗屁不通,面上却只能做得个通情达理的样子,“我知道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宁静,碧儿扑通跪在了程静翕面前,“公主,您想要碧儿的命,还请在少爷醒过来之后再要,不然剩了公主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啊!” 程静翕低头看着她,半晌后微微吐出一口气。 “你起来吧,我何时说要你的命了?” 小丫鬟错愕的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主人,“公主……” “行了,赶紧出去买药回来煎,照顾不好少爷我再发落你!” 自己的这处院子离袁氏的最近,属于两个院子共享一道后门,许是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恰巧被袁氏碰见,嘴贱兮兮地就跑到主院子告状去了。 事情既然瞒不住,那索性就不藏着掖着了,反正兵来将挡,她什么也不怕。 转身回屋去看叶怀瑜,他脸色好看了些,只是还在微微发白。 叶夫人没来的时候,老太医给叶怀瑜做了检查,告诉她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导致发炎感染,可她没有全信,如果单单是这样,以他的身体,根本不会是眼下这个状态。 但还没等她往里深问就被叶夫人给打断,好在明日那老东西还会来,再问也不迟。 她垂头看着他,从他回来一直到现在,才将将有心思好好将他看上一看。 心里像是被藤蔓细细密密的缠绕,顷刻间变得密不透风起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真的很想他。 她独自生活了一十六年,从没尝过孤独是个什么滋味,偶尔闲来无事看话本子时看见里头的人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看的时候其实并不认同,觉得里头的那些东西纯属扯淡,写的人根本没有真情实感,也没有切身感受。 什么孤独什么难过,统统都是胡编乱造。 可当她真正体验了一回,当她的生活中被另一个人点点滴滴渗透,当她与另一个人有了肌肤之亲,当她有了午夜梦回里的记忆,才恍然惊觉,原来话本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会有想念这样的东西。 作者没有扯淡。 而这种东西在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时,会立刻发酵膨胀,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会觉得冷,想要不断的向他汲取温暖。 原来如此。 “叶怀瑜,我可能有点喜欢你了。”她仿照着话本子里的说辞,把里面的对话往自己这里套,可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语气里带了些许绝望,“你可以抱抱我吗?” 叶怀瑜当然不能回应她,她又将他看了半晌,最后嘴角轻轻扯出一点微笑,负气地说:“不抱拉倒。” 如果此时叶怀瑜能有点意识,他会觉得自己冤的很。 碧儿将药买回来,又花了几个时辰把药煎好,端上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 程静翕把叶怀瑜扶起靠在自己怀中,碧儿拿小汤匙把药吹凉了喂给他,可是半匙汤水全都洒进了叶怀瑜的衣襟里,一点也没喝下去。 程静翕见状便叫碧儿出去,用枕头代替自己让叶怀瑜靠着,她微微抿了一口药,苦的她当场打了个冷颤,只好忍了忍捏住鼻子往嘴里倒了一汤匙,而后嘴对嘴的慢慢推进了叶怀瑜的口中。 如此这般的喂完之后,程静翕唇上的胭脂都花了,反观叶怀瑜,他苍白无色的唇上竟有了些微的红。 轻轻一叹,她把药碗放到了桌上。 碧儿煎完药又动作迅速的煮了一锅粥,晾好盛了一碗端到程静翕的房中,程静翕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天下来,只在早晨草草吃了一口。 叶怀瑜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心中有事悬而未决,经常食不知味,有时候更是连吃都没什么兴趣了。 “公主,您多少还是吃一点吧,”碧儿瞧着程静翕愣愣地盯着饭碗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您这几日瘦了好多,若是再不好好吃饭,等少爷醒了,怕是又得病回去!” 程静翕微微牵了牵嘴角,抬手拿起了汤匙。 她得好好吃,不然怕是叶怀瑜没醒呢,她就也倒下了。 临睡觉前又给叶怀瑜如法炮制的喂了一碗水,看着他好像真的是在熟睡的样子,程静翕心中的焦虑就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不会要他的命。 这伤势虽然重,但却并不致命,他既然能让他回来,就说明并未下死手。 隔日太医依言过来,这次走的是正门。 叶夫人一早上起来就去庙里进香求佛去了,程静翕得以有机会细细询问了叶怀瑜背后伤口的情况。 老太医没有瞒着她,跟她明说情况之所以会这么严重除了处理不得当,他还自行用了一种效果极其霸道的药物,内服加上外用,虽可解一时之需,但用力过猛之后就会将弊端暴露出来。 弊端就是他现在这副模样,也可以说是被反噬了。 程静翕静静听完,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事情原委的轮廓。 太医做完事情后就离开了,她独自坐在床榻旁,半晌,才轻轻缓出一口气。 真是面面俱到,什么情况都想到,也什么准备都做了。 好弟弟,你比姐姐聪明。 叶怀瑜在第五日的时候醒了过来,那会正值下午,程静翕照顾他喝完药后就身心俱疲的歪在床榻旁眯了过去。 他没有出声吵醒她,而是静静地把她好好看了一番。 依旧是那副丑颜,可在他眼中却是无比的顺眼。 怎么能这般舒服! 他昏迷之时并非全无意识,所以她对他说的对他做的,全部都记得。 思及此,叶怀瑜伸出手,虚虚的将她圈进自己怀中。 我抱你了,可千万别说不抱拉倒了,怪委屈的! 程静翕本来也没怎么睡熟,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好像有人把她的呼吸都夺走了,求生欲让她忽然挣扎,然而无果,心急之中忽然醒过来,入眼便是咫尺的一双带笑的双眸。 她堪堪将自己的唇从他齿间解救出来,“你……醒了啊!” “想我了吗?” 他声音轻轻,如羽毛虚虚的拂过心头。 酥痒难耐。 ------------ 第48章 他的棋局 “没有。”程静翕快速答道,同时轻轻往外挣,眼神左右乱飘,就是不去看叶怀瑜。 叶怀瑜心里暗叹一声,扶住了她的脸,“真的不想吗?” 程静翕点点头,用了十二分的诚实说:“真的不想啊!” “哦,那我真是伤心。”叶怀瑜神情愉悦。 程静翕就笑了,不再与他开玩笑,瞧了瞧他的脸,问道:“还疼吗?” 叶怀瑜眨了眨眼睛,含笑反问她:“那我是要说疼还是不疼?” “说实话。” “不疼了,”叶怀瑜说,又生怕她不信似的,“实话,大实话。” 哪像你,会的全是口是心非。 程静翕精神紧绷了六日,寸步不离的守着叶怀瑜,如今他终于醒来,她的心也在这瞬间轻松起来,“你回来那天吓坏我了,后背流了那么多的血自己都不知道吗?” “急着回来见你,哪还顾得上那些?” 程静翕蓦地定睛看他,神情里掺了许多种思绪,可多种情绪也只是堪堪自眼中匆匆掠过,未及停留,便转瞬消逝,程静翕的眼眸由亮转暗,在柔情蜜意崩塌之前手忙脚乱地将理智捡了回来。 她不能。程静翕在心里想着。 她那位远在深宫中坐着的弟弟给她就地画了一圈大牢,尚且不知要怎样发落,她又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萌生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念头,累害叶怀瑜。 “我在这里又跑不了,你着什么急?要是因此丢了性命,叫我如何与父母亲交代?” 叶怀瑜有些沸腾的心像是忽然绝薪止火,渐渐凉了下去。 “我是在外面受伤死的,又与你没什么干系,你便就将事情原委说与他们听即可,做什么还要交代?” “可你回来毕竟最后一个见到的是我,是非曲直全凭我的一张嘴,如何能令人取信?” “那就全都是你的事情啦,我的殿下,”叶怀瑜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凉透了。” 程静翕一颗心像是被翻过来倒过去的鞭打般抽痛,她点点头,失魂落魄的重复,“对啊,至时你都已经死透了。” 两人之间温馨叙话就此告一段落,他们两个许都有把天儿聊死的特质,前一瞬还在温馨叙旧诉说着离别思念之情,后一瞬就能你来我往假模假式没有一句是出自真心实意。 叶怀瑜知道她为什么几次三番将他的真情踩在脚底下碾碎,并且也清楚这暂时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所以他瞧着她难过,瞧着她退缩,瞧着她口是心非,就是不把话与她明说。 总能等到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当晚,睡了六日的叶怀瑜不太能睡得着,程静翕白日里贪睡也致使晚间没什么困意,两人躺在榻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解这份尴尬。 他大病初愈不能做夫妻之间的事,让程静翕觉得真是十分遗憾。 叶怀瑜力不从心,同样也这般想。 想了许久,她问他:“你为什么会受伤?” “打斗中在所难免,”叶怀瑜道,又想起什么,问她,“殿下如何知道我在那边不好过?还暗中派了个人去助我。” 程静翕垂眸,做了个不太想说的样子,“此事说来话长,你怎么知道是我派的?” 叶怀瑜想起那枚发簪在醒来时被他顺手放回了程静翕的梳妆盒,便道:“那人来时,怕我不信,将一枚殿下常用的发簪交给了我。” “哪个?” “我放在殿下的梳妆台上了,”叶怀瑜说完,心中猛地掠过一丝疑惑,“殿下是……不记得了吗?” “记得。”程静翕淡声道。 原来那日的马车事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原来他真的是一早便做足了准备,精心为她设计了一条既定路线,坐等她往那个方向走,顺着他的一切想法,还偏偏叫她觉得,那是她自己的聪慧敏感,殊不知事实却是她在自作聪明。 原来他从很早,或许是他无意间自围棋罐中拿出那枚黑子起,又或许更早,早在安渠县那一伙盗匪开始猖獗起,棋局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都身不由己地处在棋局当中,而他从始至终都是下棋的人,他是个孤家寡人,只能用左手与右手进行博弈。 “皇上派给我的那一千精兵,未及到安渠县内便被人全数击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击杀他们的那伙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叶怀瑜没再纠结发簪之事,而是又起了个新的话头,那日杀掉盗匪头目时,他却并未从中发现与那群人有关的人,因为面具不一样。 程静翕想了想,回答他:“皇上新近才登基,手底下定然没有可以用的人,那一千精兵许真的是他当下可以全部拿得出手的了,能不能管用也未可知,他们真那么弱得不堪一击吗?” 两人此刻俱都仰躺在榻,故而并不能看见对方神情,只能根据所说的话来粗略判断,叶怀瑜听着程静翕状似开脱的话语,心中暂且压下许多疑惑,回答她:“他们,几乎当场投降。”想了想又道,“若非我跑的及时,赶在被他们出卖之前逃走,命也许就丢在那里了,没准还会死无全尸。” 程静翕心口重重一滞,被子下的手倏然攥紧,却猛地再次松开,因为叶怀瑜不知是否有意,在说完那句话后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支撑一般,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你孤身一人,”程静翕艰难开口,“是怎么逃过那么多人追杀的?” “当然是靠我的谨慎小心,”叶怀瑜轻描淡写,不去细说那其中究竟有怎样惊险的环节,“后来抓住了一个人,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程静翕话只听了后半段,道:“胡思乱想?” “没错,”叶怀瑜轻轻握住她的手,那纤细柔软的手中沁着微凉的汗渍,他慢慢的摩挲,不动声色,“想那些人是谁,到底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已经做好了伪装,缘何半道还会有人拦截,且明显不是为钱而来。” 程静翕的心跳微微加速,手心里的汗出的更厉害了。 你在紧张什么呢?叶怀瑜默默在心中想着,是否是你出卖的我?可为什么还要在出卖我之后派人来与我接应,助我完成任务?是因为仍然顾念一丝旧情吗? 为什么? 叶怀瑜在心中问她。 难道是我挡了你的路,没能叫你在府中胡作非为的报复吗? 身不由己。程静翕心里蓦地掠过这个词。 她的好弟弟只需用手轻轻拂一拂平静湖面,便可激起一阵不小浪花。 程静翕接不住他的话,只好沉默以对,她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叶怀瑜十分善解人意,还贴心的出声问她,“殿下想睡觉了吗?” “是有些困了。”她带着倦意答他,还顺道翻了个身背对。 叶怀瑜静静瞧了她半晌,也背转身去。 仿佛有什么预示一般,程静翕忽然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好像离的又远了一些。 叶怀瑜重伤未愈,皇上传来旨意,说让他暂且好生养着,左右盗匪已经清剿,余下的善后之事不必着急,身体要紧。 因此叶怀瑜便得以在家中静静安养,期间家中大哥二哥都来看过他,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叶怀瑜用同样的话打发,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在这场重伤之中坏掉了,许多事情都不太能想的清楚明白,他忽然觉得每一个人都仿佛有要他命的理由,可又没有真凭实据来加以评断。 若说是巧合,那也太过默契,可若说是多方合作,那他的命也太值钱了些。 何况他们是何时怎样搭上线的? 叶怀瑜理智上觉得这个猜测不成立,可人一旦对某件事情有所怀疑,便处处都开始怀疑,处处觉得可疑。 偌大个帅府,他一直都是置身事外,而有人偏要将他拉入其中,放置在漩涡边缘。 程静翕这几日得了空就在府中各处乱晃,说是近来身体不大好想要多走动走动,叶怀瑜有时候会跟着她一起,美其名曰他也需要。 有时候他也会偷偷跟出去,不叫人发现那种。 他注意到程静翕经常去的是后院的一处墙边,当然是在他不在的情况下。 于是他也去了。 便也因此发现了墙边的异常,虽然痕迹只剩下一点点,可他总可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府中竟然悄悄来过外人,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叶怀瑜在原地静静站了半晌,而后转身,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府外。 他虽一直置身事外,却并非对一切都懵懂无知。 查一查这点小事倒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程静翕午睡醒来,发现叶怀瑜不在,皇上身边的影卫正在屋中闲坐。 她顿时拉下脸来,“大胆!” 那影卫十分会看眼色,见状忙跪下来,“公主恕罪,皇命难违。” “你难违什么?” 影卫道:“回殿下,皇上叫属下前来瞧瞧殿下。” “看我做什么?看我……”程静翕忽然住嘴,没有顺口把心里话说出来。 影卫垂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既然你来了,”程静翕道,“便替我做件事罢!” ------------ 第49章 他们的博弈 影卫问她:“若是皇上问起,属下该如何说?” 程静翕答:“照实说。” 叶怀瑜没在外面呆多久便回来,程静翕在廊下静静看夕阳,叶怀瑜打开院门进来,看见了那女人模糊的侧颜。 那女人听见声音将头转过来,也仍像是一道虚虚的影子。 他的心已不大能看得清她的。 他提步走了过去。 程静翕迎了下来,“夫君今日走的久了些。” 叶怀瑜道:“府中已经走的有些惯了,便去外头逛了逛,未想离开几日,感觉京里的事物都仿佛不一样了。” 程静翕扶了叶怀瑜一道往前厅里走,听了他的话便顺口问道:“如何不一样?” 叶怀瑜顿住一瞬,嘴角边微微挂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看她,只语气寡淡地说:“许是人吧。” 程静翕抿住了唇,感觉这话她没法接。 恰巧看见碧儿将茶端了上来,她趁机道:“碧儿,摆饭吧!” 叶怀瑜也不过是随口一句抱怨,并未指望能得到她的什么解释,左右也是渐行渐远,再在这件事上纠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纠结出的结果不过就是难过一些,心再疼上一些。 何必让自己这般狼狈。 叶怀瑜休息了半月有余,身体终于好了个差不多,也是时候进宫见皇上了。 皇上似也掐着时间似的,给他提前传来了旨。 清早出了家门后,叶怀瑜并未直接往皇宫去,而是改道去了一家小酒铺,酒铺的老板见到了他,却并没有招呼什么,直接打开通往后院的帘子,叶怀瑜看也没看的径自往里面走去。 酒铺看起来十分逼仄,但却有个十分宽敞的后院,有几间房子,叶怀瑜轻车熟路的往其中一间处走,推开门,里头早有个人在等着。 “少爷。” 那人要见礼,被叶怀瑜抬手制止,“不必,”又道,“事情查的如何?” 那人道:“有眉目了,”进而笑了笑,“属下还当他是谁,原来是京城里有名的中间人。” 叶怀瑜扬眉,“中间人?” “没错,正是中间人,他……”那人顿了一下,许是在心里想着措辞,“在京城中间贩卖情报,穿梭于各大官员之间,看样子是个抢手货。” 叶怀瑜眉目微冷,抢不抢手与他何干。 “他现在在哪?” “被属下控制起来了,”那人道,“少爷要看看确认一下吗?” 叶怀瑜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不用,处理掉,别留着了。” 那人闻言便笑了,“少爷此举,京城那些大官们看来要慌好一阵子了。若是有幸知道是少爷从中横插一手,定会暗地里恨的咬牙切齿。” “不做亏心事还慌什么?再者,我杀了挡我路之人,关他们何事?” 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去做吧。” 叶怀瑜掀开帘子出来,看见柜台上放着一个大木盒。 “少爷,这是您大半月以前寄存在这的东西,按照您的吩咐保存了,里面的物件可以确保没问题。”店家含笑恭敬道。 “好。” 拿上东西往宫门方向去,在皇上下了早朝之后,照着他昨日着人传来的话,跪在了书房外。 高公公从书房里头出来,小碎步行至叶怀瑜面前,轻声说:“三公子,请随奴婢来吧,皇上在里头等着呢!” 叶怀瑜提了那个大木盒,跟着高公公进了书房。 见礼后,程静恒赐了个坐,又着公公给他看了茶。 “先前令尊提出让他的三儿去给朕清剿这群匪徒,朕还担心来着,此次你能大胜归来,想来此时边关的老元帅听了也会欣慰不已的。” 叶怀瑜微微一笑,并不居功,“怀瑜未到安渠县便被掣肘,损失了皇上的一千精兵,实在羞愧不已。后来的任务能如此顺利完成,仅靠怀瑜是没有办法的,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哦?”程静恒并未多提精兵之事,只是做了惊讶状,“怀瑜且说说是谁?” “怀瑜其实并不知其姓名,只知那人是从京里而来,自称是公主殿下的护卫。” “这么说来,是皇姐派人相助怀瑜了?” 叶怀瑜心中万千思绪闪过,却是抿唇一瞬,只能答道:“的确。” 程静恒便笑了笑,“如此倒可见得,皇姐与怀瑜的感情是极深的。” 叶怀瑜口不对心,“殿下的性子好极,与怀瑜这种温吞的性格恰好相辅相成,怀瑜心存感激。” 叶怀瑜说话时不敢直视程静恒,就也没能看见他在听完他的话后,眉头轻轻一蹙,眼底戾气横生,却倏忽而过。 “怀瑜身边的木盒里装的可是……” 叶怀瑜起身下跪,沉声答道:“回皇上,此乃匪首的头颅。” 高公公立时竖起了眼睛,“大胆!竟敢将这种不祥之物带到皇宫里来……” “好了,”程静恒淡声打断他,盯了他一眼,“是朕叫怀瑜拿来的。” “皇上……” 程静恒没再理会他,“呈上来。” 高公公无奈,只得将那预示着不详的东西屏息闭眼的端到了皇上面前,好像多看一眼多闻一下,都会使他污浊了似的。 叶怀瑜又道:“怀瑜用了一些办法保存,所以皇上此时所见的,应该就是那匪首死前的模样。” 程静恒慢慢掀开木盒的盖子,看见里面那个苍白闭着眼睛的人头。 高公公偷眼一瞧,悚然一惊。 “怀瑜可想过要什么赏赐?”沉默半晌后,程静恒抬起头问道。 叶怀瑜原本在偷偷观察着程静恒的反应,他忽然有此一问,叫他不由得略略一怔,程静恒的目光扫过他,其中带着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一时让他没能读懂。 不过关于赏赐,他倒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想,确切地说,他根本也没有想过。 “怀瑜不敢要。” “宫中武职还没有空缺出来,朕倒是很想让你挂职宫中的,”程静恒缓缓道,“不过……” “皇上,”叶怀瑜忽然道,“此次功劳并非仅仅怀瑜一人,怀瑜万不敢贪功!” “皇姐的护卫朕自会去赏,怀瑜的当然也不能落下,”程静恒双眼含笑,好像真的怀着一个真情实意的心思,不等叶怀瑜再拒绝,转头对高公公道,“去带她上来。” 叶怀瑜直觉没什么好事,然而事已至此,他退无可退。 高公公领命出去一会的工夫,再回来时身旁跟着一个女子。 叶怀瑜微微抬眼看过去,生怕逾矩了似的又收回目光,可那女子的长相已然落入他的眼中。 女子含羞带怯,眉目动人,是世间所有男子梦中所想的那个模样。 却不见得是他心中所想。 “参见皇上。” 声音也一如所有男子梦中所听,余音绕梁犹未绝。 “见过三公子。”那女子又礼数周全的对叶怀瑜行了个礼。 “朕曾听闻,皇姐刚刚嫁进帅府时,因怀瑜院子的厢房中住了个女子而醋意大发,后来又因故将其处死,”在叶怀瑜独自思量的当儿,程静恒悠悠开了口,少年老成的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朕这个皇姐处处都好,就是妒意满满,稍有不慎便会惹了她不开心,不过也请怀瑜放心,此女乃朕所钦赐,皇姐心中纵是再不高兴,也会接纳了的。” 叶怀瑜在这女子上来之际便已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猜了个大概,现在事事皆如他所想,虽不是措手不及,可应对之法他却只来得及想出一条。 当前也只有这一条。 他能不要吗? “皇上……” “怀瑜,”程静恒淡淡打断他,“朕知道皇姐那一次的做法让怀瑜心中有了芥蒂,皇姐向来不会服软哄人,便由朕做了这个中间人,替皇姐给怀瑜赔个不是。怎么,怀瑜觉得,此女比不得当初死的那一个?” “怀瑜岂敢!”叶怀瑜扑通跪在了地上。 “既然不敢,”程静恒很有一些强买强卖的架势,“怀瑜便收了朕的这个赏罢!” “怀瑜,”叶怀瑜心中叹了口气,“谢皇上恩赐。” 程静恒似是十分疲累,“朕今日困乏,怀瑜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就跪安吧!” “怀瑜告退。” 待叶怀瑜带着人离开,程静恒一扫之前的倦意,重新打开那个木盒,高公公的脸上蓦地现出一丝沉痛。 “他不会白死的。”程静恒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旁的高公公忽然抬手轻轻拭去眼角边的泪水。 “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他的福分。” “这是你自小养在身边的,如今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心里可有怨恨?” 高公公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表起了忠心,“皇上明鉴,奴婢心中一百个一千个愿意,莫说是一个干儿的性命,便是皇上要奴婢现在去死,奴婢也是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程静恒将木盒推到了桌边,“拿去埋了吧!” “是。” 叶怀瑜进了趟宫,回来时身边携了一名美貌女子。 这件事在府中传开,很快就被叶夫人知道了。 叶夫人不好亲自前去探看,不过单单叫她知晓了这件事,就足以高兴好一阵了,她甚至让人拿了黄历来,津津有味的选起了好日子。 而与此同时,那名女子跪在了前厅,柔柔道:“小女子谢琬琰,见过公主殿下。” 程静翕端端正正地坐着,眼中在那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却都汇聚成了嘴角边的一抹笑意。 “请起。” ------------ 第50章 大眼瞪着小眼 是那日长街之上,走在顾博衍身后的女子。程静翕默默在心中回忆着,她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谢琬琰在柔儿住过的厢房中住了下来。 叶怀瑜日日与程静翕共振而眠,同床异梦。 叶夫人几次三番地想来把谢琬琰瞧上一瞧,看看这传说中的美人到底是如何一个美法,可三番几次的却都被叶怀瑜不动声色给挡了回去,一直无果。 皇上说的没错,公主殿下的确没有拂了他的面子,去找谢琬琰的晦气。 可她越是这样,叶怀瑜心里就越是憋闷不已,就连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仿佛要用上千万力气,可依然没办法舒畅。 叶怀瑜有心想出点幺蛾子给她看,然而心中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他就会极其唾弃自己,觉得自己跟外头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并无什么两样,素日里用来约束自己的东西都将成为狗屁,一点为人夫的道德都无。 唾弃完自己之后,叶怀瑜再次回到了原点。 自打回来他就没再去看过谢琬琰,院子里原本就只有碧儿一个奴婢,两间屋子来回跑,委实给累的够呛。 叶夫人见缝插针,借着这个缘由给谢琬琰配了个勤快的小奴婢,名叫佩儿。 院中一下多了两个人,就好比瞬间挤进一万只鸭子一般,即便那主仆二人每日连声音都不出,也依然会让程静翕觉得偌大个院子竟无处下脚,心里也不甚清净。 某一日看书时,她忽然萌生出了去外头看看的想法。 不过这想法仅仅一闪即逝,她仔细思量一番后,觉得尚有诸多细微之处还需好好琢磨琢磨,可一犯懒便又作罢。 马上要入冬了,叶怀瑜的身体已经完全养好,开始着手收拾庭院。 程静翕一本书看完,终于想起叶怀瑜没在房间内,她左右看了一会,起身往外走。 叶怀瑜那个时候正好收拾到窗下,一眼便瞅见了被扔在墙角边的薄薄一本书。 许是扔出来有些时日了,半本已经被黄土掩埋,上面的有些个字也被风吹日晒的略微模糊,他慢慢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三公子在收拾庭院?” 走到前厅的程静翕呵欠打了一半就堪堪憋了回去,步子竟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她原地想了一会,看时间还有一会到午饭,就临时决定回房间里小憩一会。 谢琬琰不知在厢房门口看了他多久,叶怀瑜心思不在那边因而并未注意到,此时甫一出声,倒是让他的心神都跟着震了一下。 她今日身上穿的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素色衣衫,甚至连披风都成了一尘不染的白色,整个人离远了瞅倒显得仙气飘飘好像一不留神就要飞走,就是不能近看,煞白煞白的晚上许会做噩梦。 诸多情绪不过转瞬之间,叶怀瑜将那薄册子拿在手中,闻言笑道:“是,趁着现在天气还可以,就把院子里的杂物都清理一下。” 谢琬琰碎步而来,“奴家帮三公子一起做吧!” “不用,”叶怀瑜想都没想就拒绝,“谢姑娘身子娇贵柔弱,做不来这样的粗活。” 谢琬琰微微一笑,“奴家倒也并非未曾有过苦日子。” “哦?”叶怀瑜做了个好奇状,“原来姑娘的境遇也曾那般凄苦?” 这几日他有心想查一查谢琬琰的底,可外头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却没有一点有用的,她身世清白如纸,从小就苦,后来被卖到宫中为奴婢,因缘际会又被皇上瞧见,若非皇上年幼,这样的好事恐怕也轮不到他。 除了“皇上年幼”这四个字,剩下的叶怀瑜一个字都没信。 谢琬琰柔柔弱弱地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倒地不起似的,抬手装模作样的拭了拭眼角没多少的眼泪,自暴自弃般温声答道:“是奴家命苦罢!” “不过谢姑娘得以遇见皇上,倒也可称得上是好福气。” 谢琬琰眼角带泪地笑了一下,抬眼含羞带怯的看了眼叶怀瑜,“奴家却觉得,能遇见三公子才是奴家三生修来的福分,连从前所受的苦都觉得值得了。” 叶怀瑜身上免不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私以为若这话可以从他的丑妻口中说出……也罢,他的丑妻如何能说得出这般令人肉麻的句子。 她只会含笑说一句:“夫君,遇见我,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谢姑娘,”叶怀瑜迟疑一瞬,“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谢琬琰就笑盈盈地顺着他的话问:“奴家误会了三公子什么呢?” 叶怀瑜一时答不上来。 误会什么呢? 误会他将她带回来是想做妾的?可她在这院中住了几日,却从未做过一件逾矩之事,甚至连面都鲜少会露,有时还会叫人产生错觉,仿佛他从未自宫中带回过什么人来。 误会他看上她了? 这就很轻浮了,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从前没将公主殿下娶进门时,他时不时的确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心思,在酒楼临窗而坐时也会瞧着貌美姑娘流连忘返,那时候他孤身一人,只认为这是世间如他这般男子的常态。后来公主进门,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了,他便渐渐没了那份心思,美丑于他来说也慢慢不那么分明,更何况他也从没在她面前表现过自己有这样的心思。 那么还能误会什么呢? 叶怀瑜自问自答,好像是没有了。 于是他自动忽略自己方才的问题,话锋一转,又随口问:“谢姑娘在府中住着可还习惯?” 谢琬琰善解人意的也没有抓着一个问题不放,听他这么问了,她就也顺着他这样回答,点点头,回道:“还好,婢女很懂事,将奴家照顾的十分周全。” “如此便好,有了谢姑娘这句话,今后若皇上再问起,我回答的时候也不会心虚。” “三公子真会说笑。” 佩儿这会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小碟点心,叶怀瑜见状不由问她:“就要摆午饭了,谢姑娘可还有胃口吃饭?” 谢琬琰含笑看了眼佩儿,语气里带了些许揶揄,回道:“这回是公子误会奴家了,奴家近来在做减食,这一小蝶就是奴家的午饭了。” “做什么要减食?” 谢琬琰略作羞赧道:“奴家前几日除了吃就是睡,日子过的好不滋润,也委实长了不少的肉,奴家若是再不控制一番,怕是日后再与公子相见,公子要问奴家‘你是何人’了!” 叶怀瑜眼瞧着谢琬琰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其实是佩服的。 都瘦成这样了还说自己胖,也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之人。 像他的丑妻就不一样了,从来都信奉吃是王道,不做什么也断不能不吃饭,且还得多吃,吃完主食还得来几碟点心就着茶一路溜下去才算是满意。 他就觉得挺好,能吃是福。 说起来,他在外头与别的女人说了这许久的话,他的丑妻缘何还不出来给他甩个冷脸让他进屋? 兀自出神之际,谢琬琰见他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迟疑一下,问道:“公子可是要跟奴家一同用午饭?” 叶怀瑜回神,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之后,抬头看了看那碟子里可怜兮兮的三块糕。 算了,一点也不下饭。 “不用,我就不打扰谢姑娘吃饭了,”叶怀瑜道,“姑娘请便。” 谢琬琰没再坚持,微微俯身后便带着婢女往厢房里飘了。 叶怀瑜将手里的薄册子放进袖口中,转身往主屋走去。 谢琬琰在开门之际偏头看了眼他,目光微微凝住一瞬,而后推门进去。 叶怀瑜在前厅中没看见程静翕,转到屏风后,便瞧见了以书遮面的人正躺在榻上,好像已然熟睡许久。 他俩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坐下来说一会话了,即便有交谈也只是“吃饭了”,要不就是“睡觉了”,再不就是“别打扰我看书”。 想不到他将谢琬琰带回来,倒是将她看书的习惯给培养了出来。 她之前何时肯老老实实坐下来看一页书?这会竟一看看一天,一天一本书,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估计她就能以假乱真的充当一回学识渊博的大才女,兴许去跟那些赶考的考生在一处考试,都能出类拔萃地拿个状元回来! 叶怀瑜在心中边唾弃她边想着等会该如何让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僵住的措辞,竟没发现程静翕是在装睡的,以至于当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盖着的书拿开时,毫无防备地与她看了个对眼。 大眼瞪着小眼,叶怀瑜先前想了满脑子的话语一瞬间像是被人抡起了棒子,咣咣几下就砸了个细碎。 出口都成不了章了。 “殿下没睡?”他直眉楞眼地问。 程静翕想说“有你和你的谢姑娘在我窗下叨叨个没完没了,本殿下上哪睡觉去”,可这样的话却略显得她一点也不大度十分的小心眼,还会显得她醋意大发容不得院中有其他女人,其实她本就是这样的,只是眼下她与他的这种情况,却断不能叫他知道了去! “刚醒。”程静翕惜字如金道。 ------------ 第51章 你的哭闹几分在我 叶怀瑜有心想说公主殿下真是与寻常人大不相同,连睡觉都是睁着眼睛的,不知还有哪些地方与他人不同,可否挑拣一二告知小生? 但他瞧着程静翕,这么一句挖苦的话便没能说出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万不能再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了。 程静翕自榻上起来,似有意又像巧合的躲开了叶怀瑜伸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下,用了十二分的故意问后面跟着的叶怀瑜,“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碧儿!”叶怀瑜扬声叫道。 小丫鬟一直在暗处当着不听不说不看不想的好奴婢,闻声立即随叫随到:“来了!” “摆饭吧!” “奴婢这就去!” 丫鬟转身要跑,又被叶怀瑜叫住,“我早晨路过厨房时瞧见他们像是在研究什么新菜式,若是这会研究好了,就都拿些回来。” “知道啦!” 程静翕在小丫鬟的余音中回头,面无表情的同他相对,眼中暗含挑衅。 本公主就从来不知减食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叶怀瑜明知故问,“殿下还想吃什么?” 吃屁。 “糖糕。” 叶怀瑜笑了笑,“那我着人去……” “我要你去。” 叶怀瑜一愣。 “去不去?” 叶怀瑜看了她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去。” 待叶怀瑜出门去街上买“屁”一样的糖糕的时候,程静翕便自前厅出去,推开了谢琬琰的门。 谢琬琰礼数周全地向程静翕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程静翕没说话,站的位置离她很近,以便能将她仔仔细细看上一通。 谢琬琰眼珠微转,歪头对身旁的丫鬟说:“你先出去吧。” 佩儿担忧地看着自己服侍的姑娘,心里实在害怕她受欺负,柔儿死的时候恰好是她给收的尸,故而方才打眼一看见程静翕,她的心就咯噔一下。 谢姑娘这样好,万一公主殿下又不由分说寻个理由给处死了怎么办? 丫鬟兀自在这胡思乱想,程静翕的矛头便指向了她,“怎么,本殿下想要给做妾侍的做一番教导,还需经过你这区区一个小丫鬟的同意不成?” 佩儿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忙告罪离开。 “没眼色!” 谢琬琰低眉敛目地站着,对程静翕道:“殿下请坐。” “不了,”程静翕静静看着她,淡声说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在院中住的这几日中,会否有什么不惯之处。” 谢琬琰的眉眼始终都没有抬起来,闻言又福了福身,“谢殿下关心,奴家在这里住着,一切都好。” “往后就打算一直在这住下了吗?” 谢琬琰闻言微微抬头面露惊讶,柔柔弱弱地反问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家早已是去留不由己,何去何从,该在哪里住下去,还不是全靠着主人家的意愿?怎还可有自己的打算呢?” 程静翕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半晌,好些话都攒在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又将她瞧了一会,直到离开,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油盐不进之人,便是说破了天也是无甚用处。 “殿下。” 程静翕行至门口,手刚搭上门边,谢琬琰的声音再次柔柔地在身后响起,同样的话她也问给了她听,“殿下也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吗?” 程静翕的手指蓦地收紧,却仍然什么都没说,径自开门离开。 谢琬琰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忽然转头望向窗外,眼中一闪而过些许悲伤,神情一阵恍惚。 “屁”一样的糖糕需要商贩现做,等待的间隙,叶怀瑜忽然想起衣袖中的那本册子,左右还有一段时间,便就将它拿出来,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才刚刚看到第一句话,就微微一愣。 上面如同其他话本子一般的开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他怔愣的,是其中的字迹。 他曾有幸见过当今圣上程静恒的字。 没有人胆大包天的敢模仿他的字。 只有他自己。 这是皇上写给程静翕的话本子。 叶怀瑜目光微凝,他与程静翕的那间正房里放着什么他都是一清二楚的,而这个话本子他的的确确是头一次见,所以它是什么时候被送过来的,就十分显而易见了。 叶怀瑜默默地读着里头的内容,不愧是出自皇帝之手,倒确是个与外头卖的那些话本子不大一样的故事,程静恒断然不会闲来无事还有时间写写话本子作娱乐之用,所以目的为何,也算是浅显易懂。 短短的故事没一会就看完,虽然中间少不得字迹模糊缺字少段,但总体的大致意思已经极其明了,不过就是有这么个人,原本拥有一副帝王相,却没生得个帝王魂,以致时运不济,甘愿当一辈子草包的故事。 这个人是谁呢? 叶怀瑜默不作声地想着,恰巧这时店家将糖糕做好包完给他送了过来,叶怀瑜抬眼看着那一小包糕点,冲店家微微点头接过,转身离开。 你心中都装着什么样的秘密?独自背负那么多,会不会觉得很累? 你什么都不与我说,任由我对你如此这般生出误会,是心中没有我,还是装了太多的我? 碧儿来回跑了好几趟,总算将该拿的菜式都按个的都拿了一样回来,待摆好程静翕刚刚坐下,叶怀瑜也回来了。 他将糖糕放在程静翕的面前,而后冲她笑了一下,如同先前那次一般献宝似的说:“殿下快尝尝,店家做的是否有所进步?” 程静翕抬手拆开油纸包,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几块连渣子都没掉的糕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滚烫,她竟险些没控制住流下泪来。 犹记当时尚且是她嫁进帅府的第二天,他同样也是买了糖糕高高兴兴的拿给她吃,那个时候她心里多高兴啊,且还会在夫君面前顾及一番女子形象。 只是那一次的东施效颦令她羞愧不已,甚至恼羞成怒。 可她到底没有去掀了店家的黑心作坊,她到底还是再一次吃上了黑心作坊里买回来的糖糕。 拿出一块放进口中,仍然那样弹性十足,口感一如当初,却仍然食不知味。 可是吃的人却好像不如当初了。 “如何?” “挺好吃。” 叶怀瑜的心蓦地钝痛了一下。 他还是喜欢那个喜怒哀乐都形于色的丑公主,哪怕是演出来的也行,但却绝不是现在这个,连演都懒得演的模样。 “那就多吃些罢!” 程静翕摇了摇头,指着桌上摆满的菜色道:“桌上还有这么多没尝过,单吃这一种,如何能叫人尽兴?” 叶怀瑜十分好脾气地道:“那就先将它留存起来,待殿下想吃时再拿出来。” “菜我也吃不完。” “那就叫碧儿照看好,等下午肚子饿时还可以再吃一顿。” “叶怀瑜,”程静翕撂下筷子,脸上不辨喜怒,“你当我是猪吗?” 叶怀瑜不明所以,看了她半晌,搜肠刮肚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这是一道无解题。 未料他的沉默却让程静翕更加不高兴,“啪”地一拍桌子,碗筷随之一阵叮叮轻响,而后的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去找你的谢姑娘去吧!” 声音远远传到了厢房中,谢琬琰一耳朵听完,神情微微怔住,随后她蓦地往正厅方向看去,呼吸重重起伏,像是在极力压着心中正在汹涌翻腾着的某样东西。 叶怀瑜一把抱住了程静翕的肩膀,温声叫她,“静翕!” 程静翕用力过猛,眼眶微红。 只是力度用完之后,她像是失控了似的,眼泪顺着眼眶就开始哗哗往下淌,不说话,就闭着嘴哭。 委屈极了。 叶怀瑜忙忙地给她胡乱擦眼泪,心里想让她把眼泪都哭出来,嘴上却不忘了给自己开脱,“不哭了好不好,我几时说要去谢姑娘处了?” “你说了,你就说了,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想去,对我笑的时候也想去,你上午在院子里的时候更想去,你都与她说话了,你就是想去,别狡辩了……”她哭的稀里哗啦,却还是可以做到让自己口齿清晰,嗓门之高,能叫外头的人隔着墙都能听得明白。 叶怀瑜真真是哭笑不得,为证明自己的绝无二心,他只能将她搂进了怀里。 已经许久没有同她这般亲近了。 “我不去,我什么时候都没想过要去,”叶怀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我与你说话与你笑时是真的一心一意,我与她说话时却真的就是在三心两意,我看着她就会想你,听她说话也会想你,你怎能这般冤枉我?在这样的话,我就也要哭了。” 而我心心念念皆你,你的哭闹又有几分是为我? 程静翕瞧不见的地方,叶怀瑜眼神清澈,眼底沉痛一片,而恍惚之间,又仿佛释然。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此生已将你认定。 你要怎样,我便陪你怎样。 搭起戏台子,你也如我一般将戏唱了个荒腔走板,可我不会停止配乐戳穿你,我与你不一样,我要配着你的调子,继续把戏唱完。 “那你叫她走,叫她走!”程静翕得了便宜卖乖,开始无理取闹。 叶怀瑜无奈的话语淡淡传来,“谢姑娘乃皇上所赐,你要叫她去哪里?嗯?” “我不管!”她颇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叶怀瑜默然半晌,折中了一下,说:“不如你将院中划分两半,我往后再不越界半步,这样可好?” ------------ 第52章 甜甜的 叶怀瑜说到做到,当天晚上真就在院中隔了道一人高的篱笆出来,一头连着院墙,一头接到了大门前,将院门一分为二,从今往后便就各不相干,各走各的道。 围篱笆的时候厢房里静静的仿佛从没有人,天渐渐暗了下去,里头甚至连灯都没有掌。 谢琬琰就沿着窗边歪坐,哪还有一点白日里的端庄娴雅,手里拎着许是佩儿从厨房顺回来的一壶酒,看起来像是在对月小酌,可她的视线却定定落在了那道刚刚围起来的篱笆上。 一壶酒喝下一半,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仰起头,将眼眶中的眼泪逼了回去。 谢谢。她在心底不知是对谁说。 佩儿偷偷在她身后瞧着,眼底充满了焦急,少爷放着谢姑娘这般貌美与贤良淑德并存的人不要,却偏偏要那个……少爷的眼睛是被猪油给蒙上了吗? 程静翕心情相当不错的趴在窗沿上看着他,眼睛还有些隐隐可见的红肿,但她咧着嘴笑得好比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傻子,就像白日里哭闹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叶怀瑜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杰作,回头问程静翕,“殿下且瞧瞧,觉得还行吗?” 程静翕点了点头,勉勉强强的说:“就那样吧。”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叶怀瑜心里其实是有一些高兴的,觉得她这样总比没什么情绪的说些无关紧要却会气得他牙根痒痒的话要好很多。 “那我就放心了。” 程静翕眼中带笑,忽然想起什么,对叶怀瑜道:“就是不知母亲知道了这件事该如何想,会不会一气之下让人过来再给连根拔了。” “无妨,拔了我再围一次便是。” 程静翕就轻轻的哈哈笑了几声,抚掌叹道:“夫君可真是个奇特之人。” 天色暗的叫人看不清楚周遭事物,即使碧儿勤快地挂了好些灯笼也仍然没什么光亮,叶怀瑜听见她这般爽朗的笑声,忍不住往窗前再凑近了些,借着屋内的烛火将她瞧了个大致,顺嘴回道:“为夫有何奇特之处?” 程静翕的笑意自嘴角边渐渐蔓延到眼底,最后演变成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坦然答道:“口味吧!” 叶怀瑜闻言就离得她更近了些,“可能合了殿下的?” 程静翕差点被面前这副不知羞的模样给晃花了眼,笑嘻嘻地抬手制止住那越来越近的俊脸,连声答着:“合,太合了!” “那……” 程静翕敛起笑容,明知故问,“那什么?” “我身体已经全好了。” 他声音很轻,堪堪萦绕在耳边,却引得程静翕的身体禁不住一阵颤栗。 “啊,”她将头埋的很低,掩在窗内的脚尖轻叩着脚跟,“好就好了呗!我又不是看不见。” 耳边蓦地传来一丝轻笑,他仿佛故意似的拿话一点点引着她,“那你不想跟我一起做点什么吗?” 程静翕的声音仿佛听不见了,藏起来的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朵根儿,却愣是没叫人听见一点笑声,哼哼着回他,“想……吧……” 她话音未落,叶怀瑜已经直接顺着窗户跳了进来。 程静翕被猛地吓了一跳,咧着嘴没来得及收拾好的笑意立时转成了惊讶。 “你干什么……” “不走门”三个字被硬生生堵在了舌头尖,让叶怀瑜的唇舌狂风急雨般一卷,就卷入了他的口中。 算了,爱走哪走哪吧。 程静翕迷乱的想着。 屋中的烛光一一熄灭,夜转眼就变得静悄悄的,只时不时地会从屋中传来几声急促的、刻意压制的响动。 谢琬琰一壶酒喝完,颊边却不见绯红,反而显得更加苍白。 “姑娘,掌灯吗?” 谢琬琰对她笑了笑,点头,“掌。” “姑娘,”佩儿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琬琰,她喝了足足一壶酒,也不知柔弱的身板可还受的住,“该休息了。” “嗯。” “姑娘……”佩儿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谢琬琰感觉那酒好像是上头了,晕晕乎乎地问她:“怎么了?” “您别伤心了,少爷……少爷以后自然会醒悟的……” 谢琬琰笑了,她怔怔地将佩儿瞧了好几眼,忽然眼圈一红,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佩儿吓得急忙跑了过来,不住地抽自己的嘴巴,疼得她也跟着小声哭了起来,“姑娘别哭,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多嘴多舌,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可谢琬琰仍在哭,她不发出声音,就一个劲的流眼泪。 佩儿着实被吓坏了,更恨不能就地把自己给抽死,“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姑娘,姑娘,要不你割了奴婢的舌头吧,奴婢以后就做个哑巴……” 谢琬琰抬起泪眼又把她看了好一会,终于是开了口,鼻音浓重地道:“我要你舌头做什么?” 佩儿跪在地上不住的抽噎,“奴婢,奴婢这张嘴,实在,实在是太欠。” “无妨,”谢琬琰的眼泪没有了,“你起来吧。” “姑娘……” 谢琬琰耐心十足地又说了一次,“你起来吧。” “奴婢给姑娘铺被。” 谢琬琰便没再说话,重新在窗前坐下,视线落到了月亮处。 自打她住进这间厢房后就总是这样看着月亮,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若说她是喜欢倒也不太像,谁见着喜欢的物件还会不高兴呢? 可若是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老是看老是看? 佩儿边铺被边偷眼看谢琬琰,如何也琢磨不出自己这位主人到底怀揣了什么样的心思。 “佩儿,”谢琬琰淡声开口,“再给我讲一讲府中的事情吧!” “是。” 二日一早,从不出门的谢琬琰走出了院门。 叶怀瑜尚且在熟睡,程静翕负手站到窗前,沉默地看着她慢慢走离自己的视线,眉目微动,不着痕迹的轻轻一叹。 没多会,身后传来声响,她敛去一切复杂思绪回过头,笑了,“醒了?” 叶怀瑜看着她笑,“哎,昨日那般累,为何还能起得这么早?” 程静翕一点也不知道脸红,听罢理直气壮地说:“自然是腹中空空,睡不着了。” “怎的不叫碧儿先摆饭?” 程静翕低下头,轻咳一声,咧了咧唇角,“等你。” 叶怀瑜静静地笑了,忽然对她伸出手,“过来。” “干什么?”程静翕嘴里问的时候,脚下已经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到得近前,叶怀瑜猛地伸出手将她重新拉回了榻上,程静翕惊呼一声,下一瞬,两人位置调换,她又如昨晚那般躺在了叶怀瑜的身下。 “你……” 他低低笑开,“你不是说在等我吗?” 程静翕拿手往外推他,小声笑着,“别闹了,我说等你吃饭!” “没错啊,”叶怀瑜的手脚开始不老实起来,“我们现在就吃。” 程静翕愣愣地问:“怎么吃?” 他亮亮的眼睛像是将她看了个通透般,低头重重亲了她一下,“就这么吃。” 程静翕的脸终于被磨的稍微薄了些,竟都学会泛红了。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想起了昨日乃至先前的许多个夜里,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叫人羞赧的话。 我先吃了你,再将你喂饱。 “啊……”她恍然,又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哦。” “你看你能吃饱吗?”他问的相当善解人意,好像她一摇头,他就能怎么样似的。 程静翕把脸埋到了他的手臂后头,磕磕绊绊地说:“能……能吧!” 纱幔缓缓放下,里面纠缠着的男女身影若隐若现,晨光顺着窗户进来,照的室内一片温馨。 谢琬琰一路散步到府上的花园,十分凑巧的遇到了叶怀瑾。 叶怀瑾一直都有早期在花园晨练的习惯,他虽是个文官,但毕竟有个当元帅的老父亲,虽没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从军,但自小的习惯倒还是保存到了现在。 谢琬琰仍然是那一身素净的衣衫,今日罕见的出了阳光,倒显得没那么冷,她便没有穿披风。 姣好的身形展露无遗。 叶怀瑾先是惊艳了一瞬,略一思量就知道这应该是前几日皇上赏给叶三的女人。他不常去叶三的院子,虽然相隔不远,就只是听人说起过那女子是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比过天仙。 他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是抱着不以为意的态度,故而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没能提起他的兴致。 然而今日偶然得见,却叫他后悔不迭。 如此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他怎能连看都没去看上一眼? 叶怀瑾自打看见她就没再打拳了,一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悄悄走去,可刚想伸手碰她一下,前头的女子便倏然转过头来,许是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给吓着了,她猛地惊呼一声,错乱的脚步不知踩了什么,竟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她站在没有围栏的小桥上,身后是一片鱼塘。 “小心!” 同样惊讶的叶怀瑾瞬间反应过来,原本想碰她的手立刻改道伸直,这才勉强把她拦腰给截了回来。 男人的唇似有若无的碰到了她的额头,谢琬琰惊魂未定,慌慌张张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 第53章 孰轻孰重 温香软玉在怀,叶怀瑾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姑娘,”他轻声开口,“你没事吧?” 谢琬琰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般,猛一下挣脱开他的手臂,叶怀瑾下意识的拉住她以防其不小心再掉下去。他看着这女人如惊弓之鸟般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心里头便更是生出了些许麻痒难耐的感觉。 “对不……对不起!”他听见她颤声说道。 叶怀瑾往她身前走了一步,含笑低头,“某救了姑娘,姑娘不说谢字,却要对不起什么?” 谢琬琰头低下去,俯身见礼道:“奴家冲撞了公子。” 叶怀瑾笑了笑,“无妨,不过要照这样说起来,还是某打扰了姑娘赏鱼的兴致。” 谢琬琰微微一笑,转头复看向桥下的鱼塘,没有言语。 叶怀瑾定定地将她看着,觉得这样一个美人,不说话时便可赏心悦目,若果真开了口,真是叫人连身子都跟着酥软了。 今日恰逢他休沐,便是与她在这站上一天,都是可以的。 然而这样的美人美景美梦却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女人的尖叫给撕破了口子,再也愈合不上了。 袁氏手里提着猫笼子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就把谢琬琰给骂了个彻底:“哪来的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勾男人竟敢勾到老娘头上来了,老娘弄死你!”说完猫笼子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就要往谢琬琰身上扑。 叶怀瑾深知自己的夫人内里是个什么熊样,见状连忙一把将她拉住,沉声说道:“你干什么?” “我……我……”袁氏看着叶怀瑾的神情,忽然委屈的哭了起来,且是嚎啕大哭,吓跑了刚刚汇聚过来的鱼群。 谢琬琰仿佛被吓成了一个木头人,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动不敢动。 与此同时,佩儿被叶夫人叫到了自己的前厅。 佩儿有满腹的为谢姑娘的委屈,可面对叶夫人的问询,她挣扎了好一会,都没敢往外说。 哪有背后嚼主人家舌根子的奴婢! 叶夫人的耐性被她这副模样磨得不剩多少,佯装生气道:“你若再不说,往后就也不用开口了!”言罢冲外面喊道,“德成!” “在!” 叶夫人劈手指着佩儿,“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给我拉出去,用刀将她的舌头给我割下来煮熟了喂狗!” 佩儿大惊失色,手脚并用扒住地面,“夫人饶命,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说,奴婢全说……”昨日她是知道谢姑娘断不会真的要她舌头才敢那样说,想不到今日报应就来了,早知如此,昨天真应该再多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叶夫人冲德成使了个眼色,后者重新回到门边站好,而后她冷冷一哼,神色一凛,“说!” 佩儿含着眼泪抽泣着说:“少爷,少爷在院中隔了一道篱笆,说,说……” “说什么!” 佩儿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说往后再不越界去谢姑娘处一步!” “跟谁说?” “……公主殿下。” 叶夫人随手抄起一旁桌几上的茶碗,咣当摔到了墙上。 佩儿的哭声骤停,狠狠打了个哆嗦。 “这个……”叶夫人有心想把谁骂一骂,可那些难听的话在嘴里径自溜了一圈,竟没能找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只能消化不良的又给全部咽了回去。 一个两个,她骂谁都不是那么回事。 “走……”叶夫人刚想带着德成想去叶怀瑜的院子将那什么狗屁篱笆给拔掉,未成想她连门槛儿都还没迈出去,就叫人给堵了回来。 且不是一个人,是三个。 袁氏拉着叶怀瑾并谢琬琰,小题大做地把事情闹到了婆婆的面前。 叶夫人脑子里嗡地一声,感觉自己不是需要就此晕过去,就是得来两粒救命药丸救救自己。 可她哪样都没要成,就被袁氏给抱住了大腿,袁氏仰着头,抑扬顿挫,就差配乐的给来一段凄惨曲调相和,“母亲,儿媳的命好苦啊!” 叶夫人眉头微微蹙着,想发火却如何也发不出来,拿眼瞧着脸色同样不好的二儿叶怀瑾,“这是,怎么了?” 叶怀瑾觉得自己没那个脸说。 原本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被袁氏这样一闹,就真成了怎么也解释不清的龌龊事,并还累害了他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叶夫人见二儿这般模样,心里更有些急,目光平平一扫,就扫到了那个长相极为标致的美人脸上。 她顾不上袁氏在膝下的哭闹,指着谢琬琰问叶怀瑾,“这是?” 佩儿张了张嘴,没敢抢话。 叶怀瑾才想介绍,却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出姑娘姓氏,迟疑的当儿,谢琬琰便冲叶夫人微微俯身见了礼,“奴家谢琬琰,是新近到三公子院子里的……” 她不用说完,叶夫人就明白了,先前只是听说,她心里就一直有过关于她的描绘,想不到她的想象力还是差了好些,描摹了那么多,都没能瞄到人家姑娘的一分神韵。 尤其是有程静翕在前作对比,就更能凸显出后者。 叶夫人忍不住又将她仔细瞧上一瞧。 不知道的时候乍见她是惊艳的,知道了之后又是越瞅越觉得顺眼。 又想起佩儿方才提的那道篱笆之事,心里顿时就生出了怜悯之意,“原来是谢姑娘,快坐下。” 袁氏一听,立刻意识到这小贱蹄子才张嘴报了个姓名就将她给撇了出去,心知此人不好对付,哭闹声终于停了一下,手紧紧扒住叶夫人的衣服,“母亲,母亲!”您不是最疼儿媳了吗? 叶夫人不能拂了二儿媳的面子,可注意力又全在谢琬琰身上,两头兼顾不得,只好先让袁氏起来,“你也坐下。” 袁氏不甘不愿,可瞧着母亲不太和善的脸色,没敢过分造次,委委屈屈地往叶怀瑾旁边一坐,瞪了他一眼,背转过身去。 “谢姑娘的委屈,我已经听说了。”叶夫人冲谢琬琰开了口。 袁氏听罢脸色立即又不好看了,这里面最委屈的人是她啊,那小贱蹄子有什么好委屈的? 叶夫人似有所感地看了她一眼,袁氏只能乖乖闭上嘴。 谢琬琰不明白叶夫人说的是什么,疑惑问道:“夫人,奴家怎会有委屈。” 叶夫人就更加心疼了些,脸上的表情也随即跟上,“我听说,我那三儿昨日竟在院中隔了一道篱笆,将谢姑娘的屋子与他的分成了两处?” 叶怀瑾神情微讶,忍不住抬眼往谢琬琰那里看了看,后者的目光下意识的匆匆掠过叶怀瑾,看向叶夫人,回答的相当豁达:“夫人,这不算什么的。” 叶怀瑾在袁氏看过来之前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掩去里头的思虑。 袁氏冷冷一哼,又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一次叶怀瑾并未看到,他也没心思去看。 叶夫人一愣,“谢姑娘能如此知书达理,实属难得,可这样的委屈又怎能算不得什么?” 谢琬琰的双眼黯淡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里便添了好些柔弱,“奴家自生下来之日起,命就从未由过自己,三公子围了篱笆前还同奴家知会了一声,奴家已经很知足了。” 叶夫人心里不住的骂着自己最爱的小儿,骂他有眼无珠,骂他缺心眼,还骂他放着这样好的姑娘不要,非一心扑在歪瓜裂枣上! “姑娘这么一说,我这做娘的倒是得替我那不懂事的小儿羞愧了,但是,”叶夫人神情严肃地话锋一转,看着是个要给她做主的架势,“也断不会再叫我那小儿在府中胡作非为,谢姑娘乃皇上赐到他院中的,他怎敢胆大包天如此对待姑娘!” “谢姑娘放心,现在我们就去将那什么篱笆给他拆了去!” 谢琬琰十分害怕,惶惶地要起身跪下阻拦,却有人先她一步地将叶夫人拦住,是叶怀瑾。 “母亲!” “你做什么?”叶夫人眉毛都要竖起来,“你在朝为官,不知皇命不可违吗?” 叶怀瑾道:“怀瑾当然明白,可母亲也要知道,老三院子里眼下并非他一人居住,还有个人呢!” 叶夫人一腔愤怒血液倏然遇冷,往外冲的动作因此稍微缓了缓。 一个是皇上赏赐的人,一个却是当今的长公主,孰轻孰重,得罪谁委屈谁,一目了然。 谢琬琰纤细柔弱的身子站在身边,单薄的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随风倒了似的,这么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跟人抗衡的。 而柔柔的她又开了口,“夫人,奴家不碍事的。” 叶夫人刚要说话,袁氏先插过来一嘴,“母亲……” 对了,这还有一个没解决呢。 “你们是怎么回事?” “母亲,”袁氏眼看着眼泪又要掉下来,“怀瑾他,怀瑾他……” 叶夫人神色不耐,“他怎么了?” 袁氏泪如泉涌,“他做了对不起儿媳的事啊!” “啊?”叶夫人看向叶怀瑾,“你!” “母亲,明明是些子虚乌有之事,是她自己想的太多!” 袁氏听罢,哭声便更加惨烈。 叶夫人脑瓜仁生疼,再听下去她非得真晕过去不可,“噤声!” ------------ 第54章 如何谢我 袁氏哭声骤然停住,抬手擦着眼泪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的婆婆,抽泣地吸了下鼻子,颤声小心道:“母亲……” 叶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了袁氏一会,手指头指了她半天,最终只是冷冷哼了声,重新回去坐下。 她又不傻,袁氏自打进来就没拿好眼色看过谢琬琰,故而这“对不起”三个字是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思及此又免不得再叹口气,若她那三儿能有这二儿的一半脾性,也不至于被那么个人给弄得五迷三道,连美丑都分不清。 叶夫人径自想了一会,感觉这件事自己可能没法处理好。 若因此训了怀瑾,那自然就表明在她心里头是默认二儿看上了谢琬琰,事情要是不小心再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不但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不大好,连帅府都得连带着叫外面的人指指点点,至时名声臭了的谢琬琰要是再想在怀瑜的院中住着,也是不太可能了。 可若不把这事当回事,不但会让袁氏心中添堵,倘若日后怀瑾真做出什么难以挽回之事,那该如何收场? 叶夫人心中烦乱,脑瓜仁又疼开了。 “母亲,您倒是说句话呀!”袁氏急的在原地直跺脚。 “母亲,”叶怀瑾也道,“儿从未想过要做对不起她之事,即使我们这些年……儿也从未那般想过,儿实在冤枉!”他中间停顿的那一下,只要是在这帅府做了有年头之人,便可明白其中含义。 叶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她又看了眼袁氏,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你想叫为娘说什么?你与怀瑾各执一词,叫为娘该相信谁?”叶夫人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这些年我纵着你们,什么都依着你们,瞧瞧你们都给我回报了什么?” 谢琬琰垂下的眼帘中微光一闪,暗暗用牙齿吸了吸下唇。 袁氏愣愣地听完,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紧紧咬住牙,蓄在眼眶中的眼泪隐隐地又有要落下来的意思。 她恼恨地看了一眼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终是凄凄惨惨软倒跪地,将哭未哭之际,仿佛下一瞬就要开始撒泼打滚。 然而她并没有,即使心中已经明白婆婆的意思,可却仍然保持着最后一丝尊严与理智,“儿媳,与怀瑾相伴六载有余,虽一直未曾诞下过子女,却自认深得婆婆与夫君宠爱,故而,故而愚钝到并未察觉到分毫。而今,而今……”袁氏有些说不下去,她似乎是绝望了,神情里少了好些素日里的精明与算计,“儿媳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的后果报应……” 袁氏嚎啕大哭,不能自已,并且十分贴心的配合婆婆与夫君搭了个又大又稳的台阶。 叶夫人与叶怀瑾顺势而下。 “怀瑾,将你妻子先带回去罢,叫厨房熬些养心粥喝了,好好的睡一觉。”叶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说道。 “是,母亲。” “谢姑娘,”叶夫人又转向谢琬琰,眼神里带了些倦意,“带着佩儿也回去吧!” 叶怀瑾带着袁氏走了,直到走出院门,袁氏的唇角都还挂着一点似笑非笑,细细咂摸一番,还可品出里头藏着些许嘲讽之意。 一场闹剧。 原本她占了十分理的一件事,最后反倒闹成了是她在无理取闹,给脸不要脸。 是她自身不足,是她活该! 可若今日没了缘由,她也断不可能这样颜面扫地! 谢琬琰,老娘记住你了! 袁氏回去之后就魔怔一样地抱着她的大宝,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怔怔地看着窗外,丫鬟把养心粥熬好端上来,她只转头瞧了一眼就又继续之前的状态。 黑猫大宝似有所感的忽然喵了一声,挣脱开袁氏的手臂往一旁的桌上一跳,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又许是别的什么,没能让它肥硕的身子掌握好力度,爪子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扑就将那碗粥给摔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碎响,委实把外头守着的丫鬟给吓了一跳,偷眼往屋子里瞧,却见袁氏淡漠地转头,没看见一样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大宝的头。 是个十分赞许的样子。 叶怀瑾趁着熬粥的间隙去了一趟叶怀信的院子,回来之际恰巧听见那一声碗碎的声音,脚步微微顿住,还没落进门槛内的一只脚不当不正地悬空一瞬,又收了回去。 人只要一有了比对就会显出许许多多的不足之处来,先前叶怀瑾觉得家中有这么一个美娇娘做妻子是件十分畅快之事。外头的莺莺燕燕再怎么动人,也不如跟他住在一张榻上的袁氏有意思,可今日老天叫他瞧见了谢琬琰,却让沉寂许久的心猛然惊觉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并非莺莺燕燕不好,而是她们与袁氏相比,少了那么些许味道。同样的,不是袁氏不好,只是现下出现了一个比她更好之人。 袁氏撒泼打滚不依不饶的模样他从前尚且觉得也算是个情趣,今日在谢姑娘面前,却实在是叫他颇觉丢脸。 他怎么养了个泼妇在院中? 思及此,叶怀瑾没迈进去的步子顺势又转换了个方向,鬼使神差的往不常踏足过的叶怀瑜的院门方向走去。 站在廊下的丫鬟嘴巴张开又闭上,一句“二少回来了”最终又被完完整整的咽回了腹中。 谢琬琰同佩儿一道回来,佩儿几次想张口说话,可看着谢姑娘并不打算回应的背影,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直到回到那个带着篱笆的院子,主仆二人之间都没有一句对话。 谢琬琰并没有问佩儿缘何会在叶夫人那里看见她,好像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过抛开后者不谈,她没有问,想来也是心知肚明了。佩儿是叶夫人派过来的,自然会找到空闲时间就回去做个汇报,许是因为顾忌她,也或许是因为担心她。 这两者无论是什么,对她来说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东边的屋门仍然紧闭,也不知里头的人是没起床,还是根本就没人。 程静翕和叶怀瑜的确还没起来,这在平常是极其少有的情况,两人浑然不觉方才险些便就要遭遇一场张牙舞爪的劫难,仍然躺得安稳坦荡。 叶夫人在这些事情上管的倒不是那么太严,只要没因此出什么大乱子,就全都不予理会。 叶怀瑜在假寐,手臂搭在程静翕的身上,她一动他就微微收紧,如此往复了好几回,就导致了现在她已经被他禁锢在胸前,身子紧紧贴着他。 程静翕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叶怀瑜唇角微微弯起,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饿了,想吃饭,饭!”她刻意在后面用了重音,予以强调。 叶怀瑜闻言便慢慢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程静翕无语地看着他,“叶怀瑜。” “嗯?”他笑着。 程静翕已经处在怒气边缘,“滚下去。” 叶怀瑜嘿嘿一笑,借着这个动作翻身下榻,离开之际还不忘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颇为无可奈何地道:“想什么呢?不是饿了吗?叫我滚了谁给你弄饭去?你自己起得来吗?” 一连番的问话让程静翕无言以对,直到最后一个问题落下,程静翕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腰部,好酸。 连起来都费劲。 杀千刀的叶怀瑜! 叶怀瑜没理会身后咬牙切齿的人那两道要杀人的眼神,心情十分好的径自穿了衣衫,打算出门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谁知还没出院子呢,就远远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步子没变,只将眼帘垂了垂,敛去其中的深思。 叶怀瑾来这里做什么? 他张望的方向是……谢琬琰? “二哥怎么有空过来?”叶怀瑜走到近前问道。 叶怀瑾的情绪收的很快,闻言回他:“刚与你二嫂拌了两句嘴,想出来透透气。” 叶怀瑜做恍然状点了点头,笑道:“还以为二哥是过来找我有事要谈。” “没有。”叶怀瑾快速说,“行了,我再去外头走走,等你二嫂气消了我再回来。” 叶怀瑜含笑称好,点头目送,眼底的笑意却一点一点随着叶怀瑾远去的脚步消融。 转头望了望那一分为二的院门,半晌后,终于认命似的叹了叹,继续往厨房方向走。 程静翕穿戴好起来刚转出屏风在桌前坐下,正漱着口,屋子里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谢琬琰。 程静翕没好气地道:“我这边刚说完不再越界半步,你便迫不及待地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琬琰假作没听见她话里的挖苦,俯身见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一句,“多谢。” 程静翕动作一顿,吐出口中的水,随即就笑了,抬眼问她:“我向来不喜欢口头说说而已,你要谢我,是想如何谢我呢?” 谢琬琰道:“奴家可助殿下离开帅府。” 程静翕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本殿下在这里好吃好睡,为什么要如此想不开?你这谢礼不诚心,早知这样本殿下就不帮你了!” 谢琬琰却不见着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说道:“殿下三思。” 程静翕咣啷一声将茶碗摔在桌上,可语气却是那般平静无波,“出去。” 谢琬琰再次俯身,小步快速离开。 ------------ 第55章 茶楼 谢琬琰近日来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多,不过每次都没让佩儿跟随。 她只在府中走动,左右大门是不会出的,佩儿得到叶夫人的吩咐,便就没有在意。 叶怀瑾也逐渐发现她出行的规律,为做一番验证,他有时还会故意去与她来个偶遇,竟次次都能中。 先开始他还会想是否是对方刻意在等他,可瞧着她看见他时的惊讶模样并不似假装,顿觉是自己自作多情,慢慢也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每次两人之间并无什么交谈,有时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有时不过就是个微微一笑,而有时却什么也没有,两人各顾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他们之间谁都没有约定过,仿佛天生自来的默契。 叶怀瑾几近痴迷。 甚至开始每天都对两人的见面期待了起来。 他与袁氏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从未有过这般的新鲜之感,他们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在一起,寡淡无味地过了这么些年,除了她养的那只只认她的大黑猫,连个儿女都未曾有过。 也不是没找郎中给看,皇上还特特派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瞧身子,不过不管是谁,瞧过之后却都连连摇头,说她先天不足,无法生育。 这也无妨,左右母亲那里已经有了大哥的两个孙子围着,便也不会觉得缺了什么。 而他对此也持随意态度,有就养着没有便罢,反正尚且还是个贴心之人,无妨。 可自从他与谢琬琰的见面次数多起来开始,再回到自己屋中看见那个冷脸之人,竟是越看越不顺眼。 叶怀瑾并未觉得是自己的心境变了,反而还会暗暗怨起了袁氏,觉得她没有从前那么好了。 其实起先叶怀瑾心中偶尔也会思考这样是否对袁氏不起,可谁都喜欢柔顺服帖,世间又非只她一人可选,一次两次可以,如果长此以往,何必还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叶怀瑾与谢琬琰这样或刻意或顺道的偶遇持续了大半个月,终于又一次说上了话。 两人好巧不巧地居然走了个正对面,不说话就会显得十分尴尬。 可若叫人家姑娘先开口又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叶怀瑾在两人隔着几步远时将万千思绪于脑中迅速过了个遍,终于在一步之遥的当儿率先开了口,“谢姑娘。”言罢又歉意道,“姑娘可介意某这般直呼姑娘姓氏?” 谢琬琰淡淡一笑,有风轻轻吹起她颊边碎发,整个人便因此而多了些许灵动,摇摇头,她道:“无妨,二公子随意。” 叶怀瑾唇角微勾,“那日的事,还没有机会向谢姑娘说句抱歉。” 谢琬琰微微出神,像是在想着他说的是哪件事,叶怀瑾见状立即出言帮她回忆,“那日是贱内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还叫姑娘在母亲面前丢了脸,实在是抱歉。” 谢琬琰经这一提醒方才想起来,又是对他摇摇头,“二公子严重了,奴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二夫人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不打紧的。” 叶怀瑾听她这样一说,连日来在袁氏那里所受的冷落一瞬间便就觉得熨帖了许多,同样都是女人,缘何这其中的差距就能有这么大? “谢姑娘这几日一直都在府中走动,可某瞧着姑娘面上却不见开心之意,是否觉得府中没什么乐趣之事,太过憋闷了?” 谢琬琰眉目中闪过一丝愁绪,闻言淡声道:“从前奴家一直在外飘零,如今得以有这样的容身之处,已实属三生有幸,奴家已觉自己何德何能,又岂会生出憋闷之感?” 然而叶怀瑾又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如何会瞧不出谢琬琰的一番口不对心?若她当真如嘴里所说的那样,然则,脸上的情绪又是做出来给谁看的呢? 虽然是用了些许小心思,可在叶怀瑾看来却不以为意,一个女人肯为男人花心思,说明她对他是有心的。 于是叶怀瑾就说道:“上京里最近新开了一家茶楼,里头的糕点据说十分好吃,某正打算前去一探究竟,若谢姑娘不介意,可愿一同前去?”言罢又十分贴心地道,“姑娘请放心,家中马车富余,断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 谢琬琰略作一番思索,神色里有些为难。 “姑娘可是有什么顾忌?” 谢琬琰道:“那日承蒙二公子搭救,奴家才免于跌落鱼塘之难,可却被二夫人瞧见进而生出那般误会,险些就闹出大事来,若今日奴家再接受二公子的邀请同去茶楼吃茶,至时怕是叫二夫人知道了,非得要了奴家的性命不可。” “她敢!”叶怀瑾下意识脱口道,又赶忙换了一副模样,“若是谢姑娘顾忌这个,倒是多虑了,贱内这几日白天黑夜都守着她那只猫儿,无暇顾及其他,甚至连门都不出的,某是否出门又做了什么,她一概都不予理会。放心罢,谢姑娘。” 谢琬琰仍然顾虑,像是特别害怕一样,“当真?” 叶怀瑾保护弱小的心思被瞬间激发出来,当即说道:“倘若她真的知道了,姑娘也自不必怕,有某在前头挡着她,任她胆大包天也断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得到这样一句承诺,谢琬琰像是才终于安心了许多,含羞带怯地略微抬眼看了看叶怀瑾,羞赧地点了点头,“嗯。” 叶怀瑾顿时心花怒放,迫不及待道:“姑娘若现下无事,我们现在就去。” 谢琬琰的脸又是微微一红,低低地道:“嗯。” 随着两辆马车前脚离开不多会,便有个男装家奴打扮的姑娘尾随跟了过去。 直到亲眼瞧见叶怀瑾下了马车到后面把谢琬琰扶下来,那女扮男装的家奴才讶然瞧了一瞬,转身拔腿原路返回。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到袁氏面前,气都没喘匀的时候便把所见与她说开。 “二,二少爷,带着,带着谢姑娘,去了新近开了的一家茶楼铺子吃点心去了!” 袁氏蓦地一把摔碎了手里的茶杯,掀了榻上的小方桌。 大黑猫喵的一声叫,三两下窜回了自己的笼子蹲好。 “贱人!贱人!” 篱笆墙东面的房子里,程静翕沏了壶茶,打算惬意悠闲的享受一番冬日里的阳光。 叶怀瑜观察了她将近半月,发现这期间里,她拿起书本研读的次数屈指可数。 某日他心血来潮想找一找她曾看的那些书,却怎么都找不见了。 问她,她便告诉他,“前日有个老翁过来收旧货,我瞧着它们左右也没什么用了,就一股都脑卖给了他,叫碧儿用这些钱去外头打了些酒,你那晚不是喝的还挺尽兴?” 他听完实在哭笑不得,还道那酒是厨房出去采买回来的。 叶怀瑜见她闲着无事,便拿了她的茶杯,提议道:“上京新近开了家茶楼,里面的点心做的真是一等一的绝味,想不想去尝一尝?” 一提到吃,程静翕的热情就会变得老高,立时也不计较被抢了茶杯之事,“去啊!” 两人一拍即合,略作一番收拾便就上了马车兴冲冲地去了。 叶怀瑾要了个包间,让店小二将店里所有的点心都端上来一小盘。 谢琬琰拘谨地喝着茶水,模样看起来还有些不知所措。 叶怀瑾见状便问道:“谢姑娘有什么话想说?” 谢琬琰不自然地笑了笑,“奴家自打出生之日起,未曾来过这种地方。” “没关系,以后只要姑娘愿意,某可与姑娘常来。” 谢琬琰眼中闪过喜悦,可转瞬就再次黯淡开来,又喝了口茶,敛起眉目没有说话。 可不说话,却仍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叶怀瑾哪能不知道她欲言又止是要说什么,想了想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叶某从未有过妾侍,如今与妻的关系也成了姑娘所见的那般模样,若姑娘不嫌弃,某这就去求母亲,不,某去求皇上,三弟不要你,某要你,某定然会给姑娘一个可依可靠之处!”顿了顿温言续道,“这样一来,往后再与姑娘出行,也就更名正言顺了些。” 谢琬琰震惊不已地看着叶怀瑾,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论。 叶怀瑜和程静翕自马车上下来,蒙着面纱的程静翕抬眼瞧了瞧头顶上的招牌。 倒没什么新鲜之处,说是新开的茶楼,还真就叫了个“茶楼”二字。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殷勤地过来招呼他俩,“二位是想要厅里吃啊,还是楼上雅间儿?” 叶怀瑜转头看着程静翕,后者往楼上看了一眼。 “雅间儿。”叶怀瑜道。 “好嘞,楼上雅间两位——” 谢琬琰呆愣愣地看了叶怀瑾一会,方道:“二公子往后再不可说出这样的话了!” “难道谢姑娘真就打算在三弟的院子里守一辈子吗?” 谢琬琰固执道:“奴家既是被皇上赏赐到三公子院子的,就要一辈子呆在那里!” “倘若三弟亲口说不要姑娘了呢?” 谢琬琰呼吸急促了一瞬,没有说话。 叶怀瑜和程静翕行至一间雅间门前,恰巧听见了那句问话,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俱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讶。 ------------ 第56章 我有公主足矣 程静翕想开口说点什么,叶怀瑜抬起食指冲她“嘘”了一下,拉着她轻手轻脚地往一旁的隔间里去,店小二随后跟上来,叶怀瑜早有准备的将他的嘴一把捂住。 几人悄无声息的开门进去,一旁包房里的叶怀瑾和谢琬琰未曾听见外面的动静。 叶怀瑜掏出几块碎银把店小二的嘴给封上,交代他暂时不要上来后,将人打发了出去。 而后两人不动声色地临窗静坐,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对话。 “若是,若是,”谢琬琰犹豫了好一会,才担忧地慢慢叹了一声,“二夫人容不下奴婢的……” “哼,那个泼妇!”叶怀瑾小声嘀咕,而后又下保证似的说,“谢姑娘莫怕,家中院落那么多,至时某会跟姑娘搬至一处,绝不会叫人来随便打扰。” 谢琬琰没再说话,看样子也不像是默认,面上愁容仍然未展,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叶怀瑾心知这种事情他不能逼得太紧,也明白对待谢琬琰这样的女人尚需许多耐心,反正他有时间也有这个能力,倒是不用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恰巧这时店小二将糕点一一摆了上来,叶怀瑾趁机贴心地道:“谢姑娘,且尝尝这些吃食,看有没有哪个是心里喜欢的,某等会叫他们给你包一些回去。” 谢琬琰伸手拿起一块糕,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她神色里的拘谨不像是假装,叶怀瑾不着痕迹地将她瞧了又瞧,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而后垂下眼帘,敛去里面某些不知名的思绪。 叶怀瑜与程静翕又等了一会,彼此都觉得再听下去估计也没什么值钱的信息,叶怀瑜遂用眼神问她:“这茶点还要不要吃?” 程静翕想了想,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道:“我们把每种都打包回去吃!” 叶怀瑜含笑摇头,依了她的意。 两人说定后,便就悄无声息的起身开门,下楼离开。 拎着大包小包坐回马车,夫妻二人一时竟没人先开口说话,不过是出来尝一尝鲜的,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听了这么一出好戏。 程静翕眼睛盯着面前放着的油纸包,轻轻咳了一下,悠悠道:“想不到二哥竟还是个……风流才子。” 叶怀瑜抿唇道:“才子倒是算不上,却是光占了个‘风流’二字。” 程静翕偏头看他,觉得他的话可能没说完,还留了一半在嘴里,不过这毕竟涉及到了朝中大臣的私隐秘事,她若再往深了打听,也是不太合适。 “说起来,你的谢姑娘倒是厉害的很,这才来了几日,便就越过你,搭上了二哥这条线。” 叶怀瑜道:“她已经明白在我这里是没什么可指望的了,若再在院子里呆下去,也不过平添尴尬,倒也聪明。”顿了顿又挑眉,“怎的成‘我的’谢姑娘了?公主莫开玩笑。” 程静翕就对他笑了,“虽然你说的很是客观,可我却怎么听出了语气中的落寞?” 叶怀瑜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毕竟是差点成了我……” 程静翕的笑凝在了脸上。 “……差点成了我们决裂的导火索,早走早安心,我有公主足矣。”叶怀瑜话锋一转,言罢又还觉不够似的,看着可能是要举起三根手指拍着胸脯立誓“不过公主这话就很伤为夫的心了,为夫这般光明磊落干脆之人,怎会生出那样的心思?若是真如公主所说,如何还会叫二哥捷足先登了!” 程静翕的笑重新化开,散在了脸部各处,成了点点俏皮,“我逗你玩呢!竟还当真了啊?” 叶怀瑜正色道:“这种事情若不严肃处理,恐怕至时伤了公主的心,为夫都还不自知。” 程静翕默默一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暖暖的。 这件事叶怀瑜倒不觉得怎么样,左右与他其实是没多大关系的,叶怀瑾想要这个女人,那他定会自己去想办法,求母亲也好,跪到皇上面前也罢,左右脸都是他去丢,外头的人说三道四也只会偏向叶怀瑜,觉得他这二哥真真是个不懂事的,朋友妻都不可欺,他却不要脸的连自个亲兄弟的女人都抢。 还是个朝中大臣呢,也不知平时是怎么为人处事的! 而果不其然,叶怀瑾动作极其迅速,隔日便把事情捅到了叶夫人面前。 叶夫人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脏许是出了毛病。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说是叶怀瑾心急,是叶夫人自己放心不下将佩儿给叫了回来,一问之下才得知那谢姑娘竟自己出去了。 “我派你去就是叫你时时刻刻跟着她的,你倒好,连自家姑娘去了哪都不知道!” 佩儿也是委屈,“夫人,姑娘不许奴婢跟着呢,奴婢若是硬要跟,姑娘会生气的!” “现在我就不生气了吗?” 佩儿在地上咣咣磕头,“夫人不是说素日里姑娘若想在府中走动就走动的吗?今日奴婢也以为姑娘是那样的,且姑娘出门前也特意叮嘱奴婢,说走一会就回来,谁知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待奴婢出去找时,却被告知姑娘出去了。” 叶夫人皱眉道:“谢姑娘人生地不熟,自己怎么会出去?” 佩儿闻言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叶夫人当即竖起了眉毛,使劲拍了下桌子,“快说!” “是!”佩儿吓得浑身直哆嗦,偷眼瞧了瞧叶夫人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听闻全倒了出来,“奴婢听门房的大哥说,说谢姑娘跟着二少爷出门了!两人乘着两辆马车,并没有说要去哪!” 叶夫人听罢差点当场晕过去。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佩儿跪着往前,手疾眼快地将人给扶住,“夫人……息怒啊!” 她就知道,就知道得出事! 这个不争气的! “去,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叫回来!” “夫人,”佩儿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二少爷不知带着姑娘去了什么地方,叫不回来啊!” “那也给我去叫!”叶夫人嗓子都喊劈了。 “是,是。” 佩儿看了眼门口候着的德成,后者向她使了个眼色,反应过来后连忙对叶夫人说:“奴婢这就去找,夫人,奴婢先扶您去屋里躺一下!” 叶夫人力不从心,只能点头暂时回到榻上。 头晕脑胀的闭了一会眼睛,原本想等会就起来的,结果这么一闭就一觉睡到了晚上。 这件事一拖,便就拖到了第二天。 叶怀瑾从宫里下早朝回来,连口茶都还没喝上,德成就来了。 袁氏见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叶怀瑾偏过头,神情不耐地警告了她一下。 “二少爷,夫人叫您赶快过去。” “母亲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德成顿了一下,恭敬回道:“夫人说,要等二少爷去了再说,二夫人还说此事特别急,叫您一刻都不许耽搁!” 袁氏又是一声旁若无人的冷笑,对方才的警告恍若未觉。 叶怀瑾心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忙忙放下茶杯,跟着德成走了。 袁氏轻轻摸着大黑猫的头,仿佛一切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叶怀瑾才刚踏进门槛,就被迎面而来的茶杯给招呼到了脸上。 好在杯中是凉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杯子在地上毫无意外摔了个粉碎,叶怀瑾震惊之下连忙往里紧跑了几步,“母亲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发这么大的火?” 叶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二儿,抬手指着他,压低着声音冲他喊,“还能有谁?这府中还能有谁敢这般气我?你,你说你看上谁不好,看上谁娘不会给你娶进门?啊?非要看上人家谢姑娘!她是你能看得上的吗?那是皇上赐下来给你弟弟的!” 叶怀瑾一听当即脸就沉下来了,“母亲听谁嚼的舌根?” 叶夫人嗷一嗓子盖过二儿的声音,“我还用听吗?你都把人给带出去了我还用听谁嚼舌根?啊?我自己眼瞎吗?” 叶怀瑾被自己的母亲喊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闻言他还真想了想昨日带着人走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被母亲给看见了,可那时候她看见了为何没有阻止?等到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他暂且想不明白,也顾不上想明白。 既然事已至此,还不如直接摊牌。 “母亲,儿就是看上了谢姑娘,请母亲成全!” “我成全,”叶夫人使劲捶打着叶怀瑾,“我成全个屁!你弟弟还没说话,你凭什么看上?你叫外头的人怎么看帅府?你,你不要名声了吗?” “儿不管外头的人怎么看,儿就是想要谢姑娘!” 叶夫人觉得自己喘气都有点费劲,“你这是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哦!” “母亲……” “行了!”叶夫人冷声制止他,“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见关于你跟她的任何事情,你懂了吗?” 叶怀瑾固执地抿着唇。 “你想叫你爹回来吗?” 叶怀瑾面色微变,“母亲!” “不想就赶紧给我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有你好受!”勒令完,叶夫人又觉自己的话说重了,“谢姑娘你动不得,就算是为娘同意了,你父亲呢,皇上呢?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 第57章 谁在将计就计 叶怀瑾只是一张嘴说的轻巧,他问谢琬琰若是三弟同意了她是否还坚持,谢琬琰没正面回答,他自己其实也断不会腆着张老脸去特特问自己那三弟,而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要想让叶怀瑜点头首肯,应该不太容易。 他那个三弟弟虽平常做得个不争不抢的模样,实际却不是个轻易吃亏的主儿。 叶怀瑜虽不打算要人,可能让他轻易答应,叶怀瑾私以为,这理应是个不大可能之事。 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叶怀瑜竟然真的同意了,且还是主动来找他相让的。 颇有些成人之美的意味。 叶怀瑜是这么跟他说的—— “怀瑜心无旁骛,一心只想与公主殿下将日子过好,不愿再多生出其他枝节,徒增烦恼,二哥若是真心喜欢谢姑娘,怀瑜这里是没有意见的。” 诚心诚意至极,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或者别的什么目的。 从叶怀瑾那里回来,他一路走的极慢,眼底没了之前的那般真诚,也没有了素日里该有的和颜悦色,而是换成了几缕忧虑,和挣扎不定。 仿佛不知自己走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自己这阴损招数到底能不能够他喝上一壶。 而叶怀瑾则独自在屋中静坐片刻,神情里是平常在人前鲜有的戾气横生,他喝掉茶杯中的最后一口凉茶,起身走了出去。 袁氏从厢房中拎着猫笼子出来,她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叶怀瑾看的闹心,只得别开眼,大步向外走去。 袁氏在原地怔然片刻,在心里愣愣地想,他们这是怎么了? 叶怀瑾出门没用自家马车,而是快步过了街,之后拐进了一个胡同。 胡同七拐八绕,若是别人进来兴许会迷路一段时间才能出去,可叶怀瑾却走的轻车熟路,仿佛走了千百次一般,目的性极强的径自敲响了一处院门。 然而里头许久都没人来开。 叶怀瑾眉头微蹙,又不死心地敲了敲,里面仍然一片死寂。 “你找谁?”身后的人家出来见状,不由出声谨慎问道。 叶怀瑾回头看去,见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便问他道:“小兄弟可知道这家人去了哪里?” “你是什么人?找他们做什么?”那小男孩倒十分警惕,说话时虽然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却也没有退缩。 叶怀瑾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我是这家人的朋友,许久没在上京,昨日刚从外地回来,便过来看看。”见那小男孩迟疑着收下,他又问,“小兄弟可知道这家人去了哪里?” 那小男孩这一次再开口时就镇定了许多,将银子小心收好,脸色也好看了不是一点半点,对他道:“他死了。” 叶怀瑾一愣,仿佛难以置信似的,“死了?” “死了挺长时间了,官府的人过来把他的尸体运走的。”小男孩觉得既然拿了钱就要好好办事,“不过官府来了也有些日子了,你去官府要人应该要不到,去西面的乱葬岗看看吧!” 叶怀瑾回去的速度出奇的快。 那个人死了,死了! 他果然没有猜错! 叶怀瑜,他果然不是那么好心!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他又一次碰上了谢琬琰,那女子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却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见礼,“奴家见过二公子。” “与我便不必这么多礼了,”叶怀瑾虚虚地将她扶住,闻着女子身上的香味,不由得就有些醉,“谢姑娘……” 谢琬琰一愣,随即匆匆瞄了眼四下周遭,将手从叶怀瑾手中拽出来,脸色微微红晕地道:“二公子请自重!” 叶怀瑾握了握手指,默默在心中回味一番方才的滋味,极其隐晦地说:“三弟今日来找我,说他没有意见,谢姑娘呢?还是不肯吗?” 谢琬琰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了,“二公子,这是在府上!” 叶怀瑾闻言也轻声道:“谢姑娘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此刻不在府中,就肯了?” 谢琬琰惊讶的微微张嘴,似是没料到他会有这样一说,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连忙急急地往后退,“二公子自重,二公子……” 谢琬琰仿佛失语了一般,满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出来,只能一味的让他自重,最后许是自己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那么回事,便轻咬了下唇,“唉”了一声,张皇失措的跑了。 叶怀瑾在她身后一直看着,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刻上去的一般,只是独独那一双眼睛里没有半点应有的喜悦,反倒如寒冬腊月里的冰天雪地,稍不注意就会破裂开来。 叶怀瑜回到自己的院中,看见程静翕就站在廊下,似乎是在等他。 走过去后听见她说:“一会可能要下雪。” “嗯?”叶怀瑜展眉笑了下,“公主都会看天象了?” 程静翕睃了他一眼,“眼下都已入了冬,天又阴沉成这样,下雨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是雪,这点常识,还需要什么天象?” “要是不下呢?” 程静翕答的十分坦然,“不下就不下,我又不喜欢雪。” 叶怀瑜也抬头看了看天,半晌道:“可能是要变天了。” 程静翕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没搭话。 那日夜里鹅毛大雪果然飘然而至,一早上起来,险些连门都没推开。 叶怀瑜被好友约去一同赏雪,程静翕不喜欢,便独自在榻上睡到将近午时,才捂得厚厚的,由碧儿领着,去了篱笆的另一边。 天气忽然转凉,她好心好意去给谢琬琰送些防寒的衣裳去。 原本只需碧儿一人去便可,不过左右她也没事,便也跟着去瞧了瞧。 厢房本就不暖,便是炉子烧的再旺也还是差了些,程静翕拿了其中一件大氅,碧儿将余下的棉被与衣物尽数交给佩儿,之后两个丫鬟便得了命令,一同去院中玩雪。 谢琬琰将大氅披在了身上,抬头静静看着程静翕。 程静翕沉默片刻,对她道:“现在的结果自己可还满意?” 谢琬琰淡淡牵牵唇角,“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满意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结果不如你想要的那样,至时你该怎么办?你以为皇统领你放进这里之后还会管你吗?”程静翕盯着她,语气不轻不重,好像在跟她做着闲聊天一样。 谢琬琰道:“奴家既然已经到了帅府,就已然做好一切准备接受一切结果,无论最后好与坏,奴家都不会后悔。” “你很固执。”程静翕道。 谢琬琰轻轻一笑,“公主也是。” “我曾有幸见过你的母亲。” 谢琬琰向来淡定非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由自主的裂痕,“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程静翕缓缓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谢琬琰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着极大的隐忍一般,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夹杂颤抖,“如果,如果母亲尚且在世,她也定然不会阻止奴家所做的一切!” “你可想好了?叶怀瑾并非表面看上去对你那么……”程静翕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下匮乏的词语,“痴迷。” 谢琬琰微微一笑,“奴家本也没想叫他对奴家如何痴迷,奴家还担心至时若是心软,会功亏一篑,然则,奴家辜负的不仅仅是奴家自己,还有公主殿下您呢!” 程静翕无言以对。 她又静静看了她半晌,终于无奈一哂,转身走了,临出门之际,她再次停住转身,对上她柔柔似水般的眼眸,轻声道:“你错了,若是你母亲仍在世,定不会愿意你来此涉这般险境,她只会让你高高兴兴地活着,直到老死。” 谢琬琰怔怔听完,仍是一语未发。 可她已经不在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尚在,她何至会将自己置于此! 公主殿下,您说的这一切,不觉得太晚了吗? 如果你当真如此好心,当初却为何那样极力助我,若非你给了我机会,我又怎会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我从没有回头路可走,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还不如再来助我一臂之力。 既然打算袖手旁观,就不要再来挡我的路! 程静翕立在廊下看着仍然下个没完的大雪,悠悠呵出一口白色的气,“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要变天了。” 五日后,袁氏大哭大闹着跪在了叶夫人的庭院当中,向叶夫人讨要说法。 叶怀瑾与谢琬琰并立一处,前者眉头紧皱,仿佛怕污了眼似的不愿看又不得不看,后者一副弱者之相,好像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她是最最委屈的。 “睡了自己亲弟弟的女人,叶怀瑾,你还要不要脸!” 叶夫人真想让人拿块抹布给袁氏的嘴堵上,喊的这么大声,生怕坏事传不了千里还是怎的? “叶怀瑾,那小贱蹄子究竟有什么好?啊?连我们六年的夫妻之情都比不上吗?” 叶怀瑾不愿说话,只将谢琬琰的手攥的紧紧的。 ------------ 第58章 赌约 叶夫人气恼的指着叶怀瑾,“你倒是说句话啊!” 叶怀瑾眉头紧蹙,闻言不得不开了口:“谢姑娘与怀瑜并没有关系,她不是怀瑜的女人!” 叶夫人一个白眼翻过去差点就没翻回来,“你这不孝子,真是要气死我啊!” “母亲,”叶怀瑾道,“此事怀瑜也是知道的,如果没得到他的首肯,儿也不会任由自己与谢姑娘有后面这些来往发展。” “你说什么?” “母亲,”袁氏跪着爬行几步,“儿媳今日就是想要跟您要个说法,母亲曾说过如果怀瑾今后想要妾侍,就必须先同儿媳讲的,要儿媳点头答应才行,可而今叶怀瑾却先斩后奏,儿媳不依,儿媳不依啊!” 叶夫人原本想追问叶怀瑜的事,却被袁氏打岔过去,一时就顾不上了。 叶怀瑾蹙眉不悦,“母亲,您何时应下她这般无理要求?” 叶夫人隐约记得是曾经和她说过这件事,但是什么时候就忘记了,她没理会叶怀瑾,只得理亏的先去安抚袁氏,“你先起来。” “今日若儿媳没得到说法,儿媳就一直跪下去!” 叶夫人心中隐隐不耐,“你这……你这又是何苦!” 袁氏异常固执,更有些生无可恋,“儿媳的家都没了,儿媳什么都不在乎了!” 叶怀瑾拧眉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发火,可碍于一旁的谢琬琰还在看着,只能暂且作罢,好言好语相劝,“事已至此,你如果答应,咱们事事都好说,如果不答应,”叶怀瑾顿住一瞬,续道,“你就带着你的大黑猫,回娘家吧。” 谢琬琰眼神微动,暗暗睃了一眼地上的袁氏。 袁氏似乎没太听懂叶怀瑾的话,呆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好一会都没什么反应。 “怀瑾,你说什么呢?”叶夫人冷言制止他,“什么回娘家,这种话能是随便说出口的吗?” 叶怀瑾抿了抿嘴唇,不松口,却也不再开口,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明白了自己所作所为不妥之处似的。 当初娶袁氏进门,是费了挺大周折的,叶怀瑾一心从政,却一直都得不到什么重用,叶帅又恨铁不成钢,得知这个消息时差点就翻脸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自然不会去伸手帮他这个儿子。但叶怀瑾却仍然一意孤行,削尖了脑袋的想要升官。 然而总是不得其法。 最后还是叶夫人看不下去,趁着叶帅不在家中,托人帮着给朝中大臣牵线搭桥,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姑娘与她家二儿是正相当的,看着看着,就看中了礼部尚书的一个远房侄女,也就是袁氏。 袁氏娉娉婷婷,与叶怀瑾相识那年正是二八年华,大家闺秀,家中教养得当,待人接物也是礼数周全,品位相貌皆为上等,配她家的二儿委实绰绰有余。 叶怀瑾当初也是仪表堂堂的一个人,袁氏在屏风里偷偷的瞧上一眼,便就将一颗心全都丢在了他的身上,颇有种非他不嫁的意思。 于是两家一拍即合,迅速拟定了婚期。 叶帅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人马上就要置办酒席,请柬已经全发出去了,他有心想不回去都找不着理由。 婚后,叶怀瑾靠着袁氏那边的关系,在朝中不再受那些冷眼,又摸爬滚打几年,便将当初那个让人一见倾心的翩翩少年打磨成了如今的老油条。 而彼时娉娉婷婷的袁氏,也成了现如今这般动不动就撒泼打滚上不得台面的悍妇。 那时定下婚事时,谁都以为两人会就此恩爱白头偕老,只不过短短数十年,不太可能会再生出什么波折来。 可现在相濡以沫的夫妻二人,才不过六年,就隐隐有了分道扬镳之势。 叶夫人就是在那时候,为了感激他们对二儿这样相帮,才私下里对她许了那个纳妾的承诺。 “叶怀瑾,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明白过来的袁氏呜呜地哭着,和着眼泪控诉他。 叶怀瑾充耳不闻,仿佛早就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怀才不遇,如何到处去低声下气的求人,如何凭借袁氏的关系,走上今日的为官之路。 “怀瑾,”叶夫人在这时候还算是个明白人,“为娘还是那句话,袁氏永远都是你的妻子,其他的,为娘一概不会承认!” 言罢心中仍然十分愁苦,若今日之事不幸传到外面,也不知帅府会被人怎样戳着脊梁骨去骂!至时里子面子尽数丢了个干净,看他们往后还怎么有脸出门! “母亲,儿是真心喜欢谢姑娘!” “好了!”叶夫人冷喝一声,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往后不准再提!” 说完看向谢琬琰,后者仍是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低着头,期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十足的一个受害者。 叶夫人一时竟有些不愿看她。 究竟是自己的心境变了,还是……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谢琬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即逝,快的不容易捕捉。 不,不是,叶夫人下意识的替她开脱,府中从何时起不得安宁,应该不是自她来开始,好像还得更往前些。 程静翕…… 叶夫人敲了敲自己的头,一个一个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袁氏哭天跪地的讨来这样一个说法,却还是没能把谢琬琰那小贱蹄子给弄死,不甘不愿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摔碎了屋中的一套茶具。 叶怀瑾没跟她一起回来,他此时正盘算着如何让她从叶三的院中搬出,住进他给置办好的地方。 还是在帅府,只是远离了所有人,十分偏僻且安静,先前一直荒废,无人打理。 “谢姑娘,某已将南面的小院给姑娘收拾好了,里头的东西也已置办齐全,姑娘看看,何时能搬进去?” 谢琬琰娇怯地看了他一眼,回应说:“奴家,哪里都不会去的。” “为何?” 谢琬琰不轻不重地说:“奴家在三公子的院子住着,尚且还可说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若是住进二公子给奴家准备的院子中,该用个什么名头?” 叶怀瑾微微挑眉,“谢姑娘是在怨某,说话不算数吗?” 谢琬琰抿唇不语,但她不说话,意思却十分明了,她就是在怨。 她虽是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可也并非是能够任人宰割,随时随地都可丢弃的。 “姑娘,今日的情况想必姑娘也是明白的,贱内如何不讲道理,母亲如何维护,这一切借非我愿,某此生愿望便是能与姑娘一起白头偕老,若是有一丝希望,某都会尽量抓住。” 谢琬琰垂了垂眼帘,回道:“那么就请二公子在有能力说服二夫人与叶夫人之后,再来计划与奴家之事罢!” 话说完之际,两人已然行至院门口,谢琬琰快步走进去,刻意避开了叶怀瑾伸出来的那只想要拉住她的手。 程静翕那时就在院中,本是绕着院子散步的,却在听见交谈声后躲到了墙角下,饶有兴致的听完墙角,刚想走,就被谢琬琰给看了个正着。 那时叶怀瑾已经走了。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程静翕淡淡道,“不过这一招你似乎没怎么用好。” 谢琬琰道:“有用就行了,用没用好都不打紧。” “其实你应该顺应他搬过去,那样的话有好些事也就方便容易了许多。” 谢琬琰语气寡淡,没滋没味地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奴家只需看他一眼就全都知道了。” 程静翕却不太赞同,“不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者还有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既然已经给自己做出了选择,却缘何还要顾虑那么多?”靠近一步,“你在为谁守着清白?” 谢琬琰怔愣的当儿,程静翕却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见她时候的场景。 原来如此。 “他知道你全部的计划,对不对?” 谢琬琰装傻,“谁?” 程静翕笑了,“你心里想的是谁,我说的就是谁。” 谢琬琰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程静翕“啧”了声,“原来你真的是为他,不过他既然知道这些,却还是将你推了出来,这种人,你竟还甘心为他保留一切?” “是。” 程静翕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自愧弗如道:“厉害,厉害。” 谢琬琰眼神中有些许挣扎,但为了什么,程静翕暂时看不出。 “不过虽然你仍然坚持不肯搬走,却也莫要指望我会再帮你一分一毫,你的事情与我无关,给你牵线搭桥不过是举手之劳,但目的并不在你。所以往后你要如何,皆与我无关。”程静翕抚掌,对她说道。 谢琬琰垂下眼,“奴家明白。” “我给你提个醒。” 谢琬琰闻言抬头,“公主请讲。” “你守不住的。” 谢琬琰眼神中的挣扎更加重了些,程静翕看了看,瞬间明白,续道:“守了也是白守,你若不信,我便与你打这个赌,赌约为,助你从帅府全身而退。” 谢琬琰沉默良久,方缓缓点头,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奴家,就应了这个赌。” ------------ 第59章 你错了,公主殿下 临近年关,叶怀瑾的事务忽然多了起来,再不似之前那般清闲,每日里披星戴月,几乎顾不上看日升和日落。 袁氏始终都没有收拾行李回娘家,许是心里知道这个时候的叶怀瑾不好惹,她竟也安静地蛰伏起来,没再哭天抢地的到处抹眼泪要说法。 谢琬琰日日都闷在厢房中,除了必须要在外面解决的事,其他基本上不会迈出门来。 程静翕和叶怀瑜有时会一同出门找一找上京里的吃食,有时候还会去郊外找一找尚且外出的活物,若有幸找到便就地架火烧烤,吃上个满嘴喷香。 大昭有个民俗,即每年的腊月二十三,各地都会在这一天举办一场灯会。 至时会有杂耍卖艺的过来讨个赏钱,各大商行也会有新鲜物件推出,若哪件卖得好了,定然就是新一年的爆款。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们爱极了这种推新的方式,年年举办,年年都不会缺席。 这种事情自然也少不了叶家。 当然灯会中肯定还少不了属于男男女女之间的美好交流,往年因此而成为佳话的人并不在少数。 腊月二十三,灯会正式开始。 程静翕往年都深居宫中没办法出来,每年只是远远的站在城楼上意意思思的望那么两眼,想再多看看一群太监宫女就会不住的催,直将你催的十分闹心,一点观赏下去的心思都不剩,方才罢休。 今年就好了,她不但可以亲临其境的感受一番,甚至想玩多久就能玩多久,玩到他们全都散场了再回去都行,反正叶怀瑜和她说,他会跟她一起。 灯会晚上才开始,白天长街里就被卖艺的给挤满了,各家商铺都是张灯结彩,门前摆着长桌,上面摆着各种新鲜玩意,首饰胭脂粉黛之类层出不穷,保准能叫你挑个够,满意而归。 程静翕和叶怀瑜没跟家人一道,两人自己先行出门,一路逛吃逛吃,还没到饭点,程静翕的肚子就已经圆了。 “以前在宫里只能晚上出来看看灯,白天什么都看不见。” 程静翕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尝试一番,甚至还跃跃欲试的想跟卖艺的人学胸口碎大石,要不是被叶怀瑜及时拉走,她怕是此刻都能挣着钱了。 叶怀瑜笑道:“其实若你今后每年都来看,就会发现一个规律。” “什么?” “这些东西年年都是一样的,尤其是过来卖艺的,套路从来都没换过。” “明年的明年再说,反正我现在觉得这就挺好玩的,”程静翕说,“总好过我在宫里看不见的强。” 明年…… 叶怀瑜忽然有些惆怅,不知不觉,他与她成婚已接近一年时间了。 不知明年他们还会否这般和乐的一同出来闲逛闲聊,不知她还会不会兴致勃勃地要去表演胸口碎大石,扬言赚钱养家。 一年一年,与她过的真是十成十的忐忑与不安。 叶怀瑾在朝为官,这一日则仍然要进宫跟着皇上一起讨论国事天下事,且不到晚上不罢休,灯会能不能赶上热乎的都说不准。 谢琬琰从西厢房里穿戴好出来,身后跟着佩儿,主仆俩一道往府外的方向而去,中间一路顺利,没有谁敢上前阻拦。 谢琬琰独行惯了,其实是有些不太习惯身边老要跟着个人前后左右的伺候,可也知道这个佩儿乃是叶夫人派过来以防万一的,如果她过分排斥,势必会让人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甚至是某些人的敏感神经,故而心中即使千百般不愿,也只得走到哪把人带到哪。 如果想做什么,甩掉便是。 她出门的时候都近傍晚了,灯会已经逐渐在预热开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显得有些拥挤,谢琬琰慢慢往前走着,看见什么都驻足停留一会,看似并没有什么目的。 “姑娘,您以前出来看过灯会吗?” 谢琬琰摇摇头,“从来不曾。”她瞧着小丫头满脸兴奋东张西望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呢?” 佩儿道:“奴婢也没有过呢,姑娘肯带着奴婢出来,奴婢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好了!” 谢琬琰垂眸道:“如果你喜欢,可以自己去找喜欢的地方玩,不用陪着我,左右我也认得回去的路,不会丢的。” “那怎么行?”佩儿连连摇头,“奴婢是跟着姑娘一起出来的,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奴婢真的自己去玩,姑娘就碰巧遇险了呢?至时连个回家报信的人都没有!”佩儿看了看四周,忽然觉得看谁都像是坏人,都像是能过来把她的姑娘欺负一番似的,凑过来小声道,“姑娘,别看这是在上京,上京里的纨绔子弟相当之多,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喜欢寻姑娘开心,姑娘您长得这么标准精致,肯定是那群人调戏的对象,奴婢可不能离开姑娘,奴婢要护着姑娘呢!” 小丫头伶牙俐齿,跟东院的碧儿有的一拼,叭叭起来没完没了,字字句句都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谢琬琰停在一处看灯,“我只是怕你太无趣,跟着我你也玩不好。” “怎么会?”佩儿道,“跟着姑娘才好玩呢,看见好玩的还可以与姑娘说说,奴婢自己一个人玩都无人可说,怪没意思的!” 谢琬琰心知再说下去必定会让这小丫头心头起疑,便暂且作罢。 不动声色地行至刑部尚书的家宅不远,谢琬琰不经意的抬起头,不知在远处看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凝。 “佩儿。”谢琬琰轻声叫道。 “姑娘,怎么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气?” 佩儿闻言闻了闻,而后点点头,“还真是有一股香味,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呢!” 谢琬琰略微牵了牵嘴角,道:“我有些累了,出门时也没顾上吃东西,你去循着味道替我买来,我就在此处等你。” 佩儿犹豫一瞬,“可是要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这……” “放心,”谢琬琰耐着性子道,“我就在这里站着,丢不了,这里人这么多,如果真有人真要欺负于我,也定不会这般明目张胆,不碍事,你快去!” 佩儿原地想了一会,最终点头应了声,临走还不忘叮嘱,“那姑娘一定就在这里等着奴婢!” 谢琬琰点头称是,看着小丫鬟的身影几下就不见了,这才收敛起眉目,偏头看了眼不远的某处,迈步快速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到目的地,就迎头被几个穿着松松垮垮的人给拦住了。 谢琬琰眉目一冷,藏在衣服下面的手蓦地收紧,下意识的就想出手。 但下一瞬她却松了拳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皱起眉,小小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们要干什么?” 几个人大剌剌的摇着腰间的玉佩,默契十足的露出了猥琐笑容,其中一个道:“干什么?当然是看小娘子这般貌美,我们几个就十分想跟小娘子过来玩玩咯!” 谢琬琰慌慌张张的想转身逃,可刚有动作就忽然被拽住了衣裙,“诶,跑什么啊?我们几个又不能把你吃了!” “放开我!”谢琬琰大声喊着,“来人啊,救命——” “把她的嘴堵上!” “唔——” 捂住她的人笑声还在耳侧,另几个的手脚就开始不老实起来,有人在她脸上狠狠摸了一把,像是尤其享受似的深吸了口气,“果然跟‘那里面’的姑娘不一样,这档次就不是同一个上头的!” 根据谢琬琰的猜测,“那里面”应该指的是青楼。 她心里慢吞吞的猜着,神思却有些放空,她在想,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 也许真的不会出来了,也许程静翕说的是对的。 谢琬琰闭上眼睛,察觉到一个人的手已经快要伸进她的衣衫里面,寒冰似的心更加觉得冷,她忽然屈指成爪,然而刚想要他的命,便就听见了那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在尚书府也敢撒野?活的不耐烦了吗?” 声音冷沉,却听不出其中的是否有怒意。 谢琬琰的手再次蓦然松开,嘴角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你错了,他在乎的,公主殿下。 那几个人没想到真有人敢出来管他们,闻言俱都愣住一瞬,不屑的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而后,身体俱都不由自主的一颤。 “顾……” “滚。” 他轻轻吐出这一个字,瞬间吓跑了围在谢琬琰身边的所有人。 然后他抬头看向她,依然是那副样子,那副与在人前时截然不同的样子,冷冷问道:“为什么不出手?” “我在等你。” 顾博衍顿了顿,方道:“别把心思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谢琬琰一颗心猛地一颤,“无关紧要吗?” “是。” 谢琬琰笑了笑,一字一顿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不信,你撒谎!” 顾博衍默然望着她。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为什么还要出来阻止?” “我留着你还有用。” 谢琬琰的心咯噔一下,她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留着我干什么呢?” “做你没做完的事。” ------------ 第60章 卑微之心 灯会之后,京里的一些文人雅士还喜欢借着这个热度举办一次诗词茶话会,以此来巩固一番人际交往,叶怀瑜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谢琬琰午睡过后,出门绕过篱笆墙,敲开了程静翕的门。 程静翕就在厅中闲坐,仿佛是特特在等客来,又仿佛只是闲的没事干。 抬眼看见谢琬琰,便又拿了个茶杯斟上茶,推到圆桌的另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琬琰抿住唇,迟疑一下后才慢慢走到那边坐下。 “昨日的灯会,有没有出去看看?”程静翕笑问道。 谢琬琰喝了一口茶,淡声道:“既然什么都在公主殿下的预料之中,殿下做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程静翕讶然一瞬,而后道:“谢姑娘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叫都在我的预料之内?你来我这里一言不发,我便随口与你开了个话头,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明知故问了?” 谢琬琰脸上隐隐的有怒气显出,却在隐忍着不发出来,“公主殿下曾与奴家打了那个赌,其实殿下早就知道赌约不可能实现,故而故意说出来,让奴家自我感觉良好地去碰壁,叫公主在后面捡笑,奴家说的可对?” 程静翕挑眉,抚掌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赌的确是我先发起的没错,可你若从未应下,这还算哪门子的赌?还有什么约可言?”言罢笑了笑,续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保证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确的?” 谢琬琰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再次抿住唇,神情痛苦。 程静翕静静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其实说到底,这不过是你自己藏在心里的一份执念,我只是将它拿出来摊开在你面前,若你不应,这件事便在前日起就作罢,可你应下了,说明得了某种勇气,让你迫切想印证自己的执念,我提出来,不过是让你自己体会一下这执念到底值还是不值。” “可是这又与殿下你有何干?” 谢琬琰生气的时候也是柔柔弱弱的,好像天生下来就是要叫人好好怜惜,只可惜天总是在愚弄世人,让她生了这副样子,却并没有给她这样的一种命,她眼眶泛红,神色悲戚,“无论怎样,这都是奴家自己的事情,殿下非要进来横插一杠,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家心底的执念奴家自己放着也就罢了,缘何公主殿下偏要将它拿出来?刺激了奴家,这对殿下有什么好处?值与不值皆为奴家心中愿意,殿下不是说要袖手旁观吗?却为何连自己刚刚说出的话都不愿遵循?” 程静翕默默地听着,脸上寡淡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她说什么都惹不到她,一点也不为所动。 谢琬琰的眼泪落下来,十分的我见犹怜,程静翕等了一会不见她再开口,便轻笑一声,偏头看她,“说完了?” 谢琬琰不答话。 程静翕道:“你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她顿住,垂眸不知在心底想着什么,随后淡淡一笑,嘴上说,“很简单,因为我高兴啊!” 谢琬琰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捏碎,虽然及时止住,却仍然有了明显的动作。 程静翕见状,蓦地笑出了声,不知有什么倚仗似的说:“你其实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本殿下说的可对?” 如果这话叫叶怀瑜听见,他定然会知道,公主殿下这是不高兴了。 可谢琬琰不知道。 被这样戳穿,谢琬琰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失措,反而淡定非常,轻巧反问,“殿下不是说会袖手旁观?为何却总是要对旁观之事刨根问底?” “谢姑娘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好奇罢了,”程静翕道,“况且这件事,如果不是从你口中知道,我也会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一样的,没什么分别。” 谢琬琰只当作没听见,静默不语。 程静翕又道:“你知道我是如何认出你的吗?” “还望公主殿下直言。” 这件事她也没能想明白,缘何她只是进来看了她一眼,心里就已经明白她来帅府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并且还配合着回去给她铺路,让她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 “你还没进府以前,我便已经见过你了。” 谢琬琰心中微惊,“公主何时何地见过奴家?” “长街,我那时刚从皇宫里出来,闲来无事从马车中看外头,就瞧见了你,与尚书之子顾博衍行在一处。然后,我看清了你的脸,就认出了你。” 谢琬琰不笨,程静翕只需这一句话,她就能将一切都想明白。 原来那日她特特提起自己的母亲,并非随口聊天,而是故意。 谢琬琰低下头,柳叶眉看起来尤其好看,唇角轻轻扯了一下,她说:“公主竟只通过这两次的见面,便推断出了接下来要发生之事?” “那倒不是,”程静翕道,忽而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神仙吧?看见你只是偶然,或许也真的是天注定,不过都不打紧。我并非喜欢管闲事之人,更不知你真的会被赏赐下来,毕竟那时我夫君还是福祸未知,生死未卜,我也不知你会进宫。只是后来你来了,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原因与你无关,你不用知道,也没这个必要。” 程静翕又自顾自地倒了碗茶,微微啜饮一口。 她神情淡然,好像真的是个可以看开一切的模样。 可却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藏在淡然下面的,是一颗卑微之心。 很难理解,贵为大昭长公主,竟也会长出一颗卑微的心。 “我们的赌约作废了,可对?” 程静翕点头,“既然谢姑娘已经亲自验证,这个赌就当从来都没打过吧,”顿了顿续道,“路是你自己选的,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谢琬琰告辞离开,程静翕默默地看着她迈着小步慢慢绕过篱笆墙,不多时又听见了一声轻轻的门响,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谢琬琰的声声质问言犹在耳。 她为何要帮她? 她为何要将她心底的东西拿到明面上来,刺激她? 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 程静翕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了下去,唇角艰难地牵出一丝不知道给谁看的笑意,心上钝痛,面露苦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暗淡无光,比平时还要让人,不忍睹。 许是世间女子皆如她这般的,懵懂的时候听人说三道四,尚且可以得过且过,甚至还十分不屑。等再大了些学会了看镜中的自己,虽也常常唉声叹气,但叹完气也能自我安慰一番,说没关系,反正又不是长给别人看的。 可当她真的碰到了一个人,一个与她朝夕相处,与她举案齐眉,与她共枕眠的人时,方才猛然惊觉,原来容貌上的丑陋竟可以让人这般的难堪。 程静翕还记得大婚当晚,当叶怀瑜揭开她的红盖头时,眼中不经意露出的嫌弃之意。 那时候她还是个不在意的模样,心中装着满满的不屑,自信非常的认为,虽然两人今后要在一处过日子,可她仍然是她,他断不会走进她的心里。 她以为谁都走不进她的心里,就如同她自小到大都未曾得到过任何人的垂爱一般。 可世事难料,打从她嫁进帅府那日起,到此时,已然是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而叶怀瑜其人,也在这期间不慌不忙地在她心里住下,并慢慢地填充,直到严丝合缝,沉甸甸的。 可叶怀瑜当初不屑的目光直到此刻都还十分清晰,每每想起时都会难过的忍不住掉下眼泪,尽管现在的他已经很少甚至不再那样看过她。可她仍然会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刻意掩饰? 尽管他总是会表现出对她很喜欢的模样,却始终都会让她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在骗她,是否在心中憋着什么主意,待她接受之时再给她迎头一击,自此一蹶不振,痛不欲生? 可是她爱上他了啊! 有时候还会想,就算他是装的又如何?只要他不看其他女子,哪怕是在心里偷偷的看,只要他还肯看着她,即使只是做个表面功夫,她也是乐意的。 所以她会帮谢琬琰,助她一臂之力,不过是想让她早些离开他们的院子,远离叶怀瑜的视线。 这原因真的再简单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小小的卑微的私心。 这样的心思连院子里的篱笆墙都没能缓解多少。 也清楚这一番做法治标不治本,可女人大多都喜欢蒙住双眼,自欺欺人。 她将谢琬琰心底的秘密摊开来说,激将谢琬琰去探知一个究竟,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她自己跟自己打的一个赌? 好在顾博衍并未应下她的执念,十分痛快地让谢琬琰死心,于无形之中帮了她一把。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很无耻,她逼迫着一个女人拿自己的清白去做筹码,她间接的将一个女人推进了深渊。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所有的谋略到此时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对叶怀瑜毫无办法。 ------------ 第61章 翻脸不认 帅府这个新年过的不是那么太好。 边关临近新年的时候就不太稳定,外敌时不时地就搞出几个小动作来,一小撮一小撮的过来试探,边关的人民不胜其扰,可却无可奈何,他们小部队行动方便,几乎是无孔不入,极其不要脸。 叶帅因此便没能回的了家,写了封家书叫人稍回来,叶夫人看过之后,在床上愁眉苦脸的卧了一天。 年初一当天上午,在满城的爆竹声中,帅府院中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闹声。 一刻钟后,府中所有人,包括打杂的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俱都跪到了叶夫人的院子里。 叶夫人站在所有人面前,感觉叶帅若再不回来,兴许都赶不上看她最后一面了,命不久矣。 她瞧着跪在最前面的二儿夫妻俩,一旁并着谢琬琰,心里头将他们分别都骂了个遍。 这谢琬琰不是赐回来给三儿做妾的吗?怎的现在就成了二儿的人了? 袁氏轻声抽泣在那委委屈屈的抹眼泪,叶夫人一听见她嗡嗡的哭一颗头就瞬间能成十个那么大,听了一会实在受不住了,便没好气道:“这么多人都跪在这做什么?啊?府上的活都不用做的吗?还想不想拿这个月的工钱了?” 下人们闻言面面相觑地刚要起身离开,就见刚还在小声哭个不停的袁氏立马直起了腰,转头冲着下人们喊道:“不许走,我看谁敢走一个!” 叶夫人不满道:“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非要宣扬的人们全都知道吗?你这脸还要不要了?” “儿媳不要了!不要了……”袁氏说着就又开始哭,“儿媳自己的夫君都不要脸了,儿媳还有什么脸可要?儿媳的脸早就已经丢尽了!” 袁氏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几近生无可恋,“母亲何其幸运,能找到像父亲那般一心一意之人,母亲当然不会理解儿媳此时的痛楚,母亲,儿媳不愿活了,儿媳活不下去了啊……” 叶夫人一听她说着说着自己的事竟然还扯到她身上来了,顿时脸色就开始不好起来,但却不能把火气撒到袁氏身上,只得冲后面没什么主见的下人使劲,“都杵在这干什么呢?还想不想在府上呆了?滚!” 叶夫人这最后一个字喊的实在有力至极,不但成功震慑住了一群下人,同时也让袁氏闭上了嘴。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连连磕头,磕完之后赶紧连滚带爬的跑远。 院子里只剩下三个儿子并着三个儿媳,外加一个不当不正站在后头的谢琬琰。 除了叶怀瑜,叶家另外两个儿子都是早早成了亲,婚后的生活其实挺和睦挺好的,起码大儿家看起来是这样,人家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出来。而大儿叶怀信也确实是个洁身自好之人,从不在外头乱搞,就连院子里的通房丫头也未曾沾染,并在二儿生下来之后,贴心的给丫头在外面寻了个人家,嫁走了。 而叶怀瑾就与他大哥的性子不大一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谢琬琰这件事袁氏是知道了,她不知道的时候,叶怀瑾光是在外面就经历过数个女人,且肚子大的也不在少数,堪称风流。 当然有钱就好办事,叶怀瑾每月的俸禄俱都交给了袁氏,但其实那并没有多少钱,油水真正厚实的是别人偷偷送来的礼,那些袁氏是一眼都没见到的。叶怀瑾将其中一部分藏了起来,一部分就用于解决外面欠下的风流债。 他一面扮演着廉洁清正的好官员,一面却骄奢淫逸什么都干,委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 叶怀瑜自不必说,新婚不过一年,甜蜜劲儿才刚刚开始,故而便对皇上赏赐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叫他二哥给替他先尝了个鲜。 是的,叶怀瑾年三十晚上没把持住,用他道貌岸然的一张脸外加巧舌如簧一张嘴,将谢琬琰从厢房里给骗了出来,领进了南边新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不知他是不是用了强,也不知两人是否是你情我愿,反正当袁氏拎着猫笼子找过去的时候,那么一张木榻上,就直接成了一处抓奸现场。 叶怀瑾与谢琬琰俱都赤身裸体的躺在上面,相互依偎,抱了个严丝合缝。 袁氏当场把猫扔出来直接摔在了还在熟睡中的叶怀瑾的脸上。 她太过气愤太过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并未看见,那看似乏累的在睡梦中的女子,唇角边一抹得逞的笑。 那会已经是年初一的清早了。 叶怀瑾一夜未归,袁氏大过年的在自己的院中枯坐一夜。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一幕。 袁氏将家中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意图让帅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看,看看他们在朝为官的二少爷大人竟连弟弟的女人都睡,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禽兽! “母亲,自从谢姑娘进了这府上以来,儿媳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每一次因她而闹出那许多事,吃亏的总是儿媳,儿媳来与母亲要个说法,可母亲每一次都是搪塞,儿媳不想再要那些所谓的理由结果,儿媳今日就要一个了断,儿媳受不了了!” 她先开始还有心思帮着婆婆与夫君给他们搭台阶,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与累累伤痕,实在欺人太甚! 叶夫人打眼瞧着最后面低头一言未发低头跪着的谢琬琰,抬手揉了揉眉心,对袁氏道:“事已至此,还要什么说法?谢姑娘已成了怀瑾的人……” “母亲的意思是要将她娶进门吗?”袁氏不依不饶的打断,“母亲,儿媳不同意,儿媳绝不同意!” 叶夫人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再说,再说那谢姑娘乃皇上赐下来给老三的,论委屈儿媳都及不上他,老三都还没说什么,母亲凭什么就要替老三做决定了?”袁氏鼻音浓重,却是不再流眼泪了。 一直在一边默默看热闹的叶怀瑜和程静翕闻言俱都挺了挺腰背,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躲不得,也躲不过。 叶怀瑾在这时候皱眉道:“母亲,儿与谢姑娘乃两情相悦,且三弟也是同意了的。” “二哥,话也不能这样讲,怀瑜何时与二哥说没意见的?怀瑜没有印象,难不成二哥是做梦梦见的?”叶怀瑜语气里满是气定神闲,可那一张脸上却是被抢了女人的气愤至极。 叶怀瑾的脸色当场为之一变,“叶怀瑜,当着母亲的面,你竟敢撒谎!” 叶夫人的脑子却在叶怀瑜说完之后走了一会神,她想着她的三儿这颗榆木脑袋可算是开了窍,然而还没等开全呢,就被二儿给抢先霸占了,连口热乎的都赶不上吃。 谢琬琰没了完璧之身,如何能配得上她的三儿? 可是二儿这里,若她点头答应了,那袁氏那边的亲族就是彻底得罪了。 虽然以叶怀瑾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不必再靠着姻亲帮衬了的,可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就势必会惹来闲话,说帅府忘恩负义,用人朝前不用人靠后,有了美娇娘,就让糟糠之妻下堂。 至时面子定然会丢个精光,往后他们堂堂帅府就只能封府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隐居吧! 谢琬琰,谢琬琰,怎的就瞧她事事都委屈,可却事事都由她在起头? 然而这个人,她也不能动,动了就是在藐视天威,恐怕到时候她家元帅就是立了救主之功,也是难以抵消的。 对了,怀瑜刚才在说什么? 他从没说过要将谢琬琰让与怀瑾。 “叶怀瑜,当初不是你主动巴巴的来找我,跟我说你对谢姑娘没那个意思,若是二哥喜欢就送来的吗?”叶怀瑾那边犹自震怒,若非碍于母亲在场,他此时已经上去抽他了。 叶怀瑜与程静翕对视一眼,而后皱眉道:“二哥,怀瑜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再者,这种话,也不是怀瑜能说得出口的啊!二哥不如再仔细想想,怀瑜素日里说话是个什么样子,二哥方才口中的怀瑜又是个什么样子?怎可会是同一个人?况且,谢姑娘本就是怀瑜立了功所得的赏赐,怀瑜就是不要,也断不会私自拱手让人!” 叶怀瑾被他这一番能言善道气的竟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平日与朝臣在大殿之上唇枪舌战时都没有过这般叫他窒息的感觉。 程静翕这时候也轻轻地开了口,“母亲,想必您也知道了儿媳院中间隔了道篱笆之事,儿媳承认,儿媳是容不得院子里有其他与儿媳平起平坐的女人,可即便那样,儿媳也明白谢姑娘是皇上送进来的,就算心中千百个不愿,也断然没有将人再往外送的道理。于是只能在院中围上篱笆,与谢姑娘东西为邻。” 叶怀瑾瞪大双眼看着那夫妻二人,觉得先前的自己是被他们几个合起伙来给耍了! 他们几个,究竟是几个? 叶怀瑾猛地想起来,头前那一次袁氏在这里闹,他也是提了这件事的,当时就是被袁氏给打断的。 袁氏! 叶怀瑾眼中杀气毕现,袁氏,你居然敢! ------------ 第62章 我心里从未有过他人 袁氏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叶怀瑾的首要怀疑对象,殊不知大难临头的她还在一味的想要让谢琬琰去死,想让叶怀瑾为他自己的背叛而付出代价。听见叶怀瑜和程静翕的说辞,她心头一喜,哭的便更加起劲起来。 叶怀瑾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叶怀瑜夫妻俩在说什么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会要如何让袁氏吃不了兜着走! 敢联合别人来一起坑害他,真是活的太久,活腻了! 程静翕那边的话音方落,谢琬琰的哭声竟也传了过来,她音量不高,却很有穿透力,夹在袁氏的声音里头,显得十分突兀。 袁氏惊讶回头,这小狐狸精在哭什么? 而小狐狸精谢琬琰什么都不用多说,只泪眼汪汪的看向叶怀瑾,朱唇轻启,道一声欲说还休的:“二公子……” 便就比袁氏叭叭说半天都管用不少。 叶怀瑾听罢当即就翻了脸,他因想明白袁氏也是坑害他的人之一,故而这脸就翻的更加真实可信了些,冷冷地对着发妻低吼一句:“够了!” 袁氏蓦地吓了一跳,目光平平扫到了叶怀瑾这里,“你喊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袁氏。” 袁氏听见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心霎时间就凉了一半,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 如此生疏,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离的远了,心不在一块了。 是不是自己闹的太过了? 可是前几次她也是这般的,他也从来都没有真的动过气,对她的做法大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即使在两人冷战的那些日子里,她那样过分的待他,他也从未说过什么重话。 为何在今时今日这样的时候,他竟然动怒了? 是因为她让他在家奴面前丢尽颜面吗? 不,不是的,那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谁叫他自己行事不检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抓了个现行! 不该是这件事,叶怀瑾自己心里也清楚的,不至于。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那一瞬间,袁氏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千百种想法和念头与猜测并存,可却万万都没有想到,他动怒的理由竟然会是那样一件事。 一件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的事。 “我与谢姑娘之事已成,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那都不重要,今后我不会再踏足你院中半步,若你想要一纸休书,我马上就着笔写给你,若不想要,你便自己看着办。”叶怀瑾目光沉沉,眼底是被刻意掩住杀气后的墨黑,“叶怀瑜,不管你怎样说,谢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若不忿大可以去告到皇上面前,总之我告诉你,我与谢姑娘两情相悦,是不可能分开的!” 说罢叶怀瑾便做了个深情款款的样子给在场的所有人看,与谢琬琰对视时,眸子里的柔情蜜意简直多的要从里面溢出来了似的。 叶怀瑜没有说话,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他直挺挺的站着,俨然成了一个为了女人而异常固执之人。 程静翕暗暗抿了下唇,虽心中明白他的做法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可仍然免不了会失落难过。 他的三分是真,到底是真在了谢琬琰身上,还是推动这件事上? 袁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竟然就成了她与叶怀瑾一刀两断的时刻,她原本的目的只是想让那小狐狸精受到惩罚,最好还是由婆婆交给她亲自去办,至于叶怀瑾,只要他肯跟她点头认个错,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能被原谅。 毕竟她有先天缺陷,没办法生育,他想找别人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也是无可厚非。 但她之所以没办法容忍谢琬琰,不过是为情所困,独占欲太强。 谢琬琰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当初她隔着屏风与叶怀瑾初相见时便沦陷了一颗心,此后的六年,这颗心竟从未变过。而她要的是公平,是“我给了你所有,你也应该对我毫无保留”的对等,而不是中间再被别人横插一杠,来与她一同分享那世上仅有的一颗心。 她哭她闹,为的仅仅是想护住自己所拥有的那一点唯一领地。 她没有孩儿,只有他。 可她哭了闹了,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呆愣愣地将叶怀瑾看了好一会,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没再情绪崩溃,两人之间有段距离,她慢慢踱步到他面前,笑容刺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怀瑾满腔的怒意要靠极力控制隐忍才能压住不发,他制止住自己要抬手抽她嘴巴掐她脖子的念头,深吸口气,再一次说道:“我与谢姑娘……” “好了,”袁氏猛地打断他,慢吞吞地转过头,小步小步地往外走去,“我又不聋,早就听清了。” 叶怀瑾差点就没克制住。 叶怀信与妻子茹娘一直都在旁边站着充当背景,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这件事本就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之所以没走,不过就是留下看个热闹。 叶怀瑾平复了一番心态,转头扶住谢琬琰,低低地说:“我们走。” “怀瑾!” “母亲,您还要说什么?” 叶夫人皱着的眉头始终都没舒展开,她将叶怀瑾叫住,却并未同他说话,而是看着谢琬琰道:“谢姑娘,既然你与怀瑾的事情已成事实,我这个做娘的也无话可说,但你要想清楚一点,即便如此,这帅府的门,你也永远都进不来一步,即便你能诞下孩儿,也不会让他随父姓。” 叶怀瑾看向谢琬琰,后者闻言柔柔一笑,她眼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珠,十分的剔透晶莹,她对叶夫人摇摇福了个身,掷地有声道:“奴家永不后悔。” 永不后悔。 程静翕没有看她,却也明白她这话是在对着谁说。 事已至此,无论最后成与败,是活着痛苦或是死了干净,她都不会后悔,不再留恋。 因为顾博衍不要她。 她早就是个一无所有之人,没有爱人,唯剩滔天恨意,便是无所畏惧。 初一本该是个阖府上下都热热闹闹的一天,可经过了早晨这场别开生面的热闹非凡,谁都没了那份过年的心思。 程静翕与叶怀瑜一道往回走,路上两人没什么话聊,静静地并肩而行。 不知叶怀瑜在心里默默合计着什么,程静翕瞧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发现。 直到行至院门前,程静翕蓦地止步不前,看着院子陷入沉思。 叶怀瑜回头看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谢琬琰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些许愧疚自心头生出,不过很快就被安慰尽数化尽,这件事也不全怪她,如果不是对方也恰有此意,她孤掌难鸣如何能有两全之法? “这篱笆许是也没什么用了。”她对他笑道。 叶怀瑜看了她一瞬,也笑了,“那便就拆了吧!” 程静翕点头。 大年初一,程静翕与叶怀瑜两人吭哧吭哧,将院中一人高的篱笆给拆了,院中一时敞亮无比,再不会堵的人心发慌了。 程静翕心情很好,可也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瞧着叶怀瑜,却总也在他脸上瞧不出个高兴来。 他们没什么交流,两人似乎都在刻意躲着对方的视线。 直到晚上碧儿将饭摆好下去,各怀心思的人双双落了座,才不得不面对这样无言的尴尬。 “叶怀瑜,”程静翕在这种事情上总是不如叶怀瑜能憋,“你是否觉得我很过分?” 叶怀瑜笑了笑,贴心的给她夹了菜,“公主这是哪的话?” 程静翕皱眉看他,心里感觉他是在明知故问。 她决定在这件事上不跟他绕弯子。 “我不愿意谢琬琰留在这个院子里,觉得她碍了我的眼,”程静翕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就使了小计策把她一步一步推到了二哥面前,让她失身于他,让家里闹的鸡犬不宁,让母亲头疼,破坏了府中的和谐,也拆散了二哥一家,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我做的这些,可既然你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不应该指责我吗?不应该骂我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的和我坐在一桌吃饭,你不是该跟我冷脸对峙吗?” 他越笑,她就越想说重话刺激他,既希望他发火,又希望他可以抛开一切,只看着她一个。 叶怀瑜半晌没说话。 连珠炮似的说完,程静翕有点喘不上气来,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让自己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气氛有些僵,但她仍然硬气的没有服软,那么直眉楞眼的看着他,仿佛不要个说法就不罢休似的。 “静翕,”就在程静翕以为这气氛兴许能持续一宿的时候,叶怀瑜竟就开口了,“你从哪来的自信,认为这些事都是你主导的?” 程静翕愣住,没太弄明白他的意思。 叶怀瑜续道:“我知道你聪明,可却也没聪明到事事都料事如神的地步,能将每个人都琢磨通透,能让所有人都按照你设计的轨迹去走,那你便不是人,是个妖了。” “……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叶怀瑜说,“你可能是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并非全部,未曾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我缘何要与你过不去?” “可你不觉得我很……过分?”程静翕说的有些艰难,“事情原本可以不用到这种地步的,谢琬琰,她本可以继续在我们院中住着。” “可你不愿,”叶怀瑜看着她,眼底闪着亮光,“你不愿,为夫便也同你一样不愿。” 程静翕的心蓦地漏跳一下,慌慌张张地看着他。 叶怀瑜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烛光摇曳,他将她看了好一会,终于伸出手来,“过来。” 程静翕迷迷瞪瞪的起身,晃到了他的旁边。 “坐下。” 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静翕,”他轻声开口,情深意重,仿佛要起誓般地指着自己的胸膛,“为夫这里,从未装过他人。” 程静翕看着桌上的酒,她确定今晚到现在还没喝下去一口。 可为什么觉得有点晕呢? 那番话闯进她的脑子里乱乱的横冲直撞,掰开了柔碎了重新排序又在心里一一掠过,而过往的一切竟也在此时全都找了上来,帧帧画面如浮光掠影般闪现脑海,最终与那句话汇聚在一处,拼凑出了眼前之人的脸。 他对她说,他心里从未有过别人。 他都知道,他全都懂的,他只是一直在旁观。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精心算计,看着她一点一点将他身边的女子清除,虽手段并不光彩,可结果却是他想要的。 他喜欢这样的她,这样为了他什么都肯干的公主殿下。 好像只有如此做法才会让他认为,她心里是有他的,他是可以将她的心装得满满登登的。 其实并不需要那些解释,他都懂,都明白,所有一切到底是否因为她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一切都是为了他就够了。 况且他早就将自己放进了那个局中。 那一次安渠县的清剿匪徒之事,中间又冒出那许多不相干的,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查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可背后的人有可能有谁他心里却是极其清楚的。 所以只要对他有弊的事,叶怀瑜不会做出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之事,但也会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叶怀瑜,所以,你什么都明白,却还要眼睁睁看着我自责愧疚,低声下气的跟你道歉?” 叶怀瑜不知道她对“低声下气”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的。 他笑了一下,给了她一个解释,“为夫不过是想让殿下有个更容易接受的方式,殿下自己憋不住说出来,总好过我将一切都指出来,相信我静翕,那样你心里只会更加不高兴。” 程静翕“哼”了一声,刚想反驳,却猛地咂摸出他话里的意思,瞬间给自己快速上了道封条。 “算你识相!” “过奖过奖,”叶怀瑜说,“谬赞谬赞。” 程静翕对他笑了。 “新年快乐。” “唔,你也是。” ------------ 第63章 他在将计就计 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愁,有人其乐融融,有人便就注定没办法顺顺利利过这个年。 袁氏自打回来就一直在屋中枯坐,连猫都没时间顾了,不过大宝不愧是她养了多年的宠物,许是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不是那么太好,便连门都没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蜷在她的脚下,闭眼睡觉。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了又去,大宝以为自己这一觉可以睡到地老天荒。 院门处的响动突然惊醒了它。 许是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大黑猫上半身绷得笔直笔直,绿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的方向,尾巴上的毛已然奓成了一把鸡毛掸子。 猫脸格外严肃,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叶怀瑾浑身上下都仿佛带了戾气,进门的一瞬,大宝的毛猛地全部竖起,猫身整个弯成了弓形,立时成了一只临时变了种似的大黑刺猬。 袁氏面无表情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撇,“你还有脸回……” 叶怀瑾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几步上来狠狠抓住了她的头发,强迫着将袁氏的头往后面仰,直到再也仰不过去方才作罢。 袁氏撇嘴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撇出个形状来,便就尽数化为了无边痛苦。 “说,”叶怀瑾将嘴里的句子从牙缝中挤出来,他声音低低的,“你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勾搭到一起去的?” 袁氏难受的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眉头紧蹙,口中全都是些无意识的哼哼。 叶怀瑾的力气极大,几乎快要将袁氏的头皮给扯下来,她将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挣脱上,根本无暇顾及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如此一来叶怀瑾就更以为她是在死扛着不吐,故而力道比之前又加大了些,“说!” 袁氏“啊”地大叫一声,被叶怀瑾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他凑近袁氏的耳朵,冰冷的说着威胁的话,“再叫我弄死你信不信?” 叶怀瑾的脸上布满了狰狞之色,一双眼睛里仿佛渗着血般让人觉得慎得慌,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发妻吞吃入腹,再没有往日里穿着朝服时候的温润谦和。 他已经伪装的太久了,以至于乍然得以露出真面目,就好比是放虎归山的那只虎,在无约束,肆无忌惮。 袁氏被捂得喘不上气来,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得不暂停与叶怀瑾的抗争,艰难冲他点着头,以表明自己不会再叫,蓄着泪水的双眼里全是乞求,只想让他慈悲开恩,留她一条活路。 叶怀瑾暂且相信了她,施舍似的给她喘气的机会。 袁氏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却因为用力过猛忽然被呛住,咳嗽不止。 叶怀瑾薅着她头发的手略微放松,等袁氏终于调整好了,这才重新开口发问:“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袁氏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什么问题?” 叶怀瑾一双眼睛刀刮似的扫着袁氏的脸,随后微微眯起,“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们串通一气的!” 袁氏还是没听明白,她的嗓子尚且十分难受,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你,你能把,把话再说的,说的明白些吗?” 叶怀瑾认为她还在装傻,目光沉了沉,再次用力撕扯她的头发,忍无可忍地道:“袁氏,你我夫妻六年,别逼我对你用刑!” 袁氏的眼泪忽然就流的急了些。 先前只不过是全都蓄在眼眶,太多了才不得不溢出来顺着脸颊流到地上,可这会她的眼泪好像瞬间就多到盛不住了,如同散落的豆子般一颗颗接连不断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要有多委屈才会哭成这样? 他竟还知道他们做了六年的夫妻!他竟还知道要同她讲所谓的夫妻情分! “叶怀瑾,”她忍着头部的剧痛,颤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敢狡辩!” 袁氏心知跟这个人根本就说不通,索性直接闭上了嘴,反正他左右也不敢杀她。 “说话!” 袁氏冷眼看他,叶怀瑜没再出手折磨,此刻的气便也就喘匀了,“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意思,什么我跟他们勾结,他们是谁?我日日在这院子里坐着,如非必要从不出去,我能跟谁勾结?我勾结得了谁?” 言罢又冷冷地笑了,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她道:“要说勾结,我也只可能是与茹娘勾结,且还是你指使了的,”袁氏深深吸了口气,“当初公主刚嫁进来的第一天你就憋不住了,哈哈,让我跟茹娘串通一气,寻了那么一个幺蛾子去给公主找晦气!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怎么现在反倒还来问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叶怀瑾忽然双手死死掐住袁氏的脖子,双眼通红地盯着她,发疯了似的质问,“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命?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愿意往外说?啊?” 袁氏抬手使劲往下扒叶怀瑾的手,可男女力气上的差别永远都是硬伤,挣扎无果后,她几乎翻起了白眼,“叶,怀瑾,我不知道,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叶怀瑾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哼了声,“你怎么会不知道?若果真不知道,上一次你在母亲院中哭闹时怎会做出那般反常之事?若果真不知道,今日我又怎会被叶怀瑜反咬一口,怎会由着他矢口否认?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毒妇,都是你!” 袁氏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没有明白。 这段时间她的确闹了很多回,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尤其这一次,绝对堪称惨败。 可她又在何时做过反常之事? 又与今日叶怀瑜的矢口否认有什么关系? 袁氏想不通,一点也想不通。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袁氏面色通红,说话的时候像是在干呕,“叶,怀瑾,你再不松手,我,我就……我,我要是死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叶怀瑾眼中赤红渐渐淡去,手劲也跟着慢慢松了。 袁氏剧烈的咳嗽,像是要将肺给一并咳出来。 “你跟他们串通,好处到底是什么?”叶怀瑾问道。 “我没……” “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回答,”叶怀瑾烦躁地打断她,“如果你还是不肯老实交代,袁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他看着她,“你是否还认为我叶怀瑾还是当初那个需要对你袁家低三下四乞求施舍的人吗?” 袁氏心下一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回想起了上一次在婆婆院中的情形。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叶怀瑾觉得是她在反常,更让叶怀瑜在今日的矢口否认起到某种决定性的作用? 她上午时一心想让谢琬琰与叶怀瑾受到应有的惩罚,故而一听见叶怀瑜和程静翕的话后,深以为然地觉得这就是个机会,于是便顺着他们的话就闹了起来。 “叶怀瑜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袁氏看着他,“叶怀瑜?” 叶怀瑾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不耐烦,“袁氏,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叶怀瑜! 袁氏脑子里忽然有一瞬的清明,她倏然想起了那一次,她与那奸夫淫妇二人于婆婆院中对峙,叶怀瑾对婆婆说,他与谢琬琰的事情怀瑜已经知道,并且还特意过来告诉他,说他心里只有公主一人,对谢琬琰何去何从之事没有意见。 那之后婆婆说了什么? 对了,婆婆什么都还没说,就被她给心急的打断了! 可她缘何要打断?还不是因为她知道只要提起了叶怀瑜,婆婆的心思就会全都飞到三儿那边,如此一来便就更对她的事情不闻不问。 这她如何忍得下去?如何能不去打断? 而今日叶怀瑜和程静翕那一番话又当当正正的戳中了她的心窝子,以至于瞎子似的被他们牵着往前走,什么都不会分辨。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都是她妇人的蠢笨! 原来如此。 好一招离间之计!好,真是好啊! 然而她想明白一切,就等于想明白了自己今后的命运。 袁氏心底一片绝望。 利用谢琬琰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经过这么多天这么多次的搞事发酵,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去婆婆面前大闹不止,让叶怀瑾对她一点一点的厌恶直到耗尽六年来所有的夫妻情分。 直到此刻,让他对她起了杀心。 可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让谢琬琰成功得到叶怀瑾吗? 不过即使想得明白,个中缘由她也没那个精力去想了,因为叶怀瑾仍然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而她则有口难辩。 她该怎么说? 说这一切都是叶怀瑜和程静翕设计好的?可如果真的与她无关,她又为何会与他们配合的那般默契?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些。 可事实就是如此,如此的让她成了吃黄莲的哑巴,让她不得不承认与他们有所勾连。 “没错,我就是和他们串通一气,这些天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和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袁氏笑中带着涩,静静说道。 ------------ 第64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怀瑾得到这个答案,便再二话未说,直接上手将袁氏薅着头发甩到了地上。 这是六年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袁氏紧紧咬住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大年初一,袁氏被丈夫叶怀瑾打的只剩下吊着的一口气,奄奄一息。 黑猫大宝在她脸上来回蹭着,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似悲似泣。 叶怀瑾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神色里无波无澜,仿佛她现在立马死在他面前都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还有很多办法折磨你,不过我还是比较仁慈,算你走运。” 他最后再次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迈开步子径自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长街之上万家灯火,到处都透着新年的和乐气息,好像哪里都是暖融融的,袁氏迷迷糊糊中听着外头接连响起的爆竹声声,心不在焉地想着,原来她的命竟是这样的。 生于风光无限之家,长于万千宠爱之处,原以为嫁的会是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谁承想老天偏偏不遂人愿,许是看不惯她这一生太过顺当,就派了这样一个人前来折磨她。 六年同床共枕之情不过尔尔,俱都付之一炬。 心字成灰。 她闭上眼睛,仿佛是在等死。 可袁氏到底还是没有死成,她硬是靠着仅剩的那么一口气,生生撑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被进来摆早饭的丫鬟发现。 昨日她回来时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想必叶怀瑾也是这样给他们做的吩咐,她自己断了自己的活路,他也同样没给她留,可她还是挺了过来。 许是因为大宝一夜未合眼,一直陪在她身边,又或许是老天爷还没折磨够她也未可知。 丫鬟进来时立即吓了个魂飞魄散,碗筷摔了一地,响声堪比一阵短促的鞭炮。 袁氏嘴唇干裂,嗓子发不出声音,虽然面上表现出了对丫鬟的不满,可嘴里却没法说,只能任由丫鬟大哭着将她艰难扶起,在榻上躺下。 直到丫鬟抹着眼泪给她喂了些水,袁氏终于有能力开口说话了,这才忍无可忍地冷喝:“再哭就滚出去!” 丫鬟闻言立即闭嘴,心惊胆战地偷眼看着她伺候了多年的二少奶奶,不知所措。 “奴婢,奴婢给您请郎中去!” “不用,”袁氏道,“都是外面看得见的伤,去给我找些药来擦一擦就行。” 丫鬟不敢有任何异议,闻言忙应了一声,转身跑走。 袁氏明白,叫来了郎中,便更给了叶怀瑾一个杀了她的绝佳机会。 她不能冒这个险。 叶怀瑾这次之后再没来过袁氏的院子,只要回府就只会往南面走,那里有谢琬琰在等着他。 谢琬琰当然知道袁氏是什么下场,于她而言,袁氏不过是活该。 有时她还会在心中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趁早地从顾博衍处将心收回,否则至时的下场,恐怕比袁氏还要不如。 程静翕和叶怀瑜是在年初七那天知道这个消息的,不过却并非在同一时间,那会叶怀瑜正在外面与友人会面,出去方便的时候,偶然间听见了小酒馆里的闲聊。 “你们听说没,帅府的二少奶奶袁氏,怕是得疯了!” “怎么说?好好的疯什么?” “听说啊,我只是听说的,别给我出去胡编乱造,”一人说,“说袁氏背着叶二在外面偷人,被发现之后那给打的啊,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了!” “啊……” 微微愣神后,叶怀瑜继续往茅房处走去。 那人口中之事虽只有一分是真,但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也可以猜得到。 其实他心里对此是没什么多余想法的,只不过在听完之后,脑子里忽然记起当初程静翕刚嫁进来时,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花盆砸中了头,险些给她开了瓢。 叶怀瑜从茅房出来,不再回去与友人相聚,而是径自走到长街之上,没什么目的地走了一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犯了人,就要自食恶果。 他静静地想着。 而程静翕则是听了碧儿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才知道的。 碧儿与袁氏院子里的小丫鬟素日里的关系就很是不错,两人由于离得近,出门时就免不得会打上照面,她们又都是个积极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便就成了好姐妹。 这日碧儿出门瞧见了小姐妹愁眉不展的模样,便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小姐妹一点保留都没有的就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她了,末了还问她该怎么办。 袁氏整日里就抱着猫坐在窗边,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仔细听好像是上京里哪家茶楼听来的小曲,只可惜调子不对,约等于瞎哼哼。 魔怔似的人有时连吃喝都不知道,大小便直接就在屋中解决,每次进去收拾,都几近要被熏的晕厥过去。 小丫鬟觉得自己这主子还没崩溃,她怕是马上就要先倒下了。 “你们为何没去找夫人?夫人不知道这件事吗?”碧儿忍不住轻声问。 小丫鬟说的十分小心谨慎,“我们哪敢啊,就少奶奶现在这样,若被夫人知道了,最后还不得是个往外赶的主儿,到时候我们这群贴身伺候的,恐怕也得跟着一并被赶出去!” 两个小姐妹讨论了许久也没能讨论出个办法来,只得闹心巴拉地各回各家。 碧儿回去之后,将小姐妹的话原方不动的转述给了程静翕听。 程静翕对此并未发表什么见解,听罢之后便离开前厅径自回了内室,她把玩着随手拿来的一块小玉石,脸上的表情堪称寡淡。 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预料之中。 她在刚进帅府的时候就看出来,袁氏与茹娘两个不过就是小鱼小虾一类,虽时常蹦跶的欢快,但却不足为惧,只要稍微动用一些手段心思,她们就会立马垮塌,毁的只剩下一堆没用的渣子。 她已经忍她们许久,可受过的委屈又怎会如此轻易就一笔带过,那也太不像堂堂长公主的睚眦必报之性格了。 小玉石是她腊月二十三时跟叶怀瑜一同出门随手买回来的,玉石打磨的十分漂亮,边角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如”字。 程静翕忽然来了兴致,梳妆台的杂物处翻出一把小刻刀,专心致志地在如字上面加了个草字头。 茹。 她眸色微微一暗,唇角微不可察地牵了牵。 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像是手滑没能拿住,刚刚刻好字的小玉石忽然自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玉石一分为二。 “哎呀,”她轻呼一声,却并不惋惜,“碎了!” 谢琬琰没名没分的就此跟着叶怀瑾,府里上下俱都对这两个人视若无睹,叶怀瑜也没有进宫去跪皇上企图与自己的二哥理论,家丑不可外扬,若果真那样做了,往后就真的连门都不能出了。 对谁都不好。 叶怀瑾深知这一点,因此这日子过的委实是有恃无恐。 他有时候会带着谢琬琰一道出去游玩,甚至赶巧了碰上朝中友人,还能一道去喝点小酒,谢琬琰人长得美,便是坐在那一言不发,也能是个赏心悦目的存在。无聊时微微蹙起眉心,便可得到一干人的怜爱疼惜,再不敢将她忽略。 叶怀瑾和这些人的交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深,相互之间谈论的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且都是些官位低微之人,谢琬琰花瓶摆设似的每每在一旁听着,更觉索然无味。 叶怀瑾对这些人来者不拒,表现的好像他真就是一个温文尔雅,一视同仁且大爱无疆的好官。 谢琬琰在心中无限鄙夷。 初春伊始,万物复苏。 谢琬琰与叶怀瑾的事也不紧不慢地过去了两月有余。 立春当日,宫里的皇上又一次在早朝上大发雷霆,将在场的各个爷爷辈的尚书们按个文绉绉地骂了一遍。 身为尚书,却治下不严,买官卖官严重,贪官污吏横行,这些事情他们竟全都充耳不闻! 每日里的奏疏不是弹劾这个就是怒骂那个,有时候还有胆大包天的骂他这个当今圣上,一群只看得见猪身上黑看不见自己黑的老乌鸦,能不能洗洗眼睛先仔细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查,给朕彻查!”皇帝陛下只差掀翻面前的案几,上头的东西一个不留的都砸到了大臣们的身上。 而挨了打的众朝臣们却还得规规矩矩的跪着,嘴里的话听起来惶恐,实则就是不疼不痒,齐刷刷道:“皇上英明——” 程静恒忍无可忍地一甩袖子,“退朝!” 老太监便掐着嗓子将声音传出好远,“退朝——” 隔日的早朝,程静恒如法炮制的又一次发了大火,骂他们效率低下。 朝臣们求皇上给个期限,程静恒便施舍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三日后,各位尚书十分有效率的给了皇上一个交代,上的奏折里面写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双膝跪地,屁股都快撅到天上,又是齐刷刷地一声,“请皇上圣裁。” 程静恒低头看着那些名字,面上喜怒不辨。 不过都是些小官小吏,根本撼动不了粗壮的树根。 ------------ 第65章 不认路的小吃货 奏折上的人多半在当天就被下了大狱,还有少部分在逃,不过程静恒却并不担心,他手里有暗卫,追查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们倒是可以游刃有余。 五日后,所有人等全部缉拿归案,包括其家人们。 十日后,下大狱的官员极其亲眷,尽数问斩。 满上京哗然。 这是程静恒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手笔。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是早已预谋好了的一件事,过程尽在意料之中,结果不过是遵循着走一走过场。 叶怀瑾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表情冷漠,仿佛从没跟那群人打过交道,从未与他们喝过酒听过小曲儿,更未曾与他们闲话过家常,而他们也从来没有对他表过忠心。 叶怀瑾知道自己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外面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有多少谁谁谁的眼线,若他敢有一丝轻举妄动,等待他的就只有万劫不复了。 束手无策。 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但好在他还没蠢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谢琬琰头顶着“皇上赐下”这一张免死金牌,背后的水不知道还有多深。 而这一招顺势而为将计就计,他其实用的并不怎么纯熟。 当初原想着既然她的主要目的就是他,那么何不直接成全了,至时他只需反将一军,便可让她以及她背后的所有人都被掣肘。 但还没等他寻到这个机会,就先被人给捆住了手脚。 皇上年纪轻轻便已初具雷霆手段,手起刀落之时果真一点余地都不留,一点情面都不讲,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过不打紧,他将这件事想的很开。 今日问斩的这群人便就权当作是给她以及他们的一个小小见面礼,左右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关键时刻除了能充个数之外,并不会起到什么太大作用。 可皇上竟然指派他做这个监斩官。 这是在明晃晃地抽他的脸! 然而他除了遵从之外什么也不能干,谁他也动不得,损兵折将这么些个人,他除了尝到了谢琬琰这般绝美女子的鲜,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真是岂有此理! 不要紧,叶怀瑾在心里无数次的对自己说,不着急,这笔账什么时候算都来得及,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叶怀瑜站在人群中观摩了一阵,不过午时没到他就先走了,杀人砍头他没兴趣,他只需看见叶怀瑾坐在上面就可以了。 没有回家,而是又一次走进了那家小酒馆。 掌柜的看见他同上一次一样没有招呼什么,而是掀开帘子,将他让了进去。 有人等在院中,看见叶怀瑜,行了个抱拳礼。 “少爷!” “前几日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回少爷,”那人见叶怀瑜径自往屋子里走,就也边说边跟在了后面,“属下查到,当年谢氏一门九族尽数被先皇下令斩首示众,未曾遗留下任何一人。” 叶怀瑜推门的手一顿,语气不冷不热,“确定?” 那人道:“属下多方查访,应是属实。” “应是?” “少爷恕罪,”那人垂下头,“属下手中没有实证,所以,所以并不能完全肯定。” 叶怀瑜的脸色稍霁,推开门,缓声道:“无妨,本来也是查无可查之事,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这么多已是不易,我不会怪罪你。” “少爷,属下还查到,当日在安渠县之前偷袭少爷的那拨人,的确是一伙盗匪,匪首姓徐,名字不知。” 叶怀瑜眉目微动,“说下去。” “具体是否与安渠县的有关,属下尚且还没查清,”那人道,“不过可以完全肯定的是,偷袭少爷的那一拨,他们是收了钱的。” “金条?” “理应是金条没错,他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少爷,您恐怕是成了他人的灾了。” “还有没有查到别的什么?” 那人摇头,“属下只来得及查到此处,就急着匆匆赶回来给少爷回话了。” 叶怀瑜点点头,“你下去歇着吧!” “是!” 那人离开,叶怀瑜陷入沉思片刻。 在安渠县外面偷袭之人脸上的面具虽然也同样出现在了安渠县盗匪之中,可那并不能就此证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面具谁都可以戴,而后面的脸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也许有人故意要来让他混淆是听,叫他在跑偏的思路上越走越远也说不定。 可是在他们身上搜出来的金条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单纯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何至于把钱展示的这么明显,好像生怕他看不见似的?是谁在暗示他?而暗示的内容又是什么? 好像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我们是拿了人家钱的,目的就是要你的命。 从安渠县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就放在这间屋子的架子上,其根源无处可追踪,连他最得力的手下都没办法探寻到答案。 印有大昭印的金条,谁可以拥有? 这样的金条并非税收上来的官银,上京之中,只要富庶一点的人家就都可以有,不过是多少的问题。 他们帅府也有。 到底是谁? 叶怀瑜想不出,那个情报贩子被他斩立决的给杀了,他一死一切就都断掉,除非背后的人自己站出来,否则根本就是一桩没头没尾的悬案。 可他清楚程静翕定然也发现了墙角处的脚印,否则那日就不可能有人前来助他,甚至是救他,那么根据这点往下去想,不难猜出她也许同样也在追查着那个人。 而查到之后的危险程度还未可知,未免她因此出现意外,他只能当机立断要了那人的命,以绝后患。 若不杀他,只能将他藏起来,可以程静翕的聪明程度,猜出始作俑者是谁定然不会太难,至时又是一场免不得的你来我往口是心非,那他与她之间,势必会往更相反的两个方向走。 故而这个人他必须要杀,留不得。 其实怀疑对象就那么两个,但他没有证据可以佐证,再多的怀疑也是白搭。 转眼清明将至,叶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乡下老家去给故去的人扫墓,以前都是叶怀信与叶怀瑾携妻儿回去,今年叶怀瑾出了这样的事,是如何也不能回去的了,不过好在叶怀瑜在去年与长公主完了婚,因此今年便由叶怀瑜和程静翕跟着叶怀信一家回去。 两家人乘着两辆马车,随行护卫前后左右的围了一圈,不紧不慢地出了上京。 程静翕将皇上给她下的死规矩完全忘到了脑后,头一次出京,尚且还在兴头上,帘子一会掀开一会又合上,想看外头的模样,又怕叫人瞧了会瞧她不起,怕人说她连这些都觉得新鲜,连这样的破地儿都没见过,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土老帽!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便随你去外头的马上坐着,可好?”叶怀瑜看她翻来覆去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提议道。 “我不要,”程静翕说,下巴一扬,是个十分要强的模样,“我就喜欢这样看,这样看的有意思!” 叶怀瑜闻言便放下书本,眼含笑意地问她:“那你且说说,都看见什么了?” 程静翕被问的一哽,支支吾吾半天,一路上看见的东西全都成了走马灯,一个也没记住,“就那什么树啊,花草什么的!” “可看见了上京最大的寺庙?” 程静翕呆愣了一下。 “可瞧了上京最大的青楼?” 程静翕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呆愣。 叶怀瑜顿住一瞬,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自己了,便义正言辞地道:“我没去过。” 程静翕撇撇嘴,“骗谁呢?” 叶怀瑜不与她争辩,接着方才的话题又问:“可瞧见了上京最大的酒楼?” 这个她倒是真看见了,忙点点头,“那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叶怀瑜轻笑,这个小吃货! “还有什么?”程静翕索性不往外看了,反正她也看不清楚,与其自己看,不如听他说的有趣。 “还有……”叶怀瑜道,掀开帘子,指着外头,“你与我烧烤鸡兔的那一处,可看见了?” 程静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觉得十分眼熟,半晌没说话,叶怀瑜明白了什么似的,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笑意。 “笑,就知道笑!” “静翕,”叶怀瑜轻轻在她耳边说,“你这么聪明,却为什么总是记不住路?” 记不住路的小吃货。 真有意思。 程静翕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努了努嘴。 过一会,听见她不大好意思地说:“那时我们来,河水都结了冰,树上还是光秃秃的。现在河水解冻,树叶都长齐了,我怎会认得?” 叶怀瑜目光柔柔地看着她,直觉世间竟再无可与此刻的她相比之人,绝非肤浅的相貌,而是她给他的感觉。 “真有意思。”他含着笑意开口,语气里带了点点宠溺。 隔山隔水的皇宫之中,程静恒静静看着眼前的熏香,“皇姐出京了?” 老太监道:“是,清明将至,公主殿下随夫去乡下扫墓。” 程静恒半晌都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熏香袅袅。 皇姐,你终究是没能好好遵守我给你定下的规矩。 ------------ 第66章 小笨蛋 叶怀信跟叶怀瑜和叶怀瑾都不一样,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的温和就像是附着在表面的一层薄膜,十分完整的掩盖住内里的寒凉。 跟这种人没办法深交,因为交了也是白白浪费感情。 他连抱着自己两个孩子时候都没有一个当父亲的应有的温柔,仿佛在他怀里的并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可有可无之物。 这一点在晚上夜宿客栈之时,给人的感觉尤甚。 程静翕不动声色地吃完饭,听着叶怀瑜和叶怀信说了一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便以乏累为由先行回房间去了。 又过去没多一会,叶怀瑜也随后跟来。 那会程静翕正在榻上没什么形象的躺着,两只腿交叠起来搭在床上方的木框上,不知道正在想着什么。 连叶怀瑜开门进来,她都没动弹一下。 “在做什么?”叶怀瑜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来没喝,而是转头看着程静翕。 仰躺着的程静翕十分严肃,像是一个十分有思想的惹,她说:“我在想,‘乡下’是什么意思。” 叶怀瑜挑眉,“乡下?” 程静翕眼光微闪,严肃只装了一瞬间就恢复成本来面貌,露出了对天性的渴望,“对啊,我没见过呢!乡下的野味应该很多吧?” 叶怀瑜忍俊不禁,抬眼看她,见她目光澄澈,心中忽然一动。 “等将事情办完,我带你去转一转。” 程静翕听言十分开心,“那一言为定!” “好了,快点睡觉,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叶怀瑜走到榻边,将她的腿拿下来放好,“有没有让店家送热水上来?” “说是在烧了,等会就来。” “那就先躺一会吧,来,你往里面挪一下!”叶怀瑜把程静翕往里面推,边推她自己边也挤了进去。 两人相拥而卧,程静翕枕在叶怀瑜的肩窝处,感觉这个姿势很是舒服。 “叶怀瑜。”她慢吞吞地叫他。 叶怀瑜将人抱了个满怀,正在回味着感觉,闻言懒散应着,“嗯?” “你到底去没去过青楼?” 叶怀瑜:“……没去过。” “那你怎么对它的方位记得那么清楚?明明你一眼都没往外头看!”程静翕垂着眼帘,藏在身子下面的手指无意识的抓了抓床单,装成了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说真的,你去过就去过呗,我也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对吧?你也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去就是去了,没必要撒谎,你说是吧?” 叶怀瑜简直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下命令似的,“看着我。” 程静翕豁出去一样瞪大眼睛看他,“看你怎么了?看你你也不能撒谎啊!” “我,没去过。” 两人呼吸相闻,唇与唇之间近在咫尺,他望进她的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程静翕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忙忙的挪开身子企图拉远两人的距离,可叶怀瑜却早有准备似的收紧手臂,“要去哪?” “我……”她开口,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我什么?”他紧接着问。 “我……” 程静翕眉头都皱起来了,这人有毛病吧? “你、你没去过就没去过,解释那么多遍干什么?哎呀你离我远点啊!” 叶怀瑜憋着笑,闻言道:“若非你问我,我又怎会想起来这件小事的?什么青楼?哪里有青楼?静翕去过吗?若没去过,缘何会对青楼这般执着?嗯?” 程静翕对这样无理取闹似的说辞有些招架不住,无语半晌,她才学着他不讲理的样子说:“我没去过,你去过。” 叶怀瑜“唔”了一声,手有节奏的拍着她的手臂,想了想道:“小心眼儿!” “意思就是去过咯?”她问的若无其事,可心里却没法如面上那般淡定,想到曾经有人也被他这样待过…… 唉,不能想。 她说完之后就开始沉默,叶怀瑜忽然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低头重重亲了她一下,直想把那张要哭的脸给亲笑了,“傻不傻,嗯?你说你傻不傻?” 程静翕别开脸,赌气似的说:“你傻。” 叶怀瑜又将她的脸给掰了回来,叹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多了些许无奈,他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承认,但为了让怀里的女人高兴,就也豁出去了,“若我曾经去过青楼,何至于新婚之夜当晚,你我之间会是那般纠结的场面?” 程静翕的脸刷的红了。 有什么画面自脑海中闪过,她想起她刚刚嫁人的那天晚上,他们曾有过的那段一言难尽不堪回首的往事。 意识到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后,程静翕羞愧地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她此刻被人用身体团团围住,根本动弹不得。 “你……你走开啊!”她无力的用手推他。 叶怀瑜哼哼地笑着,“走开?走去哪?我就喜欢在这呆着!”说完还流氓似的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胸前,使劲往里面吹气。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程静翕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缩,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想挣扎可又不得其法。 “别闹,叶怀瑜,啊……” 他凑过来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手却不停地呵她的痒,“往后还怀疑我吗?” “不了,我不怀疑……你别闹了,求你啊……” “不怀疑?”他却不依不饶。 程静翕点头,可换来的却是更变本加厉的惩罚。 程静翕痒的恨不能满床打滚,觉得她说是也不行,不是更不行,只得服软向叶怀瑜求助,“那我到底要不要怀疑啊?” 叶怀瑜说:“那你说你觉得我好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敢说不好他肯定会跟她没完没了的,“好,好,可好了!” “喜不喜欢我?” 程静翕的笑容凝了一下,不过却很巧妙的和打滚结合在一起,并不容易叫人发现,嘴上重复着,“喜欢,可喜欢了!” “爱不爱我?” 她能说什么?她还有别的选项可以选吗? “爱,爱,我爱……” 叶怀瑜终于停止对她的折磨,却依旧是禁锢的姿势,他嘴角噙着笑,低下头温柔长久的亲着她,与她唇舌相抵,“暂且放过你了……” 程静翕下意识的哼了一声,迎合着他突然加深的吻。 然而两人刚要有进一步的动作,便被一点不合时宜的店小二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叶怀瑜气恼地看了一眼门外,程静翕嘿嘿笑着推他,这一次没用多大力气,他就自己下去了,开门之前还不忘回头提醒她,“躲好了,衣衫不整的!” 程静翕十分听话的躲到了帘子后面,谁也不叫看见。 店小二将洗澡水送进来,讨好地笑着问了声:“公子要宵夜吗?” “不……”刚想拒绝,叶怀瑜又想了一下,转而道,“端一些进来吧!” 藏起来的程静翕微微咧了咧嘴,她刚还怕他不让吃呢! 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叶怀瑜对她简短道:“去洗澡!” 言罢便转头走了。 程静翕几步追上去扯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儿的摇,“哎,你别生气嘛,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至于这么心急吧?而且那洗澡水是早就叫了的,基本上各个房间都是这个时候给送,他又不是偏过来给你找晦气的!” 叶怀瑜心中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好事被突然打断的心情谁能理解一下? 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大顺眼,好像都在跟他对着干似的。 程静翕瞧着他不太容易哄的样子,只得小声建议:“那……一起洗啊?” 叶怀瑜低头看着她,没立刻回答。 不过程静翕这边却是说完就后悔了,“那什么,你没听见我刚才说啥吧?我其实我啥也没说,我先洗澡啊,然后你再过来洗!” 叶怀瑜仍然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程静翕就当他是默认了,转头木头似的僵着身子走了,转去屏风后面将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上面,抬脚迈进了桶里。 叶怀瑜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屏风上面映出来的那一抹纤细的倩影,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 真是奇怪了,明明是那么一个爱吃的人,怎么还能这般纤细柔弱? 都吃到哪去了? 叶怀瑜心里胡乱地想着,脚下却鬼使神差,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屏风后面。 女人背对着他往自己的身上撩水,叶怀瑜就也把手伸进水里,掬了一把水轻轻覆在了她的肩头。 程静翕动作一顿,慌张回过头去。 叶怀瑜冲她弯唇一笑,低低的声音含笑传来,字字句句敲锣打鼓似的响在耳边,“不是说一起洗吗?怎么不等我?” 程静翕觉得自己埋在水里的身子整个都软了下去。 “我没说……” “嘘——”叶怀瑜竖起食指挡在她的唇中间,一语双关地说,“小声一点。” 程静翕恍惚地走了一下神,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浴桶中已是装了两个人了。 有点小,略显拥挤。 虽说两人早就可以算是老夫老妻,可这样相对还真是头一次,程静翕一直往桶壁上挤企图能让自己离他不是那么近,可那怎么有用? 叶怀瑜忽然拉起她的手,轻巧往自己这边一扯,“过来!” 程静翕脚下虚浮,踉跄的撞进了他的怀中。 “笨蛋。”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 第67章 妇唱夫随 头一天晚上不好好睡觉的代价就是隔日的昏昏欲睡没精打采,叶怀瑜倒还好,程静翕却是坚持不住了,不单是腰酸背痛,还十分疲惫,马车逛逛当当地走着,她的眼睛这一天就没完整睁开过。 “叶怀瑜。”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像是在梦呓。 被点名的人放下手中的书,偏头温和地看着她,“嗯?” “我要累死了,”她哼哼唧唧地说,艰难挣扎着半睁开眼睛,“都怪你!” 昨天他要她要的太狠了! 叶怀瑜闻言便将书本扔到了一旁,过去把睡的软塌塌的小妻子给抱到了膝盖上坐下,“我看看。” “你看,你看个屁!”程静翕睡着跟喝醉一样,说起话来不管不顾,脖子好比从里面断了筋,话没说完就又歪到了他的肩膀上,“唔,好困。” 叶怀瑜看了看太阳,大致估算了下时辰,对她说:“再坚持两个时辰就到了,先别睡,吃完再……静翕?” 耳边是她匀速的呼吸声,还没等他把话给说完,她就又睡着了。 间或还跟个婴儿似的砸了砸嘴。 看起来竟是个很香甜的样子。 叶怀瑜无奈,好容易睡着了,若再弄醒的话,她的脾气可能不会那么太好处理,即使有心想给她吃点东西也只得暂且作罢,好在所剩行程不多,这么一路抱着也不会太累。 她真是一点也不重。 程静翕安安静静的样子很让人放心,叶怀瑜自顾自地想着,若她能永远这样让他放心就好了。 然而世事总是很难两全,不可能事事都能处理完美,想得到这些就必定会永远失去那些,谁也不会例外。 故而,他拼命地想留住她,就只有接受了她对他的那些隐瞒与欺骗,才能让她这个人能时刻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直到现在他对她都还有诸多未解的谜团尚且横亘在心间,可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太好了,好到他想要自欺欺人,好到他想替她开脱,好到他想将心中的一切不如意尽数忘掉,只将她记个囫囵,足矣。 她十分不计前嫌地救了他,瞒着他将所有他不知道的东西都背负在自己的肩上,负重前行,走的是一条不可预知的前路。 之所以说她不计前嫌,是因为那一次父亲生日宴摆酒席,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又怎可能是单纯的前来祝寿?可他们也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一旦被发现,结果就只有一个——鱼死网破。 所以他阻止了她,没让她有机会接近那些人。 她为此与他生分了好些天,但总归是没太往心里去,日子也就慢慢过去。 那时候他的心尚且还是自己的,可那个时候他却已经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往死路上走了,感情不知从何时或者哪个瞬间起就被悄悄埋下,静静的生根发芽,慢慢的根植于心。 是的,他曾说过,她搭台唱戏,他不但不会揭穿,还会在后面组个戏班子给她应和,他会陪着她一起唱。 所以即使知道谢琬琰被赏赐下来的目的不单纯,他也没有阻止她与程静翕的接触。 他不知道她与谢琬琰私下里都有过怎样的猫腻,只能通过察言观色,笨拙的跟着她一起表演。 而当他看出谢琬琰的目的在二哥而非他时,心里的某些怀疑便就大致坐实了,于是他才让手下去查了当年的谢氏一家。 既然都姓“谢”,那么不是巧合,就是确有此事。 虽说先帝斩了谢氏满门,可这却并不意味着谢氏就此便真的绝了后,保不齐会有那么几个忠心的仆人誓死拼命守着他们的血脉,成长至今,虽说不上是谁所愿,但总归是活成了个复仇的样子。 叶怀瑾…… 他不打算保他,却也不会亲手害他。 毕竟他还念着他们之间亲兄弟的情谊,即便他叶怀瑾早已将兄弟这件事就着饭吃下全消化了。 但自食恶果,报应不爽,却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程静翕兀自睡的熟,一天下来就早晨临走前吃了些粥点,接下来就再没起来过。叶怀瑜叫了她几次未果,只得自己匆匆垫了几口,给她留了一些,以便醒了之后腹中空空,再跟他急扯白脸的撒泼发脾气。 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到了目的地,掀开车帘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静翕?”叶怀瑜轻声叫她,见她没应,就只好又唤了几声,小幅度的推了她一把。 “嗯?” “我们到了,下车,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进去休息!” “诶?到了?这么快?” 叶怀瑜微微一笑,点头应是的时候,将她扶下了马车。 乡下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程静翕吸了一口气,忽然打了个激灵,完全醒了。 “好像看着也没几户人家了?” “嗯,”叶怀瑜和她解释,“前些年庄稼里的收成不好,日子过不下去,这里的年轻人都出去谋生活了,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和小孩,有些在外头走运了混的好,就在城里置办了家底将家人都接了过去,有些不走运的就只能继续在外面受苦,留老人孩子在这里守着。” 程静翕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白搭,除了能抒发抒发见解,一点实质性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不如不说。 “走吧,好在这边的家中还留着一些人在守着,知道我们每年几个时间点都会回来,可以给提前收拾着。”叶怀瑜引着程静翕往亮灯的地方走,“大哥大嫂已经去休息了,接连两日的劳顿,孩子有些受不住。” “我好像都不太困了。” 叶怀瑜无奈地笑了一下,“睡了一整天,而且是枕着我睡的,你倒是不累了,我浑身都要酸死了。” 程静翕斜着眼睛嗔怪他,“还不是你昨天没有节制!” 叶怀瑜笑的十分开怀,“昨夜实在气氛太好,那般良宵,若不抓紧,岂不浪费?” “快闭嘴吧你!” 两人相携而去,叶怀信出恭回来,隐约瞧着那两人不太清晰的背影,听见那样无忧无惧的笑声,脚下微微一顿,面色倒是一点没变,而后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家中下人送来沐浴的热汤,叶怀瑜就一直笑着看她,程静翕再不允许他胡闹,二话不说将他直接推了出去,屋门一关,“外面等着!” 叶怀瑜摇头微笑,不与她一般见识。 其实她真的多虑了,明日扫墓,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其他事的。 乡下的月色十分耐看,不管天上挂着的那个是圆是弯,瞧着却都与上京的不大一样。 许是远离了那一处阵眼,心情就会自我欺骗的好上很多。 “怎么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天,不累吗?” 叶怀瑜从沉思中回神,转过身去,看见了已经沐浴好了的叶怀信。 “出来看看月亮,好些年都没回来看过了。”他不好直说是被妻子赶出来的,只能随口扯了个谎。 “也是,”叶怀信道,不知到底是真信了还是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你的确有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叶怀瑜想了想,说道:“这里过些年就只会剩下我们这一处能有人烟了吧?” “不会,”叶怀信道,“我正在给皇上上书,说明这边的情况,这里还算得上土地肥沃,稍加治理后,至时应该会有所改善。” “大哥费心了。” 叶怀信微微动了动唇角,算是笑了一下。 他本来也长了一副十分温和的面容,加上这样一个小幅度的笑的动作,就能及得上他人的露齿一笑。 兄弟俩还想再就着月色继续尴尬的聊下去,幸而这时候大嫂将孩子哄睡着,站在门口唤大哥,让他去看着孩子。 两人像是俱都松了口气一般,一个转头想回屋,一个快步回去伺候孩子,谁都没有要回头再招呼一下的意思。 其实他与前面两个哥哥之间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加之他早早随父亲去了军中,更是与从政的他们少了许多交集,因而说起话来就会格外的不知所云,不知道怎么把彼此说的完美接下去。 不冷不热,仅此而已。 叶怀瑜敲了敲门,“静翕?” 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来了”,而后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程静翕从里面打开了门。 “洗好了吗?” “刚好。” “那可以放为夫进去了吗?” 程静翕:“可。” 两人笑嘻嘻地将门关好,说话的声音被门隔开,细听之下也不大能听得清楚。 “刚在院子里同谁说话?” 程静翕睡不着,叶怀瑜洗澡的时候,她就隔着屏风坐下,与他闲聊。 “大哥,他恰好出来透气,我与他便聊了两句。” 程静翕道:“我自嫁进来开始,二哥倒是在前段时间常见,就是大哥不怎么有机会见得到,可能也是因为二哥的院子离咱们的近些。” 叶怀瑜心说想见谁不想见谁,还不是看你自己心里愿意? 若你不想见二哥,那么连前段时间的事情都不会有。 “大哥平时政务繁忙,二哥比他要闲的多。” 程静翕默默地听着,心里在想,她可以让他不繁忙。 ------------ 第68章 以身相许如何 隔日大清早,叶怀瑜夫妇与叶怀信夫妇一同去祭拜了先祖,回到家中之时,已然是过了午饭时间。 家中早有人在候着。 是帅府的家丁,来找大少爷叶怀信的。 彼时叶怀瑜和程静翕也没径直回屋,而是和叶怀信一道站在了前厅。 家丁道:“大少爷,宫里传过信来,说是有了紧急事务,急招您回去商议。” 叶怀信闻言只是淡淡看了家丁一眼,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 家丁摇头,“回少爷,宫里的人没说具体的,只是说十分紧急,要您处理完这边的事,立刻赶回去。” 叶怀信有些迟疑。 程静翕无声地看着眼前的那几个人,眼帘垂了垂,心里忽然生出了些许难过来。 “少爷,”家丁又道,“宫里的人说,是十万紧急之事……” “好了,”叶怀信道,又转头问叶怀瑜,“祭拜的流程你今日可看全了?” 叶怀瑜点点头,“看齐了。” “后面两天也与今日的相差无几,我宫里有事必须要回去,这边的事就都交给你了。”叶怀信看着自己的三弟,大哥的做派做的十分像样,“你一定要做好,别寒了先祖的心。” 叶怀瑜点点头,神情上少了平日里的玩笑意味,“大哥放心。” 叶怀信又转头对家丁说:“我今日便启程。” 家丁俯身行礼后便由人领着下去休息了,叶怀瑜和程静翕也准备回去,临出门前他对叶怀信说:“大哥路上注意安全。” “嗯。” 叶怀信吝啬地回了一个音,再多的话就没有了,例行公事似的交代完后面的事宜,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就能累着他似的。 叶怀瑜对此倒没什么感觉,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本来也是该这样的。 叶怀信下午就带着妻儿回去了,整个大宅子里除了几个固定的下人,就只剩下了叶怀瑜和程静翕。 两人下午没什么事,但窝在房中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两厢商量了一下,决定出门转转。 其实荒山野岭的并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好去处,但这里总归是跟繁华的上京大不相同,若只是论风景的话,还是会别有一番风味的。 乡下的确十分萧条,十里八村的都鲜少能见着个壮年人,三两个年龄老大的人聚在一块干坐着,远远瞧见他们来了,就撩起脱水似的眼皮看一眼,之后又继续没什么兴致的干坐。 树皮一样的皮肤在阳光下发出有些油亮的光,却是毫无生机。 两人慢慢往山林方向走着。 “他们靠什么维持日常生活?”程静翕问。 叶怀瑜说:“有人会定期去外面的集市里采买,回来分发给各户还住着人的人家。” “有人?何人?” 叶怀瑜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 程静翕恍然,“你?” 叶怀瑜收回目光看着前面,回答说:“不是我,是父亲大人,前些年天灾来临时他就预感到也许会是这样的局面,便捎信回来让我去着手办这件事,虽然天灾难以避免,局面最后还是到了不愿发生的状态,但好在人是保住了,即使在我去军中之时,这边的秩序仍然没乱,还算小有所成。” “想不到这些事情竟是你在做。”程静翕实在没有料到。 叶怀瑜微微弯了弯唇,“没办法,朝中……”他顿住一瞬,续道,“这件事若拿到明面上来,必定会是件大事,朝中光是讨论就要讨论几个月,下定论又要几个月,如此这般的拖下去,差不多能耗上一年半载才得以落实,可这里的百姓却等不得,一年半载以后,这里就真的会杳无人烟了。” “父亲大人恋旧,况且祖坟尚且在此,他又常年领兵在外,无暇分身。最后只能将这些事交由我处理,”叶怀瑜说,“其实父亲大人的想法十分简单,无非是想保住这个地方,但这件事若叫朝中官员知道,定然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并连番上奏弹劾,麻烦太多,故而便就秘密进行,除了我与他,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之人。” 程静翕抿唇一笑,指着山林密集处,“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要将我杀之灭口吗?” 叶怀瑜说:“要杀也是同归于尽,至时若有人发现我们成双成对,也会认为是殉情而死。” “那还真是要多谢夫君了,至少叫我黄泉路上有个伴,不孤单。”程静翕作势抱拳感谢。 叶怀瑜书:“客气客气,不过与其说谢,不如来点实际的。” “哦?少侠想要什么实际?” “以身相许如何?” 程静翕小娘子似的福了福身,笑嘻嘻地道:“这位壮士,小女子自幼许配了夫家,便只能卖艺不卖身啦!” 从少侠下降到壮士的叶怀瑜抚掌大笑,“那小子我可就要强抢民女了!” “呔!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实在可恶,实在无耻,来人,将此人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叶怀瑜捂着肚子大笑,这小妻子最近看的到底是哪个话本子? 程静翕也笑,“我演的好不好?” “好,太好了,戏园子里的人谁都及不上你!”叶怀瑜毫不吝啬地夸奖。 “多谢夫君。”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水潭附近,水潭旁有个人为的山洞,也不知是被哪个有心人何时给挖出来的。 “我小时候过来玩时这山洞还没有呢!” “许是有人逃命至此,打了山洞做休息之用。” “前两年的天灾,让这里的活物都少了不少,有幸存活下来的都去逃命了,没那么幸运的就全都死在这里,”叶怀瑜边说着,两人已然走到了山洞近前,“所以这里面有活物的几率十分小。” “进去看看。” 山洞不大,却是个十足的容身之处,两人进去也不会显得拥挤,只是没有打通,不是个能逃跑的通道。 “外面水潭里的水是活水吗?” 叶怀瑜道:“是活水,小时候我过来玩,曾从这里游出了村子。”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等到太阳完全落下,这里会变得异常黑和冷,叶怀瑜不再与她往远处走,提议回去。 程静翕走了大半日也是累极,听言点点头表示赞同。 后面两日的祭拜按部就班的进行,总之是像那么个样子,做的好与不好,也没人评说,反正先祖瞧见了也并没有表示出不满。 两人这两日将乡里乡村的逛了一圈,除了那一处活水加上一个山洞之外,并没有什么再特别的。 在乡下老宅停留的第四日,两人准备启程回京。 家中护卫仍然如来时那般将马车前后左右围上一圈,只是范围缩小,人数减半——叶怀信走时带走了一半。 一路低调出村,程静翕不再扒着眼睛没见过世面似的瞧外面,知道接下来还要在马车里颠簸两日,便打算先小憩一下休养休养精神。 可老天却并未给她这样的运气。 才出村不远,马车忽然一震,程静翕和叶怀瑜俱都惯性的朝前扑了一下。 外面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七七八八的传来,他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叶怀瑜当机立断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长匕首塞到程静翕手中,不顾她惊讶的双眸,猛地扳过她的脸重重亲上她的唇,“保护好自己!” 外面不知已经打成什么样,不过帅府的护卫都是叶帅亲手教出来的,虽人数不多,但多少还是可以顶上一阵的。 一把尖刀忽然扎了进来,堪堪擦着程静翕的耳边过去,叶怀瑜手疾眼快的将她拉开,同时又从座位底下抽出一直跟着他的那把长刀,顺着尖刀的来路就捅了过去。 但听一声“啊”的惨叫,企图偷袭杀他们的人已经先行去见了阎王。 程静翕咽了口唾沫,目光在座位底下凝住。 他早就有所准备,是因早知道会遭此劫难? 不过现在她也没时间细想,有人在疯狂的砍着马车,再没一会这车许是得一分为二了。 叶怀瑜用耳朵细听片刻,在车里敌明我暗地解决掉几个靠近之人,而后掀开车帘,发现那匹拉车的马不知被哪个缺德的给放了! 驾车逃跑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硬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场面混乱,敌众我寡,帅府的护卫再是训练有素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倒下大半,剩下的少部分人除了身上零件没少,都带了伤。 “怎么办?”程静翕被叶怀瑜紧紧护在身后,眼睁睁见他一刀就要了冲上来的人的命,竟还能镇定如斯的问出这个问题。 叶怀瑜抽空对她笑了一下,“怕吗?” 程静翕摇摇头,怕也没用。 “三少,属下护三少和夫人离开!”有人忽然凑上前来,他胳膊上还在流着血,身上穿的确实是他们帅府的衣服。 那人言罢就要伸手过来抓程静翕,叶怀瑜眼神一暗,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那人的血飞溅起来,程静翕颤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那人的血。 “你如何发现的?” 叶怀瑜目光冷峻,“长得不一样。”抬手给她擦了擦脏污,“帅府的护卫,我每一个都记得。” ------------ 第69章 我会带着你,不怕 其实哪里是记得住每个人的脸,只不过是他觉得那人看程静翕的眼神不对而已。 帅府的护卫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即使遇到再危机的情况,也不可能会做出越界之事。 难道这群人的目标是程静翕? 或者是想拿她来胁迫自己。 叶怀瑜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不过哪种都不容乐观。 “右边,小心!” 叶怀瑜闻声而动,原地转了个身,继续将人护在身后,同时祭出刀柄格挡,短兵相接的一瞬,利器相撞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 对方力度出奇的大,饶是叶怀瑜下盘极稳的硬气接下,也还是免不得被震得虎口倏然一麻。 不过低估了他的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人默默活动了一下手臂,刚才那一下,险些让他直接脱臼! 双方短促过了一招,俱都在心中暗暗吃惊。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功夫很扎实。 然而双方此时都没有闲心去琢磨个中细节,叶怀瑜刚想趁势追击,程静翕这边却又倒霉地出了事,刀尖自身后破风而来,她似有所感的忽然浑身痉挛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叶怀瑜……” 可叶怀瑜此时也是爱莫能助,前面那人再次冲了过来,整个人都带着雷霆之势! 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匆匆提醒一句,“匕首!” 程静翕闻言这才陡然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拿着武器,一时来不及细想,没有任何打斗经验的人俩眼一闭,不要命似的直接把匕首朝后狠狠捅了过去。 并给自己打气一般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救命,啊——” 叶怀瑜和那人之间的打斗再次告一段落,他挨了对方一脚,对方吃了他一个刀背,俱都踉跄。 与此同时,尖刀落地的声音骤然入耳,“咣当——” 叶怀瑜瞬间变了脸色,不过回过头去时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程静翕瞎猫碰死耗子用他给的匕首捅进了后面偷袭人的脉搏。 偷袭的人左手握右手地蜷缩在地上表情痛苦,看的叶怀瑜十分于心不忍,只得又上前补上一刀。 而之前被刀背敲中之人已经再一次攻了上来。 此处道路空旷,荒无人烟更别说可以隐蔽的地方,叶怀瑜只好将程静翕暂且放在一处相对安全之处,而后迅速转身对上迎头而来的一击。 他知道对方胜在蛮力,因此并不与他硬碰硬,双方尖刀相对的刹那,叶怀瑜便有意顺势而为,带着他朝惯性的方向走,卸去对方大部分力道。 而后趁势主动出击,两人在转瞬间又是过了十几个来回,叶怀瑜利用这个机会取了个奇巧的角度绕到他身后,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斜斜地朝那人的脖颈处劈去。 然而那人不但拥有一身蛮力,行动还十分灵巧,且判断精准,堪堪在刀刃到来之前将其躲过,反手挥出一刀,叶怀瑜被迫后退几步,两人再次分开。 失误了。叶怀瑜心想。 “我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非要苦苦相逼?” 那人不知听没听懂,视线在叶怀瑜身上扫了一瞬,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便就不发一言地再次开始了攻击。 “听不懂吗?”程静翕不知什么时候竟自己蹭到了马车底下,手里的匕首都被攥出了汗,她神情紧张的观看战局,在看见那人反应之后,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正想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声响,程静翕胆战心惊回头,十分有求生欲的将手里的匕首给甩了出去。 悄悄过来企图将她一招制住的人咽气之前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就这么死在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手里。 这还得归功于叶怀瑜的匕首做的十分得心应手。 程静翕心脏狂跳地连滚带爬将匕首从那人肚子上拔下来,又哆嗦着在他身上又扎了几下。她并非第一次看见死人,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死”这个字,只不过今日所见与她以往在宫中将人赐死相比起来真的大不相同,她竟亲手杀人了。 叶怀瑜见说话说不通,便只得再次提刀而上,只是再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带着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虽说对方也死伤不少,但总归是要比他这边要强的多。 眼看那群人已慢慢呈包围之势将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叶怀瑜无心恋战,身子开始慢慢有意往程静翕那边挪。 叶怀瑜已经摸清这人的打斗路数,若论单打独斗他确信对方根本不在话下,可他还要顾及程静翕,以及周围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那群人。 那人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知疲倦的出招,且招招致命。 叶怀瑜技巧的掐准时机打了他几处穴位,在那人四肢出现短暂麻木的状态之时,转头把程静翕给叫了起来。 “准备走!”两人背靠背,叶怀瑜低声地对她道。 程静翕不知他所说的走是往哪走,不过这里是他从小野到大的地方,整理出个逃生路线应该不在话下。 话音方落叶怀瑜便一把抓住程静翕的手腕朝着回程的方向飞奔,守在那里的人见状立即挥刀想要阻拦,被叶怀瑜一刀兜头劈下,血顺着那人的头顶往下淌,倒下时,旁边的人已经迅速补了上来,再次拦住他俩的去路。 对付这些仨瓜俩枣叶怀瑜倒还可以游刃有余,程静翕虽然在这里只能算是个废材,但也是能在关键时刻起点作用的废材,两人的配合还算默契。 拦路的几个人相继倒下,叶怀瑜不再恋战,拉住她道:“走!” 可时机好像晚了。 叶怀瑜似有所感地回头,大脑忽然懵了一瞬,而后拼尽全力将程静翕推了出去,在后者大惊失色嗓子都开叉了似的“叶怀瑜”的喊声中,他举起长刀奋力一挡。 那好比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的迎头一击生生将他的刀柄一截两段——叶帅当初在给他打这件兵器时,刀柄与刀身用的是同一种原料,两厢嵌熔而成。 当时以为这把长刀永远都不会断。 叶怀瑜感觉自己的手好像都断了,更何况是刀。 那人手腕迅速翻了个花,刀尖向前,在叶怀瑜怔愣之际再次朝着他的胸口捅了过去。 “叶怀瑜——” 可这一声何其缓慢,程静翕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嵌进了叶怀瑜的肌理,双膝骤然一软,她跌倒在地。 而正当她想爬过去看他时,却猛地再次顿住。 最先倒下的人竟然不是他! 叶怀瑜的两截断刀将那人从前到后双双戳了个对穿,那人直到死都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瞪着眼睛没办法瞑目。 程静翕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看见叶怀瑜没死,她还是松了口气,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朝他跑过去,“叶怀瑜!” 叶怀瑜回过头来,冲她弯唇一笑。 而后笑容一凝,直直的倒了下去,胸前一片殷红,脸色苍白。 程静翕吓得连呼吸都停了,跌坐在地统领他抱起来,不住地拍他的脸,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往下掉,“叶怀瑜?叶怀瑜?” 几声过后,昏迷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他凝神听了一会,艰难地说:“有人来了,很多,我们不回村,去,去那边的,河里……” 程静翕哭着问:“然后呢?” “你会水吗?” 程静翕本来不想哭了,可听见他的问题顿时忍不住哭声更大些,可她也知道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失望,只好点头,“我,我应该会吧!” “我们,游过去,顺着那个方向。”叶怀瑜抬手指向西边。 程静翕不住点头,拖拽着把叶怀瑜扶了起来,“你还能走吗?” “嗯。” 程静翕抽出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分辨了一下退路,而后扶着他一点一点往西边走。 “别哭,”叶怀瑜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死不了呢!” “瞎说,我看你都出气多进气少了!” 叶怀瑜虚虚地笑了一下,“真调皮!” “你快闭嘴啊!”程静翕又忍不住要哭了。 “静翕。” “干什么?”程静翕没好气的看着他,都伤成那样了还有心思叨逼叨,不知道省省力气留着一会下水吗? 他又笑了,轻声哄着,“好了,别哭了。” “闭嘴!我让你闭嘴啊!” “我很高兴。”他大方地表达着自己此刻的感受。 程静翕丝毫不解风情,“等你死到路上了我看你还怎么高兴,黄泉路上含笑九泉吗?” 叶怀瑜笑的幅度更大了些,牵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疼吗?”她连忙紧张的问,又气急败坏,“都叫你老老实实的了!” “等会要是实在不会水,就记着憋住气,别让河水进嘴里了。” 程静翕脸色有些难看。 “别担心,”叶怀瑜安慰她,“一会我会带着你,不怕。” “嗯。” 两人站在河边,叶怀瑜又静静听了一会,对程静翕说:“走!” 程静翕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进了水中。 身子瞬间不受控制,沉沉地朝下坠去。 原来溺水是这种感觉的。 视线模糊中,有一双手伸过来将她牢牢抓住,慢慢往上游,慢慢地可以看见外面的光亮。 ------------ 第70章 独爱你这一味 她不知道身后究竟有多少追击的人,也根本顾不上知道,只晓得跟着叶怀瑜不间断地一直往西边去,随着他的提醒时不时地冒出个头换气。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长到程静翕已经筋疲力尽,长到她就算是被人带着向前,也觉得寸步难行,叶怀瑜终于给她打了个手势,说可以靠岸了。 重见天日之时,程静翕发现不远处就是他们之前来过的那个人为打造的山洞。 叶怀瑜晕倒在地,一张脸比先前更加惨白吓人,他几乎是硬憋着一口气游过来的,这会那口气完全松了,他整个人也没了精神。 程静翕踉跄地跑到他的身边,把他艰难扶起,“叶怀瑜,你先别睡,你刚才不是挺能耐的?不是还老笑呢吗?怎么这会就没声音了?你把眼睛睁开啊,我一个人拖不动你……” 嘴上虽在这样不住的碎碎念,动作倒也没落下,她高高撸起袖子,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到了身后,再把后背靠在了叶怀瑜的胸口处,半背着慢慢直起身,往山洞处挪动。 两人之间本就差了一头半的高度,程静翕背着他就好像是背了一张棉被似的,只不过这面被不知是由什么里子做成,沉沉地压弯了她的腰。 “我,醒着呢……” “醒着你自己走啊!”程静翕在前面努嘴,又想起他在后面看不见,便道,“叶怀瑜,你好重。” “我是伤患。” 他语气愉悦,似乎根本没将胸口的伤放在眼里,程静翕却乐观不起来,她知道那只是他在安慰她,不想让她太绝望,他都安慰一路了。 “你觉不觉得这像是某种冥冥中的命中注定?”程静翕问他。 叶怀瑜双眼半眯,像是在硬挺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没太听清她的话,“什么?命中注定?注定我被捅吗?” 程静翕大口喘着气,“我们之前无意间走到这里,发现了这个山洞,山洞是当初别人避难的地方,现在竟然又成了我们避难之所。” “是吧。”叶怀瑜头晕脑胀的答着。 程静翕忽然一顿,“叶怀瑜,你别睡,当心醒不过来了!” 叶怀瑜就笑了,“你又懂了?” “这是常识,”程静翕说,忽然开始心急,“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晕过去可能就真的很久都不能再清醒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叶怀瑜轻轻地在她耳边笑着,“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 程静翕犹自不满地叭叭个没完,“要是我刚才不与你说那些没用的闲话,你这会早就逛到阎王殿了,你有数,有个屁!” 叶怀瑜弯唇笑了笑没说话。 终于移到了山洞中,将人放下后,她自己也忍不住眼前一阵金星,险些软倒在地。 “靠在这,别躺下,地上太潮了。” 程静翕自己身上也是一拧一把水,原地休息片刻,开始四处找可以生火的东西。 然而视线扫了好几圈,却都是一无所获。 好在外头尚且还有些阳光,程静翕想了想,将外衫脱下来,挂到了通风口。 又把叶怀瑜的也脱了,同样晾起来,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外衫上面的血迹都淡了不少。 而后她对着叶怀瑜胸口狰狞可怖的伤口发起了愁,“怎么办?我不懂草药。” “伤口不深,就是看着比较吓人,”叶怀瑜说,“应该不会太倒霉。” “你这话是在安慰我,还是说真的?”程静翕道,“都这时候了,我不需要安慰。” “真的没事。”想了想叶怀瑜又说,“对了,我腰带上挂着的口袋里有几瓶药,你拿出来我看看哪个能用。” 程静翕依言找了一通,最后他所说的口袋却是在洞口找到的,原来是不小心掉在那了。 “幸亏没直接掉水里!” 不过也跟掉水里没什么两样了。 程静翕把里面的几瓶药和纸包拿出来,瓶子里的倒还好说,纸包着的全都浸透了。 “这是什么?”程静翕指着其中一个瓶子。 叶怀瑜看了一眼,抿唇道:“毒药。” 程静翕:“……” 叶怀瑜打眼瞧了两下地上一字排开的小瓶子,对她说:“有用的是那几个纸包,你给我拿过来。” “都湿了,还能用吗?” 叶怀瑜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程静翕抬手揭开他上面胸前的里衣,有些地方让血痂黏住,拿的时候免不得被牵扯到,叶怀瑜虽没出声,但看表情也知道不怎么舒服。 程静翕红了眼圈,难过极了。 尖刀扎进去的伤口经过河水一泡显得有些苍白且全是褶皱,她眉头紧皱,手指拈了一点药面,发着抖往伤口处涂抹。 “别抖,药不多的。” 程静翕深吸口气扯了扯嘴角,哽咽着回答,“知道。” 上完药,程静翕也一道靠在墙上,瞧着叶怀瑜比之前的精神头好了些,她就终于松了口气,也有心思问问题了,“那群人是哪来的?” “不太清楚,”叶怀瑜沉思一瞬道,“不过看他们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可能不是普通人。” 程静翕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军营里出来的?” 叶怀瑜却摇了摇头,“看起来很像,不过也说不定是谁特意训练出来的,你看那个与我过招的人,看起来就很不寻常。” “你说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是你?” “我,”叶怀瑜想也没想地说,偏头看她,“你找谁惹谁了?给人当成了活靶子?” 程静翕哼了声,“之前那个人可是过来抓我的!” “也许是拿你威胁我。” 程静翕一愣,忽然就噤声闭了嘴。 叶怀瑜慢慢抬手揽住她的肩,缓声说:“他们以为,抓住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让我做任何事。” “真的吗?”她听见自己轻声问。 “真的。” 程静翕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泪意随着这阵疼痛上涌,瞬间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骗人!”她泪中带笑。 叶怀瑜看着她笑,拍了拍她的头,好像心心相印似的和她说:“傻样吧!” 她忽然觉得从前的一切心思都不再值得一提,那些妒忌,占有,怀疑的念头,以及那些在当时被无限放大轰轰烈烈将她几近烧成灰的东西,皆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真的,他会为了她而任由他们对他为所欲为。 “静翕,”他温柔的给她擦眼泪,十分好心地说,“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 程静翕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嘴硬心软地道:“谁稀罕似的!” “那些后面追来的人呢?会不会也找到这来?你确定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吗?” “暂时找不到,”叶怀瑜说,神情有些隐忧,“他们顺着村子的路走也不见得能很快找得到这里,只是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什么路子,会不会为难所剩无几的村民。” “不好说。”程静翕客观地道,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何时在马车上藏了那两把武器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怀瑜没对她隐瞒,甚至有问必答,“临出门前一天的晚上,你睡着了。”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一趟会有危险?” 叶怀瑜摇头,眉头拢起,“只是一种直觉,防患于未然总没有坏处。” 程静翕沉默一瞬,“你在防着谁?” 叶怀瑜没有说话,程静翕偏头看他,后者与她对视一刻,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 她无声一叹,“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 叶怀瑜不置可否,瞧着她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温声说道:“妆都花了。” 程静翕抬手摸着脸,大言不惭地问:“好看吗?” 叶怀瑜实话实说,“不好看,丑。” “这就没办法了,”程静翕装模作样的一蹙眉,“我们皇家的人,都长得不怎么样。” “我喜欢。” 程静翕笑嘻嘻地道:“你口味还真是独特。” “不然怎么显得出来我的与众不同?” 叶怀瑜瞧着她,仿佛是瞧着一碟下饭菜。 世间口味纷杂,我却独独喜食你这一味。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能让人喜欢,”程静翕说,“当初在宫里时脾气就不好,有些人只敢在背后冲我使劲,当面就又是另外一种脸色,只有……”她恍了一下神,“嗨”了声,续道,“后来我赐死一个在背后嚼我舌根的人,杀鸡儆猴,作用十分明显,那以后我耳边果然消停了许多,眼前也清净了不少。不管是有主子的还是给人家当奴婢的,都不敢再在我面前造次了。” “世人着相,人之常情。” “是你的常情吗?” 叶怀瑜看着她,眼中好似有微光闪过,“我也着相,不过我对你长情。” 程静翕感觉他可能不单纯的伤了身体,脑子可能也搭错了弦,否则怎会隔一会就要说一句情话,隔一会就要对她深情款款,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感情,势在必得的要将她溺毙其中。 脸微微红了红,她十分懂礼貌地说:“哦,谢谢。” “谢字太轻,在下还是以为,姑娘该退了婚事,以身相许。” 山风阵阵,两颗心被它吹着,越靠越近。 ------------ 第71章 并非大昭子民 外衫晾干后,程静翕又将两人身上其余的衣服脱下来继续晾晒,再把自己和叶怀瑜的外衫穿好,裹了裹并感受一番,勉强可以不受冻。 清明时节,早晚的时候天还是有点冷的。 眼看日头偏西,山洞里的潮气就更浓了些,两人腹中俱都空空如也,程静翕绝望的意识到,他们今晚大概得饿着肚子了。 “出门时应该多带些干粮的,也不至于现在吃都没得吃。”程静翕斜倚在叶怀瑜的臂弯中与他相互取暖,视线透过洞口看向外面暗沉沉的天。 “再等一会,如果确定了伤口没问题,我们就回村里。” “回去?”程静翕猛地将头抬起来,下一瞬却又被人给拿手摁了下去,“那些追兵还不知道是否在村里安营扎寨了,我们去了岂不是要自投罗网?” “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回去,”叶怀瑜说,“别忘了我是在哪长大的。” 程静翕挣扎着从他的手臂中费力爬出来,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挡住他想要将她抓回去的手,道:“你等会,有小路?” 叶怀瑜点头,“当然,如果今晚回不去,那以就后更是难走,饿着肚子不说,还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程静翕刚想说话,忽见叶怀瑜神色一冷,随即扬手将她打断,竖了根食指在唇边,“噤声。” “有人来了?”程静翕用眼神无声询问,“那群人找来了?” 叶怀瑜不知有没有看懂她的意思,没表示什么,只用手指了指洞门口处挂着的几件衣服。 他行动不便,程静翕见状忙轻手轻脚的过去慢慢拿了下来。 刚才在里面时没有听见,待走到洞口处时,却叫她清楚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人,多到他俩根本就无力招架! 程静翕一颗心脏砰砰直跳,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跑回叶怀瑜面前,小声问:“来了好多人,怎么办?” 叶怀瑜神色上倒是十分镇定,闻言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感受了一下自己伤口处的承受能力,而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能走吗?” 叶怀瑜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天酸胀的双腿,“跑路的能力还是有的。” 程静翕回头看了眼外面,感觉那群人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往哪走?我们现在出去,不是正得跟他们面对面碰上吗?” “别急,”叶怀瑜握住她的手,“别怕。” 其实若此刻只有程静翕自己,她是断不会害怕的,不过是一群不知道身份的人,这山林这般大,总有她能逃得开的地方,很大可能是不会被抓住或者怎么样。 可眼下她身边还有个叶怀瑜,且他尚且是个伤患。 一旦不慎被他们活捉,至时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言。 她可以运筹帷幄给自己谋得生机,可碰上真刀真枪,却是心眼儿再多也是没用的,她虽然是个野路子的,可人家拿着刀的人路子定然会比她野上百倍,那一刀捅下来,能直接将她扎个对穿,到时候什么心眼什么算计,全都成了白搭。 但她现在还不想死,她和叶怀瑜才刚刚有了心与心之间的沟通,往后那么长的日子还在等着她,死在这里怎么值得? 所以她害怕了。 “我不怕,不怕。”她看着叶怀瑜,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叶怀瑜摸到洞口处,向外张望了一阵,回过头来对她说:“他们对这里应该不熟,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我们先往这边走。”说着他朝右边一指,“那边有条小路,不太好走,你别慌,如果稍不留意走了神,会有很大危险。” “好,我不慌,我听你的,”程静翕定了定神,“走吧!” 脚步声是从洞口左边的林子里传过来的,那正是往村子里去的大路,程静翕耳中听着后面的响动,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的打鼓。 “这边没有!” “我这也没有!” “妈的,都给我找仔细点!你,去那边!” “……” 嘈杂的声音让未知的恐惧在人心中蔓延,她不敢出声,只能紧紧攥住叶怀瑜的手。 他领着她七拐八拐,却是有条不紊,虽然处在黑暗之中,叶怀瑜却半点没有看不清路的困扰,好像熟悉的连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一会前面的路就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了,我们并排走,我开路,你在后面跟着我。”叶怀瑜低低地在她耳边嘱咐。 “嗯。” 什么样的路只容得下一个人,程静翕就算没见过也在书里看过,不是悬崖边儿上,就是两座山之间,而结合他所说的危险性,前者的可能就更大了些。 不过有道是不知者无畏,反正黑灯瞎火的她啥也看不见,就算是悬崖峭壁脑子里对此也没有个具体的形象,当然就不大可能会出现脚步虚浮的情况。 “跟紧我。”叶怀瑜紧走一步,手却并未放开她的,“贴着右手边走,尽量让两只脚处在同一条竖线上。” 程静翕认真遵从着叶怀瑜的要求,一点也不敢马虎。 身后的叫嚷声渐渐轻了,他们好像已经绕过了那群人的搜索范围。 然而走了一段之后她实在没忍住,轻声问他,“还有多久?” “累了?”叶怀瑜没有回头,好像是笑了一下,回答她,“这才走了不到一半,再坚持一会。” 还有一多半,程静翕走了一下神,脚下却忽然不知被什么咯了一下,脚踝处一软险些摔倒,惯性使然地小声地“啊”了一下,她猛地停住没走,堪堪让自己能稳稳立在原地,不至于紧张之下脚步错乱,造成不可挽回的麻烦。 叶怀瑜没有出声,手臂十分有力的把程静翕牢牢撑住,静静等了一会,他才缓声开口道:“怎么样了?” “能走,”她简短答道,“就是脚腕好像扭了。” “别逞强,那些人眼下还搜不到这里来,要是实在疼的厉害,我们就先这样休息调整一下。”叶怀瑜紧了紧手指,给了她一些安抚。 “无妨,我没那么娇气。” 叶怀瑜沉沉地笑了一声,“好。” 两人继续摸黑向前走,这回程静翕将心态调整到了一个均衡的状态,没再走神,心里也没有浮躁。 又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听见叶怀瑜宣判似的说:“好了,我们已经绕过来了!” 程静翕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我能稍微跑一下吗?” “可以,”叶怀瑜说,“你可以直接跑回村子里。” 程静翕听他都有心调侃他了,就彻底相信他们是真的暂时安全。 “刚才我们走的是什么路?”虽心中有所猜测,可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叶怀瑜牵牵嘴角,“悬崖边儿上的一条窄道,左边是万丈深渊。” 看来与她所猜的没太大出入,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这边,”叶怀瑜拉着她循着林子里小路一路过去,“我们从老宅的后门进去,那群人很可能今晚就在那边住下,正好去探一探。” “不行,你有伤!” “没关系,又不与他们硬碰硬,只是去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程静翕还是不太放心,“别丢下我!” “放心,这种时候我们定然不能分开走,就是你答应我也不会同意。” 两人边走边说话,程静翕心里的紧张因此又去了不少,及至到了村口,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进村的路不止那一条。 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两人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连狗叫的吵嚷声都听不见。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程静翕和叶怀瑜的脸色俱都不太好,两人虽没有交流,却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白日这里可能或者已经发生了的事。 那群人屠村了。 待终于走回叶家老宅,十里八村,只有那一处有光亮,衬着这样的氛围,感觉十分诡异。 门口有人守着,从院子里传来阵阵压低的交流声音,叶怀瑜凝神静听一会后,眼中倏然划过震惊。 “听见什么了?” 黑暗中,叶怀瑜的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好像还有许多别的情绪在不停翻涌,却纷杂的根本没法汇聚起来,只能任由它们各成一体,躲在暗处七嘴八舌。 他实话实说,“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啥意思?” 叶怀瑜艰难地滚动了下喉结,好像下了挺大决心似的告诉她,“意思就是,他们并非我大昭子民。” 程静翕的心重重一跳,脑子里忽悠一下。 并非大昭子民,而他们又是这样训练有素之人,那么里面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叶怀瑜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有千斤重,不知道是该进一步还是该默默退去。 曾经领兵打仗时,手下的兵将死在眼前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杀伐声犹似响在耳侧。 而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那群罪魁祸首们正在休养生息! 该不该进去为死去的兵将报仇? 该不该…… 手腕忽然被人大力攥了一下,陷入痛苦回忆中的叶怀瑜猛一下回神,惯性的反抗差点造成误伤。 “叶怀瑜,”程静翕静静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一切,“你别忘了自己的伤,现在进去无异于送死。” 叶怀瑜头一次觉得人生竟然如此无力。 ------------ 第72章 他的路,是用程静翕的婚事铺就 经过程静翕的提醒,叶怀瑜混乱不堪的思绪得以重新梳理,视线再次集中暗中探看时,便又瞧出了新的线索来。 而不待他说,程静翕那边就率先一步道:“这里面只有那么几个人讲的不是我大昭通用之语,其余人基本可以断定不是从外面来的。” 黑暗中叶怀瑜的眼中闪过赞许,点点头道:“确实,如果这么多人都是从外面进来的,父亲那边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 “所以,”程静翕凝神猜测,“他们这次只是过来探路?” “不好说,”叶怀瑜摇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目的也太过单纯了些。” 而且,若真只是探路,为什么他们能把路探到了这里来?这里并不是去上京的必经之路,甚至可以说是绕道而行了。 如果有人说他们目的单纯,他是一百个不相信的。 程静翕问完那句话后可能也觉得自己那个分析太过片面,便也闭上了嘴,没再就这个话题发表什么意见。 一番悄声讨论过后,两人都明白此时此刻断不可轻举妄动,里面那几个人看样子不过就是先遣兵,杀了其实作用不大,背后运筹帷幄之人大可以丢之弃之,再派多几个人过来。 离开老宅后,两人一路摸到了一户人家,家里原来的主人白日里被杀了,尸体横陈在院落当中,程静翕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跟随叶怀瑜往屋子里走。 “别怕,就算他们最后化成了厉鬼,回来找的也不会是我们。” 程静翕抿唇道:“可若非是因为我们,他们也不会命丧黄泉。” 叶怀瑜不置可否,没有出言回应她,而是在锅灶旁随手翻出了一些已经干了的玉米面馍馍,转身递给程静翕,“将就着吃一些,我们好有力气回上京。” 程静翕此时也是饥肠辘辘,就算是给她吃残羹剩饭想必也能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心里对着老房子念叨了一会后,这才往嘴里送。 只是咬下去的一瞬,她差点没哭出来。 她是饿坏了没错,可这馍馍也太硬了些。 正想着,叶怀瑜不知又从哪翻出了一些冷水,心有所感似的舀了一瓢放进她手中,“就着吃,能软一点。” 程静翕无声一叹,只能硬着头皮往嘴里填。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问,“还要在这等着看这群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吗?” “等也没用,我们势单力孤,况且现在即使想往上京传信都不知该如何传,通过什么途径,还有一点你也知道,”叶怀瑜看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有些艰难,“老宅中的除了不讲大昭通用语的几个人,其余的都应该是本土之人,那群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和临时征集的大不相同,所以,即使我们知道他们在这里有异动将信传回去了,也保不齐消息最后会到了谁的手里,或者被谁拦截。” 叶怀瑜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上京眼下看似一片祥和,实际上暗地里却早有人偷偷连通外敌,否则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大昭境内,且身边还有军营里可用的兵将。 他们在京中定然是有内应的。 而这内应尚且没露头,根本无从知晓是谁。 程静翕垂眸沉默,没有再说话。 其实叶怀瑜心中是有个大致猜测的,可凡事讲求证据,况且这种株连九族之事他不可能贸贸然的揭发,万一弄错了,将会铸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与程静翕清明回乡下扫墓之事究竟是谁透露的? 缘何一路过来时没什么事情,反倒至离开回京之日在半路杀了出来?他们是如何知道他夫妻二人是何时启程的?走的又是什么路线? 叶怀瑜猛地想起白日里那个突然冲到他面前企图袭击程静翕的护卫装扮的男人。 是了,帅府护卫的里子烂了,被人安插进了奸细! 可究竟是谁能那般神通广大,竟能将人神鬼不知的送进护卫当中且丝毫没有引起察觉? 而他的大哥叶怀信只呆了一日便匆匆启程赶回,说是京中出现了紧急事务,要他回去商议,临走前,带走一半护卫。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他携妻儿这一路回去,虽不见得会遇到难以预料的危险,可以防万一总不会有错。 然而发生的桩桩件件看似都是那般的碰巧且合理地撞在一起,但谁又能真的确定,那些合理的巧合不是人为而成的? 若这件事真的有他掺和在其中,那么他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主导还是个中间牵线搭桥的?不过以他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恐怕不可能光是牵个线那么简单。 他一直有意避免与家中两位在朝为官的兄长有太多交集,若非必要,真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可他们却三番五次的与他为难,他顾念着亲情不与他们一般计较,想不到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变本加厉。 一次次让他陷入危险境地,从前还只是小打小闹尚可当作是挠痒痒一般,现在却是真刀真枪想直接要他的性命,上一回安渠县剿匪就叫他险些返不了上京,这一次更是差点买一送一搭上了程静翕的命。 如果说先前那一次他还不太能看得清背后黑手可能是谁,那加上这一次,就足以够条件让他给自己一个合理判断。 被他弄死的那个情报贩子定然是给叶怀信传消息去的。 听碧儿说在他出门的期间,黑猫大宝曾经来到了他的院子,将程静翕吓了个半死,当然抛开程静翕这边的弄虚作假暂且不说,大宝出现在他的院子,是碰巧,也不是碰巧。 他当然知道大宝一直被关在厢房当中养着,若非有人开门不小心让它钻了空子,它是断不会自己溜门撬锁出来的。 那么究竟是谁开的门,不言而喻。 也许是叶怀瑾和叶怀信在厢房中有过什么交谈,也许是叶怀瑾和别人在那里面有过什么交谈。 不过结合那天他在安渠县那边的遭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由此也可以确定,安渠县之前袭击他们的那一伙人,和叶怀信不无关系。 但有一点还十分可疑,他们收钱办事,可谁会蠢到把钱都带在身上而非妥善保管?一个是蠢,三五个甚至一窝人都这样,就很难不让人怀疑了。 他们好像有意在告诉他,他们是收了谁的钱的,不过雇主是谁,且自己想去罢! 他以为他们会顾忌帅府众人而不会将事情做到太绝,毕竟还有妻儿老小尚需养护,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他们的疯狂与贪婪程度。 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其他都是无足轻重的。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让他们突然加快了步伐?因为新帝主理朝政吗?还是因为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令满上京哗然的集体砍头事件? 程静恒让叶怀瑾做了监斩官,是倚重还是有意? 如果是后者,那催化剂就是它了。 只是单单他两个兄长是很难成就这件事的,那么京中除了他们,还有谁是牵头人? 那日父亲生日寿宴,来的人官职高低参差不齐,他只知其中多半是站在兄长这边的,可那都是些拥趸一类的人,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撼动朝政。 叶怀瑜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父亲生日宴后,她曾在帅府住了那么久! 慕柔姝,慕家,慕丞相。 叶怀信之所以能在朝中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离不开慕丞相的有意栽培。 而丞相大人却一直不太喜欢叶怀瑾,在他仕途之上也从未给过什么帮助,叶怀瑾年轻之时很有一股犟劲儿,非要靠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地来,然而最后还是被涉世未深的天真所打败,不得不求助母亲,让她给想办法。 母亲动用娘家关系,给叶怀瑾物色了许多大臣家的爱女,最后相中了袁氏,两人喜结连理。 据说两人当时见面就选在礼部尚书袁大人家中,而那会十分碰巧的,丞相慕大人也在府上小坐。 这其中到底有何关联,细说起来就多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知道表面剑拔弩张之下,藏着怎样一颗殊途同归的心? 也许从很早时候起,有人的心就已经分出了一个枝杈,那枝杈开始很小,可随着养分不断供应,枝杈便十分努力地长得越发粗壮,直至枝繁叶茂,盖过了本心。 六年前,先帝的身子已经渐渐到了暮年,不大能担得住每日里的起居安排,有时连早朝都省了。 晃晃悠悠的挺过三年,及至程静恒登基即位,慕丞相作为辅政大臣肩上的担子随之就更重了一些。 先帝临了点了程静翕封为嘉悦公主,并做主她的婚事,下嫁进帅府,成为他叶怀瑜的妻子。 在他的印象中,抛开主理国家之事,先帝是个待人十分温和之人,不太可能做出强买强卖的事来,可他做了。 先帝去时都想了什么呢? 也许油尽灯枯,连举手都十分费力的时候,他看着年仅九岁的程静恒,似乎已经遇见了即将到来的一切。 所以他为他谋划道路,用了程静翕的婚事铺就。 ------------ 第73章 我给你偷药去吧 两人吃饱之后,程静翕原本十分乏累,可看着院中躺着的那具尸体,心里到底是有点接受不了,叶怀瑜倒是怎样都行,见她的意思是想趁夜走,便就二话不说,相携着在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往村口走。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的伤还有无大碍?” 叶怀瑜淡声说:“无妨,尚且可以挺到回上京。” 程静翕担忧地看着他,黑暗中却瞧不太清他的脸色,也不知有没有发白,“那,你要是坚持不住,一定要和我说,不许自己独个忍着!” “好。” 到村口的时候,程静翕猛地停下,偏头对叶怀瑜说:“上京离这里就算是坐马车也得坐上个两日才到,如今我们这样一路走回去,恐怕要走上猴年马月!” 叶怀瑜与她对视一眼,虽无法看清她眼中此时是何种情绪,却也能够猜出她话外的意思,一时不由好笑起来,“那就照你说的办!” 程静翕嘿嘿笑了两下,改道同他往村里走,“你又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 叶怀瑜“唔”了声,道:“不就是偷两匹马?” 程静翕眼中有些许兴奋划过,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十岁时父皇送给我一匹小马驹作为生辰礼物,我养了它四年,有空就要骑着出去遛一遛,但是后来父皇病重后就很少出去了,那匹马一直被养在马厩中,我总是没时间去看它,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叶怀瑜瞧着她略显单薄的轮廓,觉得那高兴的声音里好像还掺着好些躲闪的情绪,心中一时一软,问她:“骑术了得?” “那当然,”程静翕道,“父皇可是请了宫里最好的师傅教的我!” 她说完就有点下面没话了的意思,叶怀瑜无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 她在宫中最为清闲,缘何从前就有空去骑马养马,后来就总是没了时间去看它? 马驹是先皇赠予的啊,连骑马射箭都是先皇或亲自或找人来教的。 是因为太想自己的父皇了吧!害怕看见那匹马就会心里难过。 一想到那匹马被她从懵懂无知养到足以驰骋疆场,乃至独当一面,她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呢? 她何尝不曾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何尝不想一辈子这样轻轻松松无烦恼下去?可却被迫在一夜之间不得不长出盔甲,被迫面对那群虎狼一般的人们,被迫被安排,被迫着接受。 三年前得知自己即将要嫁给他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怨他的吧? “静翕……”他脱口而出叫她。 前面走路带飘的女子闻声回头,“嗯?” “过来。”他冲她招手。 程静翕笑了,依言过去,“干什么?” 叶怀瑜也笑,越发紧的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没什么,你走的太快了。” 程静翕嘿嘿地笑话他。 没什么,以前暂且不提,以后我们共同面对,无论从前你怎样怨恨过我。 好吗?好的。 两人偷偷回到老宅,里面开始飘出些许香味,想来是开了晚饭,守卫在这时候松懈了些,叶怀瑜观察了一会形势,见院子里基本没人,便带着程静翕翻墙往后院去。 路过厨房时程静翕脚下忽然一顿,叶怀瑜不明所以回头示意她,就见程静翕冲他脚下一笑,勾勾手指让他凑过去。 “怎么?” “我记得你口袋里还有几瓶毒药来着。” 叶怀瑜嘴角边溢出一丝笑意,“真有你的!” “会死人吗?” “那是剧毒!” 程静翕暗搓搓地接过叶怀瑜递过来的几瓶药,边往生活用水里撒边道:“正好可以给你解恨了!” 叶怀瑜眼睛亮亮的,“你知道了?” “看你的表情我就全明白了,”程静翕给水做完手脚,又去往油和酒坛子里倒了好些,“再结合之前你带兵打仗的经验,能猜出来又有什么难的?” 若非此刻环境形势不允许,叶怀瑜真想将她抱住,在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怎么可以这样讨喜? 怎么可以这般贴心? 你可真是个不守规则之人!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明日这里就是陈尸现场的情景了。 “这群人死不足惜,”程静翕说,“不好好守着自己脚底下的那一亩三分地,偏要觊觎他人之物,实在可恨!还有那些为虎作伥的,更是死有余辜,子孙后代都该以此为耻!” 叶怀瑜笑道:“好了,差不多可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程静翕撒毒撒的意犹未尽,不过还是知道轻重缓急,将空瓶子小心收好后,刚想悄悄离开,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边!”叶怀瑜拉着她往暗处躲去。 程静翕屏息凝视,来人应该是过来找地方上厕所的,不知喝了多少酒走路都打着晃,可待她还想再看下去时,眼前忽然被一只手掌给遮住,视线上一片黑暗,只剩下传进耳边的哼哼的不知名小曲。 程静翕:“……看一看又不会少什么!” 叶怀瑜的手于是捂的更用力些,好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她做个小小惩罚。 那人上完厕所却没立刻走,逗留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程静翕恨不能现在就给他灌下一碗下过毒的水,直接解决了事。可也知道杀他一个小卒没什么用,要一窝端,就得能忍住。 那人仰头瞧了会月亮,嘴里不知念叨了一段什么叽里咕噜的话,而后迈步往原路返回。可谁知刚走到他俩躲藏的前面,竟猛地弯下腰来,就在程静翕握紧手里的药瓶打算跟他鱼死网破的时候,那人却“呕”地一声,吐了一地的酒水。 味道直直冲进鼻端,程静翕差点就没控制住要把之前吃的玉米面馍馍给倒出来。 叶怀瑜适时的用手捂住她的鼻子,味道这才淡了许多。 好在那人干完这两样之后便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继续一步三摇的原路回去了,叶怀瑜带着程静翕一路猫腰低头跑开了好远,这才有工夫大大的喘了口气。 “真是……”程静翕想说句脏话解解恨,却发现蹿到舌尖来的词都十分的难登大雅之堂,于是只好在心里按个的问候了一遍。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弄死他!” “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让你如了这个愿,”叶怀瑜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我们去马厩那边!” “要是他们明天死不了怎么办?” “放心,除非明日不吃不喝,或者今晚连夜离开。”叶怀瑜说,“不过现在看来,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他们人这么多,也不太可能去吃外食,看他们喝成这个样子,今晚定也走不了。” “真想等到明天亲眼看他们死。”程静翕恨恨道。 “好了,我们还要尽快回京,解决了他们,这边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但谁知躲在幕后之人到底做了几手准备,我们回到大本营中,至少可以随机应变。” 两人挑了两匹马,自后门处悄然而出,前院里的人兀自喝的兴致高昂,根本没有发现马厩里居然凭空少了两匹马。 不过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估计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夫妻俩身无分文,怎一个“惨”字了得,又经过一路狂奔,玉米面馍馍很快就消化得一干二净,及至行到一半路程,实在是人困马乏,人倒还好说,马是怎么也不肯走了,不得以只好停下来稍做休息。 然而两人两马便就免不得饥肠辘辘。 这个时节的草地还没长起来,而他们偷马的时候,马槽里连一根马草都没有。 “自小到大,我还是头一遭这么惨。” 叶怀瑜栓好马回过身来,看着她笑了笑,“我也是。” 卯时刚过,天色渐明,已然可以分辨得出彼此的面容。 程静翕闻言刚想笑,可看见他的模样时却骤然凝住,跑过去一把扶住他,“你怎么样?” 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人此时忽然就体力不支了,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还行吧。”他如是说。 “你……”程静翕不知该骂他什么好,“不是跟你说觉得挺不住了就告诉我吗?早知道就不跑那么快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能走多远也能估计个差不多,你看这不是都停下了吗?我是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走不动了的。” 程静翕自责地抹了一把眼泪,“你就编吧你!” 这一趟出门,好像眼泪流的越来越顺手了。 “别哭了,”叶怀瑜冲她笑,“脸上没妆,原本就丑,现在一哭便就更丑了。” 程静翕恨恨地扬手要打,却终于恨恨地又收了回去,瞪着他,“等你好了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叶怀瑜笑的十分愉悦,“那这件事便就说定了,为夫会好好将养身子,等着娘子来与我清算!” 程静翕嗔怪地看着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你告诉我都需要什么药,我去附近找个药铺偷出来!” 叶怀瑜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摸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你知道往哪走吗?” 程静翕一噎,四周看了看方向,除了知道自己是从哪过来的,连接下来要往哪儿走都没概念。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行。” ------------ 第74章 最般配的一对 直到现在程静翕才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材,能做的只有等字诀,等着叶怀瑜真如他自己所说,眼下这副样子的确是因为太累了,休息之后就会没事。 天光渐渐大亮,程静翕在地上铺上外衫,与叶怀瑜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过不一会便就头晕目眩腰酸背痛的躺倒下去,眼睛不自觉地闭上,声音渐弱,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起来。 叶怀瑜垂头看了她半晌,低低一叹,伸手将她轻轻揽了过来,让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一路累坏她了。 程静翕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却不知畏惧地一味朝前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引着她,拖拽着她,浑然不觉危险已悄然临近。 就在一脚踏下悬崖之际,她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入目是叶怀瑜垂下来带着些许担忧看她的双眼,她感觉有些恍惚,脑子里仍然懵懵然一片,心跳异常地快。 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睡着了。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叶怀瑜看了眼马上要到头顶的太阳,问她,“做噩梦了?” “嗯,梦见我自己跳崖了,”程静翕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我竟睡了这么久?” “一夜未眠,这很正常,”他看着她,“还想再休息一会吗?” “不用。” 叶怀瑜将马牵了过来,程静翕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道:“你呢?感觉好点了吗?”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这马也是没精打采的,我都不忍心骑了。” 叶怀瑜对她笑了笑说:“左右天还没黑,我们走一走。” “也好。” 有叶怀瑜在,程静翕不用担心会走错方向,他就像个活地图一般,荒郊野外的,竟还可以将方向分辨的那样清楚。 程静翕的精神放松下去,聊天的兴致就紧跟着上来了。 在这样一个安逸没有打扰的环境当中,也极其容易暴露出深埋心中的那些不可言说。那日洞中他对她表白心迹,她心中虽然欢喜,可仍然有太多的不确定。 反正暂时没什么别的事,正是好时候拿出来说一说。 “叶怀瑜,你第一次看见我时,心里在想什么?” 叶怀瑜嘴角的笑容忽然有点僵,挑起一边的眉眼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要与他秋后算账的意思,便轻声咳嗽了一声,回道:“那日有些微醺,许是不大记得了……” 程静翕就笑了,笑容将叶怀瑜后面的话尽数化开,她撩眼看了他一下,十分大度地道:“我来替你说罢!” 叶怀瑜心神一凛,感觉胸前的伤口处有点疼疼的。 “我原来一点不信日久生情这个词,”她说,“其实后来也是不相信的,但你总是恨不能时时刻刻给我耳提面命,总有意让我将这个词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 叶怀瑜的笑容没那么浓了,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我与你一同生活了一年之久,所以无论是怎样一个词,便是再生涩难懂,我也会死记硬背在心里的,即使没能真正参透其中的含义,但的确是忘不了了,”程静翕嘴角微微牵了牵,忽然话锋一转,问他,“叶怀瑜,你爱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的十分诚恳。 程静翕觉得这个答案她还算是满意的。 如果他真的说出了一些个所谓的理由,那他对她的爱就是有了一个界定限制,如果她哪一次没有按照他喜欢的那个路子走,那么很可能会得到他的反感,进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出现让她更不愿面对的结果。 “叶怀瑜,世上的人俱都着相,你也不例外,可你又缘何会对我这般长情?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美丑就在人心中,静翕,你那么爱看话本子里的故事,难道没见过里面曾写过的‘情人眼中出西施’吗?” 程静翕一愣,这话确实是司空见惯,可她却从未往自己身上引申过。 她虽然是大昭第一心大公主,可也是大昭第一自卑公主,同样的如此矛盾。 她从未奢望过得到谁的爱怜,遇到叶怀瑜以前,更是没有对什么生出过所谓的占有欲。 谢琬琰的出现,让她忽然之间认清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也有了此生不能割舍的人事物,哪怕这个人事物对她根本什么感情都没有,她也想就这么霸占着,得不到,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也好。 可这个人事物有一天却突然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同她对他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好比一个人忽然对她说,程静翕,你真是这世间难得的真绝色,你就是这世上仅存的绝世美人。 这样令人兴奋不已,又这样的令人难以置信。 “你总是说我丑,其实心里也确实认为我丑的吧?” 叶怀瑜又是诚实点头,“没错。” 程静翕笑了,“那你真是可怜。” “我喜欢。” “你就不怕他人在背后嚼舌根吗?” “不怕。” “叶怀瑜,你不但可怜,还是个奇怪的人。” 可怜又奇怪的人闻言笑了笑说:“可怜奇怪的我喜欢貌丑自卑的你,静翕,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就是这天下最最般配的一对吗?”他瞧着她有些耷拉下去的眉眼,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听着,不管你怎么自我贬低自我诋毁,都不会成为让我退却的理由,我早已下过决心,且不会因为你的不确定而动摇。”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喜欢你。 你便是长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也还是我喜欢的人。 所以你尽管说,反正我不听。 程静翕半晌没说话。 她第一次将自己的一颗心摊开在日光下面,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的说出那些藏在深处的卑微与窘迫,循序渐进的试探,小心翼翼的靠近,可因此得到的却并非无情践踏,而是珍而重之的真心互换。 不可多得的默契,让人忍不住想要永远捧在手心不放开。 耷拉下去的眉眼慢慢的再次开始上扬,她拿眼瞧着他,眼底的雀跃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叶怀瑜,你不但可怜又奇怪,你还很固执!” 叶怀瑜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手指。 日头偏西时,两人终于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是一处非常小的镇子,好在尚且有间不大不小的客栈。 程静翕闻到了客栈里飘出的酒菜香味,饥肠辘辘的肚子忍不住咕咕了两声。 叶怀瑜找到了城镇里的马贩子,手段老练地将两匹马换了好些银钱,而后领着程静翕去客栈要了间上房,一大桶洗澡水,并一桌酒菜。 “想不到那两匹马居然可以在这派上用场。” 叶怀瑜给她夹菜,闻言道:“我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怎么不和我说?”程静翕作势竖起眉眼,“害我以为得一路要饭回去了。” “只是个计划,若提前与你说了,到这里却没法实现,岂不是会更让你失望?”说到这里叶怀瑜问她,“惊不惊喜?” 程静翕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回答他,“嗯,可惊喜了,都不用要饭了呢!” 语气里却哪里有什么惊喜可言。 “此处离上京大约还有半天的马车程,”叶怀瑜说,“今晚先住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们找辆马车,中午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程静翕吃饭的动作一顿,咀嚼的速度随即慢了些。 与此同时,上京帅府。 天已经有些晚了,茹娘带着两个孩子先行睡下,叶怀信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后,忽然自院墙处跳进来一个黑影来。 黑影径直朝叶怀信走来,及至近前,他抱拳道:“大人,属下今天中午得到的消息,那伙人一个都没剩,全死了。” “全死了?”叶怀信神色上没什么太大波动,闻言问道,“包括那两个?” 黑影摇头,“不包括,属下无能,没找到他们。” 叶怀信沉思不语。 家中也没接到求救讯号,死的人里也没有他们,那他们此刻在哪? “凶手呢?” “不知,但据说是中毒而死,”黑影道,“毒源在厨房。” 叶怀信再次沉默,半晌都没再说一句话。 “大人,我们会不会暴露?” 叶怀信盯了他一眼,后者立即闭上了嘴。 “你去丞相府一趟,帮我带句话过去。”叶怀信说着,低低地在黑影耳边说了句什么。 黑影领命立刻离开,动作十分轻巧。 他前脚一走,院门后脚就开了,叶怀瑾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些许讥讽的笑,开门见山问道:“不是说这次万无一失?还不是让他给溜了!” “人还没回来,那么早下定论做什么?” 叶怀瑾眉目微冷,“单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是在强颜欢笑,大哥,都到这时候了,就别在弟弟面前装了,又骗不过去。” 叶怀信脸上霎时裹上了一层阴霾,“少在这给我马后炮!”顿了顿又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她想抓我的把柄,我便给了她其他人的,反正都是些可有可无之人,给她拿去玩又不会损伤什么。” “别大意了!” “放心吧,不过是个女人,能厉害到哪里去?” 叶怀信静静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心浮气躁。 ------------ 第75章 风起青萍 程静恒的脾气近日来比往常更暴躁了些。 今早又一次在早朝上发了一通脾气,将三个元老级别的大臣训成了孙子一样。 其实并非多大的事,不过是因为近来朝中变动太大,人事上的一些调配没有跟上,耽误了好些进程。 这种事情急不来,且一直都是循序渐进,程静恒之所以发了这么大的火,不过是抓倒霉抓到了他们。 武安县下辖的一整个村被屠,且这个村不是别的,正是为大昭鞠躬尽瘁一辈子镇守边关的叶既明叶帅的老家。 叶家祖坟就葬在那里,正逢清明,叶家老大老三携妻子回乡扫墓。 身为吏部尚书的叶怀信之下属查出问题,被急招回去配合调查,因此侥幸逃过一劫,然而老三叶怀瑜与妻子却在完成扫墓之事后恰巧赶上歹人屠村。 如今几日过去尚且没有消息传回,二人俱都生死未卜。 怒火正愁无处可发,谁让这几个老眼昏花的老东西偏巧就喜欢往他这尊炮口上撞! 在场人当中,除了时常充当木头人的高公公之外,并没有人知道皇上年纪轻轻就懂得将怒火划分层次,其中竟还有这一层缘由。 他们只知道先帝虽将程静恒与程静翕一同带在身边教养,可姐弟俩私下里却向来不和,长大后更是鲜少见面,直至长公主成亲,皇上连送都未曾送上一程。 大臣只能将屁股撅到天上,头恨不能永生永世也抬不起来,好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被骂的人是谁,掩耳盗铃似的。 先前朝中有空下官职需要换人时程静恒尚且有心情让各位大臣纷纷举荐,耐心从中筛选,甚至选完之后还十分尊重地再将老臣们召集过来商讨一番,做了个事事以他们为先的态度,再作最后决断。 这样的做法自然让所有人都觉得,皇上还是那个皇上,登基三年都没什么长进,不过一十二岁,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而已。 京中这些日子陆续在官职里查出诸多弊端,肆意妄为者横行,程静恒手起刀落,不管所犯罪行大小,招供与否,俱都按最高刑罚惩治,株连九族。 好像一夜之间就耐心全无,十分急躁。 一波一波的头砍得不要钱一般,如此雷霆手段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紧,随即纷纷上书,愤愤不平地长篇大论予以弹劾,只差集体跪在书房外面指着他鼻子骂上三天三夜。 总结起来不过两句话,骂他草菅人命,喷他独断专行。 许多天过去,上京长街上的血腥味仿佛永远都散不干净,时时刻刻提醒着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散朝后,丞相慕大人慢慢地往宫外面走,却在没走出多远时便被个小公公叫住,慕大人回过头,态度挺温和。 “公公何事?” 小公公做了个礼,笑眯眯地对他道:“丞相大人,太后娘娘在宫里等您呐!” 丞相大人刚见到小公公的笑脸时就直觉没什么好事,听了他的话更是忍不住眉心一跳,那阵不好的感觉随即更加明显了些。 慕大人迟疑一瞬,慢吞吞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找下官有何事?若公公知道,还请受累告知。” 小公公的眼睛都要笑没了,拂尘往左利落一扫,微微弯腰道:“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丞相大人,请吧!” 丞相无奈,只得跟着过去。 太后娘娘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打眼一瞧也就三十岁上下,一旁坐着新帝程静恒,程静恒一扫在朝堂上的黑脸,母子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相谈甚欢。 丞相由公公引着往里面去,还没到近前,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程静恒的。 慕丞相的心不知所谓蓦然一空,脚下险些不稳,还是一旁的公公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住,“丞相大人,走路要小心呐!” 丞相进去后,程静恒便将笑脸收起,端坐在榻上。 “参见皇上,太后娘娘。” “快请起吧!”太后瞧见丞相倒是一脸的喜气,吩咐公公,“快扶老丞相坐下。” “谢娘娘。” 看了茶,太后方寒暄道:“丞相近日来的身体可还好?” 老丞相闻言忙放下茶杯,恭敬答道:“回太后,老臣的身子骨尚算可以,就是偶有不适之处,也是陈年积下来的老毛病了。” 太后闻言面露关切,“可找了太医探看?” “太医来了几次,都说没什么大事,给老臣开了几副汤药调理着,也算可以。” 丞相说完,太后便点点头,与程静恒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不再闲聊,说起了正事。 “姝儿最近可好啊?” 老丞相的心骤然一沉,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太后,姝儿近日在家中学习规矩,已许久未曾出过家门了。” “哦?”太后秀眉微微一蹙,尾音微微上挑,“难怪这些时日都没见她进宫陪陪哀家,哀家近日想她可想的紧呢!” 丞相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颤颤巍巍地应了声“是”。 “哀家恍惚记得,姝儿今年,是到了婚配年龄了吧?” 太后悠哉悠哉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晴天霹雳直直砸到了丞相大人的心上。 果然! 不过老丞相毕竟还是那个老丞相,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即便心里此刻无比清楚眼前这个老女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身上,也仍能镇定自若,礼数周全地道:“是。” 程静恒默默在一旁瞧着,垂下的眼帘中藏着诸多情绪,却都一一敛住,没有丁点丝毫的外泄。 老丞相说完,他便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微微牵起一点点,算是笑了一下,对坐在下首的丞相说:“朕曾有幸见过丞相府千金,倾国倾城,果然名不虚传。” 老丞相眼前蓦地一黑,险些就此晕厥过去。 他跪了下来,“承蒙皇上抬爱,老臣替小女谢过皇上。” 太后娘娘像是没看见地上跪着的人,闻言偏头看向程静恒,“皇儿素来不大愿意夸赞别人,今日竟字字句句都是赞赏,实在是罕见!” 程静恒微微笑了笑,说道:“相府千金乃世间真绝色,面对如此美人,朕怎会吝惜赞美之词,只是仍觉词汇匮乏,表达不够,及不上美人的三分容颜。” 太后欣慰一笑,颇有些吾儿初长成的成就之感,回过头来看着丞相,笑叹道:“看来皇儿是真的喜欢姝儿呢!” 而她仿佛也是这时才察觉到老丞相是跪在地上的,脸色忙忙一变,斥了公公一脸一身,“怎能叫丞相大人这么跪着?不知道丞相身子不好吗?若至时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还如何去与丞相攀亲事?” 老丞相被公公扶起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太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十分有兴趣地问道:“丞相觉得如何?” 老丞相很想假装没听懂,可那老女人不要脸的已经将“攀亲事”三个字说的这般明晃晃,他若再装傻,就是公开对皇家大不敬了。 “这……”丞相犹豫一瞬,“老臣尚且不知小女……” 他话没说全,意思却是那个意思,不过言辞当中既没有大不敬也没有不愿意,太后娘娘是个十分通情达理之人,闻言便道:“这个好说,丞相且回去问一问即可。” 老丞相有心想来一番文人骂,却暂时没这个胆量。 问一问又有何用? 若姝儿不同意,岂非得了个藐视皇家的罪证? 若姝儿同意,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恐逃不过一个死字。 而他这个当父亲的,在朝中扑腾这么许久,不但一无所成,还即将要把女儿给搭进去了。 只欠东风,只欠东风,他昨晚这般回复叶怀信时,心中还道这小子竟如此沉不住气,如今身处此处,却只觉这东风来的太迟,委实太迟了! 东风不吹,他便是立刻长出三头六臂,也是力不从心。 “怎么,丞相可有什么为难之处?”太后娘娘又笑眯眯地问道。 老丞相连忙告罪,“下官不敢!小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到皇上这般青睐有加,实属三生有幸,只是太后也知,小女自幼溺爱,养成了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若进宫来,恐怕……会冲撞了皇上!” “无妨,丞相不是说姝儿最近在学习礼数?”程静恒慢吞吞道。 丞相真想就地抽自己两大嘴巴子。 让你嘴快! “是。” “好了,”太后又是微微笑了一笑,“左右姝儿也跑不到别人家去,便是叫丞相回去问问又如何?”言罢又看向丞相,“皇儿难得能有个喜欢的女子,哀家也必定不会亏待于她,丞相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提出来,与哀家和皇儿一同商议商议。” 我商议个屁! “老臣不敢,”丞相起身颤颤地行了个礼,“老臣没有异议。” “那这件事便就说定了!”太后道,又转向一旁候着的公公,“送丞相回府,再去让司天监选个黄道吉日出来!” “是!” 老丞相一口掉渣的老牙险些碎成了粉,他又是颤颤悠悠地行了个礼,由小公公扶着起身,往外面走去。 程静恒眼皮半垂,视线一直跟着老丞相的背影,直至拐角处再看不见。 良久,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慢慢爬上嘴角,他轻轻一扯,随即消散。 老东西。 ------------ 第76章 静翕害羞吗 帅府。 叶夫人尚且对叶怀瑜夫妻的遭遇毫不知情,早早处理完家事,便一直在前厅当中等着。 下人每隔一刻钟就回来禀报一次,却是次次都不见两人踪影。 叶夫人等的心中焦灼,恨不能亲自驾马车出去迎一迎。 茹娘抱着孩子在一旁陪着,见状忍不住安慰道:“三弟又不是寻不到回家的路,这会还未到时辰,三弟与公主两人现下许是也在加急往回赶,母亲且放心,人马上就回来了呢!” 叶夫人闻言心里并没有舒服到分毫,仍然愁眉不展地道:“自打你们回乡下后我这心就一直慌的不行,这些日子以来都吃不好睡不好的,前日眼皮竟又跳了整整一天,我放心,我哪放心的下?” 茹娘道:“三弟许久不曾长时间离府,想必母亲是因为这个才会心慌不止呢!” 叶夫人冲儿媳摆摆手,蹙眉“唉”了声,没心情再说话。 临近下午的时候,守在街边的家丁远远瞧见了坐在前头驾马车的人,待看清之后,连忙拔腿踩轮子似的往院子里跑。 及至主厅前,他连口气都没顾上喘一下,急急地冲里头扶额坐着的叶夫人大声喊道:“夫人,少爷,少爷和少奶奶回来了!” 叶夫人蓦地起身,许是用力过猛,起来的时候原地晃悠了一下,若非茹娘及时将她扶住,兴许那一下都站不稳。 “母亲!” “无妨,”叶夫人紧走了两步,“可看清了?” 家丁闻言连连点头,“看清了,看清了,再过两个路口,少爷和少奶奶就能进院子啦!” 叶夫人捂住心口平复了好一会,这才跟着家丁匆匆往院门口的方向赶,还没走到门口,便打眼瞧见才从马车上蹦下来的叶怀瑜。 刚想开心的喊他,却见叶怀瑜又转过身,掀开马车帘子,搭手将里头的程静翕给扶了下来。 叶夫人一声“我的儿”堪堪憋在了唇边,憋得脸色微青,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茹娘抱着孩子从后面追上,见此情景,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三儿这个时候才晓得往自己家门里头看上一眼,看见憋着嘴不说话的他娘亲,笑着打招呼,“母亲,让母亲久等了吧!” 叶夫人心情不好,闻言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回答说:“也没等多久,”随手指了一处,“过两天我要把这里弄出两个花圃来,这不就过来先大致看一看。” 叶怀瑜顺着叶夫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府中这里确实显得有些空旷。” 叶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捯上来。 茹娘忙开口打圆场,“三弟和公主一路回来累坏了吧?不如就先回去洗漱一番,晚上一起来母亲这边吃晚饭吧!” “也好,”叶怀瑜听后说,“那母亲,如此,儿便与静翕就先行一步。” 程静翕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十分完美的扮演了一个躲在男人身后的贤惠妻子。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她轻声开口说:“你又给家中的花匠找事做了。” 叶怀瑜在唇角边噙了一丝笑,偏头看着她道:“你何时能不这样聪明?” “不好吗?” “挺好,”叶怀瑜说,语气加了些许宠溺的郁闷,“就是显得为夫十分没有成就感。” 程静翕嘿嘿笑了两声,“你母亲应该被你气坏了,你猜她此时在干什么?” “唔,找工匠来修花圃?” 说完自己先笑了,程静翕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自己不愿意承认,我又何必揭穿,”叶怀瑜说,“可我配合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竟还不高兴了,真是冤得慌!” “行了,你心里明镜似的,不用再在我这里解释了,还是好好想想待会要怎么把你母亲给哄好吧!” 碧儿早早就将屋子打扫干净了,而后便在院中一直翘首盼着,甫听见她两位主人交谈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喜,忙忙地打开院门,离老远就高声喊道:“少爷,公主!”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跑了出去。 小丫鬟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公主,你们可回来了!” “怎么了?” 碧儿道:“奴婢每天都将屋子打扫一遍,就盼着你们能早些回来呢,碧儿一个人在院中,实在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叶怀瑜作势板起了脸,“你这小丫头,是给人当奴婢来了,还是过来当主子小姐了?要不要我再给你配个小小丫鬟,每日里伺候着你啊?” 碧儿脸色一慌,连连解释,“不,不是,少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没人让奴婢伺候,这才觉得无聊呢!” “好了,别逗她了,快点进去!” 碧儿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的笑了。 他们这边说话声音颇大,故而便传出了老远,当然也包括不远处的庭院中,抱着猫坐在廊下的袁氏耳中,袁氏慢慢地给大宝梳理着身上的毛发,忽然恍惚一阵,轻声细语地问:“谁说话呢?怎的这么聒噪?” 一旁守着的丫鬟闻言抿了抿唇,也轻声地回:“是那边院子的三少爷和公主从乡下回来了!” 袁氏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们回来了?” 丫鬟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点点头,“是的。” 袁氏突然猛一下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怨毒,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本就战战兢兢的丫鬟心里更加害怕起来,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做出杀人放火之事,迟疑着开口,“夫人?” “他们还没死呢?” 小丫鬟心神巨震,恨不能现在就上去将袁氏的嘴巴捂住。 可未想袁氏咬牙切齿说完之后,自己竟先闭上了嘴,还神经兮兮的冲她竖起了食指,眼神指了指腿上窝着的猫,“嘘,别出声,大宝睡觉呢!” 小丫鬟禁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 大宝惬意的翻了个身,借着阳光,晒完后背继续给自己晒肚皮。 程静翕回了房间就开始犯困,瞧着左右时间还早,匆匆洗漱完后便去榻上想要小憩片刻,谁想这一闭眼再一睁开,就是两个时辰过去。 已快到晚饭十分。 叶怀瑜坐在桌边拿着本书看,程静翕的声音里带着睡醒后的沙哑,“怎么没叫我?” “叫了,”他说,“叫不醒。” 程静翕不大好意思地“呃”了一下。 “睡好了?” “嗯,”程静翕理了理衣服从榻上下来,仔细看了看叶怀瑜的脸色,“你的伤看来是没问题了?” “已经在愈合了,其实伤口只是看着比较吓人,不深的,”叶怀瑜解释完,忽地笑了一下,“不过若静翕还是担心,为夫倒是有一招可以让你放心。” 程静翕不疑有他,闻言问道:“什么招?” 叶怀瑜就将她拉了过来,手指轻捻着她的耳垂,意有所指地悄声说道:“静翕可以试一试为夫的精力如何,就能知道为夫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程静翕脸微微一热,抬手就要推他,却直接被顺势握住,又被一路往下带,触到那一处坚硬,程静翕轻微的挣扎,换来的却是叶怀瑜的轻笑。 “静翕害羞吗?” 程静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软声开口,“别闹。” “我不。” 程静翕讶然地看了他一眼,这也太胡搅蛮缠了! “还要去你母亲那边吃饭呢!” “时间还早,还够……一次的。” 程静翕无语看他一眼,可那双含笑的眼眸却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笑,与他温声商量,“晚上回来再说,好不好?” 叶怀瑜“唔”了声,“说话算话?” 程静翕顺口说:“不算话任凭你处置,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怀瑜得寸进尺,紧紧搂住她的腰身,让她严丝合缝地与自己贴合,“算话也要任凭我处置,这样才行!” “嗯。” 两人相携去了叶夫人的前厅,他们还是来早了,晚饭还没有摆的意思。 叶夫人独自坐在椅子上喝茶。 “母亲。”叶怀瑜见礼后叫了一声,程静翕也跟着福了福身。 叶夫人眼皮都没抬,仍然兀自喝着自己手中的茶。 夫妻俩对视一眼,程静翕徐徐开了口,“母亲,夫君他受伤了。” 叶夫人原本还端着姿态,看见程静翕要说话时差点没一把摔了茶杯,可当她听清楚从她口中说出的是什么时,茶杯却真的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四分五裂,碎渣散的到处都是。 叶夫人大惊失色起身,几步到叶怀瑜面前站定,想看又不知道该从哪先看起,不得不开口道:“哪儿啊,哪受伤了?” 叶怀瑜没所谓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母亲,多亏了静翕一路的照顾,已经无大碍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叶夫人自动忽略了前半段话,开口问道。 叶怀瑜简明扼要地道:“回程路上遇袭,孩儿没有防备,遭了奸人的暗算。” 叶夫人一双眼睛瞬间就红了,眼中满是心疼,“我就说你们走的时候怎么心这么慌,我前天眼皮还一直跳呢,想不到是真的出了事,都怪我,若是能早些警觉,多派人手过去,我的儿也断不会受伤!” 叶怀瑜本还想将屠村之事告诉她,可这样的情形,他实在说不出口。 ------------ 第77章 叫我名字 “母亲放心,孩儿已经没事了。” “怎么能没事?”叶夫人道,“瞧瞧你的脸色,哪有平时的一半好?也不知是怎么照顾……” 叶怀瑜笑了笑,语气也随之加重,“母亲!” 程静翕低垂着眉眼假装没听见,唇角边仍然留着一抹笑意。 叶夫人随即话音一转,眉目冷了些,继续方才的正题:“到底是谁伤的你?你素来不愿与他人结仇,到底是谁趁着你落单时去找的你麻烦?” “母亲放心,伤我之人已死,是儿亲手所杀,至于背后到底是谁,儿接下来定会彻查清楚!” “一定要彻查,胆敢伤我帅府的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本以为晚饭桌上会见着叶怀信,不曾想他却并不在府中,早朝后是回了家,但晌午一过便就匆匆出了家门,不知去向。 因而就只有茹娘带了两个孩儿过来,与他们一道吃了顿便饭。 席间程静翕话不多,可以说只有叶怀瑜时不时地和她说两句话,其他时候都只是听叶夫人和叶怀瑜念叨着些闲话。不过这些倒都是次要的,左右也不影响她吃饭。 茹娘一直顾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时不时地会接一两句叶夫人的话,也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附和。 一顿饭吃完,叶夫人说有事要与叶怀瑜说,但却没提程静翕,她便自己先行回去了。 临去叶夫人处前,她吩咐了碧儿去洗衣房拿换洗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耽搁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便自己沏了壶茶,谁知刚在自己院中的廊下坐好,茶将将倒上,那不速之客便就来了。 程静翕撩眼看了她一下,提着嘴角笑了笑,“才不过几日而已,竟会恍然觉得好久未见了。” “奴家听闻公主殿下回来,特地前来拜访。” 谢琬琰仍是那副飘飘欲仙的打扮,直直地立在院门处,随时随地预备着升天当神仙的模样。 她没什么顾忌的走了进来。 程静翕微微一怔,“你将碧儿困住了?” 谢琬琰微微一笑,摇摇头说:“殿下这是从何说起?奴家有多大胆子敢困住殿下的人?她只不过是偶遇了奴家的小丫鬟,两人也是许久没见,正巧叙叙旧呢!” “叙旧也用不着这么久。”程静翕脸上无波,平静地道。 谢琬琰微微一笑,没有接茬。 她已站到了身前,程静翕抬手一指,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吧!” 谢琬琰依言坐下,小小啜了口茶润桑,开口问道:“公主此行还算顺利吗?” 程静翕冷冷看着她,并没打算回答。 谢琬琰又是一笑,忽然悠悠叹了叹,问她:“公主可还记得,皇上曾给公主立下的那个规矩?” 程静翕眉目一凛,眸子里射出瘆人寒光,“你想说什么?” 谢琬琰摇头,仍然是笑着,“奴家并不想说什么,奴家只是奉了皇命,来给公主一点提示。” 程静翕眉头轻皱,似乎已然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般,冷声道:“你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带你走?” “殿下,”谢琬琰语气仍然不疾不徐,“奴家有办法让殿下离开帅府。”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程静翕不但声音冷,脸色更冷,“自己走,还是我叫人带你走?” 谢琬琰慢慢起身,给程静翕做了个礼,“殿下如此执着,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自己走,还是让人带你走!”程静翕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她脸上染着薄怒,语气也越发的不好。 谢琬琰的眼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伤痛,她直直看进程静翕的眼中,质问她:“殿下自己都有了可以坚守的东西,为何当初却要毁了奴家心中所想坚守的?” 程静翕眯起双眸,耐心告罄,“你到底走不走?” 谢琬琰呵呵地笑了,她抬起手给程静翕看,“殿下,奴家若不想走的话,任他是谁也奈何不得奴家。”言罢,那双手慢慢收拢,握成了拳,狠狠往旁边甩去。 茶杯好似被推了一下,却是到了桌边就堪堪停住,像是力道拿捏极稳。 单是这么看着,都叫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想杀我?”程静翕笑了,“且不说我死后你能否逃得出帅府,因为叶怀瑜没那么傻,不过即使真的有幸可以逃离这里,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过天涯海角的追杀吗?你觉得皇上是会继续留着你,还是利用你直至没有利用价值后一杀了之?再者,你来帅府的目的还没达到,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吗?为了这个,不惜将自己搭进去……” 谢琬琰眼中的戾气更加浓了些,她倏然上前,一只手抵住程静翕的脖子,咬牙威胁道:“殿下以为奴家不敢吗?” 程静翕静静回她,“是,你不敢。” 垂在一边的手紧紧攥起,谢琬琰整个人都绷的像根已到极致的弦,也许再用一点力就会一截两段,成为一副弯弯曲曲的样子。 她狠狠盯着她。 她也静静看着她,甚至嘴角边还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琬琰杀人一样的目光渐渐软了下去,眼眶随之红了,恶狠狠的将程静翕向后一推,两人就此拉开一段距离。 “殿下说的对,奴家的确不敢。”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言细语,可细听下去,还是会觉察出其中的几分要哭没哭的哽咽。 “那次的事,我的确有错。” 谢琬琰的笑有些让人心疼,闻言抬起头,“奴家明白,奴家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 程静翕怔了怔,而后微微一扯嘴角,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果然都是聪明之人。” “世人皆善为自己考量,却从不推己及人,人之常情,奴家又有何不懂?”谢琬琰笑容惨淡,“怪只怪奴家自视甚高,不该自认拥有几分姿色便可叫世间所有男子为之倾倒,以色事人,终究不是什么长远之事。” 程静翕负手而立,敛眸不语。 谢琬琰今夜的话有些多。 “顾公子与这世间所有男子都不同,奴家与他相处下来,他却从未对奴家生出过什么不轨企图,一直以礼相待。许是也就因了这一点,奴家才会这般倾慕于他,却也是因了这一点,叫奴家如何也打动不了他。” 程静翕明白谢琬琰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并不想要她来回答什么,所有的问题她都可以给出答案。 因为她是一个聪明人。 “可奴家却仍然不愿死心,甚至在殿下几句话的提点之后,便生出了追根究底的念头,结果除了自取其辱,什么都没有得到。” “于是奴家死心了,奴家将心中坚守的可笑之物尽数撕毁烧成灰烬,自此以后,奴家便再没有什么所谓的坚守了!” 听到这里,程静翕忍不住开了口,“既然早已做出选择,又何必还给自己留有念想,你连回头路都未曾给自己留,凭什么要求他给你留?难道这就是所谓美人之特权?” 谢琬琰怔愣地立在原地,片刻后,通红的眼眶中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程静翕叹了叹,迈步走到她身边,顿住一瞬,方道:“得空告诉皇上,外头已经有人进来了,事情要提早做打算。”停了一会,她续道,“我在帅府过的挺好,暂时不想离开,这句话也一并转告回去。” 谢琬琰低头微微俯身,“是。” “你走吧,叶怀瑜要回来了。” 将谢琬琰送走,程静翕又在院中静静立了片刻,低头看着桌上那杯已然凉了的茶,方才的兴致也随之凉了。 叶夫人不知和叶怀瑜谈了什么,程静翕等到昏昏欲睡之时,才隐约听见了院门处的响动。 神思比先前清明了一些,而后便听见了碧儿与叶怀瑜的说话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又过了好一会,程静翕只觉自己旁侧的被子被轻轻掀开,有人躺了进来。 程静翕翻身过去与他相拥,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晚?” “唔,”叶怀瑜低头亲了亲她,“母亲一直在哭。” “为什么?” 叶怀瑜在她脸上流连着不肯离开,“先前她都是一直在忍着,我受了伤,她很心疼。” 程静翕闭着眼睛笑了,“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说的是一家五口,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可做娘亲的却独独喜欢老幺,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在生老幺时年岁已经很高了,其他几个孩子皆已成家,却连一个孩儿都生不下来,她便将这最小的幺儿当成了孙子一样宠着。” 叶怀瑜笑了,“你想说什么?” 程静翕抵着他的唇,吃吃地笑了,“你……很小。” 叶怀瑜翻身压在她身上,“再说一次。” “你小,太小啦!” 他的笑容里掺了点邪,大手狠狠捏了她一把,“叫我名字。” “夫君……” “叫我名字!”他又掐了她一下。 程静翕小声惊呼,求饶似的依了他,“叶怀瑜……” “还小不小了?” “不小了,不小了……” 窗外宁静,室内一片温馨。 ------------ 第78章 骑虎难下 丞相府。 慕柔姝刻意压低的嘤嘤哭声自屋内传出,过往的下人俱都低头噤声,互相不敢看上一眼,也不敢交流一句。 丞相夫人李氏忧心忡忡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丞相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一旁还坐着个正在抹眼泪的慕柔姝。 “母亲,女儿不想进宫,女儿不愿进宫啊!” 李氏面露无奈,偏头看了眼眼丞相,见后者竟还坐的那样稳,心里不由有些急,“老爷,您倒是想想办法呀!” 慕丞相脸色依旧沉沉,好似没听见自己妻女的声音,视线也不知是落在了何处。 “老爷,”李氏急的险些跺脚,“姝儿不想进宫,您再去跟皇上好好说说,让他去纳旁人家乐意进宫的当妃子不好吗?非要强人所难!” 慕丞相抬眼看了妻子一眼,“皇上与太后已然下了决定,怎是可以轻易被改变的?若是像你俩这般哭一哭就能成事,我何必还要在朝中当这个丞相!” 慕柔姝的眼泪仿佛永远也哭不尽了似的,闻言抽噎着道:“父亲,女儿这一生非怀瑜表哥不嫁,若再逼迫女儿,女儿这就死去!” “哎呦你这说的什么话?呸呸呸,”李氏闻言忙过来捂住慕柔姝的嘴,责怪道,“什么死不死的?快不许乱说!” “母亲,可女儿不想去陪着那小皇上啊,女儿只要一想到以后这一生都要在深宫里呆着不准出来,就觉得那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女儿这一生只想嫁给表哥,只想嫁给表哥啊!” 李氏不满道:“你表哥已经娶了长公主为妻,你还要怎样嫁他?” 慕柔姝固执道:“便是做妾,也好过进宫去与那么多的妃子争宠的强!” “做什么妾?”丞相压着嗓子道,“你要给人家去做妾,让我们丞相府的面子往哪放?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堂堂相府千金,居然甘愿给人家当个妾侍!你同意了,我还不同意!” 慕柔姝愣愣地看着父亲好一会,眼中的绝望更甚,嘴巴随即一咧,哭的更厉害了。 李氏赶紧上去将她抱住,让她的头埋进她的怀里,那样至少能叫声音不会传的那么远去! 而此时丞相心中亦是焦急万分,他只慕柔姝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素日里真是宠到了极致,从来都没有强迫她做过什么事,直到现在唯一一次被这般强迫,却叫人根本拒绝不得。 他的计划已然是万事俱备,只差了那么一缕东风往这边吹,然而风还没吹过来,他却已经在骑虎难下了。 此刻虽说朝中大部都是他的人,可也只能是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作用而已,若是现在就反,一干文臣能干得了什么?拿笔把那程静恒给写死吗?还是一众人齐刷刷开口将他给说死? 可若现在收手……箭在弦上,他已经没法收手了! 好容易才与那边达成了共识,若此刻反悔,不但他这边不得安宁,怕是连整个大昭都要保不住遭殃! 况且…… “老爷,帅府来人了,说是找您的!” 正左右为难的考量,谁知那催命的便又来了。 真是不得消停! “跟他说我没空,不见!” 家丁有些为难,“老爷,来人说了,您不见他,他就在外头一直等您,直等到您有工夫理他了为止!” 丞相眉头紧皱,李氏从一旁插嘴道:“帅府来人了?是不是也知道了姝儿要嫁人这件事,所以来问的?” 慕柔姝也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期盼地说:“是表哥派人来的吗?” 家丁又一次为难地看了眼丞相,丞相心中对自己这糊涂的妻女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要走。 “老爷!” “父亲!” 慕丞相头也不回地道:“谁也不是,在这跟你母亲好好坐着!” 慕柔姝的眼泪眼看着又要下来,李氏赶忙温声安抚:“好姝儿,乖姝儿,咱们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想了想仍然不放心,忍不住又道,“若是,若你这哭声给人听了去,还道我们丞相府是怎的了,再被有心人传进了皇上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别哭了,再哭可是要杀头的……” 慕柔姝眼泪刷刷往下掉,却当真没再出声音,只悄声的用只有两人听见的音量说:“母亲,母亲,女儿觉得命好苦,好苦啊!” 李氏看女儿这般哭,自己也快要忍不住了,“咱们让你爹爹再想办法,听话,别哭了……” 丞相先行去了会客厅,由家丁带着人过来。 他本以为来的只是个传信的,却没想到来人竟是相传与他素来不和的叶怀瑾,立时惊讶不已。 “怎么是你?” 叶怀瑾嘴角一提,“丞相大人难道不欢迎我吗?” 慕丞相脸色沉沉不算太好,却是没再与叶怀瑾抬杠,“就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叶怀瑾无所谓道,“都已经这种时候了,丞相大人难道还要顾忌其他人的眼光吗?” “若最后一步在你这里出了岔子,当心至时所有人,包括叶怀信都不会放过你!”慕丞相盯了他一眼,暗含警告。 叶怀瑾笑的有恃无恐,“现在最应该被担心出岔子的难道不是丞相大人您吗?皇上都看上表妹了,丞相大人打算如何呢?对了,提到我大哥,我此番前来也是大哥的意思。” 慕丞相面露不善,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不然呢?”叶怀瑾反问,“眼下还有比这件事更大更重要的吗?” 慕丞相道:“你自己那一堆烂摊子处理干净了?” “我这边又算得了什么?”叶怀瑾道,“尽在掌握中。” 慕丞相冷冷哼笑了一声,“我看未必。” 叶怀瑾眉头皱起,“丞相这话是何意?” “你以为那谢琬琰为何要千方百计的去你身边?” 叶怀瑾冷哼道:“当年是我让她爹出事因而被株连九族,若非她成了漏网之鱼,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当真如此简单?”若当真如此轻松就可解决,谢琬琰为何还要通过皇上进入帅府,依照叶怀瑾素日里的尿性,直接去怡红院等他不是更方便? 蠢货! “丞相以为如何?” 慕丞相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以为你背后给自己亲弟弟使得那些小手段,就一定只有天知地知吗?” 叶怀瑾神情紧绷起来,脸色也不大好,“丞相到底要说什么,怀瑾愚钝,还请明示!” 慕丞相心里正左右为难着,叶怀瑾却在这时又来找事催命,且用的还是这般极其嚣张的姿态,实在可恨,有心想挫一挫他,故而他有意抛出这件事,却并不打算给他什么指示。 憋死他! 于是他说:“老夫不知。” 叶怀瑾差点骂出来。 “侍郎大人,若无其他重要之事,就请回吧,老夫今日很累,需要休息了!”慕丞相不愿意再看他,已经打算送客。 叶怀瑾被这句话噎的没能及时说出反驳的话来,失去了时机,再想开口,却只能顺着他的话走。 “丞相大人还是要好好考虑表妹之事,莫要将我们一干人等都赔进去!”叶怀瑾最后道,“告辞!” “送客!” 叶怀瑾走后,慕丞相独自在会客厅中坐了许久。 若此刻他大着胆子去和皇上摊牌,那么至时死的便定然不会只他一个人,而是他们整个慕家了。 同样保不住姝儿,同样行不通。 皇上果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小小年纪便不容小觑,先帝驾崩之时他的确有过这方面的担心,害怕他会脱离掌控,故而才会暗中准备了那么多,甚至为了让叶怀瑾为他所用,不惜先叫他于仕途上跌入谷底,再拿袁家控制他。 可现在不光叶怀瑾差点将袁氏给休了,不,不是差点,眼下与休妻已无任何差别,就连那小皇上他都给低估了,三年,他在他面前演了三年的戏,可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小小年纪,小小年纪,他就是败在了他那小小年纪上! 如何做? 他该如何抉择? 骑虎难下,真真正正的骑虎难下! 慕丞相忽然恍惚了一下,有一丝清明猛地在脑海中划过——那小皇帝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要他的姝儿进宫,兴许就是故意为之! 难道他全都知道? 难道他一直在装聋作哑,做个从旁安静看戏之人? 难道…… 慕丞相被自己这接连几个“难道”给弄的浑身一激灵,后背上霎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可那小皇帝三年来从未出过皇宫半步,他在外面有什么动作,他是如何知道的? 叶怀瑾回去的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回想着慕丞相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的确是在背后给叶怀瑜搞过小动作,却是次次都不见成功,可这与谢琬琰又有什么关联?谢琬琰接近他,除了给亲族报仇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她还能有什么目的? 叶怀瑾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太够用了。 然而转念又一想,这兴许是那老东西在故意与他转移话题,只是想将慕柔姝的事给遮掩过去。 思及此,叶怀瑾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 第79章 落子无悔 程静翕是在回家后的第三天从谢琬琰处得知程静恒要纳慕柔姝为妃的。 谢琬琰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与程静恒互相递话的,不过那些都不是程静翕所要担心的,她担心的是,程静恒突然搞出这么大的动作,万一那一干人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皇上只让你给我传这么一句话?” 谢琬琰点头,许是她骨子里就是个不紧不慢的,这么大的事传达起来也可以做到不疾不徐,慢慢吞吞,“是的,皇上叫奴家告诉公主,三月初一,将纳慕丞相之千金慕柔姝为妃。” 程静翕脑子飞快的转着。 谢琬琰立在原地没有开口催促,只静静等着。 “你这样,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与外界联系的,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是一种非常隐蔽且安全的方式,”程静翕说着盯了她一眼,“皇上这一次的决定如此突然,丞相定然会心急如焚,至时能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取决于那群人的疯狂程度,现在已经是二月二十八,因此不难料到,生变也就在这几天。” 谢琬琰点了点头,“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程静翕艰难地咽了口唾液,续道:“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在下月初一与此刻之间,严密监视相府动静,记住前后门来往进出的人,以及,可能乔装打扮自相府出城去送信之人。” 谢琬琰讶然看了她一下,“公主怎知有人会乔装打扮出城送信?” 程静翕道:“既然皇弟已经提出将慕柔姝作为人质相要挟,就表明那群人最首要的牵头之人便是丞相慕大人,我来问你,京中可有屯兵?” 谢琬琰说:“京中除却宫中守卫之外,不得集结兵将。” 程静翕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又说:“我再问你,如果丞相想要纠集一干人启事,他该用何等方式方法?” “用兵。” “兵从何来?” 谢琬琰恍然,“各守城驻军!” 程静翕面上并不见怎么高兴,眉头始终都没有解开,努力在脑子里梳理顺序,生怕漏说了什么。 “殿下可还有其他要吩咐的?” 程静翕刚想说话,谢琬琰抬手制止,仔细听了一瞬,她匆匆道:“三公子回来了,奴家会遵照殿下吩咐对相府进行监视,先走一步!” “随机应变,注意安全!”程静翕在谢琬琰翻墙而出的当儿,低声叮嘱道。 话音方落,叶怀瑜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院门口。 程静翕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装作正在廊下等着他回来的样子。 叶怀瑜不疑有他,过来牵住她的手道:“等多久了?” 程静翕冲他微微一笑,“有半个时辰吧!” “累不累?” 程静翕摇头,“你呢?陪了一个时辰的小孩子,累不累?” 叶怀瑜无奈地点点头,“当然,大哥家的老大实在是淘气,闹起来大嫂自己根本顾不过来。” 叶怀信晚间有事出去,茹娘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老大眼下已经十分淘气,闹起来光凭她一个人根本管不了,而她还有个小的要哄着,无奈之下只得将孩子送到了叶夫人处,可叶夫人今日的身体却有些抱恙,下人根本管不住这小孩,最后只好把叶怀瑜给叫了过去,哄到现在才得空回来。 “大哥回来了?” 叶怀瑜摇头,“还没有,大嫂哄了小的睡着,这才过来将大的接回去洗漱。” 程静翕压下心头忽然涌起的一股冲动,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 “洗澡水都给你烧好了,你快去洗一洗,时间也不早了,”程静翕言罢,推着叶怀瑜往一边的隔间里走,“换洗衣服都在里面,你洗好直接穿上就行了。” 叶怀瑜边享受似的被她推着,边忍不住感叹一般揶揄道:“真是有妻万事足。” 程静翕在他背后笑的有些不太自然,嘴里应着,“你知道就好!”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程静恒的书房。 程静恒的书房格局同别处不太一样,平日里批阅奏章的地方,它的后面其实并非墙壁,而是隔了一件长长的屏风,足有一人多高。 屏风后面有时会站着影子一样的暗卫,有时候则不然。 已经很晚了,他仍坐在桌前翻看大臣送上来的折子。 内容没什么新意,不过都是些夹枪带刺的话,却十分有分寸的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一点意思也没有。 书房中没有其他人,连高公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程静恒却放下奏章,轻轻开口说了句话。 “爱卿以为,他们今晚可会真的狗急跳墙?” “臣愚钝,请皇上赐教。”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自屋中响起,若细细分辨,便可知那说话之人应是藏身于屏风之后的。 程静恒嘴角边轻轻扯出一丝笑来,只是那笑到了嘴角便就止住,再不往上走,闻言道:“朕觉得,他们还得再等等。” “为何?” “相府千金。” 良久,藏在屏风之后的人才轻声道:“姝儿的确是慕相的软肋,不到关键时刻,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程静恒的视线落在桌子一角的棋盒中,目光盯住一瞬,方道:“朕不急,朕有的是时间等。”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说话。 程静恒又道:“朕费了这么大的力,才让他们有了足够的名头来起事,左右已经等了三年之久,故而并不在乎这片刻之间,他们没有那么早动朕,不过是想要个名正言顺,不过慕相已然垂垂老矣,若再不推他一把,恐怕待他入土为安时,毕生愿望也未能达成,”他自棋盒中拈出一枚黑棋子,落到棋盘上,方又续道,“叫朕如何忍心?” 话音落下,他又自另外的盒中拈出白子,落进棋盘,自己同自己玩起了博弈。 “他迟迟不动手,”程静恒今晚的话异常多,“叫朕替他不值,便是朕能等得,也替慕相等不得了。” “皇上抓住了慕相的软肋,叫慕相进退两难,又将纳妃之事广告全臣,叫相关之人对他紧紧相逼,慕相若还坚持不起事,恐性命也难保。” 程静恒冷笑,“那老东西多疑的很,与外面联系从来都不会假他人之手,向来是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方可,且现下已到了最佳时机,他这事起也得起,不起,也断由不得他!” “离三月初一不剩几天,他就是再能拖,也拖不了太久。” 程静恒冷笑一声,继续自己同自己下棋,没有说话。 屏风之后的人又道:“臣已将宫中内外皆部署完善,皇上大可放心。” 程静恒手拄着下巴,凝眉深思,仿佛自己被自己难住了似的,黑子不知该往何处落,闻言一心二用道:“爱卿做事,朕向来十分放心。” 屏风后的人没再说任何话,仿佛连呼吸声都隐去了,书房中静悄悄的,只余下时不时的落子声,以及阵阵叹息。 许久后,程静恒仿佛才想起屏风后有人一般,余光不着痕迹的瞟了眼,目光微冷。 更晚些的时候,程静恒的左右手博弈仍然没有博出一个胜负来,而屏风之后却已然迎来今晚的第二个人。 “皇上。”是个女声。 “话可给朕传到了?” 女人低声道:“回皇上,奴家已将话一字不漏传达给了殿下,殿下嘱咐了奴婢一些话,与皇上布置的相差无几。” 程静恒闻言给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情愉悦,“皇姐向来都是这般聪明。”顿住一瞬,他又道,“琬琰。” “奴家在。” “皇姐还是不肯出帅府吗?” 谢琬琰道:“是,皇上。” 程静恒的神情在这句回答之后似乎变得有些落寞,像是好心好意的给人做了一件事,人家却并不领情一般,被辜负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良久,他才悠悠叹了口气,“没事了,你走吧。” 屏风之后的谢琬琰只是无声福了福身,转身离开,消失不见。 程静恒双眼盯着棋盘,那似乎已快被他下成了死局,可他却并不如之前那般举棋不定摇头叹息,嘴角边忽然有了一丝弧度,他手持黑子在棋盘中堵住一处,只这一招,便局势斗转。 白子齐刷刷退离,棋盘转眼尽数被黑子占据。 落子无悔。 程静恒在心中对自己说。 皇姐,朕给过你数次机会,可你依然执迷不悔,甘愿身在局中,甘愿守着你的情你的夫,如此,朕也就不会再顾念旧情,徒增失望。 便就当作是你未能遵守朕所立下之规矩的惩罚罢! 程静翕独自在房中等着,心绪静不下来。 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是觉得今日格外的慌神。 特别是在看见叶怀瑜出现在院门口处的那一刻。 心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剥离一般,而那东西已经根深蒂固,扎根颇深,如此突然之举,叫她疼痛异常,悲伤难耐。 “叶怀瑜……” “怎么了?” 程静翕被吓了一跳,直眉楞眼地抬眼看他,她思虑过重,竟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 “怎么用了这么久?” 叶怀瑜道:“水温十分适度,一时就有些忘我。” 程静翕依偎进他怀中,“还以为你谁在里面了。” ------------ 第80章 是何居心 农历二月二十九,慕柔姝的哭声早已停了,慕丞相呆在会客厅中,彻夜未眠。 谢琬琰当晚溜进丞相府的后厨,饱餐一顿。 农历二月三十,晚饭罢,慕丞相再次走进会客厅,里面早已等了好些个人,相府的会客厅比寻常人家的要大很多,可他走进去时,却仍觉十分拥挤。 那些人昨夜已经在他这里坐过一回,今晚这架势,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明日便是钦天监所选皇上纳妃之日,丞相心里到底是做了什么决定?”一人先道,“还是尚且没有决断?丞相,您这一个字也不透露到底是何用意?下官们在这里等了两日,实在等的焦灼不已!” 慕丞相看了看他,视线再一扫,平平的将屋中其他人也看了一遍。 所有人都低眉敛目地站着,虽还能尊他一声“丞相大人”,可那气势上却一点也没有体现出来。 若他再不给个说法,这群他当初费力拉拢到一起的人,就会迅速拧成一股绳,站到他的对立面。 就好比现在这样的站位一般。 “此事……” 他沉吟开口,却未料刚起了个头,就被人给打断了。 那一直坐在椅子上闲散喝茶的叶怀瑾忽然开了口。 “丞相大人。” 慕相顿住,视线循着声音望过去,那边的人自发的让到一边,将后面的人的身影露了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叶怀瑾喝着茶,不疾不徐地续道,“再过几个时辰可就是三月初一,丞相是打算拖到那时候再说吗?” 慕相眼中的厌恶之情一闪即逝。 “丞相,您不能用下官们所有人的性命来给您的爱女铺路吧?”有人接口道,继而冷笑质问,“拿众人命换一人?丞相有问过下官是否同意吗?” “丞相,难道下官的命就不是命,您爱女的性命便就高于一切了吗?” 有人失望至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丞相可还记得当日对下官承诺的那些好处?” 有人语气凉凉,“丞相这一张大饼画的可真是又圆又大!” 有人甚至出言威胁,“丞相若再这般执迷不悟,就别怪下官心狠手辣,拿了丞相项上人头去见皇上了!” “……” 七嘴八舌,一干素日里拿笔杆用唾沫星子便可说死他人的文官,不依不饶的你一句我一句,所有人翻脸后的狰狞模样争相显露,说起话来毫无顾忌,捡着什么难听便就说什么,俨然是已经不把他这个当朝丞相放在眼中。 大难临头,方能将人们内心深处最最丑恶的一面展露。 慕丞相忽然觉得自己老眼昏花,还是头一次觉得他许是年龄太大,做起事来不光脑子反应极慢,行动上还有些力不从心,似乎再也扑腾不起来了。假若换做二十年前时候的自己,控制局面于他来说是相当简单容易之事,定不会出现现在的稀泥之态。 他不太能看得清站在他周围紧逼不舍的这群人的脸,索性闭上了眼睛,沉沉地说了一句:“来人!” 众人闹哄哄的讨伐声戛然而止,慕丞相缓缓睁开眼,他真的很老了,老到眼底的清明早已不见,满满的全是模糊不清的浑浊。 叶怀瑾远远地瞧着他,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脸上同样连个表情都十分吝啬。 有家丁应声进来,慕相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家丁听后连连点头,神情严肃。 “去吧!” 家丁小跑着向外跑去。 慕相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的呼出来,他再次平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面孔,目光忽然在门口处停留片刻,心下微沉,一切在瞬间仿佛俱都变得举步维艰,可他却仍然低哑地开了口。 “成败,在此一举。” 门外忽然一声响动,有人神情微微一怔,继而几步跑出去探看,却只是远远的瞧见一抹衣角,黑暗中不大能分得清,只是凭直觉,像是个女人的。 慕丞相浑身一震,原地微微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他终于在众人的逼迫当中做出决断,他最终还是舍弃了她一人的性命,成全了里面的所有人。 慕柔姝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愿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仿佛要在此时此刻流尽一般不断下淌,她无奈,却更是无助,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赢得表哥的心,可为什么皇上却偏偏看上了她?皇上说她好看,皇上何时见过她? 还有爹爹,平日里的确将她宠到极致,可却也在关键时刻,对她狠心至极! 他怎能这般轻易的地就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慕柔姝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的哭着,心中充满绝望。 真的难逃一死吗? 慕柔姝倏地站了起来,下决心似的抬手两把抹掉眼泪,表哥,对,她还可以去找表哥! 她还不想死,她还没得到表哥的心呢!表哥一定会有办法救她的,表哥那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的! 想到叶怀瑜,她便再来不及思考其他,悄悄的躲过家中一众家丁,费尽力气翻出了后院的围墙。 这要是放在平日,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翻出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强烈的求生欲让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柔若无骨的腿脚都变得灵便起来。 可她只顾得躲避家中上下的家丁,却忽略了从外头进来的不速之客。 谢琬琰又一次溜进厨房找吃的,正吃的欢,忽听外面传来响动,她扔下糕点探头向外看,好巧不巧,就叫她撞见了闷头无声哭泣的慕柔姝。 她瞧着她从绝望得流泪不止好像已然命悬一线,直至像是吃了某种定心丸般神色再次坚定下来,之后又眼睁睁看着她出了相府后面的院墙,踉跄着跑走。 再然后,她便被两颗石子不偏不倚打中左右两处膝盖窝,双腿立时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喉咙里只来得及呜咽一声,谢琬琰随后而至,在她堪堪要回头之际,手刀斜斜切下,慕柔姝随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谢琬琰尽职尽责的将她带回相府千金的闺房当中,妥帖的放置在了榻上。 慕丞相的脸上辨不出喜怒,甚至看不出一丝的伤痛之情,去而复返的家丁拿来笔墨纸砚,将其放置在厅中的长桌上,慕相走到桌子后面,抬头看着众人。 “本相知道你们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他缓声开了口,情绪收放自如,语气听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不过在场的有些人想必早已经知道了,城外大军已然齐聚,之所以迟迟未动,不过是约定时间还没有到。” “城外?” “不可能,城外若有动静,上京里面的人怎会没有察觉?” “丞相,您别是编了这些瞎话来与下官蒙混过关的吧?” “这谎话编的委实不大靠谱……” 叶怀瑾倒是没说话,神情里有些了然,很显然,他是慕相口中所说的‘早已知道’之人。 慕相只等他们发完牢骚般的质疑,待屋中渐渐静下来后,方继续道:“谁说城外就一定是护城河外?谁会傻到将浩浩大军那样明目张胆放置在城门口,生怕别人不知道目的为何?”慕相看着这群傻子,呵呵冷笑,“你们吗?” 在场之人面色都不算太自然,面面相觑之后,全都闭上了嘴。 慕相哼了一声,不再卖关子,“大军此时全部安扎在安渠县境内,只等约定期限一到,大部队便会开拔。” “不知丞相所言约定之期,是指哪天?” 慕丞相忽然顿住,没有接茬回答,就着方才的话说道:“而如今变数已生,约定之期却尚且未到,若想叫他们提前整队前来,就必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叫合理的解释?都是自愿为之,为何还要这般托大?” 慕相恨不能直接拿眼神杀死这群眼中只有他们自己的文官,闻言冷声道:“本相与他们乃互惠互利之关系,何谈托大?” “丞相大人……” “好了,本相知道你要说什么,”慕相打断说话之人,“城外大军是我们起事的基础,否则单靠你们如何能成事?你们有什么?靠你们一个一个的那张嘴吗?” 这一番讽刺并未激起在场人的愤怒,显然大家都清楚丞相并没有瞎掰,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集合在会客厅中的一干文官们乃是一群变脸比翻书还快之人,虽心中仍有小小不满,可面子上却做足了明事理的模样,通情达理道:“不知丞相所言合理的解释,到底是什么?” 慕相指了指桌上的那长长一张纸,对众人道:“将你们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并按上手印。” 众人听罢立即反应过来,脸色当即大变。 “丞相是怕事情败露,至时要拉上下官们一同与大人垫背吗?” “若写了名字,至时万一失败了,这百人书便就成了实质证据,丞相此举,到底是何居心?” “或者丞相是想拿着这百人书,进宫前去奏请皇上吗?” 慕相冷冷地看着他们,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写与否,全在你们。” ------------ 第81章 人心易变 话音方落,刚才还强硬的像是能牢牢拧成一股绳似的一干人等,突然间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相互看了好几眼,俱都像是哑巴了似的,连个动静都发不出来。 慕相沉默以对,像是一下子扳回了一局。 叶怀瑾垂眸沉思片刻,起身几步行至桌前,提起笔,先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又用拇指在自己名字上摁下手印。 慕相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哼哼地笑开,“侍郎大人就不怕本相去皇上面前告发你吗?” 叶怀瑾也跟着笑了笑,有恃无恐道:“丞相去告发,难道以为自己就可以逃脱这一劫吗?” 慕相随即看向其他人,一众人本就没什么主心骨,经过叶怀瑾这一带头,纷纷相互嘀咕几句,而后便又有一人深吸口气,赴死一般的也走到桌前,郑重将自己的名字添了上去,并也照葫芦画瓢的按了手印。 有牵头人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容易很多,厅中的所有人自动自发排着队往长长的宣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没一会就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黑红相间的白纸被慕相从头卷起,放进传信筒中,又另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与百人书一并放进去,叫来家丁又是低声吩咐几句,家丁接过百人书立马跑走,慕相回头看着身后一群逼命的人。 “诸位这下,可满意了?” 一人斟酌一刻,迟疑问道:“不知大人是派何人前去,保险与否?” 慕相此刻已然没什么脾气了,有问必答道:“是派本相最得力之人,诸位大可放心。” 众人一时无话。 慕相道:“大部队最迟明日开拔,三日后便可到达上京。” “有了丞相这句话,下官们就放心了。” 将一干人送走后,慕相便心事重重地改道,往慕柔姝房间的方向走去。 慕柔姝仍在熟睡,房间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慕相在外面看了一会仍觉放心不下,便叫了个丫鬟,吩咐她进去瞧瞧,“看看小姐睡的好不好。” 丫鬟领了旨意便去了,慕相抬眼深深看了看慕柔姝房间的门,重重一叹。 是爹爹对不住你。 丫鬟很快就出来了,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过去对慕相道:“老爷,小姐睡的正香呢!” 慕相摆摆手,示意丫鬟离开,他自己则转身往外走,月色下,背影越发显得萧条。 此时已是亥时过,谢琬琰一路轻功加疾跑对从相府出来之人紧追不舍,直到到达一处小丛林之中,她瞅准时机,骤然出手! 那人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一时防备不及被一鞭子抽下了马,而他不愧是慕相最得力之人,遇到这般境况竟也可以立即做出应对,就地滚至一旁,马上绝地反击。 谢琬琰人未到鞭先至,又是注入全力的笔直一鞭甩了过来,那人连忙飞身躲过,另一只手循着辫子的方向唰唰唰祭出数枚暗器。 她没料到这厮居然还有这种准备,顿时有些掣肘,挥出的鞭子一下打偏,叫那人又一次欺进一段距离。 谢琬琰毫不畏惧迎了上去,只一会工夫,两人就已经打了照面随即你来我往了几十个回合,最后一招谁也没得着便宜,二人他给她一掌,她又转而还回去一鞭子,就此分开。 那人鹰隼般的眼眸盯着谢琬琰,谢琬琰特特穿着夜行衣,整个头包的只留下两只眼睛看东西,她任由他瞧着,左右也瞧不出什么去。 此种情况两人俱都不愿与对方多交流半句,谢琬琰调整好后再次出击,那人见状眸光一寒,月色下的大刀闪着瘆人的寒光,直直地往谢琬琰的要害之处刺去。 未料那鞭子只不过是虚晃一招,就在两人堪堪交锋之际,谢琬琰出乎意料地自袖中滑出一把出鞘的尖利短剑,灵巧侧身躲过角度刁钻的刀刃,短剑向那人脖颈处狠狠割下! 凉凉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那人犹自不觉,双脚稳稳落在地上,看着抱臂而笑的谢琬琰,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琬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他。 那人狐疑的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粘腻的湿热。 血越流越多,最为得力之人死的却是这般不得其所,那人死不瞑目。 谢琬琰跑过去翻了翻那人的衣襟,将慕相的传信筒拿了出来,确认无误后妥善收好,改道往皇宫方向而去。 此时已是亥时末,谢琬琰加快脚程。 程静翕站在廊下仍在等着叶怀瑜,他今日又被叫去哄小孩子了。 今日过去的时间格外长些,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在这边吃。 叶怀瑜自外头进来,看见这么晚仍然等着他的小妻子,微微一笑。 “不是和你说了如果太晚就先去睡?我总会回来的。”叶怀瑜道。 程静翕“唔”了声,学着他说话的模样道:“不是说过没有你睡不着吗?” 叶怀瑜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我先去洗澡。” “哎,”程静翕忽然叫住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晚,是和大哥说话了?” “没有,”叶怀瑜说,“大哥是回来了,只不过我们没有说什么,只将孩子交于他带走我便回来了。” 程静翕点点头。 “怎么了?”叶怀瑜瞧着她,慢吞吞地问。 程静翕语气中有些委屈,“你日日回来的这么晚,若再有这么一回,我怕是明日也要去母亲面前哭一哭,闹上一闹了!” 叶怀瑜闻言忍不住咧嘴笑,摇摇头无奈道:“调皮!” 待他进了隔间,程静翕脸上便逐渐没了笑意。 叶怀信今日回来的这般早,说明事情办的十分顺利。 相府那边不知此刻是个什么动静,谢琬琰仍然未归。 福祸难料。 变数,就是在今晚吗? 已是子时初,程静恒却还是没有休息,高公公早就被他支了出去,此刻他正独自一人,冥思苦想着面前的棋局。 屏风后面忽然有了动静。 “皇上。”是一路大轻功加小跑回来的谢琬琰。 程静恒思绪被打断,却并不见恼火,只是淡淡瞥了后面一眼,“有眉目了?” “回皇上,”谢琬琰沉声道,“奴家在相府蹲守,亥时见一人自相府骑马匆匆而出,一路往城外方向而去,奴家紧紧跟住,赶在他出城之前将人解决,把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带了回来。” 程静恒眼睛仍然盯着棋局没动,闻言一心二用道:“是什么?” “奴家听墙角,觉得应该是份有各位大人签名的百人书。” 程静恒唇角微微弯起,然而那笑却还没到眼角便就尽数消散,故而那双眼睛仍然冷冰冰没什么温度,他道:“拿给朕看看。” 谢琬琰自屏风后转出,跪在程静恒面前,双手捧着那个传信筒。 程静恒盯着她看了片刻。 “皇上?” “将面纱摘了罢,在朕面前,有什么好遮掩的?” 谢琬琰一顿,许是这会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有遮挡一般,忙忙就手一把拉下遮面的黑布,未施粉黛的脸露了出来。 仍是那般美丽动人。 即便程静恒眼下根本无心女色,也不由得为她的倾城容貌而赞叹。 垂下眸子,程静恒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谢琬琰心头蓦地一热,“奴家不苦,奴家心中仍有牵挂,所以奴家从不觉得有甚辛苦。” “呈上来。” 谢琬琰将传信筒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程静恒将其拿过,随手拆开。 长长的宣纸连皇上的书桌都铺展不开,程静恒默默看了一会,良好的记忆力将那些名字全部记住后,又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好放回去。 打开那封信,品读片刻。 “可知道他们集结的大军现在何处?” “回皇上,在安渠县。” 程静恒蓦地笑了笑,将信与百人书俱都原方不动地放回去,对谢琬琰道:“既然传信之人死了,你便就代替他,做了这个传信之人吧!” 谢琬琰不解,“皇上?” 程静恒静静看着她,“还有何事要说?” “皇上就打算放过这群人吗?”谢琬琰语气有些急,“那上面还有……” “朕知道,”程静恒没等她说完便道,“朕准备了这么久,怎能就此半途而废?” 谢琬琰没有立刻说话,思虑片刻,梳理一番混乱思绪,终于让迟到的脑子回归开窍,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接过传信筒,“奴家明白了,奴家这就去!” 程静恒没再做出什么表示,继续低头,十分专注地看着让自己下残了的棋局。 该怎么解呢? 谢琬琰转过屏风,翻窗而出一路小跑着往城外方向去,又过没多一会,窗口处再次有了响动。 程静恒看都没看便开口说道:“爱卿这么晚来,可也是有事要禀告?” 屏风之后的人说道:“老臣已确定,清明节后伏击怀瑜之人,自塞外来。” “肯定并非爱卿辖区。” 那人沉默一瞬,语气沉痛,“是跟了老臣多年的副手,去年调他去了西北,想不到……” “人心总是会变的。”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 程静恒忽然道:“爱卿会下棋吗?” “会一些。” “何如过来,与朕下一盘。” “遵旨。” 那人自屏风之后转出,带着久经沙场才有的威严。 竟是此刻该守在边关的元帅,叶帅叶既明。 ------------ 第82章 有些事无需明说 世上有许多天真之人,有些幸运的,可以永远那般懵懵懂懂过好一生,可大部分却都是不幸的,他们会在一场重大变革后迅速成长,收起一切无邪的念头,谨慎小心的观察着世间万象。 三月初一,宜嫁娶,大昭新帝迎娶慕相爱女慕柔姝。 此事已成定局,即便有人再不愿意,也只能闷在房中偷偷哭泣。 慕柔姝全程如提线木偶般,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妆容当然是前所未有的好看,可她却连镜子都不敢看。 母亲李氏强颜欢笑地看着她,因为慕相事先做了吩咐,所以她除了这样,什么都不能多说。 直至入了宫门,去到皇帝寝宫等候,慕柔姝都像是没有反应一样,无知无觉。 皇上还没过来,慕柔姝让候着的人暂且退下,自己则静静看着周围。 皇宫这个地方她从前来过无数次,哪一次都是玩够了便可随意回去,可今日过后,即便她已经玩累到瘫倒在地,都休想再走出那扇宫门半步了。 可奇怪的是,慕柔姝此时的心中却并没有半点悲伤可言。 她愣愣地盯着案几上的香炉瞧了半晌,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最终都被一一压下,不知是因为畏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慕柔姝在寝宫中等了一晚,然而卯时过去,依旧未见皇帝身影。 看来他今晚是不打算来了,慕柔姝心想,又忍不住暗暗嗤了一番,也是,他来能做什么?一个才不过十三岁出头的人,能行人事吗? 辰时初,窗外退去沉沉夜幕,逐渐开始转亮的时候,慕柔姝和衣上床,闭上了眼睛。 她进宫两日,两日都没见过程静恒。 寝宫一直不见他回来,公公奴婢们却也没来赶她走,许是事先得了吩咐,这里便就给了她了。 左右宫里这么大,他宿在哪里不一样呢?反正定然是比这个地方要舒适的多。 他大概是嫌弃这里被她沾染玷污,所以不想要了。 那有什么关系,慕柔姝兀自想着,反正她已经一脚踩在悬崖边上了。 生死与否,不过是一念之差。 她嫁进来的第三日,宫里的气氛忽然开始紧张起来。 公公奴婢看见她俱都低头绕道,即使是经常进来服侍她的,也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得了吩咐就走,多停留一下都能丧命似的。 她直觉有事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心里惶惶不安。 慕柔姝憋了一上午,终于没能继续保持自打进宫来就一副毫无人气的模样,抓住一个小公公,逼他说了实话。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 慕柔姝冷脸看他,“你只有两条路,实话还是去死,走哪条随你。” 小公公的头磕的咣咣直响,哭哭啼啼地道:“娘娘,您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您这不是成心为难奴才吗?” 这样的说辞偏偏别人还行,想骗过慕柔姝还是有点难度。 起身走到小公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说了,我便保证不要你的命,顺便也能保你以后能不因这件事而丧命,可如果你真的嘴硬不说,我现在就能把你的命拿走,”说着她猛一下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迅速捡了一枚较大较尖锐的碎片,在小公公震惊的当儿忽然欺进,抵住他的脖子,目露阴狠,“说,还是不说?” 小公公哆哆嗦嗦,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慕柔姝再次用力,那细皮嫩肉的脖子已经开始隐隐的渗出血迹。 小公公感觉到了疼,忽然惊吓过度似的哇哇大喊起来。 “闭嘴!”慕柔姝冷喝。 正待要继续逼问,却猛地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愣,而后她低下头去,惊讶地发现从小公公跪着的地方忽然流出一滩水来,顺着再往上看,小公公的裤腿都湿了。 “你尿裤子了?”慕柔姝实在难以置信。 小公公吓得脸都白了,这回不是说不说是否能保命的问题,他竟胆大包天的在皇上寝宫撒尿,这定然是死罪难逃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娘娘……” 他再次将头叩的当当响,嘴里不住地喊着求饶。 慕柔姝便收手将碎片仍在一边,冷冷笑了一声,“饶命?你凭什么要我饶命?” “奴才说,奴才全说,”小公公哭着道,“只要娘娘能履行刚才的承诺,奴才保证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诉娘娘!” 慕柔姝目的达到,重新坐回椅子上,厌恶的看了眼地上那一滩潮湿,不知是不是错觉,鼻端竟好似也隐隐闻到了带着温度的尿骚味,恶心至极。 “说。” 小公公忽然想到了什么,半抬头戒备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下定决心道:“回娘娘,丞,丞相大人,纠集了一众文官,带着城外的大兵,来逼宫了!” 慕柔姝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若非此刻是坐着的,她很有可能直接就软倒下去了! 逼宫! 慕柔姝脑子里嗡嗡的,逼宫,她忽然有些茫然,逼宫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就是逼皇上退位的意思。 “何时开始的?”恍惚中,她听见自己问。 小公公觑着慕柔姝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答:“昨,昨日便开始了!” “那现在情况如何?” 小公公有什么说什么,“已经,已经逼到了书房,皇上此刻就在那里。” 慕柔姝觉得自己有点懵,脑子里似乎突然被灌进了许多东西,一时应接不暇,忙乱的竟连屋中弥漫着的味道都闻不着了。 她挥挥手让人退下,屋中重新安静起来,静静坐了片刻,她忽然起身小跑着向外跑去。 帅府,叶怀瑜自外面回来,脸色十分不好。 程静翕知道事情比想象当中要严重,但神色上还是基本保持了镇定之态,问道:“宫里情况如何了?” “仍在对峙,不过接应的大军已经在城楼下了。” 程静翕一愣,她明明给谢琬琰早做了吩咐的。 “宫中没有兵。” “是的,”叶怀瑜道,“只有一干守卫。” 程静翕原地晃了一下,叶怀瑜忙将她扶住,“你……”可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府里的人都在吗?”她近距离地看着他,忽然问道。 叶怀瑜一愣,却也并未隐瞒,“除了大哥,其他人都在。” “大哥去了何处?” “不知,”他摇头,“一早便走了。” “二哥呢?”程静翕又问。 “二哥身体从昨日开始抱恙,许是还没有起来,丫鬟去问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叶怀瑜看着她,轻声地明知故问道,“静翕,你在怀疑什么?” 程静翕眉头轻皱,她抬头瞧了他一眼,只那么一眼,就让叶怀瑜忍不住心下一沉。 “叶怀瑜,事到如今,有些事情还需我明说吗?” 而只是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便就叫叶怀瑜浑身一震,扶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无需明说什么,一切早已再明白不已。 从先皇下旨起,他便什么都明白。 大哥二哥暗中策划之事,他是在追查其他事时偶然得知的,再后来与公主有了婚约,其中关节顿时被打通,不明了之事忽然就明了起来。 证据,他们一直都没有证据。 所以便有了程静翕下嫁,以便搜集所谓的证据。 他其实都知道的,只不过一直冷眼旁观。 后来局势发展成这般,其实也有他的功劳。 慕相领着朝中大半文官,齐刷刷地站在了书房前。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了,照着眼下这个场景,许是还得站上好一会。 不过仔细看看众人之中,却并没有叶怀瑾站在其中。 城外的大军今日到的,正在整装待命。 “皇上,您小小年纪,滥杀无辜,独断专行,上京长街至今仍弥漫着血腥之气,当空之上仍盘旋着几百冤魂,百姓闻而惧,怨声载道,彻夜不能寐。此乃天理难容,国土难安,人心尽失之势!” “臣以为皇上应当退位让贤,顺应天理,举国祭拜死去之数百亡灵,以此收复人心矣!” “皇上……” 从昨日到现在,各位文官挨个上阵,说的都是千篇一律,也说的俱都口干舌燥。 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门口的皇宫守卫仍然尽职尽责的抵挡众人,刀刃瘆人,谁要胆敢上前来,必定血溅当场! 唠唠叨叨一刻钟,总结起来不过一句话,皇帝重新选,您爱哪哪去罢! 程静恒在书房中闲坐,不但不理会外头的逼宫之势,还十分有心的喝起了茶。 他面前仍摆着一副棋盘,对面坐着元帅叶既明。 棋局过半,胜负难料。 “元帅的大军快到了吧?”程静恒随口问,顺便又落下一子。 叶帅道:“已在城外三十里处,成包围之势赶来。” 程静恒“哎呀”一声,“那外头那群人岂不是白忙活了?” 叶帅笑道:“是。” “朕原本以为,还要闹一个头破血流,方才罢休。” “臣怎敢叫皇上遭遇那般血腥场面,先皇将臣留给皇上,臣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护得皇上周全。” ------------ 第83章 二公子之死 程静恒默然一瞬,忽然悠悠一叹,一语双关道:“老元帅,辛苦你了。” 叶既明的脸上已然显出老态,一年前还不是这般模样,这段时间的连番失望,叫他不得不一面在暗地里心力交瘁,一面在程静恒面前保持住一个忠臣的形象。 他的确是个忠臣,大昭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及得上他忠心耿耿之人。 “为皇上分忧,是臣等之重责。” 然而世上之事存在最多的就是变数,小到做了承诺的父亲因某事而没能带着全家出门踏青,大到颠倒乾坤、扭转局势。 慕相他们这般嚣张不是没有道理的。 叶帅口中“成包围之势”而来的大军迟迟未到,城外驻扎的大军却已经开始攻城了。 即便叶帅已经提前利用宫中现有的人员做了调配,并下达了一系列战术,而城门的守军也的确一一照办,可却仍然寡不敌众。 计策有之,奈何对方人多,这并非带小队奇袭,他们既没有“奇”也没办法“袭”,一切都是在硬抗。 没多久城门就破了。 城内百姓纷纷闭门不出,做生意的连摊位都不要了也要去逃命,城内守军拼死抵抗,却最终以身殉国。 双方都曾经是沙场上的生死兄弟,如今却被迫刀剑相向,同归于尽,你死我亡。 而三十里开外叶帅扳回的救兵,此刻却被另一拨大部队给拦了个正着。 对方许是已然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连身份都大大方方亮出来了,是来自塞外的外敌。 叶帅养了个好副手,不但举兵跟着一干文臣们造反,还自行打开边关要塞,引狼入室。 两拨人马相撞,战事一触即发。 城中的动静尚且没有那么及时地传回宫中,报信之人仍在左右躲避着搜索追兵,书房外面的朝臣又换了一个前来叫嚷,程静恒却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老元帅也是。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心神俱都一震。 来往于宫中内外的传信之人原本约定每隔半个时辰回来禀报一次,可距离传信人最后一次回来,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半时辰! 叶帅霍地起身,程静恒却仍稳坐,“老元帅!” 叶帅脚步骤然停住,猛一下回头,“皇上,城中恐已生乱!” 程静恒仍然坐住不动,今日他便是再狼狈,也断不会丢了先皇以及祖宗们的脸。 “无妨。”他静静道。 叶怀瑾仍躺在榻上,他并非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浑身无力,好像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就连出去方便一下都已是困难不已,还是谢琬琰将恭桶拿进来,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种状态来的十分突然,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谁知睡了一觉之后竟就成了这样了。 身上犹如被千万斤重的东西压着,早上起来时尚且还能坐起来呆一会,但很快就累了,之后便继续躺着,日过中天时,他已经软的完全起不来。 “二公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谢琬琰从外面进来,眼神温润,柔柔道。 叶怀瑾想了一上午,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他着了谢琬琰的道了。 原想不过就是个女人,即使找她寻仇又能怎样?机会都是他给的,若他不给,她拿他能有什么办法?之所以还留着,不过是因为他对她尚且没有腻烦,这么一个世间难得的极品尤。。物,搁谁谁会舍得白白杀掉?谁不是享用够了再弃之杀之? 然而他将心用在这种事情上,却也毁在这种事情上。 “你给我吃了什么?” 谢琬琰笑盈盈地俯身过去,她将叶怀瑾的那张充满憎恨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启朱唇,呼吸扑在叶怀瑾的脸上,轻轻道:“当然是要你命的东西。” “你……” 叶怀瑾想抬手将这女人的脖子狠狠掐住,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连手都没办法抬起来,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前所未有的急迫,可身体仿佛想着法似的总跟他作对,他想怎样,身体却偏偏不怎样,甚至像是惩罚他一般,浑身上下竟开始隐隐的疼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艰难问出口。 “当然是从……二公子将奴家从三公子的院子接过来的时候啊!”她学着他的样子语气回道,“啊呀,昨晚一不小心,剂量加的有些重呢!” 叶怀瑾额头处沁出了汗,身体各处异常疼痛,若非死死忍着,他定然要开始哀叫出声了。 谢琬琰忽然面露惊讶,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盈盈笑意,“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是哪里疼吗?要不要奴家帮您看看?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她边说边在他身上到处摁着。 疼痛渐渐加重,叶怀瑾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不是自己的了,说不出是怎样的疼痛,他就是觉得自己很疼,被谢琬琰这里那里的摁下之后,那痛感便更加明显,甚至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谢……”叶怀瑾咬牙出声,可只起了个头就再也说不下去,咬牙的坚持也一并跟着破功,谢字说完之后,接下来就是一连串不似人声的嚎叫。 谢琬琰仍然是笑着看他,看他兀自在床榻之上挣扎,眼底一片冰冷。 “疼吗?”她静静问他,不带丝毫情感。 叶怀瑾的目光像是要将人凌迟。 谢琬琰浑然未觉,“还有更疼的。” 仿佛正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那句话才刚刚传进耳中,身体就以一种难以抑制的痛感将他席卷,每一个下一瞬都是死路一条,可偏偏还能绝处逢生,就是不让他死。 叶怀瑾疼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处院落极为僻静,素日里因为谢琬琰之前在府中闹出的动静,并不常有人来,整个院子里只有厢房中住着的佩儿,可佩儿已经睡着许久了。 故而纵是叶怀瑾叫破天,今日也断不会有人来碰巧路过管他死活了。 便是来了,也是有来无回。 谢琬琰对她道:“奴家,就是要二公子活活疼死。” 叶怀瑾想拿刀自我了断,可他现在想什么都是白搭。 谢琬琰还不忘出言宽慰他,“二公子请放心,奴家的这剂药并不会造成其他不适感,并不会因为太过疼痛而导致窒息,”谢琬琰的手仿若一把薄利刀刃,轻轻刮到叶怀瑾的脸上都会引起他的一阵难捱疼痛,“二公子,疼的时候请尽量呼吸呢,不然您真的就会死的特别快了。” 叶怀瑾不由自主的依着她的说法呼吸,不知是否是心中作祟,他竟觉得那股痛感好像真的有所减轻。 有了这种感觉,他免不得多了许多乐观。 “二公子是否觉得不那么疼了?” 叶怀瑾戒备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琬琰并不在意,“既然不疼了,那便听奴家好好说几句罢!” “我父辈一生清廉,却如何也想不到会着了二公子的道,二公子为了加官进爵,陷谢氏父辈于囹圄,如此一来,父辈对二公子来说根本没了任何威胁,可二公子却为绝后患,联合一众大臣向先皇进言将谢氏一门满门抄斩,若非族人拼死相互,我便就已经死在了多年以前。” “可是天不亡我谢氏,叫我谢琬琰得以有机会前来为族人报仇雪恨,叫你叶怀瑾最终落在了我的手中!” “让你叶怀瑾也好好体会一次绝望至极,却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感!” “叶怀瑾,你,死不足惜!” “你去死!” 短剑自袖中滑出,谢琬琰顺势刺过去,可却堪堪停在了他的脖颈处,眼看他闭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心有不甘! 短剑原路收回,谢琬琰屈指成爪,狠狠在叶怀瑾的身上抓了一把! 那被抓的地方立时变得血肉模糊! 叶怀瑾大叫一声,却是力不从心,大惊失色地看着谢琬琰的手,“你……” “你身上,”她截过他的话,续道,“所有的地方,都与这样一样,轻轻一抓,就会溃烂成泥!” 叶怀瑾如遭雷击! “我就是要让你,不能好好活着,也断不能如此容易死去,这是你欠我的,欠我们谢氏一族的!” “你想看看吗?” 叶怀瑾尝到了齿间的血腥味。 “……给我一个了断。”他纠结许久,终于无奈求饶。 却换来她冷冷道:“不。” “我说给我一个了断!” 谢琬琰一巴掌搧在了他的脸上,叶怀瑾又是一声怪叫,右边脸刀刮般火辣辣的疼,可他该死的还有感觉,他为什么还不死? 这一巴掌好似一个扭曲的开端,让谢琬琰彻底失控。 她发狠的抓着他身上的皮肉,手上染满了鲜血,她将它们撕扯揉碎,恨不能挫骨扬灰。 她的痛苦,她本应该快乐无忧无惧地过完一生,却全被这个人给毁了,这个人,这个畜生! 大军很快冲到宫门之前,宫门守卫脆弱到简直不堪一击,很快宫门打开,不消片刻,书房前后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嘴唇干裂的慕相看见接应终于到来,立时有了勇气,大叫着让人去开门,有小兵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前去当了先锋,然而门才刚刚打开一条缝,整个人便随即停在当场,而后悄无声息的倒了下来。 他的脖颈处扎着一把短匕,鲜血染红了台阶。 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好似迷路了的慕柔姝终于跌跌撞撞的看见了书房,然而首先入眼的,便是满眼的鲜红。 她难以忍受地干呕起来。 ------------ 第84章 援军到了 没有人发现此时此地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静恒会直接在书房中大开杀戒! 屋内的叶帅收回手,回头看向程静恒,“皇上。” “爱卿可支撑多久?”程静恒面不改色问道。 叶帅跪了下来,“臣,誓死守护!” 程静恒笑了,多少年来头一次这般开怀的笑开,“爱卿不要有任何顾忌,这宫中不过就剩下你我与一干奴婢太监而已,朕新近娶进宫来的慕相爱女想必此刻也在外面等候多时,能叫她给朕陪葬,也是值了。” “皇上……” “慕相以为朕要拿他的女儿作为人质,其实不然,朕只不过是要让他今后的每一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即使朕今日死在这里,也要叫他剩下的日子,不得安宁,死不瞑目!” 书房外,反应过来的众人慌乱一阵,又被慕相紧急喝骂住,领头的大统领骑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丞相脸上,双眸眯起,说道:“慕相,都已经到这了,若就此半途而废,你我,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慕相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手下这群官员们却是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生死抉择,所有人都惧怕死亡,尤其是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享受,谁愿意白白去送死? 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今日就是奔着往后的好日子来的,原以为那小皇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任人宰割的小孩子,谁承想会突然遭遇到这样的局面? 在场人当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可周围的官兵们却全都凶神恶煞般看着他们,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只敢私下里互相交换着眼神,却也没能交换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各位大人,”那位大统领又开口了,胯下的马在不安分的来回小步踮着脚,不时地发出几声鼻息,他手里的长枪虚虚的指着人群当中,“现在才知道打退堂鼓,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各位大人没有出声,眼神俱都左顾右盼,十分迷茫。 大统领冷哼一声,轻嗤道:“出息!” 慕相站出来,向着身后众人苦口婆心,“诸位,诸位难道真就被此吓破了胆子吗?现在书房之内不过只有程静恒那小儿一人,即便他刚才杀了人又怎样?他一人怎可敌得过我们外面这么多人?你们在怕什么?离成功只差这么一步,诸位以为若向那小儿下跪求饶,那残暴小儿会就此放过你们吗?他怎会光杀你一个?他是要株连九族的!” 人群之中渐渐静了下来。 之前动摇过的人有大部分被慕相的说辞所打动,可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后悔不迭,悔不当初。 为何当时鬼迷心窍,非要跟着这一帮疯子一起起什么事?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谋反!逼宫!是要被五马分尸诛九族的大罪重罪! 马上的大统领随即又是一声冷哼。 “诸位,”慕相又道,目光扫过面前那一群人,“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若谁后悔了,尽可现在站出来,本相做事从不强迫别人,当初跟着本相亦是让诸位自愿选择,如今若有谁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现在立马站出来,本相绝不强留!” 他话音落下,人群里仍然寂静无声,没有人站出来,所有人俱都低着头,做了个“我意已决”的模样。 慕相见此状况,心中稍定,可当他刚要露出一抹笑意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有几个人突然动了。 正是之前感觉到后悔的几个人。 九个人,九具心惊胆战的躯体,从人群中抽离出来,站成另外的一排。 慕相微微一怔,继而怒从心头起。 马上的大统领无声的扬起手,猛地落下,距离那九个人最近的几个官兵得到命令后,毫不犹豫的让自己手中的长枪刺穿那九个人的胸膛。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官兵,他们的信条就是护得国土周全,让百姓幸福快乐。 曾经的确是。 那九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便就一命呜呼了。 九个人,九具汩汩淌血的尸体。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地上的青砖,颜色转瞬变得暗沉。 在场所有人再一次鸦雀无声,这一次的杀鸡儆猴真真让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都得到了震撼,后知后觉的文官大臣们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两难之地,进退维谷。 “还有谁想站出来吗?”大统领问道。 没有人再欲言又止,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有胆子大的忽然回了他一句,“接下来该如何,还请大统领定夺。” 文官们一呼百应,纷纷开始齐刷刷地重复这句话,“请大统领定夺!” 这场面何其相似,昨天甚至过往的每一天,早朝时,他们哪个不是撅着屁股匍匐在地,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向皇帝施压,嘴里齐齐说着终年不变的那句话—— “请皇上三思!” 又是何其讽刺! “宋大统领,”慕相道,“接下来要怎样?” 被称作宋大统领的人唇边溢出冷笑,转头看向紧紧关闭着的书房门,长枪一指,“新帝昏庸无能,残伐无道,自其几位以来,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众人且随本将顺应天意替天行道,拿下这狗皇帝之项上人头,以此来保我大昭国运昌盛,永远繁荣!” “国运昌盛,永远繁荣!” “国运昌盛,永远繁荣!” 几万大军震天的吼声仿佛让周遭的一切都忍不住退避三舍,慕柔姝已经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许久,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却仍然止不住的往下淌。 为什么要哭呢? 可能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给吓的。 一夜长大这件事,其实不过就是长大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真要碰上要命之事,还是会将从前那些软弱那些无助显露无遗。 若此刻让她原路返回到寝宫,她怕是连路都不大能找得到。 她只能这么坐着,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大人或者大获全胜,或者自掘坟墓。 宋大统领已经开始指挥着手下去开书房门了。 叶帅腿脚上的功夫十分了得,第一波上去的五个开门人将将把门打开,便瞬间被一股劲风侵袭,紧接着身子俱都一轻,下一刻,五人齐齐飞出,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声声哀嚎。 “再去!”宋大统领冷声道。 第二波的五个人紧随其后,这一次他们受的伤更加重了些,胸口处全都挨了一掌,随后吐血落地。 十个人全部重伤,却都不致命。 书房内,叶帅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程静恒仍然坐在原处,连动都未曾动过。 屏风后忽然传来动静,紧接着从中转出一个人来,竟是程静恒的那个影卫。 影卫被他提前派去接赶来的救兵,然而这么久过去,救兵迟迟不到,他居然还有脸自己回来。 程静恒目光微冷。 影卫进来便直接跪下,“皇上,三十里外发现塞外宿敌,人数上万,兵将们无惧应战,终于将敌军尽数歼灭,此时正在加紧赶来!” 叶帅耳听八方,闻言震惊道:“塞外?” “没错,老元帅!”影卫道。 叶帅刚要说话,外面的人再次发起了进攻。 影卫忙过来与他携手应对,叶帅得以片刻工夫喘息。 “相信老元帅心里已经猜到,引狼入室之人是谁了。” 叶帅心下一片冰凉,他扭头看向门外方向,眼底一片浓浓的失望,“宋濂!” “老元帅!”影卫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叶既明身子轻晃,却瞬间再次站稳,偏头对影卫道:“无妨。” 影卫回头看向程静恒,后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回皇上,此刻已经进城,再过一刻钟便就到了!” 程静恒的脸上没什么喜悦之色,的确,这并没有什么可欢喜的。 本就是他的国,本就该他守候,本就是他的责任。 丢了,他无颜面对先祖,守住,他今后将无颜面对自己。 宋濂不笨,这么几次之后他的人连门缝都没打开过一下,就已经觉出不对劲了,低头看着部下身上所受的伤,眯眼想了一会,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身体蓦地一颤。 元帅! 深入内心的敬畏让他差点一哆嗦从马上摔下来,马儿许是感知到了他的恐惧,也跟着不安的到处乱走起来。 叶既明,他何时回来的?他不是应该在边关守着吗? 怎么会…… 宋濂半天都没有动静,慕相他们在后面看了半晌,忍不住上前道:“宋大统领?” 宋濂猛地颤了一下,低头看过去,脑子里乱哄哄地,“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这一低头,耳边忽然传来阵阵杂乱的声音,好像是马蹄声,也好像是万万人的的脚步声,然后他就看见慕相看他的神色变了。 “怎么回事?”他问道。 慕相张口结舌,来了,救兵来了! 不是给挡住了吗? 怎么还能赶过来? “援军,皇上的援军……到了!” ------------ 第85章 咫尺天涯 援军怎么会来呢? 慕相与其他文官一样被强制着跪在地上,不远处站着的竟是此刻本应守在边关的老元帅叶既明。 他怎么会来呢? 叶既明方才不带丝毫犹豫地一刀抹了宋濂的脖子,那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副手! 那之前宋濂好像与他说了什么,他只看见叶帅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宋濂笑的像个忘八端。 宋濂的尸体就横陈在他眼前,只要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得见,他双眼圆瞪,似乎怎样也没料到自己戎马半生,最后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知他在死前的那一刻,是否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不过后悔与否已然不重要了,人死后,除了给他盖上一个千百年后都洗不掉的罪名外,其他事俱都已矣。 程静恒毫发无损的站在书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微微垂下眼看着底下伏诛的那群人。 那群蛀虫一般的人。 他心中有很多恨,多到午夜梦回之时,都在不自主的咬牙切齿。 他心中还有许多无能为力,他还是太子时,无力为自己的皇姐谋划一条好出路,等他做了皇帝,还是无法阻挡先皇为她安排的那条路。 眼睁睁地看着她走。 他的姐姐,自小一起玩的姐姐! 他费尽心力,他告诉她永远都要姓程,就是想让她宽心,让她不要带着压力进帅府,一切有他。他叫影卫经常过去看她,他给她写话本子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不管以后遭遇什么,都有他这个弟弟给她扛着,她就尽管做那话本子里的主角,没心没肺,高高兴兴地过一场。 可她什么都不听。 可她事事都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卷进一切是非之中,非要横插一杠,非不走他给她安排的路! 他会给她谋个好夫婿,他想让她和乐的过一生。 即便他也许会在不久后的今日丧命,他也能事先为她安排好一切。 可她都不要。 他数次劝她离开,都被她固执拒绝。 他立下规矩不让她出京,因为他害怕上京之外脱离他的掌控,会让她成为一些人的目标,可她还是出了,且真的差一点出事。 他竭尽所能地想要为她安排一切,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她的满不在意。 谁都会倦怠的,也都会疲惫,为她考虑了那么多那么久,他真的有点累了。 皇姐啊,你为什么不要弟弟的一片好心? 弟弟要生气了! “压下去。” “是!” “皇上。”叶既明忽然跪在了地上。 还等在书房外的兵将们见状也立即跪地。 慕相等人俱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老元帅还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官兵却对此并没有兴致,不客气的往前推着他们,没一会就走出了书房范围,老元帅究竟都说了什么,他们不会知道了。 程静恒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老元帅有话直说,不必多礼。” 叶既明却执意往下跪,语气沉痛道:“臣有罪。” “元帅何罪之有?” “臣教子无方,臣的大儿叶怀信官拜尚书,却仍不知满足,买通宋濂,勾结外敌,引狼入室,致使今日救驾来迟,养出如此狼心狗肺之子,臣愧对先皇,愧对皇上!” 程静恒道:“此事属实?” “此乃宋濂临死时亲口所言。” “既然是口说无凭,尚且不能当作论断,老元帅……” “皇上,”叶既明道,“叶怀信此刻定然不在府中,为以防万一,臣恳请,将老臣一家上下俱都关押看管,并对帅府内外进行严密监视!” “老元帅如此大义灭亲,真是……” “皇上,叶氏一族祖训,世代忠于大昭,如有违者,必当诛之!” 程静恒半晌没说话,叶既明一直跪在地上,他没再叫他起来,也没有再伸手去扶他。 他眼底忽然变得有些幽深,里面仿佛在那一刻显露了许多内心藏着的秘密与算计,可他不愿它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展现出来,他要捂好它们。 垂着眼皮低头瞧了眼叶既明,周遭站了许多的人,却没有谁敢发出哪怕轻微的一点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 程静恒默默地看了叶既明好一会,终于点点头说:“就依着爱卿所说的办罢!来人!” 先前不知躲到哪的高公公忽然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十分及时地应了一声:“奴才在!” “叶家勾结外敌,罪不可赦,着……”他忽然煞有介事的哽住,仿佛后面的话他真的说不出来一般。 老公公极有眼色,见此状况立即接过了程静恒的话头,“奴才这就去照办!” 叶既明的头垂得低低的,下面是他带领多年的兵将,却是谁也不敢抬眼看他,无论怎样,他仍然是他们的老元帅。 高公公小步走到叶既明身边,轻声道:“元帅?” 叶既明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给程静恒行了个礼,“罪臣,告退!” 程静恒好像不忍睹一般,忙忙地转过身,回到了书房内。 慕柔姝是最先发现外面有援军到了的,之后又听见自己父亲的那一声已经一把年纪还带着骨子里的恐惧的“皇上的援军”,她心里便就明白,如今已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踉踉跄跄的在宫中转了几圈,走迷宫似的想要往出口走,可出口在哪呢?后来她反应过来了,出口早就被她的好父亲给堵死了! 她再也出不了这个宫门了。 慕柔姝失魂落魄地走着,来往有宫女匆匆而过,她想抓住谁问一问路,可没有人肯为她停留。 慌乱之中她终于恍惚看见了一个面熟之人,像是之前被他逼问至尿裤子的没出息小太监,慕柔姝一把将他抓住,“送我回宫!”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带着她往回走,慕柔姝再次回到了牵线木偶的状态,被小太监引着回了宫,将宫门紧闭。 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忽然看见地上被她打碎的茶杯,尚且没叫人收了去,当她瞧见之前被她拿在手中威胁小太监的那枚最大最尖的碎片时,目光猛地凝住。 仿佛是鬼使神差般的,她将它捡了起来。 又仿佛是被驱使着似的,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扎进了脖子里。 血流如注。 慕柔姝死了,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幕,是她充满绝望的眼神。 许久后,一声丫鬟的尖叫打破了寝宫的一片宁静。 被关在牢中的慕相看上去仿佛更老了一些,他坐在最里面,双眼紧闭,摆了个坐禅的架势。 他忽然间似有所感,蓦地睁开了眼睛,一颗心瞬间慌成了失魂落魄找不准方向的旅人,他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却仍然觉得周遭的气不够用,他不甘心的又张大了嘴,却猛一下被呛住,剧烈的咳嗽让他大幅度的弯了腰,继而跌坐在地。 慕相忽然有种要死了的感觉,像是时间到了。 叶怀瑜和程静翕是在官兵到来之后才知道南边的院子出事了的,谢琬琰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屋中烂的像是泥一般的叶怀瑾。 ……的尸体。 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具尸体了。 充其量是一滩腐烂的肉泥。 府上的丫鬟没忍住当场呕吐起来,程静翕只看了一眼,也迅速别过头去。 叶怀瑜盯着床榻半晌没动,一旁的母亲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二哥,就这么死了? 他心中虽然清楚他死的并非不明不白,可他尚且有未解之处等着二哥来给他解答。 可是他就这么死了。 悄无声息的,他们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的,人就没了。 “谢琬琰呢?那小贱人在哪呢?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叶夫人哭的发了疯,边喊边往外面冲,被兵将拦住,她竟撒泼似的直接上手把人给挠了! 兵将不敢对元帅夫人造次,被挠后也只能死死忍着,尽量躲开,却仍免不了在脸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指甲印。 叶怀瑜放弃沉思过去将母亲扶了过去,沉声喝了句:“母亲,母亲!” 叶夫人痛哭的声音顿住一瞬,突然认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立时像是抓住主心骨一般,“三儿,快救救你二哥,你二哥怎么躺着不起来了?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母亲,”叶怀瑜回头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忍痛道,“二哥,救不回来了。” “啪——” 叶夫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胡说!” 叶怀瑜颊边泛红,却仍然坚持道:“母亲,二哥已经死了!” 叶夫人再次嚎啕大哭,边哭边打他。 叶怀瑜默默承受,程静翕静静地看着叶怀瑜,后者始终都没往她这边瞧上一眼。 一旁等候的兵将这时候小声出言提醒,“三公子,该走了!” 叶怀瑜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走吧!”又看着眼前的叶夫人,“母亲,我们现在得出去一趟。” “去哪?” 叶怀瑜叹了口气,“去和父亲汇合!” 叶夫人闻言忽然像是找到支柱一般不哭了,魔障似的说:“对,我们去找你父亲,你父亲肯定有办法救你二哥的,我们走,快走!” 程静翕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她默默的一步步朝前走着,心中拔凉一片。 ------------ 第86章 掌局者,从来只他一人 在牢中的第三天,袁氏疯了,并且疯的很彻底,因为她在另一间被看押的牢房中看见了前任礼部尚书,以及她的亲族。 她被带走的时候,程静翕就坐在牢门口,与袁氏的目光匆匆相撞。 她眼中一片浑浊,没有半点精神。 程静翕默然半晌,随即垂下眼帘,叶怀瑜与她坐在对角处,中间隔了很远,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程静翕,想过去和她说点什么,可却怎样也迈不动自己的双腿。 叶帅与叶夫人和茹娘几个呆在一处,叶夫人仍然像魔怔了一样,不住地同叶帅念叨着叶怀瑾的事,脑子里似乎只剩下那么一个念头,她还是不肯相信叶怀瑾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朝廷的人在帅府蹲守的同时,还封锁了上京内外,进行全程搜捕,终于在第五日的晚上,从一处废弃的院落里找到了叶怀信。 他竟然受伤了。 脸上有血迹,无力地倒在角落里,由此判断身上也应该没好到哪里去。 伤口有些感染,致使他严重发烧,若非这样,朝廷的人也不可能找到他。 叶怀信究竟为何受伤,程静翕大概可以猜出来,叶帅先前已将宫中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来龙去脉都与讲清楚了,叶怀信之所以有了这样的遭遇,和那群外来的人不无关系。 塞外之人以为他传递了假情报,故意让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找他才是出了怪事。 咎由自取,也是活该。 叶怀信被关在他们的隔壁,进来的第二日,便被提走受审了。 叶夫人疯了一般在牢门处嘶喊,无助又绝望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力度的威胁话语,谁都没把她放在眼中,全都无视而过。 叶帅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些天攒起来的失望已经充满了整颗心,却大多数都是对自己的。 三个儿子,只剩这么一个尚且没走歪路。 茹娘抱着哇哇大哭的两个孩子跪在地上,无助地流着眼泪。 叶怀信认罪的态度十分良好,没怎么用刑他就全招了,斩首定在两日之后,程静恒的做法特别人性化,还给了他时间与家人告别。 叶帅没什么好跟他说的,自打他满怀期望叶怀信能子承父业随他在军中干出一番业绩未果后,他便同这个大儿没有任何好说的了。 叶夫人看着样子有点神神叨叨的,叶怀瑜和父亲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母亲暂且睡下,等精神好了再说。 而后,便与程静翕一道,随着狱卒去了隔壁的牢间。 叶怀信躺在草席上,双眼空洞无神,再没有叶家长子的丝毫风范。 “大哥。”叶怀瑜随即开了口。 程静翕静立一旁,目光在某一处凝住,脑子里并着心中俱都是空白一片。 叶怀信闻声慢慢偏转过头去,双眼眯缝了一下,看清了来的是谁。 忽然轻轻嗤笑出声。 “来看我笑话的吗?” 叶怀瑜道:“皇上下旨,斩首就在两日之后。” “无所谓,便是今日也无妨。” “大哥。”叶怀瑜又叫了一声。 “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多日来都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看淡一切人间生死一般的叶怀信忽然间情绪波动极大,“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叶怀瑜神情怔住一瞬,却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忽然说:“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叶怀信与他对视一瞬,笑的十分欠揍,“是又怎么样?” “你就那么恨我?”叶怀瑜眉头微皱。 “没错,”叶怀信恶狠狠道,“我恨你,从小到大,凭什么你在家中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父亲青睐,凭什么同样的事我做出来父亲就会无动于衷?凭什么?啊?叶怀瑜,你告诉我凭什么?” “父亲一直希望你去军中历练……” “我不去!”叶怀信声音更大了些,仿佛故意让声音传到了隔壁叶帅的耳中,“要我跟你一样去军中?那不一样还是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叶怀瑜,你想的倒是美!我从政,我要在朝中干出一番大事来,我要你跟你的老元帅一起看看,没有你们,我叶怀信是何等的威风!” “就威风到了牢中?” 声音隔着墙壁传来,是叶帅回应了他的话。 叶怀信整个人在这句话后突然萎靡,精神好似一蹶不振,他踉跄的重新倒在草席上,嘴角边挂着绝望的笑,做了个生无可恋的模样。 叶怀信骨子里是个嫉妒心极强之人,极其容易走上极端。 叶怀瑜瞧着他的样子,本不愿再继续问下去,可那些疑问横亘在心头已然许久,若此刻不问,恐永远也不可能得知真相。 他顿了顿,再次开了口:“那些金条是怎么回事?” 叶怀信不笑了,缓慢的转过头来,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什么金条?” 程静翕蓦地抬头,叶怀瑜心下一沉。 他不动声色,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续道:“之前我奉皇命去安渠县剿匪,途遇一伙不明身份的团伙,他们身上个个都揣着金条,难道不是你给的吗?” “他们拿的怀瑾给的银子,哪来的金条?” “每个人手里都有,且俱都印有大昭印。” 程静翕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有一个答案马上呼之欲出,她忽然感觉到喉咙有些发干,四下逡巡了一圈,没能找到能喝水的地方。 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嗓子眼儿略微的发疼。 叶怀信道:“人是我找的没错,用来杀你的弓箭也是我找人打的,甚至里面领头的,都是你所熟悉的。” “是谁?” “刑部的人,经常来府上与我叙话,”叶怀信道,“具体是谁便就不能告诉你了,知道了也没用,不过想必你也猜得出来。” 叶怀瑜内心里瞬间生出了无数猜测,经常来府上,又是他所熟悉的刑部的人,能让叶怀信这么有信心他一定能猜出来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不然还能有谁呢? “顾博衍?” 程静翕的心咯噔一下,双膝忽然一软,她险些失态地没有站住。 老元帅生辰那日,他果然不是真的迷路! 叶怀信笑而不语。 叶怀瑜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叶怀信的衣领,咬牙逼问道:“金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怀信与他如此近距离的对视片刻,忽然冷冷地笑了,他像是对一切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将头转到了一直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程静翕处,开了口,“你问你的公主殿下啊!” 叶怀瑜手劲忽然提不上来,无力地松开了叶怀信的领子。 回头去看程静翕,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面无血色。 “静翕。”他叫她。 程静翕垂下头,没有回应他。 “静翕?”他不死心的又开口叫她。 程静翕仍然不为所动,她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好似钉在那了一般,无声无息,只余一道影子仍在。 叶怀瑜有点慌,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不住地晃动她的肩膀,“静翕,你抬起头,抬头看看我啊,你说话啊!” 叶怀信犹自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怀瑜,你瞧她的样子,她能什么都不知道吗?很显然她什么都知道啊!你去安渠县那几日,她日日往宫里跑,她能什么都不知道吗?” “怀瑜,你还没懂吗?” “怀瑜,她日日进宫,都干了什么?你还没猜出来吗?” “怀瑜……” “你闭嘴!” 叶怀瑜忽然想起安渠县前去助他的那个人,自称是程静翕的影卫的。 他虽这般自称,可他却从未见过程静翕与这个人有过任何接触交集和关联。 原来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吗? 叶怀瑜眼底布满伤痛,“静翕,你摇摇头,你要是摇头,我便一个字都不信。” 程静翕缓缓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叶怀瑜一颗心立时沉到谷底。 “我都知道。” 这是她出狱之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人这一次对视也是她出狱前的最后一次对视。 叶怀瑜不笨,叶怀信似有若无的提醒,加之程静翕的承认,让他大致理出了一个思路。 那伙人的确是叶怀信找的,可收买他们用的却并非金条,但他偏偏在那群人身上搜到了金条。 领头人是顾博衍。 那么也就是说,同一张面具下真的不是同一张脸,他在安渠县抓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如此看来,是不是还可以这样说,连安渠县的盗匪匪首也并非真的是死的那个? 不过这一点尚且没有依据,只能待定。 叶怀信说程静翕全都知道,又说她日日往宫里跑,故而才会知道。 由此推断,真正在背后制造事端的人,其实是……宫里那位? 那么那一伙盗匪呢?以及在安渠县外面埋伏的人,他们到底效忠的是谁? 顾博衍,此次伏诛之人的所有亲眷俱都被抓了进来,却独独没有他。 叶怀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却叫他更加无能为力。 叶家的人,从来都是为朝廷所用的。 叶怀信被斩首那日,程静翕独自一人被放出了牢房。 程静恒在寝宫外站了许久,高公公为他拿来一件外衫罩上,程静恒看着公公佝偻的脊背,忽然说:“朕说了不会叫你干儿白死,就不会食言。” 高公公弓身顿住,半晌都没抬起来。 三日后,程静恒昭告天下,说嘉悦长公主平乱有功,下嫁之后多次暗中帮助朝廷,最终拿到了叶怀信通敌的铁证,大公无私地保了大昭之江山。 程静翕被软禁在未出嫁前的寝宫之中。 ------------ 第87章 一厢情愿 叶帅朝夕之间连失两子,心理上一时没能受的住,在牢中一病不起。 程静恒派了最好的御医进来给他瞧病,加之叶怀瑜不分昼夜的照顾,病情终于暂时得到缓解。 慕相一党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提审录口供,已经差不多都料理好了,只差程静恒那里择个比较好的日子,一一斩首示众。 斩首的日子最终确定下来,是在五日之后。 第四日晚,牢房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顾博衍。 顾博衍与父亲顾大人两相对视片刻。 刑部尚书先露出了一个笑脸,神情还算镇定,悠悠道:“我的好儿,是来看看你爹是怎样落魄至此的吗?” 顾博衍紧紧盯着他,没有回应一句。 顾大人又道:“看着自己的爹死到临头,是种什么感觉?” “痛快。”他一改平日里温柔大度的模样,自牙缝中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顾大人又笑了。 顾博衍不想让他笑,可也心知若他这般将所想表达出来,定会得到他变本加厉的报复。 “你要死了。”他想了想,说道。 顾大人倒是十分坦然:“人固有一死,我已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会在乎何时死吗?” 顾博衍道:“我毁了你的所有事。” “那又如何?哪有老子真和儿子置气的?”顾大人道,说着又是一叹,“一念之差,你不过是给了我一个解脱的途径。” 顾博衍攥紧了拳头。 “我恨你,并且会在你死后日日诅咒你,”顾博衍狠声道,“让你死后不得安宁,不是想解脱吗?我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顾大人无所谓地笑了,“我的好儿子啊,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人都放下了,你的执念却还是这般深。” “这么多年,”顾博衍接过他的话,“恨意从未消减,却日益增加。” “你母亲……” 顾大人只不过轻轻提了一嘴,顾博衍的情绪突然失控,“别提她!你不配!” 顾大人又是一笑,“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你也要将我送去见她,怎么还不让提?我们都要见面了!” “我不会让你们见面的!”顾博衍突然伸手穿过牢门一把抓住他父亲的衣领,“你死后,我会让你暴尸荒野,会让野狼来将你吞吃入腹,会让你尸骨无存,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一字一顿,“你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 他至今记得母亲身上的那些淤青与掐痕,还有仿佛永远也不会消退的鞭笞痕迹。 谁会想到一个喜欢音乐喜欢读书喜欢诗词歌赋的刑部尚书,骨子里竟会是有暴虐倾向的。 不过也不一定,喜欢那么多文艺清新之物,却偏偏沾了“刑部”二字,每日里耳濡目染,走上极端有这样的脾气也不是不可能。 他曾亲眼看见这个畜生将母亲当成牲口去打,可他那时候太小了,连阻止他都使不上力气,他想去给母亲遮挡,可艰难跑过去了,却只是被母亲护在身下,而那个畜生则更加用力的殴打她。 十三岁那年,某个冬日的午后,他从先生那里回来,一打开屋门,看见母亲在正对面的横梁上上吊自杀,面色狰狞。 那天下午忽然下起了大雪,母亲的尸体被扔在西边的荒山上,他夜里偷偷往西跑,沿途仔细寻找,终于找到的时候,母亲已经僵硬的像是一根木头了。 冰冷的木头。 盖着大雪的木头。 他用双手生生挖了个大坑出来,将母亲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再仔细埋好。 母亲生前没得到一丁点该有的愉快,死后入土为安,望她永远都不再有苦痛。 再后来他终于长成了一个可以与那个畜生抗衡之人,终于有能力保护母亲,可母亲却早已不在他身边。 “好儿子,你错了。”顾大人仍然不遗余力的刺激他。 顾博衍脑子里嗡嗡直响,“我没错,你才错了,是你错了!” 顾大人再次笑了起来,呵呵呵呵,犹如某种咒语般,顾博衍还没有诅咒他永不超生,倒先被他念的快要就此死去。 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紧接着自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博衍。” 笑声戛然而止。 顾博衍混乱的脑子里骤然清明,猛一下回过头去,程静恒被公公护着,慢慢走了过来。 “皇上!”他作势下跪。 “免了,”程静恒道,他停下,转脚,正对着刑部尚书,“顾大人。” 顾大人在顾博衍面前的笑容消失了,他十分想笑,但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面对程静恒时,他似乎只有阴沉。 因为他始终没想到,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会被这个黄口小儿玩弄于鼓掌之中,一切都是他提前算计好的,一切都照着他所想所计划的发生,他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骗了整整三年! 他们以为他这三年只是一只被困于笼中的鸟,不管怎么飞都飞不出这一方天地。 可他却利用了这三年,在他们眼皮底下完成了那么多不可能完成之事! 他摸清了所有人的属性脾气,他知道所有人的优缺点和软肋,他只需稍微动动嘴,便可扭转乾坤,颠倒局势,反败为胜。 不,他自始至终都没败过,那仅仅是他又一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程静恒…… “怎么,顾大人看见朕,不想笑了吗?”程静恒一声轻笑,开口道。 顾大人沉着脸看着他,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胆!”高公公劈手一指,“竟敢对皇上大不敬,来人!” 狱卒连忙应声而来。 “用刑!” 程静恒默许,而后又笑道:“顾大人做了刑部尚书这么久,手上的人命不说多,百十条总该是有的,亲自用过刑具的就更不必说了,不过,那些刑具却从未在自己身上用过吧?” 顾大人在顾博衍面前表现出的看淡生死的模样瞬间破裂,他自然知道那些刑具的厉害程度到底如何,虽不至死,但,比死还要难受。 “顾大人放心,”程静恒续道,“朕会叮嘱他们小心,只是给大人发紧的皮肉松一松,挤到一处的骨头散一散,也就可以了。” 刑部尚书嘴里说着“不”,可那群人却像是聋了一般根本听不见他抗拒的嘶吼声,清理干净的刑具一个接着一个地往牢房里面搬,又血淋淋地一件接着一件的往外面拿,中间是那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顾博衍目光凝视在虚空一点,牙齿咬的紧紧的,他恍惚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畜生不停的挥鞭子打那个柔弱的女人,女人的求饶声就好比催化剂,使得畜生更加的丧心病狂,更加猖獗! 然后画面一转,他看见了皑皑白雪中孤零零躺在山上已然僵硬了的母亲。 视线忽然模糊,顾博衍回过神来,原来是被泪水给遮住了。 他倏然抬步往牢房里面走,带着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恨意,从狱卒手中拿过烫的红彤彤的烙铁,直直往那畜生的脸上贴去。 “啊——” 多年后的惨叫声声,成了他的催化剂。 程静恒静静地在外面看着,心中十分羡慕。 羡慕他有自己这样一个主人,他为他做事,他便可以为他铺设好一切,可以为他报仇雪恨。 同样被他羡慕的还有高公公,安渠县假扮盗匪匪首的人是他的干儿子,干儿子成为了政治牺牲品,他也为他报仇雪恨。 可为什么皇姐就是不领情呢? 他甚至都不需要皇姐为他牺牲什么。 而这样的好事他甚至自己都未曾经历过,因为没有人这般对待过他,没有人让他这般放肆过。 他心中也有很多诸如报仇雪恨之类的念头横亘,他也需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一番。 可他并没有。 为什么就是有人不领情呢? 执念一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厢情愿。 “博衍,”程静恒觉得差不多了,“再弄下去他就真死了。” 顾博衍的钢针已经往他指甲里扎了一根,正要扎第二根时,听见程静恒的话,蓦地顿住。 他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还有很多仇没有和他了断。 冷冷哼了一声,他连一眼都懒得再看,出了牢门。 狱卒将刑具拿出去,重新将牢门锁好,刑部尚书披头散发地瘫在角落中,像是上京百姓们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再没有精力去刺激顾博衍了,他也摆不出阴沉的脸色给程静恒看了。 他此时能将眼睛睁开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已然面目全非。 “走罢!” 牢房渐渐安静下来,除了有人时不时发出的轻微哀哀声。 大昭内乱刚刚平息,朝政还没有完全休整好,南边边关外却已经开始做好一切准备集结部队出发,向着大昭的方向行进。 农历三月二十八,大昭边关终于被破,敌军一路扫荡,顺势北上。 农历四月初一,程静恒再次怒摔奏章,将上奏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叶家戴罪立功,有何不可?有何可弹劾?弹劾什么?你们给朕去打仗吗?” 众大臣俱都低头,鸦雀无声。 “朕问你们话呢!” “臣……臣等……” “行了,朕意已决,此事不容再议!” ------------ 第88章 殊途同归 “公主,咱们少爷又有战报传回了呢!公主要不要猜一猜,少爷这回是胜了还是没胜?”碧儿欢欢喜喜地从外面回来,对坐在寝宫窗口发愣的程静翕道。 碧儿是程静恒前几天给她送过来的,具体日子,应该是半月前,叶怀瑜领兵出征的日子。 许是怕她想不开自杀吧,因而将她给找来看着她。 程静翕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瞧着这小丫头的模样就能判断出传来的是否是捷报,她喜气洋洋的,叶怀瑜那里当然就没有问题。 不过她还是愿意与她玩这样的游戏。 “我猜啊,”她作势掐指算了算,“定然是大败敌军了!” 碧儿便做了个十分佩服惊讶的表情,咬文嚼字道:“公主真乃神机妙算也!” 诸如此类的对话每隔一二天就要上演一次。 主仆两人全都默契的将每一次都当成是第一次那般新鲜。 足可见两人平日里的生活有多无聊。 也足可见,她们主仆二人心中的担忧有多重。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半月,距离叶怀瑜去南边平乱已经过去月余。 一日碧儿自外面回来,没能及时掩住脸上的表情,叫心神不宁站在寝宫门口的程静翕给看了个正着。 一颗心顿时沉了沉。 “公主……”走近了才发现,碧儿的双眼早已是通红一片。 程静翕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稳站立不动,嘴唇动了动,努力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句话,“有捷报吗?” 碧儿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公主……少爷……少爷他……” 程静翕心中烦乱,连日来的压抑忽然就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吞吞吐吐成何体统?你不会说话吗?少爷他怎么了?” 碧儿被吓坏了,一直给她不住地磕头,直到她头上已经出现了淤青,这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少爷,少爷前日带了一小队兵将闯军营打算奇袭敌军,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程静翕双膝忽地一软,踉跄几步,碧儿眼疾手快的跪行过来连忙将她扶稳,“公主!” 程静翕挣开碧儿,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屋子。 碧儿不放心的紧跟进去,“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要做什么?您……” 她无言地看着程静翕开始梳妆打扮,又叫她拿来平日里最最喜爱的衣裙换上,一番休整之后,程静翕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颓废,看起来终于有了些许精神。 “公主,您这是……” 程静翕没说话,径自往外走去。 自打被软禁在这里起,她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叶怀瑜领兵出征之时,满朝文武都去送行,程静恒更是亲自去给他壮行,她却只在寝宫中热一壶酒,将一切思绪放在酒中,举杯向着南面敬了一杯。 叶怀瑜,我遥祝你凯旋。 那一晚,她酩酊大醉,之后睡了足足三日三夜。 而今她终于走出寝宫门,再一次向着程静恒的书房而去。 她在书房门口跪了下来。 程静恒闭门不见,高公公在程静翕面前苦口劝说,毫无用处。 姐弟俩俱都是这般倔强性格,也不知这般是不是不好。 “殿下,皇上今日不见客啊,您这么跪着也不是回事,不如暂且先回去,等何时皇上允许见客了,老奴再着人去知会您一声,您看行不行?” 程静翕不为所动,似乎程静恒不见她,她就永远跪在这里不起来。 高公公眼中的心疼不是装出来的。 可他却也不敢去程静恒面前去劝说什么,虽然程静恒信任他,却并不代表他可以以此为所欲为,什么都能管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程静翕觉得自己像是要晕厥过去。 程静恒的奏章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里面写的什么内容。 索性便放下去,喝了一口凉热适中的茶,缓声道:“皇姐可还跪着?” 高公公忙斟酌道:“是呢,公主犟的很,老奴如何劝说,公主就是不回去啊!” 程静恒默默看了一会虚空,而后拿过棋盘,“高公公,陪朕下盘棋罢!” 高公公眉目微动,心中不免为公主殿下担忧起来。 皇上并非喜欢下棋,如果不是在必要的时候,他是绝不会碰棋盘的。 他下棋,表示他在生气。 程静恒夜宿书房,程静翕一夜未睡,就那么一直跪着。 第二日照旧。 第三日依然。 第三日日中,程静翕终于支撑不住,不由自主地晕倒了过去。 她嘴唇已然干裂,面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那日精心化好的妆也已经花掉,身上的衣服仿佛被阳光晒褪了色,看起来一点光泽都没有。 程静恒命人将她抬进了寝宫当中,叫来所有御医,并亲自陪在左右。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连着跪了三天,身体吃不消了。 御医给熬制了汤药,碧儿眼圈红红地给她喂了下去,程静翕一直有些神志不清,药喝一半吐一半,好容易喝完,沉沉地睡了下去。 “皇姐真的没有问题吗?” “回皇上,”御医道,“公主身体康健的很,之所以会晕倒就是在外面风吹日晒几日所导致,只要多加休息,后日便可痊愈。” 程静恒点点头,摆摆手,“退下吧!”他又看向碧儿,“你也下去!” 碧儿不敢有任何异议,赶忙收拾了东西跑了。 寝宫里剩下姐弟两人,程静恒低头看了程静翕半晌,看着她睡梦中仍然紧皱的眉头,看着她即使睡着觉也敛不去的眉目间的倔强,最终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败给你了。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朕败给你了! 御医的预估还是晚了些,程静翕是在隔天夜里醒的,一醒过来便看见了倒在床榻旁的程静恒,她微微一动,便将浅眠的人给弄醒了。 姐弟俩相对无言。 程静恒忽然想起从前的从前,他们两个都十分懵懂之时,那时候两人尚且还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好姐弟,好朋友。两人仿佛每日里都有说不完的话,层出不穷的游戏等着他们去玩,好像永远也没有大难临头的那天。 后来真的大难临头,后来他们就真的形同陌路。 到底哪里出了错,他不知道,他想了很久,没有谁可以给得出答案。 不过现在他不想知道了,事已至此,再追究那些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你走吧。”过了好久,程静恒终于开了口,老气横秋,死气沉沉,没有丝毫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朝气。 程静翕紧抿唇角,之后垂眸静静说道:“静翕,谢皇上。” “皇姐……”程静恒忽然欲言又止。 程静翕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算了,有什么好说的! “此次南下,危险重重,皇姐定要一路谨慎小心,切莫着了别人的道。” 程静翕唇角渐渐柔软温柔,点点头说:“静翕知道了。” 程静恒再没什么话可说,叫来外面候着的碧儿,自己则回了自己的地方。 姐弟还是姐弟,又不再是姐弟了。 她有她的情路漫漫,他有他的浩浩江山。 她有自己的阳关道要走,他有自己的独木桥要守。 从今往后,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程静翕劲装上阵,骑着父皇送给她的那匹马,一路向南。 可是她忘了自己一个致命的缺点——不认路。 程静恒在她临行前叫人绘制了一张极其详细的线路图,程静翕一路跑一路照着看,这样看起来她似乎可以顺顺利利的就能找到大昭的大本营,可天不遂人愿,她竟看着地图,直接戳进了敌军的营地。 敌军吓了一跳之后,毫无意外地将她抓获。 不过刚要审她,便遇上了紧急集合,所有人严阵以待,整装待发。 被绑在柱子上的程静翕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们突然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因为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叶怀瑜骑在马上的身影。 心中有些激动,可她不敢大喊,她害怕敌人知道后会拿她当作人质去威胁他,虽然她还不大确定他是否会被威胁。 也不知道叶怀瑜是否看见了她。 他身后数万大军严阵以待,与这一方两相对峙。 也不晓得这一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究竟他们是如何打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不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情况似乎对叶怀瑜是有利的。 不然也不可能让人家追到家门口来打了。 程静翕心中稍安,倒是不怎么担心那边,只是自己被这样五花大绑地捆着,看起来实在是不大好。 袖子里有出京之前放进去的一把短匕首,是清明遇难时叶怀瑜给她的,她一直都妥善放着,这次出来,便就顺手带上了。 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 前方战火一触即发,刀剑相向,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每个人都想把对方先送去见阎王,可生死抉择,总有人要先死,也总会有同归于尽。 杀伐声中,程静翕摸出那把短匕,小心翼翼的磨着绳子。 匕首十分锋利,没一会的工夫粗绳便就裂开,再一用力,绳子随即断开。 ------------ 第89章 别走了,可好 终章 程静翕找到自己的马,趁乱逃离。 这一次她运气不错,比对着地图,终于是将正确的路给找着了。 不过她却没有直接往营地里闯,其实在看见叶怀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安心了,觉得这趟出来的目的达成,与他见不见面倒成了次要。 可她接下来要去哪呢? 皇宫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再回去,身上的银钱并没有多少,只够这几天的吃饭住店,可花光之后呢,难不成她要去做苦力? 程静翕瞧了眼自己的手,感觉她要是去干,兴许得让人给打死。 左右想不到个好出路,她索性就先将事情放下,找了一处小店,要了个中等房间,暂且住下来。 叶怀瑜还没回来,她想在走之前,再远远将他瞧上一眼。 程静翕在小店中住下的第三日,午后,她在一楼找了个临窗的桌前坐下,要了壶茶,店家又赠了盘小点心。 她喝茶吃点心,感觉日子过的有点松懈。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轻松过了。 回想起先前经历的种种,好似做了大梦一场,如今终于醒过来,庆幸之余,身体也再提不起丝毫力气,精神上也匮乏的很,什么兴致都没有。 只想这样像个没长骨头的废物一样平铺在某一处,看看过往的人,看看他们的表情,然后把自己的脑子放空。 然而放空的结果就是,有人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了,她也还是没察觉。 站着的人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桌面,想让转头向外的人回神。 “一个人吗?”他问。 “对……”程静翕顺嘴回答了一个字,却忽然整个人都愣住,慢慢将头转过来,将站着的人看进了眼里。 “叶怀瑜?”她声音忽然有些拐弯,因为险些没能压住的悸动,她差点没叫清楚他的名字。 他仍是那副眉眼温柔的模样,瞧着她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眼中带笑,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往的一切回忆都是别样的美好,每一帧记忆拿出来,全都值得留存到永远。 可事实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一直在找你。”他眼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静翕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烫,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泪珠子没能忍住借着那抹笑意滑了下来,“真巧。” 真巧,就这么被你给找着了。 叶怀瑜也点点头,与她面对面坐下来,“是很巧了。” “你找我做什么?仗打完了吗?”程静翕问店家又拿了个茶杯,给叶怀瑜倒上。 “在休整。”他呷了口茶,简短答道。 程静翕道:“仗已经打了一个月,你自己有预估吗?还得多久能打完?” “快了,”叶怀瑜说,“那日你闯进去的营地,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么说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前几日我听闻你带了一个小队去突袭,也是那里吗?” “算是吧,”叶怀瑜道,“突袭的相当于他们的左膀右臂,我带人烧光了他们的粮草,又派人去截了运来的补给,如此算来,不出半月,便可班师回朝。” 程静翕瞧着他,一时没了话。 叶怀瑜手里摩挲着茶杯外壁,垂眸想了想,开口问她:“你怎么会来?” 程静翕不大想说。 两人之间眼下的情况这般尴尬,她若点头说是,那之后的走向呢?若他已然无意,她便是承认了又如何?除了平添自己的自作多情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他们现在尚且能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下说几句话,这样的结局似乎就是最好。 左右当初也是父皇硬把她的亲事给塞到了叶家,如今尘埃落定,大昭之内已经不再需要她,叶怀瑜这里,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还需要。 就这样吧,好在最后没有撕破脸,也没有急扯白脸,彼此双方都留了最好的一面以作回忆。 “大昭的情势已定,宫里也不再需要我了,再不出来,难道要等着在里面老死吗?” 叶怀瑜明显不信,硬往那个理由上靠,“算算时日,你来的时候,许是听说我带兵去突袭,没有消息传回,可对?” “不对。”程静翕想也没想地否认。 “抬头,你把这两个字再说一遍。” 程静翕心里一怒,大方抬起头来,答的十分理直气壮,“不对!怎么着!” 叶怀瑜就笑了,却未置一词。 “你说的本来就不对,让我说多少遍也都是敢的,不对不对,就是不对,我瞧着你的眼睛说也是不对,我说的是实话,我怕你啊!” 他忽然伸手过去,遮住了程静翕的眼睛。 叨叨个没完的人瞬间闭嘴。 有人挪到了她身边,在她耳边叹了口气,随后说:“不对就不对,你哭是什么意思?说的那般理直气壮,怎的自己还先怂了?” “我没有……”她有些泄气,声音闷闷的。 “还嘴硬。” “你才嘴硬……” “硬”字还没说完全,就被另一张温润柔软的唇给堵住,程静翕浑身一僵,脑子都不用放空,现在就是她想不空都不行了。 唇只是略微辗转了一下就松开,毕竟这一处人来人往,旁边的桌子上还有客人。 程静翕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竟还知道把之前的话给补全,“……硬呢!” 叶怀瑜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桌下的手捉住了她的,将它往自己身上的某一处带,轻声说:“确实是硬了。” 程静翕抽筋似的抽回了手,做口型骂他,“不要脸!” “跟我回营地吧!”他说。 程静翕咬了咬唇,说不出拒绝的话,可让她点头,似乎好像也有点不大情愿。 “不然我以后得整日整日往这里跑了,”叶怀瑜接着说,又抬眼看了看周围,问她意见,“你说我以后就在这里做指挥部署,怎么样?” “你不是说仗都快打完了吗?” 叶怀瑜“唔”了声,“还有半月,谁知道中间还会出什么差错?” 程静翕再次闭嘴,借口! 明明刚还说不出半月就可班师回朝的! “怎么样?”他不死心地问她。 程静翕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 “好了,我知道了,”没等她说完,叶怀瑜就快速截过话头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是,我是说我……” “嗯?你还想说什么?”叶怀瑜起身看着她,旁边桌子前坐的两个人见状也站了起来,往他们这边看。 叶怀瑜十分通情达理地细心询问着她的问题,却言行不一致地招手让手下过来,与他一道将程静翕如此这般地团团围住,呈三角架势,让她根本逃无可逃。 似乎摇头好像也不行了。 “没、没啥好说的了……”她缩了缩脖子,心里为自己的认怂叹了口气。 他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帐篷中后便走了,再回来时外面已经披上了一层月光,程静翕坐在行军床上等着他,看他掀开帘子,对着自己笑。 “我以为你都睡了。” 程静翕微微一叹,“你还没回来。” 没有你我真的睡不着,我在宫中时常失眠,睡的最好的时候,是在你出征那日,我喝了许多酒,流了许多眼泪,才换得了三日三夜的好眠。我心中十分害怕,怕你一去不回,我想让自己醉死,也好黄泉路上与你做个伴。 可后来我还是醒了,只因我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你若没死,而我却已经在下面,瞧着你仍然活的好好的,我岂不十分孤单? 其实说这些都没用,死多简单啊,我知道许多种死法,喝酒是最最没用的,我不过是想再见你一见,让你再对我笑一次,若能还有一番对话就更好了,那样的话,我便死而无憾。 不然,我总会死的不大甘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白日里叶怀瑜强行将她带了回来,此刻四下寂静,他冷静下来,也终于开始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 “还没想好,”程静翕诚实道,“其实若你今日不来,我兴许就要露宿街头了。” “没钱了?” “嗯,”她说,“出来的时候很着急,忘了。” 叶怀瑜窝心地想,她还是十分在意他的。 “没想好,就是有想过了?”他说,“不如与我说一说,兴许还能给出建议。” “你觉得我给人当苦力,有人要吗?” 叶怀瑜十分诚恳地说:“我估计他们不敢用你。” “也是,”她也点头,“我们程家人的脸十分有辨别性,准会有识货之人将我认出。” 叶怀瑜笑了一下。 “你不是说给我建议?” “建议啊,”叶怀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不怎么确定似的,他说,“你若给我做苦力,我倒是有那个胆子用你。” 程静翕一颗心瞬间抽痛,眼泪都被疼出来了。 他神情专注地给她解释,“给我做苦力,好处就是钱多,点心小食日日都充足,随时随地都能吃,坏处就是,你今后需得满足我的一切需求,各种需求。” 她不说话,他便继续说:“包括生孩子,你觉得如何?” “静翕,别走了,可好?” “静翕,我们都成亲了,和离说出去也不好听是吧?” “静翕啊……” “我……” “我知道,”叶怀瑜将她搂进怀里,“我明白,我早就原谅你了。” 你欺我,瞒我,伤害我,假惺惺对我,却从未负我。 所以我先原谅你,然后再爱你。 十日后,叶怀瑜大败敌军,坚固防线,班师回朝。 叶怀瑜戴罪立功,叶家功过相抵,帅府重新开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